《红楼大官人》 第1章 现代人必须要适应的三件事情 一个现代人,最需要学会适应的事情有三样, 一样是夜店大醉第二日醒来发现被窝里不知道是那里勾搭来的美女; 一样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万恶的资本家冷酷无情的告诉你,你被炒鱿鱼了; 最后一样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不小心,一失足,就穿越了。 很显然,咱们的主角,这位三十出头在南京市当公司小职员的薛文龙同志,就必须要适应这三样一起发生的难以接受的事实。 或者是说,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实。 哎,好事情都赶到一块上了。 就在昨天下午,他的老板,梳着川普一样发型的中年胖子,冷酷无情的告诉薛文龙,“你被fired了!”。 真搞不懂不是川普那样运气逆天的人,为什么要和他梳一样的发型。 失业的刺激之下,苦恼的薛文龙晚上决定去夜店纵酒狂欢,在灌了三瓶酒保吹嘘绝对真酒,但是薛文龙很明白,又是通州乡下作坊勾兑的假轩尼诗之后,薛文龙终于成功的把自己搞的失去了知觉。 这还不算什么,在第二天的早上,薛文龙发现了一个奇迹。 这个奇迹就是自己的被窝里出现一个不明身份物体,薛文龙惊出了一声冷汗后,连忙看着被子下面的自己是不着寸缕,这时候不明身份物体转过身来,薛文龙发现了这一位就是卸了妆之后完全认不出男女,而且薛文龙很确定自己不认识的女人。 有点常识嘛,薛文龙同学,这很明显就是419呀。 这还不是最崩溃的,等到他在女人鄙视的眼神下满头冷汗挣扎着套上衣服出门,正在努力的回想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因而魂不守舍的薛文龙,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砰!” 一个沉思者,成功的被一辆横冲直撞的卡车撞上了。 他在往后腾空三周半以一个狗啃式非常优美的头部落地之前,他诅咒着的朝着老天爷伸出了中指。 老天爷,就算我是一个卢瑟,也不必这样搞我吧! 自己的日子怎么这么惨,5555.“好事儿”赶着一起来了。 薛文龙从剧烈的疼痛之中醒过来,他的喉咙十分的干涸,就好像是旱了三十年的黄土高原一样,他用力的挣扎着,不由得发出了呻吟,说出了两个低声到不可闻的字眼,“水......水......” “少爷醒了!” “少爷醒了?真的吗?”一个惊喜的女声在薛文龙的耳边炸起,薛文龙用力的挣扎了一下,发现还只是手指头能动,但是他已经头皮发麻,忍不住想要把这个咋咋呼呼的女护士赶出去了。 怎么回事,现在的女护士都是十分温柔可人的,那里的三流医院会有这样的大嗓门女护士? 虽然自己没什么钱,大约抢救费也很贵,贵到自己要倾家荡产了,但是必须要摆正态度,不能够让这些的人打扰自己的休眠! 还有这个称呼,什么少爷不少爷的,老子又不是夜店里那些美艳惊人的男孩子们,少爷少爷的,别人还以为自己是吃软饭的倒也不怕误会,可面目可憎,言语无趣的自己,再怎么样也当不上少爷吧。 还有,我要喝水,你们在那里兴奋什么劲儿啊?快给我喝水! 几个女护士叽叽喳喳的在薛文龙的身边高兴了一会,似乎有人明白了什么。 “赶紧告诉太太,太太原本就伤心着,若是大爷有个三长两短的,太太必然是要活不下去的。” “是极是极。” 似乎有一个人去通传了,薛文龙的神智越来越清楚,但是身体,似乎还有些笨重,好像是电视里经常演的神魂清楚,但是肉身沉重不受控制的感觉。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薛文龙的意识在剧烈的挣扎了起来,什么太太?这个称呼好古怪啊,那里的太太,难道这里的医师都称为太太吗。 他的手指头抖了一下,边上的女护士惊讶的喊出声,“大爷的手动了动,” 薛文龙的眼珠子转了抓,眼皮顿时也有了反应,“大爷的眼睛也动了!” 薛文龙在心中默默的翻了翻白眼,老子又不是死人,自然是会动的,他很想大喊叫这些叽叽喳喳犹如麻雀一般的女护士离自己远一点,虽然自己已经躺在病床上,一切行动要听医院指挥,但需要睡觉的时候有这么些人在边上一直聒噪,也实在是难受。 可他的喉咙干哑的很,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喉结动了动,他努力的吞咽了一下,嘴里这才发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音节词。 一阵急促的脚步凌乱的走了过来,一个沙哑的妇人声音响起了,“怎么样了?大爷怎么样了?” “太太,大爷的手刚才动了动,眼珠子似乎也转了转,想必身子就能大好了。” 这明显是安慰的话儿,一个躺在床上,刚被卡车撞到飞起的人,无论如何不可能手指头和眼珠子会动动,就算是会大好的,薛文龙嗤之以鼻,这些女护士的专业技术也实在是太差了,这个i远,不会是莆田系吧? 来人握住了薛文龙的手,捏了捏,又看了看薛文龙的脸,“佛祖在上,”来人把薛文龙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薛文龙只觉得这位女性的脸上,又湿又滑,好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蟠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儿啊,若是有事,为娘只怕就要跟着你去了!” 不对劲!薛文龙的脑海里好像闪过了一道闪电,把他的思绪激灵一下,顿时脑筋清楚了起来。 如果自己的脑袋没有记错的话,自己,薛文龙可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 父母亲都已经去世,当然了,穷屌丝也不会有什么丈母娘可以青睐的,那么这个自称“为娘”的,肯定不会是自己的母亲,但是现在的医院,薛文龙已经很久没去医院,但是他也肯定不会认为,医院的医师会对待自己好像是亲生儿子一样的态度对待病人。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而且这个蟠儿,是谁?好奇怪,薛文龙的身子剧烈的抖动了起来,他有些克制不住自己了,拉住自己的女人似乎受到了惊讶,“来人!来人!蟠儿的身子动了!” 薛文龙的身子好像是发了羊癫疯一样的抖了起来,女人原本感伤的声音变得惊恐了起来,薛文龙的耳边响起了无数人的声音,“快叫大夫来!请那位回金陵养老的老太医来!” “快把哥儿的貂皮大衣拿来,哥儿怕是冷了!” “把火盆生的热乎点!” 无数只手把自己按在了床上,又有哭喊声响起,“大爷,您可不能吓奴婢们啊!” 就是没有一个人要给自己倒水喝!薛文龙忍无可忍,他的身子这个时候和意识渐渐的融合起来,他找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薛文龙忍无可忍,刷的起来了半个身子,眼睛骤然睁开,“吵什么!吵死了!” 第2章 穿越是比较时髦的 “吵什么!吵死了!”薛文龙刷的从床上起身,睁开了眼睛,不耐烦的大吼, “这里是医院,麻烦你们安静一点!还有没有素质了?啊,还有素质吗!还要不要构建和谐社会了!?” 一下子房间内寂静无声,薛文龙不耐烦的吼完,满意的四处看了看,这才发现不对劲了: 四周是一个木头的老房子,里头摆设着许多的古玩,眼前的许多人呆立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慑服于自己的王霸之气是正常的,但是他们的衣服,怎么回事? 一个个穿着裙子的古装,头上还挽着各式各样的发髻,一些妙龄少女们,端着托盘,脸盘还有毛巾,呆呆的看着自己。 薛文龙四处看了看,房内点着明晃晃的灯盏,把大家的神色照的有些诡异。 当代人嘛,什么没见过,就算是第二天醒来,薛文龙痞笑了一下,“搞什么,大家玩考cosplay吗?”、 薛文龙低下了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不对,他伸出手仔细的看了看,这小短手是谁的? 老子的手可是修长俊美堪和凯凯王匹敌的,这可是全身上下唯一值得炫耀的东西,这肥嘟嘟的小短手是谁? 马丹,劳资最宝贵的东西去哪里了? 正在迷惑的时候,不知道那里来的一缕长发飘然掉落在了薛文龙的手里面,这个角度掉下来的长发,还是如此乌黑亮丽的长发,薛文龙呆了呆,伸手拉了拉,头皮上一阵剧痛。 薛文龙骂骂咧咧的说了一句国骂,随即松开,但是不对劲啊,自己的头上什么时候这么长了? 他转过脸来,终于注意到了身边一直扶住自己的三十多岁的既漂亮又端庄的妇人,只见到那妇人带着一脸激动有悲伤的表情望着自己,眼神之中带着慈祥和疼爱和热泪,这样的神情,是薛文龙从未见到过的,他呆了呆, “这位女士,你是?” “蟠儿,你不认识为娘了?”妇人哭泣的喊了一声,“我是你的母亲啊。” “您可真会开玩笑,”薛文龙摇了摇头,头还是痛得很,“我跟你们说,嗨,我可没钱,医药费付清大概就够呛了,别给我玩什么仙人跳的招数,老子可不上当!”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又被边上的妇人拉住了,“蟠儿,你的身子还没好,要好生休息着!” “我的身子好的很!”或许是车祸的缘故,薛文龙的身子很虚,居然被那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按在了床上起不来,只是在床上挣扎着, “嗨,嗨,你别按着我啊,我告诉你,我可是有功夫在身上的,若是你们再拉着我,等会我发功起来,你们一准儿都完蛋!” “哥哥!”一个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房门外突然走进了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少女, 说是少女,似乎也还算不上,只是大约十岁出头的样子,脸似银盆,眼若点漆,樱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头上也仅仅带着一个素面的银簪子,她望着薛文龙,脸上露出了生气的样子。 少女先是双手放在腰间,微微顿膝,似乎行了一个礼,“哥哥的身子既然是大好了,那就应该别再胡闹,免得让娘担心。” “我的儿,”按住薛文龙的妇人喊了一声,“你哥哥身子还没好利落,刚才嚷嚷着说不认识为娘,莫不是中了邪,” 她拉住薛文龙的手攥的紧紧的,似乎一松手就怕薛文龙不知道跳到那里去,“怕是要请鸡鸣寺的高僧来驱一驱邪。” 薛文龙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少女,所谓三岁看到老,是看的人品,可十岁看到美,那就看的是容貌了。 面前的这位少女虽然只是十多岁的年纪,可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又似梅花含苞欲放之时,将来必然是一位大美人,且脸上带着一种落落大方的表情,别有一种雍容大度在里头,可似乎整个人隐隐有些清冷孤傲之意,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位堪称国色天香的少女,虽然叫着自己哥哥, 可好像有些看不起自己的意思? 少女摇了摇头,她看着薛文龙,觉得好像是被自己的话震住了,于是又轻声开口继续说下去, “哥哥总是这样的瞎闹,只不过是逗着母亲玩罢了,那里需要什么驱邪呢,平时里头倒也罢了,妹妹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这个时候,” 她盯着薛文龙,原本只是倔强的抿着嘴,没想到突然之间,眼圈一红,落下泪来,“父亲才刚刚过世,你怎么就闹起来呢?难道你不伤心吗?” “什么?!?!?!?”薛文龙大吃一惊,原本想要拔起的身子,软软的坐倒在床上,边上的妇人连忙搀扶住,就怕薛文龙身子朝后仰去,“父亲?过世了?” 面前的少女已经是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薛文龙脑海之中一片空白,这个时候他才发觉到房内所有人都是浑身缟素,就连身边的妇人和自己,都不例外,室内的人无论是谁都通红了眼睛。 妇人啜泣的说道,“看看,还是因为身子没大好,居然连你父亲过世了的事儿,都不记得了。这可如何是好啊,”她不由得痛哭了起来, “我的儿!你父亲就留下了你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直接陪着父子俩一起去被北邙山罢了!” 北邙山是洛阳风水最好的地方,历朝历代无数达官贵人的墓地都安置在此处,这一个地方薛文龙是知道的,他摇了摇脑袋,努力让自己的头清醒一点,但是好像没什么用,他的头越来越沉,越来越痛,越来越混沌。 “额,”他朝着边上随便的一个丫鬟招了招手,“你过来,快着点!”薛文龙不耐烦的说道,“就叫你呢!” 似乎这样恶狠狠的脾气才是薛文龙本来的性子,那个丫鬟壮着胆子畏畏缩缩的走了过来,“你说,”薛文龙指着自己,“我叫什么名字?” “大爷您在开什么玩笑,......”那个丫鬟哆哆嗦嗦强颜欢笑。 “没开玩笑,快着点!” “大爷您姓薛,”丫鬟看了一样坐在薛文龙边上的当家主母,只见到当家主母只是抹泪,似乎没有阻拦之意,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薛文龙听到这个薛字放心了一些,还好,我是姓薛的,“单名一个蟠,字文龙。” “我就说嘛,我就是薛文龙,”薛文龙听到了这个名字,他原本好像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但是过了许久,这才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之间,浑身的汗毛倒竖,“什么!?!?!?” “薛蟠!?” 是那个薛蟠?!薛文龙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这是那里?是,是,是”他似乎又是羊癫疯发作了,浑身颤抖不已,声音完美的发出了抖音,“是金陵?” “是的,大爷。” 薛文龙眼睛一翻,顿时昏死过去,大家纷纷上前,哭喊着抚胸捶背端茶倒水的, “大爷大爷!”这是丫鬟们在叫着, “哥哥!”这是自己的那便宜妹妹在喊着自己, “蟠儿!我的心肝!”这是自己的便宜母亲喊着自己。 什么鬼啊,薛文龙失去意识之前,无奈的发出了命运的咆哮,“我居然穿越到了薛大傻子头上!” 穿越,这这这这这,真的,太时髦了。 第3章 更新时间 沿袭上一步书《重铸清华》的老传统,每天两更,更新时间为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雷打不动,准时发布。 第4章 哲学问题和洗澡澡 哲学之中最装逼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问题,也就是各大机关企事业单位的门卫最擅长的几个问题: “你是谁?” “从哪里来?” “来干吗?” 这几个问题,薛文龙都很难回答。 我是谁?我是薛文龙还是薛蟠?薛文龙拿着镜子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若是论容貌,薛蟠的确是一等一的美男子,红楼梦这本书对于薛蟠没有外貌描写,但是一根藤上生不出两种瓜。 看官们,就请不要被那些龌蹉的电视剧给误导了,薛蟠的亲生妹妹,就是那一位寒冰美少女,薛宝钗,可是红楼梦之中一等一的美女,难道这亲哥哥,还能是丑鬼不成? 薛蟠的性子粗鲁一些,然后再胡闹一些,后世的影视作品里头就把他刻画成一个类似猪头一样的人物,这样合适吗? 薛文龙看了看镜子之中的自己,恩,虽然现在还是小胖子一个,但是很显然,美男的胚子也已经在了。妥妥的,没毛病。 没想到自己居然穿越了,薛文龙把镜子放下,侧着身子躺在罗汉床上,不由得叹了一声,现代人的三个必须要习惯,前面两个勉勉强强算是习惯了,可现在的这个穿越,要想习惯,真的很难啊。 难。 虽然自己也是一个无牵无挂的人物,穿越就穿越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虽然古代毕竟不是后世,生活没有那么的先进发达,但胜在自己是富二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忧无虑的,这阶级待遇可比以前好太多了,以前是打工者,现在是万恶的剥削阶级了。 那自己来到这里,到底是要干嘛呢?薛文龙在南京工作的时候,经常去各大高校蹭食堂饭吃,可能是薛文龙长得太猥琐,实在是不像学生,所以大部分的时候都会被保安门神拦住,“来干嘛?” 我能来干嘛?若是问薛文龙来干嘛,他只会说,“我只是来打酱油的。”门卫就知道了这个男的在,只是来蹭饭的。 来到这个世界,来干嘛?“哎,”薛文龙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想下去,“既来之则安之。” 薛文龙有一点好,就是随遇而安,凡事不强求,有些时候大概是可以被称之为懦弱的性格,在这个时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倒也可以舒坦一些过一过寻常的日子。 罢了,这个穿越的身份来说,还不算是困难模式,薛文龙转了个身子,躺在罗汉床上,翘起了二郎腿,毫无形象的抖啊抖的,起码是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 什么时候咱也能是富二代了。 那句话叫什么?对,“丰年好大雪”,说的不就是自己家吗? 四大家族诶。 薛文龙打量了房内的陈设,当然他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但是好歹还是分得清楚,大概多宝阁上的一个花瓶,就够后世的自己辛苦赚钱一辈子了,这样的好家庭,怎么着都是很舒服啊。 如果没记错的话,薛家是皇商世家,这几辈子的的银子大约是花不完了,不是重生在帝王家,那里要费尽心机上位,也不是穿越在书香门第,如果要让薛文龙学科举八股文,只怕是杀了薛文龙更有可能一些; 也没有穿遇到乱世,乱世人命如草芥,造反什么的也是不适合薛文龙的,手无缚鸡之力,想要振臂一呼从者如云,那也别做梦了。 所以这个红楼世界,应该是很不错的,一群哥儿姐儿吟诗作对,若不是太平盛世,大约也没有这个闲心,何况,对啊,薛文龙的眼睛露出了神异的精光。 红楼十二钗! 那么多的美女,可都算是自己个的亲戚! 想到这里,薛文龙有些躺不住了,之前可还是借着身子没有恢复的原因所以躺着躲懒,现在么,薛文龙来了精神,叫人:“来人啊!” 话音刚落,房门外就闪进了一个人影,对着薛文龙笑道,“蟠儿,你醒了?可是要喝水?” 薛文龙原本还没有注意什么,等到那个人靠近了床榻,这才发现,“恩?”薛文龙皱眉, 面前这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婆子看上去一点都不和蔼可人,“你是哪位啊?” 那个婆子穿着一袭湖绿的衣裳,对着薛文龙的话,大大咧咧的不以为然,蒲扇一样的大手摸了摸薛文龙的额头,五官长得还不错,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穿可身材又高又壮,边说话,还别挺了挺巨大的胸脯。 “可怜见的,怎么好端端的人都糊涂了呢?还好你奶妈我心胸开阔,不在乎,蟠儿,我是你的奶妈,是太太从家里头带出来的,你就叫我王嬷嬷吧,或者叫王婆,也是一样的。” “王、王、王婆,王婆啊,” 薛文龙结结巴巴的说道,边想躲开王嬷嬷的禄山之爪,“王婆你说话就好了,动手动脚的干什么呢?” 他发现王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摸来摸去,头上看来看去了。 “前个早上这样调皮,还要上假山掏什么鸟蛋,”王嬷嬷好像在摆弄一只小猪仔,把薛文龙放在怀里翻来覆去的检视,絮絮叨叨的说道。 “也不知道怎么着,一阵妖风吹过,你就无缘无故的掉下来了,这瞧着也好的嘛,并没有看到什么伤口,怎么就昏睡了这么多天呢?” “王嬷嬷,你小心着点,”薛文龙大喊大叫,他差点要被奶妈胸前那波涛汹涌的高山给掩盖的窒息了,“唔......唔......” 但是这个身体现如今大概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想要挣脱一个中年妇人的控制,好像是很艰难的事儿。 王嬷嬷一阵抚摸,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放卡了衣衫不整的薛文龙,“佛祖保佑,我的蟠哥儿,瞧着没什么事儿了,别的事儿倒也不打紧,有你嬷嬷在,什么事儿慢慢记起来就是了,对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瞧我这个性子,蟠哥儿是最爱干净的,睡了这么几日,怕是要赶紧着洗澡,来人哪,给蟠哥儿预备洗澡水!” 外头有人回话,“已经预备好了,请哥儿沐浴。” 王嬷嬷点了点头,又朝着薛文龙伸手,这一次就直接是扒衣服了,薛文龙大惊失色,“嬷嬷你这是做什么?” “伺候您洗澡啊,”王嬷嬷理所当然的说道,“您就脱好衣服吧,边上已经预备好了。” 薛文龙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襟,“这不应该是丫头们伺候着我洗澡吗?” 要知道红楼梦里头贾宝玉就是袭人晴雯麝月等诸多美丫头轮番伺候着洗澡的,没道理到了自己个这里,要换成一个人猿女泰山伺候着洗澡吧? 也不要求高,肤白貌美易推倒的丫鬟就好了。咱也不要那国色天香的。 王嬷嬷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伸手磕了薛文龙一个爆栗子,他疼的咬牙咧嘴的,“就知道你不老实,太太是老早就立下规矩,不许丫鬟在你身前伺候,之前我倒是觉得不以为然,今个一看,才知道太太是高瞻远瞩,圣明极了!” “才这么点的年纪,刚醒来没多久,就嚷嚷着要丫鬟伺候着洗澡,将来可还怎么了得哦,” 王嬷嬷露出了鄙视的表情,“哥儿年纪小的时候可不能让外头那些妖里妖气的丫鬟带坏了!你摔倒的时候,太太责备小厮们办事不尽心,都打发出去扫院子了,您呀,可没有别的人伺候您洗澡了,就只有妈妈我了。” 她看着薛文龙一脸悲愤,不由得有些奇怪,“哥儿这是做什么,你从小到大都是妈妈我伺候着洗澡呢,怎么这会子扭捏起来了?这可不是哥儿您素日的性子。” 我能不扭捏嘛,我可是成年人!薛文龙心里咆哮的说道。 新书期,最需要大家的推荐和收藏了,不甚感激。谢谢 第5章 给大爷您洗澡澡 洗还是不洗,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薛文龙是不想和奶妈一起洗的,当然这个奶妈长得不难看,大概古代人早就发现了,奶妈漂亮与否,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奶的孩子的容颜,所以自己的母亲给自己挑了一个很漂亮的奶妈。 薛文龙当然不是初哥,可到底以小孩子的身体和****一起洗澡,这心理的障碍可实在是太大了。 他的脑海里有许多个精密的齿轮在不停地转动,“妈妈疼爱我,原本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有感激的份,”想了好久,这才斟酌着说了一番话出来。 “可我到底也长大了,昨个醒来,就决定要自食其力,不能够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让妈妈们劳累了,岂不就是我的过错了?您就放心着吧,我自己个洗就是了。” 王嬷嬷停下了手,呆呆的盯着薛文龙,似乎从未正眼敲过他一般,薛文龙一动也不敢动,怕就被看出什么端倪,时间似乎是停滞了。 过了好一会,王嬷嬷才不屑的一笑,“哥儿说的什么话,咱们就是伺候哥儿的,那里还要哥儿自己穿衣服不成?你也别闹什么幺蛾子,又想使什么坏水儿,假借一个人洗澡,然后是不是想溜出去玩?我且告诉你,最近家里头事儿多,你等会着身子好了就要去前头,不能让你溜了。” 这万恶的旧社会,薛文龙的眼角冒出了泪花,为什么自己想要做一个新时代品德优良的青年都做不到,为什么别人一定要把自己当做公子爷! 王嬷嬷武断的拒绝了薛文龙,任何家族的奶妈差不多就是半个主子,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她又伸手来想把薛文龙架出去,薛文龙宁死不从。 “让我娘来给我洗,我要我娘来给我洗澡!” 实在没办法,那就只能是让自己的亲娘帮着洗澡,这就完全没有问题了,起码到底是亲妈嘛,也不会太害羞。 王嬷嬷叹了一口气,“太太,最近忙的紧,只怕是顾不上哥儿这里了。” “太太在忙什么?”薛文龙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本有些兴奋的情绪顿时沉淀冷静下来,“对,是老爷过世了。” “是啊,”王嬷嬷叹了一口气,“老爷过世几天,家里头的事儿多的很,太太要各处打点,前头的灵堂也要举哀哭灵,实在是不得空,昨天你醒来,太太又在佛堂跪了大半夜,求着给你增福赠寿呢。” 薛文龙对于这一位素未谋面的父亲没什么感觉,虽然的确他有些难过,一穿越,就成了丧父之人,这不是一个上佳的体验。 但是自己的母亲,按照这个时代流行的称呼,她应该被称之为“薛王氏”,薛王氏对着自己的疼爱之心,从昨天的见面和王嬷嬷的转述来看,可委实是溢于言表了。 王嬷嬷也有些担心,“太太的身子可一直不太好,若是这些日子累坏了,只怕不妥当,”她下定了决心,“哥儿赶紧洗澡,洗了澡,妈妈带你出去走动走动,灵堂那里人多闷热,哥儿的身子才好,就不能去那里凑合了。” 什么!还要洗澡!薛文龙大惊失色,自己的这位奶妈怎么对着自己的洗澡如此的关心! “妈妈,你别担心着我了,我的事儿不操心,太太那边怕是离不得你,你还是赶紧着去瞧瞧太太吧。” 自己的母亲出身王家,这个王嬷嬷指不定就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又当了自己的奶妈,只怕是自己的母亲最信任的人了,这还不赶紧着打发走,还真留着王嬷嬷一起洗澡呢? “不成,”王嬷嬷坚定的说道,“太太让我来看着哥儿,不许哥儿胡闹,别的地方我是绝不会去的。” 怎么所有人都觉得我会胡闹?薛文龙无奈的翻了翻白眼,薛蟠你身上的标签第一个大概就是这个“胡闹”了。 薛文龙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摆脱王嬷嬷的魔爪,这个时候,外头跌跌撞撞的跑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厮进来,也来不及行礼,气喘吁吁,眼神发直,脸色苍白,对着王嬷嬷说道,“王嬷嬷,王嬷嬷,不好了!” “打你的嘴巴子!”王嬷嬷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乌鸦嘴说的什么呢?什么叫王嬷嬷不好了?我好的很呢,一顿吃三碗饭!” 这可真知道您老人家的身材这么魁梧丰硕是怎么来的了,薛文龙抹了抹冷汗,“小的说错话了,”来的小厮腰上缠着一根白布,轻轻巧巧的给自己打了一个嘴巴。 “老爷的灵堂前,来了许多人,是想要做什么坏事,没说了几句,太太已经在前头和他们吵起来了,可只有太太几个人,怕是不济事!小的见得不妙,就溜出来来告诉啊妈妈了!” “这还了得,”王嬷嬷刷的站了起来,“这些起子,老爷不过是才过世,就过来闹腾了,胆子可真够大的!来人啊来人!” “嬷嬷,小的在,听着吩咐呢!” “拿我的大刀来!哦,不是,拿我的擀面杖来!有我在一日,就不能让太太被这些外人欺负了去!” 王嬷嬷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一时半会居然忘了要给自己最疼爱的小主子洗澡的事儿,“王妈妈,您等着会,我都还没说完话呢!” 小厮跺了跺脚,也准备冲了出去,不防却被薛文龙喊着了,“嗨嗨嗨,我说,”薛文龙从床上慢慢的站了起来,“你把我当死人呢?干什么呢!” “大爷,”小厮苦着脸说道,“奴才原本伺候着您,可太太说奴才伺候的不好,不许我再在跟前伺候了。” “别说那些废话,”薛文龙说道,“我怎么听你说,有人在外头,是在我,”薛文龙艰难的说道,“父亲的灵前闹,谁在那里闹?在闹什么?” “大爷,是几位叔老爷连带着族里的长辈,一起到了前头灵堂,”小厮皱着脸一脸的痛苦,“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说了几句,就吵了起来,太太一个人在外头,可实在缺人手,” 看来这个小厮对着薛家倒是忠心耿耿的,“不成,咱们也要在外头看着去!” 第6章 偷听 “好了,”薛文龙站了起来,圆圆的脸上一脸的镇定自若,“你一个小厮,去外头做什么,被人打吗?” “大爷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小厮的脸上一脸的不高兴,“就算咱们是小厮,也是薛家的小厮。” “好吧,好吧,我忘了,小厮也是有理想的,”薛文龙伸了伸懒腰,又站在原地蹦了蹦,“本大爷倒是不能看轻了你,你叫什么名字啊?叫臻儿?臻儿,怎么不叫假儿?好了好了,” 薛文龙继续说道,“不开玩笑了,快着点,给我穿靴子,换套衣服,我出去瞧一瞧。” “大爷刚才不是说要自食其力吗?”臻儿疑惑的说道,“怎么还要小的换衣服。” “这是给臻儿你表现的机会,”薛文龙淡定的说道,“我若是都自己干了,你将来失业了没月钱拿怎么办?那不是害了你吗?” 因为怕失业没了月钱,所以臻儿很卖力的给薛文龙换了干净的素服,而且给薛文龙头上的孝布绑的特别的紧,就怕自己个差事没做好,薛文龙呲牙,摇了摇脑袋,浑身素白的跟着小厮走出了房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特殊时期,府里头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臻儿带着薛文龙一路穿花拂柳,东绕西绕,没几下,薛文龙就晕头转向,气喘吁吁,“我说,咱们府怎么这么大?” “大爷,您忘了,咱们薛家在太祖朝的时候就是捐助军资进献给太祖皇帝,太祖皇帝高兴得很,定鼎中原一统天下后,就给了咱们中书舍人的世袭官职,还让咱们当皇商,多年鼎盛下来,这个府这么大算什么,”臻儿一脸骄傲,“七八十年的底蕴了,自然是如此大!” “好了好了,”薛文龙暗暗的嘀咕,“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真是的,瞎骄傲什么劲儿呢!” 从后头的寝居之所出来,到了前头,这路上才渐渐的有了许多人,仆役们虽然脸上带着慌乱的神色,可到底行为如常,见到薛文龙两个人,问好之后各自行事,薛文龙不停的点头,恩,薛家的家教看来很好,底下的人都还算有规矩。 臻儿悄声的解释,“管家在灵堂里头伺候着呢,本来应该出来迎接的。”他指了指前头挂着白布的厅堂,那白布随风摆动,厅堂之中还传出来隐隐的哭声,薛文龙有些站不住了,“快进去瞧一瞧。” 他带着薛文龙从后头进了灵堂,臻儿想着连忙走到正厅去,却被薛文龙拉住,“咱们先在后头听一听,到底是什么事儿。” 薛文龙就站在屏风之后,仔细的聆听着,只听到一阵低沉的啜泣声之后,有人说话了。 “他三叔五叔八叔,老爷才过世没多久,今个是头七,我想着原本你们过来,大概是祭奠的意思,可你们居然拿了别的事儿来说,这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到底老爷才过世,不应该在灵前说这事儿,若是家里头的生意,咱们再换地方,仔仔细细的商议着就是,都是家里头自己人,我也绝不会自己个做事儿不和大家伙商量的道理。” 这声音是薛王氏,自己的母亲,薛文龙竖着耳朵听着,灵堂之中,显然也不仅仅就这么几个人在,毕竟低声的啜泣声还有咳嗽声叹息声此起彼伏,不像是人很少的样子。 有人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太太,论理儿,我也不应该在大哥还没入殓的时候在灵前说这个,可到底,咱们这一家子,也应该有个主意,大哥是过世了,可这家中要应付上头的差事,这是万万少不了的,别的不说,还有一个多月,这一百万两银子的供奉,就是要上缴了,可因为大哥之前病重不能理事,所以这事儿就拖了许久,再拖下去,交不了差事倒也没什么,赔钱就是。” “可要供应给朝廷的东西,咱们若是拖延,说不得就是要抄家灭族了,大哥呕心沥血这么多年,把薛家从以前的普通皇商拉起来,拉到了现在这皇商之首,大家伙,兄弟几个都是感激极了,原本想着要一辈子听大哥的命令,把差事生意好生的办下去,可奈何大哥天不永年,英年早逝,大家伙是伤透了心,哎!” 这个声音很是温柔敦厚,且叹息声无比的痛楚,似乎真的十分的伤感,薛文龙听着也颇为动容,只是臻儿凑在薛文龙的耳边悄悄说道,“这是五老爷,老爷的第五个弟弟,隔了房的,您别看着他好像心肠好,其实最奸诈不过了,大爷可别当真!” 这个五老爷这么一叹息,不少人也跟着叹气起来,灵堂之中似乎还有别的女眷,听到这样伤心的话,不由得复又啜泣起来,薛王氏也带着鼻音说道,“他五叔,你说的不错。你大哥,哎!” “太太请节哀,大哥生前一心念念的,就是要把薛家发扬光大,说起来还是兄弟几个不中用,不能把大哥的担子分一点去,大哥,”五老爷话里头带着哭腔,“是被咱们拖累死的呀!” 说着让薛王氏节哀,可他自己个反而要哭了起来,薛王氏是最慈悲心肠的,这个时候反而劝慰他起来,“这倒也不必如此,老爷是最看重你们几个弟弟的,绝没有这样的事儿。” “是!是!”五老爷似乎很用力的擤了擤鼻涕,薛文龙看到边上的臻儿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他用着口信对着薛文龙说道,“老狐狸”。 “太太说的极是,所以弟兄几个想着大哥的遗愿,总是要帮衬着,不管如何,拼了老命,也要把大哥留下来的事业守住了,可接下去,要预备供奉的事儿,期限马上就到了,若是完不成,咱们赚不到银子那是其次,可坏了差事,内务府和户部这些堂官们震怒,若是到时候上达天听,降下雷霆之怒,到时候只怕咱们薛家要吃不了兜着走!” 五老爷的话说完了,灵堂之内寂静一片,薛王氏显然是慌了神,“既然如此,可如何是好?你们兄弟几个还是要好生想个法子出来才是。” 薛文龙一脸的不屑,我说什么事儿呢,原来又是家族内部撕逼的事儿,真是历朝历代无论那一家都免不了这样狗屁倒灶的事儿。 “法子也不是没有,”五老爷慢悠悠的说道,“只怕是太太您不肯。” “这话怎么说的,我怎么会有不肯的道理呢。” 哎呀,我的老娘诶,薛文龙一脸恨铁不成钢,人家就等着你上这个套呢! 第7章 灵前逼位 “有太太这么一句话,我们就都放心了,”五老爷慢慢的说道,“咱们都是一心为了薛家,绝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如今这样的困难时候,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大哥啊,” 他又假意哭了哭——大概是臻儿的意思先入为主,薛文龙偏听则暗,一下子就觉得五老爷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之徒,“您走了,大家伙可怎么办啊!” 薛王氏被勾动愁肠,也很是哭了一会,这样一来,薛王氏的情绪就被五老爷带着走了,只是还好有人清醒着。 “太太别哭了,这不是哭的时候,”一个清脆又清冷的声音响起,薛文龙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显然就是自己的嫡亲妹妹,薛宝钗! 薛宝钗继续说道,“几位叔叔和族里的长辈都在这里,大张旗鼓的来,想必也不是为了专门来祭奠老爷的,太太还是问一问,大家伙的意思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才好。” 薛宝钗的话似乎让薛王氏清醒了一些,她稍微平静一会,慢慢的说道,“是这个理儿,几位叔叔若是有什么事儿,直接说就是,都是自家人。”薛王氏重说了“自家人”几个字。 五老爷似乎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老八,你来说吧。” “太太,五哥是敦厚人,他不好意思说,”一个轻浮且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了,薛文龙闭上眼睛,这个声音好像是一只盯住猎物的贪婪豹子。 “弟弟我来说就是,接下去这一百万的生意,是绝不能落空的,咱们是皇商,不赚钱不怕,怕的就是完成不了差事,砸锅了,那就是完蛋,也不是弟弟我小瞧太太,只是太太到底是妇道人家,在家里头主持家务,自然是没话可说,是妥妥的慈善人,可外头的生意,太太恕罪——弟弟说话是不好听的,您只怕不了解,薛家的产业,大哥打拼下来,赚了不少银子,咱们也不会想要说把大哥那一份给拿走,只是这公中的产业,咱们今个总是要有个计较的。” 薛王氏沉默不语,老八似乎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今个诸房都在,刚好共同议事,别的时候也难得来的如此整齐,所以弟弟也只好就在这里,摊开了和太太讲,弟弟年轻了些,说话若是冲了一些,请太太原谅则个,可话到底是要说的,公中的产业,都是由大哥管着,如今大哥既然不在了,那么新的主事之人,也应该诸房公推出来再议就是,总是不能说再不明不白的这样耗着。” 薛王氏还没说话,另外一个一直在咳嗽的女声忿然说话了,“八弟你说的是什么话?这话的意思,难不成太太管着公中的产业,就成了不明不白的耗着?”她的话带着痰音,而且底气有些不足, “这话说的就是不妥当了,大老爷病了许久,公中的生意都是太太在打理的,这一向都是妥妥当当,井井有条,可有半点失误之处?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倒是成了耗着来的?” 看来自己的母亲也并不是没有什么 五老爷咳嗽了一声,“八弟说话莽撞了一些,可意思倒也没错,太太管着没出什么纰漏,可这生意场上的事儿,不进则退,没有纰漏,对着生意是没多少用处的。” “五哥说的就是我说的话,二太太,您就别插嘴了,”八弟有些不悦的说道,“自己个管好自己家的事儿吧,二哥走的早,您自己个多照顾家里头的孩子就是,外头的事儿,别多管!” “什么叫别多管呢!”被称之为二太太的女人显然有些生气了,“我就见不得你们欺负太太,”她又咳嗽了一声,“咱们这薛家八房,我原本就有一房,怎么八房共同议事,不能让我这个二房中人说话吗?” “八弟说什么呢,”五老爷假意劝说道,“二嫂自然是可以说话的。” “轮不到她来说话,”八弟不屑一顾的说道,“自古以来,夫死从子,从来没有妇道人家管事的道理,二太太若是想要二房出来说话,那只好让蚪哥儿出来说话好了,蚪哥儿,你来说一说就是了,对了,自然了,蚪哥儿还没成年,这个主意说不得只好让他的叔叔们,”老八嘿嘿冷笑一声,“咱们来定夺了。” “你,你你!”二太太显然是被气疯了,说了几个你之后就气喘连连,说不出话来,边上两个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喊着母亲,显然就是二太太的孩子们了。 这些混账东西,薛文龙脸色铁青,显然是气坏了,自己的老子刚去世,这些人就跑过来逼宫了? 还有没有把我薛大少放在眼里! 又有一个稍微苍老些的声音响起,“太太,三弟我刚从岭南回来奔丧,原本也不知道这些事儿,就被五弟和八弟带过来了,之前委实不知,可既然来了,我也要说句话,家里头的事儿,不管如何,应该是要有个定夺的,大哥的灵前我原本不应该说这个,哎,请太太恕罪。” 薛王氏慢慢的说道,“家里头的生意,是应该要好生做下去,论理来说,我交出来也原本没什么,”大家似乎听着顿时一喜,“可是,”果然,薛文龙的心稍微放了些下来,“老爷也不是绝了户的,还有蟠哥儿在,他今年也十三岁了,多少可以学起来把家里的差事办起来。” 薛文龙热泪盈眶,娘亲啊娘亲,您可真是看得起儿子啊,儿子才十三岁呢! 在后世的时候,我他么的还刚上初中呢,你就准备把四大家族里面最有钱的薛家产业都交给儿子呢? 难怪薛家后头就破落了呢,交给小孩子的生意,能有多少存的下来啊! 果不其然,薛文龙正在沾沾自喜自己母亲慧眼识珠的时候,外头的老八忍不住就大笑了起来,“太太,您说的是什么胡话?蟠哥儿?他能成什么事儿?一味的只是玩闹,斗鸡赏花的,年轻是年轻,可这喜欢玩的东西,可一准全学全了!” 第8章 奶妈威武 他的声音响亮无比,“蟠哥儿大约是玩星下凡,什么玩意一学就会,倒是比我这个叔叔学的更好些,这样的人,太太还想着把生意都交给他呢?也不怕什么时候咱们这千万家产都挥霍了?太太您也别生气,弟弟说的都是实话!就看着蟠哥儿在大哥去世后,还有闲心去太湖石上掏鸟窝,就知道这玩心大的很,委实是不能够委屈的。” 说完还轻笑几声,显然是极为看不起薛蟠,臻儿用无奈带着责备的眼睛瞪大着看薛文龙,薛文龙脸上火辣辣的,也不知道红成什么样子了。 不过说的真没错,自己的父亲去世了还有心思去掏鸟窝,薛蟠啊薛蟠,你可真够可以的。 不行这个事儿,必须要圆过去,不能够再让这件事情渲染传播出去,再这么渲染出去,只怕将来自己的名声不佳。 其余的名声,什么欺男霸女对于世家子弟来说算不得什么,毛毛雨而已,可这个不孝的帽子扣上来,只怕是将来寸步难行。 薛文龙还在苦苦思索这什么,薛宝钗的声音就响起了,她这个时候露出了又羞又怒的情绪出来,不再是之前清冷的感觉了,“多谢八叔的指点,好不好的,原本轮不到其余的人说什么,可八叔既然说了,哥哥知道了自然是要听教的,您到底是长辈,可八叔知不知道太太是长辈,在长辈面前说这样的话,侄女儿倒是觉得不太妥当的。” 这又回到了之前的礼仪上的事情,老八却是不上当,“侄女儿,你倒是比蟠哥儿有出息多了,可到底是女孩子,你若是男子,这个家给你管,八叔倒也无话可说,可是蟠哥儿,罢了,太太您也别护着自己儿子了,趁早,”他这会子说了一阵子话,有些不耐烦了,“还是把公中的事儿都交出来是了!” 薛王氏许久没说话,薛宝钗焦急的说了一声,“太太您别哭,这要紧的时候,您该说句话。”薛宝钗似乎看到了什么救星一般的人物,“族里头的长辈都在这里,太太也应该听一听他们的主意。” 薛文龙叹了一声,自己的妹妹虽然是冰雪聪明,可到底还不知道人世间这黑暗的东西,这些人都是这些如狼似虎的亲眷带来的,难不成还能向着自己不成? 薛王氏也乱了方寸,“是极了,各位叔公太伯,长辈们什么话儿,就请直接说就是。” “太太,”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老儿倚老卖老说几句话,老爷刚刚过世,家里头没有顶梁柱,公中的产业应该要有人主管打理着。” 薛文龙的心顿时慢慢沉了下去,“蟠哥儿年纪还小,现在交给他这么大的产业,只怕是全族人都不放心,按照小老儿的意思,不若让各房轮着管理几年,等到蟠哥儿长大了懂事了,再让他来接管公中的产业,太太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这个主意原本是不错的,可谁不知道,这公中的产业,各方轮着管,只怕越管越少,到最后倒闭了也不无可能,五鬼搬运法,可是谁都玩的很溜的。 薛文龙摇了摇头,特别是如今好像薛家这种私营产业来说,家产和产业原本就难分,到时候坏帐烂账,就是财神爷来算,也算不清。 薛王氏是个好脾气的人,也实在是缺乏主见,这样的话一说,似乎还算不错,而且有族中长老出面,各房里头,支持的人占多数,于是也不再反对,只是内心大约还是伤心极了,不知道如何说话,只是低声啜泣着。 老八见着薛王氏不说话了,心里头洋洋得意,“太太实在是女中豪杰,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半句话也错不了,既然是太太同意了,就请把钥匙和账本交出来,弟弟好把这公中的产业拿回去,和诸房公议,希望么,总是要把这生意好生做下去,再把这要命催来的供奉办好了才是!” 薛王氏只是低声哭泣,薛宝钗有些生气,“八叔,就算是要交出钥匙,也无需急在今天吧,老爷今个才头七,你们就这样逼迫来了!” “这话却不是这么说的,乖侄女,宫中内务府的差事,是拖延不得的,若是拖了期限,咱们都要倒大霉,所以这日子是千万不能耽误的,事急从权,也只好委屈这头七的好日子了,太太?太太?” 老八见着薛王氏只是低声哭泣不说话,不耐烦了起来,“既然太太不反对,那弟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来人啊,去后堂把公中的账本和钥匙请出来!” “我瞧着谁敢!”一个让薛文龙十分熟悉的声音响起了,原来就是自己那位便宜奶妈,王婆王嬷嬷! 虽然是称之为嬷嬷,可年纪只是在中年,这个年纪的妇女说话原本就大声,这会子似乎又格外的大声,震得后头偷听的薛文龙耳膜嗡嗡嗡的,“谁敢趁着老爷过世的时候欺负我们家奶奶和小姐,我就要打断他们的腿!” 王嬷嬷的声音之中还夹带着阵阵风声,显然是把她擀面杖拿了出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王嬷嬷来了这么一手,其余的小厮仆役就走不到后头来了,“你好大的胆子!”老八显然是不高兴极了,“主子们在说话,你一个下人在这里说什么废话!那里轮得到你来说话!还不赶紧着离了这!” “你是什么东西!”王嬷嬷彪悍极了,这会子估计是叉腰大骂,“我陪着太太加入薛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那个角落里混当呢!这会子倒是在我面前充什么主子的派头来了!若是说主子,那也应该让小的们尊敬着才是,这样趁着哥哥过世,尸骨未寒,你就上赶着来欺负孤儿寡母的,这样的品格也配来教训我!” 老八跺脚连连,“我不和你这个混婆子废话,太太,诸房都没有别的意见,怎么你还要逆潮流而动,派这个混婆子拦人吗?若是等会灵前动手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薛文龙原本是没什么对策,这会子被自己这么亲爱的奶妈一打岔,倒是来了主意,他和臻儿咬了咬耳朵,臻儿点点头,连忙离开了,场面一下子尴尬了起来,如果再动手下去,无论如何,大家都是很难看的,老三叹了一口气,“太太,您这又是何必呢。” “罢了罢了,”薛王氏叹了一口气,显然是心灰意冷了,“诸位叔伯都在,既然大家都定了,那么我就......” “且慢!”灵堂的后头响起了一个响亮的声音,灵堂之上众人顿时停下了动作,“薛文龙在此哪!”一个胖乎乎的少年从后头转了出来,懒洋洋的说道,“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这么吵啊。” 第9章 主角来了 薛文龙慢悠悠的走了出来,脚步浮乱,且摇摇摆摆的,一看就是大病初愈的样子,他走到了灵前,推了推王嬷嬷,好么,没推动,还差点闪了自己的腰. 王嬷嬷瞪大了眼睛,警惕的看着前面,嘴里还说,“哥儿别出来,免得这些人脏了你的眼睛。” 薛文龙摸了摸鼻子,没办法,一弯腰,从王嬷嬷的腰下溜了出来,他双手背在身后,怪眼一翻,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怎么今个灵堂倒是成了堂会,唱念做打一应俱全了?真是好生热闹啊。” 这时候似乎大家伙一时间被薛文龙给震住了,薛文龙见没人说话,轻笑了一声,转过身来,见到灵前放了一个官帽椅,薛王氏坐在椅子上,面如淡金,双目微闭,薛宝钗扶住薛王氏,脸色十分焦急,薛文龙领起长袍的下摆,潇洒的转了个身,朝着薛王氏跪了下来. “不孝儿子让母亲担心了,”他的脸上露出了坚毅之色,似乎决定了什么,磕了三个头,“请母亲放心,日后再也不会让母亲难过了。” 这又是让大家伙大吃一惊,薛蟠虽然不是忤逆的儿子,可也从未这样礼数周到过。 薛王氏大概是这时候神思已乱,不知道薛蟠跪在面上说什么,点点头,只是流泪不已,薛宝钗瞪着一双美目看着薛文龙,好像自己的这个哥哥,和以前相比较,有些不同了,可若是真的要她来知悉分辨,似乎也说不出来什么,总之是一种十分玄妙的感觉。 薛文龙看了看薛王氏,对着薛宝钗说道,“妈的身体不好,赶紧扶着妈下去,请大夫来瞧一瞧。” 他的话语十分沉稳,带着不容否决之意,薛宝钗不由自主的点点头,想要把薛王氏扶起来,薛王氏却好似在梦中惊醒一般,“不,我哪里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她侧过头,看着摆放在灵堂之中的棺木,眼中不由得泪如泉涌,“老爷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薛文龙点点头,“妈既然不愿去,那就坐着休息一会。” 他站了起来,转过身,扫视了厅内诸人,有两个孩童扶着一位咳嗽不已的妇人,显然这就是对着母亲出言相帮的二房太太了,这是滴水之恩将来应该涌泉相报,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薛文龙挥了挥袖子,“来人啊!” 站在薛王氏身后一个垂着手的老头子站了出来,“大爷。” “给二太太端个椅子来,二太太的身子不好,没有让她站着的道理,有没有点眼力见的!”薛文龙也不知道这个老头子是谁,大约是管家之类的,一般来说,这样的老家人都是忠心耿耿的,老头子连忙应了一声,薛文龙又加了一句,“给我也搬一张来!” 薛文龙吩咐完,又朝着二房太太点了点头,怪眼一翻,继续看着头上的白绣球默然不语,这样一番做作,跪拜行礼,又温言宽慰,似乎和大家伙说的事儿一点关系也没有,可薛文龙的身份在此,不管如何,大家都是不能越过他的,何况他又来把之前的话头打了岔,这会子突然之间似乎大家都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厅内一片安静,只听到偶有抽泣之声,还是那一位五老爷,厚着脸皮微微一笑,“原来是蟠哥儿来了,这会子身子大好了?从太湖石上摔下来,没什么妨碍吧?” 这时候老家人的椅子已经拿到了,二房太太被两个孩子扶着坐下,薛文龙也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他和薛王氏就这样高踞于上,分别坐在了棺木的两边,他趁着坐下来的时候,瞥了一眼说话的五老爷,看上去是个忠厚人的样子,长得倒是有些像三国演义里面的刘备,怎么也好意思做出这样龌蹉的事情来呢? 是极,大奸似忠,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薛文龙沉默不语,王嬷嬷这时候见到大家伙都似乎停下了手,于是把擀面杖一手,抱在怀中,犹如护法神韦陀一般的守在薛文龙的身后,怒视众人。 那个八房的人,算起来应该是薛蟠的八叔,见状又跳了出来,他的孝帽戴的歪歪的,嘴角带着油渍,似乎从那里大吃大喝了回来,长得实在算不错,十分的俊美,只是有些油头粉面的感觉。 薛文龙前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仗着身世和脸蛋到处招蜂惹蝶的小白脸,相由心生,这一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八叔跳了出来,“蟠哥儿,你虽然年轻,论理,八叔不应该和你计较,可咱们薛家是名门望族,礼法大如天,你五叔问你好,你倨傲无状不说话,还大喇喇的坐着,咱们长辈都没坐着,你倒是坐下了,可真真是无礼之徒!” 薛文龙怪眼一翻,“你是什么人啊?” 八房的青年气急,“好你个薛蟠,八叔当前,居然假装不认识,可笑可笑!族老们都在这里,大家伙说说,这样不孝的人敢怎么处置!” 任何时候,大概除了日后的天1朝之外,族老都拥有着巨大的权力,评定一个人是否孝顺,初步评选就是有族老平定的。 更别说,要安排什么奸夫**浸猪笼之类的活了,都是族老们干的,这时候还不能让族老出声。 若是让族老出声,只怕是舆论压力自己是第一个吃不消的,薛文龙当机立断,“我知道你是八房的,不过却还真不知道你是我叔叔!” 薛文龙伸出了手,朝自己的耳朵里挖了挖,把耳屎挖出来弹了弹,阴阳怪气的说道: “你来和我说什么孝道,那我也和你论一论,老爷,也就是你的长房大哥,今个才是头七,你就跳上跳下的,想要把长房的财政管理大权拿出去,一点也不顾及,” 薛文龙指了指当中的黒木棺材,“老爷还躺在这里呢,你们这样欺负着太太,还有没有一点点孝道啊,这孝道你自己个都不要了,还拿着孝道来压我啊?八房的这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你们这样做,”薛文龙伸出手,抚了抚黒木的棺材,冰冷的触感让薛文龙自己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怕老爷英魂不远,知道他的几位弟弟这么孝顺,晚上亲自来感谢各位吗?” 第10章 舌战怪蜀黍们 薛文龙的话音刚落,不知道是那里来吹起了一阵阴风,呼呼呼的刮进了灵堂之中,白色的布幔和纸条随风乱舞起来,哗哗哗的,棺木前放着的火盆之中的香灰顿时飞舞了起来,几个人咳嗽连连,才是春天乍暖还寒的天气,风雨无常,这一会狂风大作,倒是把薛文龙的话衬托的无比神秘起来。 他是新时代的新青年,自然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可这个时代的人对着鬼神之说十分的相信,不由得疑神疑鬼起来,特别是薛王氏见到漫天飞舞的香灰,越发的激动了起来,“老爷!”她哭喊着,“可是你回来瞧我了吗?” 五老爷后脖子上的汗毛倒竖起来,“这......”他颤抖着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图谋大房的产业,原本就是计划之中的事情,可他的本意,是不想在灵前逼位的。 毕竟神明在上,万一有一个不妥当,神明发怒,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奈何八房中人,急得很,就想赶紧把这个到手的肥肉吞了下去,若是这刚去世的家主真的回来了,可真是倒霉催了! 说起来,还是那一位老八不怕邪,“我说蟠哥儿,你也别把我当做三岁的童子鸡来耍,老爷都过世了,这人死如灯灭,怎么着也燃不起来了,太太在这里,也轮不到你废话,怎么个章程,刚才已经定下来了,蟠哥儿,” 老八嘴角嘿嘿冷笑,“你也别在这里充什么大尾巴狼了,还是早早的玩你去的才是!若是家里头的鸟窝不够掏,八叔这里,还有上好的鹩哥儿,画眉,喜鹊儿,西洋来的鹦鹉,五彩羽毛的,也一应俱全,蟠哥儿若是想玩,有求必应,何必在这阴森森的灵堂顽?听八叔的话,你径直走出去正经玩才是!” “是啊,”五老爷摇头晃脑的说道,“蟠哥儿,也不是我五叔说你,老爷刚刚过身,你就上屋揭瓦,要掏什么鸟窝,咱们自家人在一块,倒也没什么,要是传出去,金陵省的名门大户,只怕到是都要笑话咱们薛家没有家教了。” 薛文龙贸然冲出来,其实还没有想好如何解决这一次薛家所面临的危机,但是他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辈子,最不缺的就是热血,特别是这样好的母亲,和这样漂亮懂事的妹妹——后面这句划掉,是绝不能让别人欺负去的。 既然这些人又要谈有关于薛蟠同志掏鸟窝摔倒不孝事件,那他就打蛇随棍上,“我原本是个好孩子,” 薛文龙摇头晃脑,“什么事儿,都知道一句话,适可而止,你们今个来闹事儿,我也不愿意惩治你们。”薛文龙老气横秋的说道,“可是你们倒是好,反反复复说的就是本大爷的事儿,我虽然年轻,倒也知道孝道是不好过分张扬的。” 他抖了抖腿,“可各位一直说着这事儿,我若是不清楚,再传出去,倒是让我成了不孝顺的人了,好叫各位所谓的叔叔们知晓,我这爬假山,可实在不是为了自己个顽啊。” 薛文龙挣扎着挤出了几滴眼泪,别人还不清楚,摸不著头脑这一位薛大少想要做什么,一会子哭一会子笑的,倒是他身后的奶妈王嬷嬷很是关心,俯下了身子,“哥儿这是怎么了?莫非不是中了邪?” 薛文龙捅了捅,示意自己的奶妈离开一点,不要干扰自己表演,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薛宝钗就走了过来,拉住了薛文龙的臂膀,轻轻的说道,“哥哥,这些人想着要给你戴个不孝的帽子,”薛宝钗的语气着急极了,“若是被他们这么认定了不孝,你这名声就不好了!你还是回去躺着吧,这里有妈妈在,想必是没什么,银子什么的,咱们不在乎, 人在,就好了。” 人在,就好了。 薛文龙听到这句话,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红了眼圈,这时候是真的泫然欲泣了,姥姥的,是因为穿越了所以变得多愁善感了吗? 变成林妹妹的性子,可实在是要不得。 他拍了拍薛宝钗的手,自己妹妹的手是那样的冰冷,冰的让薛文龙的脑袋清醒了一些,他用让妹妹安心的眼神看了看薛宝钗,“没事儿,你和娘一块在边上看着我,人在自然是最好的,可该是咱们的,也不能让别人占了!” 他红着眼转过头来,看着众人,“五叔,也不是小子托大,这从太湖石上摔下来,是有缘故的。” “什么缘故啊,”八叔戏谑的笑道,“莫非看到了凤凰蛋不成?” 其余的人哄堂大笑起来,薛宝钗生气的看了看边上的人,薛文龙也不生气,“老爷过世,做儿子的那里不伤心呢,只是恨不得要跟着老爷去了才好,那一日举哀结束,到了后院,只见到家山下躺了一只雏鸟,哀叫凄惨,老鸟在半空之中哀鸣,却因为地下有人站着,不敢飞下来救起,我瞧见了这幼鸟何其无辜?联想到自身,我虽然无恙,可父亲去世,真真是塌了天一般,” 薛文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悲从心来,说话越发的凄惨悲凉起来,“这雏鸟却还有老鸟照拂,可真是得享天伦之乐,于是我就将幼鸟拾起,爬上假山,放入鸟窝之中,不曾想,春日雨天石滑,故此跌落,昏昏倒许多日,倒是让太太和妹妹担心了,” 他原本只是默然落泪,不知道如何,居然嚎啕大哭起来,“子欲养而亲不待,实在是人间最大痛苦之事啊!” 二房也只留下了孤儿寡母几个人,听到薛蟠如此声情并茂,也忍不住潸然泪下,特别是扶住二房太太的两个总角孩童也跟着薛蟠痛哭起来。 薛宝钗想起父亲对自己的温柔慈爱,也不用女工女红等拘束着自己,哥哥不愿意读书,父亲就时常抱着自己在膝头亲自授书,可不过是几日之间,就已经天人永隔,奈何不痛彻心扉!故此也跟着哭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到这薛蟠口才便给,一下子就把自己不孝的行为摘的一干二净,而且若是这样的事儿,是真的,只怕族老们还要捏着鼻子给朝廷为他请孝子的美名来,主人一哭,地下的女仆们也都跟着一起痛哭起来,一下子就把之前要逼位交权的主题给冲散了。 老八觉得不对劲,“五哥,这个小子不对劲!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一套话,把咱们堵的可是说不出话来了!这个大傻子以前可就是最会玩的,怎么这会子说话这样的清楚?有鬼!” 第11章 打你个满脸桃花开 说话说的清楚倒也罢了,可奈何好似他这一番话说出来,特别的带动人的思绪,一哭一闹,一下子就把这几个人想要来此地的原本目的给冲散了,比之前那个突然冲出来的奶妈子还厉害些。 老八觉得不对劲,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面前这个小胖子,是薛家里头出了名的小霸王,偷鸡摸狗欺男霸女,倒也还不至于如此胡闹,可追鸡撵狗,上房揭瓦,这些是干的不算少了,且胡闹之中还带着一股子的戾气,寻常人都不敢招惹他的,读书也不成器,认得字,就连自己妹妹的脚后跟都比不上,不过才十多岁,就已经是金陵城里头的呆霸王了。 怎么今个在这里一哭一闹,似乎还有着章法呢? 五老爷也觉得不太对劲,呆霸王在抹着眼泪,可显然,也绝不是只是痛苦而已,“不能拖了,”他悄声对着老八说道,“迟则生变,老三今个是不太愿意来的,若是被蟠哥儿哭秦廷哭软了心肠,只怕还有变故,到时候就难收场了。” 他咳嗽一声,“哥儿别哭,你伤心,这几位叔伯们,自然也是伤心极了,只是如今不是哭的时候,还有大事儿要商议。” “什么要紧的大事啊?”薛文龙刷的一下收了眼泪,“我今个瞧见的,就是只有一件大事儿,就是你们趁着老爷尸骨未寒,就上赶着来逼宫夺权了!好么,我瞧着你们,”薛文龙怪眼一翻,“倒是比王莽还要王莽,比曹操还要曹操!”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娘,薛文龙这样红果果的把这些人的司马昭之心都披露出来了,老八受不得激,脸一下子憋的紫红,“薛蟠!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什么逼宫,什么夺权!我且告诉你,今个大家伙来,是有了公议的!公中的生意,原本就不是你长房一个人说了算的,以前老爷在的时候,大家伙自然没的说,服他,办事公允,且照顾各房,可你父亲,到底是死了!” 他身后有一个年轻的妇人说了一句,让老八注意言辞,“去去去,注意什么言辞,”老八不耐烦的说道,“注意什么?死了就是死了,长房没人合适把公中的营生接下去,公中的营生,自然就是有德者居之,诸房都在,就凭你这个呆霸王,日日胡闹的,”老八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不把这公中的家当都祸祸了,那还配不上咱们金陵第一小官人的身份!” 好么,来了没多久,自己头上的这些名号,可真不是一般的多,呆霸王,薛大傻子,金陵第一小官人,薛文龙冷哼一声,“我若是今个答应了你,我就是金陵第一冤大头!” “你说了不算,”老八气势汹汹,“来人!去后面把太太管着的钥匙账本都请出来!” 说是请,可几个青衣小帽的仆人高声应了下来,撸起袖子加油干,哦,不对,是就准备朝着后头闯去抢账本了,老八嘿嘿冷笑,“我劝太太和哥儿姐儿就不要乱动了,若是这些奴才一个不小心,冒犯了主子,可实在是罪大恶极。” 薛文龙大喝一声,“嬷嬷动手!” 这个时候不动手,还等到什么时候?薛文龙原本还想着一声令下,不说千军万马令如臂使,可起码一个奶妈总是指挥的的动吧?可王嬷嬷这个时候倒是迷惑了,“蟠哥儿,动什么手?” 薛文龙差点从椅子上摔倒在地,这个时候还要问动什么手?快使用双截棍啊!“把你的擀面杖打起来,谁敢乱闯,就给他一下子!” “好嘞!”王嬷嬷痛快的应了下来,擀面杖一下子就朝着第一个想要越过薛文龙的人打去。 王嬷嬷的擀面杖听着风声就厉害的紧,风声极大,又很重的样子,一下子打到了那个仆人的脸上,仆人哎哟一声,应声仰面倒去,他痛苦的哀叫着,又吐了两个门牙出来,嘴巴上全是血,血滴犹如梅花一般滴答滴答的落在了光滑如镜面的地砖上,大家的视线只是盯着那滴答滴答的血有规律的落在地上。 厅内死寂一片,薛王氏见不得血,低声呼了一声,半晕厥了过去,只是还用力的拉住薛宝钗,薛宝钗脸色苍白极了,只怕是比身上的孝服还要白三分,只是强忍着扶住自己的母亲,大家伙还没来得及反应,王嬷嬷把擀面杖从“力劈华山”改成了“横扫千军”的招数,一下子就打中了另外一个小厮的膝盖,那个小厮痛苦的跪在薛文龙面前抱着自己的膝盖哀叫不已。 王嬷嬷大获成功,薛文龙也不能闲着,他是最会棒打落水狗,添油又加醋的主儿,伸出一只腿,用力的踢了上去,“走你!”把那个小厮踢了一个滚地的葫芦,咕噜咕噜,就滚到了老八的跟前。 “薛蟠!”老八低头看了那个惨叫的仆人,“真真是废物一个,”他又抬起头来,怒视薛蟠,怒喝道,“你还敢动手起来了!” “怎么地?”薛文龙伸长了脖子,好像是一只骄傲的野鸡,正在彰显自己漂亮的羽毛,“难不成只许你以下犯上?就不许我绝地反击?” 这样的变故实在是大吃一惊,没想到居然还能爆发这样的冲突,血溅灵堂,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时候的人大部分都极为迷信,就算不相信人死会复生,可一族大事,在礼,礼表现在何处,就是表现在这些红白喜事上,灵堂血溅,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五老爷跺脚,“蟠哥儿你是何苦呢?诸房都在这里,大家伙都商议好了,长房现在没有当家的人,不如把这个公中的产业拿出来,等到蟠哥儿日后有出息了,再把这大权奉还就是了。” “大权奉还?这位先生,你在说什么玩笑话呢?”薛文龙盘腿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扶住了刚才踢出的右腿,一脸淡定自若,“若是把这个大权交出去了,将来我还拿的回来吗?你们的那些五鬼搬运法,我还能不知道,只要把这账本钥匙交出去,明个你们就有本事把这公中的产业都给吞了!” 第12章 刀斧手何在! 薛文龙阴阳怪气的说道,“什么小斗进大斗出,什么以次充好,什么破产融资,我知道的清清楚楚,打量着还想瞒我不成?那我告诉你们,你们可是会错意了!” 生意场上的事情,薛文龙清楚的很,只要存心败坏生意,出不了一个月,薛家的产业就可以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的烟消云散,到时候等到薛文龙长大成人,拿回来的,估计就是薛家的几块老字号牌匾罢了,那几块牌匾就算是用纯金打造的,也抵不过这突然消失的无数家产。 大家听得奇怪,这话里头有些词儿怎么都没听说过?而且这蟠哥儿,怎么突然说话阴阳怪气起来呢? 谁都不知道薛文龙这心里头是叫苦连连,刚才踢了那个小厮一脚,把自己的脚都踢的肿了起来,嘶~忍住,不能在敌人面前露了怯! 所以这才是盘腿用手捂住,然后小心翼翼不露痕迹的轻轻揉自己大概肿的和馒头一样的脚,痛是难以避免的,所以这说话声就有些漂浮不定,高亢低沉一起来了,“有我在一日,你们就死了这个心!” 薛文龙大喝一声,“你们几个听到了没有!” “你说了不算!”老八恶狠狠的说道,“咱们家里头,原本就不是你大房自己个说了算的,大家公推出主事之人,你的老爷已经死了,没人可以给你们出头了!” 这话就说的过分了,薛宝钗听闻此言,不由得珠泪滚滚,“没人可以给你们出头了,”她喃喃自语,双眼发直,“再也没人可以护住咱们了。” “少他妈的瞎扯淡!”薛文龙拍了一下官帽椅的扶手,把边上的一个盖碗茶盏拿了起来,用力的掼在了地上,刺啦啪嚓一声,那个应该很名贵,触感如玉的茶碗就变成了碎玉点点满地,“来人!” 那个八叔哈哈一笑,满脸的鄙夷之色,“你这个小子,是不是三国演义瞧得太多了?摔杯为号,帐后出现一堆刀斧手,想要宰了咱们不成?这可是金陵府!” 他还想出言继续讽刺,只是见到薛蟠身后那虎视眈眈的奶妈,又把嘴里的不干不净的话给吞进去了,“小屁孩,瞎闹什么呢!” “蟠哥儿,”一直在冷眼旁观的五叔这时候开口劝告了,“咱们可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来,你啊,听你五叔一句劝,可不能闹翻了,请太太吧账本和钥匙交出来,咱们立刻就走。” “我说八叔啊,”薛文龙吊儿郎当的把腿伸了出来,翘起了二郎腿,“你怎么就是不信邪呢!?” 薛文龙懒洋洋的话语刚落,外头就响起了一群人的呼喊声,响声突然而发,吓得厅内的人大惊失色,就连之前有些晕过去的薛王氏也惊醒了过来,紧紧的抓住了薛宝钗的手,“外头这是怎么了?” 薛宝钗一只手按住自家的母亲,又看了薛文龙,“哥哥你在外头安排了什么人?” 不仅仅是薛宝钗要这么问,其余的人不由得也生出了许多疑问,八房的那个油头粉面小郎君听到外头簌簌走进来的脚步声,腿肚子不由得发颤了,横的怕楞的,这个薛大傻子,不会真的安排了一群刀斧手在外头准备进来宰了自己吧? 薛文龙嘿嘿嘿的冷笑起来,老八连忙躲在了五老爷的身后,看来这个人,不怕鬼神,倒是怕现实之中的打击嘛,这就有办法了,“都是一些保护咱们的人,妹妹,你瞧,他们来了!” 臻儿打头,拿着一根门栓就冲了进来,“哥几个!咱们上!” 后头跟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小厮,还有一些壮年仆妇和家丁模样的人,拿菜刀的,拿鸡毛掸子的,拿折凳的——额,这个是看了喜剧之王吗?还有拿扫把,甚是有拿了两个花瓶来的,我的佛祖啊,那花瓶看上去晶莹剔透,不会很名贵吧,若是鬼东西,你大爷我可真是舍不得的!薛文龙行礼默默喊道。 一涌而进的仆人们,大部分看上去虽然不是长着横肉的豪仆模样的人(应该是自己的奶妈王嬷嬷最凶残了),但是雄赳赳气昂昂,倒也有一股风范。 臻儿进来朝着薛文龙半跪请安,“给大爷请安,大爷,小的听到了您的招呼,马上就赶紧进来救驾了!” “好的很哪!忠心莫过于保驾勤王!”薛文龙笑眯眯的点点头,“咱们薛家,瞧着真是上下颠倒啊,底下的人都是如此的忠心耿耿,一心为了薛家,可这上头的主子们,真真是不成样子!臻儿啊,你说说看,”薛文龙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搓了搓,“有豺狼进了家门想要吃了咱们,咱们该怎么办啊?” “自然是马上打出去,”臻儿把那个门栓重重的垛在地上,毫不犹豫的说道,“凭他是谁,想要欺负太太大爷小姐们,就要先问过咱们!” 看来薛蟠虽然是纨绔浪荡富家子弟,可还是很得人心嘛,薛文龙沾沾自喜的想道,不然不会有这么多家人一涌而出拿着棍棒帮着自己,“就是,”大家伙七嘴八舌的说道,“凭他是谁,也不能被欺负了去!” 薛宝钗的眼中露出了感激的泪花,薛文龙点点头,“那还等什么,”薛文龙弹了弹手指头,拈花一笑,淡然说道,“都打出去!” 大家伙转过头围住了几个人虎视眈眈的,大家都是书香门第的大家子弟,就算是要逼位夺权,也不会真的要上演全武行,之前老八想要闯进后院的两个小厮,已经是来逼位的几房里头武力最强之人了,可是没想到薛蟠的奶妈,居然如此勇武,一根擀面杖就把两个人都打趴下了。 这时候薛文龙又招将而来,原本看上去十分恭顺的仆妇们这个时候虎视眈眈,灵堂之内的局势顿时颠倒了。 老五暗暗叫苦,真是三岁小孩扳倒八十岁老太,没想到整日打雁这个时候居然被一只又肥又蠢的雏雁啄了眼睛,看着那些跃跃欲试的小厮们,“蟠,蟠哥儿,有什么事儿好商量,”五老爷勉强笑道,“咱们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呢?” ps:求下推荐票哈。 第13章 揽事 薛文龙也不理会,只是挥手,臻儿怒喝一声,拿着门栓就要上前打去,“三哥!”躲在老五身后的老八这个时候怒气冲冲,又羞又怒的样子,“您就瞧着咱们这样被奴才们羞辱吗?” 一直没有说话看上去很是消沉的三房老爷说话了,“蟠哥儿,你不能这么做,”他是一个方红脸的中年大汉,看上去倒是比五老爷还年轻一些,但头发已经有些灰白了,说话的声音颇为低沉,“咱们主子之间的事儿,不能让奴才们插手,不然就闹笑话了。” “今个就是闹笑话了,真不知道薛家倒了几辈子的血霉,居然出了这么多白眼狼,”薛文龙毫不顾忌的打着嘴炮,若是论嘴上的功夫,谁还能敌得过薛文龙?要知道他可是南山街道第五小学三六班b组四人制辩论混战第二名,嘴巴上的功夫实在是了得,“横竖大家都丢脸,我既然是号称呆霸王,那么做一点纨绔子弟该做的事儿,也算不得什么吧?” 薛文龙最会察言观色了,他见到这一位三房老爷一说话,臻儿的气势就弱了一些,站在地上不再跃跃欲试,大约就知道这一位三老爷,说话应该是很有分量的。 既然他开口了,可就不怕他不表态,薛文龙打蛇随棍上,“三老爷,你既然说话了,我也不能够不听你的意思,你是什么个想法,说说看吧!” 三房老爷摇摇头,“薛家到底就是薛家,二哥当年早夭,公中的事务都是大哥在管理,大哥这些年把薛家操办的好生兴旺,这一切都是大哥的功劳,我是没话说的,但是如今的确是咱们薛家风雨飘摇的时候,太太,”他站了起来,对着薛王氏请了一个安,复又站起来,脸上露出了坚毅的表情,“今个在大哥的灵堂前,我们几个如此闹腾,委实是不当人子,失了孝悌之心,可不管别人如何,三弟之心,苍天可见,我从关外回来,筹办的几样东西,已经尽数准备好了,可家里头还这样乱,这样是不好的!” “一月之期须臾就到,若是完成不了差事,只怕是咱们薛家都要完了,这绝非危言耸听,请太太明察,只要薛家渡过了这一次难关,三弟一定为大哥守孝三年,以赔今日之过!” 五老爷感叹一声,“三哥为了咱们薛家,可真是辛苦了。” 薛王氏显然也很是尊重这一位三房老爷,“三老爷说的严重了,我何尝不知道如今是这风雨飘摇之时?哎,我一个妇道人家,家里头蟠哥儿也还小,”她眼中波光粼粼,“若是没办法,我也说不得只好听大家伙的了。” 老八顿时喜形于色,薛文龙对着这一位有大将之风的三房老爷是恨得牙痒痒的,从上辈子到则这辈子,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说话有理有节占据一切优势的人了,“别说这些虚的,三老爷,你的意思是,只要有人把这薛家如今的难关给扛下来,你就没话说,是这个意思吗?” 三房老爷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我并没有瞧不起太太的意思,只是如今非常之时,应该要用非常之人。” “你这是歧视女性啊,要知道男女平等,”薛文龙摇摇头,“三老爷,你是直男癌。” 大家对着薛蟠这不知道什么的新词儿不明所以,薛宝钗倒是听懂了“男女平等”这个词,眼中露出了莫名的神采,盯住了自己这个似乎从未认清楚的哥哥。 薛文龙站了起来,袖着手放在肚子上,肚子上的油水真不少,肥嘟嘟软绵绵的,“不过您这话,倒是说的不错,在理,非常之时,要用非常之人,既然这公中的事务,都是由我老爷操持兴旺起来的,自然就没有道理,要把这产业交出去。” “太太要照顾你这个刺头就够忙的了,”老八冷哼一声,躲在五老爷的身后探出了一个头,“就没工夫来管外头的事儿,我告诉你,蟠哥儿,外头的这些差事若是做不好,咱们一准全完了!被发横,害了全家!” 薛文龙笑眯眯的说道,“太太忙是自然的,有你这样不省心的小叔子在,只怕是就没的清闲功夫,不过太太忙,不过还有我清闲着吗?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大房如今还不是绝户!” “大房还不是绝户,”薛文龙目光炯炯扫视群人,不少人似乎震慑于薛文龙那似乎可以看穿人心的目光,羞愧的低下了头,“就轮不到你们来吃绝户!” “不是说非常之时吗?那我就是非常之人了,”薛文龙大声的说道,“外头就算是天大的差事,我也要担下来!” 薛文龙气势无敌,一下子就震慑了在场的全部人,臻儿的眼中露出了崇拜的小星星,“大爷真是楚霸王一般,力拔山兮气盖世!” 站在薛文龙身后的王嬷嬷奇怪的歪着头看着自己奶大的小主子,“蟠哥儿今个是怎么了?怎么搞得好像是唱戏的一样?” “哥哥好像长大了,”薛宝钗怔怔的望着霸气十足的薛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玩闹吃喝的公子哥了。” “大房的这个遗孤,还真不知道有多大的能耐,”许多在冷眼旁观不发表意见的人默默地在思索着,“好像和外界的传闻不太一样,倒是个有骨气的。” 若是刚开始的时候薛文龙这么说,一定会被人笑死,一个锦衣玉食不知道外头产业的公子哥,能做什么?无非就是说大话而已,可这在灵堂上一亮相,说了这么好些话,真是与众不同,这时候就算说一些狂话,大家倒也觉得,这一位长房长子,或许,还真不见得就是在吹牛? “头七没过,你们就过来闹了,在老爷灵前这样闹,我是孝子,不能够让老爷受委屈,”薛文龙拉长声调,“公中的差事,我应下来了,别的事儿,过了今日再说,不过呢,”薛文龙慢悠悠的说道,“供桌上的红纸不太红啊,臻儿,你说怎么办呢?” 第14章 打了再说 臻儿果然是薛蟠平时里头喜欢一起玩的,一下子就明白了薛文龙的话,“不够红,就是怕有人积德不够,那就让小的打个他们满面桃花开,给老爷灵前的红纸,染红一点!” 臻儿说完,顿时没头没脑的朝着这些和自己大爷作对的各房老爷们打去,薛宝钗吓得心里砰砰砰乱跳,“可真是奇了,”她用力的抓住了薛王氏的肩膀,心里惊讶想道,“这些人今个怎么会这么大的胆子,若是被当场拿下,送到金陵府,只怕臻儿他们要流放八百里!” 老八一个狗啃泥,就躲过了臻儿的必杀出血一击,在地上滚了滚,起来的时候原本歪着的孝帽都不知去向,老八的脸色如土,伸出手颤抖的指了指臻儿,见到臻儿一脸挑衅的表情,又颤抖着指了指薛文龙,浑身发抖好像得了帕金森综合症一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以奴欺主以下犯上!” 薛文龙不耐烦的说道,“打出去,打出去,无论如何,打了再说!” “得令哪!”臻儿和几个小厮拿起各种家伙,劈头盖脸的朝着各方人打去,重点招呼了五房和八房,老八胆子最小,还没等到臻儿敲过来,连滚带爬的飞奔出去,“你等着,你等着,哎呦,”不知道是谁,朝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又被门槛绊了一下,他整个人就噗嗤一下,趴在了灵堂外面,屁股朝上,挣扎着起来吧,好似是一只癞蛤蟆。 其实臻儿他们到底是有些畏惧的,拿着棍棒无非只是吓唬人,若是老八不吓得退出去,只是站定不动,难不成还真的敢打上去,所以这么一下子,见微知著,就被薛文龙瞧不起了,哼,一群纨绔。 他倒是忘了自己个才是个大纨绔。 五老爷也带着一群人不得不灰头土脸的退了出去,他连忙扶起老八,老八满嘴都是边上花圃里头的泥土,“呸呸呸,”老八挣扎的站了起来,腆着肚子,又要上前跨步进入灵堂,却被臻儿一挥门栓,吓得朝后面退了好几步,估量了一下,觉得臻儿手里的门栓棍子不够长,这才露出了恶狠狠的神色,“薛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对着你的叔叔们动手!明个我就递帖子到金陵府去,一定要把你办了!三哥!”他又对着还在厅内的三房老爷大喊道,“您是什么个意思,还要在里头丢脸吗?” 老三长叹一声,站了起来,默然走了出去,却也不和五房八房的人一块,绕过芍药花圃,离开了此地。 “凭他什么事儿,也不能今个来闹,”薛文龙冷冰冰的说道,“不给老爷面子,那我就不客气了,八房的,你若是去告,尽管告,老爷是人走茶凉,大约没人会看老爷的面子,但是你别忘了,你薛大少的舅舅们是那些?” 薛文龙摆出了一副纨绔子弟混不吝的样子,老八脸色一变,显然是明白了薛文龙说的是谁,“公中的事儿,你说的不错,是要好好选一个新人选出来主持着,但是不是今个,也不是你们两房说了算的!” “就是天塌下来,今个我也没功夫和你瞎墨迹什么,三日之后,我会通知你们几个,到底是在怎么决断,”薛文龙拂了袖子,“打出去!打出去!今个不许他们再进来,别和我说什么废话,说什么孝敬老爷,老爷若是地下有灵,只怕这会子要被你们的孝敬气的活过来!” 臻儿拿着门栓逼着那些人退了出去,回来之后骄傲的挺起胸脯,好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大爷,那些起子都赶出去了!” “蟠儿!”薛王氏喊了一声,她显得十分生气,“你怎么把各房的都赶出去了?不用多少时候,咱们家里头今个的闹剧,整个金陵城就都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了,又有什么干系,”薛文龙满不在乎,“他们做了初一,咱们还不能做十五,娘您也太好心肠了。” “倒也不是说这个,只是说你,哎,”薛王氏无奈的摇摇头,“娘是担心你的名声,若是加了一个不尊长辈,只怕是更难了。若是他们要,拿去也无妨,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就是。” 薛王氏的心还是很善良的,薛文龙从位置上放下了腿,站了起来,“娘您别担心,天塌下来,有儿子来顶着,”见到薛王氏不知道如何,薛文龙就似乎顿时之间负起责任,“不管怎么样,想这样打咱们的脸面,儿子是绝不容许的,老爷如今不在了,还有儿子。”薛宝钗瞪大了眼睛看着薛文龙,“哦,还有妹妹,两个人一起孝敬娘,您就放心吧。” “老爷的性子最和气了,”薛王氏无奈,“怎么生出了你这个一个无法无天的冤家。” 说了这么一会子的话,薛王氏委实已经累了,门房来报,“太医已经请到了。” 薛文龙连忙吩咐,“王嬷嬷你带着娘去瞧一瞧,有什么药,赶紧让人去抓药。” “咱们家就有的是药,”薛王氏说道,“你糊涂了?何须去外头抓药。” “是是是,”薛文龙点头又点头,其实鬼才知道薛家是做什么生意的,“儿子听娘的。” “哎,你硬是要把这事儿揽上身,我也实在是拦不住你,”薛王氏被王嬷嬷扶起,慈爱的看着薛文龙,“办不成,大不了咱们就把这些东西都交出去,蟠儿你有这样的心思,能够顾全我和你老爷的面子和身份,别的事儿,办不成也不打紧,就当着拿去练手是了。” “是是是,儿子都听太太的。” 薛文龙站在地上,等到薛王氏蹒跚走开了这才咬牙切齿的捂脚跳了起来,“哎哟呵,我说这个小厮的身子骨怎么这么硬,把我的脚差点没踢断了!” “哥哥快些坐下,”薛宝钗过来扶住了薛文龙,让他坐回来椅子上去,“王嬷嬷懂得贴跌打的膏药,等会子让她来给哥哥贴一贴。” “不打紧不打紧,”薛文龙摇头晃脑,坐在了位置上,“妹妹啊,你说今个哥哥帅不帅?像不像大将军?横扫四方的哪一种?恩?” 第15章 群众演员 薛宝钗睁大了美眸好奇的打量了薛文龙几眼,突然之间“噗嗤”一下,笑了起来,原本脸上冷若冰霜,可这一下,真是有如寒冰乍破,银瓶生春,薛文龙呆了呆,一下子倒是忘了脚上的疼痛了。 “哥哥不像是大将军,倒是像……” “像什么?”薛文龙兴冲冲地说道,“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周公瑾?还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张子房?” “哥哥如今到是惯会掉书袋子了,”薛宝钗摇了摇头,“这些都不是,倒是,倒是,” “阴阳怪气的,倒是有些像宫里头的公公。” 薛文龙满头黑线,“妹妹诶,我可是你的亲哥哥诶,你咋这么说我呢!” 薛宝钗微微一笑,她有些不服气,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就是就是,以前来咱们家交办事务的那些公公们,都是和哥哥你一样的,说话阴阳怪气的,看谁也不高兴,对谁也没有笑脸,一下子笑一下子哭的,看着让人牙痒痒的。” “那是他们,你哥哥我,”薛文龙拍了拍自己胖胖的肚子,“那是演技派,你不知道演技派?恩,我的意思是说我很会演戏,不演戏,怎么瞒过那些外头的恶人呢。” 薛文龙看着年幼有些懵懂,但是似乎要伪装自己已经长大,可以帮着分摊母亲肩膀上重担的薛宝钗,实在是心疼极了,“哎,你先去陪陪娘吧,这会子她心里肯定难受极了,外头有我在呢,你放心吧。” 薛宝钗点点头,“那哥哥我先进去了,”她似乎对着面前的薛文龙十分感兴趣,又看了好几眼,“等会家里头准备好了晚饭,我再来请哥哥。” 少女的心思,被薛文龙一逗笑,顿时暂时忘了丧父之痛,薛文龙坐在官帽椅上,看着薛宝钗蹒跚离去的身影,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刚才的嬉笑怒骂也随着薛宝钗离去了,薛文龙的身上带着一丝落寞寂寥的情愫,脸上也浮现了怅然若失的表情,就连臻儿也看出来了,靠近了薛文龙,睁大了绿豆大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薛文龙,“大爷,您在瞧什么呢?” “我在瞧臻儿你脸上的鼻涕什么时候能够擦干净,”薛文龙转过脸,一本正经对着臻儿说道,“这么两道鼻涕,真的有些恶心哦。” 臻儿用袖子擦了擦鼻子,委委屈屈的说道,“这可是大爷掏鸟窝从假山上晕倒的时候,小的晚上不睡觉伺候大爷受了风寒,小的还没说什么呢,大爷倒是嫌弃咱了。” “得得得,”薛文龙拍拍手,“这可就是我对不起你了,恩,”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支取银钱的权利,努力想了一下,“等会我给你一个银豆子,算是给你的补偿,今个表现不错,大爷看好你将来的成就,银豆子花去,恩,买点好吃的你自己吃一次,解解馋。” 臻儿兴高采烈的丢下了门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他朝薛文龙伸出了手,“不过一个银豆子可不够。” “那你要几个?” “恩,起码来个二十个吧,”臻儿瞪大了绿豆大的眼睛,努力的想了想,“恩,二十个!” “什么!”以后就叫薛文龙叫薛蟠了,薛蟠大惊失色,“怎么回事,你不过是晚上照顾我了一下,居然要十个银豆子?那不如我晚上照顾你如何?咱们就一笔勾销了!” “大爷你说什么胡话呢,”臻儿笑嘻嘻的说道,“这可不是给我一个人的,刚才进来守卫太太大爷的,那些可都是小的砸下重金请来的呢,不然他们怎么敢和五老爷这些主子们作对呢?” “你等会?”薛蟠拉住了臻儿的手,“难道不是他们忠肝义胆,为了守护我这柔弱的大爷才义义无反顾的冲进来救驾吗?” “大爷你又说胡话了,”臻儿拍下了薛蟠的手,“大爷您可不是什么好人……咳咳,不是,是不怎么和底下的人说话,寻常时候还喜欢恶作剧,戏耍底下的人,您这也不会有人来帮着您呀,这还是我这样砸下重金,夸下海口才请他们来帮衬着呢。” 臻儿的手不停的在薛蟠身上摸来摸去,“您就快着些把钱袋子拿出来把,大家伙都在外头候着呢,急着领钱。” “不,不!”薛蟠悲愤的说道,“我以为我有王霸之气!家里人总是会降服我的!” “大爷,您别害臊!这有什么,大家伙都看着您的面子上帮衬着呢,没什么大不了!”臻儿到底还是没有在薛蟠的身上摸到银子,但是这个时候老管家过来,呵斥臻儿“没大没小!爷儿的身上也乱摸!” 又给了臻儿两吊钱,叫他“拿出去给大家伙分一分,只是现在还不能够给银子,等到老爷的丧事了了,自然有你们的打赏,少不了!” 臻儿吐了吐舌头,拿着门栓退了下去,管家看上去是个糟老头子,看着下一秒就要被风吹到的样子,但刚才呵斥臻儿的底气十足,看样子身体不错,薛蟠觉得臻儿既然拿着自己做了筏子,自己自然就要帮着他圆了这个面子,不然下一次薛蟠就算再想花钱请群众演员,只怕也是没人捧场了。 他咳嗽一声,煞有其事的说道,“既然是底下的人忠心耿耿,咱们也不能委屈了他们不是,银子先给他们也就是了。” “是,”管家欲言又止,见着左近没有旁人,灵堂上只有薛蟠一位,于是也径直说了出来,“大爷,您不知道,如今公中账上的银子不多了,虽然这些银子算不得什么,可这些小钱一起积累起来,只怕,囊中就要尽了。” 薛蟠还是端正坐在官帽椅上,扮着一副沉着稳定智珠在握的高人模样,听到老管家的话,不由得整个人就好像喷气式一般从椅子上飞了起来,“我说,我说你,”薛蟠结结巴巴的说道,“老管家,您可别开什么玩笑。” 咱们薛家还会缺钱?这不是玩笑是什么? 第16章 真的没钱 “小的怎么会开玩笑,”老管家苦恼的说道,白花花的眉毛都纠结成了一团。 “你这不是开玩笑是什么,”薛蟠双手环抱在自己的胸前,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势,“我虽然是不懂事,可那句话还是听说过的,哎哟,我怎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呢?那是什么?” “护官符?” 薛蟠恍然大悟,惊喜的说道,“对对对,就是护官符,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说的不就是咱们薛家吗?”薛蟠薛文龙喜滋滋的说道,“咱们家有钱,恩,不差钱,这珍珠都如泥土一般的了,怎么会没钱呢?您别逗了,老管家,我年纪轻轻的,可是开不起玩笑的哟。” 管家又连忙跺脚诅咒发誓,“大爷若是不信小的,只管叫五雷湮了我!” 薛蟠的脸色僵了一下,尴尬的一笑,现代人百无禁忌,可古代人,对着诅咒发誓这种事儿,可十分相信并且是绝不会是当做玩笑的话,他的脸色僵硬了一些。 “可咱们家不是很有钱吗?”薛蟠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恩,咱们世代经商,对不对?” “是,咱们薛家经商已经十几代了。”老管家骄傲的抬起头,“金陵城里头,谁家里头也没有咱们做生意做的长久。” “是啊,这我没记错,”薛蟠在套着老管家的话,“那还有呢,对了,咱们是皇商,刚才我可都听见了,咱们薛家,是皇商!” 恩,皇商,这个意思呢,根据薛蟠的想法,应该是专门给朝廷和皇室来做生意赚钱的人物,大概有些像自负盈亏世袭的国有企业吧?当然了,皇帝拿大头,薛家拿小头,赚一点生活费,要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和官府搭上边的生意,那是绝不会赔的。 皇商总不会是表面光鲜内里苦吧? “是没错,咱们是皇商,可是……” “您快说啊,可真是急死我了,”薛蟠跺脚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咱们家的生意太多了,”老管家叹了一声,“大爷,您是不知道,生意太多,许多货款放出去了,现在还没收回来,其余的店面商铺,一应都由公中来管着的,如今各房来闹,哎,也不管是他们来不来闹,这银子是一概不许乱抽的。” “这是公中的情况。” “这个倒也可以理解,也就是说是产业铺的太大了,资金链有了些问题,是吧?这没事儿,没事儿,”薛蟠勉强笑道,“只要慢慢熬过去就是了。” “外头闹着要分家,这是件难事啊,”老管家忧心忡忡,他可真是为薛家操碎了心,“接下去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那您说说除了外头那些不成器的起子外,还有什么事儿难为呢?”薛蟠连忙问道,妈的,这个事儿,可是要一定搞清楚的。 “就是老爷的丧事啊,”老管家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不停地用袖子抹着眼泪,“老爷的丧事,如今可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呢!” 薛蟠听着哭声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是最不耐烦人哭了,但是老管家现在忧心忡忡到哭泣的样子,应该是对薛家很是忠心耿耿的,那么说来,也不能够呵斥他,于是稳着心神安慰了一下,老管家哭了一阵子,这才稍微好了一些,他红着眼对着薛蟠恭恭敬敬的说道,“咱们家里头,最琐碎麻烦的事儿算是祭祖了,可最费银子的事儿,那就是红白喜事了。”他从袖子里头拿了一本册子出来,递给薛蟠,“素布帷幔支了三百两,祭礼器具一千两,宝楼檀香纸银蜡烛灯等支六百两,各种采办木料等一千两,僧道尼水陆法会各三百两,诸家前来吊唁,这里头,老爷的寿具,这是另外除外的,寿具咱们家原本是有的,可惜这不是时刻备着的,老爷的事儿,太突然了,四处的寿板都不合适,还要再从广州运一尊过来,运费一百两倒也罢了,只是这,”老管家仔细的看了看棺材板的价格,“寿板一千八百九十三两六分三厘,是已经支出去了。” 薛蟠只听得心惊肉跳,妈呀,富贵人家,这样子的开销,实在是太吓人了,就算是富贵人家,这样的开销,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要知道任何朝代,虽然货币之中银子和铜钱的比例不同,可大致的水平还是知道的,何况红楼梦之中刘姥姥叹“几两银子就可以让庄稼人舒舒坦坦的过上一整年了。” 无论任何朝代,银子都是很贵的贵金属,一副棺材板居然要两千两银子,这实在是让薛蟠无法理解,还有这些不想干的东西样样花钱,老管家要把账册给薛蟠过目,薛蟠摇摇手,“罢了,这玩意我一时半会也听不懂,您就告诉我,咱们账上还有多少闲钱?” 老管家又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的伏在薛蟠耳边说了一个数字,薛蟠瞪大了眼睛,他以为今天老管家已经说过了一个笑话了,但是没想到,这又是一个薛蟠听得忍不住想笑的笑话,就迅速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薛蟠木然的站了起来,“我有点困了,要去歇一歇,管家你照应着前面吧,别让那些坏蛋再扑进来,我去问一问太太的意思。” “可是大爷,”管家把账本迅速的塞回到了袖子里,“你可是要在灵前跪着答谢各家来祭拜,这里头可是离不开您。” 管家的眼神示意薛蟠要马上跪在蒲团上,扮演孝子贤孙,薛蟠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并不是一个不可一世的富二代,而是一个失去了父亲又在面临亲戚逼宫的可怜虫。 薛蟠怔了怔,转过头看着摆在灵堂之中的漆黑色棺材,他大约从没相到,居然在这样一个奇怪的世界,奇怪的时候,遇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场景。 薛文龙自诩不是什么有大出息的人,平时都是上班,下班,周末偶尔和朋友聚会,聊天喝酒,夜里吃点烤串,三十多岁的年纪,肚子慢慢大了起来,偶尔吃素,更多的时候还是大鱼大肉,目前单身,美女看不上自己个,过日子的好女孩,自己却还看不上,这种状态不算太好,因为薛文龙也不会去花大力气让自己个拼搏奋斗。 但是现在呢,居然要自己面对这样艰难的事情,薛蟠摇了摇头,“我先去后头问一问太太的意思怎么办,接下去咱们没银子,”他的嘴唇抖动了一下,“凡事不能太浪费铺张了!” 第17章 臻儿大嘴巴 老管家强烈要求薛蟠在这里继续要跪着守灵,既然大爷您浪子回头金不换,刚才这样一番做作,那总是要符合世人的模范模样吧?“大爷,”老管家的语气里透着一副你既然改邪归正了,就不能继续再这么放荡下去的意思,“您还是留着先守灵?” “不不不,”薛蟠头摇来摇去,像极了一个肥胖的拨浪鼓,“您这就错了,虽然守灵是重要的,可最重要的,如何让咱们家度过现在的这个难关!” 薛蟠踩着企鹅步一摇一晃的走出了灵堂,外面的执事们正在有条不紊的搬运着各种蒙着白布,薛蟠完全认不出来的器具,臻儿这个超级大狗腿已经在灵堂外面候着了,他在一盆矮子松太湖石的盆景后头,朝着薛蟠招手。 薛蟠摇摇摆摆的到了盆景跟前,臻儿打了个千,“大爷,外头的人好说歹说被小的劝下去了,只是说,若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儿,若是不先给银子,怎么地都是不来帮衬着了。” 薛蟠气的差点头顶冒烟,他敲了一下臻儿的头,给了他一个爆栗子吃,“日日说钱钱钱的,俗不可耐!我都还在这里呢,那里还会短了银两?真是开玩笑。” “想我薛大少,这挥金如土,都是习惯了的,”薛蟠摇头晃脑,“还能差了这点钱?老管家在那里,我不好意思问他要,等过几日,再从库房支出来就是了。” “可大家委实是信不过您呢,大爷!”臻儿呲牙揉着头说道,“您这名声可真是不怎么样!” 薛蟠气的个半死,什么时候自己花钱大手大脚,这个毛病被人说也就算了,可又说自己言而无信,这可是丢人极了,自己的中二少年时期,就是这样的人不爱狗还嫌吗? 为了自己个的声誉,接下去也要好好筹划一番了。 “好了别废话了,”薛蟠瞪着圆圆的眼睛,“太太在那里,快着些带我去。” 灵堂就是布置在正厅,正厅后头有照壁一座,长着青苔的灰砖上有琴棋书画的花纹,时间显然已经很长久了,青苔从地面上慢慢的爬了上来,照壁显得十分的古朴。 主仆二人绕过照壁,后头一个宽阔的庭院,风格倒是不像是江南林园,古朴大气,地面上用青石砖铺路,两边只有青松两棵,挺拔坚毅,高入云霄,那松树树干表皮龟裂,造型古朴,有一人合抱粗细,估算大约有几十年的树龄了。 庭院之中有正房五间,这是薛家家主,也是薛蟠的父亲见较为亲近的客人,或者是和几房商议生意的地方。 这不是薛王氏的住所,“太太的院子还在后头呢。”臻儿若无其事熟视无睹的介绍着,倒是薛蟠成了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到处看不过眼,啧啧称奇了。 又过了此处,过了正院,后头就一改前厅的肃穆大气,风景迥异,青竹细细,芭蕉碧绿,又有假山清泉,潺潺流水,沿着游廊,绕过太湖石堆就的假山,就到了一处厅堂,两边有几间抱厦,檐下和走廊上,摆着许多应季的花卉,两边各有古今贤人的题字对联等。 薛蟠瘸着脚走上台阶,想要推开此处厅堂的大门,却被臻儿拦住了,“这是太太会客的地方,太太日常起居的院子可不在这呢,大爷!” “我说,臻儿啊,”薛蟠摇摇头,正经走了这么一会,他可是真的累坏了,“咱们家到底有多大呢?咱们走了这么久,还只是到太太的会客厅!” 臻儿骄傲的挺起了胸脯,“咱们薛家别的地方不敢说,可在金陵城,可是一等一的富豪之家,谁也比不上咱们家有钱,家里头自然是最宽敞的!” 好么,算起来,虽然如今窘迫了些,可到也是祖上阔气过的,真是万恶的地主阶级啊。 臻儿骄傲的摇头晃脑的,“这贾史王薛四大家,虽然都是金陵籍贯,在金陵省里头都有房子和人丁在,可到底都是在京中更兴旺些,而咱们薛家,在金陵才是最大户的。” 这听明白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先祖都是金陵籍贯的,但是金陵到底不是政治中心,飞黄腾达之后,基本上都去了京师发展了,金陵这里,按照那护官符上说的,也都是些旁支家族了,只薛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大部分的产业和人口都留在了金陵里头,一个是旁支,一个是主脉,自然是有所不同的,而且按照红楼梦里头的故事,四大家族里头,只有薛家是官商的身份,这既然是商人,自然是不差钱了。 “咱们薛家,那可是真真的有钱,咱有钱!”臻儿好像是屈臣氏里头喋喋不休的导购小姐,正在努力的给薛蟠洗脑,“家里头宽敞些,才配得上咱们家的身份!” 薛蟠被臻儿带着离开了会客厅,穿过了圆月的拱门,就看到了一处小院子,臻儿还在絮絮叨叨,边上跳出来了一个穿着素服的大丫头,拦住了臻儿,“嘿嘿嘿,我说你,”她用鼻孔对着矮了自己一头的臻儿不屑的喷着冷气,“什么眼神?太太的院子你也乱闯!” 臻儿舔着脸笑道,“姐姐您别生气,我这不是带着大爷来的嘛?小的我自己个哪敢进来呀,王嬷嬷不是要打断我的腿了?” 那个丫头骄傲的扬起下巴,“你知道就好,哼。” 好么,这下子又来了一个更骄傲的,薛蟠看着那大丫头似乎比自己个要大上几岁,眉眼之间颇为秀丽,她看了薛蟠一眼,福了福,不卑不亢的说道,“大爷,您跟着我来吧。” 薛蟠命令臻儿在拱门外候着自己,开玩笑,万一等会自己迷路了怎么办。 大丫头在前面带路,薛蟠跟在后头,女孩子原本就是比同龄的男孩子长得高一些,这少女丫鬟,比薛蟠高上了两个头,薛蟠走着走着,也不用特意看,只是双眼直视前方,一不小心就盯着前途那少女婀娜的腰身了,嘶~ 浑圆,纤细,薛蟠大约能够想到的形容词就是这两个了。薛蟠直勾勾的看着少女的屁股和腰身,眼神热的发烫起来。 少女显然也注意到了薛蟠那火辣辣的眼神,转过头来狠狠的剜了薛蟠一眼,“大爷您在干什么?” 薛蟠一脸的无辜,“你在说什么呢?我在干什么?” 少女叉着腰,凶巴巴的说道,“大爷你在看什么!”她见到薛蟠无辜的样子,不由得跺脚,“真是坏透了!” 要推荐票 第18章 不可以 薛蟠摸了摸鼻子,“我只是这样走路呢,怎么突然骂起人来了?我哪里坏了?” “你~”丫鬟到底还是面嫩,只是脸颊绯红,恶狠狠的朝着薛蟠咬了咬牙,跺着脚,“大爷你走前头!” 薛蟠哈哈一笑,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前面去,那个丫鬟小声的在后头嘀咕着,“原本还以为这一跤后和以前有了点不一样呢,没想到还是这样的坏,真是坏死了!”俏丽的大丫头在薛蟠身后嘀咕着,“老爷才过身,安稳了这么几天,又要胡闹起来了。” 听到这里,薛蟠不由得脸色一僵,从刚才的嬉皮笑脸准备调戏丫鬟的阔少恶少嘴脸,一下子冷静了下来,是啊,虽然很是无感,但是自己这名义上和血脉上的父亲,都已经去世了。 薛文龙其实前世之中,对于亲情的要求很淡,父母亲早亡,由爷爷抚养长大,爷爷是极为传统的农民,每日都扑在那一亩三分地上,虽然平时吃穿不缺,可祖孙两人的交流委实是少了些。 每日早上起来,爷爷已经不见踪影,下田劳作去了,早饭倒是还好,都是热的,可到了晚饭,都是中午剩下来的冷菜冷饭,都是薛文龙吃完之后,祖父才趁着暮色回来。 到了初中,他离开乡村,去的又是寄宿的学校,从初中开始,到大学毕业,或者是到毕业之后参加工作,他一直都是独居,朋友结交了不少,大家也都认为薛文龙是一个热情友善并且十分照顾朋友重视友情的人,倒是对于亲情,其实不是要求很淡,而是根本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去重视亲情。 父亲,这是一个,无论从后世还是现在,都让薛文龙有些恍惚的名词,这不仅仅代表着一种身份,而是一种承担和责任,父亲的离开,说明帮着自己遮风挡雨的人,已经不见了,自己,必须从一个襁褓中的幼苗迅速成长起来,变成为别人遮风挡雨的那一棵大树。 薛蟠突然沉默了下来,脸上的嬉笑之色隐去,浮起了稳重的神色,现在最要紧的赶紧把现在的这几个危机渡过! 额,分家的危机,没银子的危机,还有,那不知名的差事要应对的危机,寻常人解决一样已经是难上加难了,可自己还要面对这两样,薛蟠苦笑,老天爷,您可真是瞧得起我! 薛王氏住的院子到也普通,只是种了松柏,但雕栏玉砌,用料种花都十分的讲究,不是一般人家用的起的,正房两边有对联:“身比闲云,月影溪光堪证性;心同流水,松声竹色共忘机。”却不知道是谁提的字,字迹清秀,又有二王之风流遗韵,委实不错,到了这里,房门前就已经候着几个年纪稍大的仆妇,见到薛蟠也不行礼,只是说着“哥儿来了。” 大家都穿着素服,长得还很像,薛蟠实在是认不出那些人是那些人,于是只好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可后头的那个丫鬟又小声嘀咕,这个小声却又可以让薛蟠清楚的听见,“越发的没礼数了,太太房里头的嬷嬷们也不问好了。” 薛蟠僵硬着脸,抬脚走上了台阶,突然之间转过头来,瞪了一眼那个大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丫头微微低头,“奴婢唤作杨枝。” 薛蟠点点头转身过去,却又听到了身后的丫头杨枝又在小声嘀咕,“这会子好像很有礼数了,可我叫什么名字,假惺惺的来问!” 薛蟠流着冷汗抱头鼠窜走进了薛王氏的房间,正房里头没有人,上头摆着一副不知道谁画的卷轴,上头云雨霏霏,远山巍峨,近处又有竹林层层,有出尘之感,泛着暗紫色的长条桌上,摆放着几尊青铜的器具,地下两边摆着太师椅两把,椅子上放着淡青色半新不旧的绛紫色云头镶边0垫子,当中有一个香炉在冉冉升起淡白色的香雾,香气似乎有些催眠的作用,薛蟠闻着有些打瞌睡。 他转过头,隔着珠帘见到了母亲薛王氏,她正在里间的炕上坐着——这又是北边风俗了,南边的家里,一般的人都是不设炕床的,薛王氏的大丫头杨柳给薛蟠掀开了帘子,薛蟠走到了里间来,妹妹薛宝钗正拿着一个银碗献给薛王氏,薛蟠朝着薛王氏点点头,“太太”。 薛王氏面对着里头坐着,听到薛蟠的声音,转过头看,“蟠儿来了。” 薛蟠又对着薛宝钗点点头,“妹妹。” “哥哥。”薛宝钗把银碗递给了薛王氏,又把丫头手上的蜜饯放在炕桌上,薛蟠发问,“太医怎么说?” “就是说娘操劳过度了,又太过于伤心,所以有些亏了身子,”薛宝钗说道,“开了安神并滋补的药来,这会子正让娘热热的喝了才好。” “哦,哦!”丫头杨柳给薛蟠端了椅子,薛蟠就坐在椅子上,之前还有许多话说,但是到了这里,静室之中,薛蟠倒是有些无言以对,并且是有些尴尬起来。 这不得不让薛蟠有些尴尬,大部分的穿越者似乎一穿越就适应了所有的一切,一切的温情一切的喜爱,似乎都那样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但是实际操作的层面,如果是一个陌生人突然之间对着你非常好,你应该是十分的恐慌,并且坐立不安才对吧? 薛宝钗看了一眼薛蟠,只见薛蟠有些坐立不安,于是对着薛王氏说道,“娘还是要保重身子才是,太医说了接下去要好生休息,不能再累到了。” 薛王氏看着那冒着热气的银碗,叹了一声,“我这身子也坏不到那里去,药喝不喝的不打紧,若不是还顾忌着你们两个,无依无靠的,”薛王氏泪眼婆娑的看了看薛蟠和薛宝钗,忍不住拭泪,“我还留着这身子做什么?早就跟着你们老子去了!” “母亲说的是那里的话,”薛宝钗不过是十岁的年纪,绝非昔日那样落落大方为人处世都是无懈可击,听到母亲这样的伤心,不免也陪着红了眼眶,珠泪忍不住簌簌滚了下来,她实在是害怕极了,“女儿听着,实在是难过极了,您若是去了,我和哥哥,怎么办才好呢!” 第19章 节俭持家吼不吼啊 薛王氏摇了摇头,朝着薛宝钗招招手,薛宝钗扑进了薛王氏的怀中,两个人痛哭流涕,“我的儿啊,也只有你们两个陪着我罢了!” 地下的仆妇丫鬟无不跟着啜泣不已,薛蟠听着尴尬极了,可这样的场景,他又不便说别的事务,也不能直视干坐着,于是起身,垂着手对着坐在炕上的薛王氏说道,“太太别太难过,老爷去世了,可还有我和妹妹孝敬着太太,虽然儿子不争气,可到底还是能伺候太太的,太太要好生保重着自己的身子才是呢。” 这一番话说的是半点水准都没有,薛蟠硬着头皮这样想道,也不知道后世自己的这点机灵劲现在都去了哪里了,干巴巴的,而且没什么逻辑,安慰的效果应该无限接近于零,果然演戏是最难的。 果然,薛王氏听着越发的痛哭了起来,薛蟠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头,还没说话,薛王氏朝着薛蟠点点头,用帕子抹了抹眼泪,“好孩子!也只是你,和宝钗两个人才是如此懂事,我这以后的日子就指望着你们罢了!” 薛蟠可以敏锐的感觉到薛王氏这一番话所带来的边际效应,边上的仆妇丫鬟无一不对着薛蟠露出了一副很不屑的表情。薛蟠尴尬的点点头,“是,是,是,来人,”他朝着那个鼻子发出最响哼哼的不屑之声的丫头杨柳呲牙,“赶紧着,把热热的毛巾拿上来,让太太洗把脸!” 杨柳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好像是偷腥的小猫被抓住一样,惊跳着,连忙下去捧了一个红木胎的铜脸盆上来,薛宝钗挽起袖子,露出了半截雪白的胳膊来,就着杨柳捧着的脸盆,亲自绞了绞毛巾,递给了薛王氏,薛王氏洗了把脸,热毛巾让她的精神稍微松弛了下来,原本杂乱忧郁的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一些,她这才停下了哭泣,只是眼眶还是红红的,“我的儿,”薛王氏看着宝钗也是满脸花花的,“你也就这洗把脸罢了。” 薛宝钗点点头,侧过了身子,背着薛王氏和薛蟠,洗了脸,薛蟠又吩咐,“拿茶来,给小姐喝,太太既然是吃药,”薛蟠对着薛王氏说道,“就不能喝茶了。” “有滚烫的红枣核桃羹兑牛奶,已经在小厨房备着了,”杨柳对着薛蟠说道,“是太医吩咐的,用这个可以安神。” “那给太太进一碗这个,还有什么吃的吗?也拿上来,请太太用一些。”薛蟠连忙说道,他转过头对着薛宝钗说道,“妹妹怕是也没有吃什么么吧?且陪着太太用一些。” 薛王氏和薛宝钗对视一眼,觉得大为诧异,薛蟠素来孝顺是有的,可若是论起细心来,只怕是庙里的泥胎菩萨还比他强几分,且行事从来都是大大咧咧,也不知道指挥绸缪,怎么今个这样一样样的说下来,条理清楚的很,且有十分仔细妥帖呢,这可实在是太奇怪了,薛王氏想到了一件事,不由得又是潸然泪下,“阿弥陀佛,想必是佛祖保佑,把你哥哥这样一跌,就正了他的脑袋了!” 薛宝钗连忙劝慰,薛蟠手足无措的站在地上也不知道如何办才好,杨柳下去,和另外一个丫头一起把茶汤等物端了上来,薛王氏用的是牛乳红枣核桃羹,不算太甜,倒是极为入口,又上了几样点心,粟米奶油糕,鹅油葱花卷,糯米桂花油饼,荠菜猪肉小笼包,这些都是热腾腾的,薛王氏只是不喝也不吃点心,“老爷才过世,我应该为他守孝,这些热的东西,一概都要拿下去换冷的才好。” “这如何使得?”薛宝钗劝道,“太医说了要让娘您多用一些滋补的,这冷的东西吃下去,肠胃如何受得了?若是娘的身子不好,叫女儿如何安心?” “妹妹说的极是,”薛蟠点头如捣蒜,“太太若是想着为老爷守孝,我不敢拦着,可若是太太的身子支撑不住了,岂不是守不住了吗?还是请太太用些才好。” 这样一番劝解,薛王氏这才用了一些,薛宝钗请薛蟠上座炕上,薛蟠摇摇头,“我还是站着舒坦。” 于是薛宝钗打横坐在炕上陪着,薛蟠站在地上,母子三个人一起用了些,其实大部分都是被薛蟠一扫而空,他丝毫忘了自己个孝子的身份,应该要戒荤腥才是,可薛王氏十分溺爱自己的儿子,见到儿子似乎突然决断了一些,心下十分高兴,根本想不到其余的事儿,薛宝钗到底年纪还轻,不知道这里头许多的门道,丫鬟们不比那些板着脸的嬷嬷,也自然乐见主子高兴欢欣,只当是没看见,所以一个提意见的人都没有。 薛蟠昏迷中这几日早已是饥肠辘辘,薛王氏和薛宝钗守灵多日,也是许久没有好生吃东西,这一餐三个人都放开了吃,不一会,炕桌上的点心一扫而空,薛蟠拍了拍自己的肥肚子,“舒坦,这一餐可是吃的饱了!” 美食和热水永远是可以让人舒缓下来的,薛王氏这个时候脸上的戚色也少了一些,三个人相视一笑,似乎好像外头的磨难艰苦,一时间被大家都忘记了。 用了点心,丫鬟又献了茶,薛王氏点点头,“难为你们的孝心了,哎,可怜,外头还有那么多的事儿。” 薛蟠看了看左右,对着薛王氏说道,“太太,有件事,我实在是不得不说,”杨柳很识眼色的退了出去,守在正屋外,不许闲杂人等进来,里头只剩下母子三人,薛蟠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账房上没有多少可支的银子了。” 薛王氏点点头,“这事儿管家已经和我说过了,可我实在是没什么法子,哎,外头的帐一时半会的收不进来,这边又短了银子,若是和诸房都关系好着,还能用一些来。可是,如今,哎,那边也没指望了。” “所以儿子的意思,总是要先把这眼前的事儿,应付过去才是,”薛蟠虽然还是十多岁的少年,可端坐在椅子上,似乎也有一番处变不惊的态度,“太太,”薛蟠咬牙说道,“老爷的丧事,如今看来只能是从简了。” 谢谢草神的推荐,绝对毒不死的,请放心吧。嘻嘻。 第20章 打肿脸 薛宝钗瞪大了眼睛看着薛蟠,似乎从未认识自己的这位哥哥来,“什么?”薛王氏原本靠在垫子上,听到了这话,刷的坐直了身子,双眼盯着薛蟠,“蟠儿你说了什么?” “太太,”薛蟠沉稳的说道,“老爷的丧事,要从简,才能够少用些银子,不然的话,只怕丧事应付下来了,接下去诸房要闹公中财产的事儿,只怕咱们更是要没钱,如今无论如何要未雨绸缪起来才是。” “如今不是要未雨绸缪别的什么不相干的,而是要让你老子如何的风光大葬!” 这是薛蟠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薛王氏如此的高声说话,她的眼角发红,盯着薛蟠说道,“你的父亲天不假年,原本这是没法子的事儿,天意如此,我再怎么求菩萨都没用,可他的死后哀荣,死后风光,无论如何,我也要给他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办好才是,若是这样的事儿,办不好,我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怎么样去见你的老子?” “太太,我知道您的心思,总是要给老爷一个风光,可如今咱们家里头的情况不妙的很,”薛蟠解释的说道,“能省的银子,还是要节省着一些,接下去还有许多的事儿要预备着,诸房今个来灵前逼位,就是拿捏住了咱们如今的生意铺的太开,一时间挪移不动,说话不好使了,这还算是内忧;外患呢,外头那些人说什么接下去的差事应付不好,咱们就要完蛋,这事儿,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呢?这事儿,才是要紧的外患啊。” 薛王氏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犹豫之色,但是随即摇了摇头,“别的事儿,都无妨,今个我说了,就算把公中的产业都交给了他们几房也没事儿,只要咱们老爷可以风光大葬,了却了我一番心愿,别的事儿,我不管也没事儿,大不了,我带着你们两个,一起如今投奔你的舅舅去。” “可这葬礼的事儿,不行,”薛王氏坚决的说道,她的眼圈又是红了起来,“老爷为了薛家,为了朝廷,辛苦了这么多年,英年早逝,我虽然不能够帮衬着他办事当差,可为了他好好办一场丧事,也是我做妻子的分内之事。” “何况,”薛王氏这时候说了一番大道理出来,“世人都是跟红踩白之徒,你今个得势的时候,巴不得来捧着你,奉承着你;可若是你露出了稍微有些不如意,有些败了的样子,别人就要上赶着来践踏你了!人是如此,一家子也是如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家大业大摆在那里,别人就不敢对着你起什么乱心思,红白之事,最是体现家里头的势力如何,若是你这里从简了,是省了银子,可到底,外头人就会鄙夷咱们,鄙夷咱们薛家,彻底的倒了!” “各房也会瞧不起咱们,觉得咱们丢了薛家的脸,更是不够资格代表薛家执掌公中的事务,咱们就会彻底的被人瞧不起,”薛王氏说了这么一番话,又对着薛蟠说道,“为娘知道你是好心的,可咱们啊,到底是不能就是为了省那么点子钱,而丢了其他的东西,若是为了芝麻丢了西瓜,这就是不值当了。” 好么,这些话,虽然听着不符合薛蟠的观点,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的确就是如此,如今的农村地方,都还存在着红白喜事攀比的事情来,薛文龙昔日在老家种田的祖父去世,他从南京回到句容老家奔丧,他的意思就是和现在的想法一样,一切从简,毕竟他也知道,自己的祖父颇为节俭,是见不得他铺张浪费的。 于是他就只是简单的在殡仪馆火化了祖父后,回到小山村,就地将祖父埋下,就连酒席也未曾办过,可村里的人这一下可真的是闹翻了天,其余不想干的人闲言碎语倒也罢了,可同族的几个近支叔伯,几乎是指着薛文龙鼻子骂,骂他是个不肖子孙,在大城市里上班,不差钱的情况居然不给抚养自己长大的祖父风光大葬,你还是人吗? 千百年之后的人,还是如此,那些叔伯们也绝不是说贪图那一顿酒宴,只是他们的观念就是如此认为,你不好好操办丧事,就是对于死者极大的不尊敬。 何况这古代的母亲呢?薛蟠原本有些不悦,但是母亲这样的说,自己又联想到了后世的遭遇,原本的不悦化成了一声叹息,“太太说的极是,这白事,总是做给在的人瞧的。” 由此可见,薛王氏也绝不是什么无知妇人,“太太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蟠儿也不必太担心了,”薛王氏这时候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些沮丧,连忙安慰道,“我那里不知道你是心疼咱们家,只是有些事儿,虽然我自己个想得通,外头的人想不通。” “您说的极是,”薛蟠应道,“人总是要活在大家之中的,大家怎么做,自然就怎么做,想要脱离大家伙,自然是不成的。” “外头的差事是要办,可如今还不急,管家说账上没银子了,这一时半会的还没关系,”薛王氏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些私房,明个就拿出去,把要紧的先付了,幸好,许多东西都是咱们家自己个的,算起来,这里还可以省下一大笔钱,若非如此,我也不敢如此夸下海口。” 到底是红楼梦之中最有心机的王夫人的妹妹,最能干的王熙凤的姑妈,薛蟠暗地里赞了一声,果然是家世渊源,手段还是了得的,这么一来,虽然是内里丢了一些,可面子上还是维持住了,“只是可惜太太的私房了,”薛宝钗叹道,“那都是积累了多少年的好东西了。” “一来是从王家出来的陪嫁,二是这些年老爷给的,”薛王氏叹道,“都是些积年的好东西,原本是预备着给你和蟠儿婚嫁用的,一些笨重的金银,刚好可以拿出去直接用,其余的东西,哎,说不得,也只好先典当出去罢了。” 薛宝钗听到了这婚嫁二字,不由得大窘,“娘说的什么话,怎么好端端提这些个了。” “是是,”薛王氏见着解决了一件事儿,心情好了一些,笑道,“且不说这个了,”她叫着王嬷嬷,就是薛蟠的奶妈,高大的奶妈王嬷嬷进来,“你叫人把我那柜子里的东西,悄悄的抬出去,找个当铺当了,多少换些银子回来,记住,可别在自己家的铺子里!” 第21章 典当凑银子 哪一家的当家太太都是有许多压箱底的好东西,薛王氏想到了这个法子,效果自然是不错,只怕这么一典当出去,若是外头的银子再不收回来,许多好东西就拿不回来了。 薛蟠有些心疼,“太太,这些东西拿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的回来。” “这有什么,”薛王氏摇摇头,“家里头艰难,难不成还要我把自己的东西守着,不拿出去救济吗?我并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东西出去了不打紧,人还在,什么银子都赚的回来。” “娘说的对,”薛宝钗也说道,“我那里还有一箱子的东西,也让嬷嬷拿着出去典当了就是。” “却还不用拿你的,”薛王氏见到女儿如此懂事,心下十分宽慰,“那点是你老爷平时里头留给你的,也难为你了,还这样细心的留下来,”她抬起头,和薛宝钗一起看着薛蟠。 薛蟠有些不明所以,看着两人探究又有些责备的眼神,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哦,肯定是父亲肯定也给自己留了很多的好东西,但是不用猜,这会子薛蟠都明白,之前的自己,这些好东西肯定是左手进右手出。 他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呵呵,太太,”薛蟠算是人精,知道如何转移话题,“太太的意思,怎么不把东西当在自家的当铺里头?虽然咱们不乱从铺子里抽银子,可自家的生意,总归不至于让咱们亏了不是?” “我的儿,你这就是不知道了,”薛王氏神色有些黯然,“咱们家虽然铺子多,可这一次典当却不能放到自家的产业,凡事没有把自己家的生意给拦着的道理,何况如今不同往日,哎,各房都看着咱们,只要是把因东西一拿出去典当,各房巴不得让咱们难堪,宣扬之下,外头的人即刻就都知道了,知道咱们如今过的不好,许多原本可以收回来的银子都要借故观望着,所以这还是要放到别人家的铺子去。” 王嬷嬷沉声应了一下,随即走进了内间,从里头双手拎着一个木头箱子出来,“砰”的一下,放在了地上,声音十分沉重,显然这个箱子沉极了,王嬷嬷把那个木头箱子一打开,一下子满室光芒照耀,里头分成了好几格,有金银果子混放着,还有一些翠玉宝石之类的东西,金银倒也罢了,那翡翠宝石大小不一,有的宝石有一个人的拳头那个大,有些倒也小些,虽然没有好生打磨过,但已经是珠光宝气,让人睁不开眼睛了。 薛蟠瞪大了眼睛,盯着那闪闪发光的值钱东西,嘴角不由得流出了口水,妈呀,他在心里狂喊,这些东西能值多少钱啊?自己的母亲可真是不显山不露水,一不小心就拿了这么多的值钱东西出来! 薛王氏随意看了看,点点头,“赶紧着拿出去吧,这点东西典当来了,想必是能够把老爷的事儿办好了。” “死当还是活当?” “自然是活当,”薛王氏说道,“金银的东西直接换了银钱就好,宝石翡翠这些东西,还是昔日打缅甸的时候,老爷跟着户部内务府的老爷们一起去腾冲转运粮草,从当地的土司换来的,这没法子要先运出去典当,但总是要想着拿回来才是的。” 薛蟠很想说这样的好东西,若是自己个,可是一点都不愿意让别人瞧见,但是母亲已经打了主意,他也只好是吞咽着口水,眼巴巴的看着王嬷嬷把箱子一个人轻轻松松的拎了出去,薛王氏瞧见了薛蟠的馋样,不由得笑道,“给你的东西老早就留着了,短不了你的。” “是,是,是,”薛蟠这才惊醒发现自己个并不是一个穷光蛋,而是薛氏家族商业帝国的唯一伟大继承人,当然了,这个继承人在商业集团帝国内部和外部都还没得到承认的。 当然了,现在这商业帝国有些问题,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如何也无需做出十分吝啬并且贪钱的样子来。 想通这一节,薛蟠的眼神顿时从金光闪闪,变成了一片清明,不一会王嬷嬷走了进来,禀告道:“金银果子已经过了秤,一共是三百两的银子和二百两的金子,账房的人说,年代久了,成色不太好,若是换,只能换四千两的银子。” 薛王氏点点头,“倒也不算差了,就先换出去,放在账房里头吧,外头的什么事儿,都一概支出去,别故意拖着,须知道名声上不好听。” 王嬷嬷退下,薛蟠对着薛王氏说道,“太太说的极是,老爷的大事儿,不能够节俭办,一定要好好操办,这里头的银子有了,但是过些日子,各房的人都要来混账生事,到时候商议着换公中事务主事人,这事儿才是最要紧的。” “蟠儿说的不错,”薛王氏斜斜的歪在炕上,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薛宝钗见状,连忙亲自给薛王氏揉头,“外头的那些人,想要谋取公中掌事的位置,哎,这是一件麻烦事儿啊。” 薛王氏眼中泪光点点,“薛家这么多年,列祖列宗留了一些东西,可说到底,还是老爷在世的时候,把生意生发起来的,若是没有老爷,那里有现在这么好的局面?几房的人都是跟着老爷一起,把外头的生意一样样的分着管起来,如今倒是好,一个个眼巴巴的想着图谋公中的产业来了。” 薛王氏低声说着,“我也不要求他们还记得老爷的好心,把差事一样样的派出去,让着他们都有了营生,可今个老爷尸骨未寒,就在灵前闹了这么一出,实在是叫我心冷,若不是蟠儿你拦着,我早就心灰意冷的把钥匙和账本交出去了。” “既然是老爷的心血,就不许他们乱来,”薛蟠坚定的摇摇头,“他们什么样子,太太今个已经是瞧见了,如此的不肖,实在是不当人子,他们若是为了公中的产业继续壮大,咱们交出去倒也无妨,可这样的样子,这样的嘴脸,必然是存了坏心的。存了坏心,薛家的产业就难发达,说不得还要连累咱们。” 第22章 妹妹别哭 “哥哥说的极是,”薛宝钗瞪大了眼睛,扶着薛王氏,“我今个瞧见外头他们的样子,实在是怕极了,若不是还有哥哥在前面顶着,”薛宝钗感激的看着薛蟠,眼角又流出了泪珠,“我只怕就要哭成什么样子了。” “这有什么,”薛蟠摆摆手,“大家都是自家人,何须这样的客气呢,照顾你原本就是应该的,嘿,妹妹你别哭呀。” 薛宝钗饶是如何落落大方,在十岁年纪的时候,总还是小孩子一个,父亲骤然去世,哥哥又很不着调,压力可想而知,听到薛蟠这样的话,忍不住哇的一下就扑入薛蟠的怀中,哭了起来。 薛蟠手足无措,他是最不会哄小孩子的,薛宝钗小小的身子伏在薛蟠的肩膀上不停的抽搐颤抖着,薛蟠尴尬的摊开手,好像是一棵桉树一样被一只无助的考拉抱住,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抬起头看着薛王氏,薛王氏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好啊,两兄妹若是能够这样相互扶持着,就算是将来的日子再苦一百倍,咱们也不怕。” 薛蟠闻言沉默良久,才慢慢的把手臂合上,轻轻的抱住了自己的妹妹,薛宝钗的身子瘦弱的就好像紧紧一抱就变成了空气,他轻轻地搂着,笨拙却又轻柔的拍了拍薛宝钗瘦弱的背,“太太说的对,”他抬起头对着薛王氏说道,“日子再苦,咱们也不怕。” 这可是难得的温馨场面,特别是薛蟠,他已经差不多忘记了,自己多久没有和家人这样闲话家常,之前因为穿越而来有些浮躁的心,顿时在大家的脉脉无语之中,沉浸了下来,真正想通了,预备着在这个世界里头好好的过生活。 不过素来按照电视剧的规矩,这样的温情时刻向来是存续不了多久的,马上,果不其然,杨柳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对着薛王氏说道,“太太,二房太太来了。” 薛蟠趁机把薛宝钗退了开来,悄无声息的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妹妹,赶紧着去睡一觉,”他双手搂着薛宝钗的肩膀,“瞧着你,黑眼圈都出来了,什么事儿都比不上自己个。” “哥哥说的那里的话,”薛宝钗抹了抹眼泪,“等会时候到了,还要出去守灵呢。” 薛蟠摇摇头,“凭他是什么,总是要自己个保重才好,虽然要孝敬老爷,可若是为了举哀守灵,损了自己个的身子,那老爷在天之灵,也会于心不忍,无法安息的,还是先休息好了,再守灵不迟,太太,您说我说的对也不对?” “很是,很是,”薛王氏连连点头,“你哥哥说的再对也没有了,我的儿,”她对着薛宝钗说道,“赶紧下去休息,外头有你娘和你哥哥呢,放心吧,不会再有什么事儿了!” 薛宝钗点点头,朝着两人福了福,走出了里间,丫头还没有打开帘子,外头就有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薛宝钗喊了一声,“婶娘。” 那妇人也不理会,只是抬头看着左右,瞧见了内间帘子里头的薛王氏,连忙走了进来,直挺挺的跪了下来,“太太,”她的声音嘶哑难听,眼神散乱,白腻的脸上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子,她就这样跪着看向薛王氏,“您可是要为我,为二房做主啊!” 薛王氏吓了一大跳,就连薛宝钗也不出门歇息,而是过来,想要扶起二房太太,她却只是跪着不肯起来,薛王氏连忙说道,“你这是怎么了?咱们两房素来都是最好的,有什么事儿,只管起来再说!” 二房太太只是跪着不肯起来,薛宝钗也扶不起来,“二太太不妨起来再好好说是了,这样跪着,让太太也难受,您自己个心绪不痛快,说的话,也难免不准确。” 薛蟠的话沉稳,似乎别有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在,二房太太这才似乎见到了站在一边的薛家大少,“是,是!”二房太太站了起来,又对着薛王氏深深一福,“太太一定要救一救二房。” “这是怎么了?”薛王氏连忙让宝钗扶着二房太太在炕上坐下,“好端端的,二房怎么有什么事儿了?” “还不是那个八房的薛守!”二房太太用手绢抹着眼泪,“从高丽运进来的蚕丝,以前都是好好的,可如今因为扶桑国作乱,海上不平静,这蚕丝已经是许久没有运回来贩售了,往日里头,八房又不是不知道,今个我从大老爷的灵堂出来,薛守就过来大闹,说因为我们二房的船运没办好,使得他的蚕丝作坊一直收不上蚕丝来。” “这些起子,”薛王氏气的浑身发抖,“一个个都朝着我们孤儿寡母的欺负来了!”她狠狠的拍了下炕桌,宝钗连忙说道,“太太仔细手疼。” “不过就是看着我们帮衬着太太罢了,”二房太太咬牙说道,“我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若是他一再逼迫,大不了我就拿着剪子和他们同归于尽!蝌儿和宝琴,我这膝下的一双儿女,就只能托付给太太了。” “使不得,使不得,”薛王氏连忙摆手,“咱们可不能做那事儿,再怎么样,家里头可离不开你。” 薛蟠心里透亮,果然,这些人不是什么好人,因为二房太太出言帮助自己,所以就借着蚕丝收购运输不力的由头来二房滋事,自然若是二房妥协了,这什么由头都烟消云散,若是不服,还要当着大房的羽翼,那么对不起,只能算你该死,先铲除了你再说。 果然是好手段,薛蟠心里微微冷笑,只是有我在,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得逞。薛蟠打定了主意,对着二房太太说道,“二太太,您别担心,这还是小事,他也只敢来闹一闹,其余的事儿,他不敢做!且放宽心就是,无非就是听一些不入耳的污秽之言罢了。” “蟠哥儿,我担心的不是我自己个,是担心你啊,”二房太太拉着薛蟠的手,“那些人已经在外头夸下海口,说是一定要过几日就把大房族长的位置拿下来,再剥了大房的公中管理之权!” 第23章 二十二,孤立无援 薛蟠听着犹可,他现在虽然镇定了下来,但是对于薛家的生意,薛家的地位,薛家这个家主,或者是族长的位置如何煊赫,还差一个具体的认识,故此这个时候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其他的表示。 这是当然的了,一个人如果没有见过大海,自然就不知道大海的宽阔无垠,别人无论对他如何说大海如何如何,唯一的反应也只是这样“哦”的一声。 杨枝这个时候也进了内间伺候,见到薛蟠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不由得心里颇为惊讶,“平时瞧着蟠哥儿玩闹不着调的,今个瞧着倒是淡定的很,这样的大事儿在面前了,也不过是淡然处之,倒是觉得是一个人物,我呸!什么人物,”杨枝脸上飞起了半边红晕,“无耻下流!算什么人物!” 边上的杨柳惊讶的看着杨枝,不知道怎么回事杨枝的脸上露出了娇羞的样子。且不说这两个丫头如何,薛王氏听到这样的话,却是大吃一惊,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胸口发闷的紧,“什么?公中拿去不说,还想着把族长的位置拿走?这这,这,这是万万不成的!” 薛王氏骤然听闻这样的坏消息,一时间失去了分寸,好吧,自己的这位母亲,似乎更看重的是面上的东西,要薛蟠说,与其要一个劳什子中看不中用的族长位置,还不如继续把薛家的产业放在自己手心里头安全些。 薛蟠连忙上前一步,拉着薛王氏的手说道,“太太别急,咱们且慢慢来,二太太说外头那些人说的话,到底是恐吓咱们,还是真预备着抢族长的位置,这还是两说呢,”薛王氏的手又湿又冷,显然心绪已经有些不安了,他转过头来目视二房太太,眼神示意了一下。 二房太太看明白了薛蟠的眼神,这才知道轻重连忙说道,“是,是,那些起子,自己个没本事,手上功夫是一点都没有,素日里就是喜欢嘴上瞎咧咧,想必是没有这回事儿,只怕是吓唬我,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儿发生的。” 如此劝慰了一番,这才让薛王氏稍微安心了一下,薛蟠对着薛宝钗说道,“妹妹你送一送二太太。” 薛宝钗扶着二房太太出去了,薛蟠吩咐杨柳和杨枝,“赶紧扶着太太歇一会,好生伺候着,不能让太太累到了。” 薛王氏只是不肯,“外头灵前没人守着,我不放心。” “太太也太好心了,什么事儿何须自己个亲力亲为?”杨枝忿忿不平的说道,“老爷还有几房姨太太,都让她们出去守着就是了,特别是那一位,年轻,身子好,最有力气跪着了!” “不许多嘴,”薛王氏轻声呵斥道,“哎……也是她命苦,刚进门就这样了,我又何必难为她呢,还是我自己个去最好。” “太太不必担心,”薛蟠自告奋勇,“外头的事儿,我亲自看着,老管家可靠的很,时刻提点着儿子,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差池,等到正经的日子和时辰,太太再出来就是。” 薛王氏点点头,让杨柳和杨枝一起扶着到了内室休息,薛蟠抬脚走出了正屋,又吩咐仆妇等人要照顾好薛王氏,这才走出了圆月拱门,进来的时候不曾发现,出去才发觉圆月拱门上写着三个字“又日新”。 的确是又日新,薛蟠只觉得自己这样重生以来,不过是二日的功夫,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前世之事,只怕是再过几天,就已经全数忘完了,这一刻的薛蟠是一个崭新的人。 他正在胡思乱想着,走出了拱门,臻儿拉了呀薛蟠的袖子,“大爷,二房太太还在这里呢。” 薛蟠抬起头,只见到二房太太就站在芭蕉树下焦急的看着薛蟠,到底不是本家的事情,故此二房太太也没有穿着素服,上身穿着一件天青色的衣裳,下摆穿了一件素白的裙子,算是守孝了,“蟠哥儿,刚才在太太面前我不好说,可按照薛守的意思,只怕这事儿不是虚张声势。” “我自然是知晓的,二太太,”薛蟠说道,两个人就站在芭蕉树下窃窃私语,“只是太太的身子不好,今个的刺激已经受了够多的了,若是把外头的烦心事儿一股脑儿的都告诉太太,只怕她的身子受不住,太医吩咐了,不能再劳累了,所以我这拦住二太太你。” “这事儿虽然急,却也不必对着太太言明,有什么事儿告诉我就得了。” “蟠哥儿,”二房太太显然是有些瞧不起薛蟠的,只是摇头,“婶婶也不是说你不成,只是这事儿,委实太大了,外头的人趁着大老爷病中只怕就已经勾连好了今日的事儿,今日的事儿,虽然退却了,可到底,还没完,接下去他们不把公中的经营都给拿去了,是绝不会甘心的,按照我的意思,你还是劝着太太,赶紧的写信到京中去求援罢!” “京中?”薛蟠还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京师在什么地方,现在自己居住的这金陵省,肯定不会是都城,那么难道是北京?“京师在什么地方?” 二房太太不敢置信的看着薛蟠,“蟠哥儿,”她伸出手摸了摸薛蟠的头,“没发烧啊,怎么都说胡话了?” 臻儿在边上噗嗤一笑,却发觉知道不应该笑,连忙用手捂住嘴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薛蟠郁闷的说道,“这跌了一跤,许多事儿都忘记了,二太太莫怪罪。” “不会不会,”二太太用非常怜悯的眼神打量着薛蟠,不用她明说,薛蟠都知道二太太一定是想着:这样的呆瓜又忘记了许多事儿,日后不会成了傻子吧? “京师就是以前的洛阳!”臻儿在边上喜滋滋的给薛蟠上课普及知识,“太祖爷一统天下,定都洛阳,已经有七十多年啦!”哦,原来都城不是在北京,也并不在西安,而是在洛阳。 “金陵到洛阳,送信需要多少时间?快不了吧?” 求下推荐票。 第24章 二房太太演说织造府(上) “大约总要十天半个月吧,”二太太想了想,“大运河通达,可到了开封就要换马车了,十天是肯定要的。” “等十天送过去,再十天送回来,只怕是黄花菜都凉了!”薛蟠无奈的摇摇头,“眼下的事儿,还是要靠着自己个解决。” “二太太,你来说说看,咱们薛家做什么生意的?我年纪轻,许多事儿,还不太清楚,正是要太太您来分说一二。” 二房太太虽然是有些惊慌失措,可说话谈吐十分的爽快,不一会就利落痛快的把薛家的现状说了清楚。 薛家到薛蟠老爹薛定这一代,已经是绵延第四代了,薛蟠老爹接手家里事业的时候,薛家因为应付太宗皇帝下江南的接驾事务,很是挂了一些亏空,虽然外头的架子没倒,可里头多年的积蓄也不得不像今个薛王氏一样,悄悄的运出去抵了消耗,所幸薛蟠的老爹,实在是经商第一厉害之人,先是奏请朝廷准许其用两淮盐引代由薛家受理五年,以用来填补亏空,皇帝也不是傻子,知道这南下许多的排场和花费朝廷是不可能出的,出的人只能是这些地方上接驾的大臣,若是叫他们背负着亏空,也实在是不像样子,两淮盐引让薛家管理五年,也算不得什么,加上其余的亲眷帮衬着说话,倒也一下子发了诏书下来,准许了此事。 五年的两淮盐引,薛家很是赚了一笔银子,按照薛蟠祖父的意思,就把这笔银子,拿去填补历年的亏空就是了,其余还有不够的,日后慢慢还,薛蟠的父亲,薛定却不是做此想,他力排众议拿着这笔银子复又投入到别的行业去投资。 这里头赚了多少,又铺开了多少的生意,就算是二房太太也说不清楚,“大老爷可实在是位善心人,”二房太太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下来,诸房也只是面子上好看些,内里过的委实不怎么样,大老爷生发了后,也不忘记提携诸房,我是绝不会忘了的。” “那二太太这一房,领的是什么生意?”薛蟠连忙打断了二房太太的感恩之话,现在需要的不是谈这些,最要紧的还是要看看,现在的局势如何,“我想着,诸房领的差事应该是不一样吧?” “是,我们二房,大老爷分派的是海上贸易,专门做商船这一块,金陵这边,无论是做北海,还是南洋的生意,都很是方便,咱们薛家专门设了几支海上商船的队伍,这是我们二房在管着的。这是大老爷从太宗皇帝那里求来的恩典,毕竟前些年的时候,海禁没开,咱们薛家和王家,差不多把这海上的生意都一股脑儿的分了。” 好家伙,要知道这海上贸易原本就是最赚钱的,中国的瓷器运到欧洲去,可以换来同等重量的黄金,古罗马帝国的皇帝穿着一袭紫色的丝绸衣服出现在公众场合,轰动了整个罗马城,而这样的丝绸,在中国地界内,只不过是大户人家挂着用作帘子的。 这只是自己出产的,还有那些到处转运的,昔日欧洲到处闹鼠患,鼠疫一起就死人无数,有一位商人朝着欧洲的国王进献了一对猫咪,是的没错,就是猫咪,国王大悦,准许商人可以带走和自己体重同等重量的黄金,这个时候,估计那位商人最恨的就是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两百斤的大胖子了。 何况听着二房太太的意思,这生意还是垄断生意,也难怪,垄断的生意是最好做的。 想必大房和二房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密,不然不会拿着这个在薛蟠看来最要紧的生意分派给二房。 “这些年的生意难做了,”二房太太说道,“这海禁开了十几年,大家能够办船的,都下海做生意去了,不过咱们薛家起来的早,这些年虽然赚钱少了些,可也不难为,不比王家,自从他们家里头的人都去了京师,这边出海的生意渐渐的就停下来了。” 这是自然,竞争多了,生意就难做了,但既然能够还赚钱,想必也不算差,薛蟠点点头,问道,“我瞧着那三房的老爷,脸上风尘仆仆的,似乎刚从外地回来,难不成他做的也是外地的生意吗?” 薛蟠猜的没错,三房老爷,薛讳安,就是做的外地的生意,“三房独掌管药材采购和药店,咱们家的药材算是金陵省里头最好的,只是一直买不到黄河北边去,江南这边,和杭州的胡庆余堂,扬州的松鹤堂,算是最好的三家药房了。” “咱们薛家的风俗,从来都是要当家的老爷亲自去药材出产的地方采购,安老爷这是听说大老爷过身,连忙从长白山赶回来的。” 三房老爷,薛安,主管薛家的药材药房生意,这也是一个赚钱的地方,就是不知道具体经营状况如何,二房太太也不知道内里情况。“三房的生意也是老爷帮着打通了太医院,又把金陵留守这边的差事给稳住了,才能够生发起来,不然咱们家的药房,也只是在城里头有些,那里能和现在这样,从金陵省出来,到了两江,又远销浙闽呢?” 这其中应该是有隐情的,不然的话,薛安,应该不会表现出这样的样子出来,好像有些欲言又止,又有些于心不忍愧疚在心的样子,这暂且不说了,薛蟠下定了主意,二房太太说三房管理药品的生意,这是素来不能歪了心思做的生意,一般来说,人品应该是不至于的,所以还要有机会,仔细的问一问薛安才是。 “四房管着是各种店面铺子,酒楼茶馆旅店当铺这些,”二房太太爽利的说道,“这是极为琐碎的生意,不过金陵城里头,有数的酒楼和茶馆,基本上都是咱们家的营生。” “今个瞧着四房的人似乎没来?挑头的有五房和八房,三房老爷帮衬他们说话,其余的人,”薛蟠问道,“我眼拙,倒是没看到。二太太,他们来了吗?” 第25章 二房太太演说织造府(下) 二房太太叹了一声,“四房老爷躺在床上,病的人事不知呢,若是他来,想必是能帮上太太一把的。四房的生意虽然不算很大,但是面广,人熟,官面上的事儿,一般都是四房老爷照看着的,若是他能来帮衬着,今日薛守他们也不至于如此的没礼法了。” “怎么回事?这有些不对劲啊,”薛蟠摇摇头,狐疑的嘀咕道,薛家这是怎么了,怎么主事的男丁都这样不太顺畅?自己的父亲英年早逝,二房,薛蝌和宝琴的父亲也是早早过身,现在四房老爷怎么也卧病在床,这薛家的风水,也实在是太差了吧,“那五房呢?” 边上的臻儿忍住不说话已经一路了,这会子见到有机会插话,连忙说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五房老爷唤作薛宽,主管咱们薛家的丝绸织造生意!” 什么?这下子薛蟠可是惊讶极了,“怎么咱们家还有丝绸织造的生意呢?” 二房太太不以为意的说道,“蟠哥儿你这话多新鲜呢,咱们薛家,以前靠的就是这织造的生意起家的,若是没有织造,就没有咱们薛家。” 乖乖,难不成这红楼梦里头的四大家族,每一个都带了曹雪芹大师原本家族的影子吗?江宁,金陵织造府,那不就是曹家的吗?看来咱们这边也脱不了织造府的影子了。 “这一位五老爷,哼,最是佛主面孔,蛇蝎心肠了,”臻儿不屑的说道,“平时里头对着谁都是笑眯眯的,可说话从来都是吞吞吐吐,不阴不阳的,对着手下的人,惩治起来,用的都是些阴损的手段,明面上还看不出多少伤来。好几个小厮都对着小的抱怨诉苦了,说五老爷手下,根本没法子当差!” “不许浑说,”二房太太轻声呵斥道,“五老爷还是有能耐的,这些年供奉京中的织造,年年都妥当的很,只是,哎到底,臻儿说的没错,”二房太太有些垂头丧气的,“这有手段的人,生了坏心思,是最难对付的。” “六房并不在金陵,这也倒不必说他了,七房一直都在太湖主管茶田,如今是春雨贵如油的时候,明前的碧螺春采摘要紧,不管是多大的事儿,七房的人是绝不会回来的,能够派些太太哥儿们过来,算是给大太太长脸了,”二太太说道。 “那八房呢?我瞧着那个谁,哦,薛守,是吧?他可实在是轻佻极了,”薛蟠不屑一顾的说道,“一点都不像大户人家的子弟。” 你这位薛大少,前些日子也是轻佻极了,二房太太无语的看着薛蟠,也不知道这位爷那里来的自信,居然还有资格去批评别人没有大家风范,二房太太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八房管的蚕丝的生意,松江、常熟、丹阳这一带的蚕丝,大部分都是咱们家做的,八房管的就是蚕丝生意。” 这可实在牛b大发了,薛蟠听完了这八房的营生,不由得心驰神往,乖乖,要知道在古代中国,茶叶、丝绸、蚕丝、海外贸易,这些可算是一等一赚钱的生意了,薛家依靠着这些,应该就算没有金山银山的赚钱来,也不至于落魄到很差劲的地步吧?按照薛蟠的回忆,后来薛王氏带着自己和宝钗母子三人一同进京,可是一直寄居在荣国府的,若是家里头生意还好,日子过得去,自然无需亲眷等太过于照顾,也自然不用老是住在亲戚家里头,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若不是一般的落魄,想必薛王氏也不会一直住在荣国府亲戚家住着。 这其中的隐情,只怕还是因为自己的父亲薛定骤然离世,家族因此中道衰落,哦,不对,不是家族,应该是自己这一房,就此败落,指不定还就是因为这样灵前逼位,巨大的压力之下,急切之间,母亲失了主见,稀里糊涂的把公中的大权交出去,没几年就被各房侵吞一空,在金陵难以混下去,这才不得不举家北上,依附在亲戚家中吧? 薛蟠这么一猜,大约也觉得自己猜中了后续的情况发展,不然按照二房太太的这样的话,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产业,就算薛蟠是超级败家子,也不至于没几年就紧迫成了那样子。 想完了这一头的事儿,几个人也走出了后院,到了前厅,薛蟠隐隐觉得自己个似乎忘记了什么,这么一时半会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二房太太见到薛蟠不再问,又是自怨自艾的絮叨起来,“这个薛守,拿着海外蚕丝收不上来给我作伐子,蚕丝收不上就没法子织布,五房的人怕是又要逼着我了,哎!” “想到了!”薛蟠用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大喊一声,倒是吓得二房太太一大跳,“二太太,我问你,外头那些人,说接下去有大的差事要应付,是什么差事?或者您就说,这差事,是不是织造上的事儿?” 二房太太点点头,“就是织造上的事儿,蟠哥儿你想起来了?” 薛蟠摇摇头,几个人走到了前厅,这里地势开阔,清风微微一吹,顿时把人的脑子都吹的清楚多了。 “侄儿并没有想起什么,只是这么一想,二太太想想看,外头这些人,五房和八房的生意,和二房管着的生意,都是相通的,蚕丝收不上来,丝绸就织造不成,织造的差事儿,应付不过去,”薛蟠思索道,“那么将来出事儿要人顶缸的,可就是咱们两房了!” 二房太太也不傻,这么一思索的确就是如此,她吓得脸色发白,“完了完了,这可是要完了,蟠哥儿,”她脸色惨淡的对着薛蟠说道,“这一次咱们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出去了!” “这有什么的?”薛蟠不以为然的说道,“无非就是差事应付罢了,完成不了大不了没有银子赚。” “这可不一样,这是内造要用的丝绸!”二房太太激动的说道,“是要恭贺皇上大婚的!” 推荐票! 第26章 阳谋无法抵抗 “什么?”薛蟠战战兢兢的说道,“二太太你说什么?”他有些不敢相信,“咱们织造府的生意,怎么是要和内廷有什么关系,还和,”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还和皇上有关系了?” “蟠哥儿,你还年轻不知道,咱们金陵、姑苏、杭州三地的织造府,都是内务府派出来专门为了督办内用的丝绸衣被的,只是大老爷睿智,借着内造的功夫,又把外头的活儿也接进来,用织造府的名头把不是内造的丝绸卖出去,这样的话,把咱们薛家的丝绸都卖开了,高丽、扶桑东瀛,还有这安南,南掌等国都喜欢用咱们薛家的丝绸,又轻又厚,且做法优良,款式除非龙凤纹,其余的也和内造的一般无二,这才行销海外呢。” “那这一次,咱们要应付的差事,就是要进献给皇帝丝绸?”薛蟠连忙问道,我的天老爷,这特么得还要是这样的事儿,如果是进献给皇帝,只要薛蟠还想在这个时代活下去,或者说好好活下去,就不能够得罪皇帝!绝不能办砸了这件差事! “是,金陵、姑苏、杭州三地,各自分派了不同的差事,这具体的事儿,我也委实是不清楚,还是要问五房薛宽去,他在管着。” 二房太太也不知道具体金陵织造府到底是分派了什么差事,“皇上大婚在什么时候?” “是定在了六月中,如今已经是二月末了,这算起来,没有多少时间,咱们进献的,自然要再早些,我估摸着,大约总是在四月底的时候,应该就要送到京中去了。” “不对,”薛蟠摇摇头,“这根本就不可能!” “蟠哥儿你说什么不可能?”二房太太惊讶的说道。 “诸房,特别是五房和八房在灵堂的意思,我听得明白,意思就是说,若是我们长房不把公中的营生拿出来,这眼下的差事就要办不成,办不成,第一个顶缸要脱不了干系的就是我这管着公中所有事务的长房,是这个意思吗?” “蟠哥儿说的不错,他们打的就是这个如意算盘。” “这招的确狠,”薛蟠摇了摇自己的脑袋,“这是逼着太太就范啊,不过我却是不相信,”薛蟠微微冷笑,“他们敢用自己的脑袋来办不好这事儿。现在离着交差事的时候,已经不过两个月了,两个月之后要交的丝绸,二太太你信他们个蚕丝都没准备齐全?” 薛蟠虽然不知道内情如何,但是想必这个时候的人,无论怎么样都不敢把皇差不当做一回事,这么仔细一想,就明白,这个时候五房和八房绝不敢把内造要进献给皇帝大婚所用的东西现在都没准备好。 但是他们可以威胁长房,长房却不能不明知道他们已经大约准备的差不多的情况下,而不顾忌差事完成不了的可怕后果。这也就是逼得薛蟠的母亲必须要认清楚这一点。 大概母亲也是认为,他们藉此来要挟,已经吃准了自己没有别的办法,故此就也不得不要让出公中的权柄吧,既然薛家是织造府起家,这最要紧的生意被拿走了,其余的小生意也自然算不得什么了。 “哦!”二房太太恍然大悟,“蟠哥儿你说的半点错都没有的,谁身上都有着官身,怎么地都不敢违背了旨意,既然是要五月份交差,现在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可能连蚕丝都没办好,我也真是糊涂了!” “二太太只是担心生意,关心则乱。” “是!还是蟠哥儿看的通透,”二房太太佩服的看着薛蟠,之前倒是觉得薛蟠为人大胆妄为,今个早上,还这样在灵堂大闹,一点都不顾及自己个的声誉,可今个下午这样一番话说出来,显然,眼前这位长房的独子,绝不是外头人,咳咳,包括自己,以前认为那样呆霸王一样的人物,实在是有决断,有想法的人物,“那你告诉婶婶,接下去这可怎么办?” “若是他们不是存了坏心思,我也不会不愿意交,”二房太太生气的说道,“今个这么一来,我又想起了自家老爷过身的时候,”二房太太抹着眼泪,“昔日他们几个也是这样逼上门来,说话阴阳怪气的,说着什么娘们不能够执掌生意,软硬皆施的要我把差事交出来,若不是大老爷来帮衬着,又定下规矩,不许他们交杂干涉其余各房分派的事务,不然我这里头原本大老爷交代给我的差事,只怕也要被他们夺了去。” “这些该死的东西,就知道来吃绝户!”二房太太咬牙诅咒着说了这么一句,她抬起头看着薛蟠,只见薛蟠脸上青红一片,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讪讪说道,“蟠哥儿,你别当真,婶婶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无妨,”薛蟠摇摇头,这么一番说话下来,他也明白,眼前这位婶婶实在是有些咋咋呼呼的人物,也不知道如何,居然能够这样坚强的以寡母的身份抚养着堂弟堂妹们到现在,这除了她自己性格的坚韧不拔之外,只怕也少不了自己父亲的照顾吧。 薛定,自己的父亲,几个人把父亲的诸多事迹一说,相比较之下,好像自己的父亲更像是穿越人士呢?办事当差做生意,一概都是成功极了。 “婶婶,你那边一定要守住,静观其变就是了,” 薛蟠想了想,“从来也没听说过,宾客都到了,这会子米还没下锅的道理,薛守,和薛宽两人,一定已经准备好进献的丝绸物件了,只是这会子还拿捏咱们,想要我把公中的差事给交出来,好让他们来生发,别的时候到了罢了,” “我既然来了,”这一番话别人听着奇怪,什么叫来了,你不是一直都在吗? “我既然来了,就不能够由着他们拿捏。”薛蟠豪气的说道,“既然是外头的事儿也知道,算起来,这公中的差事和要办的差事,差不多是一回事儿。接下去就看我的吧!” 第27章 方向感 女人有一个特点,如果她相信你,那就无条件全身心的相信你,就算你只是一个十四岁中二年纪不过是一个肥肥胖胖的二世祖,我也会相信你的。 二房太太显然是女人,而且是非常标准的女人,别的人听到了薛蟠这样的豪言壮志,大概还要狐疑一番,顺便问一问,到底是什么法子可以度过难关?如果主意不靠谱,我还可以帮衬着出谋划策,可二房太太听到了薛蟠这样的话,半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感恩戴德的离开了。 臻儿看着二房太太离去,又转过头来看着刚才放肆豪言的自家大爷,只见到薛蟠双眼发直,喃喃自语,“完了完了,这些该死的东西,居然拿着这样大的事儿准备欺负我,我这样的小身板,别说是皇家了,只怕是织造府的顶头上司的压力,我都受不住。” 这种事情太常见了,薛蟠根本就不信,五房的薛宽经营丝绸织造这一块多年,会不认识织造府的顶头上司,如果顶头上司听信了谗言,逼着薛家要换了主事之人,那么自己是绝对扛不住压力的,当然了,自己的母亲大约还有一些京中的关系在,到底是四大家族嘛,可这也是难为的,毕竟,皇帝大婚这样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够阻拦着,这是大事,而且是十分要紧没人敢耽误的大事儿。 对了,织造府的上级领导是谁?薛蟠抱怨了这么一会子倒也还不知道到底薛家的织造府的顶头上司是谁。 薛蟠看着边上的臻儿,“好你个杀才,外头这么大的事儿,你还瞒着你大少爷!” “大爷您可真是冤枉死我了,今个这么一日,小的还有什么时间和大爷禀告呢?”臻儿叫苦连天,“谁知道大爷还的了失魂症,把以前的事儿,一概都忘了?我还以为大爷都知道呢。” “好了好了,”薛蟠咳嗽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是啊,这样自己人生地不熟的进来到这个地方,等于就是重新开始了一些,别人以为自己应该都知道,但是自己却什么事儿都不知道,至于穿越者的优势? 呵呵,对不起,你一点优势都没有,别说是金手指了,就是金指甲都没有。 如果穿越成贾府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物,薛蟠是一点都不怕的,毕竟咱昔日最喜欢的一本小说,那就是红楼梦,红楼梦是按照贾府的兴盛衰败来写的,其余三大家族不过的顺带说一说,特别是薛家,来的莫名其妙,去的无影无踪,根本呢不知道来龙去脉,没有知道历史的走向,真是枉做穿越者啊。 现在对于历史的走向一点都不清楚在,自然是谈不上什么未雨绸缪了,别说走向不知道,如今这是哪朝哪代,这样的现状,薛蟠都是两眼一抓瞎,家里头的现状,更是云里雾里都不知道如何处置了。 还需要加强学习,“臻儿,”薛蟠下定了主意,“太太在里头管着帐,外头是谁在负责?” “是张爷爷,就是咱们的老管家,是几代的老人了,从老太爷起,他就在薛家当差了,现如今就只他在外头管着事儿,手下有几个二等的管家,”臻儿说道,“他是最忙的,不过对着老爷和太太也是最忠心耿耿的。” “那你去瞧一瞧张管家,现在忙不忙?若是得空,请他来和我谈一谈,不管外头的事儿,怎么忙怎么急,我还是要知道清楚,咱们家的底细才是。” 有多大的能耐就做多大的事儿,这是薛蟠在职场上学到的准则,不当冤大头,也不冒充大尾巴狼;但也不会无故扮猪吃老虎,或者是委屈可怜想要白白赚到什么,这两者都不是薛蟠想要做的事情。 他对着很多事儿很淡然,但一直都认为,自己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不许别人抢,但若不是自己的,那就是别人送给自己,那也是不愿意要的,自然,若不是自己的,给别人拿走了自然也算不得什么。 他正吩咐臻儿要把张管家请来,但是张管家不请自到,一下子就从前头灵堂出来,脸色肃穆,焦急地对着薛蟠说道,“大爷,金陵留守夏太监下了帖子,等一会就即刻要到了,大爷赶紧预备着迎接吧。” “金陵留守?夏太监?”薛蟠疑惑的说道,“这一位是那方神圣?” “夏太监正管着织造府,是咱们织造府的正经顶头上司,”张管家解释着说道,“轻易怠慢不得,哎,”管家连连跺脚,“原本应该是让各房的老爷预备着迎接的,可如今大爷把他们都打发走了,只怕是一时半会不愿意来的。” “就算他们愿意来,我也不能让他们出现,特别是那个薛守和薛宽!”薛蟠怪眼一翻,“怎么,留着他们在领导面前说我的坏话吗?那我还不如把他们远远都打发了,自己个说着奉承话呢。” “老管家,别担心那个了,我这不是在吗,”薛蟠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迎接夏太监就是了,你等会跟着我后头,有什么事儿,你提点一二,既然是顶头上司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在咱们这里丢了面子,有什么不妥当得罪了,咱们可是要不好交代了。” 薛文龙职业法则第一条: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轻易得罪领导。 薛蟠出大门迎接,大门已经尽数挂满了白布帷幔,纸钱撒的到处都是,他抬起头,头上大门口倒也没有挂着什么“织造府”或者是“紫薇舍人府”——薛家世袭紫薇舍人这一个职位,却不知道,这职位能够一年有多少银子。 这种愚蠢的牌匾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面,一般的衙门和宅子,若不是敕建的,都不会有牌匾,但如何分别是哪一家哪一户,不至于会走错呢?答案就在灯笼上——大门口上两个白底灯笼,左边黑字写的是“紫薇舍人”,右边写的是“金陵织造”,这就是点明了本宅的主人是谁。 第28章 金陵留守 不一会,鼓乐齐鸣,净街啰咣咣咣的敲起,一队仪仗赫然威武的行来,旌旗招展,几十个锦衣华服的精壮汉子耀武扬威的昂首阔步,一抬八人大轿在薛府门前落定,轿帘一掀,出来了一位国字脸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想必这就是金陵留守夏太监了。 夏太监穿着一身大红色贮纱官服,外头罩着的纱布里头隐隐还有金线绣成的花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头上带忠靖冠,腰间缠着金玉腰带,脚下踩一双皂底官靴,浓眉大眼,双眼炯炯有神,顾盼之间,眼神十分的威武霸气,好像更是像一位武将多些,倒是不太像内宦。 夏太监下了轿子,抬眼朝着薛府大门看来,薛蟠连忙跪下行礼,按照管家的说法,昔日父亲薛定在的时候,迎接夏太监倒不用行跪拜礼,只是拱拱手作揖就是,但如今薛蟠第一个是孝子,第二个从年纪来看,也是晚辈,第三,自然是薛蟠礼数周全,有求于人罢了,自然要多客气些。 “晚生叩见大人,大人拨冗而来,祭奠先父,晚生实在是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夏太监看了一眼底下跪着的薛蟠等人,嗯了一声,点点头,也不说话,摆摆手,边上的小太监连忙扶起了薛蟠,薛蟠老老实实的站了起来,心里暗暗腹诽,这夏太监未免也架子太大了,开口说一句话都不乐意,彰显自己多高贵吗? 不过又用小太监扶起自己个,好像又彰显了对着自己特别的优待,这些太监一天到晚估计琢磨的就是这些接人待物的意思,真是够了。 边上的小太监笑眯眯的说道,“老祖宗听说贵府老爷过身,心里十分难过,这些日子处置了公务,就赶紧上门前来祭奠,贵公子,可不要怪罪老祖宗来的晚啊。” “晚生绝不会有怪罪之意,家父仙逝,大人拨冗而至,已经是让薛家蓬荜生辉,得知大人来亲自祭奠,家父就算是九泉之下,也是含笑而眠。” 听到薛蟠的话,夏太监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不过片刻,随即隐去,“好了,贵府公子请不要站在风口了,带着咱家去灵堂祭奠吧。” 夏太监的声音沉稳又有磁性,十分的悦耳动听,薛蟠伸出手,请着夏太监入府,到了灵堂,小太监点起三炷香,递给夏太监,夏太监持香默然站立一会,随即把香递给了小太监,小太监查到了香炉之中,薛蟠又是即刻跪下,履行孝子的身份,答谢来宾。 夏太监请薛蟠节哀,太监拿上了祭礼,薛蟠感谢万分,又请夏太监到后头书房喝茶,夏太监原本说了事儿就预备走的,没想到薛蟠这个人,礼数周全,为人也颇为诚恳,虽然说话还有些欠缺,但,对着自己,似乎是没有惧怕之意,这倒是让夏太监来了点兴趣。 金陵城里头各家的阔少,自己见过了不少,可没有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是这样的从容不迫说话的,大部分的人都老实的犹如鹌鹑一般,夏太监原本想着礼节性的祭奠一番,就打道回府,横竖薛家的事儿,受人之托,已经定下了主意,可今天瞧见了薛蟠,他倒是来了一点兴趣,“既然是孝子的好意,咱家也不好意思拒了。” 于是薛蟠带着老管家——没办法,不然找不到路,夏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一同到边上的“听云轩”奉茶,薛蟠请夏太监上座,自己在下首陪着,丫鬟奉上了茶,薛蟠斟酌了一下,“大人莫怪,晚生年纪尚小,以前外头有先父照顾,一应的长辈世交,晚生都不甚清楚,也不知道是如何理解接待大人,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请大人看在世交的份上,多原谅介个。” “世交?”夏太监古怪的说道,“自然,咱们是世交。” “晚生这里的织造府,是归着大人手下管着的,还要请大人日后也多加照拂,看在先父的面子上,也请大人照顾一二。” “这且不忙,”这个薛家大少怎么回事,一点规矩都不讲的吗?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先谈一谈风花雪月场面上的话吗?怎么地,单刀直入,就谈起这些事儿了?“咱家今个来,一来是祭拜贵府先翁,二来说的就是有关于织造的事儿,昨个我得到了消息,说金陵织造在五月预备着进献到京师里头的丝绸,如今一点头绪都没有?这可是了不得!”夏太监喝了一口茶,把盖碗放在边上的桌子上,发出了一声咯噔响,声音不大,却把边上垂着手伺候的张管家吓得哆嗦了一下。 “再没有的事儿,”薛蟠既然是知道了诸房的阴谋,虽然心里担心,但总是少了一些以为不知就里带来的惊恐,面上露出了淡定自若的表情来,“不过是诸房争位,拿着这个作伐子罢了,薛家管着织造府,有多大的胆子,敢耽误大人交办的差事?何况这次的差事是进献给万岁爷大婚所用的,晚生虽然是年轻不懂事,但是也知道轻重。” 薛蟠站了起来,朝着夏太监拱手,“家里头有一些不成器的东西,不知道什么叫做顾全大局,为了一点点的蝇头小利,居然拿着大人吩咐的事儿,来争夺薛家的大权,真是惭愧的很,晚生先代家里头那些不中用的东西,给大人请罪。” 夏太监的眼睛眯了起来,双手拢在袖子里,“按照你的意思,这上供的丝绸,绝不会延误?” “他们不敢,”薛蟠淡定的说道,“这是要脑袋的大事儿,就算万岁爷不追究,大人也饶不了他们过的,不是吗?” “要知道现在你可是家里头的主事人,”夏太监笑道,“掉脑袋的第一个就是你。” 夏太监虽然是笑着说,但是这话可不算什么吉祥话,听得让人身上寒碜的很,“晚生如今还没有接掌织造府的差事,”薛蟠不以为动,“老大人最是慈悲为怀,应该不至于要了晚生的小命,若是要了晚生的小命,今日可就不会入内奉茶了。” 第29章 年少我疑 “你倒是乖觉,”夏太监哈哈一笑,“不过你的话,说的有些对,有些不对,那我问你,诸房争位,那你怎么不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这位置原本就是晚生的,若是大人要,大人吩咐给谁就是了。” 夏太监摇摇头,“这是你们薛家的事儿,我不来管,只要是织造府还是薛家的就是。” “那既然大人不发话,小的也只好厚颜把这山芋留下来了,”薛蟠笑道,“既然是晚生父亲留下来的,若是从晚生这里丢了,岂不是成了不肖子孙?这可委实说不过去的。” “你倒是有些志气,”夏太监点点头,赞许的说道,“咱家倒是不能小看你了。” “不敢当,都是先父教导的好,老大人,提点的好。”薛蟠站着回话,半低着头,十分恭敬。 “不必这样拘着礼了,坐下咱们好好说话,”夏太监复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外头的人说薛家长房的儿子不成器,怕是担不起织造府的差事,今个我才知道这话,说的不对。” “晚生不敢当,只是平时虽然胡闹些,但是家父一直叫晚生,要记住一句话。” “哦?什么话儿啊?” “那就是办事当差,结果如何不重要,赚不赚钱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顾全大局。那些人不顾全大局,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这是晚生所不取的。” “你小子倒是聪明的很,那你来说说看,”夏太监微微一笑,“猜一猜,咱家今个来,吊唁之外,还要做什么事儿。” “晚生不敢胡乱猜测。” “你且猜一猜,你都说了咱们原是世交,既然是世交,说话自然可以随意些,”夏太监说道,他伸出手指了指头顶的雕梁画栋,“这又是在暗室之中,即便是说错了,也算不得什么。” 薛蟠父亲的书房,宽敞的很,薛蟠的身后摆着一整排从地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书籍,见到夏太监发问,薛蟠回道:“老大人忠心为国,当差勤勉,自然是为了要进献给大内的这批丝绸的事儿而来。” “除了这个呢?” “恕晚生放肆,老大人,是不是还有为了五房八房的人助威前来的意思呢?” “大胆!”边上的小太监尖利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居然敢指摘老祖宗!” 薛蟠看着夏太监,笑而不语,夏太监拦住了小太监的狐假虎威,“好了,小涂子,你那点色厉内荏的功夫,就别在咱们薛大少爷面前显摆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咱家的确是来帮着五房和八房说话来的,你说的没错,这批织造的东西,进献给万岁爷大婚所用,谁也不敢耽误着。” “你们家里的事儿,咱家也不想管,也管不上,”夏太监是宫里头出来的,宫里头是什么地方,那可都是人精们互相撕逼的地方,能够脱颖而出外放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夏太监又不是笨蛋,难道不知道自己成了八房和五房使唤的一把刀了? 若是在以前,他老人家一个不高兴,好么,居然把我当着刀使了,瞧我不拿着板子给你们教训一二,但是如今,的确,是非常时期,饶是夏太监在金陵权柄滔天,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被当做刀子使的不舒服感觉。 皇帝大婚所用的丝绸,这可是最要紧的事儿,任何事情都要为这件事让道,虽然夏太监和薛蟠的父亲薛定昔日有几分交情,但今日为了差事,他也不得不要上薛府言明进贡之事。 “原本我也不会来管着织造府内部到底是谁主事,这毕竟是你们自己家的事儿,咱家一个外人,干涉不好,不过你说的不错,”夏太监摇头晃脑,“今个来就是为了这丝绸的事儿,万岁爷亲政没多久,今个又逢大婚,是不能够耽误的,所以我今个来,是想要对你说一句,把这个公中主事儿的职位拿出来,交给他们几个,不要耽误金陵织造进献的事儿就成。” 上位者就是如此,他根本不在话薛家里头窝里斗或者狗屁倒灶的事儿,他只关心这件事儿,能不能办成,是谁办成的,这办事过程之中,死了谁,兴盛了谁,发达了谁,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儿,薛蟠很清楚这一点,也明白,夏太监能够这样的和自己说清楚谈明白,已经是自己那老爹很大的面子了。 若非如此,直接一纸文书下来,织造府只怕不受也要受着。 不过薛蟠一是想大了自己老爹的面子,二来是也看低了薛家的能耐,夏太监是宫里头出来不假,但薛家也不是那样的任人摆布的,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大人容禀,”薛蟠急切的说道,“若是别的事儿,晚生不敢不听,可这织造府的营生乃是列祖列宗传下来,这么一路传到家父的手上的,先父去世,按照道理,应该要把差事继承给晚生才是,其余各房这时候趁火打劫,想要侵吞公中产业——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儿,到时候只怕不能完成这里头的差事,更是要坏了薛家的名声,坏了名声不要紧,可若是差事办不好,只怕是宫里头的责罚,大人也是受不住的。” “就是怕这差事若是不换人做,现在就完不成!” “晚生若是有法子呢?” “你?”夏太监上下打量了薛蟠几眼,哑然失笑,“贵生今个几岁了?” “我……”薛蟠正欲脱口而出自己的年纪,突然之间转眼想到,诶,不对,我现在几岁来着?他着急的朝着边上的老管家望去,张管家伸出了三只手指头朝着薛蟠摇了摇,薛蟠顿时明白了,“晚生今年十三岁了。” “啊哈哈,”夏太监眼睛瞧得分明,“贵生今年几岁都忘了?可真不是一般的糊涂,也不是咱家信不过你,只是贵生你如今才十三岁,许多事儿,应该没有料理过,那我为何要放弃精通织造业务的五房和八房,转而相信你这不通织造之人呢?” 第30章 半月之期 “何况你又是如此的年轻,若是为风险计,自然是不能更相信你的法子了。” 夏太监根本就没问薛蟠有什么法子,只是一口就回绝了,而且也不想听,“贵生还是看清楚眼下的局势为好,供奉丝绸这事儿,金陵织造府素日里头做的习惯了,咱家原本也不多说什么,可万岁爷刚刚亲政没多久,如今又是大婚的庆典要到,这原本也是寻常庆典,咱家在宫里头这么多年,什么庆典也见过,可另外还有一遭,那就是西北有了战事,战事胶着,死了不少兵丁将士,万岁爷已经在气头上,不舒服许多日子,进献丝绸这事儿,办不好,惹怒了万岁爷,那可就是完蛋!” 哦,原来如此,所以大老板发怒,地下的人做事更是要多了十二分的小心,薛蟠恍然大悟,若是寻常大婚时候,触皇帝的霉头,原本就应该要死,何况如今这火上添油,战事不顺,只怕是皇帝如今心里头的火烧火燎的,更是受不了一丁半点的坏消息。 也难怪夏太监如此上心,毕竟古时候的官场和后世的职场许多地方是一样的,但是也有一些地方不一样,比如,在职场上你得罪了老板,无非就是被开除而已,但是在古代,得罪了老板,是要被杀头的。 “今个咱家见到贵生,倒是觉得贵生为人不错,所以把这宫里头的秘辛也告诉贵生,让你好知道如今的局势。虽然是受人之托,但是今个见到贵生,咱家还是要多说几句,退一步海阔天空,未必不是坏事。”、 话已经说完,他也不准备继续呆着了,夏太监起身,预备着离开,不想又被薛蟠喊住了,“请老大人留步,”夏太监转过身子,看到了薛蟠脸上一脸的镇定和沉着,“怎么,贵生还有什么说法吗?” “预备着进献宫中,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薛蟠施施然的站了起来,朝着夏太监深深作揖,“晚生不才,想着还要争取一二。” “怎么?”夏太监浓密的双眉不悦的皱了起来,“你把咱家的话当做耳边风吗?” “老大人的话字字珠玑,晚生怎么会不听进去,只是晚生想着,既然是八房五房把这事儿揽下去,自然是会把这事儿办好的,晚生也不敢不交,只是还请老大人宽限几天,无论如何,坐以待毙不是晚生的行事风格,若是能够宽限几天,也允许这晚生和那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不肖之徒斗一斗法,老大人的恩德,可就是令薛家长房铭感五内了。” “你的意思,还不死心?”夏太监问道。 “是,晚生虽然不孝,但还不愿意这样拱手把先父留下来的东西轻飘飘的送出去。” 夏太监打量了薛蟠几眼,“倒是没瞧出贵生还有这样的志气,罢了,”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你说的倒也在理,小涂子,今个是什么日子了?” “老祖宗,今个是三月初九日。” “恩,”夏太监的眼珠子转了转,伸出手对着薛蟠点了点,“那便如此,咱家给你十五日的时间,你若是能成,我也就不怪你,横竖,咱家只是要看成果,就是贵生所说的,无论是谁办成此事儿,我都是不知道的,只要是按时进献就是了。” “老大人,”薛蟠苦着脸说道,“您这个日子也未免太短了些吧?” “不短了,万岁爷六月大婚,五月这些绸缎必须就要到京师,且不说这过去途中的功夫,就只剩下一个月了,一个月的功夫,能顶什么事儿?八房和五房可是拿准了日子,趁着你父亲过世的时候发难呢,咱家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主意来了,可贵生和贵府的面子,咱家又不能不给,”夏太监摆摆手,转身离开,“就看着贵生如何扭转乾坤了。” 薛蟠连忙摆手,张管家从后头端了一个盖着锦布的托盘来,薛蟠把脸上的苦涩隐去,笑道,“这是晚生的一点敬意,请老大人笑纳。” “哈哈,”夏太监看了一眼托盘,“贵生何须如此客气,我来悼唁,怎么又拿东西了,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不敢,古人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听到老大人这样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晚生原本有些糊涂的地方,现在恍然大悟了,老大人可堪是是晚生的师傅啊-,既然是师傅,晚生孝敬些土仪,算不得什么。” “你这小子,”夏太监哈哈一笑,“说话这机灵劲儿,办事儿的眼力劲儿,咱家可真喜欢,贵生也无需担心什么生意,李太白说,千金散尽还复来,你这样的人物,就算是蛰伏几年,把现在的差事都交出去,将来卷土重来的时候也指日可待,不过你既然要宽限几天,咱家一口唾沫一个钉子,答应下来了,自然能保你半个月。” 夏太监出了织造府的大门,复又坐上轿子离去,薛蟠垂着手在门口送了送,见到夏太监的仪仗远去,不由得叹了一声,“哎,这日子,可真是难啊!” 任何时候都不要得罪你的直接领导,这是薛文龙的另外一条职场生存法则,可是现在来看,就算是没得罪,可似乎也保不住手里头的差事了。 “大爷,”张管家在边上忧心忡忡,“夏太监可是直接管着咱们织造府的,他的意思,可是比金陵太守的说话更管用,完了完了,既然是夏太监看不好咱们,这下子可真是完了。” 一个出色的管家应该是要在任何变故面前都从容不迫的帮衬着主家处置事务,主人急了,他不能急,张管家素日里头也堪称是标准五星级的管家,可如今薛家遇到的暴风雨实在是太大了! 家主壮年去世,只留下了孀妻弱子,独立支撑着这风雨飘零的织造府,这倒也罢了,内忧外患一起逼来,差事完成不了会受到震怒之下的责罚,诸房虎视眈眈,对着公中之权虎视眈眈,这样坏的情况,实在是让谁,都无法不担心起来,薛家的何去何从。 第31章 你是何人 张管家也是属于关心则乱的那种,毕竟是多年的老家人了,薛蟠拍了拍张管家的肩膀,安慰说道,“别着急,张爷爷,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他心里乱的很,却还要劝慰张管家,“你瞧见没有,咱们不是博得了夏太监的好感了?他不是给了咱半个月的宽限时间吗?” 薛蟠转过身子,跨步过门槛,回到了自己的房中,“这半个月的时间虽然是短了些,可未必就不能成事儿。” “家里头的事儿,我还不清楚,张爷爷你得空了,还是赶紧着指点我吧,”经过臻儿十分不客气的提醒,薛蟠明白张管家的辈分极高,在大户人家里头,伺候长辈多年的老家人们,是不能用对待等闲仆人对待他们的,张管家是从在自己爷爷还在的时候就伺候薛家了,饶是薛蟠是长房长子也不能够称之为管家,而是要称呼“张爷爷”。 “您不知道啊,大爷,”张管家着急的说道,“现在五房管着织造机器,八房管着蚕丝,这倒也罢了,咱们手里头只有几位刺绣的老供奉,手艺活精湛,算起来,最要紧的手艺都是咱们这边养着的,我今个问过几位供奉了,说是五房都把绣好的东西藏起来,也不让人瞧着,这些供奉估摸着这差事起码已经应承了一大半,绝不会像五房老爷和八房老爷他们说的,还没开始办,只是咱们若是和八房五房决裂,供奉们都在咱们这里,可这丝绸,是没见踪影啊!” 好么,这算起来是相互制约相互配合的诸房,现在成为了薛家长房,薛蟠唯一要受到各方挟持的悲惨后果了。 “不着急,不着急,”薛蟠满脸冷汗,这会子可是玩脱了,果然是不能在不了解清楚现状的情况下大放阙词,就算是薛蟠再白痴,也明白一句古话。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幸中的万幸,那就是这些供奉,掌握着金陵织造府最高刺绣织造最高技巧的工人们还在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上,按照薛蟠父亲的才干和精明,若不是因为自己突然病重,无法及时的安排家里的事务,也不至于出现现在太阿倒持的局面。 “你先把底下的供奉好好的照顾着,若是有什么短缺的,都一概补上,张爷爷你是知道,这些手艺人的功夫是织造府最好的,保住了这些人,就算咱们把公中的事务都让出去了,有了这些老人,可以东山再起,赶紧着,守着他们,可别让五房和八房的人给挖走了!” “大爷您说的有理!”张管家仔细琢磨,眼神骤然一亮,“若是这些供奉还在咱们这儿,薛宽他们就不敢太逼迫过甚,没有咱们的这些供奉,就算是把公中的事务让给他们管,眼下这一关也是过不了的!”他急匆匆的退下去了,“小的一准把这些人都安抚好了。” 哎,薛蟠痛苦的摇摇头,“别个人家穿越,都是厉害的紧,到了我这里,怎么连自己个家里人都搞不定?哎,真是人生寂寞如雪啊。” 薛蟠感叹着,边上的臻儿凑趣,“大爷,您不寂寞,还有臻儿小的跟在边上伺候着呢!” “别贫嘴,”薛蟠推开了腆着大脸朝着自己献媚的臻儿,“现在这个时候,哎没法子,”薛蟠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悻悻然说道,“原本说还想着自己办,可如今的差事,我怕是办不了,哎,我降服不了孙猴子,只能去极乐净土请如来佛祖了。” “大爷,知耻近乎勇也,”臻儿掉着书袋,“您及时改正,也是好人一个!” “去你的吧!” 薛蟠又跑到了薛王氏的院子里,问廊下的仆妇,说太太才刚歇下,薛蟠知道母亲这些日子睡得不怎么样,于是也不好打扰,复又走了出来。 “大爷要去那里?” “先回房间!”薛蟠打了一个哈欠,“闹了半日,我可真是累坏了,什么事儿且放在一边再说,睡舒坦了才能起来想事儿。” 两人行到一排粉墙之下,玫红色的蔷薇花在墙头上开的正艳,纷乱的花瓣落在了薛蟠的肩膀上,臻儿预备带着薛蟠从墙下的小桥走过,突然之间,他停下了脚步,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 “那里有人哭呢?”薛蟠狐疑的说道,这里是后院,不是前头举哀哭灵之地,不需要在后头哭,何况这家里头,薛蟠很清楚,就是一家三口之人,虽然地下的人对着自己的父亲颇多怀念,但应该不至于感恩戴德到一个人偷偷哭泣的。 这声音有些低沉,薛蟠侧着耳朵听了听,应该是位女孩子哭的声音,“这是谁在哭呢?”他低声问着臻儿。 臻儿摇摇头表示不知,薛蟠这时候突然来了好奇的兴致,也不乐意回自己的房间,先顺着哭声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子对着臻儿招招手,主仆两个蹑手蹑脚的穿花拂柳,不知道走到了什么一个地方,石门掩映之内,紫竹深深,曲径通幽,不知道里头通向什么地方,薛蟠正欲踏步进去一探究竟,却被臻儿拦住了,臻儿拉住薛蟠的袖子,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神情,“大爷,这地方,咱们可不适合进去。” “怎么不适合了?” “小的知道哭泣的人是谁了,大爷,”臻儿跺脚,“您可真的不适合进去!” “笑话,这是我家里头,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薛蟠不以为然的说道,他看着臻儿脸上似乎有些便秘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你臻儿一定是怕着这里头哭的是女鬼是吧?嘿嘿,我告诉你,女鬼最喜欢的吃的就是你这样十来岁的小厮了,肉嫩还有嚼劲!” “大爷说的什么话呢,”臻儿气鼓鼓的看着薛蟠,“那小的就陪着你进去,到时候,别是你吓得不知道好歹才是!” 两个人进了此处园子,绕过紫竹林,就到了一处颇为静雅的楼阁之前,这楼阁前面有一汪水池子,水池子上立着翼然如飞燕般的亭子,一个倩影背对着薛蟠坐在围栏上,默默的哭声。 薛蟠悄声走近,咳嗽一声,“你是何人啊,在这里哭什么?” 第32章 梅姨娘 薛蟠走上了架在水池上的九曲桥,慢慢的走向了亭子,只见一个倩影背对着自己,穿着一身素服,低着头用袖子蕴泪,蔷薇花开的正好,玫红色的花瓣慢慢的飘下,倩影低着头,青丝在脑后盘成了一个圆形的发髻,几缕头发不小心飘了出来,落在了瘦削的肩膀上,倩影也没有在意落花,只是一味着哭着,丝毫也没有注意到薛蟠在慢慢的靠近。 到了近处,再靠近一点,那就不太礼貌了,特别是臻儿要努力的拉着自己的袖子不许自己再接近的情况下,薛蟠只好站住了脚,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你是何人,在这里哭什么?” 坐在亭子边上哭着的少女连忙起身,背对着薛蟠等人,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又侧过身子,打量了一下薛蟠,她转过身子,对着薛蟠行了礼,“大爷。” “你好,你好,”薛蟠干笑着点头,少女转了过来,薛蟠看的清清楚楚,瓜子脸,双眉极淡,双眼很大,但是似乎少了一些焦距,看上去眼神有些迷离,不算是太漂亮,但是似乎带着一种,一种别致的韵味。 薛蟠打量了一番,或许是薛蟠的眼神太过于炽热,那个迷离眼神的少女脸色一红,微微侧过身子看着远处的蒲柳,咬着牙不再说话了。 薛蟠有些尴尬,“倒是忘了问你,是哪儿来的?是咱们家的?”他转过头问臻儿。 臻儿摇摇头,正准备说什么,却被那少女说话声打断了,“我以前算不得是府上的,不过,哎,也算是府上的,”少女复又默默的坐了下来,眼眶红肿似乎也很很不在乎,只是呆呆的看着流水在自己眼下缓缓的流过,“如今,可算是彻头彻尾的薛家人了。” “这话说的奇怪,”薛蟠笑道,“是我家里的人,却不知道我该如何称呼你?是小姐,还是姑娘,亦或者是尊驾?” 薛蟠说话不免带了一种调戏的感觉,那个少女不知道为何听到这样的话,有些生气,瞪大了眼睛怒视薛蟠。 臻儿脸上吓得发白,连忙拉住了薛蟠的袖子,“大爷!大爷!你不能这么说!” “那我该怎么说啊,”臻儿拉了一小会,薛蟠才发觉臻儿的动作,大约是自己个太大只了,大到都没察觉到臻儿的动作,“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臻儿脸上露出了你是白痴的表情,“这是梅姨娘。” “不称呼小姐,那么应该叫什么呢……”薛蟠笑着说道,过了一会才发觉了到了臻儿的称呼,“什么?!?!?!” “姨娘?”薛蟠惊恐的看了一眼臻儿,又看了一眼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女,“这这这,”薛蟠结结巴巴的说道,“这姨娘是什么意思?” “是老爷娶进来的姨娘,姓梅,”臻儿和薛蟠咬着耳朵,“娶进门还没多少日子呢。” 那位少女脸上一红,随即不示弱的抬头挺胸,瞪视薛蟠,冷哼了一声,“大爷,我见了你,行过礼了,你怎么一点礼数都没有,见到我怎么不行礼?” 薛蟠拱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个一见……梅姨娘好,再见!”薛蟠迅速的转身离去,臻儿看了梅姨娘一眼,又连忙叫着“大爷,大爷,等等小的!” 薛蟠用袖子遮住脸,完了完了,“忘了忘了,这下子丢脸丢大发了,想着要调戏一下这少女,没想到调戏到了自己的,”薛蟠的嗓子干哑的紧,他边快步走,边艰难的说出了,“小妈。” “大爷等等我,大爷等等我!”臻儿在后头大呼小叫的,薛蟠连忙捂住臻儿的嘴,“你要死啊?这么大的声音难不成想把全府的人都招来?” 臻儿被掐的翻着白眼,薛蟠放开了臻儿,用手拉了拉自己的领口,“我的老天爷!”薛蟠摇摇头,“话说,臻儿啊,咱们老爷,怎么会这么厉害,我瞧着,那位,那梅姨娘,”薛蟠苦涩的说道,“应该还年轻的很吧。” “比大爷才大了三岁呢,”臻儿显然是薛府八卦之王,什么事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入府没几天。” “我爹也太厉害了吧?”薛蟠有些羡慕,但是顿时觉得不对,“不对,梅姨娘入府没几天,那时候老爷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卧床不起了吗?怎么还纳了这么一房小妾?该不会是,”薛蟠心里有些明白了,“是为了冲喜?” “是为了冲喜,那时候老爷已经病的人事不知了,太太没法子,只好想了这么一个冲喜的法子来试一试,可是,”臻儿有些忧伤,“老爷到底是还是走了。” “老爷应该不至于这样糊涂吧?”薛蟠狐疑的说道,他本能的觉得,自己的父亲应该不会这样的蠢,这种冲喜的事情,他可是从未听说过成功的例子,冲喜的名声已经差到什么地步呢?就是大家伙都明白,哦,到了冲喜,那咱们也该准备白事的份子钱了。 “老爷知道这事儿的,也没有反对,”臻儿说道,“不然太太是不会逆了老爷的意思的,所以这才抬进来成了老爷的姨娘。” 作孽啊,薛蟠摇摇头,他没有说出口,但是对着这样的事情是很反感的,这样的话,一位少女将来可能有的精彩日子就这样结束了,结束在了单薄的孝服和冰冷的眼泪之中,“这位梅姨娘怎么说是咱们家的又不是咱们家的?” “她和小的一样,也是家生子,”臻儿说道,“梅家世代都跟着织造府,乃是供奉里头技术最为精湛的家族,他家里的女孩子个个都是最好的绣娘,特别是这一位梅姨娘,双手绣绣的特别的好,尤其擅长复绣!” 原来如此,薛蟠有些明白了为何父亲和母亲要把这位梅姨娘拉进府里头了,自己的父亲对着诸房的动作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在病中无法出手大整顿罢了,这样把梅家最厉害的绣娘迎娶进门,这必然是为了未雨绸缪皇帝大婚一事! 第33章 不与周郎便 应该是早就未雨绸缪,预备好了皇帝大婚丝绸衣被织造进献之事! 只是东风不与周郎便,薛蟠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时也命也。”若是自己的父亲还健在,自然压服的住蠢蠢欲动想要造反的各房,可现在,这定心的秤砣拿了,这秤杆子可就是摆不住了。 臻儿还在絮絮叨叨的说道,“梅家是咱们织造府最厉害的供奉世家,世世代代都是干这织造的活儿,个个都精通的好,梅姨娘更是厉害之中最厉害的,外头的人起了一个诨名,叫做‘针娘’!” “好了好了,什么真娘假娘的,我这一整天就听着你在唠叨了,”薛蟠不耐烦的摇摇手,“臻儿你的嘴巴怎么会这么吵?什么时候可以稍微消停些?” “吃饭的时候,”臻儿说道,“对了,还有睡觉的时候!大爷,人生来这一张嘴巴,就是拿来吃饭说话的嘛,干嘛让小的别说话呢?” “你说大部分可都是废话,”薛蟠摇摇头,“好了别絮叨了,带我回去睡一觉,然后你去太太的院子外头看着,太太什么时候醒了,就来叫我,这会子的日子,每一日都是最要紧,一分一秒都是不能浪费的,” 薛蟠这会子那里还站得住,“罢了罢了,还睡什么觉呢?叫人泡浓茶来,这几天怕是没的睡了,要把这事儿办好了,无论如何,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不拼搏一下,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 薛文龙职场生存法则:无论如何,要拼命试一下,你所能努力的程度在那里。 薛蟠离开了,梅姨娘呆呆的站在亭子里头,突然笑了一下,却又继续哭了起来,“如今我这样的处境,还有什么资格去嘲笑别人呢?哎。” 金陵留守府。 夏太监换下了官服,把家常的玄色宁绸直裰衣裳穿起来,到了签押房,丫鬟献上了安神的红枣汤,他喝了几口,闭着眼睛养了一会的神,这才慢慢的睁开眼睛,微微一哼,边上伺候着出门到织造府的太监小涂子就知道他的心思,连忙把薛蟠赠的盖着锦布的托盘拿了上来。 夏太监睁开眼睛一瞧,不由得笑了起来,“到底是织造府,这盖着的布就堪称精品了。” 小涂子仔细一看,只见那盖着托盘的锦布不过是两个巴掌大小,大红色的底上绣着八仙的八种器具,佐之以奶白色祥云图案,各个各有特色,但又连绵不绝,锦布四周缀着金黄色的缨络,零落的放在托盘的四周,“献给老祖宗的,薛家自然是不敢怠慢着。” “这话就不对了,薛家没必要对着咱家这么客气,”夏太监笑盈盈的说道,“他们有自己个的风格,也有自己个的底气,只是诗书传家,一般来说也不乐意得罪其余的人,特别是我这样现管着人,若不是撕破脸,他们那样的斯文人,是不会和咱们闹翻的,可今个这个小子,怎么会这样的客气?若不是别有所图,那就还是因为太年轻的缘故。” “不过这也不像,若是太年轻,也不会是太客气,而是傲气的紧,咱们在京中见过多少世家的子弟?哪一个不是傲气的紧,就比如这一位长房长子的嫡亲舅舅,王家的王子腾,素日里头可是言高语低,寻常的人,是一概不放在眼里的,更何况咱们这些阉人呢?” “所以这个小子,我倒是有些摸不透了,”夏太监伸出手,抖了抖袖子,把那块玲珑八仙锦布掀开,看到了里头的东西,更是微微沉思,“好家伙,这一下子就给了这么好的东西,我可真是更看不透了。” 小涂子装着胆子看去,托盘上放着拳头大小的一块翡翠,那翡翠闪着盈盈温润清朗的碧光,在碧光掩映下的夏太监,面目都有些狰狞了。 “看看,”夏太监把那锦布复又盖回去,闭着眼沉思了一会,“俗话说无利不起早,薛家的这个小子,到底是要做什么?” “奴才想着,无非是想要老祖宗恩准,把正经儿进献织造的事儿,给薛守薛宽等人打回去吧,”小涂子接话说道,“这事儿,那小子知道宁敲金钟一下,不锤破鼓三千,知道啊,烧香要拜真佛,给谁做,谁进献,不就是老祖宗的一句话吗?” 夏太监摇了摇头,“你看的太浅了,你以为咱家在薛府告诫那小子的话,只是危言耸听,不是的,我是肺腑之言,这一趟的差事,是一定要办好的。” 夏太监站了起来,背着手踱步到了窗前,这个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窗外的香花带着夜风一起涌进了书房,香风扑面而来,让夏太监原本有些烦躁的心顿时平复了下来,“风起于青萍之末,我和薛家,都不是万岁爷的人,薛家幸好出了一个薛定,把之前的亏空补的差不多了,不然就算有圣后娘娘在,也保不住薛家能够平稳这么多年,在织造府的任上屹立不倒,这织造府又不是爵位,那里来的世1袭罔1替?其余的地方你不知道,那你还不知道姑苏和杭州的织造府,换了谁?倒了谁?若是只看着这金陵省区区一隅,那就就容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咱们这位万岁爷,从没亲政的时候,就是驭下极严的人,面上瞧着宽和,可内里到底是没有圣后娘娘仁厚的,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大家伙都瞧得见的,只是现在小事儿上,他还没发作罢了。” “薛家这事儿,办不好,和我的关系可多了,他们薛家自己若是作死,我看着也就成了,可如今呢,万岁爷马上大婚,这是要不得的大事儿,先亲政,后大婚,这原本就本朝以来素来没有的事儿,这必然是要办的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容不得谁一下子犯糊涂,闹出什么事儿来,败坏了万岁爷的兴致,凭他是谁的人,也讨不了好去。” “所以这薛家的事儿,我是不得不要上赶着凑热闹,这完成差事是最要紧的,何况,金陵、姑苏、杭州三地织造府,都有留守太监在,别的事儿,上头的瞧不见的,这有这种进献的事儿,是最瞧得见,且最容易相互比着看的!” 第34章 不可能完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夏太监在金陵省是咳嗽一声,地面就要抖三抖的人物,可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同为留守,且又有监督织造之责,同行就是竞争对手,明里暗里相互勾心斗角,明枪暗箭的,实在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人际关系,简在帝心是一件事儿,办好差事,风风光光的让君上有面子,这才是更好的。 “那老祖宗为何不成全了那个薛宽的心意,何须给这十多岁的小孩子一个面子呢?”小涂子有些不明白,“虽然是这有志不在年高,可这样的纨绔子弟,看上去也不是当差的料。” “那个五房的薛宽,打量着我什么都不知道?”夏太监冷笑一声,“他们五房管着丝绸,八房管着蚕丝,可绣工,还是在长房的手里!还用什么瞎话来糊弄我,说什么,若是他们两个能够执掌薛家公中事务,绝不会耽误了进献织造的任务,可笑啊可笑,世界上有许多自以为是的聪明人,最后都死在了自己的聪明上。这些人就是如此。” “都是些井底之蛙而已,”小涂子拍着夏太监的马屁,“日日困在这金陵城,还以为自己多厉害,其实是一点儿见识都没有。” “他们说,贾史王薛四大家,最厉害的人物,都去了京师,这个说法,怕是错不了,”夏太监摇摇头,“以前不相信,今个一看,还真是如此,这些人,见识少了,行事就有了偏颇,说起来,还是那个小子的话对咱家的胃口,拿着这样大的事儿搞窝里斗,顾全大局,说的好啊,”夏太监叹了一口气,“这些人的见识还不如一个小孩子。” “可我瞧着,也没什么厉害的,他若是真的顾全大局,那怎么会不痛快着把管家的权交出来,他这是口是心非的人,”小涂子有些看不起薛蟠,“也是念佛的老狼精,哦,是小狼精罢了!” “哈哈,你这猴儿,”夏太监笑眯眯的说道,“瞧不惯人家这小小年纪就对着咱家一点都不胆怯,似乎还颇为镇定吧?” “老祖宗昔日在京中,是多威风霸气的,如今到了金陵城里头,还要被这样的小人物看不起,奴才都替着老祖宗觉得冤呢!”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夏太监伸了伸懒腰,“金陵省可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富庶之地,这几年呆下来,水土养人的很,比在洛阳那边风沙天可是舒服太多了,万岁爷对着我不薄啊,选了这么好的地方给咱家养老,嘿嘿,”夏太监笑道,“这还要怎么样?你也太不自足了些。” 这里说笑了一番,夏太监揉了揉眼睛,原本锋利的眼角变得柔和了起来,“你说的不错,这小子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可你想想看,这样的义愤填膺,光明磊落,顾全大局说的这样坦荡荡的,又把自己的利益顾全了,可是天生就混官场的料子啊,”夏太监显然是十分看好薛蟠的,“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我那个时候都被他唬住了,还真以为薛家出了一个海刚峰!”夏太监哈哈一笑,“回过神来才知道被他下了套了。” “你说的不错,我原本也可以不顾及什么,直接让他就把公中的大权交出来就是,可你有一点就是说对了,小涂子,这有志不在年高,的确是没错的,这小子还是小孩子一个,说起来,好像有些懂事了,礼数什么的,”夏太监朝着那锦布盖着的翡翠点点头,“很是周全,可有些方面,你瞧着他说的那些话,似乎又还透着一股天真的意思在里头。” “咱们可是怕薛家五房八房那些横的,可他们,也怕薛家厂房那个楞的,若是惹恼了他,就算是交出了公中的掌事之权,可他就扣着那些供奉不出来当差,你觉得,就靠着那些人,能够把进献万岁爷的织造给拿出来吗?” “小涂子啊,咱们虽然不靠着万岁爷,可到底,咱们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在这些小事上得罪万岁爷,若是万岁爷一个不高兴,拿着这个玩意作伐子,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这就是不好交差了。” 显然,夏太监也深知这官场三味,不应该平白无故得罪一些不应该得罪的人,特别是九五之尊的大婚庆典,“防着那小子狗急跳墙,所以我也给他一个面子,另外呢,也给贾家这些勋亲一个面子。” “说到底,这小子的娘,可是和王子腾是一母同胞,又是荣国府贾政之妻王氏的妹妹,王子腾现在还不显眼,可他算是万岁爷夹带里头的人,将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何况按照王子腾的脾气,平日无礼还要占三分,若是占了礼,他可是不管不顾的,这孙大圣当面和我到时候闹得不可开交,丢脸的可是我呢。” “如今给了他们一个面子,多少宽限一些时候,不管如何,有了这半个月的宽限,我将来也有话可以说,不至于一点情面都不讲,这四家,对着前头……还是尊敬的。” 涉及到宫闱之事,夏太监掩口不言,小涂子也十分聪明的转移了话题,“老祖宗难不成您不看好那位薛蟠少爷吗?” “看好他?”夏太监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似乎把房顶都震动的摇了起来,“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大户人家你还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养公子哥的?” 。。。 织造府。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薛蟠不耐烦的摇了摇手上的素面折扇,实在是内心焦急的很了,不然不会在这三月天,就忍不住的摇扇子,他又来回的在书斋里头来回踱步,“我就不信,这事儿,没有办法解决了!” 张管家和臻儿头拨浪鼓似的来回转动,看着风车一样在书斋内来回走的薛蟠,“按照张爷爷你的意思,难不成,咱们现在,上头交代金陵的织造东西,咱们自己个做,补不起来?” “的确是难,”张管家为难的说道,“只怕再给一年,也办不出!” 第35章 慈母心 “我虽然不懂家里头的事儿,是如何办的,可到底也猜得到,咱们金陵织造府,织布的工人,总不下数千的,对吧?” “是,金陵一地就有三万织布机,咱们金陵织造府里头,养着的就有一千织工,这一千织工和织布厂都是五房照看着,咱们插不上手!” “那就抢过来!”薛蟠豪迈的说道,“把织工都抢过来,咱们难不成还付不起工钱?都撬过来,咱们付双倍的工钱,不至于这差事办不出来吧?” “还是办不出来。”张管家苦着脸说道,室内顿时一片寂静,薛蟠险些要把张管家拎起来努力的摇醒他,为什么要一定对着自己唱反调! “咱们金陵织造出的玄缎,程序繁琐,每一根丝线都要反复加工四十道程序,十位织工一个月才能织成一尺玄缎出来,玄缎在外头卖的价格,虽不是说比金子还贵,但是比着姑苏和杭州出产的,是贵上了好几分呢。” 大约是鱼米之乡不愁吃穿,土地肥沃,人力密集的缘故,江南各地的丝织业素负盛名,而这金陵之地,更是丝织业极为发达,早有“秣陵之民善织”的美誉。三国孙权时期,丝织业就开始受到重视,孙权夫人步练师还亲自在玄武湖桑养蚕,以示倡导。东晋末年,在建康设立了锦署。这时,有关皇后亲自治桑的记载就更多了。皇后的亲蚕宫就在玄武湖北岸。南朝时,建康亦设有锦署。 前朝来在金陵、姑苏、杭州三处各置提督织造官,设厂监造丝织品。本朝承其旧制,改称织造府。姑苏产的称罗缎,杭州产的称花缎,金陵产的称玄缎。时人品评罗缎、花缎,都不如金陵产的玄缎轻软坚润,故皇家指定金陵只织袍缎及制帛诰彩绘之属,专供御用及内廷颁赏之需,故称“贡缎”,俗称“京缎”。 “何况这一次万岁爷大婚的用衣,早就是安排下来的,原本不能够拖到现在了,”张管家哭丧着脸说道,“这花纹纹路样式都是内务府内造司早就定下来的,去年的时候就合计着把花纹发下去,要按照这个样式做起来,且不说这样式已经废了许多功夫,花了许多的银子,重开一次,时间根本就来不及!” 张管家的意思薛蟠已经明白了,就算现在把织工抢过来也没法子临时赶起来做了,何况如今的玄缎已经是半成品的样子,再这么锦上添花一番,就可以交差,可若是薛蟠要重新起步,只怕是极难,不,不是极难,而是根本不可嫩可能。 另外这上交的玄缎可不仅仅是这些原本织布时候放上去的花纹,另外供奉们按照指令,还要将规定的刺绣绣上去,这才算是完成了任务,“那外头咱们自己找绣工再来做也不成?” “内造的样式外头没见过,织工绣法都不一样,就算叫来,也只能是打打下手,而决不能成正工。” “怎么会如此的麻烦,”薛蟠颓然四脚朝天躺在了罗汉床上,“难不成这事儿,就没法子做了吗?” 术业有专攻,薛蟠是一点也不懂这些东西的,别说是薛蟠,就算是薛姨妈和宝钗,算是一等一的聪慧之人了,可让她们去绣这种吉祥庆典场面的衣服绸缎,也必然是不成的,这等于就是命题作文,如果你胆子够大,不怕砍头的话,那么自己个找另外的花纹上去也就是了。可现在的薛蟠实在是不敢。 新穿越到这个世界,现在薛蟠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样的事儿,都不知道,这些日子连续当着孝子见了好些世交亲戚,不仅仅是自己家那些图谋不轨的人,还包括了几家都为皇商的所谓世交,还有同为四大家族的贾史王三家各房人物,可能够援引为助力的,只怕是半个都没有。 母亲薛王氏是最老套的贤妻良母了,除了料理家里头的事务外,外头的生意活,场面上的交际,参加的极少,偶尔有交集的,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位太太小姐,俗话说,“太太死了压半街,老爷死了没人抬。”现如今,薛家的主事人,织造府的主官薛定老爷过世,肯交往的人里头,还有多少人,愿意会无条件的帮助自己个? 还有这各方也不全然是孤立无援的,薛蟠原本想着让母亲出面请王家在金陵留守说话算数的人出面,帮衬一二,若是能借势而来,自然是最好的了,这样的好主意,却被母亲给否了。 “这是不妥当的,且不说,这金陵之中,王家的都是远房,和你娘关系不算太近,算起来,倒是和薛家在金陵的这几房更亲近一些。” “可咱们这四大家,不是同气连枝吗?”听到母亲这样说道,薛蟠不解的问道。 “是同气连枝,但,可不是就和咱们长房同气连枝的,四大家,各方各户都是有着关系,这到底不是薛家的什么灭顶之灾,”薛王氏摇摇头无奈的说道,“薛家内部的事儿,在其余的人看来,算不得什么,他们早就言明,是两不相帮的,这还算好的了。” “难不成还有更过分的?”薛蟠有些生气的说道,“真是好大的胆子。” “有几个人,还明里暗里的和我说,要我赶紧着把钥匙和账本叫出来,免得他们在中间两处为难,这我是知道的,”薛王氏捏着佛珠盘膝坐在炕上,“可你有这样的志气,”薛王氏原本是闭上眼,这个时候睁开了眼,慈爱的看着薛蟠,“蟠儿,做娘的怎么不帮衬着你呢。” “不管成不成,你都这样子现出来,为了你老子的家业,想要拼一拼,这是极好的,不管结果如何,这样的心气劲儿,真是叫为娘高兴,你的老子把薛家重新拉了起来,可惜啊,天不永年,我以为这家就算完了。” “自然,有着你舅舅和姨爹的照拂,将来咱们吃穿是不愁的,按照我的意思,不如就把公中的就给他们完了!” ps:大家来一点推荐票和打赏呗,打赏不需要很多钱,十起点币都成,这样这本书的粉丝值多一些哈,请安谢恩啦! 第36章 我家的亲戚数不清 “太太这样说就不对了,我虽然不怎么懂事,办事如今也还不会办,原本是不应该多嘴的。” “那里的话,”薛王氏揉了揉眼睛,温和的笑道,“俗话说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日后我和你妹妹可都要托付你了,听,自然是要听你的。” “若是公中的,我自然不敢多说话,”薛蟠前世实际上是一个小气的人,是自己的自己要怎么办怎么处置,这自然没话说,可若是别人来抢,这就是不成了,“这是老爷的心血,才让这薛府复又生发起来的,别的人,没有资格拿走。” “是极,是极,”薛王氏笑道,“所以就听着你的意思罢!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虽然说是家和万事兴,可你有这样的心气,我是最高兴的。” 这就是母亲,一个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放弃任何事情的人,在她看来,所谓的万贯家财也不过自己的孩子有出息更重要,但是这话的潜台词……,薛蟠摸了摸鼻子,“太太的意思,难不成我这是竹篮子打水两头空吗?” “是一场空,不是两头空,”薛王氏改正道,“我可和你说句实话,”薛王氏看了看,左右只有杨柳和杨枝两个大丫头伺候着,这两个是家生子,又是跟着薛王氏许多年了,实在是贴心可靠的,也不担心她们会嚼舌头根子,于是也就直说了,“你舅舅素来是最不怕事儿的,可这一次我且告诉你,你舅舅指望不上!” 王家,薛王氏有三位哥哥,最出众的就是薛王氏的二哥,王子腾,虽然是穿越回来没几日,可薛王氏几次唠叨,谈及这位哥哥,言语之间十分崇拜羡慕,所以薛蟠也上了心,“舅舅怎么了?” 谁都愿意不费吹灰之力的当好差事,大树底下好乘凉嘛,省力一点就好。 “你舅舅写了信来,”薛王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透着一股无奈,却又有些自豪的语气,“说是要升节度使了!” 本朝效仿唐代,亦设置节度使一职,只是不比唐朝的节度使如此厉害,唐朝的节度使可以上马管军,下马治民,唐朝后期的节度使的地盘比皇帝还要大,五代十国实际上就是一群节度使在征战罢了。本朝的节度使就是管理军队,相当于一省或者是在重要的市的军分区司令。 薛蟠有些难以理解,所谓四大家族,在金陵还算不错的人家,在京师里头,大约是不够怎么出众的,四王八公在那里呢,实在也轮不到王家,所以按照贾母的说法是:“像我们这样的中等人家”。 是的,勋贵里头就是中等人家,可王家但是到底是县伯的爵位下来的,应该不至于把一个节度使看的太重吧?要知道节度使有大有小,小的节度使不过是管理着潼关一处,这个地方位置紧要,但是若是论起油水或者是权柄来,委实算不得什么。 还有听说有什么北海节度使,天老爷,那里是北海之滨,为了防着鞑靼人南下设置的城堡,说是节度使,只怕是连金陵乡下的地主老财的宅子都不如,是苏武昔日牧羊的地方,那个地方的节度使,地盘倒是大呢,只怕不下几千里,但是有什么用?去了哪些地方只怕要哭死才算完。 薛蟠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这种表情恰当的激发了薛王氏继续说下去的欲望,“蟠儿,你可听好了,这一次大约是要在京畿了!” “什么?”薛蟠失声叫了起来,吓得杨枝不由得整个人蹦了起来,“这样的冒失鬼,”杨枝拍了拍胸口,瞪大了眼睛责备的看着薛蟠,“一点稳重劲儿都没有!” “京畿?京畿?”薛蟠可不是初哥,谁都知道,这京畿可是最要紧的位置,自己的舅舅若是能够得到京畿节度使的位置,不拘是南阳还是开封或者是汴州这几处节度使,都是很要紧的位置,这样的职位,若是能够拿下,这王家可是真生发起来了。 “现在正在筹谋呢,准不准的还不一定,”薛王氏遗憾的叹了一口气,“所以来信告诉我,那时候老爷还没过世,说一切事儿,务必要小心谨慎,别让人抓住把柄,我也是想着这个,才说要不把钥匙交出去的,蟠儿,你不会怪为娘吧?” 薛王氏到底是有些愧疚的,如今这个世道,从来都是出嫁从夫,要一心一意的为夫家打点,不能再想着一切都以娘家为重了,薛王氏这种想法,其实算起来,不是正道。 不过幸好也遇到了薛蟠,薛蟠摆摆手,“太太说的那里的话,舅舅好了,咱们不也跟着沾光嘛。” 素来掌控京畿部队的节度使,可都是皇帝的心腹,看来自己这位王子腾舅舅,很是厉害啊,已经在皇帝的身边,应该很久了,不然不会放到这么好的位置。 “所以他到底要避嫌一些,若是这里的差事办不好,有人在皇上那里说闲话,这也是难听的,不然按照他的性子,”薛王氏说道,“只怕是要亲自前来帮着为娘出气了!” “怎么舅舅是火爆脾气吗?” “说起来,蟠儿的脾气倒是有些像你二舅舅,”薛王氏笑道,“生气起来,不管不顾的,昔日也是京中厉害的恶少,只是如今年纪大了,到底收敛了起来。” “外甥肖舅嘛,也是寻常之事。” 说完了王家,又说到了薛蟠的姨爹家,薛蟠的姨妈,那就是薛王氏的姐姐,荣国府的掌印太太,王夫人是也。姨爹,就是贾政,贾政,没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贾宝玉的父母亲,薛蟠和贾宝玉是两姨表兄弟,亲戚的关系上来说,贾宝玉应该称薛蟠为“表哥”。 “哎,你姨爹家里,到底是不如以前了,”薛王氏叹了一口气,“家大业大,琐碎的事儿也多,张罗不过来,你姨妈,素来是多灾多难的,旧年你珠大哥哥好端端没了,你姨妈真真是不知道哭了多少缸的眼泪,又要伺候老太太,又要服侍你姨爹,还要看管几个小孩子,家里头的大事儿小事儿都要烦劳她。” ps:幼苗需爱护,请大家推荐票和收藏都点击一下哈。 第37章 人参野鸭子汤 “都是捡起这个,丢下那个的,旧年来书信,说自己个年老色衰……咳咳,”薛王氏猛地惊觉,咳嗽了一声,怎么好端端的把姐妹之前私下交流的体己话,都说出来了,连忙转移话题,“年纪大了,去了珠哥儿,她是心灰意冷,想着就吃斋念佛,把家里头的事儿交出去就是了。” 薛蟠只是仔细听着,不发一言,“只是老太太看中她,家里头也委实没有其余的人,所以才勉力支撑着,这一次,你琏二哥要娶媳妇,定了亲了,这一位也是王家的女孩子,大名唤作王熙凤的,你也应该称呼她‘凤妹妹’,在家里头就是能干极了,接下去就看着她嫁入荣国府如何了,能不能帮着你姨妈料理家务。” 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些,薛王氏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上了年纪,就开始碎嘴了,说了这么一会,还没说到正事儿上。” “太太说的哪里话,”薛蟠这时候正想多听点呢,毕竟书上说的不太清楚,“我听着正好呢,咱们在金陵,家里头的亲戚许多都不认识,我也没见过,这样说说,倒是可以多些了解,免得将来见面不相识,这就要闹笑话了。” “你说的极是,这些亲戚将来,总是要多走动的,咱们薛家如今是皇商,在户部和内务府都挂了牌子,还有紫薇舍人的爵位在身上,可到底还是不如他们几家的,蟠儿你将来的出息,要靠着你舅舅姨爹他们了。” “这,”薛蟠苦笑,“且不到哪个时候吧?” “及早些准备着无妨,我想着把你老子的事儿办好了,就带着你们兄妹入京,我已经许多年没见到这些亲戚了,见面三分熟,有些事儿才好开口。” 薛王氏是觉得有亲戚仰仗,金陵这边薛家的基业丢了也无妨,横竖也能求一个出身来,但是薛蟠总是觉得不妥,但母亲兴致颇好,不宜泼冷水,于是说道,“是,是!”如此。 薛王氏好歹回到了正经话上来,“你姨爹本来就只是工部的一个官儿,不在户部也不在内务府,若是人家卖你的面子,倒也好办,可这样的事儿,内务府的那些人,不一定会帮忙,各房都是自己个有自己的路子的,现如今能够看着咱们自己个对付,就已经好多着了。” “另外,你姨爹如今也不好说话,元春大姐姐入宫当女官,正是要仰仗内务府的时候,这个时候不能太出格了。” “哎!”薛蟠摇摇头,原本想着么,当着一个在长辈的余荫下大杀四方的富二代也就罢了,可如今呢,这些倚靠,可都是使不上了。 “至于史家,他们走了另外一条路子,和咱们不太多联系了,”薛王氏说道,“我有心想着让你姨妈出面,央求老太太帮衬着,可老太太到底是嫁出来了,这又不好说,于是想着也就罢了。” 这就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薛蟠点点头,“亲戚们一时半会自己个有难处,帮不上忙也是寻常之事,太太也无需难过了。” 薛王氏不防薛蟠这样的淡定,惊讶的看了一眼,要知道薛蟠以前可是什么东西若是得不到就要耍赖哭闹半天的主,这些亲戚近在眼前,手段了得,若是能够帮着说话,对于薛家的事儿,是有很大的帮助的。 “夏太监已经宽限了半个月,这个时候请亲戚们出面也是来不及了,太太既然说,舅舅如今在仕途的关键时候,他不是户部尚书也不是内务府大臣,不是直接管着的,不好多插嘴,这事儿,还是要自己办。” “自己办,要怎么办?”薛王氏说道,她是有些担心的,“这事儿,就给了半个月的时候,怕是不够,要不为娘请金陵省总裁出面,帮衬着说和一二?宽限几天也是好的。” “这事儿怕是夏太监也做不得主,须知道宫里头是要按时送上去的!” “是啊。”薛王氏失望的说道,“不能耽误时辰。” 薛王氏脸色蜡黄的,这些日子一来伤心薛定去世,又担忧诸房前来逼位,还要照顾打点外头迎来送往的事情,加上薛蟠又掏鸟窝摔倒晕厥,早就体力不支,无法继续逞强下去了,薛蟠看着有些心疼,“太太就别担心了,”他倒是这个时候对薛王氏安慰起来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把织造府的差事交出去罢了,咱们几个人倒是还落得了清闲。” “你能这么说,我就很高兴了,”薛王氏欣慰的点点头。 杨柳端了一个五彩梅竹钧窑盅出来,对着薛王氏说道,“太太,参汤已经熬好了。” 薛蟠摆摆手,示意杨柳送上前来,杨柳把托盘连同盖碗放在了炕桌上,一打开,鲜味顿时弥漫开来了,且这种醇香鲜味之中带着一丝苦味,似乎有些美中不足的味道,盅里头的汤润白发亮,醇厚无比,杨柳说道,“这是新得的长白山老参,太医说,新鲜的人参,药性太好了,不敢多用,只是拿着几个须子,陪着黄芪、枸杞,芙蓉花,单木子、野鸭子一起滚了一宿了,说是能滋补身子的,太太快着用吧?” 杨柳是薛王氏房里头第一得意的丫头,素来吃食就是她管着的。 “这时候那里来的人参?”薛王氏吃不下什么东西,只是摇头,“搁着吧。” 见到母亲不喝,薛蟠不免要插科打诨一番,他用力的抽着鼻子,“哎哟,这汤可真香,杨柳,你赶紧着,也给我盛一碗来。” “大爷,这是药,那里能混着吃呢,”杨柳微微一笑,“只是那野鸭子还在锅里头,大爷若是馋了,我去给您撕一个腿来。” “赶紧的,”薛蟠摩拳擦掌,“我陪着太太用一些,这样的好东西,可不能偏了太太一个人吃独食。” 薛王氏被逗乐了,杨枝连忙劝着薛王氏用一些,“等到明日,太太还要出去守灵呢,接待诰命们,若是短了精神,这可不成!” 薛王氏还要很顾及颜面的,薛蟠也劝了劝,又陪着薛王氏吃了一个野鸭腿子,鸭腿美味异常,杨柳十分细心,这人参汤煨出来,原本是不放盐的,端给薛蟠,倒了几滴常熟出的好酱油,妙笔生花,点睛之笔,薛蟠差点连骨头渣子都吞进去了,杨柳见到捂嘴笑,杨枝却是白了一眼自家大爷。 薛蟠见到母亲吃了一些,于是问道,“这人参果真好?是那里来的?” “是三老爷从关东带回来的。” “三老爷?”薛蟠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我记得,他好像去的是岭南!” 第38章 出门去 “这就不知道了,”杨枝又轻又快的说道,“外头的人是这么说的,进献到太太房里头的,也是东北关外的人参,岭南可是没有人参的!” 她的话语,好像是一直叽叽喳喳的喜鹊,虽然吵闹了些,可是一点也不招人烦,薛蟠低头想了想,起身说道,“太太早点休息,我等会出门一趟。” “这个时候,你还要去哪里?”薛王氏连忙说道,“还是老实呆家里才是正经道理。” 各亲朋好友还有这同在金陵为官的同僚之间,已经尽数来过了,薛蟠这些日子见了无数的人,大家都是穿着一样的衣服,委实看不出来谁到底是谁,他还是有些脸盲症的,所以想要结交一些看上去还不错的人,这个愿望落空了。 可这接下去,不到最后起灵的日子,是不会有要紧的人来了,寻常人家,比如金陵和织造府有往来的商人们前来祭奠,这就无需薛蟠出面了,倒也不是他歧视商人,只是因为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儿办。 “太太放心,我不是要出去玩的,”薛蟠说道,“各房的人都太过分了,这几次哭灵,来的人是一个都没有,只有二房太太还来帮衬着,委实说不过去,我出去,要好生会他们一会!” “可不能出去,”听到这里,薛王氏反而坚持不让薛蟠出去了,“你这样的爱惹事,之前在灵堂就把家里头的人都赶出去了,他们丢了面子,原是不愿意来的。” “是,”薛蟠这个时候也觉得那时候行事欠妥当了,只是到底还要辩一辩,“不过也不能看着他们乱来,快刀斩乱麻,赶出再讲。” “那你还巴巴的送出去?”薛王氏担忧的说道,“还是呆家里的好。” “我出去要见一见其他的人,瞧一瞧有没有别的法子,”薛蟠说道,“呆在家里我就是想破了脑袋,也一定想不出来解决的法子的。” 薛王氏还没开口,杨枝和杨柳狐疑的眼神打量着薛蟠,薛蟠被看得很不自在,瞪了一眼两个人,“看什么?” “大爷以前也是这样说着,”杨柳低着头不说话,杨枝却有些忿然,“然后溜出去玩的。” 薛蟠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这个名声不太好啊,声誉也没有了,“这一次绝不是出去玩的,我瞧着,”薛蟠对着薛王氏解释道,“那一日在灵前,三房老爷,似乎和其余人的架势不一样,若是能出去,当面问一问,瞧一瞧,看看他愿不愿意帮着咱们,若是有人帮着咱们说话,这就好多了,起码就算公中的差事交出去,也不至于让我们长房吃太大的亏。” “太太你说是不是这理儿?” “这倒是对的,”薛王氏说道,“你三叔,算起来,昔日和你的父亲,是最要好的,如今却是这幅模样,你若是出去了,可不许乱说话!”薛王氏嘱咐道,“也不许乱打人,要老实些。” 薛蟠连忙许诺,薛王氏又要叫人套车,预备着人跟出去,薛蟠说道,“何须如此麻烦,我带着臻儿出门就是了。” “什么话,咱们这样的人家出门,怎么就带着一个小子?”薛王氏说道,“不比他们王公之家,可到底不能够少了自己的家人伺候着了。” “还是骑马舒服。” “胡闹,”薛王氏道,“你这身上带着孝呢,若是被人瞧见了,又要被说闲话,说你不孝顺了。” 薛王氏是最清楚自己儿子的,虽然有些胡闹——当然了,自己的母亲嘛,总是觉得儿子是胡闹的,本性不坏,但还是孝顺的,这样不孝的传言,她听着也是不好受的,于是吩咐外头派人,杨柳出去传话,不一会就转身进来,“派了李章。” “那就赶紧去吧,早些回来,别吃酒!” 薛蟠喏喏,起身站起来,眼光瞥见了边上撅着嘴不满的看着自己的杨枝丫头,觉得要逗一逗她,“太太,”薛蟠咳嗽一下,“我这出去了,也没人照顾,臻儿一个人不着调,短了吃食,少了扇套挂件什么的,可就不好了。” “哦,那怎么办?” 薛蟠走到杨枝面前,朝着她的鼻尖一指,“我瞧着杨枝儿还不错,太太把她给我带出去伺候着好了,一准儿妥当!” 杨枝吓得脸色都发白了,又见到薛蟠带着调笑的话儿,眼中忍不住就冒出了泪花,身子颤抖着,一下子就扑到了薛王氏的炕前,跪在地上,仰着脸恳求薛王氏,“太太,我不愿意出去!” 薛蟠哈哈大笑,薛王氏埋怨道,“好好的,拿着杨枝取什么乐呢!你赶紧着出去吧,我这房里头都是好人,不许你来淘汰!” 薛蟠笑着跨步走出了薛王氏的小院,果然,稍微调戏一下丫鬟,自己的心情就松快了不少,诸事不顺的压力减轻了一点,到了自己的书房,叫上了臻儿,出了二门,绕过照壁,不去正门,如今是多事之秋,不宜大摇大摆的从大门出去。 侧门外,安排好的马车夫,李章,就在马车边上候着了,薛蟠见到李章,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长得颇为老实,驾驶员需要的就是老实稳重,不然就容易出交通事故,他满意的点点头。 边上还有两个看上去精明脸的小厮,垂着手,见到薛蟠过来,微微弯腰,嘴里请安问好——薛府的规矩,日常是不用打千请安的,特别是有职事在身的时候,只要问好就可以了。 薛蟠伸了伸懒腰,“走吧,”臻儿从马车上,拿着小凳子下来,扶着薛蟠,他把脚踩在小凳子上,上了马车,臻儿也上了马车,他的个头还小的很,踮着脚尖也上不了马车,薛蟠哈哈一笑,在马车里头伸出了手,拉起了臻儿,李章站在边上也连忙扶着,等到臻儿上了马车,李章把小凳子递给臻儿,臻儿放在了马车里头。 李章对着薛蟠恭敬的说道,“大爷,咱们这就出发?” 第39章 深入群众 “听你的就是,”薛蟠笑道,“三房老爷住在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就在前面街上,过去近的很,不过是两里路。” “好,”薛蟠放下了门帘,“咱们不着急去找安老爷,走,金陵城里头逛一逛!” 李章应了一声,把马鞭子拿了起来,这样老实的人,是绝不会问家里头的主子们,为什么不去之前定好的三老爷家里头,两个精明脸的小厮,一个扶着马车,一个撑着手,腾的上了马车,坐在李章的左边,一起驾着马车出去了。 马车不算太稳,摇摇晃晃的,薛蟠闭着眼想了想,这个时候是必然不能去薛安家中的,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盯着这几房的动静,若是自己去找了薛安,不必说,一大群乌鸦一样的小厮盯得死紧死紧的,一下子全部人都知道,自己想要行合纵连横之策了。 薛蟠想了想,“不去安老爷那里,走,咱们到处逛一逛,”他掀开帘子,对着跟在马车边的那个小厮说道,“这金陵城最热闹的地方,是在哪里?” “自然是秦淮河了。”外头的小厮笑道,吐口而出,“哪里是最热闹的。” “秦淮河,”薛蟠古怪的说道,“哪里不是青楼妓院吗?” “哎哟,大爷,小的该死,”小厮连忙给自己打嘴巴,“瞧我这说的,可不敢带着大爷去那里,若是太太知道的,非要打死小的的,我刚才的话可千万没说过,您就权当做听不见是了。” 勾引主家少爷去逛秦楼楚馆,这是绝对要打死的行为,一个“浪荡无行”的评语,是绝对少不了,薛蟠翻了一个白眼,“我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人吗?去去去,带着我去找一间茶楼,热闹点的地方!” 薛蟠很遗憾,如果能够去见识一番秦楼楚馆如何就好了,听说六朝遗粉,大都汇集在了秦淮河的坊船之上,可他到底还是很理智的,这个时候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虽然现在去闹市之中,盯梢的人难跟着,也保不齐有人会注意着这辆马车。 “是,是,是,”那小厮连忙点头哈腰,“那就去夫子庙,离着咱们家也不远,又热闹,什么百戏杂耍卖艺唱戏的,一概都有,外头的人都说了:京师里天桥,金陵夫子庙!去那里,什么吃的喝的,一概应有尽有,想要什么,都不必去别的地方找,去夫子庙就最好了!” 这小厮也怕薛蟠一时起意,真的想要去秦淮河瞧一瞧,若是真的要求,自己跪下来求也不成的,毕竟他虽然在外头当差,可也听过自家这位少爷的诨名,呆霸王,钻牛角尖,若是认定了的事儿,只怕是一万头马都拉不回来,于是赶紧着把夫子庙夸得犹如天上人间一般。 薛蟠也没什么不可的,“既然如此,那就去夫子庙吧,只是一样,不要是自己家的店面就可,别招摇!” “这可是有点难,”那小厮摇头晃脑的说道,“夫子庙我们素日跟着爷去过,那些好地方的酒肆茶摊酒楼杂货铺,不是咱们家开的,就是王家史家贾家开的,不是这几家,就是咱们的亲朋好友们开的,若不是亲朋好友,就是和咱们有往来的家里头开的,实在是找不到,大爷,嘿,和咱们没关系的店铺。” 薛蟠不妨这个小厮把情况了解的这么清楚,果然,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嘿,你知道的不老少啊,那按照你的意思,咱们这无论去了哪里,总是要被瞧见的了?” “是这个理儿,不过也有些隐蔽的店儿,或是一点小的这种底下人去的地方,才和咱们没什么想干了。” “那就去你们惯去的地儿,”薛蟠笑道,“瞧一瞧,你们去的地方如何。” “爷,”那小厮又觉得自己说错话,又想打自己巴掌了,“若是太太知道爷去了哪些个地方,小的可是逃不了板子!” “别啰啰嗦嗦的,”薛蟠瞪了一眼,“我说去去就是了,我还怕哪些地方的人吃了我,大爷我今个要见人,越幽静的地方,越是招人眼!明白吗?不明白也没事,听命就是了!” 他刷的一下把车帘子放下来了,那个小厮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和李章商量了一下,马车辚辚,朝着金陵城的西北角行去。 六朝胜地,金陵故都,素来就是繁华汇聚之地,金陵的名门望族都是依靠着承恩寺、乌衣巷、夫子庙这一带居住着,薛家的宅子离着乌衣巷近一些,到夫子庙也不过是几里路,路上道路繁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臻儿大约是以前跟着薛蟠出来厮混,见惯了繁华,一点也不稀奇,只是趁着薛蟠兴致勃勃的到处隔着帘子张望的时候,七手八脚的给薛蟠换衣服,时而瞧一瞧,“外头这糖人张,怎么今个不摆摊?真是奇怪了。” 或者是“转角宋记肉饼可是好吃极了,这些日子为了守丧,我都许久没吃肉了!~” 诸如此类的话,显然对着夫子庙这里熟悉极了,薛蟠郁闷的放下帘子,“臻儿啊,你对着夫子庙这么熟呢?” “大爷,这夫子庙左近的吃食,我都知道!” “那我问你,家里头这几房的老爷,都喜欢去那里吃东西啊?” “这个就说不清楚了,”臻儿摇头晃脑的说道,“三老爷喜欢去松鹤坊,四老爷自己个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素来是没有固定去的地方的,五老爷常去结义厅,七老爷若是回金陵,最爱去的是听涛小筑,那里是喝茶听琴的,八老爷呢,这个人最混账,喜欢去柳如眉!” 臻儿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害羞并且很不高兴的表情,“这柳如眉,不会是妓院吧?” “不是,”臻儿到底是年纪小,百无禁忌,脱口而出,“是象姑堂子!” “哦~”薛蟠又不是纯情少年,岂会不知道,这象姑堂子,指的就是那个……嘿嘿嘿的地方。 第40章 三十九,寻隐者不遇 外头的小厮耳朵尖的的很,听到了臻儿的话连忙拦住,“臻儿你小孩家家的,嘴上没有把门的,怎么把什么话儿都乱说?小心我回去禀告了太太,若是再不懂规矩,太太瞧着不把你打发出去!” 臻儿连忙捂住嘴,朝着薛蟠挤眉弄眼的,薛蟠咳嗽一声,镇定的说道,“无妨,外头的事儿,还有我不知道的?无需这样小心。” “是是!”那小厮连忙答话,“是小的多虑了。” 薛蟠歪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臻儿还有外头那个答话的小厮瞎扯,说的好像也都是寻常之事,外头十分精明能干跟在马车边上的小厮叫做马三豪,坐着和李章一起赶车的唤作蔡文英,这三个人,还有臻儿,都是薛家的家生子。 家生子指的就是累世都在薛家当差的仆人的子女,这是一个一辈子的劳动合同,算是死契,吃住都在主家,凡事都以主家的差事为先,这算是极为忠心可靠的一拨人了。 当然了,臻儿可能是忠心,可靠呢,就要商榷一下了,说是要他来捶腿,可没锤几下,他就睡眼稀松有一下没一下的困倦了,马车摇摇晃晃,原本就是十分催眠,臻儿就抱着薛蟠的腿沉沉睡去,过了一会被薛蟠不耐烦的抖腿惊醒,“嘿嘿嘿,好你个小子,倒是睡得真香啊。” 臻儿连忙放下薛蟠的腿,伺候着薛蟠下马车,马三豪和蔡文英已经站在马车的两边,七手八脚的扶着薛蟠,春日江南多雨,恰好这个时候是雨后初晴的好天气,青石板被洗刷一新,树叶,街道,楼房都露出了崭新的面貌,薛蟠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是一袭青色的道袍,几个仆从也脱了素服,这里头起码是看不出什么差池来的。 他满意的点点头,这时候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嗨,我说这位哥儿!你是进不进来?” 薛蟠抬起头,见到了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正隔着柜台不悦的盯着自己,“若是不进小店,请赶紧挪车,我这里做着生意呢!” 薛蟠环顾一下,这才发现马三豪带着自己到了一处茶楼来,招牌有些破旧了,店面也不甚干净,里头喧闹声响极了,好像有许多人在推着牌九,臻儿是已经捏着鼻子,用行动和申请表示这种破烂地方根本不适合尊贵的少爷来此地,薛蟠却点点头,“自然是要进来的。” 他抬步进了此处,李章自然去边上守着马车,臻儿捧着包袱,马三豪在前头,蔡文英跟在后头,抬步走进了此处,果然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但是十分的热闹,有额头上贴着膏药算命的瞎子,又有打着快板说着段子的说书人,也有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围着一张八仙桌在用力吆喝着推着牌九,果然是鱼龙混杂,堪堪正宗的市井之地。 马三豪到底是不敢乱带,只是带着薛蟠到了一处隔间,这隔间用两块木板隔着两边,做了一个小小的卡座出来,臻儿用袖子给薛蟠抹了抹凳子,却被迎过来的店老板看到了,满脸胡子的大汉不悦的瞪了臻儿一样,沉声问薛蟠要喝什么。 薛蟠那里知道这里有什么可喝的,甚至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朝代流行喝什么,他看了一眼马三豪,马三豪连忙说道,“给我们爷一碗碧螺春,一份茴香瓜子,一碗姜香梅子,再来一份五香牛肉。” “不能吃牛肉,”臻儿突然说道,“爷不能吃牛肉!” 马三豪突然想起了薛蟠还在孝中,在家里如何都不打紧,可在外头就不能不谨慎点了,他连忙说道,“是,牛肉就不必了。” “我说小马,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里头最好的就是牛肉吗?”店老板有些不高兴,“你怎么说不要呢?你昨个来不是吃了一大份儿吗!” 马三豪连忙摆手让店老板别讲了,薛蟠哈哈一笑,“无妨,既然是好东西,就自然能吃,上一份!对了给我这几位也一起各自来一杯,倒是麻烦了!” 薛蟠说话客气,老板也不好说什么坏话,嘿嘿笑了一声,“我这里的牛肉各个吃了都说好,这位,”他预备着也和马三豪一样叫着薛蟠“爷”,只是见到薛蟠实在年轻,这爷字就叫不出口,只好叫,“这位小哥,你吃了也一定喜欢!” 茶还没上,薛蟠让几个人坐下,几个人不敢坐,不过薛蟠瞪了一眼,于是战战兢兢的坐在了薛蟠的斜对面,臻儿胆子大一点,靠着薛蟠坐下,对着薛蟠嘀咕,“这里头可真够乱的,大爷,咱们还是换地方吧!” “换地方?”薛蟠翘着二郎腿,瞧着场内的两个摸牌九的人起了冲突,正在推来推去,其余的人劝解不已,笑道,“这样热闹的地方,你问到了什么?” 臻儿苦恼的摸了摸头,“闻到什么?”他突然之间,眼神一亮,“是牛肉的味道!” 老板须臾而至,一下子就把茶和瓜子牛肉都送了过来,那牛肉色泽发亮,又十分的晶莹剔透,异香扑鼻,臻儿见得薛蟠夹起牛肉吃了一块,连忙吞了一下口水。 “傻子,是自由的味道!” 薛蟠深吸了一口气,“恩,真的好香啊,也好吃!”他看到了臻儿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由得失笑。 “好了,”薛蟠失笑,“你也吃吧!” 臻儿连忙用手抓了一块牛肉吃了下去,“牛肉可不是白吃的,你出去,”薛蟠伏在臻儿的耳边,悄声说道,“去把三老爷请来,不拘他是在什么地方,我要和他谈一谈。” 臻儿瞪大了眼睛,点点头,手里抓着牛肉一溜烟的奔出去,走入人群之中左转右转,就不知道去了哪里,薛蟠喜滋滋的喝着茶,他倒也不觉得这里不干净,只是喝茶嗑瓜子不提,谁还真的要深入群众呢?只不过是打着幌子,掩盖着不方便直接做的事情罢了。 三房的药材生意,十分重要,薛安的态度,似乎也很偏向自己这边,若是有可能,拉过来,就是一个大助力!这才是薛蟠出来瞎逛的真正目的。 他磕着瓜子,翘着二郎腿看着大厅之中的那个说书人在打着快板,不妨耳边突然听进了一句话,“如今这薛家……可闹得有点意思啊!” “你的意思是?” “这样的小意思,真是丢了金陵省的脸面!” “这话是奇怪了,”另外那个刚才表示疑问的人有些不解,“到底是他们家的私事儿,怎么又和咱们省的脸面有关系了?” 薛蟠慢慢的放下了盖碗,竖起耳朵听着,“自然是有关系的,咱们在这里说话,可安全吗?” “嘻嘻,这里人多的很,怎么有人知道咱们哥俩说什么呢?” “那我就放心了,我听说,”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这时候薛蟠就听得不真切了,只是仿佛有“派了谁……一定要拿下……说了,不能闪失!”这样几个零碎的词。 这样的话听到了薛蟠还坐得住?连忙起身,预备着要过去问清楚,但是想想不妥当,自己也算是金陵城有点知名度的小霸王,若是被问出来,打草惊蛇了,可就不好了,于是他对着马三豪使了使眼神,“去问清楚了,别打扰了他们!” 马三豪连忙退下,去了说话的地方,薛蟠下意识的用着瓜子敲着桌面,怎么地,这些人,才过了几天,又预备着想法子来折腾自己了?这一次,预备着做什么?难道是用强? 这想必是不会的,到底还要顾及脸面,不然可真的成了金陵省的笑话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臻儿小跑了进来了,他大口喘气道,“爷,问清楚了,安老爷不在城里头,去外头桃花庵喝酒了!” 第41章 演技派 “这日子,”薛蟠失望的说道,“怎么出城去了?桃花庵在哪里?” “离着十几里地呢,今个,”蔡文英看了看天色,“若是出去,只怕晚上就要住外头了。” 这也是蔡文英生怕薛蟠突然之间起意要出门探访,故意把距离说了远一些,薛蟠也也没有突然想起要做三顾茅庐之事,点点头,沮丧的说道,“那咱们今个来,可真的寻隐者不遇了。” 臻儿抓了一大把牛肉,放在嘴里用力的咬着,“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五老爷了!” 五老爷就是那个长的像刘备,貌似忠厚但是一肚子奸诈主管薛家丝绸生意的薛宽,薛蟠虽然没有仔细问过,但经过自己在灵堂的一番偷听,再加上臻儿和二房太太的侧面描述,可以断定,那个愚蠢的八房薛守,绝没有脑子想出并且筹谋出这样的逼宫的事儿来,薛守只是一个傻乎乎招人恨的先锋而已。 “哦?”薛蟠问道,“他预备着去那里?” “总不过是去最喜欢的聚义厅罢了,”臻儿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偷偷的瞧着他,似乎好像很得意的样子。” “他这个时候自然是得意极了,三日之限马上就到,我已经说过了要给各房一个交代的,若是想不出法子,那么我可就要交代这儿了!就算夏太监给了我半个月来准备好进献织造的事儿,那也是别人戴着薛家的帽子去办这事儿了!” 马三豪过了一会回来,有些沮丧,“爷,那几个人说了话,会钞出门去了,小的不敢跟着,于是只能回来了。” “是什么样的人?” “和小的一样,似乎也是某一个府里头伺候的!” 薛蟠低头凝神想了想,他原本想着对三房老爷薛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如果能够劝动三房,这样的话,长房二房三房联合起来,也足够可以在商议公中议事的时候,尽力的争取所有更多的权益进来,避免长房被边缘化。 可这一番出动,若是无功而返,未免有些白来一趟的感觉,薛蟠是不喜欢无功而返的,于是他想了想,“既然是出来了,就别守株待兔了,走,咱们去找薛宽!” “爷是要找他晦气吗?”臻儿眼前一亮,摩拳擦掌,“这可是有意思了!不过聚义厅那里,打架可是不成!” “那里是要找他晦气,我想着让他更得意才是!” 聚义厅是一间武馆,说起来,倒也是有些奇怪的,像是薛宽这种自诩摇着羽扇指挥别人送死战斗的人,怎么会喜欢混在武馆的? 薛蟠到了此处才明白,这里根本不是纯粹的武馆,甚至说,这就不是武馆,而是一个博彩取乐子的地方,水牌上写着,“下山虎”、“花豹头”、“展翅大鹏”一个个似乎不是什么良家人取的外号,店里头服侍的小二不停的在人群之中穿梭着,喊着,“王二爷,压下山虎一吊钱!” “马四爷压大鹏大侠胜,两吊钱!再送一吊钱给大鹏大侠添勇助威!” 嚯,原来这个时空这样的先进发达,居然都有了赌拳这种事儿?难怪薛宽愿意来这里了,这可是最刺激的娱乐活动了,倒也符合薛宽阴沉沉又自诩可以运筹帷幄的性格了。 臻儿上前和一个小厮咬了咬耳朵,又从怀里摸了几个铜钱给他,小厮就凑在臻儿的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臻儿就带着薛蟠走到了二楼的包间,各样的包间外头都是豪奴无数,看上去,有头有脸的家族中人都来了此地。 臻儿和薛蟠两个小矮个,穿越过了高大的奴仆森林,艰难的到达了地字二号包厢,外头守门的家人一看到薛蟠不由得色变,“大爷,”几个人不得不行礼请安,“您怎么来了?” 薛蟠打开折扇,微微一摇,“我听说五叔很是有雅兴来此地,所以我也来瞧一瞧。” 他跨步走到前面去,却被两个人拦住了,看门的家人为难的说道,“大爷,老爷可是没请您进去。” 薛蟠刷的合上了折扇,脸色漠然,似笑非笑的看了两个人一眼,“马三!”他喊着马三豪,“我是记不住咱们如今的律法了,话说这律法里头,以奴欺主,该受什么罪呢?” “爷,大越律说的清清楚楚,以奴欺主者,打八十大板,刺配三千里!”马三豪连忙说道。 薛蟠跨步上前,丝毫不理会两个看门的人,“若是不怕死的,尽管拦着!” 果然两个家人不敢阻拦,眼睁睁的看着薛蟠推开了包间的房门,包间里头只有两只椅子,中间有十寸许的小方桌子一张,椅子上只坐了一个人,就是薛家五房老爷,薛宽。 薛蟠到了室内,脸上的自若神情顿时换成了十分沮丧的样子,“咳咳,”他咳嗽一声,原本盯着场内的薛宽转过了脸,瞧见了薛蟠,脸色巨变,“蟠哥儿!” 薛蟠一个箭步上前,薛宽连忙窜了起来,用袖子遮住了脸,“你你你,”他的声音发抖,“你要干什么?” 他原本以为薛蟠又要和家里一样的揍人了,于是连忙护住了脸,就算身上被揍几下也就罢了,可若是脸上有了伤疤,这后日诸房商议,自己和八房的薛守一样丢了面子,接下去说话可就不灵了! 预想之中暴风雨般的暴打没有出现,薛蟠一个箭步上前,连连作揖,“五叔!五叔,前个我对着您没礼数,在灵前大喊大叫的,实在是失了孝道,今个想起来,后悔极了,于是前来负荆请罪!” 说完又连连作揖,薛宽狐疑的把袖子放了下来,神色不定的看着薛蟠,“这小子,今个怎么会这样的有理数?不对劲啊。” 薛守干笑一声,把袖子放了下来,假意抚了抚胸前的领子,似乎刚才举起袖子只是为了拂尘一般,“咱们既然是一家人,自然是不怪的,蟠儿你怎么今个出来了?不是应该守灵吗?” “嗨!守灵太苦了,我可是一点时间都呆不住,之前家里头的那些清客,告诉我说要我在灵堂前闹一闹,把他们教的话,说一说,我日后就可以免了守灵的苦,说是各房叔叔们会来帮着守的,可如今真是没想到,我这身上的担子可多极了!昨个夜里到今天早上,是一宿都没睡。” 第42章 小狐狸和老狐狸 “原本想着白天睡一觉,没想到这尼姑们念经吵死人,我这才出来散散心,”薛蟠看着场内,伸着头十分感兴趣,“以前倒是不知道有这样的好地方!五叔也不带一带我!” 原来是那些清客相公们搞的鬼,薛宽恍然大悟,又连连冷笑,这些人可真是忠贞的很啊,东翁都死了,还这样的尽心尽力出谋划策,日后自己掌权,有这些人的好果子吃。 “以前你父亲管得严,你自然是没来过,日后若是不嫌弃,多和五叔来这里就是了,”薛宽笑眯眯的说道,他打定了主意,“这昨日在灵前,你可委实有些凶了,我可是吓坏了!” “我可没有对着五叔凶,老爷身前老是说,八叔是不成器的,五叔是最好的帮手,我虽然不孝顺,可老爷的话还是听进去的,那一日八叔乱来,我才生气的,可不敢对着五叔不尊敬。” “不敢当老爷这样的赞赏啊,可惜大哥,天不永年啊!” 薛宽又是一番做作,抹了抹眼泪,薛蟠强忍住恶心的感觉,连忙说道,“所以今个侄儿一是来赔罪,二也是来求着五叔。” “蟠儿有什么事儿,只管说就是,五叔能帮的一定帮,”薛宽拍着胸脯说道,又拉着薛蟠坐下,“眼下可是薛家的大难关啊。” “是大难关,”薛蟠点点头,“我实在是不懂,也不瞒着五叔,这么多年,外头的事儿,我是一点没管过。” “这我是知道的,大哥疼着你嘛。” “所以清客相公们想着要我管,我也实在不会管,这就难为了,我又不是一个喜欢担着事儿的人,所以总是要托付出去的才好。” 下面的擂台两个大汉上场,到处响起了欢呼声,薛蟠喝了一口茶,敏锐的听到了薛宽喘起了粗气,薛宽哈哈一笑,“外头的这两个人可是这聚义厅里头最好的把式,蟠哥儿可是要好好瞧瞧啊。” 薛蟠假意看了看,又把马三豪叫进来,押了那个什么鬼一样的“大鹏大侠”一吊钱,押了钱,又嫌弃这茶寡淡得很,不如家里头的,嚷嚷着要喝酒,还是薛宽知道今个有要紧的事儿办,于是劝着,“哥儿还在孝中,不好喝酒,日后五叔陪着你喝也不迟。” “是啊,没意思的很,太太今日拿了账本给我,我瞧着头疼极了,但是八叔在外头那么凶,我很怕,想着五叔是老爷身前最倚重了,没有其他人帮衬着办,只能来找你了。” “蟠哥儿的意思是?” 薛蟠气鼓鼓的说道,肥嘟嘟的脸上一脸的气愤,“八叔那个人不成样子,我虽然凶一下,但是不能够长时间的顶着,但是我不愿意交给他,一看他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五叔是好人,侄儿愿意相信你,想着让你帮着我。” “哼,这公中我是不会让出来的,”薛蟠倔强的抬起头,一脸的骄傲和固执,“是老爷留下来的,我不能丢掉,八房我也不会给他,大不了若是逼急了,我们一拍两散!哼,明个我就和太太一起去京师告御状!” 这一下子就透出了小孩子心气了,家里头父亲的丧事都没办完,怎么就去京师呢?薛宽心里窃笑,嘴上却是劝慰不已,“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得罪了我,我就是丢了也不给他!”薛蟠的纨绔样子又摆出来了,“那个老八,我是绝不会让他得逞的。” 薛蟠只是耍横,过了一会才软弱了下来,“五叔还是要帮着我才是,我瞧着其余的人都不中用!” “都是自家人,帮衬着自然没话说,”薛宽假意为薛蟠着想,“蟠哥儿你可是什么都不懂啊,五叔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嘛,不如让太太帮着办吧。” 这老狐狸还在假意推脱,薛蟠暗骂了一声,脸上却是不露异样的神色,“不成不成,太太想着进京呢,这里头的营生预备着都抛掉!她已经和我说过了,等着丧事办好,就即刻进京,再也不住金陵了!” 这是大新闻,薛宽连忙追问了几下,确定无误之后沉默了一会,仔细的盘算了一下,“五叔的力量不够,只怕帮不了你!” “五叔,我读书不多,可三国还是瞧过的,这刘先主托孤白帝城,托的是谁?” “诸葛武侯啊。” “是了!”薛蟠一拍大腿,“您就是那武侯爷爷啊!老爷把这大业都托负给你,帮衬着侄儿呢,您就是那定海神针,也只有你才能压住八叔了!” 薛宽还是假意推辞不就,最后薛蟠逼急了,“五叔您这瞧不起我!只要你打了八叔,出了侄儿这口恶气,只要是您老的安排,侄儿怎么做就是怎么做~!” 这样的口头承诺是不会让任何一个老狐狸有所动容的,薛宽只是推脱着,薛蟠无奈,把袖子里头的一串钥匙拿了出来,“五叔,这是库房的钥匙,今个起就归你管了,反正我就两句话,一句就是我的开销不能短了,另外八房一分银子也不能给,姥姥的,在老爷面前骂我不孝顺,这我是绝容不下他的!” 如此三推三让,薛宽才心满意足的把库房的钥匙放进怀里,“五叔,你说这差事,就是万岁爷大婚的差事怎么办?我可是怕极了,若是完成不了,可是要倒霉的!听人说,要抄家流放的!” 看来这小子还是怕这个,难怪想要赶紧找人办差事,自己享乐去,薛宽大概明白了薛蟠的想法,他自然是有办法,只是这个时候还要拿乔,“先后日大家伙一起议事了再说吧,大家既然是一家人,自然是要相互扶持,共度时艰啊。” 薛蟠满意的走出了聚义厅,“对了五叔,”他拉住薛宽的手,“今日这里可真刺激,血淋淋的,我还托您的福,赚了一吊钱,下次可要再带着我来。” “一定一定,”薛宽笑道,“你且家去,后日的事儿,说定了,五叔是个信用人,不会说话不算话的,你这几日吃好睡好就得了。” 第43章 捡一个张良 “你就吃好喝好等着五叔的好信儿是了,”薛宽红光满脸,“不过,你也要听五叔一句劝,八弟再怎么样,也是你的叔叔。” 薛蟠听这话又要恼怒起来,薛宽连忙说道,“成,成!你不乐意听,五叔也就不多管了,后日咱们见着,五叔是一定帮着你说话的,毕竟你蟠哥儿瞧得起我,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绝不会忘了的。你既然不乐意见你八叔,就不必去他那里见面喝茶了,有什么事儿,我一准和他说了就是。” 薛蟠和薛宽两个人在聚义厅前告别,薛宽看着薛蟠上了马车,嘴角勾出了一丝冷笑,“嘿嘿,”他从袖子里头拿出了那一串的钥匙,颠了颠,“这得来可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边上的伴当拍着马屁,“老爷诸葛武侯再世了,这样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哄得这呆霸王老老实实自己个把钥匙拿出来了。” 薛宽摸了摸颔下长须,一脸得意之色,“我就说过,凭着他们孤儿寡母,在咱们这得不了什么好,靠着这一无是处的蟠哥儿,和在家里头不出门的太太,能成什么事儿?咱们就等着日后慢慢来是了,可老八心急,这才要在灵前闹出这么一出。” “八老爷是脑子少根弦!” “是,这么逼急了,可就闹得自己丢了面子,八房日后在家里头,怎么还抬得起头来?嘿嘿,真的得来全不费工夫。”薛宽把钥匙塞回到了袖子里,“这薛大傻子,还真以为我五老爷是好人呢。” “老爷自然是大大的好人,若不是老爷,谁还记挂着家里头的事儿呢,也自然不会顾及要交上头的差事了。” “这是当然,”听到心腹家人小厮的奉承之话,薛宽哈哈一笑,“咱们后日就可以入主织造府了,只要把他们的那些供奉拿过来,就算是一年丢几千两银子给长房也算不得什么,毕竟王家贾家,还厉害的很,看在他们亲戚的面上也不能太过于苛刻了。” “老爷,咱们要不要把这库房里头的东西先拿出来?这钥匙在手上了,东西可还没见到。” “办大事要静下心,这样的大事儿,在咱们家,都比得上太祖皇帝改朝换代了,一起要小心谨慎,若是一个丢脸——你也知道,咱们家有头有脸的老家人都多的很,若是和老八一样,受了奴几的呵斥打骂,这将来还活不活?” 薛宽返身上楼,回到聚义厅里头,他今个心情极好,也愿意对着底下的人谆谆教导,“不差这两日的功夫,有了钥匙,可现在还没有账本,这账本不到手,算不得是公中事务拿来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捧着夸着这呆霸王,到了后日议事,就算他想反悔,也容不下他了。” 小厮连忙把薛蟠喝过的茶碗拿下去,笑道,“正主儿没来,老爷倒是先见了这小呆瓜。” “等到这位贵客到了,怕就是铁板钉钉,再也改不了了。”薛宽点点头,志得意满,“何须急在一时?咱们耐心候着就是了,还好这小霸王来的早,不然的话,两厢撞在一起,这可就是难看了。” 薛宽喝了一口茶,看着场内的两个壮汉又预备着一起上台,围在擂台边上的观众们用力的欢呼着,铜钱不要命的扔上了擂台,好像下了一场铜钱雨一般,“哎,”薛宽心满意足的叹了一口气,看着擂台上的两个壮汉砰砰砰的厮打了起来,“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是一点儿都没有错!” 到了马车里头,薛蟠就看到气鼓鼓的臻儿低着头,拍打着包袱不出声,“我说臻儿,你这是做什么呢?想着要把那个薛宽五老爷揍一顿呢?你若是能揍,我倒是不拦着,把他打死了,可什么事儿都完了。” “爷别笑话我,”臻儿气鼓鼓的说道,“再大几年,我就必然是要打死他的。” “越发的乱说了,”薛蟠懒洋洋的躺在马车上,“快着给我锤锤腿,对,重点,我这半天在楼上可是够累的,一句话都不能乱说,你在我这里倒是乱说了,怎么,难不成你还想着当侠客呢?” “当大侠当然是好的,小的很想当呢,”臻儿来了兴致,双拳嘿嘿嘿的敲在薛蟠的腿上,“将来一准是劫富济贫,除暴安良的大侠,保不齐,我还是像浪子燕青呢!” 薛蟠被臻儿锤的一阵呲牙咧嘴,“你就别指望了,当个黑旋风李逵就是了!” 主仆两个人哈哈一笑,臻儿很是不解为何薛蟠要对着薛宽这样的恭敬,“这五老爷对着下人可是凶极了,动不动的就拿着小厮和丫鬟打板子出气,爷对着五老爷可实在是太好心了,要我的意思,也一起和守老爷一样,打几下出出气就罢了。” 你还不知道我把钥匙交出去了,若是知道这这事儿,只怕你就不是去打他,而是要来打我了,薛蟠的嘴巴很紧,这个时候还不能泄露两个人在密室之中交谈了什么,“臻儿啊,你说,咱们这回去,能不能遇到什么帮着咱们的人啊?” “咱们家里头的,可不都帮着大爷嘛,”臻儿数着手指头,“张爷爷自然不必说了,外头的马三哥,还有蔡大哥,都是帮着大爷您呀,小的也帮衬着呢。” 薛蟠摇摇头,“这事儿啊,我瞧瞧,可不是咱们自己家里头办得成的,”他心里还颇为感动,家里头有这么一些人无条件死心塌地的帮着自己相信自己,仅仅是因为姓了一个薛字。 这是薛蟠无法理解的,他无法和这俱身躯之前的那个主人一样,熟视无睹,坦然自若,他有些迷茫,有些不舒服的感动。 “家里的人办不成,还是要看着外头,”薛蟠伸出了白白胖胖的手,:“我这可还是个小人物,当不到什么样的主事人,自己说话,许多人就即可会说,五房八房的人,可就是要觉得你是乳臭未干了。” 臻儿喜滋滋的捶着腿,也不理会薛蟠的自言自语,“怎么样,若是和小说里面一样,路边捡到一个张良萧何的人物,一顿饱饭之后就死心塌地帮着自己,这样的话,可真有意思了。” 求推荐票和收藏,谢谢。 第44章 张如圭 薛蟠在说着白日梦,如今太平盛世,根本就不会有留侯萧相国这样的人物在路边让你随便捡,你当人才俊杰都是大白菜吗?不过刚才自己随口一扯谎,就说是家里头的清客相公来指使自己个在灵前逼退了众人,这一节倒是要先赶紧着回去交代清楚,不能让两个人对不住话,且这个时候,似乎也应该让这些清客门卿们出力的时候了,薛蟠想了想,打开马车的窗帘,“马三,咱们家里头,老爷在的时候,都有那几位清客相公陪着老爷见客的?” “有几位,不过不多,毕竟老爷寻常时候都是打点生意多些,不得空闲谈,这几位都是轮着见客或者各家各户出门应酬的多,素日里没有其他的差事,所以也无需养太多的人,老爷病中的时候,辞了几位,如今只剩下一位张相公,讳如圭者,还帮着在灵堂伺候。”马三豪在外头伺候,年纪也比臻儿大,家里头的事儿清楚些。 “张如圭?”薛蟠点点头,他倒是有些印象,这几日在灵堂陪着见客,自己的父亲似乎还认识了不少风雅之士,这些人,张管家就不认识了,还是张如圭提点着,这才没有什么招待不周的,薛蟠也不至于露出什么马脚来。 马车这么一路行来,似乎也没撞到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故此,薛蟠想着有人从天而降解决薛家困局的愿望也宣告破灭了,到了家中,薛蟠还未坐定,就请连忙请张如圭前来,张如圭虽然没有披麻,但是穿着一袭月白色的素袍,腰间系着一块白布,也是全了主宾一场的礼数。 薛蟠请张如圭坐下,这一厢换了衣服,对着张如圭说道,“这几日家中事务繁杂,家父仙逝,许多事儿小子还不甚懂,还需要张先生多提点提点,我若是有什么事儿,办不好的,那也还需要先生你来规劝规劝。” 张如圭侧着身子连忙说不敢当,他看了一样薛蟠,“老大人驾鹤西归,事出突然,世兄还是节哀的好。” 节哀?薛蟠真不知道哀从何处起,只是点点头,“谢张先生挂念。” “有一件事儿我倒是要请教张先生,”薛蟠请了茶,问张如圭道,“我却不知道张先生以前是做什么的?烦请说一说。” “说来惭愧,学生也是两榜进士才出身,昔日在大名府就职,因着不从上司的钧令,故被寻了一个由头,弹劾免了官,故此返乡之后在老大人府中为幕。” 张如圭原来也是金陵人士,只是四十多岁年纪的人对着一个十三岁的孩童如此毕恭毕敬,可委实算是奇事了,不过张如圭既然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就对于许多小细节十分的在意,比如这薛蟠大闹灵堂,一力降十会,把这必杀之居硬生生的朝着后头拖了三日,张如圭仔细琢磨,自己个是想不出这样的主意的,横的怕楞的,就是此理。 可薛府之中,怕是没其余的人可以帮衬着出主意了,薛定老爷昔日养的清客就剩下自己这一位,长房和二房和睦些,可也只剩下了妇孺而已。 那么唯一的解释,也就是自己面前这位小爷自己个主意,硬生生的扭转了局面,张如圭可不敢露出什么不尊敬的脸色出来,对着世家来说,脸面可是比什么东西还重要。而且今日这样的礼遇来说,似乎也不似往日所见的鲁莽颟顸,年纪虽小,可好像颇为镇定。 “失敬失敬,”薛蟠点点头说道,“却不知道张先生是官儿出身,往日里头,实在是少了尊敬。” “如今的形式,张先生是瞧见了,”薛蟠笑道,他也不拖泥带水,“万岁大婚的差事要办,诸房来逼位,就是捏着长房的命脉,逼着一定要交出公中的营生,不然差事完不了,我这织造府第一个就要完,我虽然不争气,但是也不愿意老爷手创复兴的大好基业拱手让人,按照我的意思,总是丢了也比给他们好。” 这话就透着呆气了,张如圭心里默默摇头,若是这样简单倒也好办了,千金散尽还不容易吗?嘴里还是劝着:“世兄何须如此。” “这且不说了,我倒是要请教张先生,”既然这一位是官场上出身的,那么官场的来往世故应该精通,“如今这困局,如何破解才好?能否奏京中,延缓上交织造织物?若是能够一个拖字诀办起来,他们只怕是没处使劲。” 张如圭摇了摇头,“世兄,这事儿,若是摆在别的地方,别的时候,自然没什么不妥的,只消世兄请领太太出面,修书到京中,几位亲戚家必然是会帮着办妥妥帖帖的,可如今大有不同。” “还请张先生赤赐教。” “今上,是十二年前就登基的,可这么多年过去,圣后娘娘才觉得今上政事纯熟了,才撤帘归政,把大权都还给了万岁,今年在二月初二的时候,就是亲政大典刚办了,这随后才是大婚,大婚庆典之重,只怕还要在亲政大典之上,毕竟古人云成家立业,成家了才可以立业。” “今上,难不成是少年登基?”薛蟠问道,大约是和历史之中的康熙皇帝这样的年纪吗?主少国疑,原本是寻常之事,儿童还不懂事嘛,不然怎么这一位圣后娘娘,垂帘听政了十二年? “不,今上已经四十有五了,”张如圭解释说道,他微微咳嗽,似乎有些不便言,“只是昔日是以旁支宗亲的身份登大宝的,圣后乃是太宗皇帝的继后,太宗皇帝无子。” “哦,哦!”薛蟠恍然大悟,那么这个垂帘听政的道理就说得通了,“请继续说下去,不过万岁已经是四十多了,怎么才大婚?” “今上之前已经有过一位原配的王妃,入登大宝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那时候恰逢圣后凤体不豫,没有敢大肆操办,只是追了封号草草了事,之后虽然有一些嫔妃,可一直没立后,这一次亲政之后才想着在名门淑女之中再度册立皇后。” 第45章 借东风 话讲到这里,就不必再往下说了,薛蟠也实在是不想听这些属于官场人尽皆知的秘密,薛蟠也明白了,这一次立后大婚大典的重要性。 “皇上这是刚刚亲政,意气风发,原本就想着要好好操办一场,多一些祥和之气,也是国家的大事儿,奈何西南的战事不够顺利,隐隐和外番有僵持不下之局,这是第一个难受的事儿,另外学生看邸报,言明西南边境上,隐隐有了时疫之患,今年时气不好,倒春寒之外还阴雨连连,这京中来往西南传令,似乎也感染了疫病,京中也已经有病症起来了。” 薛蟠悚然而惊,“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这疫病爆发起来,咱们金陵这边岂不是最好不要去京中了?” “是这么个打算,故此若是这些日子有去京中报信归来的,不防让他们躲着人些,老大人仙逝,家里头人来人往,若是再加上时疫,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的在理,”薛蟠连忙喊人,“家里头多用烈酒撒地消毒,凡是喝水一概都要烧开了,告诉底下人,饭前饭后,无论何时都要勤洗手,此外,家里头从京师回来的,也一概带到外头不相干的地方去,住个三五日,等到的确身子好了些,再打发当差。” 张如圭眼神一亮,“世兄的这一套,可是避除时疫之法?” “的确是避时疫之法,这不过是小事儿,日后若是仔细论起来,还要一套套的极多要求,近乎严苛。”薛蟠说道。 张如圭似乎对着薛蟠无意之中不当做什么事儿的避除时疫之法甚是伤心,一连问了好几次,见到薛蟠有些不耐烦,这才叹道,“世兄家到底是家世渊源,这么一番命令,简直就是蕴涵大道。” “这且不说了,若是张先生有兴趣,日后咱们再细说,你的意思,圣上因为西南战事不安慰,所以这封后大典,难不成要节俭的办?” “都察院的御史们已经上了好几次折子,要皇上删减许多庆典之需,毕竟这战事胶着,皇上原本已经答应了,可这圣后娘娘却是不许,洛阳传出来大家的谈资——说是圣后娘娘觉得这是皇上第一次举办立后的大典,十分难得,又是亲政之后的大好事儿,不能因为西南战事不稳,就停了庆典,故此还要再继续举办。” “那这进献织造的事儿,”薛蟠一叹,“推迟不了,也免不了。” “是,且一定会更要谨慎小心些,西南战事不定,又加上这时疫要起来——若是京中流传的是真,圣心恐怕早已不悦了,谁在这个时候出了差池,龙颜大怒是必然之事了。” “那看来咱们是没法子了,差事儿是一定要办的。”薛蟠只好打消了看看能不能走通关系,把这进献的差事免掉,免掉的话,八房和五房最大的仰仗,最为厉害前来逼宫的武器,就没有掉了,这样的话,再缓缓图之,也是可以翻身的。 “是,而且一定要办好。” “那如今我的势力不成,只好是去借东风了。” “世兄的意思是?”张如圭连忙说道,“是去西天请如来佛主吗?” 两个人互相用三国演义和西游记打哑谜,薛蟠点点头,“先生和我说的,是一个意思,差不了多少。” “我对着官场上的事儿,十分不熟悉,还要请教张先生,远水救不了近火,我舅舅虽然是有力气的,可到底远在天边,使不上劲儿。故此还是要在金陵省里头找就是,我想着,无非就是金陵省的主官最大了,却不知道,这金陵省里头,都有哪些官儿最厉害些?” “那自然是钦差金陵省大臣了。”张如圭说道。 “这是何等官职?” 张如圭解释了一番,薛蟠才有些明白,这个钦差金陵省大臣并不是各省常设之官,各省的首脑官员是三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还有学政,原本布政使权柄最大,但朝廷素来有不定期因为河工或者是开海禁或是作战的时候,督导一省统权,所以派了一个钦差大臣出来,在前朝圣后主政的时候,这个钦差各省大臣正式成为常派官,成为一省首脑,权柄极大,不仅节制三司,还要管辖省内的节度使和将军等人物,所以张如圭第一个就说了这个官儿。 “这就是一地诸侯啊,”薛蟠暗暗思度,这职位类似明清的督抚之职,权柄的确是很大的,“眼下这一位,可是有关系吗?张先生,日常咱们可有往来?” “学生有一位昔日的同年,又是至交的好友,眼下在钦差府当着东席先生,唤作贾雨村者,若是世兄觉得可以,学生可以代为转圜一二。” “贾雨村?”薛蟠结结巴巴的说道,“他姓贾?” “是,算起来,还是贵府的姻亲本家呢,”张如圭笑道,“昔日是湖州人氏,后来去了苏州,德蒙贵人青眼,资助他入京考试,一举得中,入京赋闲在钦差府当着启蒙先生。” “那这钦差金陵大臣,是哪一位?”薛蟠结结巴巴的说道,没想到贾雨村出来了!贾雨村如果是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 “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老大人是也。” “那这一位贾雨村,当着就是那一位大名鼎鼎的甄宝玉了?” “就是此子,算起来,甄府倒是和府上有些亲戚关系,只是他们家到底是诗礼传家之族,寻常人家是看不上眼的,且又是金陵本地人士,十分的根深蒂固,昔日老爷也曾想要打探好这一边的关系,送上了厚礼,出来的人极为客气,把东西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可见是轻易攀扯不上的。” “那你又如何说可以代为转圜?”薛蟠不悦的说道,“在消遣我不成?” “不敢,世兄别见怪,虽然请不动大佛,可若是甄家有人愿意出来说话,也无需是甄老大人,各房之中有人说话算话的,出来说一下话儿,各房自然不敢多嘴。” “只怕没什么用!” 第46章 拿走的都要拿回来 听到张如圭的话,薛蟠不免大摇其头,张如圭的意思倒也明白,就是扯老虎皮做大旗,把甄家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人请出来,用甄家的名义狐假虎威吓退想要意图逼宫的各房中人,“我行事素来是要快刀斩乱麻,实在是不耐烦这样用招数,阴谋诡计对付着他们,那个薛宽,可是心机深的很,这事儿,若是被拆穿了只怕是更好不了,不能够找那些不算数的,”薛蟠下了定论,刷的一下,一合折扇,“既然要请,就要请佛祖来才是,我是宁敲金钟一下,不锤破鼓三千。既然有这一位大佬在前,自然是要请他出手帮助一二了。” “世兄的意思,是想请甄应嘉老大人帮衬着吗?” “正是。” “可府上和甄老大人并无来往……” “你也说是我薛家和甄家有一点亲戚关系了,敢问张先生,这亲戚关系从何而来啊?” “自然是从贾府而来,贾府和甄家是老亲戚了,许多年前就是,府上又是和贾府是亲眷,自然是谈得上的,可老爷之前是没和甄家有联系的。” 甄家在金陵当差不过还三年,那时候薛父想要拜见甄应嘉,却不得其门而入,之后缠绵病榻,自己的身子都调理不好,自然也没心思再去认识结交豪门世家了,薛蟠坚定的说道,“自然是有法子的,既然你和那贾雨村是同年好友,这又是好办了,他虽然不得日日得见甄应嘉,也应该能认识比如内管家此类之人吧?” “只怕是人微言轻,”张如圭为难的说道,他的愿意是让贾雨村如此帮助一把,而不是要竭力所为,竭力所为,按照贾雨村那样的性子,无利不起早,是不会做的。薛蟠的要求有些大,“办不成世兄要交代的事儿。” “无妨,若是实在为难,只要见甄宝玉就是,”薛蟠笑道,“或者是明白告知,甄宝玉的行踪如何亦可。” 这也有些为难,但是相比较之前要贾雨村引荐薛蟠给甄应嘉,这怕是不成的,贾雨村只是给甄应嘉的儿子甄宝玉授课,在甄家的身份还比不上张如圭,毕竟张如圭可是参赞薛府的许多重要事务了,不过若是问一问甄宝玉的行踪路径,这倒是可以一试。 张如圭答应了下来,这一位贾雨村可是厉害的角色,算起来日后还和自己有些渊源,今个虽然没有见过,但也不好先怠慢了,“你且去接洽,若有什么开销,只管问张管家要就是。” 如此说了一番话,薛蟠打定了主意,于是又问张如圭,“张先生以为,薛家接下去要如何?” “我个人的意思,这生意委实太多了些,”薛蟠自言自语的说道,“各式各样的都有,若不是瓷器在咱们金陵省没有出名的,只怕咱们家瓷器的生意也少不了,这样大大的摊出去,如今就受到了劫难,饶是这样大的产业,居然货款一时间收不回来就有了断粮之虞,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说出去只怕谁也不信,居然还有这样缺银子的时候。” 没想到这薛蟠小小年纪,又看着十分的痴傻,只知道一味的玩乐取闹,居然胸中也有一番沟壑,若非有定算,绝不会说出这样嫌弃家中营生太大的话儿来,“正是如此,世兄思虑的极佳,原本这根深蒂固是最好的,可如今看来,枝叶太过于茂盛,把主干的养分都抢走了,本末倒置,却是不好。” “这一次未必也不是契机,危机危机,危中有机,若是处置的好,把有些无用的鸡肋一并打发了也是好的。” 薛蟠还不知道这张如圭忠心如何,故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头的计划,只是这样泛泛而谈,过了一会,张管家来报,“太太请大爷进去。” 这时候还叫自己做什么?薛蟠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再过一阵子就要请道士和尚尼姑们唱经送亡灵了,按照道理应该是要请薛王氏等家里人一并出来的,怎么还要自己个进去? 薛蟠吩咐张如圭前头照顾,“你今日且再在外头劳烦一日,明日就不必当差,即刻出去找那贾雨村,找到了就赶紧言明此事,若是得了准信,自然就好快点操作。” 吩咐完毕,到了后头见过母亲,薛王氏坐在紫檀木的交椅子上,神色十分不安,妹妹薛宝钗正在边上陪着,见到薛蟠进来,“哥哥,”她先是行礼,“母亲要问你话呢,”她对着薛蟠使了一个眼色,“问你钥匙去哪里了。” “太太,我已经把钥匙交给五房的薛宽了,”薛蟠坐在薛王氏的下首,状若无意的说道,“横竖后日是要交出去的。” “既然是交出去了,那就好了。”原本薛蟠还担心着薛王氏责骂自己,没想到听到这样的话,她倒是念了一声佛,“这日后的烦恼事儿,就没有了!”又一叠声的叫薛宝钗,“把你张爷爷叫来,把账本也一概交出去是了。日后咱们娘俩三个,那里没有饭吃,银子使?” “今个交出去了,日后还要叫他们老老实实的毕恭毕敬的拿回来!”薛蟠霸气侧漏的说道,“太太且别急,这钥匙交出去,可是没有他们的好,谁都不知道,除了咱们有数的几个,公中里头早就没银子了,这钥匙交出去,他们,能得了好?就是一个空东西而已。” 薛蟠目光炯炯,“拿走我的东西,势必叫他们照样儿吐出来,太太放心,就算是老爷不在了,咱们也不能够让别人欺负了去,有我在,什么都别担心是了。” 薛宝钗瞪大了眼睛,似乎从未认识到这样的哥哥,哥哥和以前不一样了,虽然还是一副呆霸王的样子,可多了许多睿智,说话也比以前靠谱多了,以前这样霸气的话可只是对着底下的小厮和母亲使,这样嚣张却又是很稳定人心的话,可是从未听说过。 母亲薛王氏也很是欣慰,“娘老了,日后就靠着我的儿罢了!” 第47章 僧道和锦书 薛蟠笑道,“太太说笑了,太太今年不过三十出头,那里就说的上老了?日后还要大好的日子可以过呢,如今且不忙,人生在世,妹妹必然是懂得的,什么叫做否极泰来,如今老爷过身,诸房前来逼位,应该算是我们长房最危险的时候,只要度过了这一关,日后自然是三阳开泰,岁岁平安,吉利的不成样子了,太太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薛王氏连连点头,“你既然这样说,我也就不多管了,只是让你折腾我罢了,”母亲对于自己的孩子,总是十分的妥协的,何况薛王氏也是一位无可无不可随遇而安的人,对着权势金钱这些也兴趣不大,原本丈夫去世,好似天塌下来一般,人生已经是了无乐趣,预备着青灯古佛就此一生念佛罢了,虽然有儿子一个,可实在是太不懂事了些。 说起来,怪不得别人,还是要怪自己个,自从知道自己姐姐的儿子,贾珠英年早逝后,她就十分得担心自己的儿子也会如此,在家族和学业的压力下一命呜呼,薛定偶有管教,也被薛王氏拦了下来,这才养的薛蟠越发的骄纵起来,还是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在金陵城闯下了“小霸王”好大的名号。 见到自己的父亲母亲缺了约束,薛蟠越发的肆意妄为了起来,虽然日常礼数不缺,可也不怎么把父母妹妹放在甚心上。 “梅花香自苦寒来,”薛宝钗拉住了薛蟠的臂膀,开朗的笑道,“哥哥如今是遭了难,反而顿悟了不成?” “你哥哥自然是有佛性的,”薛王氏摸了摸眼角,“三岁的时候还有僧人上门说要度他出家呢,说这是一位天竺的佛子投胎在薛家,这辈子必然是要出家当和尚普度众生的。” 薛蟠干笑一声,拍了拍宝钗拉住自己的手,“这是什么话,我可不愿意出家当和尚,家里头的日子舒服极了,干嘛去过哪些苦日子呢?” 怎么到处都有这样的僧人,而且都是要剃度人出家的僧人?似乎红楼梦里头许多人都被和尚道士骚扰过,自己的妹妹也是如此,被安排了冷香丸吃着,还有一把金锁给挂着,这事儿要记住在心里,日后还要好好查访才是。 “我这膝下就你一个儿子,如何舍得,只是求买几个替身帮着出家,那和尚却不是为了钱财,一转眼就不见了,如今算起来,又是十来年了,那和尚说的倒是准极了!”薛王氏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薛蟠惊恐的说道,“说若是不出家,十三岁那一年,必然有大劫难,若是度过了就好,度不过,还是要出家的好。” “那些都是无稽之谈,”薛蟠笑道,这些神神叨叨的,看来是有些门道,不然的话,也算不准自己个会在十三岁的时候穿越过来了,“太太何须担心这个,若是要礼佛,过了日子,我陪着太太去承恩寺或者是鸡鸣寺供奉佛祖就是了。” 薛王氏点点头,按下此事不提,又关心起薛蟠要如何行事,“你虽然要强,我自然是喜欢的,可一点,不许和家里人,和各房闹僵了,上一次我由着你来,也是因为实在是气的很,老爷才过世,他们就敢在灵前闹,蟠儿你出手打他们一顿,我心里开心极了,天老爷,也是报应在眼前。” 薛王氏双手合十闭目祷告了一番,复又对着薛蟠说道,“可接下去不许这样了,若是再有打骂的事儿出来,你的名声可不好听了,这人活一张皮,自然是有道理的。你若是赢了这公中的营生,丢了名声也不好了。” “儿子还有什么名声,无非就是呆霸王了,”薛蟠笑道,“估摸着也没有比这个更差的名声了!” 薛宝钗扑哧一笑,“哥哥那里这么说自己个呢,我瞧着你是霸王,这没错了,只是却不呆。” “这可不是玩笑的事儿,”薛王氏笑骂了一下,“要仔细!” “错不了,请太太放心,我已经预备下,明个就让张如圭去甄府,看一看,能不能把甄府的人拉过来,这总裁府里头的人,若是能出马,只怕是有用极了,咱们也不是要把其余各房一竿子都打垮了,只求着和平共处,大家互相之间别捣乱就是了。” “什么叫做和平共处呢?”薛宝钗问道。 “就是一大家子和和美美的,大家一起别斗嘴,别想着把别人的家产都夺了,好好过日子。”薛蟠对着薛宝钗说道,“别乌眼鸡似的,瞪来瞪去。” “只是还担心一点,怕是见不到甄家厉害的人物,若是请一些阿猫阿狗来,怕没什么用!” “你昔日父亲也不得入门拜访,虽然偶有贺礼送上,但也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甄家看起来,是不太容易接近了,到底是咱们不如以前了,饶是你父亲有所兴旺起来,但是比这先祖,还是差了许多。” 这是之前就存在的差距,倒也不能够这么快的逾越了,若是论起嘴上功夫起来,薛蟠可是不怕任何一个人,“请太太别伤心,日后自然会更好起来,到时候也指不定轮到太太你拿捏着要不要甄家的人呢。” 薛宝钗噗嗤一笑,锤了薛蟠一下,“哥哥惯会油嘴滑舌的。” “人总是要有些理想嘛,咱们家继续好起来,世易时移,总是会发生变化的。” “别耍嘴了,”薛王氏吩咐杨柳,“把我床头橱里头的那个小红木盒子拿来。” 杨柳依言把盒子拿来,薛王氏指了指薛蟠,“给大爷!” 薛蟠打开盒子一看,见到里头躺着一个封子,上面写着,“世教弟王子腾敬拜。” 薛蟠端着盒子对着母亲慢慢的说道,“这是?舅舅的亲笔吗?” “不错,我偶尔对着你舅舅说了这金陵甄家的事儿,他虽然没有言语,可亲自使人送了这封东西来,原本是你老子要用的,可后来卧床不起,也没什么值当的事儿可以办,所以一直没用,今个,是到时候了!” 第48章 好妹妹 那封儿用的是京师出产的洛阳玉纸,十分坚韧雪白,触手温润如玉,入水难以破碎,故此有玉纸之名,一经书写,经年不退,京中画坛书法等名家都爱用此纸作为书信之封用,薛蟠仔细一看,上头的字坚挺俊秀,意态纵横,隐隐有不屈之意,端的是一行好字。 “好字,”薛蟠赞许了一声,“这是舅舅的亲笔吗?” “是他的亲笔,旧年我这么一说,你二舅舅就十分快的把这封儿送来了,他在信里头言明,非紧要的事儿,不能把这东西拿出去,第一不知道别人卖不卖帐,第二,毕竟有时候,人情是最难还的。” 薛王氏继续说道,“原本是想着将来拿出来,要给你捐一个官儿,去京中打点用的,你想好了,拿出去日后可是没了!” 薛蟠哈哈一笑,把盒子合上去,“如今火烧眉毛,这样的好东西一准是最有用的,这时候不拿出来,还等到什么时候?我且告诉太太一个故事,”薛蟠这时候得了尚方宝剑一样的好东西,心情好极了,“比如我给妹妹做了一套好衣裳,妹妹想着,生辰的时候穿,结果到了生辰的时候,又预备着要不正月里头穿,正月里头想着端午穿,啊哟哟,这样想着要挑更好的日子穿这新衣裳,可到了最后,这新衣裳都变旧了,妹妹还想着要挑好日子才配得上这好衣服呢。” 薛宝钗听着似乎有感悟,“这话儿未免不通,”她想了想,笑道,“咱们家虽然不是什么上等人家,也不至于小气成这样,我穿了这件衣服,只要是好的,想必哥哥是还会做给我的。” 薛蟠尴尬一笑,“我这仅仅是一比喻罢了,妹妹你别打岔,太太,”他对着薛王氏说道,“这封儿今个恰好可以帮着自己打通甄家的关节,若是能够借的一点半分的势,压服诸房,把眼下的难关度过了,这封儿就是有用了。” “至于往后嘛,”薛蟠露出了无赖的神色,痞子气十足,“舅舅人还在,这封儿还怕拿不到?日后太太入京,哥哥见到妹妹,必然是心疼极了,到时候太太动一动嘴皮子,只怕几十封都要拿来。” “就知道耍嘴。”薛王氏忍俊不禁,“赶紧去休息吧,明日既然要去甄府,就要好生歇着,别再出去乱转了。” 薛蟠和薛宝钗一同出了薛王氏的正院,婆子们打着灯笼,薛蟠拿着盒子,转过头来,看见薛宝钗穿着一声素衣,在夜色之中隐隐发光,神色恬静,眉眼如黛,发髻边的绢花在夜风之中被吹的颤颤巍巍的,青丝卷起,面容有些疲倦,又有些开心,薛蟠看着自己的妹妹,不知道为何,心里某一块的柔软似乎被触动了,许多没有得到的亲情,在心中慢慢的萌芽。 薛蟠想了想,对着薛宝钗说道,“妹妹,有个事儿,我倒是要你来帮忙。” “哥哥若是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就是了,”薛宝钗说道,“妹妹虽然不懂事,可若是能帮上忙的,必然是竭尽全力的。” 薛蟠一手领着盒子,一手朝着薛宝钗神秘的招招手,薛宝钗上前,薛蟠伏在自己的妹妹耳边,轻声说了这么几句话,薛宝钗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却转而迅速的变成了迷茫之色,“哥哥的意思是?” “这事儿才是最紧要的,按照我的想法,外头公中的营生,都丢了,也无妨,只要这事儿办好了,咱们就能咸鱼翻身,把他们这些不成器的东西给好好的打一巴掌!” 薛宝钗听着有些不忍,她到底是宽厚人,“哥哥,都是亲戚本家,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虽然他们对着太太不尊敬,到底可还是自家人呀。” 薛蟠摇摇头,“这话原本是不假,若是好心对我,我自然好心对他们,可他们想着法子来害我,我就不能够容下他们了,”他看着薛宝钗脸上还露出了不忍之色,又连忙装傻卖宝,“妹妹,你瞧着哥哥,”薛蟠摸了摸肚子,“这几日辛劳,肚子都小了一圈了,若是妹妹再不帮着哥哥,哥哥日后被人欺负了,只怕是要去大街上拉车赚苦力活了!” 薛宝钗噗嗤一笑,顿时满院夜色消弭无踪,玉人含笑,冰河乍破,满院胜春,素衣翼然也似霓裳,虽然薛宝钗才不过十岁,可已经是看得出将来倾国倾城的国色胚子模样了。 红楼梦之中给薛宝钗的花词是“任是无情也动人”,用牡丹来形容薛宝钗雍容华贵,这的确是半点都错不了,这样当院宛然一笑,只觉得处处生春,笼罩在织造府上头的愁云惨雾,顿时消散了不少,“哥哥就是知道贫嘴。” 薛宝钗捂着嘴窃笑,边上的杨枝提着灯笼不由得也笑了起来,随即忍住不笑,斜斜的瞪了薛蟠一眼,“哼,一天到晚油嘴滑舌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瞧瞧人家家里头少爷的派头,都是稳重的很,咱们这一位,倒是卖热闹的!” “绝不是贫嘴,这一关过不去,咱们只怕是真的要出门卖手艺去了!”薛蟠抬起头,看着黑茫茫的天,和四四方方的院子,似乎沉重之中带出了一些轻松,“你和太太还可以投奔亲戚,我一个男人家,如何可以做寄人篱下之事呢?这是万万不可的!” 薛宝钗见到薛蟠说话如此坚决,也连忙说道,“妹妹那里还能不帮着哥哥的,今个回去,即刻就办,绝不会拖了哥哥的后腿。” 果然,卖惨还是有用的,薛蟠对着薛宝钗点点头,“如此,就都拜托妹妹了,我知道你在这里学问是有一些的,你只管散漫做去,后日一准给我信儿就是了。” “哥哥,”薛宝钗突然不笑了,只是拿着眼望着薛蟠,“我只一句,你可要多保重自己个,咱们家就算是不成了,太太,哥哥,和我,一起能在一块,比着什么都强。” “好妹妹,我绝不会忘了这茬儿的。”薛蟠凝重的点点头。 第49章 突击学礼仪 薛宝钗微微一福,不再多说什么,就转身离开,薛蟠宝贝似的把那个盒子放在怀里,哼着歌走出了薛王氏的院子,一般来说,太太房里头的一等丫鬟,比如杨柳杨枝,还有专门照看厨房的杨花,管着库房钥匙的杨絮,这四个一等丫鬟,是不会做打灯笼送客的这种事儿的,可如今到处都在忙着外头料理接灵之事,故此也只好让杨枝降尊纡贵来打灯笼,杨枝咬着牙看着得意洋洋的薛蟠,忍不住就开口了。 “大爷,您抱着的这是什么呀?太太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这样的话原本是不应该一个丫鬟来问的,一来杨枝自持乃是太太屋里头的,地位和他人不同,而来或许是杨枝还未发现,但是暗里地已经觉得薛蟠是一个十分大度谦和之人了。 果然薛蟠没有生气,只是摇摇摆摆的走着,“杨枝小妹妹,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里头,可是比你薛大爷,”他拍了拍盒子,得意洋洋的说道,“还贵重一百倍的东西,后日我已经有了打算,可还差这一股东风,这盒子里头的东西件儿,可就是东风。” 什么东风西风的,不过是一个盒子,怎么又变成风了,杨枝撅嘴说着风凉话,“吓,若是这诸葛爷爷的东风,大爷您可要捧紧了,别一不小心摔了,这东风可就是没了!” 杨枝的话音刚落,薛蟠似乎踢到了一块掩映在草丛之中的石头,哎哟一声,整个人朝着前头倒去,那个盒子也咕噜咕噜的想要飞出去,薛蟠原本还能站住不跌倒,不曾想见到那盒子想要飞出去,眼见着就要掉到前头不远的养金鱼的水池子里头,连忙一个飞身跳出,饿虎扑羊的把那个盒子抓在手里,却不曾想到提着灯笼的杨枝正在嘟囔着在前面带路,这一下,哐当,刺啦,啪! 薛宝钗刚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命几个嬷嬷和自己的丫鬟莺儿,把架子上的书都拿出来,又点了死气风灯,亮堂堂的预备晚上挑灯夜战了。不防突然听到了一声少女尖利的惨叫,宝钗抬起头疑惑的再又仔细一听,却又听不见了,故此也没有理会。 薛蟠呲牙揉着自己的肋下,一瘸一拐的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头,臻儿连忙上前扶住,“大爷您这是怎么了?太太那里回来,怎么没见到打灯笼送的?” “这小娘皮,下手可真够狠的,”薛蟠呼哧呼哧的出声,“老子不过是不小心扑在了她身上,不小心摸了不该摸的地方,居然对着老子下狠手,掐的老子只怕肋骨上都乌青了。”薛蟠抱怨着,随即又嘿嘿嘿不怀好意的笑出声, “不过这小丫头片子,看上去虽然是瘦了些,可该有肉的地方可委实是有肉极了,倒也不委屈了被这么狠狠的掐了一下。” 薛蟠嘿嘿嘿笑了好一会,臻儿在边上还以为自己家大爷如今又魔怔了,连忙挥着手在薛蟠面前晃悠,“大爷,这黑灯瞎火的你笑什么呢?时候不早了,小的给你端洗脚水,咱们洗漱了早些安置吧。” “安置个屁,”薛蟠搓了搓自己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刚才那摸到的温腻似乎一直还停留在指尖,“今个怕是要睡不了,先去把张先生请来,今日我要挑灯夜战,先和他一起商议着,把明个的事儿想明白了,才能睡觉。” 张如圭须臾就至,薛蟠开门见山,“明个我和张先生你一起去钦差府里头,我去见甄应嘉老大人,你去见贾雨村!” 张如圭有些摸不著自己这位少东家的头脑,“世兄,甄府怕是没那么进的。” “我知道不好进,可如今有了一块敲门砖,”薛蟠拍了拍那红木盒子,“敲门砖敲上去,就算是甄应嘉再不愿意见,他也是要让我见的,这个且不说,咱们今夜就商议商议,你是官场上的老人了,这当官的人怎么做,怎么说话,你是明白的,多少也要教导一下,明个见这金陵省的一把手地方大员,可不能失了礼数。” 张如圭点点头,“世兄所言甚是,”他小心翼翼的说道,边说还边看着薛蟠的脸色,“学生看着世兄为人处世甚是老练,但是这礼数上还是缺了一些——自然,咱们自家人,学生也不会计较什么,世兄天性纯良,学生是知道的,只是若是登门拜访,这礼数若是不周到,可就要闹笑话,甄府乃是金陵首座,地位高贵,若是礼数不周,甄老大人或许不计较,地下的人看轻了世兄,这可是就是不妙了。” 张如圭的意思,就趁着这自己还不知道,但是薛蟠如此笃定的敲门砖,就趁机把甄府的这一条门路给定下来,既然要长时间的走这一条线,这礼数周到是必备的。 礼数周到说的可不是塞银子,要知道任何时候礼数都是很重要的,有时候就是因为一间小事情没有做到位,细节出了问题,这样的话,原本可以谈妥的事情,就搅黄了,薛蟠点点头,他非常赞同这一点,记得后世之中自己去某一个大公司进行洽谈业务,对部门副经理进了香烟,这个部门的经理是一位年轻女士,薛蟠揣度应该是不抽烟的,故此也没有敬烟,不曾想那位女经理从抽屉之中拿出打火机和香烟,熟练的吞云吐雾起来,薛蟠顿时心里凉了半截,坏了,礼数不到,这生意是怕要黄。 结果这生意果然黄了,这件事情也是他的老板要开除他的一个诱因,薛蟠是明白这些道理的,所以点点头,尴尬的说道,“我这素日懒散惯了,实在是不知道礼仪如何,还是要请张先生教我。” “那就请世兄从跪拜学起,”薛蟠呲牙跪下,反复跪下,过了半个时辰,薛蟠就受不住了,仰面长叹,“天老爷,这礼数未免也太多太难了些!” “世兄不要急,还有这作揖请安抱腰之礼,都是要一一学起来的。万万错不得!” 第50章 四十九,有了教训好成人 一夜无话,只是薛宝钗的房间里灯一直点到了天亮,薛王氏的院子里丫头杨枝对着角落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发了一大通火,薛蟠的园子里,可是一点安静的时候都没有,噼里啪啦,只到了天麻麻亮的时候这才稍微安静了些,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保姆王嬷嬷就十分不客气的猛然推开薛蟠的房门,大声的说道,“哥儿,这到什么时辰了?太阳都晒屁股了,赶紧着,你不是要去甄家吗?” 她一把把伏在罗汉床上打盹的臻儿拎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脸蛋,“你赶紧着,给哥儿打洗脸水来,要温的,若是冷的,小心你的屁股!” 臻儿打着哈欠伸懒腰,慢慢的走了出去,“天老爷,”他边走还边絮叨,“这练跪拜的大礼,和我有什么干系?怎么倒是我跪了大半夜!我这一个下人,演练这些礼仪做什么用呢?真是吃饱了撑着。” 薛蟠仰面躺在罗汉床上,呼呼大睡,奶妈进来吵醒了自己,这时候听到了臻儿的抱怨,他也懒洋洋的笑道,“你别说嘴,这时候给你得了便宜,领会了我们大越朝最先进的礼仪,日后你什么时候当了官,可就不必再受这个苦罪了!” 张如圭只是坐在书桌后趴着睡觉,听到奶妈王嬷嬷进来,连忙起身,抚了抚自己的长须,“时候不早了,世兄,咱们要赶紧着出发,”他从怀里掏了一个怀表出来,“甄总裁七点到八点理事,八点半到九点一刻见客,若是错过了今日,明个就要各房议事,那时候即使见到了也是无用了。” 薛蟠连忙一个鲤鱼打滚起来,王嬷嬷挥挥手,小厮们把薛蟠出门要穿的衣服都拿了进来,一时间洗漱完毕,又吃了早饭,薛蟠请张如圭也一起用些,坐在一块不必客气,等到用了早饭,王嬷嬷伺候着薛蟠穿衣服,薛蟠挣扎了许久,但是还是被王嬷嬷弄住了,“我说哥儿,你自己会穿衣服吗?从小到大,你可是一件衣服都没自己个穿过!你认得那件衣服是怎么穿的吗?” 薛蟠看了看那几个托盘上的衣服,拂袖恼羞成怒的说道,“快点伺候本少爷穿衣服!” 虽然是在孝中,但是要出门拜见贵人,自然不能披麻戴孝的去,王嬷嬷也很是妥帖,这时候穿大红大紫的自然不成样子,选的颜色,薛蟠看了颇为满意,点点头,就在王嬷嬷的伺候下穿了衣服,张如圭自然也换了衣服过来,见到薛蟠在照着镜子,不由得一声喝彩,“世兄这样的人物,就是在京中,大约也只有您那位姨母的表弟才有这样的风彩了!” 薛蟠对着落地镜里头的自己扮了一个鬼脸,“肥肥的,有什么风采的,”他转过身来对着王嬷嬷伸出手,“妈妈我这样穿可合适了?” 十分豪爽的王嬷嬷这个时候倒是红了眼圈,不由得用袖子拭泪,“阿弥陀佛,想不到这没几年,哥儿就出落长成大人了,可真是叫人欢喜的很!” 你既然是欢喜,那还哭什么呢……薛蟠无语,上前拍了拍王嬷嬷高大的肩膀,“妈妈别哭了,今个我出去要办的是大事儿,若是办好了,那我自然算是大人了。若是办不好……” 薛蟠目光炯炯,环视房内的诸人,“那也是长大的教训,长大,是要教训的,有了教训好成人嘛。” 他接过了王嬷嬷递过来的扇子,打开一挥,意气风发,“走,张先生,臻儿,今个咱们去闯龙潭虎穴!” 薛蟠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去了,出门之前还不忘记叮嘱王嬷嬷,“早起的荠菜银鱼荸荠汤包不错,妈妈晚上也预备着我回来吃就是了,可别胡乱拿着别的东西搪塞我!” 外头马车已经备好,还是上次那样的套路,悄悄的从侧面走,免得惊动了不相干的人,走出了自己的院子,转过月台角门,不妨这一位新纳的梅姨娘就站在当道上,似乎在等着薛蟠一样。 薛蟠原本是器宇轩昂,见到梅姨娘似乎就凭空矮了三分,臻儿古怪的朝着梅姨娘打千问好,“梅姨娘好。” 张如圭垂着手守在边上,薛蟠微微一滞,停下脚步,梅姨娘浑身上下穿着素服,对着薛蟠微微行礼,“大爷。” “姨娘,”薛蟠把拳头放在嘴上咳嗽了一声,煞有其事的说道,“怎么这个时辰就起来了?还不多睡会?” 张如圭顿时眼观鼻鼻观心,绝不多说话一句,这是正常的少爷对着老爷的姨娘该说的话吗?要知道这大户人家里头,许多事儿是不好用寻常礼法揣度的,问怎么不多睡会…… 梅姨娘似乎也没听出来薛蟠的话有什么不对,抬起头,用有些迷茫的大眼睛看着薛蟠,“大爷我,听说,你已经把库房的钥匙交出去了?难不成预备着把这织造府的营生全部丢了不成?” 梅姨娘没有上一次那么的懵懂,似乎这一次有些气愤,薛蟠不妨这家里头的消息传得这样的快,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儿,织造府的差事,我原本就是不懂,趁着这一次,不如丢出去,倒也干净松快了。” 梅姨娘跺着脚,迷茫的眼睛盯住了薛蟠,“薛家世代管着织造府,老爷在的时候,把玄缎的名气又打了起来,我们这些织户们都是顶佩服的,大爷你怎么可以一股脑儿的把这些东西都丢出去呢!实在是不当人子!” 这是薛家的骄傲,不过薛蟠从未自己切身体会到过,只是家里头的人不由得这样的说,他也这样的听一听,听到梅姨娘这样的激烈反应,说道,“盛极必衰,新人换旧人,原本就是最寻常的事儿,咱们薛家也不是开天辟地以来就管着金陵织造的,这么经营了四五代,也差不多可以和历史告别了!” “只是从你的手里丢掉,”梅姨娘生气的胸膛起伏不定,脸上露出了愤怒的潮红,“你日后怎么去见老爷!这可实在是太不孝了!” “可梅姨娘你又为何如此激动?”薛蟠奇道,“须知又不是你不孝。” 第51章 梅姨娘拦路 张如圭连忙打岔,“姨娘,大爷绝不是这样的想法,今个就是要出门,去甄家求助。” “这话我却是不信,”梅姨娘狐疑的打量着拾掇的一身新的薛蟠,“哪里有出门求着人还穿着这样好的!” 薛蟠无奈的苦笑,这梅姨娘,似乎是专业技术型,对着人情世故不甚精通,出门哪里不是穿的整整齐齐的,难不成还要衣衫褴褛的出门,做出许多可怜样儿吗? 这倒是要被人看轻了。 薛文龙职场法则第五条:任何时候都不要被谈判对手看出你的窘迫。 薛蟠见被梅姨娘拦住,刷的一下把折扇打开,故作闲暇的挥了挥,这个时候他到时反而不急了,存了心要逗一逗这懵懂无知的少女,“梅姨娘,你又不姓薛,若是我把家败了,那也是我的事儿,和你有什么相干?” “亦不是你不孝。” 薛蟠这样问话,也是有些没礼数了,毕竟梅姨娘已经嫁入薛家,并不是薛蟠口中的不相干之人,梅姨娘听到这样的话,没有带着一丝感到被薛蟠羞辱的意思,却越发的怒气昂扬,“我们梅家,这么多年都是跟着织造府当着供奉,如今已经四五辈了,虽然不是家生子,可都是依靠在薛家的羽翼下当差的,这薛家,算起来,我们梅家,比你还要有资格说话!” 她的声音不大,听在薛蟠耳朵里却似乎是振聋发聩的响亮,“你瞧着不心疼,其余的人可是心疼极了。不说这么大的基业,就说这么多的人都跟着你,你也预备着要把他们都丢了吗?” 薛蟠脸上的笑容隐去,平静的望着眼前的这位少女,“姨娘的意思,我听懂了,好了,这会子我要急着去甄家,你还是让一让吧。” “我且告诉你,”见到薛蟠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梅姨娘气的发抖,她跺脚转身离开,临行之前还丢下一句话,“我是绝不会给那些败坏了薛家家业的人绣东西的!” 薛蟠摸了摸鼻子,“不绣就不绣,有什么了不起的,难不成我这没了梅姨娘,就绣不得好东西了?” “世兄不可怠慢,”边上当了一会子隐形人的张如圭这时候跳了出来,“这一位梅姨娘的手艺最佳,虽然有些近视,看不太清楚远处的东西,可仔细的活儿,最好了,特别是双手的复绣,要献上去的织造,最后就是要梅姨娘绣的。” “说了这么久,”薛蟠把扇子合起来,“咱们薛家要进献的织造,到底是那些?” 张如圭苦笑,“别的倒也罢了,都是寻常之物,可最要紧的是皇后娘娘的凤衣,款式和尺寸已经做好,就等着绣上去,即刻发到京中去呢。” 薛蟠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妈呀,这东西若是没有了梅姨娘的绣,只怕是运到京中去也交不了差事,他当机立断,“臻儿,赶紧吩咐厨房,给梅姨娘加几碗菜,就说这是我孝敬的,千万叫人,特别是底下伺候的人,一定要顺着梅姨娘的心意,不能得罪了,明白了吗?” 臻儿一溜烟的应下出门传令,张如圭阻拦不及也只好罢了,不一会就出了门,乘上青绸布紫色围栏的马车,朝着西北方向行去,到了南朝的台城旧都左近,这里古木众多,庭院深深,楼台轩榭都是前朝样子,倒也十分古朴,这里的地势略高,渐渐就有了些坡度,不一会,车夫李章就禀告,“到了总裁府了。” 薛蟠掀开帘子一看,只见门庭广阔,飞檐抱角,门前的广场上青石板铺就,两边有石狮子数丈,当庭有一根大欑,上面旗帜迎风飞舞,旗上隐隐似有虎熊之属,两边的亲兵护卫一流排开,衣物鲜明,姿态威风,尽显一地诸侯之威严恢宏。 张如圭下了马车,抖了抖衣服,想要前去拜帖,却被薛蟠拦住,“别走大门!” “咱们得了王大人的拜帖,”张如圭不解的笑道,“倒也有了资格进大门了。” “诸葛一生唯谨慎。谨慎些无妨,”薛蟠说道,“咱们去侧门,咱们家如今是大家伙都盯着呢,若是太大意,就容易出差池。” 薛蟠又命张如圭先去瞧一瞧,门房处有没有相熟的人,若是没有相熟的,只怕还要请贾雨村帮着引荐,幸好今日这门房有一位是张如圭昔日里一起喝茶的,张如圭将他拉在一边,凑着耳朵说了几句,又把手里的盒子拿给了他一看,那门子瞧见了王子腾的字样,知道轻重,不敢怠慢,连忙入内传唤。 到了外管家处,又将拜帖交给外管家,一番通传之后,门子来报,“请这位爷进去。” 薛蟠这时候才从车上走了下来,见到这侧门并无什么来往车辆人员,心知这一位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老大人应该属于操守还不错的那类人物,这样操守不错的人物,对于薛蟠这种有求于人的人来说,反而是难以下手的。 他心里存了一个警惕之心,随着张如圭跨步进了钦差府的侧门,门子打千请安,薛蟠点点头,张如圭从袖子里拿了一锭五两的小元宝,悄无声的借着和门子搭手的机会,递到了那门子的手里头,薛蟠微微一笑,“劳驾了。” 随即有人带路,请薛蟠进去,张如圭也要跟上去,却被那门子给拦住了,“张老爷,您呀,就别进去了,”门子笑道,“咱们许久不见,我请你去喝一杯体己茶,是庐山紫云尖儿,这个阴晴不定的时候喝,最是好时候了!” 张如圭于是也只好留下来,和门子一番密谈,“我说张老爷,你家大爷外头传起来,倒是一个憨厚不羁的主儿,怎么今个看着,倒似乎和外头的话儿,不甚像呢?” “我这位少东家,兄可别看着他年轻,可腹内有兵甲千万!”张如圭自然也要捧一捧薛蟠,半是写实,半是夸张,“以前外头的传言,倒也不是不真,可这薛定老爷一过身,似乎他就猛地顿悟,一下子就把家里头接过来了。” “这话我倒是不信,”门子摇摇头,“如今薛家可是艰难极了,各房巴不得朝着长房咬一块肉下来呢,我知道你哪位少东家的心思,无非是借着京里的势力,请我们家老爷出面,把这各房都驳倒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们家老爷,您张老爷还不知道?是不喜欢管这些事儿的,这薛大爷来一趟,只怕要落空!” 第52章 薛文龙一进总裁府 听到门子这样说,张如圭心下咯噔一下,就觉得今日来的目的一半怕要落空了,门子迎来送往,消息是最灵通不过的,什么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们的眼,张如圭想了想,于是又刻意加了一点不信和质疑的语气,“这话,弟倒是不信了,若是寻常日子,进不到贵府中,见不到甄老大人,自然是万事俱休,可今个拿了要紧大人物的封儿,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自然,甄老大人原本是岸崖高耸,寻常小事劳烦不动他的。” 这门子果然听到张如圭不信的语气,顿时也忍耐不住要继续抖消息出来,“张老爷,你还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吗?薛家是四大家之中不错,可诸房争位,各位都是有关系在身上的,也不独独是长房有人帮衬着,八房的薛宽之妻,就是宗室女,虽然偏远了些,五房也是有都指挥使司的背景在里头,俗话说,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谁没有亲朋好友呢,何况这原本是家事儿,总裁大人怕是更不会管这事儿了。” 张如圭喝着茶,只觉得这茶苦涩无比,难不成,这必死之局,自家大爷真的解不开吗? 这间事儿不表,单说这薛蟠随着来人一个人进了总裁府,到了过堂之中,有外管家已经在垂手候着了,见到薛蟠打千问好,薛蟠如何肯受这个理,连忙扶起,十分客气,外管家也并不真的预备打千请安,见薛蟠拦着,就顺势起来,“老爷得了薛大爷的封儿,已经将其余的安排都一并推了,单单只是见大爷您。” “这可实在是大幸事,”薛蟠以手加额,庆幸的说道,“多谢老大人,也多谢管家你了。” 薛蟠礼数周全,对着外管家放下来的梯子,顺势就爬了上去,“不敢当,”外管家眼神一闪,伸出手虚请了一下,“您这边走。” 总裁府原本是前朝蓝妃最为喜爱的别宫,末代哀宗皇帝疼爱蓝妃,蓝妃最爱梅花,故此在别宫之中遍种梅花,多年风流到了如今已经被雨打风吹去,台阁宫殿已经都不复见,只是梅花依旧茂盛无比,“别宫梅海”亦是金陵出名的景致之一,暮春时节梅花不见踪影,只有深深梅林,梅子青青,珊然可爱,薛蟠虽然是存了谨慎之心,但是他的胆子极大,这个时候还是四处探望不已,那外管家也不阻拦,悠然带着薛蟠绕过几出厅堂,到了一处小小的套院。 两人走到院子里,只见有一位四十左右的男子在梅树下端坐,五柳长须,脸如冠玉,脸色沉静,手上还拿着一本书正在借着树荫下的日光看着,听到脚步声响起,抬起头见到了薛蟠,点点头,放下书就站了起来。 此人必然就是今日的主角,自己需要攻克的超级无敌大客户,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老大人了,薛蟠这个时候不急不慢,双手催下,左右拎起袍子的下摆,左腿先跪地,然后以左腿为支点,又稳又快的把右膝盖也放了下来,上半身挺直,双膝跪地,将长袍的下摆往前一送,平平稳稳的扑在了膝盖前,按照张如圭的说法,“若是里头的裤子露出了半点,这礼数就的不到了。” 所幸昨夜训练多时,今日这长袍稳稳当当的放在膝盖前,一点缝隙儿也没露,薛蟠给自己点赞了一下,随即整个人伏在地上一连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小人薛蟠给总裁老大人请安,老大人福寿康年,万事如意。” 甄应嘉哈哈一笑,满意的点点多,礼多人不怪,的确就是如此,甄应嘉连忙双手虚扶,边上的内管家把薛蟠搀了起来,“世侄何须多礼?快快起来。” 等到薛蟠谢恩站起,甄应嘉这才仔细看了看薛蟠,只见他束发嵌宝素银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如意吉祥云头纹月牙白色箭袖,束着玄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在孝中,不能穿红戴绿,但拜访贵客,不可以不盛装出席,所以虽然是极为素净的颜色,倒也不失大家风度。 又看薛蟠长相,只见白白净净的一张圆脸,面若中秋之月,眼如深夜之星,嘴角抿的紧紧的,恭敬之中又带着一点拘礼,恰到好处。 甄应嘉根据张如圭的情报分析,乃是进士及第,翰林院院士,又在詹事府国子监等地当差许久,应该是极为守礼之人,故此在他的面前还是要第一印象搞好,礼数周全然后不卑不亢,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方式。 果然甄应嘉赞许的点点头,对着薛蟠的一切都很是满意,这时候亲自伸过手,拉住了薛蟠,“快快坐下。” 等到两人坐定,又问薛蟠,“今年几岁了,可曾读过书?”听到薛蟠说不过只是认得几个字,不曾通读四书,甄应嘉又连忙劝道,“男儿家,还是要读取功名最好,比如我甄家就是如此,虽然皇恩浩荡,留下了爵位,可若是自己个不努力,博取功名,如今也不能够和世侄一块在此地闲谈了。” 甄应嘉称呼薛蟠为世侄,倒也不是看在薛蟠父亲薛定的面子上,第一个是看到王子腾的封儿,第二个是看在自己和贾府的交情上,两家是老交情了,他和贾政,就是薛蟠母亲薛王氏的姐夫,就是贾宝玉的父亲,两个人昔日在京中十分要好,故此这一头也要看顾。 “是!是!”薛蟠连忙说道,他转移话题极为顺便,“家父在时,就严命小子读书,可毕竟年幼贪玩,如今可有一得之空来学习经典,学会做人之德,倒是少了闲暇了。” 这话题转的,可委实是有功夫的,一下子就水到渠成了,甄应嘉听到薛蟠的话语里透着一股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伤意味,连忙劝慰道:“世侄不用太过忧伤,世兄去世,乃是天注定之事,世兄虽然已去,但有子仁孝懂事,薛家门楣自然不堕。” 推荐票求一下,然后大家如果觉得好,可以帮着推荐一下给好朋友,新书幼苗期需要爱护。 还有我不是《吾乃大官人》的马甲,我们两个是不同的作者哈。 第53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 “多谢老大人警勉,”薛蟠侧着身子感谢的鞠躬说道,“若是薛家门楣不堕,小子就是粉身碎骨也是不怕的,只是如今薛家有大症候,小子无法自救,也只好厚颜借着长辈的面子,上门来求助了。” 说到正题上,可甄应嘉微微一笑,却不接口这话茬了,“世侄你看,这些许梅林,是前朝的时候哀宗为了自己的宠妃蓝妃种下了,不过是七十多年,风月无情人暗换,如今这离宫别院尽已经不见,只留下这梅林片片,昔日六朝古都的风流,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世侄和老夫都是金陵省人士,岂不知道,这杜子牧写乌衣巷的千古名句?”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薛蟠苦笑说道。 甄应嘉的意思,薛蟠听明白了,但是他在心中默默的翻着白眼,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要自己想看些,世间没有不败的家族吗?这话原本也没错,只是若是自己个是这王谢旧家中人,见到家族如此风云流散,就绝不是这轻飘飘的两句诗可以安慰自己了。 而且,薛蟠提高了警惕,甄应嘉这一番话,可绝不是一个老学究会说的话,能够到一省诸侯高位的,绝不会只是讲道德学问的书呆子,若是自己真的看轻了甄应嘉,可就是要倒大霉。 须知道甄家虽然不是四大家之一,但是底蕴绝不逊于任何一家,红楼梦里头的话说的很清楚,昔日太宗南巡,王家接驾一次,但独独甄家就接驾了四次! 这恩宠待遇,可绝不是一般的家族可以比拟的,他们有傲视薛家的能力和特权,自然无需把薛家的人放在眼里。 “世侄聪慧的很,”甄应嘉捻须赞许的点头,“还说自己只是认得字,这也太谦逊了些,薛家如今的困难,在我看到,不算是困难,无非是本家之中的新旧交替罢了,世侄我今日见到,觉得世侄十分彬彬有礼,对答机敏,绝不是这王大人的封儿,”他拍了拍桌子上的小盒子,“就可以收买于我的,呵呵,王大人在京中,陪王伴驾,外头的事儿无暇顾及,我倒是可以帮着王大人,和世侄你。” 薛蟠大喜,连忙站起来,深深作揖到地,“小子多谢老大人。” “诶,且不忙着谢,”甄应嘉捏须笑道,“你且听我说,织造府是归着内务府和户部管的,老夫是不能插手,且若是往日的时候,我说一两句话,想必也有人听,可如今是圣上大婚庆典,织造府的绸缎,是最要紧的东西,什么人和什么事儿,都不能耽误这个前提,这一节,我想世侄应该是很清楚的。” 甄应嘉的话儿虽然不重,可薛蟠听出了里头的厉害之处,连忙解释道,“老大人明鉴,我在夏太监那里求了半个月的期限,来解决此事,饶是如此,明个我已经召集诸房一同议事,就在明日,是一定要解决好此事的,绝不敢,小子绝不敢耽误朝廷的大事,万岁爷的大典。” 薛蟠如此保证,甄应嘉原本凝重的眼神顿时松快了起来,“我想着世侄并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之辈,既然如此说,我也不防把我的意思说给你听,我瞧着世侄你人才了得,如今这金陵官学里头,还差一位贡生的名额,本朝取士,也绝不是只有科举一条路子,若是在官学里头学的一些经济技术之法,再修身明义,日后也自然可以外放官儿。” “要知道工部户部这些地方,最喜欢的就是懂营造之法的人,你家世渊源,在官学里头苦读些日子,想必就能成大才,到时候又可以报效国家,又可以光耀门楣。你看可好?” “至于这薛家如今的纷争,若是世侄听我的安排,我自然会派人主持此事,不至于这换了主事人的时候,太过于不把过世的薛家世兄放在眼里。这一节,世侄倒也不用担心了。” 甄应嘉根本没和薛蟠说其余的人有没有什么厉害关系在这里,他这一番话说的毫无烟火气,可的确是十分笃定的话语,毕竟他这样的把握还是有的。 薛蟠听着浑身冒汗,难不成这个时空里头自己都成了富二代还要每天苦读吗?这是绝不能接受的第一件事情。 第二件事情就是甄应嘉所说的,他的意思是根本不会因为你薛蟠的小事儿,加上王子腾的封儿就把朝廷的大事放在后头,这是绝不可能接受的,在薛蟠看来,与其耻辱的活着,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死亡。 薛蟠打定了主意,读书的事儿,且不用推托,这是和甄家打上交道的一个途径,若非有更好的去处,无需这个什么劳什子的官学了,再请说不要就是,可这个还要意图改了薛家主事权的事情——虽然照顾了薛家的主意,但这也是薛蟠无法接受的。 他低头想了想,甄应嘉也不催促,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书,过了一会,薛蟠抬起头,朝着甄应嘉拱手,“老大人的仁心,小子十分感激,别的事儿,小子不敢提要求,只是想要请老大人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你说就是。”甄应嘉温和的说道。 “薛家要供奉万岁大婚的织造,这是绝不能改的,小子虽然是不通礼仪,也知道,这职责所在,绝不能有什么推诿拖延的借口。” “识大体就很好,”甄应嘉赞许的点点头,“你识大体,无论到那里,都会有人愿意帮你。” “所以这事儿,我愿意将进献织造的事儿,拿出来,交给其余的人,也绝不会拦着家里头的供奉赶紧着把差事办好,不过,”薛蟠站了起来,坚定的摇头说道,“织造府的牌子我是绝不会让出去的,薛家的列祖列宗都瞧着小子,若是我今个让出去了,只怕家里头的长辈的唾沫都要把我吐死。” 想到了薛王氏,想到梅姨娘,想到了王嬷嬷还有自己的妹妹,薛蟠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不能让。” “这事儿,世侄已经想妥当了?” “是。”薛蟠坚定的说道,随即一笑,“不过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第54章 甄宝玉 薛蟠开始说不能让,后头又说可以转圜,这似乎有些两面三刀反复无常了,听到这样的话,甄应嘉怫然不悦,“世侄莫非是在消遣老夫。” “小子绝不敢消遣老大人,”薛蟠连忙说道,“只是这凡事无绝对,若是付出的代价够多,自然小子也不是不可以答应此事的,今个厚颜在老大人面前,把自己的意思,这样说出来,实在是胆大妄为,还请老大人恕罪则个。” 薛蟠把自己的意思一说,“若是如此如此……这几点几点能够成了,小子自己个无妨,可到底还有这母亲和妹妹,加上家里头帮衬着的家人男女们,这些是不能舍弃的,故此,小子的要求,是不得不要高一些。二话不说,即刻就把家里头的差事一并都叫出来。” 甄应嘉闭目思索一番,薛蟠的主意,倒也不算错,“你才如今的年纪,世兄就已经过世了,也难为你,为了母亲和妹妹,能够这样筹谋,不错,家里头应该未雨绸缪了才是。这一节,老夫倒是同意了。” “老大人若是玉趾驾临寒微,此事必然迎刃而解,绝不会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薛蟠连忙打蛇随棍上,开口请甄应嘉到现场,若是他主持自己想要做的事儿,绝不敢有任何人说什么闲话,这事儿也必然是办的极好。 甄应嘉微微一笑,“老夫虽然是金陵省人士,但不是这江左姓氏,故此,老夫在金陵城之中行事素来众人信服,你可知道这是为何?无非就是公允二字而已,若是我应你之邀,前往薛府,岂不是有了偏颇?” 甄应嘉虽然态度温和,可到底还是表明了拒绝之意,薛蟠胆大,却不敢在此地放肆,但有些该讲的话还是要讲,“可小子一个人势单力薄,诸房如同虎狼环伺,只怕小子的意思,根本没人愿意听,若是老大人这尊大佛不在镇压着,这些宵小,只怕是要无法无天了。” 薛蟠说着这话,拿着眼窥看摆在桌子上的木头盒子,甄应嘉显然明白了薛蟠动作暗含的意思,无非就是别忘了这王子腾的亲笔封儿,他又好气又好笑,“老夫既然允了你,自然就不会撒手不管,只是老夫是不会去你们家的。” “是,是!”薛蟠连连说道,“还请老大人指点迷津。” 甄应嘉无法,既然是让薛蟠进了门,又受了这王子腾的封儿,那就说不得,一定要管这事儿了,可他见到薛蟠年纪小小,就如此熟于世故,人情练达。 礼数周到倒也罢了,大户人家的子弟,无论在家里头如何瞎闹,外头的礼数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这样的谈吐,这样的决断,又有断尾求生之果敢,甄应嘉仕林华选出身,结交的都是海内名士,大儒世家,也不曾见过,年纪轻轻,就如此老道的少年。 而且据他所说这次解决薛家之事,这事儿虽然是无奈之举,可到底还是有所助益,不至于其长房血本无归,看起来是腹中有沟壑,心中有筹谋之人,想到这里,又想到自己家的那个不肖子,未免油然有“生子当如孙仲谋”之感。 心里叹了一下,甄应嘉脸上却是丝毫不露为难之色,而且这时候,灵光一闪,也似乎有了一个解决之道,他对着边上伺候的外观家说道,“把宝玉叫来见客。” 怎么,叫甄宝玉做什么?薛蟠有些摸不著头脑,甄应嘉捻须笑道,“既然是世交,自然年轻一辈的都要互相认识,世侄虽然在金陵城长大,可老夫来金陵赴任,家眷来此不过是三年时间,想必是少了交情,今个前来,不如和犬子见一见,日后相互之间,也是多个照应。” 我见那个混世魔王做什么,薛蟠心里暗暗嘀咕,须知这一位甄宝玉,和京师之中的贾宝玉,一南一北,亦真亦假,都是了不得的混世魔王,这样被家里人宠坏的孩子,薛蟠根本就没心思见,他又不是幼儿园老师,实在是不耐烦哄孩子。 而且这有点可疑,甄应嘉干嘛把甄宝玉叫出来?和自己有关系吗? 薛蟠心里疑惑,却说道:“一向无缘认识世兄,今日若是得见,真真是三生有幸,日后必然是不会生分了的。” 甄宝玉片刻就到,只见这甄宝玉不过是十来岁的年纪,大约和自己的妹妹薛宝钗年纪相仿,穿着大红色双金蝴蝶飞的箭袖,外面也罩了一件石青色的排褂,只是不若薛蟠一样朴素,上面连绵不断用金线绣了祥云纹,的确是富贵异常。 又看到甄宝玉长得,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似笑非笑,温和腼腆,的确是一等一的俊秀人才。 甄宝玉先朝着甄应嘉作揖行礼,又拿眼看着边上的薛蟠,甄应嘉看着自己的儿子,生的出众,和薛蟠站在一块,的确是春花秋月,各期擅长,原本对着甄宝玉不争气的想法,顿时熄了几分,“见过你薛家世兄。” 甄宝玉看着薛蟠,面上表情微微一僵,随即又作揖,薛蟠连忙上前扶住了甄宝玉的手,原本是想着行一个同辈之间的抱腰礼的,不过薛蟠想到红楼梦之中对着甄宝玉此人的描写,顿时熄了这个心思,双手微微托住甄宝玉企图行礼的双手,便随即放开,对着甄应嘉笑道,“世兄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若是在唐朝的时候,必然是李太白,王摩诘一类的谪仙人物,我这样什么牌位上的人,怎么敢受世兄的礼,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薛蟠又对着甄宝玉说道,“世兄若是得空,日后请光临寒舍,寒舍那里虽然读书的东西不多,可人情世故,倒是还算热闹。” 夸儿子自然就是夸父亲,甄应嘉微微一笑,“世侄啊,你这邀请犬子去织造府,可是真心?” “自然是真心,绝无半点虚言的。”这话问的有些不对,但是薛蟠不敢转口,只能是等着接下去的发话。 “既然如此,明日就让宝玉来你薛府,如何?” 第55章 退而求孙悟空 薛蟠吓得目瞪口呆,“老大人,老大人的意思是?” “我不便出面,一来这是内务府下织造府自己个的事儿,老夫一个地方官,不宜插手内务府之事;二来嘛,也就如你所说,犬子一直呆在家里头,人情练达,这一点是不如你的,老夫有心,也让宝玉见见世面,顺便也帮你一二,如何?” 这算什么事儿啊,薛蟠心里无奈的苦笑,若不是在甄家,只怕这个时候薛蟠早已是昏倒在地了,我请你甄应嘉去薛家坐镇,可不是因为觉得你甄老大人人情练达,可以帮着我化解矛盾的,我需要的是你这个位置,你这个官位,你这个钦差金陵省大臣,体仁院总裁的权力和面子啊,难道你以为我真的是要求你们甄家来人吗?你们甄家也并不是漕运帮主啊。 这个老儿,薛蟠无奈的看着淡定自若的甄应嘉,看来是故意耍我准备要我出糗的,不过没关系,老的不来,小的来了,按照我薛蟠无礼还要搅三分的性子,如来佛祖没到,来一位孙悟空坐镇,也一样可以搭台唱戏。 想到这里,薛蟠原本有些慌乱的表情复又镇定了下来,“是,世兄若是能够驾临寒舍,真真是无比的荣光了。” 甄应嘉微微一笑,甄宝玉却听得有些不知所以,他素来是在父亲驾前如同温顺的小猫一般不敢说话的,父亲也素来是不会理会自己要做什么,怎么今个眼前这位少年,居然可以差使动自己的父亲,这可实在是奇怪极了! “明个,”他想了想,还是装着胆子说道,“老爷,儿子明个约了都指挥使的二公子一同去雨花台踏青。” “无用的杀才!”甄应嘉喝道,“为父面前,还有你说话的份儿!每日就知道斗鸡遛狗,不学无术,做出许多下流的做作样子来!你若是有薛世兄的一半出息,我也绝不会把你看得如此之低,若非看在老太太的份上,你还有承欢尽孝的用儿,我早就打死你完事儿了!还不离了我这地儿!” 又吩咐外管家,明个一早送到薛府去,若是谁不送,只管来回自己,外管家一叠声的应了下来,薛蟠又叮嘱,“还请低调些才是,不宜给外头的人知晓,反而徒增非议。” 这越发显得薛蟠是未雨绸缪,胸有成竹了,甄宝玉在甄应嘉的瞪视下,灰溜溜的退了下去,这时候心里就对着薛蟠恨上了,打定了主意,不管明个如何,自己是绝不会理会这个别人家如此优秀的刺人眼的孩子的。 “有了宝玉在,想必明个的事儿,就不会有差池了,”甄应嘉笑道,“世侄可以放心了。” 甄应嘉见事儿了结,他乃是一省首脑,日理万机绝不是妄言,为了薛家之事盘桓许久,已经是十分难得了,薛蟠点头称是,又作揖告别,临行之前,薛蟠看着那桌子上的拜盒,想着舅舅的这封儿如此有用,这样一次性就都完结了,未免有些心疼,他探头探脑的看了一会。 还是开口了,“不敢问老大人,这拜盒,可否赐还?” 甄应嘉哈哈一笑,把手上的书,放在了盒子上,“世侄难道不知道,这敲门砖,只能用一次吗?且不说王大人和我乃是昔日同僚,今日你拿了拜帖来,明个我还要回京将这个封儿朝着王大人摊开看呢,却是不能还给世侄了。” 薛蟠摸了摸鼻子走出了正院,来到了门房处,张如圭已经在等候多时了,他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且不说被甄应嘉留了这么久,就看着薛蟠脸上稍微轻松了些的神色就知道此行必有收获,这在甄府不方便说话,连忙又和臻儿把薛蟠迎出了甄府,上了马车,不等张如圭发问,薛蟠就点头说道。 “不虚此行,甄应嘉愿意帮着咱们了。” 张如圭大喜过望,“世兄高才,没想到居然真的能办成此事,之前和我那门子闲谈,他的意思,是甄家不会插手的。” “你先别急着开心,”薛蟠苦笑道,“我今个来,算是办成了一半的事儿,甄应嘉答应,可他自己个是不会劳驾过来的,你猜猜是谁过来?” “若是有一位管家出面也是够了,”张如圭说道,“比如那位迎着您进去的外管家,这管家可不仅仅是帮衬迎来送往,更是甄老大人的第一心腹之人。” “若是他来,也算是如来佛祖坐下的观世音了,可是啊,”薛蟠无奈的瘫了下来,无论是臻儿怎么推,都是纹丝不动,“咱们明个接的怕是孙悟空了!” 张如圭得知是甄宝玉前来,也实在是无语,瞪大了眼睛和臻儿看了看,安慰薛蟠说道,“既然甄老大人如此说,也不怕各方逼迫了,若是能够得一个全身而退之策,也算是甄家庇佑世兄一家了。” “是这个理儿,张先生,你说若是寻常人,现在已经是饿不死了,指不定将来还能赚一笔银子好好过日子,你说,这人,会不会就软了下去,再也不做那非分之想了?” 张如圭笑道,“寻常之人,自然是如此了,有一点银子使,老婆孩子热坑头,这辈子也是知足了。” 臻儿突然很响亮的咳嗽了一下,又瞪了一眼张如圭,“骑驴找马,原本是懒怠的,若是有了退路,只怕是人这斗志就少了去了,正常。” 薛蟠把手放在脑后当着枕头,慢悠悠的说道,马车里面光线昏暗,但是臻儿和张如圭都看见了薛蟠那亮晶晶的眼睛,“可我却是不同,既然有了这么好的退路,那我就把退路一并都拿出去,赌现在的进路,把进路办的更好才是!这才是我的风格!” 张如圭被震惊的一时间无言,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的,他心里暗暗嘀咕,薛府的这位少爷,虽然长着一副猪泡眼,眼睛小,可是有光芒的。 今日伺候的还是李章和马三豪蔡文英几位,马车内的几个人没说话,外头的马三豪却说话了,他掀开门帘,对着薛蟠说道,“大爷,我瞧见安老爷了!” 第56章 请君试问东流水 安老爷?薛蟠刷的坐了起来,“是三房的那位老爷?他在做什么?” “前头进了一家酒楼。” “你没看错?” “前些日子小的才从他那里拿了上好的山参来,绝错不了!” 薛蟠想了想,又思索了一番前些日子和二房太太说的那些话,“我如今有一件要紧的事儿,”他对着张如圭说道,“怕是离不了三房营生的帮衬,这里帮好了,日后就少了许多的事端,今个既然凑巧,遇到了安老爷,自然就不能错过了。” “走!”薛蟠一挑眉毛,“今个就会一会这安老爷!” 凡是叫太白楼的,必然是上好的酒楼,而且说不得,还老是要和李太白扯上关系,这一家坐落在鼓楼边上小小的三间店面的酒楼,居然也大言不惭的说是昔日李太白曾在此地作下《金陵酒肆留别》的地方。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这倒是无从考证了,不过按照张如圭的说法,此地的太雕和莲花白的确是金陵之中最好的,正宗的酒客才会至此买酒。薛蟠下了马车,这时候还未到中午的时间,门前冷落,只有杨柳飞絮阵阵,薛蟠抬步进了此处酒楼,只见到店内也无其他顾客,只有薛安一个人背对着门口,躲在一个角落里一个人自己个自斟自饮,江南人喝太雕,素来都是要用红泥小炉烫着喝的,薛安倒不是如此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灌着,似乎并不是来品酒的。 但凡是老店,素来是规矩极多,掌柜的脾气极大,有客人来此,也无人问候,掌柜的只是懒洋洋的在柜台后头提笔写着什么,这倒是合了薛蟠的意,他慢慢地走到了薛安的身后,薛安喝了一杯,不由得皱眉,“掌柜的,”他喊道,“这太雕,怎么如今的淡了许多!?” “只怕不是酒淡了,”薛蟠转过身子,坐到了薛安的对面,把折扇放在了八仙桌上,又抖了抖袖子,淡然看着薛安,“三叔,你的心淡了。” 薛安不防见到了薛蟠,吃了一惊,随即镇定了下来,又喝了一杯,“原来是蟠哥儿啊,你这两日不见,似乎说话都会说起来了。” “给这位爷也来一坛太雕!” “不敢,”薛蟠笑道,小二把太雕拿了上来,又拿了一个酒碗,“侄儿还在孝中,是不敢饮酒的,这起码的伦理纲常,侄儿还是记得的。” 薛安苦笑,“你这是指责三叔了。” “我年轻不懂事,”薛蟠潇洒的说道,“凡事说话错了,想必三叔也不会怪罪,大人有大量嘛,可这灵前逼位的事儿,还有三叔一份儿,侄儿就不明白了。” “你为何不明白?” “我听太太说,三房的差事是做药的,可这做药素来不是薛家擅长的,一来是三叔你精通药理,把药性摸得通透,”臻儿奉了茶上来,薛蟠接过,喝了一口,“二来也是因为老爷用海船打通了岭南和东北关外的药材路子,一下子把江南的药业,占了不少份额,又联系了太医院,把咱们的药,选进了大内,这才算是有了点名气,怎么,”他把盖碗放下,慢悠悠的说道,“三叔,你是这样子报答老爷吗?” “我绝没有不敬老爷的意思,只是靠着你?”薛安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他捏起了面前碟子之中的一颗茴香豆,“蟠哥儿,你看着你闹成什么样子了?斗鸡遛狗这都不必说了,自然,哪家哪户的哥儿都是如此,可咱们家和他们为官的家里头是不一样的。” 薛安有些微醺,所以说话也肆无忌惮了起来,“为官的,几年下来,吃穿不愁,子弟们之中有人继续考中科举为官的,家业就可以这样一代代的传承下去,咱们家,自从太爷那一辈当了这个织造府的官儿后,咱们可就不算是官儿了,虽挂着皇商的身份呢,可到底还是商人。” “商人要做什么?蟠哥儿,你说要做什么?” “自然是赚钱。” “是,赚钱,但是咱们还要维持家业,把这薛家代代传承下去,你成吗?”薛安不屑的瞥了一眼薛蟠,“我们薛家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成功继承织造府的人,而不是只是有血脉和长房优势的人,霸占着这个位置,反而把薛家带到衰落的境地去!” 这样红果果的被瞧不起的感觉,实在是太差了,薛蟠满脸通红,却没有发火,反而伸出手拦住了想要扑上前的臻儿,“三叔的意思,是觉得薛宽和薛守他们可以护住薛家?” “老五虽然是为人阴毒了些,可到底是能把织造的事儿,办下来的,也只有他才可以办下来,其余的人,不成!” 薛蟠默默,薛安又继续说道,“我岂不知老爷的大恩大德,那一日我在灵前说去老爷墓前守孝三年,这绝不是玩笑之言,的确是肺腑而发,若无老爷,就无我薛安,若无老爷,也无如今薛家药材生意如此红火,哎,想着我在岭南办药,听到老爷身子病重,连忙到长白山求千年人参给大哥吊命,没想到,还是来迟了一步。” 薛安长叹一声,声音之中带着一丝苦楚,“蟠哥儿你要的是织造府掌握在长房手里,而我却只是希望大哥复兴薛家的产业,如今这红红火火的局面,别因为大哥的去世而中道被毁,薛家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谁,只要能办好织造府的差事,那就是可以了。” “我是最知道老爷的,蟠哥儿,只要是他的事业能够继续发扬光大,想必他也不是这样小气的人。” “何况有三叔在,也绝不会让他们欺负了你们去,”薛安诚恳的说道,“日后等你学会了家里头的营生,我自然为你做主,把他们这些都拿回来,你看如何?” “那么三叔,”薛蟠也不生气,人各有志,或者说,人的立场不同,做出的决定也不同,这很正常,“那侄儿说,我若是能办好薛家的差事,这又是如何?” 第57章 试了才不后悔 这话薛安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之前在灵堂的时候,这几句话,就已经听到了。 “你不成的,若是你想拿下来,五房八房有一万个坏主意对付着你,”薛安也不笑话薛蟠了,任何时候想要捍卫想要守护住一切的人,都不应该被笑话,“你还年轻,不懂得织造行当里头的生意。” “作为主事者,无需动如何织布绣花,”薛蟠淡淡说道,“我也不用去懂这个,我非绣工,也非供奉,我只需要管理好这些人就是了,他们有法子来对付我,难不成我就没有法子对付他们?梅姨娘如今正经就在我们家里头,若是我不发话,只怕是任何人都别想把进贡给皇后的凤衣给绣好了。” 这就是独门技术掌握在手里的自信,谁叫你们技不如人,就算到了最后也不可能把长房拉下,这功劳可以抢,但是缺了长房,进献给皇后大婚所用的凤衣就无法完成。 “三叔,侄儿也不瞒着你说,”薛蟠轻描淡写的喝了一口茶,“侄儿的性子,你大约还不知道,天生就是一个孤拐的性子,若是顺着我,自然万事俱好,若是逆了我的意思,那么没法子,只好是斗到底。” “这织造府,若是我自己个,舍了倒也无妨,只是太太,妹妹,都在这里住着,委实是不能够轻易就拱手他人的,若是惹怒了我,就算是这织造府一把火烧了,我也绝不会留给那些图谋我家家产的人。” 薛安冷笑,“哥儿是来威胁我了。” 张如圭打横相陪,听到这样的话连忙说道,“世兄绝不是这个意思,若是对着三老爷是威胁,那绝不会是今个亲自前来求助三老爷了。” 他对着薛蟠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差不得得了,别把人都一味的赶了出去,薛蟠微微一笑,“张先生说的不错,今个我是来求助的,而不是来耍横撒赖的。” 他亲自给薛安倒了一碗酒,“差事我可以让出去,这功劳我也可以让出去,只是这薛家的招牌,不能倒,也不能从我的手里拿出去。” “三叔是知道的,老爷昔日一心念念就是恢复咱们祖上在太祖朝时候的荣光,那时候我们可是金陵城里头头一号家族,自然,我这黄毛小子,说起这些往事来,委实是有些迂腐的样子,只是呢,有了这好日子可以做盼头,倒也不是坏事儿,我虽然不肖,可也想着学一学老爷,只是不知道三叔愿不愿意帮着我。” 薛安喝酒有些上头了,朦胧之中觉得薛蟠的脸一阵恍惚,幻化成了薛定的样子,昔日,他也是这样温和从容的对着自己说,“老三,咱们家的药材医馆生意一直都不好,我想着要把它好好整顿起来,不仅多一份出息,医者父母心,咱们薛家也可以积德积善,你可愿意帮我?” 薛安不由得红了眼眶,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眼前坐的只是薛蟠,斯人已逝,这是已经无法更改的事儿了,“你行吗?” “行不行的,总是要试一试才是,”薛蟠笑道,“若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成?尽力去试了,若是败了,这才是问心无愧,日后若是到了地下,见到老爷也不至于无言惭愧以对。” 张如圭只觉得这几句话,初听的时候不过是俗话,不过如此,但是仔细品品,倒是犹如嘴里喊着一枚几千斤重的橄榄一般,越来越有嚼头,且有一番人生的哲理在里头,他本来是宦场失意之人,对着这些话,本来就是极为不受用,可今日一听,又联系自身,不免有些痴了。 想了想自己的事儿,突然才惊觉这时候不应该把主家的事儿给混忘了,复又关注起八仙桌上的谈话起来,也不知道薛蟠说了什么,薛安突然激动起来,猛的一下拍了桌子,“哼,你懂什么!”薛安涨红了脸,“你以为我这海外采药,是真的采药吗?” “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差事?”薛蟠追问道。 薛安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失言了,咳嗽一声,不再说话,“这事儿,和家里头的事儿,没关系,我也就不说了,我也不是说你,蟠哥儿,”薛安失望的看着薛蟠,“你但凡只要是争气一些,我也绝不会不帮着你。” “那是以前,”薛蟠也不矢口否认,毕竟这的确就是事实,狡辩事实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以前有着老爷这参天大树守着,小子想着大树底下好乘凉,自然就放肆了些,可如今却是不同,老爷去世了,”薛蟠微微一叹,“我如今是不得不要收起以前的不肖,好生为着家里人,要谋一条出路了。” “圣人云,日日新,每一日都是不同的,昨日我的胡闹,难道我日后还是这样胡闹下去不成?”薛蟠也捏了一颗茴香豆放入口中,“三叔是不愿意帮我吧。” “帮你可以,只不过我话要说在前头,”薛安沉声说道,他这时候把酒坛子放在了一边,正色对着薛蟠说道,“第一,这进贡织造的差事,无论如何,不能够耽误了,你年纪轻,许多事儿,还不知道轻重,原本也是寻常,宫里头的差事,是最要紧的,而且还是最要人命的。” “别说是你了,三叔算起来,在薛家也只是年轻一辈,可家里的老人也隐隐说过,昔日太祖驾崩,诸子争位,几年之内城墙变化大王旗,勋亲之家,不知道被抄家流放贬官夺爵的有多少!后来太宗即位,把那些从逆的又杀了一批,接下去太宗驾崩,又有兵变,这里有又是死了不少人,凡是和宫禁扯上关系的,能赚大钱,也能倒大霉,千万不能等闲视之。” 或许是在外头,说话不方便,薛安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就不再说下去了,“这一点,你能应下来吗?” 薛蟠眼神一闪,“自然可以,我不过是晚辈,多少大事儿,还是要叔叔们拿主意的。皇上大婚的东西,我有几个脑袋敢耽搁的。” 第58章 夜深人不寐 薛安还真怕薛蟠耍小孩子脾气,到时候一犯倔,真的把这事儿搞砸了,到时候大家伙都要倒大霉,这话答应下来了,薛安倒也无不可,“第二,不可以分家。” “怎么,三叔觉得,侄儿想要分家吗?” “你别告诉我你没这个打算,”薛安摇摇头说道,“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是不分家的,无论多少人,多少房,都是一起过活,哪家里老了人口,添了新丁,公中都是有照顾的,这才是一家人,我怕你年轻气盛,就这样想要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反而把家里头其余的人都抛开了,到时候虽然差事交办好了,可薛家的名声也难听了。” “这事儿我倒是奇怪了,”薛蟠不否认自己想要分家,“这一次事儿,大家伙算是撕破脸皮了,难不成将来大家伙还要貌合神离的呆一块,可没有这样的说法。” 薛安解释了一番,说到底,又是宗族的作用,这个时代之中,宗族的实力是大的无法想象的,不过薛蟠已经有了主意,这时候倒是不愿意直接点头答应了,“这事儿,我恕难从命,且不瞒着三叔,我的确是动了分家的念头,不过如今且不忙,若是明日议事,八房和五房还要咄咄逼人,做出那许多恶心的模样出来,我可不愿意和他们继续一起过日子,没有别人不义,我却不能不仁的规矩。” 薛安见薛蟠已经打定了主意,也只好不再说什么。 “其余的事儿,三叔自然会帮衬着你。” “三叔愿意帮衬着侄儿,侄儿只有感激的份,不过如今倒是有件事情要请三叔帮忙了,”薛蟠拿起八仙桌上的折扇,打开扇风,“日后我只怕要多钻研一番药材,却不知道三叔是否愿意帮忙?” “这有什么,咱们家的规矩,都是你叔叔我采购药品,家里头的供奉和大夫,是长房管着的,素来如此,你若是愿意,”薛安说道,“你日后和我一起采办药品,见识见识市面也是好的。” “如此先谢过三叔了,”薛蟠站了起来拱手行礼离开,他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事情谈妥,也自然是无需多留了,“侄儿还要回家守灵,不得分身,告退了。” 薛安喊住了薛蟠,“蟠哥儿你是个好孩子,”他倒了两碗酒,站起来端给薛蟠,“今日我们共饮一碗,算是为老爷致哀了。” 薛蟠看着那宛如琥珀一般的酒,又看着薛安,点点头,“三叔豪爽,侄儿自然陪同。”他端起酒碗,仰脖子一下子就喝净了。 酒入愁肠,化作伤心泪,薛安看着薛蟠离去的背影,复又软软坐下,“大哥,老三,实在是对不住你啊,为了这个家,”他忍不住泪眼,“顾全所谓的大局,居然还要帮着别人去让蟠哥儿受损,实在是没用极了。” 酒入愁肠,化作怅然泪,薛蟠上了马车,也不知道是如何,眼角忍不住的流出泪来,臻儿连忙掏出手帕,给薛蟠擦眼睛,薛蟠接过了手帕,对着张如圭说道,“不曾想这太雕如此猛烈。” 张如圭心想你在骗鬼不成?太雕就是绍兴人说的女儿红,黄酒能烈到什么地方去?只不过是怕是勾动你的愁肠罢了,只是既然薛蟠如此说,他自然不好反驳,笑道:“等回到府中,喝了醒酒汤,世兄早些安置就是。” 薛蟠摇摇头,“还不得睡,明个有许多事儿,我今个要一一想的清楚,也劳烦张先生了,一同在灵前陪一陪吧。” 等到悄悄回府,去母亲薛王氏房内说明了今日之事,他怕母亲担心也没有说甄应嘉派甄宝玉那个不着调的孩子过来坐镇,之事言明甄应嘉看在舅舅的面上,答应出手援助,薛王氏喜不自胜,又命薛蟠早些休息。 薛蟠却不睡觉,换了衣裳,用了晚膳,披麻戴孝的到了灵前,又喝令侍从们一概退出,只留下张如圭陪同,到了十点钟时候,张如圭告退,只留下薛蟠一个人默默的跪在灵前,不停地朝着火盆里头放黄纸,黄纸极易点燃,不一会,就烧了许多,纸灰被夜风一吹,不停地升腾到半空之中,又随风一卷,卷的整个灵堂都是纸灰。 金陵风俗,都说祭祖或者是守灵,若是有这样纸灰飞起的场景,意味着祖宗们对着祭祀祭奠的人和排场极为满意,故此英灵带动纸灰飞起,若是在张管家等老人看来,这是老爷十分欣慰大爷能够守灵。 两边厢房,僧道尼不停的敲打着木鱼念着佛经道经,在超度亡灵,薛蟠跪在中堂,虽然这声音吵了些,传到灵堂,却也不甚刺耳,甚至隐隐听着还有一些让人心平气和之感。 眼见就要到子时,臻儿前来催驾,“时候不早了,大爷明日还要和诸房议事呢,还是早些安置吧。” 薛蟠默默的把剩下的黄纸慢慢地都放在火盆里烧了,这才站了起来,也许是归久了,腿脚有些不便,被臻儿扶着挪了几步,他慢慢的走到了后院,路过薛宝钗的院子只见到此地的灯还是亮着,他走到了院子里头,莺儿前来请安,“大爷。” “姑娘还不睡呢?” “也不知道如何,这一两日,看着医书,还有咱们家存着的方子,都看魔怔了,奴婢怎么劝,都是劝不住!” 薛蟠点点头,从莺儿的手里接过了一盏罩着薄如宣纸的瓷笼油灯,走到了点着昏暗灯光的薛宝钗闺房,深夜之中瞧不见室内装饰,只见薛宝钗伏案翻看不已,边上摆着许多的书籍。 薛宝钗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莺儿,“莺儿给我倒杯茶来。” “妹妹,”薛蟠看着薛宝钗温和的说道。 薛宝钗抬起头,脸上都是憔悴之色,“哥哥,我查了好些时候,再过一会子就能查完了。” “是,”薛蟠点着油灯,“哥哥已经有了主意,这事儿不着急,你慢慢来就是。” 两人只听到深夜之中虫声鸣叫,远处有风声慢慢吹来,暗室之中,薛蟠的笑容,分外的温润如玉。 第59章 梦境 一夜无话,薛蟠和薛宝钗说了话,就回房休息,这些日子太累了,所以头一沾到枕头就睡了过去,虽然睡得很沉,但睡梦中千奇百怪,一下子薛宝钗被强盗一样的人拉住,瞪大了泪眼苦苦的哀求自己,“哥哥,救救我,救救我!”自己想要拦住,却被强盗们打翻在地,为首的人似乎看不清楚五官,只是面目狰狞,拿起刀子想要捅自己。 又不知飘荡在了何处,有云山宫殿泛着金光,霞光万丈,边上有飞天仙女撒花,天空之中梵音大唱,自己个突然之间飞了起来,可不知道为何,飞的不够高,只是在半空之中折腾,天上宫阙渐渐往后退去,薛蟠怎么赶,怎么在云上折腾,都没法子靠近那宫阙。 又突然之间,自己似乎在碧波万顷的大海之中,海浪滔天,狂风大作,自己虽然驾驶者一片轻舟,可似乎毫不畏惧风浪如履平地,正是心旷神怡之时,有鹰鸣阵阵,薛蟠抬起头,看到天空之中有一只金色大鹰在海浪之中飞来,降临自己头上,在头顶上飞舞盘旋,大鹰身上的羽毛泛着金光,十分吉祥,令人安定,渐渐的,风暴平息了,一碧万顷,薛蟠隐隐看到不远处有青山隐隐,似乎见到陆地,他十分高兴,却不曾想这个时候大鹰的鸣叫声突然往变得狂暴起来,大鹰的眼珠子变成血红,挥动着大翅膀,朝着薛蟠的头顶抓了下来。 似乎那爪子马上就要抓到了自己的面孔上,薛蟠猛地惊醒,他睁开了眼睛,只觉得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定了定神,才发觉到有人在抓着自己的脸, 薛蟠睁大了眼睛,仔细一看,就看到一只手在自己面前瞎晃荡,薛蟠连忙拨开,人刷的坐了起来,这才看到是臻儿拿着一块帕子,“你在干什么呢?!倒吓了我一大跳!” 臻儿委屈的说道,“小的瞧见大爷睡得不安稳,嘴里喊着什么,额头上又全是冷汗,所以来伺候着,倒是被大爷嫌弃了。” “好了好了,”薛蟠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不嫌弃,不嫌弃,只是吓了一大跳,”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是亮了,春天的天气这也已经是六七点的时候,他伸了伸懒腰,掀开被子站了起来,“我梦里头说什么话了?” “什么科室,什么业务,什么叽里呱啦的,好像也不是咱们这里的话,倒是好像有些是洋人们说的话,我倒是还真不知道,大爷你居然会说洋人的话。” “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薛蟠洗了把脸,用毛巾擦了擦脸,对着臻儿笑道,“日后你大爷我脑子里这些好东西,”薛蟠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出来,可都要吓死你!” 这里一番收拾,又预备着吃饭,按薛府往日的规矩,都是和薛王氏,宝钗等一起吃饭的,可今个有要事儿,而且薛王氏派人过来,说今个茹素,就不让薛蟠过去了,薛蟠是无肉不欢的,今个是无锡酱肉大面,和翡翠虾饺,并两品粥样,几分六必居的酱菜,正在大快朵颐之际,张管家来报,“各房的人都已经到了,就还剩下四房老爷身子不好,未曾到,但是也派了家里头的管事来了。” 四房老爷的名字是薛宁,薛蟠表现的似乎不以为意,但是,吞下了嘴里的一口面,这就用了极大的力气,原本十分香甜的大肉面,这时候也似乎有些难以下咽,他放下了筷子,用毛巾擦了擦嘴角,“既然来了,那就让他们好生等着吧。” “这怕是有些怠慢吧。” “没什么可怠慢的,”薛蟠说道,他慢慢站了起来,这时候吃下去的面条似乎有些堵住了嗓子里,薛蟠终于紧张起来了。 之前的玩世不恭,或者是说着在那些位高权重的人面前,摆出一番淡定从容不迫的样子,很大程度上,是薛蟠擅于掩饰了自己的无助和绝望。 任何人都不喜欢看到别人痛哭流涕的样子,包括薛蟠也是一样,在大街上看到无理取闹大哭大闹的小孩子,他是绝不会有任何怜悯之心的,与偶的只是讨厌和嫌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既然这样想,想必别人也是这样想的。 谁会不怕呢?薛蟠不是之前的那个薛蟠了,之前的那个薛蟠,也是有欺软怕硬的想法,何况如今呢?审时度势,原本就是人在江湖上的第一法则,夏太监虽然不知道他底细如何,可他是太监,能够当到一地留守,管辖织造府,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历朝历代的例子,形象表明了太监是一个十分难缠的群体。 至于甄应嘉,若不是仗着王子腾的封儿,只怕是薛蟠连甄家大门都不敢跨进去,更不必说在甄应嘉面前侃侃而谈了,他出甄家的时候,背心早就湿透了。 今天又到了这样撕破脸要彻底摊牌的时候,薛蟠不由得胃一阵抽搐,刚才吃下的面,难不成是生的吗?怎么一点也不消化。 “没什么可怠慢的,”薛蟠揉了揉肚子,“我今个可是要候着压轴的人出场,不能够提早出去泄了气,让他们等着,张爷爷,”张管家想要去花厅候着,却被薛蟠叫住了,“你也别去,把门口各方的马车都赶走,不许他们留在这里通风报信的,悄悄的,等会甄家的少爷要过来,这是甄老大人派过来的,千万不可以得罪了,得了准信,我即刻要出来迎接的!” 张管家高高兴兴的出门去了,虽然他对着甄家的这位少爷年纪还是有些疑虑,不过也多少是一尊大佛不是吗? 薛蟠换了衣服,又是这样浑身缟素,借着打理衣服的时候,他悄悄的调整呼吸,整理心情,等到衣服换完,又是恢复了那样淡定自若的神色,奶妈王嬷嬷进来,递了一盒什么东西给薛蟠,“蟠哥儿,这是你昨个吩咐我在外头偷偷买来的东西做的。” “什么叫做偷偷买来的……” 第60章 惊鸿一瞥 “吓,”王嬷嬷见不惯薛蟠这样不自然的说话,不以为然的说道,“你又不让我在自己家店里买,每一家就买那么一点点,到最后才凑起来,这么点,可算是跑断腿了,我还怕被人瞧见,戴了罩帽出去呢!” “是是是,”薛蟠笑道,“如今我可信的无非就是你们这几个人了,除了妈妈,我还能安排哪一位可靠的人去办呢?且放着,到了明个,你带着我去找家里头的供奉就是——可别让人知道你手里头的东西,保护好了。” 王嬷嬷风风火火的退了下去,他也不出门只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仔仔细细的把后头的事儿,要说的话,可能发生的事情,都一一推演了一番,这时候管家来报,“张管家已经迎了甄家的少爷进来了!” 薛蟠睁开了眼睛,刷的站了起来,“快快迎接。” 他走出了花厅,到了前头灵堂的甬道抄手游廊边上,就瞧见了甄宝玉在张管家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薛蟠连忙长揖在地,“不过是为了小弟寒门这样的琐碎之事,劳动世兄大驾玉趾驾临,实在是弟的不是,改日是一定要请东道答谢世兄的。” 甄宝玉回了一礼,脸上露出了不太高兴的神色,他是最不耐烦做这些迎来送往之事的,若是别人要央求管这事儿,只怕马上拍拍屁股就走,绝不会管这些闲事儿,但是今日乃是家父所命,不得不来,不得不来,那么脸色,会很好看,就是见鬼了。 甄宝玉打定了主意,只是做一尊泥塑的佛像,绝不插手任何事务,他对着薛蟠点点头,又吩咐自己的小厮,“把我那茶叶拿来,要紫烟罗,别的我喝不惯,垫子也不妨拿一个,横竖今日就是在这里厮混的。” 薛蟠摸了摸鼻子,也不以为忤,只是拿着热脸去贴甄宝玉的冷屁股,薛蟠想着,这时候没有别的地方去,也只好请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不用奉茶,只是拿了一些应季的瓜果上来,殷勤劝用。 甄宝玉原本就是一个孤拐的性子,好像是一头顺毛驴,若是有不顺心的地方,必然是要发作的,可如今见到薛蟠百依百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对着自己这样带茶叶带垫子有些不尊重的行为也不生气,心里的火气倒是少了几分,“世兄无须客气了,贵府家里头有要紧事儿办,就不必费心思招待我了,我也只是奉家严之命,前来帮着世兄了。” 话音刚落,薛蟠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外突然就飞奔进了一位素服倩影,她飞奔到了薛蟠的面前,也不顾及有什么人在场,只是兴奋的拉住了薛蟠的手,“哥哥,我把家里头的方子都查了,你说的那几味药的方子,一概是没有的!” 薛蟠脸上也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可是真的?” “绝错不了,这些书籍和方子咱们家是收的最齐全的,若是咱们家没有,妹妹保证,这金陵城里头,其他家是绝没有的。” “那就好,那就好,”薛蟠挥了一下拳头,兴奋的喊道,又拍了拍薛宝钗的肩膀,“好妹妹,你是立了大功了!” 薛宝钗见到薛蟠这样的高兴,脸上不由得莞尔一笑,这一笑了不得,边上突然传来了啪嗒一声,薛蟠抬眼看去,只见到甄宝玉呆若木鸡,手上的折扇掉在了地上他也不顾及,只是痴痴的望着薛宝钗。 可见也是被这一笑而迷住了心魄,薛蟠看到甄宝玉的表情才想到这个时代,若不是极为深厚的关系,不是亲戚姑娘家是不会出来见外客的,想到了这一点薛蟠不免这个,这个,这个有些尴尬。 薛宝钗刚才急着给哥哥报喜,不曾想这里头还有外客,于是羞红了脸,闪着躲到了薛蟠的身后,“哥哥,这一位是?妹妹不知道有外客在,实在是唐突了。” “没有没有,”薛蟠看着甄宝玉呆如木鸡的样子,咳嗽一声,“世兄,这是舍妹宝钗,算起来,咱们这也不是外人,”薛蟠干笑一下,既然看到了不正式介绍一下,似乎是不礼貌的,于是从后头把宝钗拉了出来,“来来,妹妹,这是甄家的宝玉世兄。” 薛宝钗这时候回复了淡定,嘴角虽然挂着笑容,可这笑容也不过是冷冷的,她眼睛朝着地上看着,也不乱瞄,福了福,“给世兄请安。” 甄宝玉这才惊醒过来,忙手忙脚的回礼不堪,“是,是,姑娘你好,宝玉有礼了。” 见礼完毕,薛宝钗也不看甄宝玉,对着薛蟠说道,“哥哥,此间事儿好了,妹妹告退。” “你且回去,”薛蟠看着甄宝玉那一脸痴迷的样子,总觉得不妥,薛宝钗这样的说,自然最好,“好生睡一觉,等睡醒了,好事儿就到了,别担心,今个不用讲什么礼数,哥哥给你放一天假。” 薛宝钗摇摇头,“今个哥哥要和诸房的长辈们议事,灵堂那边只怕是没人在,若有亲戚登门,没人招待可不成,我还是去那边是了。” 薛宝钗离开,甄宝玉的眼珠子随着宝钗的身影转动,末了等薛宝钗出门,门边的一抹白裙消失,他这才恋恋不舍的把视线收回来,看到了薛蟠揶揄的表情,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红,“惭愧,惭愧,一时间倒是失神了,世兄之妹可实在是国色天香,极素之中依然极美。” 这话一说出,甄宝玉这才惊觉很是不妥,毕竟这云英未嫁的少女,轻易是不能让外人称赞着的,特别还当着美人的哥哥面前,谁知道薛蟠也不生气,笑眯眯的说道,“无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舍妹在我看来,也是一等一的国色,今日被世兄一赞,我倒是觉得你赞誉过轻了些。” 他的表现倒是更像一个炫妹狂魔,觉得别人称赞自己的妹妹是一件十分骄傲的事情,甄宝玉见到薛蟠不生气,反而似乎生出了一种知己之感。 甄宝玉这样就温和许多,不复刚才刚进府那样的尖利,和薛蟠说了几句话,处处觉得薛蟠此人不俗,倒是存了一点可以结交之心。 第61章 好戏开场 薛蟠也是人精一个,岂不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不卑不亢,也不曲意奉承,只是带着后世的男女平等,尊重女性的话,这样说了一番话,倒是让甄宝玉双眼发亮,抚掌赞叹不已了,张管家又来催了一次,薛蟠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世兄,日后清谈的日子少不了,今个您来,也是为了把这事儿给解决了,您瞧瞧,咱们这就去前头?” “自然就去前头,”甄宝玉站了起来,这时候他可是不觉得今日之行是一个红尘俗事的烦恼了,“今日就听世兄安排调遣就是。” 薛蟠是最坏心眼的,按照寻常的做法,这个时候吧援兵一股脑儿的都派出去就是了,一力降十会,什么事儿也没有,可以一股而下,但是薛蟠不如此,到了议事的花厅,先请甄宝玉在侧房喝茶歇息,“我先出去挡一挡,若是挡不住了,再来请世兄的大驾,世兄乃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何能够和外头的那些俗人凡人厮混许久?委实是不当人子。” 花厅之内诸房的管事之人并地下差遣的人一并到了,乌压压挤满了整个花厅,当空上座,一把紫檀木镶嵌云影石的椅子,还空着,两排的交花大椅,坐着各位神色不明的人物,其实说起来,薛家家大业大,可主事的人,也无非是这么几个股东而已。 至于各个行业的主事掌柜等人,这些都是职业经理人,算不得股东,自然也不用参加议事,可如今乃是薛家事关生死存亡的要紧关头,大家伙虽然没有人得了号令,但是都纷纷赶来,一来是看看这薛家能不能否极泰来,二来也查一查,诸房的声势如何,为自己日后的生活找一个稳妥的出路。 因此,今日人来的可不少,江南三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这花厅之内人又多,八房的薛守早就是满头大汗,热得不成,叫了几次,要冰碗,却被地下的小厮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这时节那里来的冰碗,八老爷你还是忍一下吧。” “五哥,”薛守对着自己上首的薛宽喊道,“那小子不会是耍咱们吧?咱们都等了好半天了,这丫挺的架子还真大,到现在还不出来。” “稍安勿躁。”薛宽就这样说了一句,就又闭上了眼睛,“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他再怎么躲,也不可能继续再躲到什么时候去!” “还是五哥高明。”薛守心里对着薛宽鄙视万分,无非是一个会算计阴谋的小人而已,在这里却是扮演上了诸葛亮,嘁,若不是为了压服长房,把公中的差事夺过来,我还今日在这里受你的冷脸? 且不说几个人各怀鬼胎,又过了一会,张管家和臻儿先出来,臻儿高喝一声,“大爷到!”中气十足,嗓子高亢,倒是显得非常有气势。 坐在后排的掌事掌柜们都一概起身迎接,毕竟除却那些特意从外头延请来的,其余的不是依附着薛家生活,就是家生的奴才,轻易是不能摆脱薛家的,虽然诸房争位,可如今长房到底还是长房,明面上的礼数可是不能怠慢了。 薛蟠懒洋洋的从后头屏风转了出来,环视一眼,“今个大家伙都到了,很是齐全,恩,不错,”他点点头,“今日议事好了,想必日后再也没什么牵扯不清楚的地方了。” 他随意的朝着四周作揖行礼,掀起袍子,当仁不让的坐在了当众的紫檀大椅子上,薛守原本想这时候攻击一番,说这乃是薛家主事人的位置,如今诸房还没有公推出来主事人,你有什么资格坐上去,但是经过了前一日在灵堂前出丑的事情,他也不是笨蛋,对着薛蟠可是警惕极了,这样的小事,若是自己发作出来,让这个小子借题发挥,把话题引来,那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了,故此嘴巴微微张开,却没有说话。 薛蟠的太祖,也就是薛蟠爷爷的爷爷,乃是商人出身,是最早追随太祖的一批人,后来可惜无福,在一统天下之前就去世了,若是到了开国之后,说不得也可以封一个侯爵伯爵之位。 所幸薛蟠爷爷的父亲,还算是了得,办事勤勉,又转运粮草,负责筹集资金,开国之后,得了一个紫薇舍人的世袭官职,这官职虽然不大,可太祖倒是十分信赖,让他返回原籍金陵筹办织造之事,并管理海船贸易之事,所以薛家真正兴盛发达是从这一辈开始的,后来太祖南巡,几次都是薛家接驾,这又是十分的荣宠了,加上别的缘故,这样一来,薛家算是真正发了起来。 到了薛蟠的爷爷这一代,就如张如圭所说,朝中局面波谲云诡,薛家虽然是明哲保身,可到底还是免不了要遭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政治规律影响,自然要慢慢衰败了下去。若不是太宗顾念老臣的面上,又委任了两淮的盐政,薛蟠的父亲在少年时候就展露很强的商业头脑,把薛家的差事又兴旺起来,如今的薛家,也实在是不知道去了什么境地了。 如今的薛家,所谓的族老,也就是坐在前面的几个老头子而已了,这几个人是和薛蟠爷爷同辈的,只是这些族老,一来不是诸房当家人的老太爷,二也年纪不算太大,只是五十多的样子,只不过是辈分大,薛蟠若是在平时,是绝不会眨眼一下的,今个虽然不必捧着他们,倒也不用故意作践。 薛蟠对着诸位族老点点头,“各位族老长辈,今日来此地,小子实在是惭愧不已,这公中的事儿,原本是不能让族老们操心的,长辈们只是领着公中银子享福就是,只是有些人不省心,要劳动各位的大驾,实在是惭愧,这里免不得要先赔罪了。” 几个族老无非就是仗着年纪大点,辈分高一点,又不是族里头正经的长辈,之前被薛守等人挑唆而来,见到了灵堂前的那一番打斗,这心里原本的一些小九九早就没了。 第62章 攻防 可耐不住薛守又来威逼利诱,一定要让他们出手,“来坐一坐也是好的,让薛蟠那个小子尊老一些!”这才推辞不过,只好前来,不过薛蟠看上去恭敬的很,可话里的潜台词大家是已经听清楚了,那就是你们来,是做见证的,其余的事儿,其余的话儿,就不必要再费心了。 几位族老互相看了看,打定了主意,若不是等到最后尘埃落地的时候,是绝不会开口为任何人冲锋陷阵的。 这里头的族老们三言两语之间就安抚好了,薛蟠转过头,对着地下的人说道,“今日诸房都在,是要好好商议一番了。” “三日之前,有几个人,纠结了一些个匪徒,想要在先父灵前闹事,谋朝篡位,所幸老爷保佑,帮衬着小子把这些匪徒打发了。” “蟠哥儿说话还是谨慎些,”薛守阴森森一笑,“什么匪徒,无非是一些不开眼的下人奴才,听乱了命令,这才做出了一些不礼貌的事儿,那些下贱起子,我已经都打发了,绝不会让蟠哥儿你再生气下去的。”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我自己都处置了那些仆人,你就不要再借题发作了。 “如此就是最好,我的原意也不是说要继续说这个,只是呢,这事儿,到底是不好的,不过,我薛蟠,大人有大量,太太也发话了,不愿意再计较什么,故此,这一节就轻轻放下是了。” “还是呢,”薛守笑道,“还是议一议公中的差事吧,”他一向扮演的是冲锋陷阵的角色,“大哥过世已经有些日子了,我瞧着家里头的丧事办的不怎么样啊,大家伙都是乱糟糟的,没一个体统,太太到底是菩萨心肠,对着公中的人,不舍得办,也不舍得使唤,寻常的时候,自然是无妨。” “可如今是老爷的后事儿,这是一定要办好的,若是不办好,且不说这四大家,其余的各府各院也都看着咱们,丢了脸面不说,还要闹笑话,所以,我想着,把公中主事儿的权柄,议一议,看看如何,第一,把大哥的后事儿办好,第二,把上头交办的差事办好。” 薛守说完了这么一番话,就拿眼看着薛宽,薛宽睁开了眼睛,温和的对着薛蟠说道,“蟠哥儿,你八叔说的在理,老爷的丧事,还有许多大事儿要办,这且不说了,就说夏太监吩咐下来的差事,进献给宫中的织造,如今已经是三月中了,再怎么拖着,到了端午之前,是一定要送上去的,如今各方人心不稳,这主事的人没定下来,大家伙就没法子干活,差事完成不了,别说是守不住这织造府,只怕是老爷身上的这个紫薇舍人的官儿,也是没法子承袭下去了。” 这两个人配合的真是不错,薛蟠若不是身临其境,只怕也会觉得,于公于私,自己应该赶紧着把权交出去,这才公私两便,薛蟠冷笑一声,他原本想着先问一问各房的意思,可这个时候,倒也不必先问了,倒让人觉得这时候势单力薄,要逼着众人站队一般。 “是要议一议,”薛蟠点点头说道,“只是我的意思,和大家伙的意思,只怕是不同,”薛蟠高踞于上,慢慢环视众人,“这公中的事儿,素来都是长房执掌的,”薛蟠接过了臻儿献上来的茶,低头轻轻抿一口,“老爷过世,是有个仪式,要大家伙都知道,接下去,长房就是我主事了,公中的事儿,自然也还是我管着的。” “你管着,”薛守拍了一下桌子,撸起袖子挑衅的睨了薛蟠一样,“你成吗?” “是驴子是马,还需要拉出来遛一遛,八叔你没瞧见我管事过就知道我不成吗?” “你才多少岁?”薛守今天觉得胜券在握,也不轻易动怒,“你若是再大上十岁,你八叔我二话不说,就听你的派遣,可如今你才十三岁,甘罗倒是八岁拜相,可他是谁,那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的,你是谁?一介凡人而已,八叔也不是看轻了你,只是如今这样的局面,可是让你遛一遛的时候呢?” “这差事不办好,大家伙都要玩完!这里头的轻重,大家伙不会不知道吧?”薛守唾沫四溅,“今个都是自己人,我就说一句,万岁爷对着地下的人,都是宽仁不过了,可别的人,嘿嘿,那就是没有这么好心肠了,别说是其他人了,金陵城里头,多少家勋贵豪门,钟鸣鼎食之家,逆了圣意,如今又是什么田地?” 薛守大声嚷嚷,似乎大家伙都把他的话听进心里头了,“如今这样的局面,只有管着蚕丝和织造的人,才能够把这事儿办好!” 薛守是司马昭之心,谁不知道,蚕丝和织造,就是五房和八房管着的,薛蟠微微一笑,“那按照八叔的意思,是要太太交出这公中管事之权咯?” “没错。”薛守说道,“不过是叔叔们帮着你管几年,等到你日后长大了,自然还会还给你管的,这不过是代管,代管而已。” 薛蟠摇摇头,“可我若是不愿意呢,”他也不等薛守说话,连忙问五房薛宽,“五叔你是什么个意思?今个大家都在,不防说一说!” “论理,我受了老爷的大恩,是不应该帮着其他人的,应该帮衬着蟠哥儿才是。”薛宽长叹一声,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羞愧的表情。 “不必如此,”薛蟠心里微微冷笑,脸上却是淡然自若,“公私分明,乃是日常相处之法,不需要顾及我的意思。” “是,蟠哥儿说的不错,五叔觉得,你八叔说的不错,是应该让大家伙议一议,看看,到底是哪一房更合适管着公中的事儿,赶紧把咱们家面前这两件大事儿,都一概办了,才是正理。” “那我说,自然是三叔这一房最为妥当,”薛蟠连忙说道,“三叔管着药铺药材,想着必然是宅心仁厚,绝不会是做出欺负孤儿寡母的缺德事儿来的。” 第63章 过河拆桥 三房薛安刚才一到了花厅,就一直闭目养神,一句话也没说过,可听到了薛蟠这样的话,不由得睁开眼,微微苦笑起来,这是怪罪我没有出言帮助他,要把自己个往火堆里推呢。 大家的眼光一下子都看到了三房薛安处,一时间似乎都没有了声音,大家伙都在默默思索,薛蟠要把薛安抬出来,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长房和三房联合好了? 薛宽微微一笑,眼神一闪,“三哥来主持,倒也合适。” 八房薛守却是唱着红脸,“三哥若是出来主事,人品弟弟是服气的,也不至于像蟠哥儿,不务正业,把家业都一概败了。可只是有两点不好,”他摇头晃脑的说道,“第一个,三哥经常要这来回到处跑,北边到关外,南边要去南洋,一年倒是有大半年在外头采购药材,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需要三哥做主,这急切之间寻不到人,可不是砸了锅了?” “再者,这隔行如隔山,三哥虽然是精通药材,可到底不是办丝绸蚕丝的行家,不是行家,若是想要管下这差事,寻常时候倒也使得,努力钻研就是了,可如今这样的急时候,不能慢悠悠的办,所以三哥,还是不成!” 薛蟠微微一笑,也不争辩,就问薛安,“三叔自己个是什么意思?” 薛安叹了一口气,“老八说的不错,我这长年累月的在外面,实在是没法子当薛家主事人的,何况,”他的脸上露出了坚定之色,“我也已经说过,想在祖坟边上结庐,决定要为大哥守孝三年,这是绝不会更改的,到时候我守孝,自然更加不会当这个主事人了。” 薛安说的坚定,薛守等人脸上露出了笑容,薛蟠怔怔的看了一眼薛安,似乎从未认得这一位三叔一般,薛守得意的朝着薛蟠挑眉毛,“蟠哥儿,那你说这接下去的,该是谁更合适了?” 薛蟠不动声色,“三叔不乐意,倒也罢了,那接下去,自然是四叔了。” 他朝着四房的位置看去,四房薛宁身子不好,卧床不起已经许久了,今日来的,是他的夫人,寻常妇人自然是不能登堂入室议事的,但是四房薛宁的夫人,乃是临川侯的女儿,虽然只是庶女,但她是临川侯最小的女儿,自幼十分受宠爱,临川侯是昔日太祖朝的勋贵,后来太宗朝就不受重用,故此,家里头不甚宽裕,那时候薛家兴旺发达,乃是一等一的有钱人家,故此特意选了薛宁为婿,日后幼女总可以吃穿不愁,也是一番爱女之心了。 薛宁夫人不卑不亢的朝着薛蟠点头,“我们家老爷说了,他身子不好,不能担当此重任,不过,什么时候,什么事儿,都不能耽误薛家营生,他说了,什么事儿,只听蟠哥儿就是了。” 薛蟠这才稍微放下了一点心,薛祖昔日有四个儿子,故此分为了四房,二房薛宪,三房薛宁和长房薛定,都是长房儿子分出来的,算起来是嫡亲的叔伯堂兄弟,自然是关系不同旁人。 “四婶说的极是,任何时候,都不能耽误薛家的营生。”薛蟠满意的点点头,这时候二房太太也起来说了差不多的话,这样一来,长房,二房,四房已经摆明了车马,是要一起共患难了,薛宽的眼中异色一闪而过,薛蟠此人居然悄无声息的就把这几房都收拢起来了,倒是不可小觑了他。 薛守嘿嘿冷笑,一群娘们,能成甚事儿?“那四哥身子不佳,自然是不能管事了,蟠哥儿,接下去该轮到谁了?” “自然是五叔了。”薛蟠点点头,“却不知道五叔是什么个意思?” 说到薛宽,底下的人一阵叫好,“五老爷办这个,是决错不了的!” “五老爷是这里头的行家啊,派谁我都不服,就是要请他老人家出山的。” “是了,昔日咱们的这一位乡贤,王安石老大人也是如此,出山主持大局,我瞧着五老爷也是如此,若没有五老爷,咱们薛家的局面可如何了得啊!” 这样的话顿时想成了一团,边上的薛守也起哄,“真真是名正言顺,众望所归啊,若不是五哥,只怕是别人都不配当这个差事的。” 薛守又假惺惺的劝薛蟠,“你六叔一房不在金陵省,七叔一方长时驻于太湖洞庭,只怕是一时半会赶不回来,你八叔我呢,虽然也懂一些织造丝绸蚕丝的东西,可我退位让贤,也公推请你五叔出山,掌管我们薛家织造府大业!” 薛宽微微一笑,想要站起来团团作揖谢礼的时候,没想到这薛蟠却是突然开口了,“且慢!”他迅速的开口说道,“我可没有说过选哪一位呢!” 薛宽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小子,前日不是拿了库房的钥匙给自己个,又哀求自己来主持公中事务吗?怎么这会子又出来闹幺蛾子了? “这就奇怪了,诸房都不同意让蟠哥儿来理事,难不成还能选谁?”薛守乘胜追击,“统共能选的,可就是这么几位了。” 薛蟠不答,反问五叔薛宽,“五叔,你瞧着这事儿,看怎么办才好?” “蟠哥儿,”薛宽五柳长须,十分的潇洒,“五叔也绝不敢做什么悖逆的事儿,若是你看得起,五叔帮着你管五年公中的营生,等到五年过后,即刻就还给你掌管,你意下如何?” 这话说的何其伟光正,薛蟠却是不上当,“五叔,”他的脸上露出了十分悲愤的表情,“前日你拿了我从太太那里偷出来的库房钥匙,可不是这样说的。” 这又是一番家族内的秘事了,大家伙顿时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前日你拿了我的钥匙,说的好好的,就是要帮着我管家,无论如何,这家里头的主事人还是我!” 八房薛守听到这样的话,顿时心里就提高了警惕,好一个老五,居然背着我偷偷摸摸的和长房的人接触,难不成存了过河拆桥的心思? 第64章 分家就是了! 薛宽不防这个混小子突然之间把在聚义厅里头的密约说了出来,一时间羞得无言以对,厅内的人窃窃私语,许多莫名的眼神打量着薛宽,过了好一会,薛宽才干笑一声,“蟠哥儿,这话说的就没道理了,那是你拿着太太的钥匙给我,说如果若是五叔能够保全长房,你甘愿把主事之权拿出来,怎么今个到了你嘴里,五叔我倒是成了背信弃义之人了?这可委实是不当人子!” 没想到这薛宽,比自己还不要脸,薛蟠见状也只好摇摇头,“你既然如此说,我也没法子,那按照今个的样子,大家伙是一定要换了薛家主事之人了?” “自然如此,”薛守连忙说道,“就在今日,定下了主事人,大哥的丧事和外头的差事可以马上就办起来,不至于耽误了。” 薛安默不作声,只是黯然点了点头。 四房薛宁之妻默不作声,只是看着这一切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二房太太脸色凄苦,坐在位置上默默垂泪,没想到过了没几年,这诸房争夺家产的事儿,又发生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长房倒了,接下去就是轮到二房了。 “这话说来,大家伙的意思我都知道了,”薛蟠慢慢的站了起来,“各位族里头的长辈,说到这里,我倒也要先说一说别的事儿,这薛家族长之职,素来是长房一脉继承着的,家父过世,这族长一席,总是我继续当着吧?” 这一族的族长之职,素来都是由长房继承着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其余各方的人才辈出,争奇斗艳,想要把族长的位置拱下来,都是无用,昔日太祖皇帝还是前朝藩王的时候,饶是如此千乘之尊,见到自己族长也还要下轿问好,族长一职也从未想过自己这房担任,至今长房的王爵还是管着宗人府,理论上讲,统领天下所有的宗室。 这话是自然的,所以就算是外头谣言再多,说什么要逼宫罢了薛蟠这一支长房的族长之职,这也只是吓唬薛蟠而已,若是在座的人都这样做,只怕明日薛蟠去了金陵府控告,这些人都要一概流放三千里。 红楼梦之中就是如此,想那宁国府和荣国府,宁国府为长房,故此到后来的族长之职就是传袭给了贾珍,而不是高一辈的荣国府两房贾政或者是贾赦承袭,这是规矩,这是礼数,轻易动摇不得的。 除非你犯下谋逆大罪,这才要把你从官位、爵位、宗族的地位一概都消除了,才有可能开革族长。 还有一类情况就是长房绝嗣,绝嗣的话,若是大家伙不选一个入继的话,那自然也就是流转到了其他房里头。 图谋家产,如果你运作的好,那都不要紧,可若是图谋这族长宗族之位,是绝不会有人敢包庇你的。 几个族老点点头,“自然是如此的,日后族长一职总是由要你蟠哥儿继承的。” “得,也不算是全亏,”薛蟠转过头来,看着薛守和薛宽,“几位叔叔意下如何?” 薛守微微冷笑,拿了一个族长能抵什么事儿?无非就是日后春秋两祭的时候多废话几句,顺便拿着族规来敲打各方罢了,难不成自己手里有了钱,还要听一个黄毛小儿的废话不成?这可实在是笑话了。 何况本朝太祖皇帝以降,对着这些宗族的势力不甚喜欢,想要和前朝一样族长掌握一族男女生死大权,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想到这样,而且听这薛蟠的意思,想着退而求其次,把族长的位置留下来,起码多一个体面,这样似乎被自己这边逼到角落里,不得已才存了保住族长位置的想法,薛守连忙说道,“自然是以你为尊,族长自然是长房的!” 薛宽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薛守的话给堵回去了,“我和五哥都是这个意思!” “既然都是这个意思,倒也好办了,”薛蟠微微一笑,笑里头尽是狡黠之意,他转身坐回到椅子上去,“既然我还是族长,这就好办了。” “诸房离心离德,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大家族了,从薛祖那里传下来,到我这里一代,已经是第五代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今我瞧着,”他环视众人,脸色慢慢的冷了下来,“大家伙既然不愿意一起过了,那就分家罢!” 一言既出,石破天惊,众人都是大惊,薛守刷的站了起来,“薛蟠!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提分家!” “切不可分家啊,”一个族老大惊说道,若是分家了,这些没有生活来源的族老们,可就是短了银子,没有银子可就办不成事儿了,他劝着薛蟠,“蟠哥儿你请三思,这分家可不是好事儿!” “怎么不是好事儿?!”薛蟠大声说道,“大家既然不愿意一起过了,强扭的瓜不甜,大家还在一个锅里头吃饭,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就此单过是了!”他一挥袖子,“免得我瞧见你们的嘴脸让人心烦!” 分家,在后世看来似乎是一个小事儿,可在这个时代里头,族人素来都是要一起生活着的,条件好的,招抚家里条件一般的,这被视为是寻常之礼,族中有族学提供给那些不甚宽裕的子弟读书,还有义庄,给那些孤老的族人养老送终,这算是一个小集体里头的福利,许多人是很羡慕的,并不是谁都像是薛蟠的父亲一样,投了一个好胎,又有一个经商的好脑袋,能把家业打点的红红火火的。 “这家业,在祖父那里一辈就已经败了,只不过是老爷把这些都挽了起来,不至于如今大家都喝西北风,既然大家都不乐意看着长房管事儿,那就干脆一拍两散,个人各扫门前雪,别管他人瓦上霜得了!” “我的意思也不多,只要该是我长房的,一概都还给我就是,”薛蟠冷冷的说道,“公中多少银子,多少田地,我都不贪不图,该是我自己的,我是不能让别人占了去的!” 第65章 援军 “滑天下之大稽!”薛守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想要冲向前做出一副殴打薛蟠的样子来,却连忙被边上的人拦住了,“薛蟠,今日我原本想着你还是孩子,许多事儿,忍一忍也就罢了,不曾想,你还做出了许多不成器的样子来,诸房长辈都在,怎么你一个晚辈,居然说出这样不忠不孝的话儿来!” 他气的满脸通红,“你要分家?可笑之极!明日我就递本子去金陵府,总要告你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流放三千里,才是称心如意!” 这未免是有些色厉内荏的意思在里头,薛蟠的话说的不错,这薛家如今这样打下来的天下,差不多都是薛定,就是薛蟠的父亲一手经营着的,自然,往日照拂公中族人,是没话说的事儿,可如今薛蟠不愿意一起过了,那就是要赶紧把他的那一份给剥除出来,还给长房!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除却确定的自己名下的产业之外,其余的部分都是公中指挥着的,这要分出来,的确是有些难为,但是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大部分的产业都是长房置办的。 不仅仅是薛守,就连薛宽也是脸色大变,二房太太站了起来无助的看了一眼众人,又看了看薛蟠,她和三房薛安都是在最上首的位置,“蟠哥儿,这事儿可要谨慎啊,你回过太太了吗?” 薛蟠点点头,“二太太请坐下,这事儿我有主见了,您就看着是了。” 二房太太见到薛蟠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只好坐了下来,薛蟠环视众人,嘿嘿冷笑,算起来这原本就是一笔糊涂账,但是薛蟠倒是要把他算清楚了。 家族的营生,是一家子一起弄的不错,薛定把两淮盐引接过来办,赚了的银子,投入了公中的营生,薛家因此复兴,后来生意宽广起来,他一个人分身乏术,加上也要照拂族人,故此择了几房,分派差事,这原本算是职业经理人,只不过是拿薪水而已,可如今的样子,几个人仗着是公中的产业,倒是把自己当做股东,不仅是霸占住了这几房的营生,还把这几房的营生当做是自己个的产业了,这如何使得? 只是这话不能在这里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若是这样说出来,诸房都要造反,难不成我们自己个就没心血放进去? 所以薛蟠也不提这个,只是继续说道,“流放?这账本上一查就查的清清楚楚,我父亲投了多少钱,买了多少织布的机子,买了多少桑田,办了多少蚕房,一概都是有账本可查的,如今你们存在了觊觎之心,我也不愿意长房投入公中的产业被你们吞了,所以趁早把这家分了,大家自己个过自己的算了,我这个族长也自己玩自己的,你们玩你们的去就是了!” 薛宽一时间只是捻须,干笑道,“蟠哥儿何须如此,”他这时候也不自己亲自上阵,对着薛安说道,“三哥,你是个什么意思,不如说一说?” 薛安摇摇头,“分家是不成的,蟠哥儿,我是决计不会同意分家的,就算你把话儿说破天,我也是这个意思,家就是家,若是分开了,人心散了,就不算是家了!” 实在是搞不懂这些古人为什么要一起过日子,薛蟠摇摇头,后世之人对着这些实在是看的很淡很淡了,或许是因为人的私心,大家都不愿意和族人分享财富,所以后世之中的宗族已经很散乱了。 薛宽心里一松,点点头,“三哥说的半点都没错,”他随即看了一样薛守,薛守心领神会,朝着一个小厮耳语一番,那个小厮出门而去,薛宽呵呵一笑,“蟠哥儿,都是自家人,也不用如此乌眼鸡一样,要这样斗来斗去的,都是自家人,这行事都是少了一些公道,容易意气用事,不如这样,”薛宽左顾右盼,面面俱到的说道,“不如请一位不是咱们家的人出来,主持公道,也好叫咱们少了争执,如何?” “这人是五叔请的,”薛蟠懒洋洋的说道,“只怕是不公道,会偏着您吧?” “绝不会,”薛宽微笑说道,“这本不是咱们家的人,更是金陵城里头有头有脸的家里头的人,断不会做出那有所偏私的事儿来,蟠哥儿等会瞧就是了。” “那主持公道,主持的是什么?”薛蟠追问,“主持分家呢,还是主持换薛家主事人?” “自然是换主事人,”薛守大声说道,“诸房都不乐意分家,难不成就你自己自说自话,就把这个事儿给一意孤行办了?!” 薛蟠冷冷的看了一样薛守,“八叔,我且告诉你一句话,出头的椽子最先烂,你这样跳上跳下的,小心日后当了别人的替罪羊!” 薛守也不是傻子,自然是警惕着这里头的话,不过面上大大咧咧的不在乎,“蟠哥儿还是先顾着自己个吧,想我们各房家里头的小子,到了七八岁的时候,这读书认字,再是算账管理家业,都是要一一的学起来的,可你如今都十三了,还是这么的文不成武不就的,老爷去世了,这长房日后可都是要你来管了,这没有什么差事学起来办,如何是好?” “不过也不必担心,日后你八叔我,绝不会亏待你的,这每年公中的例银一定准时送上,到时候蟠哥儿,你就安心享福是了。” 薛蟠看着薛守那得意洋洋的脸,实在是恶心到家了,只是闭上眼不再理会,他的原意本不是分家,开玩笑,这是我父亲打下来的江山,我还要分给别人?薛蟠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 既然原意不是分家,自然就不会想着继续纠缠到底是主持什么公道了,他闭上眼,脑子里齿轮急速的转动着,想来想去实在是想不到,薛宽一伙人到底请了什么人过来,让他们如此的放肆。 援军须臾就到,显然早就候在外头了,薛宽将自己的椅子让了出来,请那人坐在,薛蟠睁开眼一看,倒是一位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袍,手上的扳指,脚下的靴子,和头顶的帽子,这些东西无一不说明此人,的确是出于大富大贵之家。 薛宽介绍道,“这是钦差金陵省大臣,体仁院总裁甄老大人府上专门管着采办的何峰管事。” “甄家!!!!!” 第66章 我也有援军! 大家轰然一下,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居然是甄家! 甄应嘉这职位,钦差金陵省大臣,就是金陵省的首长了,布政使等人见到甄应嘉,因为是钦差大臣的身份,素日里头还要请跪安礼的,可见是十分尊贵,金陵省的事儿,甄应嘉都可以一言而决,有了王旗令箭,先斩后奏也是等闲之事,这还不算紧要的。 最紧要的是这个体仁院总裁的位置,体仁院总裁这个官职在前朝的时候就是宰相的官职,本朝太祖定鼎中原,另外设了政务院总理天下政事,这体仁院,还有文英院,武德院等院就废置不用,但太宗朝之后,又把这几个院复设,但不作为单独存在的官职,这几个院的总裁、副总裁就只是作为六部尚书和外放大臣的加衔,政务院大臣自然也有这些加衔。 加了这些衔儿才能够有机会当上政务院大臣,成为真正的宰相,故此这加衔是很尊贵的,甄应嘉掌管金陵省这算不得什么,天下有许多的省,可加了这个衔儿,就说明甄应嘉简在帝心,是要入阁拜相的人物了。 这样的人,别说是甄应嘉,底下出来的下人,在金陵城都是十分威风的,特别是这一位,薛宽介绍是,“专门管着采办的何峰管事”。 专门管着采办的管事,地位只怕是比金陵府知府还要高些,大家伙这时候纷纷站了起来,就连薛安和三房二房太太都站了起来,朝着何峰点头示意,以表示对甄家的尊敬。 薛宽微微一笑,“这一位何管事是我千辛万苦才请来的,大家伙可是不能怠慢了。” 何峰朝着四周拱手示意,脸上却是一脸的傲气,他自然有傲气的资本,他转过头见到薛蟠高踞位置上,一点想要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不由得皱眉,这时候也不便发作,薛宽伸手请何峰坐下,薛守亲自从小厮手里夺过盖碗,谄媚的献给何峰。 何峰喝了一口茶,品了品,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我今个是听了五老爷的吩咐来的,我也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出府之前,听我们家老爷吩咐了一句,说凡事要公平的办,不能寒了家里头老人的心,这是有违孝道的,须知道本朝是以孝治天下,若是乱了孝道,国法可是容不下他们的!” 这话说的极重,二房太太脸色发暗,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眼中不由得珠泪滚滚就要落下来,何峰的意思怕是不重要,和这话里头的老爷,就是金陵省的老大,甄应嘉的话,可就是说明白了,薛家是不能由一个黄毛小子瞎胡闹的! 薛守得意洋洋的直起身子,朝着上头看去,果然,见到薛蟠脸色铁青,满脸怒气,满头大汗,怒不可遏的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薛蟠似乎失去了本来可以依靠的力气,这怒气发的不怎么样,还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在,大家都看出来了,不然不会这样的满头大汗,“居然勾结了外人,来图谋薛家的家产!” “绝没有这样的意思,”薛宽撞天屈,“只是咱们家这样吵来吵去,实在是吵不出什么结果,何兄乃是金陵城里头一等一急公好义之人,乃是我们金陵及时雨,有求必应,若不是同乡的乡贤,他还不会趟这浑水!蟠哥儿切不可误会!” “薛蟠啊,这如今主持公道的人到了,”薛守志得意满的看着薛蟠不停的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油汗,出言给薛蟠压力,“如今你且怎么说?要知道这天下虽大,可逃不过一个理字儿!” 薛蟠咬牙切齿,这时候大家都看出来了薛蟠的胆气已经失去,只是他还勉强支撑着,对着何峰威胁的说道,“这是我薛家之事,何管事今日还是早些走比较好,若是等会丢了面子,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何峰哈哈一笑,“大少爷说的有些意思,什么事儿能让我丢了面子?今个我是来主持公道的,这公道主持好了,自然是大家心服口服,绝不会有什么不好看的,这一点是多虑了,别说是分家了,这是不能的事儿,本朝以孝治天下,这叔伯的长辈都还在呢,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当家花花,怎么还想着分家呢?可真是不当人子!” “公中的事儿,几位叔叔们都想着帮衬着你,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怎么还不乐意了呢?要我说,你还要好生的谢一谢这些叔叔们呢!” 薛安有些听不下去了,出言说道,“何管事,话也不是如此说……” “那还要怎么说呢?”何管事把盖碗砰的一下放在了茶几上,不悦的说道,“我今个可是没这么个闲功夫磨着,等会我还要回府伺候老爷呢,他问起来,五老爷,我就照实说了!贵府将来如何,我可是再也不管了!” 听闻到甄应嘉,薛安微微一叹,又是闭目眼神不再说话,花厅之内的气氛顿时凝固了起来,若是甄应嘉知道薛家这样的不识抬举,把这样主事人都请过来主持公道却不能起到作用,只怕是甄应嘉不用动雷霆之怒,薛家日后就很难发展了。 大家心里都存了惧怕之意,却没人考虑到这何峰可能只是在扯老虎皮做大旗,但是就算有人想到了,可谁又能够和甄应嘉对质之证实,他没有生气呢?这就是底下人捣的鬼了。 薛宽又假意劝了劝何峰,后才对着薛蟠说道,“蟠哥儿,何管事在这里,应该给他老人家一个面子,再者,不看僧面看佛面,甄老大人的意思,你总要听进去吧?” 薛蟠咬着牙说道,“好的很,好得很,”他的气势越来越弱了下去,“今个我算是看清楚了,只是,”他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突然嘻嘻笑了起来,“可你真的能代表甄家不成?” “难不成还有假?”薛宽已经察觉薛蟠是强弩之末,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城府,赶紧跳出来摘果子了,“你先退一步,把这事儿了结了,日后咱们关起门来,再商议也不迟。” 薛蟠鄙视的瞧了一眼这几个人,对着张管家说道,“演了这么久的戏,只怕是世兄都等不耐烦了,快着些请出来吧。” 第67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张管家的脸上带着又好气又好笑的神色,朝着薛蟠答应了一声,就转过后头去请人了。 薛守也不以为意,“蟠哥儿你在后头安排了什么人呢?难不成又安排了一些下贱的狗奴才预备着犯上?今个可不是那一日在灵前了,有何老爷在,若是敢犯上作乱,一概押到钦差大臣府里头砍头完事!你这个主事者,也讨不了好!”这是来硬的。 “这些事儿,既然有何管事在这里主持着,”薛宽摇头晃脑的说道,“总不会亏待你们长房的,五叔也早就说过,只是暂代,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大家都是为了薛家,这不是差事要紧吗?日后什么事儿,咱们都好商量!”这是来软的。 可惜啊,这薛蟠软硬不吃,他只是嘿嘿冷笑,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来,“这些废话都别说了,说来说去都是车轱辘话,你们不说着烦,我倒是听得都腻了!” “你们长房的这位大爷,”何峰出言讽刺道,“可实在是少了一些礼数,若是在我们家,只怕是早就被老爷打死了!” “我大哥昔日在的时候十分宠爱,如何舍得?”薛守嗤笑道,“太太又是溺爱的很,本来就是苗儿不秀,何老爷请务看在我们兄弟的份上,不要和晚辈们计较。” 薛蟠施施然的站了起来,“何管事,我最后劝你一句,有些事儿,差不多就得了,还杵在这里,只怕等下子咱们的脸上,都不好看,闹了生分,这就是不妥了。” “你说的什么玩笑话,”何峰冷笑道,“我今个来是主持公道的,这公道没落下来,怎么就能走?你也别和我废话,若是你把公中的事儿交出来,我日后自然在老爷面前美言几句,免得你失了差事,又要丢了里子!” 这话里头是存着威胁之意了,薛蟠哈哈一笑,还没说话,后头就响起了脚步声,一位穿着大红色箭袖,灰色长褂的少年就走了出来,他对着薛蟠点点头,“世兄怎么才叫我出来,我在后头喝了半天的茶,可实在是没劲极了!” 几个人摸不著头脑这是哪一位神圣,若是来帮衬薛蟠的,似乎年纪太小了些,看上去比薛蟠年纪还要小几岁,能抵什么事儿?大家正在疑惑之际,只听到了碗碟碰撞出来的咯咯咯的声音。 大家抬头看去,这才发觉刚才不可一世的何峰管事手上的盖碗,咯咯咯的发出了声音,原来是何峰的手颤抖的不成样子,他的脸色发白,脸边不停的滴下了冷汗,他连忙站了起来,扑到了甄宝玉面前,连忙磕头请安,“给二爷请安!” 甄宝玉被何峰吓了一大跳,其余的人也被何峰吓了一大跳,什么?二爷?难不成,这是甄家的????? 甄宝玉退后了一步,疑惑的说道,“你是何人,也是咱们家里头的?” “是,”何峰抬起头,脸上露出了尴尬的微笑,“小的何峰,是在二门外管着采办的,前些日子,小的进献了一个金玉狮子,二爷可是记得?还在二门外给二爷请过安的。” “说起那金玉狮子,我倒是记起来了,是有你这么一个人,不过你怎么来这里了?”甄宝玉疑惑的说道,“我可不记得带了你来。” 何峰在地上瑟瑟发抖,“小的,小的……”一时半会说不出来,只是伏在地上。 “嗨,世兄,何管事不好意思说,弟来替他说,”薛蟠笑着说道,他就站在甄宝玉的身边,“这一位何管事,说是奉了世伯的命令过来帮衬着五房八房,要把公中的差事一概都从弟这里转出去,交给我的叔叔们,我思来想去,诶,不对啊,怎么地,昨日我来贵府的时候,世伯大人说的清清楚楚,就是请世兄来帮衬着弟,怎么又有人来打着世伯的旗号,要和世兄你对着干呢?这可实在是奇怪了,故此只好请了世兄出来。” “看一看这位何管事到底是李逵还是李鬼,该不是打着贵府的旗号到处招摇撞骗吧?” 甄宝玉只是天真烂漫了些,并不是傻子,这样的场面一看,薛蟠这么一说,自然是什么都明白了,顿时脸一沉,对着何峰呵斥道,“我世兄说的可是真的!” 薛蟠口才便给,几句话就把何峰剩下可以解释的通道一概堵死了,甄家家教甚严,主仆等级不能逾越,何峰自然是知道甄宝玉这样说话,显然是动怒了,更加不敢说话,只是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头不已。 “好大的胆子!”甄宝玉怒气冲冲的说道,“在外头怎么威风,我都不来管你们,你们如今倒是都得了势,狐假虎威起来不说,居然还敢乱传老爷的命令!怎么,是不是我也要跪接老爷的命令,把世兄这里的事儿,一概都交出去不成!” 他气的发晕,一叠声的叫自己随身伺候的奶哥张志喜来,“打打打!”要现场发作了何峰不可,却被薛蟠拦住,“何须如此麻烦,且看我的。” 他命令何峰抬起头来,何峰不敢违拗,只好抬起头来,薛蟠看着刚才那不可一世的脸,这时候畏畏缩缩的不成样子,不由得心里痛快极了,伸出右手,卷起了袖子,微微一笑,劈头盖脸的朝着何峰的脸打了下去。 啪啪啪啪的皮肉相交之声不断的响起,“恩!”薛蟠边打巴掌边喝骂道,“刚才不是牛的很吗?恩?这会子怎么成了龟孙子了?我刚才有没有给你脸?有没有叫你赶紧着滚,等下世兄出来了大家脸上不好看?” “你倒是好,反而是,”薛蟠啪啪啪的打了下去,“是,给,脸,不,要,脸!”他说一个字,手下就打了一个巴掌,那何峰脸上一下子就紫涨了起来,“你记住了,什么时候都不能背主干坏事!这就是现世报!世兄是斯文人,不好意思动手,今个我来替着世兄教训你,甄家世伯这么好的家风,可不能给你一个人败坏了!” 第68章 以退为进 寻常人若是在此,见到别人来管教自己的家奴,只怕是早就暴跳如雷了,可甄宝玉并不是一般人,这时候就是只觉得自己丢了面子,薛蟠和自己平辈论交,对着自己又是极为有礼数,今天一深谈,只觉得彼此投契,乃是年轻人之中一等一的人物,如今居然被家奴折辱,传出去自己这风流雅士如何当得下去? 更何况薛蟠言语之中带着要为自己父亲正门楣的话儿出来,甄宝玉虽然是才十来岁,却也知道,父亲治家极为严格,这样的事儿,三令五申早就已经说明绝不许底下人打着甄家的名号在外头惹事生非,可今个居然有人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了! 薛蟠动手,甄宝玉反而不觉得薛蟠多管闲事,拍着手叫好,“世兄教训就再合适不过了!” 过了一会,薛蟠累的气喘吁吁的,这十三岁少年的身子到底是不顶用,打了几巴掌倒是把自己的手打的肿了起来,张管家也在边上劝道“大爷仔细手疼。” 那何峰脸上肿的和猪头一般,薛蟠这才痛快了心思,狠狠的再打了几下,窥见甄宝玉脸上露出了不忍之色,他于是也收手,“今个我是替世伯和世兄来教训你的,若不是世兄在,我险些要被你这奸诈小人欺去了!” 薛蟠对着甄宝玉说道,“是世兄家里头的人,还是请世兄发落吧。” 甄宝玉命奶哥张志喜,“把人捆起来,先压在世兄的马房里头,等会子一起回府了,我亲自告诉老爷就完事!” 何峰大惊失色连忙又磕头不已,这时候甄宝玉却是不听了,薛蟠请甄宝玉坐在自己的紫檀木大椅子上,甄宝玉不肯,“今个是世兄管事儿,我只是来听一听罢了,如何能坐在中间,”于是张管家搬了一张椅子放在薛蟠的椅子边上,甄宝玉斜斜坐了,“世兄你只管说话就是。” 薛蟠朝着甄宝玉微微拱手,这才转过身子,不可一世的看向了众人,“看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所幸我昨日去了甄世伯的家里,见了甄世伯,甄世伯派了世兄过来见证我们薛家之事,不然的话我还真被你们这些混账东西给欺瞒了!” 薛蟠刚才的冷汗,可绝不是什么突然遭遇强敌自觉不敌的怯弱,而是自己想到了甄家这一个大老虎皮,提前筹谋的庆幸,若不是自己个想到了甄家,母亲又恰好有舅舅王子腾的封儿,去见了甄应嘉,又请了甄宝玉来,只怕今个就真的被何峰这样借势就压倒了。 大家伙一时间鸦雀无声,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甄家和薛家关系这样的好了?薛守的脸从刚才何峰跪在地上就已经变得蜡黄蜡黄,这时候听到了薛蟠的话,不由得脸上死灰一片,完了完了,这个小子居然什么时候和甄家混的这么熟了!甄宝玉一个世兄世兄的喊着,两家关系如此之好,原本以为何峰过来一言既下,必然无人敢去证实是否甄应嘉真的对于薛家之事说过什么,可现在…… 二房太太这时候得意洋洋,见到了薛蟠如此强势,连忙就啐了一口,插话说道,“下流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黑心坏了,居然想出借着外人来强夺家产的事儿来!” 四房太太是有见识的,她这个时候坐在下首,倒是真觉得自己家的老爷是有见识的,薛宁昨日就再三说过,长房虽然如今人丁不旺,可要紧的亲戚两门都好着呢,就算是如今被压服了,日后总要找回场子来,不说别的恩情,就说是这一点,就不能和长房离心离德。 不过这一切最要紧的还是要看长房子弟如何,若是薛蟠无用,烂泥扶不上墙,再好的亲戚也帮不上忙,可今个一瞧,薛蟠毫不畏惧,侃侃而谈,的确是很厉害的人物了,她庆幸自己个押对了宝,伸出手拉着二太太,“二太太,咱们女人家凑什么热闹,就让蟠哥儿发落就是了。” 薛蟠哈哈大笑,声震屋宇,今个可真是痛快极了!“五叔,”他对着闭目不言语的薛宽说道,他反而就是要逗一逗这些看上去已经失败的敌人,“这何峰是伪造了甄老大人的钧旨,前来狐假虎威了,你是什么个意思?” 薛宽闭目不言,过了一会,才慢慢的睁开眼,原本之前的震惊和愤怒这会子消失无踪了,“何管事居然是这样的人,委实叫我看低了,所幸甄家少爷来到,戳穿了此人的真面目,免得我薛家少了一番被小人挑拨的浩劫,”他站了起来,朝着甄宝玉拱手施礼,薛守也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小老儿这里谢过。” 甄宝玉连忙站起来回礼,薛蟠心里喊了一句厉害,这个老狐狸,居然把事情一股脑的推到了何峰的身上,何峰这次回到甄家,只要甄应嘉知道此事,不死也要脱一层皮,此人彻底的就没用了,那么推给一个死人的身上,自然没什么问题。 “这虚礼就没必要闹了,世兄忙的很,不会和你们这些俗人太多交涉的,”薛蟠说道,“今日是来议事的,大家伙都说一说,日后这分家还是公中主事人的事儿,怎么个意思。” “自然是都听哥儿的,”二房太太迅速的说道,“公中素来是长房管的,如今已经三代了,素来如此,不用再改,哥儿虽然年轻,可我瞧着稳重极了,绝不会有什么不好的。” 四房太太也点头认可此事,三房薛安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这场景,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然,因为他知道,就算是压服了五房八房,可接下去这进献给皇帝的织造不办好,这主事人还是空壳一个! 那么八房和五房会让这进献织造的事儿成功吗?绝不会的,果然薛宽长叹一声,“哥儿要管家,我们这些叔叔们,自然是要交权的,我管着丝绸织造已经有些年了,这身子一直不好,不如就趁着今个,把这一块差事交出来罢了。” 第69章 破罐子破摔 “管了丝绸织造有些年了,素日里头也没什么过错的地方,自诩是兢兢业业的,奈何哥儿以为我要觊觎公中的产业,却把我们这些叔叔们的好心当做了驴肝肺,这些年操劳织造的事儿,”薛宽咳嗽了几下,“原本身子就不好,如今哥儿刚好想要把大权收回去,有这样上进的好心思,我们这些叔叔们怎么会不帮衬着呢,就趁着额今个的日子,把这个差事交出来,还给公中,让长房和哥儿自己管罢了!” 好一个阴险的东西,居然存了撂摊子的心思,薛蟠的眼睛眯了起来,冷冷的瞪着薛宽,“五叔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什么时候我是容不下你们这些叔叔了?独木不成林,我只是不要把权柄交出去被你们拿去乱来罢了,怎么又说是我要来逼迫各位叔叔呢?这话是要仔细掰扯清楚的,若不清楚,外头的人还以为我又怎么不孝了!” 这可不闹着玩的,果然薛宽出招了,他就笃定了自己是这一行的行家,薛守也连忙跟上,“八房这一摊子的事儿,也请哥儿另请高明吧!我也不是谦虚……”若是薛蟠离了五房八房,只怕进献织造的这事儿,一下子是办不好的,到时候薛家主事人是谁,谁去承担皇帝的怒火。 二房太太一听就急了,她刷的站了起来,对着斜对面的薛宽怒目而视,“老五,你这也太过分了,织造的差事交不上去,咱们整个薛家都要倒霉,难不成你还想着置身事外?到时候蟠哥儿一封折子上去,言明是你们撂摊子不干活出的差错,只怕你们也吃不了要兜着走!” “二嫂严重了,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子顶着,”薛宽老神在在,果然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这么一时半会,顿时又可以攀扯上了其他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们来顶着,正经的甄家世兄坐在这里,自然到时候有什么差池,甄老大人会出面分说,想着这差事完成不了也无妨。” “甄世兄今日只是来观礼,绝不是来偏帮任何人,”薛蟠迅速的说道,“五叔,你也不必攀扯其他人,我知道你的心思,这事儿,咱们自己解决。” 薛宽的意思很明白,既然是甄家之势自己无法抵抗,那么索性就把手里的差事都交出来,他就不信长房可以在半个月之内重新做一番织造出来,自然,不用多说,他是绝不会配合的,说不定,明个存着织造的库房就要失火了。 甄家插手,到时候事儿交不了差,那么就是薛家长房薛蟠等人倒霉,和自己无关,大不了到时候可以分辨,因为甄家以势压人,自己不得不交出差事,才害得差事完成不了。 这样的话,夏太监必然会和甄家闹翻,到时候什么板子都挨不到自己身上,长房,还是要完蛋! 这样的毒计也只是薛宽想的出来的,以退为进,端的是了得。 所以薛蟠连忙拦住薛宽的话,不许他继续说下去,薛蟠慢慢的站了起来,在厅内来回踱步,脸色烦恼,显然想了许久,大家伙默然不语,只是等着薛蟠做最后的决断,二房太太用手捧着胸口,担忧的看着薛蟠,若是五房撒手不管,这事儿,是一准做不好的。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妥协了。 臻儿虽然不知道如今大家在沉默什么,只是看到自家大爷的脸上表情不虞,不由得着急的快要哭了起来,大爷筹谋准备这么久,若是事儿办好,可怎么办?让外头的人得意去了,还不算什么,可大爷若是这样的失望了,可怎么办才好! 薛蟠来回踱步了许久,薛宽只是闭目养神,薛守狞笑的看着薛蟠,两人都是不说话,薛安脸色暗淡,他早就想到了这一节了,所以才会之前在酒肆的时候,对着薛蟠说,你是在白费功夫。 “好了,”薛蟠长叹了一声,大家都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不甘和愤恨,“罢了罢了,既然是你们这么说,我自然也不能不听着,好了我今个就说最后一番话,大家伙,都听着!” 薛蟠猛地转过身子,衣带飘飘,目光炯炯,环视众人,“既然大家都不想分家——大约太太也是这个意思,那我可以不分家。” 他慢慢的走到了五房薛宽和八房薛守的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要我,要长房把公中管事的权都交出来,这也可以。” 薛守见到薛蟠似乎已经准备投降了,大喜过望连忙站了起来,“诶,八弟,”薛宽捻须慢悠悠的说道,“咱们到底要听哥儿说完了话儿才算数。” “这两件事儿,长房都可以答应,绝无二话,”薛蟠走过了脸上带着绝望的二房太太和一脸失落的四房太太,“只是,”他转过身来,沉声说道,脸上露出了肃穆之色,“我自然有一个条件,这个条件若是两位叔叔都答应了,我就利索的把账本也交出来,自然还有薛府的对牌!” 这对牌乃是春秋战国时候的虎符演变而来,对牌合上了,支付的银钱,和购买的东西款目才是正式的,若是合不上,那就不能作为支付款项或者是领取物品的凭证。 这东西就好像是公章一样,有了这玩意才可以号令薛家的所有营生。 薛守睁大了眼睛,对着薛蟠说道,“蟠哥儿你要什么?赶紧说出来吧!” “谁想要公中的差事的,”薛蟠似乎是破罐子破摔,赌气的跺脚说道,“拿银子来!我即刻就把对牌就交出来!” “我长房失去了公中的管理之权,这没法子,谁叫如今我们技不如人,认栽就是,不过我长房不能够没有没有补偿,你们拿了公中的差事,长房这么多年,就没有了事儿可干,那怎么办?自然是要拿银子来补偿了。”薛蟠似乎这时候露出了十分市侩的面貌出来,“拿了银子来,自然万事俱休,我什么都依了你们就是!” 第70章 十万两 薛宽原本的心里头,还悬着一个担心,就怕这薛蟠不知道又闹什么幺蛾子,做出什么奇怪的不能够预测的事儿来,若是还有什么突然而来的人物驾临,逼迫自己,那可真是要假戏真做了,现在薛蟠是麻杆打狼两头怕,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若是薛蟠纨绔脾气发作,真的是点头应下自己不再管事之情,只怕到时候自己将来要打的饥荒可就大了! 薛蟠这样话音一落,薛宽的心顿时就放松了一下,原本这背脊挺的笔直,听到了这样的话,松弛下来,慢慢的靠到了椅子靠背,拿着眼看了一下薛守,八房薛守顿时眉开眼笑,“行啊,蟠哥儿,你这话说的,最是合你八叔的心思了,这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可是半点都没错的,你既然要银子,咱们都是一家人,那里是不好商量的!” “你且说说,几位叔叔,要怎么给你银子啊?”薛守转了转手上的翡翠扳指,“既然说到银子,咱们自然是不能短了你的。” 薛蟠回到了座位上,略过了甄宝玉在边上鄙视自己的表情,“这一次,很明显,各房之中,也只有是八叔和五叔想着我把差事交出去,那么以我之见,其余各方自然不必出银子,只五房和八房出就是了。” “这一来呢,也不瞒着各位,我这长房里头的现银不多了,父亲的葬礼是要好好操办的,短了银子到底是不方便的;二来,太太已经决定,等我守孝期满,就带着我去京师,和舅舅等人学着做差事,金陵原本就打算不继续住的,这要入京,少不了银子,除却宫中的分红,其余的我也要绸缪起来。” 听到这话,薛宽和薛守一喜,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贪婪和欲望,如果长房真的举家入京,那薛家日后的生意,可就永远不会再是薛蟠说了算了。 只是这凡事还要再退让一番,多争取一些来才是称心如意。“这原本是不妥当的,”薛宽摇头说道,“我和你八叔不过是代管几年,不问你哥儿要银子就好了,怎么能够还要我们两房出银子呢?” 薛蟠微微冷笑,“若是五叔拘泥于代管之说,倒也好办,我今个就把话儿说清楚,今个我把公中的差事交出去,日后这公中事务如何,我再也不会来过问,不管你们怎么糟蹋,也不管了,这且如何?” 薛宽又假意劝了劝,“这话说的,我和你八叔日后总是要把公中的营生还给你的。” “不必了,我这不善经营,也不会读书,只怕是耽误了薛家这就不好了,既然是家里人,八叔和五叔难不成还会短了我和太太的银子?”薛蟠不以为动,只是冷漠带着一点赌气的意思说道。 “自然是不会短了,”薛守洋洋得意的对着薛蟠说道,也是对着薛家的族老和各房说道,“各方的红利和月例,如今怎么样,日后还是怎么样。” “五叔乐意吗?”薛蟠冷笑连连,讽刺的说道,“若是银子也不想给,还要把长房的主事人位置抢走,天下没有这么好相与的事儿,若是真的把我们视如不见,说不得,大家伙一拍两散,撕破脸,抖一个鱼死网破罢了!” “八叔自然是同意的,”薛守连忙说道,“五哥,你的意思呢?” 薛宽想不到薛蟠有什么阴谋在里面,说实话,他也素来是没瞧得起薛蟠过,既然甄家的甄宝玉已经不足为惧,那么接下去,就是要解决公中营生的事儿了,看来薛蟠也不过是为了点银子,退而求其次,搏一个好的日子罢了。 他还在思索之间,薛安沉声发话了,“老五,凡事别过了分,过了分就是不好了,我是为了薛家的大局,才说不能分家,也愿意把公中的营生交给你们,如今蟠哥儿说的不错,他只不过是要一点银子,保证长房衣食无忧,怎么地,你还不乐意了?” 薛安虽然长时间在外头跑药材的生意,可在族中也是既有威望的,薛宽那一日在灵前发动逼宫,要求把长房的管理权拿出来,事先也是和薛安商议过,不然若是薛安不知,骤然之下发难,必然反对。 薛安这样的说,薛宽自然点头,“三哥说的极是,蟠哥儿若是不乐意再管着公中的事儿,说不得是要大家伙拿出个补贴的。” “不是大家伙,”薛蟠摇摇头,他才不会把自己的敌人扩大化,四面树敌,那可是很难受的事情,“是五叔和八叔,是你们两房要求我交出来的,日后么,自然也是交给你们两房管理公中的事务。” 薛宽干笑一声,不过似乎还颇为喜悦,这事儿从薛蟠的老爹薛定病中的时候就开始筹谋,到了今日,终于可以底定大局了,他不由得不喜悦,“那就请蟠哥儿说就是——却不知道太太是什么一个意思?” “太太说,都是按照我的意思办,这点五叔你也不必担忧了。”薛蟠吩咐张管家,“张爷爷,把总账本收拾好,他们两房什么时候把银子送过来就把账本交给他们!” “大爷!”张管家带着哭腔说道,眼角的泪珠子不停的掉了下来,“这可是老爷的心血啊,怎么就这样,就这样,这样交出去呢!” 薛蟠一脸的无所谓,不过到底是眼圈红了,“嗨,谁叫我是个不肖子,付不起的阿斗呢!如今交出去给了叔叔们,总是比日后被外人骗光好些,张爷爷,去收拾一下,拿出来吧。” 张管家掩面跌跌撞撞的去了后头,见者无人不惨然,薛蟠吸了一下鼻子,镇定了下来,“好了,大家伙都没有意见吧?若是没意见,我这就交出去了!” “既然交出去,那我就要开价了,说到底,我死命保住公中的事务,就是为了银子,既然两位叔叔没意见,那我就直说了,十万两银子拿来给我,我即刻把东西交出来,再也不过问这公中的事务!” 第71章 只能交出去 十万两! 大家又是轰然一下,交头接耳起来,这数额可真不算小了,想着这薛家如今账面上能够动用的,七凑八凑,凑起来,只怕也没有十万两银子,这十万两银子,可是够金陵省的所有乞丐们大约一年布施粥了,族里的老人许多都不知道昔日这为了接驾的亏空到底是多少,可估算一二,也绝不会超过百万,总是在几十万左右,如今这薛蟠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可大家伙仔细想一想,这也绝不是太过分的事儿,要知道薛蟠父亲可是不仅补了几次接驾的亏空,又把薛家的生意好生的振作了起来,功劳可是不小,何况这些年,薛定一直把薛家的生意做大做强,几次还动用了自己私人的银钱拿出来,作为了公中使用,这样的大功劳,就算是薛宽等人,也不敢轻易抹杀的,若是抹杀了薛定的功劳,这些薛定带出来的从弟们,就更是什么都算不上了。 薛守大喊,“这可不成,咱们薛家一年也赚不得十万两银子!” “以后这薛家赚的银子和我长房再无半点关系了,难不成我还不能要这么点银子?”薛蟠端起已经冷的茶,润了润喉咙,“日后长房就拿分红和月例,这两笔钱,想必不是两位叔叔给的吧?” 薛守看了一样薛宽,见到薛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也只好嚷嚷,这个价格未免太贵,又说自己是十分的简朴,根本拿不出这许多的银子出来,如此吵闹了一番,甄宝玉不免有些不耐烦,冷哼一声说道,“怎么会这样的絮叨,世兄,你赶紧着把这些人都打发了,咱们再好生说话!” 他虽然年轻,刚才也瞧出了薛蟠的几个叔叔是拿着自己的差事来逼着薛蟠不得不把甄家的牌子放下来,被迫交出他们争论的那个劳什子的公中管理权,何况他是和薛蟠今天相谈默契,和别人无关,存了先入为主的意思,自然是对着薛宽等人丝毫没有好感。 “是,是,”薛蟠笑道,“就听世兄的,既然如此,我看在世兄的面子上,也不和你们吵架了,横竖如今有了价格,大家伙都是明白痛快人,家里头的营生要紧,五叔,八叔,你们两个商议一番,给个准数,让侄儿也知道你们的意思。” 两个人窃窃私语了一番,还是薛守出面说话,这个八房的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个成为急先锋,日后薛蟠要对付的冤大头,他大大咧咧的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能不顾念大哥的恩德和功劳,我和五哥商议了一番,最多,给三万两银子。” “不可,”薛蟠果断拒绝,“三万两只怕我几年之间就都花完了,能抵什么事儿!万万不可!” “八万!” “这委实太多,我们两房一起的现银拿出来也远远到不了这个数儿,三万五千两!” “现银没有,店铺田地也是一样,我知道你们个个都是大财主,些许的田地店铺我也是要的,这样收着租子,细水长流也是好的。七万!” “不成不成!” 其余的人见到这花厅之内犹如菜市场一般讨价还价,可笑之余又觉得十分可悲,想这薛家虽然是从商,但是到底还是诗书传家的,今日这样的场景,大家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意,不过是薛家的主事人去世,诸房就这样闹开了,什么礼义廉耻都抛在了脑后,什么道德学问也一概不顾了,须知道这样的大家族,外头杀进来,无论如何一时半会是杀不死的,到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如今这样内斗,薛家就算今日躲过了一劫,日后也是没了底气。 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称,五房八房乱来,自然是人人讨厌,可这长房嫡子,薛蟠之前倒也还有一点血气,可见到两房乱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失去了底气,不敢再做困兽之斗,只是谈什么银子起来,咱们这样的家里头,还能缺银子吗?可见其人也不过如此,接不下去昔日江东“玉面财神”的衣钵了。 且不说大家在胡思乱想,薛蟠这里还是忍不住来了一口价,“既然如此,大家伙也不必扭扭捏捏的了,五万两,一口价,成了咱们明个就办交接!” 薛宽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五叔也只好代劳把这一摊子事儿都接下来,只是这现银不多,还需要宽限几天……” “五叔你也不必和我打什么饥荒,”薛蟠摇头说道,“我怕你们不守信用,就是这么多人见证着,日后拖一拖,也是你们说了算,大权在手,还能容让我来要银子吗?这银子是务必要到的,若是五万两银子不交割清楚,那我自然是绝不会交差事的,若是你老愿意,手下的店面铺子都可以拿来抵扣,这也折算现银就是。” 薛蟠似乎急着要钱,于是就议定明日上午来此地交割,还有一件事儿,薛宽要问清楚,“那这一次进献织造的事儿,哥儿是不管了?” “自然不管了,”薛蟠冷冷的说道,“你自己个办去就是,还有,我想着这织造的事儿你们几个管去了,可织造府是一直我们家住着的,想必,五叔也不会如此心狠,要把我们家都赶出去流落街头吧?” 流落街头自然是不会,谁还不知道你们也自然是有别院宅子可以住的,这时候既然拿了利润回来了,就没必要在面子上再和长房过不去,要知道,这可是顶天的面子,“自然,你五叔八叔也不过是要用前头的正厅议事办差而已,绝不会让你们搬出去的。” 这就是要前厅后院分开了,毕竟此地是织造府的衙门,若是薛蟠不管事儿,还让织造府的管事人住别的地方,也不像样,薛蟠微微冷笑,“自然依你。” 事儿谈妥了,几个人也很有默契的没有谈起什么换族长的事儿,薛宽和薛守告辞而去,准备筹集银子,“我就在明个候着,若是你们不到,那就别怪我了!” 第72章 顿悟了吗? 薛宽和薛守离去,其余的各房管事和各处掌柜面面相觑,此间事儿已了,自然无需再在这里呆着,免得等会这个呆霸王不顺心,拿着自己作践起来,这丢了脸面可就不好了,于是纷纷起身,朝着薛蟠行礼告辞, 所幸这些职业经理人还懂得一点职业道德,对着薛蟠十分的尊敬,还行礼如仪,其实想想也是寻常,若是薛蟠在位,一个小年轻,怎么样都好糊弄了掉的,说不定自己还能假公济私,把公中的银钱变成自己个的。 可薛宽那样精明的人在位,可不会和薛蟠一样一味的高乐了,日后大家伙的日子惨咯,大家纷纷离开,鸟兽散后,只留下了两排椅子上的几个人,七房太太在是在,可是一言不发,也顶不上什么用,刚才就已经走了。 四房薛宁的妇人已经站了起来,她倒是十分温和,劝着薛蟠,“蟠哥儿也不用太过伤心,我从侯府里当姑娘的时候,再嫁到你们薛家,不知道看到了多少样的故事,这一下子兴盛起来,又一下子败下去的,数不胜数,你只要有志气,那里赚不到营生呢?且办好了丧事,过些日子,到你四叔那里来,你四叔虽然卧病在床,但是脑子还清楚的,知道这公中的营生是谁办出来的。” “你放心,日后还有饥荒要打,四房管着的店面,日后总是还要听你的,他们两个得不了便宜。” 这是安慰之话,不是薛蟠觉得人心险恶,其实是道理就是如此,谁都不愿意头顶上多一个太上皇,如今薛宽和薛守好像是篡位的逆臣一样,现如今不仅不得人心,各藩王们——各房脱了长房的控制,更是觉得秦失其鹿,天下可共逐之,就算四房真的要把薛蟠供出来,也无非是想要薛蟠当招牌罢了。 不过这个时候能说这个,也是雪中送炭之意了,薛蟠点点头,“多谢四婶,你请早些家去吧,四叔的身子不好,原不能打扰的,等我这边的事儿了了,再来亲自谢四叔一家。” 四房太太走了,薛蟠看了看脸色凄惨的薛安,“三叔,如今事儿定了,你可满意了?这拿了钱,可比什么都实惠。” “这就是你的计谋?”薛安不由得有些失望,“你拿了银子就够了?” “如今就是骑虎难下,难不成我还有什么法子呢,”薛蟠把玩着手里的盖碗,“能拿到钱,这本来就是我目前想得到的法子了,不然三叔,你觉得,我还能怎么着?进献给万岁爷的织造,不能够耽误,若不是这样的时刻,就算是火烧眉毛,我都决计不肯退步了。” “也罢,”薛安长叹一声,“这些日子我陪着你就是,若是真的能拿到这五万两银子,再加上织造府还留着,长房的体面还在的,只是织造府的官位,怕是要让出去了。” 织造府的官位是内务府名下,唤作是提督金陵织造司,可以称薛蟠的父亲为提督大人,或者是司长都可以,既然是要把织造府的差事让出去,这提督的官位自然也要让出去,“让出去就让出去,横竖这官儿我是一天都没当过,父亲去世,接下去原本就要再选一位,我想着入京通关节还要一大笔银子,这里倒是让他们担去了。” 薛安站了起来,预备告辞,等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又被薛蟠叫住了,“三叔,”薛安看了过来,只见薛蟠默然坐在花厅之中,和别上的甄宝玉的气质迥然不同,“接下去我这长房的日子,可就是艰难了,”薛蟠幽幽的说道,“思来想去也没有人可以帮衬着我,可怜我,幼年就没了父亲,几个叔叔又是靠不住的,也就只有三叔你了。” “我自然帮着你的,蟠哥儿你就放心吧。”薛安点点头说道。 “那就好,日后我还需要仰仗三叔。” 二房太太的身子不好,薛蟠也请她早些去休息,“且让他们得意一些日子,现在他们的气势最嚣张不过了,二太太请别生气,以后再和他们理论。” 二房太太忧心的下去了,刚才还满满当当的花厅,现在就剩下了薛蟠和甄宝玉,张管家并几个伺候茶水的小厮,张管家颤颤巍巍的似乎老了很多岁,见薛蟠的脸色阴沉,也知道薛蟠的心情不好,挥挥手,把所有伺候的小厮都打发下去了。 花厅之中就剩下了臻儿和薛蟠甄宝玉三人,等到没有了外人,薛蟠的嘴角那之前隐藏不住的笑意终于爆发了出来,原本是嘿嘿嘿的窃笑,随即变成哈哈大笑,之后迅速的成了狂笑。 花厅之内只听到了薛蟠那肆无忌惮的笑意,臻儿和甄宝玉面面相觑,“完了忘了,”臻儿呆如木鸡,“刺激太大,大爷得了失心疯了。” “世兄,世兄,”甄宝玉有些奇怪,这样悲惨的时候,不是应该跺脚痛哭一场,才能一舒愤懑心肠吗?“若是心情不舒服,还是请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才好,世兄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和你小酌几杯,以缓世兄之怒。”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薛蟠笑够了,这才慢慢的停了下来,不住的用袖子抹眼泪,“我笑这些人,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世兄这是何意?”怎么感觉好似薛蟠得了大便宜,而不是这八房和五房吃了个饱? “世兄,刚才我要银子的时候,世兄是不是有些瞧不起我?” 甄宝玉尴尬的笑道,“呵呵……自然不会,只是我到底觉得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开口闭口就谈阿堵物,未免是少了净情,没了风雅。” “是极,是极,银子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的,”薛蟠站了起来,请甄宝玉到后头再奉茶,这时候薛蟠那里还有在灵堂之中的凝重之色,浑身上下似乎被观世音的甘露洒了一遍,透着一股朝气蓬勃的新鲜劲,就连甄宝玉也发现了,不由得叹道,“有舍才有得,世兄舍了这么大的家业,看来是顿悟了。” 第73章 宝钗劝母 “我却不比世兄,人在红尘之中,如何能够超脱呢,”薛蟠哈哈一笑,举起盖碗,请甄宝玉用茶,“今个我是送了一大堆的东西出去了,细想想,可还真的有些舍不得呢。” “不过这有舍才有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薛蟠眼中闪着神秘的光芒,“世兄,是不是觉得我这肚子里卖了不知道那里来的药?” “无论如何世兄也是世间了得之人了,如此窘境还能这样自若,真真是三国诸葛空城计,前朝谢安淝水战才可以比拟了,”甄宝玉叹道,“这养气功夫,实在是钦佩的紧。” “世兄见笑了,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那是圣人所为,小子何德何能,怎么谈得上是养气功夫了,只是我却知道有一点,故此可以从容不迫。” “是哪一点?” “就是今个他们拿走的,日后只怕要原原本本的拿回来。” 甄宝玉却是不信,“世兄说的难道是胡话不成?” “不是胡话,”薛蟠眼中闪着神秘的光芒,“这些只是暂时放在他们那里而已,五万两银子,算是利息。” 甄宝玉被搞的来了兴趣,又要追问,这个时候薛蟠却是不肯说了,“世兄若是信我,就且忍耐几天,等到我这里的活动都预备好了,再请世兄来观察一番,若是真的好,还要劳动世兄去和甄老大人说一番呢。” 于是甄宝玉依依不舍的离开,离开之前还不停的拿着眼朝着拱门看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对着拱门边上的一大棵繁花累累的宝珠山茶十分感兴趣,薛蟠心里暗笑,面上却是不露,反而苦恼的说道,“世兄,过些日子,等到先父要出殡的时候,世兄若是有空,烦请过来为弟撑一撑场面。” “哎,如今家里头只剩下太太和妹妹,外头那些亲戚,什么嘴脸,您是尽知道了。” “这是一定,”甄宝玉忙不迭的点头,“咱们如今呢,算是通家之好了,日后你这边事儿了结了,你来我府上,我带你见一见母亲大人。” 薛蟠亲自把甄宝玉送上了马车,这一天天气不佳,天阴沉沉的,不见阳光,忽而狂风大作,显然马上就要下雨了,薛蟠被大门外被风卷起的风沙迷住了眼睛,揉着眼回到了后宅,绕过了比人还高的宝珠山茶,他跨步到了自己的院子,只见到王嬷嬷扶着薛王氏,边上还站着薛宝钗,正在怔怔的看着自己。 王嬷嬷人高马大自然不算太好看……但薛宝钗和薛王氏两人浑身缟素,站在翠微之中犹如两朵盛开的白莲花,天气阴阴的,素服不甚耀眼,但是在昏暗之中,似乎散发着盈盈的柔光,薛王氏看着薛蟠揉眼睛的动作,还以为薛蟠哭了,“蟠儿,不打紧,不打紧!” 母亲上前抓住了薛蟠的肩膀,连忙安慰道,“拿走就拿走了,咱们还担心什么呢?无事一身轻,日后咱们家里头安心过日子就好了,外头的烦恼,给他们烦恼去吧!” 薛蟠的眼睛红红的,薛宝钗也十分不忍,“哥哥,你没事吧?还是赶紧去休息一会,咱们家可是不能没有你。” “没事,”薛蟠摇摇头,“只是风沙迷了眼睛,不碍事的。” 这话谁信啊,大家纷纷点头,这借口未免也太拙劣了,薛蟠扶着薛王氏,一只手拉着宝钗,“儿子斗胆,私自就拿了公中的差事,换了五万两银子。” “正经儿这就很好,”薛王氏连忙说道,“原本若是那一日,没有蟠儿你帮衬着娘说话,我只怕早就把东西都交出去了,那里还能有五万两银子呢,有这点银子,日后你娶媳妇,成家立业的,就不担心没钱使了。” 薛蟠满头大汗,怎么说来说去还是说这个成家立业的事儿,他连忙转移话题,“不过我的意思,太太,你别见怪,我想着这笔钱,不能留在咱们家。” “不能留在咱们家,那要拿到哪里去?” “花出去!” “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薛王氏不免很是疑惑,看了一样薛宝钗,转过身子,摸了摸薛蟠的额头,“没发烧啊。” “儿子清楚的很,”薛蟠笑道,“这银子在咱们家,一来,是各方必然都看着红眼,二来,儿子却是不甘心,就拿着五房和八房这些施舍给咱们的银子过一辈子!” 薛蟠的话太狂了,狂的没边,狂的薛王氏都变了脸色,“这是什么意思?蟠儿。”薛王氏连忙抓住了薛蟠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咱们薛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可千万不能做那些害人性命的事儿啊。” “太太你说到那里去了,”薛蟠无奈的苦笑,不过好像害人性命,自己也不是没做过,哦,对了,好像马上就要遇到英莲小丫头了,那时候为了抢英莲来做丫头,自己可是打死了一个人的,这个人的名字叫什么? 这会子倒是忘记了,可恨没有红楼梦的书放在边上可以时时查看,薛蟠想了想,又连忙回过神来,对等着自己解释的母亲和妹妹说道,“既然有了银子,儿子想办一场大事业,这事儿还要母亲来定夺。” 薛王氏问是什么事儿,薛蟠却是不肯说,“这时候说了就漏气了,还是请母亲等着儿子的好消息就是。” 薛王氏有些犹豫,薛蟠见状,捏了捏宝钗的玉手,打了一个眼色,薛宝钗瞪了薛蟠一眼,这才款款对着薛王氏说道,“母亲何须担心哥哥去办什么生意?横竖咱们家的爷们总是要办营生的,哥哥以前虽然是胡闹了些,可如今主持父亲的后事儿,女儿瞧着可是稳妥的很呢。” “既然是稳妥,想必哥哥是已经改了性子,再也不会胡乱来的,母亲何不让哥哥试一试,这银子横竖是哥哥赚来的,他自己个若是不心疼,就算如今拦了他,日后眼错不见,总是要散出去的。” “何况这做生意,想必就算是蚀本,也不至于血本无归,一点都没有,再者说,家里张爷爷他们,都办的好差事,有他们帮衬着,哥哥总不会走了大褶子。” 第74章 改行做别的生意 薛宝钗一番话娓娓道来,又是体贴入微,又是十分诚恳,说是要让薛蟠练练手,又说就算亏本也不至于血本无归,不会什么银子都折在里面,还有许多优秀并且是忠心耿耿的职业经理人可以帮衬着,薛蟠只要拿总就是了,无需太过担心。 薛蟠听了都不由得连连点头,虽然妹妹这年纪还小,可到底是懂事极了,这么一说,倒是把薛蟠都洗白了,咳咳,是都变得高尚了许多。 “哎,”薛王氏一手拉住薛蟠,另外一只手握住了薛宝钗的手,“我的儿,我怎么不知道,这银子儿算的什么?咱们家如今虽然不比以前了,可到底还是有点底气的,若是你哥哥真心愿意去做生意办差事儿,我那里有不肯的道理,只是怕你这个哥哥啊,”薛王氏故意不看薛蟠,只是对着薛宝钗说道,“拿着钱出去散了倒也罢了,怕是要招惹是非,咱们女人家在家里头不免要为了他牵肠挂肚了。” “绝不会的,请太太放心,”薛蟠连忙发誓说道,“这一次,我是拟和三叔去学着做药材的生意,开始的时候,也不出家门,毕竟有孝在身上,有三叔帮衬着,张爷爷他们都很是老到,又会提点着,太太还怕我办不好差事吗?” 薛王氏有一点好,就是为人善良,这是褒义词方面的表扬,如果在贬义词里面找,那就是耳根子极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薛蟠和薛宝钗这样一说,她之前的狐疑倒是打消了不少,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交给你办也无妨,原本日后也是要交到你手上的,”薛王氏不住的抚摸薛蟠的头,对着自己的儿子怜爱无比,慈祥的看着薛蟠,“你妹妹说的不错,老爷过身,你倒是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玉不琢,不成器,这少爷们,到底还是要敲打敲打才能成才的,罢了,我这日后的仰仗不是你和你妹妹两个,还能是谁,就都交给你吧。” “是,”薛蟠温顺的被薛王氏抚摸着,脸上露出了小孩子的笑容,“日后太太就等着过好日子吧,妹妹这几日,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他朝着薛宝钗点点头,薛宝钗冰洁如雪的皮肤下,眼眶的位置,隐隐有疲倦的鸦色,“帮着我翻阅了药房子和古籍,若不是她查的清楚,我今个可是不敢如此大胆,就敢拿这五万两银子的。” 薛王氏点点头,“你妹妹从小就是聪明灵动,认字读书都是极快的,你呢,”薛王氏伸出手指头,点了点薛蟠的鼻子,“一味的不喜读书,每日就闹得家里头鸡飞狗跳的,可远远没有你妹妹读书厉害了,老爷昔日就说过,若你妹妹是个男子,只怕说不得要考状元去了呢。” “母亲说的什么话,”薛宝钗连忙说道,“这那里说的上是考状元呢,不过是认识字罢了,哥哥原本也不是要考状元的,咱们家又不是寻常的小门小户的,需要搏一个出身,哥儿不需要多学习一些,能当差办事就极好。” 薛宝钗揉了揉眼睛,这时候眼睛变得通红起来,薛蟠连忙说道,“妹妹赶紧去睡一会吧,若是眼睛熬红了,变成了兔子一般的,可就不好看了。” 薛宝钗噗嗤一笑,“哥哥说的那里的话,你又知道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了?” “自然知道的,诗经有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说的就是妹妹了。” 薛宝钗眼睛一亮,“娘说的那里话,”她对着薛王氏笑道,“还说哥哥不知道读书,看见哥哥了不曾,这会子都会掉书袋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刚才花厅议事的阴云似乎消散了不少,薛蟠先送了薛王氏回房休息,“你既然拿了你二舅舅的封儿办事儿了,也应该送信去告诉他一声。” “是,”薛蟠问过母亲,知道之前父亲去世的时候就已经修书过了,于是说道,“我今个先叫张如圭写一封起来,言明让出公中之事,母亲也不妨写一封信给舅舅,倒也不必提一些烦心事,只是说一说家常就是。” “是这个理儿,”薛王氏是读过书的,写一封信自然不算什么,“老爷过世了,我难过之余,只是想以前的老姐妹,想着你姨妈和舅舅们,这远在京中,长年累月的见不到面,日后若是见不到了,可如何是好?等到你的孝满了,我想着入京一趟,再见见老姐妹,便是死了也是甘心的。” 说到这里不免又落泪了下来,薛蟠和宝钗连忙劝解了一番,薛宝钗服侍着薛王氏喝了药,见薛王氏躺下,这才和薛蟠一起出来,“这些日子,你照顾母亲,自己的身子也要注意,”薛蟠对着薛宝钗说道,“外头的事儿不重要,不是要紧的日子,就不必出来了,要紧的日子,再出来举哀就是,其余的时候,我在前头照应着,二房太太帮衬着照看女眷,想必是没问的。” “这可不成,”薛宝钗摇摇头说道,“二房太太再好,到底是隔着房的,娘在里头休息,外头不能没有人。” 薛蟠看着倔强的少女不由得微微一叹,看来自己这位哥哥,做的很不到位,不然少女是不会有如此强烈的不安感的,也难怪,古人都是早熟些,若不早熟,怎么能应对眼前的这些磨难呢。 薛蟠转过薛宝钗的肩膀,把她朝着前头推去,“不许不听话,要听哥哥的,你若是要逞强,我也依你,只是你两个晚上没睡了,若是再不睡,晕倒在前头,可就更是不好了,你听话,”薛蟠温柔的哄道,“等一觉香甜睡醒了,再去前头换我,我也睡得不甚好,等着你来换哥哥呢。” 这样半推半拉,才把薛宝钗拉回到她在薛王氏后头的套院里,到了院子里,薛蟠吩咐薛宝钗的贴身丫头莺儿,“铺好床,打热水来,让姑娘睡,恩,睡一个时辰,再叫她起来。” 第75章 四鳃梅花鲈鱼 薛宝钗瞪大了眼睛,见着薛蟠细细叮嘱,转身离去的身影,不由得怔怔,莺儿还是一个小丫头,什么事儿都不懂,见到薛宝钗发呆,只是说道,“姑娘发什么呆呢,我给姑娘去打热水,你赶紧着歇息一会吧。” “莺儿,你说这大爷,”薛宝钗呆呆的说道,“可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也说不上来,”薛宝钗摇摇头,“只是觉得哥哥好像变了一个人。” 莺儿利索的给薛宝钗脱了鞋子,她还是小孩子,怎么懂这些,只是嘻嘻说道,“姑娘担心什么,莺儿别的不知道,反正就知道大爷是疼姑娘的,这就完了!” 莺儿见到薛宝钗双眼鳏鳏,已经是很困了,连忙就出门去水房打水,到了外头又看见薛蟠站在院子里,莺儿拿着比自己身子还大的木胎银荷叶脸盆福了福,“大爷。” “我刚才吩咐你让姑娘睡一个时辰,”薛蟠抬起头看了看薛宝钗的住所,见到里头没有动静,压低声音对着莺儿说道,“你等会可不能叫起,让姑娘多睡会,等到姑娘醒了,你再吩咐厨房做吃的给姑娘,听明白了吗?” “知道了,”莺儿高兴的说道,“都听大爷的。” 薛蟠见到莺儿虽然还是十来岁的样子,可出落的已经是美人胚子一个了,绒发杂乱的挂在额头上,皮肤白净,眼睛犹如围棋子一般的乌黑澄清,小巧的鼻子上还沾着一滴水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薛蟠举起手,给莺儿抹下了水珠,又趁机捏了捏莺儿的小鼻子,嘿嘿笑了两声转了出去。 莺儿皱眉看了薛蟠离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姑娘还说和以前不一样,我瞧着是半点都没改,还是这样的乱摸乱碰的,哼!” 薛蟠又出来,指挥张管家等人把账房的账本都搬出来,原本公中和长房自己的用度是分开的,内外各一本帐,如今要分开,倒也很简单,此外,他还预备了让张管家出去,安排几个稳妥可靠的家里人,总是要勤快并且能说会道的,瞧一瞧外头的市面如何,既然说要和三房薛安一起办药材和药铺的生意,总是要多学习一些的。 如此一来就闹了两三个小时,伺候梅姨娘的嬷嬷来报,说是梅姨娘早起就没用过饭食,呆在房间里也不说话,怕是身子不好,或者是有存了别的心思。嬷嬷说话倒也克制,这别的心思,只怕是存了绝食殉节之意。 薛蟠又连忙请还在家里头的大夫去看看,严令不许她私自寻了短见,开玩笑,若是寻了短见,找谁去完成这最后的织造刺绣?说句不好听的,今个这花厅议事,朝着五房和八房要了五万两银子,只怕也是没有梅姨娘,进献不了皇后的凤衣,故此两房也要妥协的缘故,这手里的金疙瘩,可不能给丢了,万一有一个不妥的地方,只怕日后难以善罢甘休。 这样闹哄哄的就到了午后,薛蟠还未来得及吃饭,几家和甄家交好的,以及想要攀附甄家的各门各户,都知道了甄宝玉奉了甄应嘉之命前来“观看”薛家改朝换代之事,知道这薛家长房虽然是暂时失了势,可居然和甄家有了交情,甄应嘉素来是很不待见他觉得极为不争气的甄宝玉的,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是让甄宝玉出面帮衬着薛蟠,虽然不是直接出面,也是差不离了。 薛家长房既然和甄家有了交情,这卷土重来也未可知。故此也不敢怠慢,纷纷送上丧礼,薛蟠忙不迭的接待,这才感叹人世冷暖,又深深感受到了甄应嘉一省之尊,举手抬足之间是威风,原本对着这时空之中的官威不甚了解,薛蟠乃是后世人,阶级等级观念很淡泊,如今这可是有了一点间接的体会了。 于是又迎来送往,其中有一佟家,乃是世袭松江巡检之职,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巡检也是低阶的武官,在金陵城里头也不算什么,可在松江乃是一等一的地头蛇,不可等闲视之,来的乃是巡检之子,唤作佟舒者,字安兔,这个字倒是奇怪,乃是其母身怀六甲的时候,梦见月宫之中玉兔飞奔入怀,引为祥瑞之兆,得子养大之后,故字号安兔。 佟舒乃是少年,大约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比薛蟠大一些,浓眉大眼,似乎也十分豪爽,两人说话十分默契,薛蟠笑道,“世兄字安兔,弟字文龙,倒都是十二元辰里头的属相了,合该咱们有缘。” “是极,”佟舒笑道,“今个虽然是头一次见面,与世兄可是难得的缘分,日后可是要多走动走动,现在是三月的时候,春暖花开,最是吃鲈鱼的好时光,松江出最好的四鳃梅花鲈鱼,世兄若是不嫌弃,什么时候我送几桶给世兄府上来。” 鲈鱼之中,四鳃最贵,而这四鳃梅花鲈鱼,更是贵中之贵,那梅花鲈鱼不过是七八两大小,鱼身淡金,浑身布满暗紫色梅花花纹,也无需多烹制,只需用河水蒸熟,撒上绍兴女儿红,苏州酱油,加一点葱姜,就是无上美味,或者是用金华火腿,再加上西湖的莼菜,把鲈鱼拆成梅花花瓣一样的肉片,烩成“金花汤”,更是羹汤之中的第一妙物,天下唯独松江的小岳溪才出产,有价无市,这样的应季时候,一条鲈鱼只怕是要数十两银子才换得到。 也只有是佟家这样松江上的坐地虎才有这样的豪气,一送就送几桶。薛蟠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极为好吃之人,听到这样的人间珍馐,那里还忍得住不说好字,连连拍手叫好,“这样的好东西,世兄若是愿意给,弟只怕是几百两银子都换不来的,焉有不受用的道理,只是这样的珍馐,不能偏了我一个人,等我家里头大事儿了了,我请甄家世兄出来,再请各位交好的一并清清静静吃一顿酒,如此可好?” 佟舒自然称好,心里却是和其他在座的人一般的想法,想不到这薛蟠居然和甄家如此要好,想要叫甄宝玉,就叫甄宝玉,须知一般的人,是不入甄宝玉法眼的。 第76章 不干也得干 甄宝玉自幼淘气异常,天天逃学,父母也不便十分管教。更有几件和贾宝玉相同的痴处:读书时必得两个女孩儿相伴,方能认得字,不然就心里糊涂。对着外头的应酬更是躲避不及,都以为天下男子都是污浊之物,不可和女儿家相提并论,偶尔接洽,也不过是在外书房陪着父亲见一见长辈而已,每日只是在内帷之中厮混。同辈之间,任何场合都是不出现的,算是一等一的宅男。 薛蟠这样大喇喇的说邀请甄宝玉,几个人心里有些不信,不过大家伙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是那些乡间的无赖,整日吹牛也无所顾忌的,这时候大家倒也明白这一次来薛家是不虚此行,起码知道了薛蟠和甄宝玉起码是有些交情的,不然就按照那小爷牛心的脾气,怎么会来薛家,还亲自祭拜了薛蟠的亡父。 果然佟舒眼神一闪,对着薛蟠更是热络了起来,“如此就是极好,甄家世兄素来极少出门,若是世兄能够请动甄家世兄,这一个东道,小弟来做,如何?” “这又何刻敢当了,”薛蟠笑道,“万万不可如此。” 大家却不知道薛蟠不过心里暗笑,他和甄宝玉不过是见了两次,如何谈得上是深交? 如此应付了一番,大家见薛蟠家里头的人不停的进来询问某事要如何处理,薛蟠虽然应对的颇为生疏,到底还是应付下来的,对着薛蟠此人又是高看了一眼,今日不是正经的日子,所以大家也不便久留,约好等出殡的日子,大家再一道来帮衬着,其实所谓的帮衬着也干不上什么事儿,一群世家子弟,官宦儿女,能做什么?无非就是助一点声势而已。 所谓的红白喜事,薛蟠现在才明白,这办事当然是要注意着的,但更需要做的,就是通过红白喜事来彰显自己家族的实力,然后和相关有往来的再通过这样的大事加深关系,故此几个人脸上没有戚色,说笑了一番,薛蟠也淡然自若,打发了这些人,就已经到了晚上掌灯时分。 闲散的日子过久了,这样难得的忙碌起来,倒是真的有些不适应,所幸越忙,这时间过得越快,这一日就这样白马过隙匆忙过了,到了晚间,张管家回来禀告,窃窃私语,臻儿在边上服侍,只听到张管家说什么,“药材不够……只怕还要外头调运……若是调运,只怕花费太多了些”这样之类的话,薛蟠又吩咐了一番,厨房才上来说,“晚饭得了,摆在那里。” 薛蟠见已经掌灯,想着母亲和妹妹已经吃过饭,“就在这里吃就是了。” 因为是在孝中,且还未过三七,所以起码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上的菜都是素菜。 听说现如今乃是太平盛世,万国来朝,乃是一等一繁华富庶的时候,但凡是这样的时期,礼教之说总是不太吃香,所以就算是在孝中也有不少人眠花宿柳花天酒地的,可薛蟠如今就怕有人寻自己的霉头,不能够肆意妄为,所以在家里头还是茹素。 一碗鸡枞炖豆腐,南胡菜炒木耳,油焖笋尖,地三丁用菜籽油炒了,极香,一碗紫菜汤,用胡椒调了,再加了麻油,倒是极为爽口,并一碗碧莹莹的粳米饭,热气腾腾,什么东西能够比一顿丰盛的晚餐能够抚慰疲劳的心灵呢?薛蟠拿起黒木镶烂银的筷子,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一个婆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薛蟠这几日是精神极度紧绷,就怕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一丝错处,听到这婆子慌张的样子,刷的站了起来,喝问道,“那里不好了?” “蟠哥儿,是那梅姨娘,”婆子见到薛蟠有些不高兴,她连忙解释道,“您让我们看着她,果不其然,今个晚上说不饿,就闭门不出来,我们几个在廊下守着,见到里头梅姨娘的银子在梁上挂了什么物件,外头的人慌得和什么一样,进去一瞧!” 薛蟠紧张的连筷子都丢了,“怎么样?梅姨娘可还活着?” “还活着,还活着,”那婆子连忙点头,“只是拿着白绫想自尽,被咱们拦下来了,哥儿的奶妈王姐姐已经赶过去看着,吩咐我来禀告哥儿一声。” 薛蟠无奈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那精致的晚饭,推碗而起,这一天天的,可是一点舒坦空闲的日子都没有,“赶紧去瞧一瞧。” 到了梅姨娘的院子里,这里已经闹哄哄的围了不少人在院子外头探头探脑的,张管家轰开众人,薛蟠冷着脸跨步走过架在水面上的九曲桥,到了得月楼前,此楼名得月,取意“近水楼台先得月”之意,楼前的水池子虽然不大,可水流平缓,池水颇深,犹如一块翡翠镶嵌在得月楼前,这时候恰好是下弦月如钩,斜斜挂在太湖石假山围出的那么一块天空之中,在水面上映出了一弯月影,而不会被假山阻挡,匠心之巧可见一斑。 得月楼既然以月为名,自然到处都用月亮,窗棂上的花纹都是“花好月圆”、“蟾宫折桂”、“嫦娥奔月”、“月下追韩信”这些和月亮有关系的花纹图案,他隔着窗户,见到油灯的光芒下,有几个人影映在糊窗户的白纱布上,薛蟠咳嗽一声,开口说道,“梅姨娘怎么样了?” 里头传出了王嬷嬷的声音,“蟠哥儿来了,你赶紧进来劝一劝你梅姨娘,这好端端的日子,寻什么短见呢!” 薛蟠这才跨步上前,走进了得月楼,只见到东里间,梅姨娘呆呆的坐在拔步雕花镶玉石的圆桌子边上,王嬷嬷见到薛蟠进得月楼也不走进东里间,连忙把薛蟠拉了进来,“蟠哥儿,你说这梅姨娘,好端端的干嘛寻短见呢?我问她,她倒是一点都不理会我,只是这样呆呆的坐着,你说,”王嬷嬷小声的嘀咕,“莫非和你一样,也得了失心疯了不成?” “不是失心疯,”薛蟠或许是因为没吃饭,怨气大得很,对着呆坐的梅姨娘很不客气,语气也是冷冷的,“梅姨娘,我已经定下来的事儿,是不能改的,如今你不干,也得干!” 第77章 我还不许你死 这话倒是让王嬷嬷听着糊涂了,不过这事儿和王嬷嬷没关系,薛蟠推着王嬷嬷出去,“妈妈且出去,在门口守着,我和梅姨娘说几句话,即刻就出去。” 王嬷嬷走了出去,薛蟠看着梅姨娘,“你是不是觉得我把这薛家的产业都丢了,所以决意不想给我干活了?” 梅姨娘呆呆的抬头,看着薛蟠,过了好一会,迷糊的眼神之中才分辨出面前这位放狠话的爷就是薛蟠,不由得怒气勃勃,这样的败家子还有什么资格对着自己说这些话,“我却不知道你这话从何说起,我虽然是薛家的供奉,但绝不是家生子,难不成大爷以为我可以任人揉捏吗?” “我想干就想干,不想干就自然能不干,五房老爷一直想拿着钱让我离开薛家,单着给他一个人刺绣,我那时候就没答应。” “你现在既然不拿着薛家当做一回事,怎么就不许我不干吗?”梅姨娘瞪大了眼睛,“你是强迫不得我的。” 薛蟠心里暗恨,日后绝不能有这样太阿倒持,高精尖的技术只是掌握在一个人手上的情况,不然梅姨娘凭什么这样的牛,无非就是仗着自己是高技术人才罢了,但是这个时候,薛蟠还真的不能得罪了梅姨娘。 他也不正面进攻,只是换了个话题,慢悠悠的走到炕上,坐了下来,倚着小扶手垫子说道,“梅姨娘,我还真是有些不明白,您怎么对着薛家感情这么深?似乎反而倒是你更像是姓薛的。” “你自然不会明白。”梅姨娘懒得说。 “你不说又怎么会知道我不明白?” “我从小就是在薛家的织厂长大,若是没有薛家,自然就没有我,也没有我这么多年来习得的刺绣技术,”梅姨娘显然是十分痴迷于刺绣的,她的眼中露出了炽热的神采,“你自然是不懂了,”她对着薛蟠露出了一丝鄙夷之色,“这刺绣的工艺是如此的有意思,如何的精彩,老爷昔日在时,知道我这对着刺绣极为痴迷,从来不以寻常工人拘束了我,我不知道绣坏了多少玄缎,老爷从来都不许人呵斥我,只是让我重新再做,后来又许我掌管最好的织工来完成进献的织造,这才有我能够发明复绣的机会。” “没有薛家,自然就没有我,没有老爷,也没有我这样的绣艺!” 薛蟠听了只是默默,梅姨娘又瞪着薛蟠说道,“大爷你说,我能不能把薛家看的如此之重?能不能和你急?”能不能看不起你? 后面一句话自然没说出来,可薛蟠知道了她的意思,梅姨娘显然是一位技术类人才,不懂得人情世故,这样刺人心的话,若是别人,只怕是暴跳如雷,若是心有愧的,也只是默然流泪,但薛蟠岂是普通人,他只是觉得冤枉。 说不得要好好掰扯掰扯,别的人倒也罢了,这里是不能够怠慢的,进上的凤衣还要等着梅姨娘来做呢,“这是没法子的事儿,五房和八房厉害的很,若是不这样交出去公中的差事,你说,到时候事儿办砸了,怎么办?” 梅姨娘只是醉心于刺绣,如何懂外头的事儿,见到薛蟠把难题抛给自己,只是无奈的摇头,“我如何知道外头的事儿。” “那你若是没法子,”薛蟠冷冷的说道,“那就该听我的。” “那也不该把老爷赚下来的东西都拿出去送给了哪些起子!”梅姨娘似乎也并不是和薛定有什么感情上的联系,只是单纯似乎有一种知遇之恩,还有对于织造府的归属感,应该还有一种对于日后姨娘生活的不安感,越说就越伤心越激动起来。 “我就算是断了手,”她看到了炕桌上有一把剪子,冲了过去,左手拿起剪子,就要朝着自己的右手刺去,“也绝不能为那些人刺绣!” 薛蟠吓得心惊胆战,正欲转身而逃,却知道这接下去的大计,缺了梅姨娘是不可行的,再者这时候,薛蟠不由得起了一团无名火,这女人怎么会这样的麻烦,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他咬着牙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梅姨娘的左手,“你干什么,赶紧停手!” 梅姨娘虽然是年纪稍大些,可薛蟠身子胖,力气倒是比梅姨娘更足了一些,她的左手被薛蟠拉住,怎么样都落不下来,梅姨娘顾不得什么,复又把右手举起,拿过左手的剪子,想要朝着左手刺去,这边的手却又被薛蟠拉住了,两个人僵持不下,近距离之下,梅姨娘脸上的汗毛都清晰可见,有些近视的梅姨娘这时候终于看清楚了薛蟠那肥肥又圆嘟嘟的脸,“你干什么,赶紧放开,我的事儿,无需你来管!” 薛蟠咬牙掐住梅姨娘的手,“谁说要来管你的事儿,你若是刺绣好了进献的凤衣,我、管、你、去、那、里、死!” 梅姨娘见挣脱不开薛蟠,双手朝着自己身前猛地一收,薛蟠措不及防,整个人扑向了梅姨娘,扑通扑通,扑通几下,两个人双双跌倒在地。 “哎哟!”梅姨娘痛呼了一声,薛蟠把梅姨娘当做肉垫,摔在地上也丝毫不觉得疼,只是趁着梅姨娘跌倒的时候,趁机夺过了剪子,拿着剪子哈哈大笑,“你这个小娘皮,还想着自尽?想的美!” “你薛大爷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 薛蟠把剪子丢的远远的,复又禁锢住了梅姨娘胡乱挥舞的双手,“好了,梅姨娘,”得意够了,也应该说正事儿了,“这进上的东西,不能够耽误,若是耽误,第一个砍头就是我,第二个砍头的就是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性子急得很,等不了十年,等到进献的凤衣造好,咱们另外开织厂,和五房八房斗一斗,”薛蟠咬牙按住梅姨娘,“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说嘴,还是真的想要报答薛家的大恩大德!” 外头响起了脚步声,想必是王嬷嬷听到动静,薛蟠背对着房门高兴的大喊,“妈妈你来看,我可是制住了这个小娘皮了!” 第78章 冤枉啊…… 薛蟠得意洋洋,不防地下的梅姨娘突然停下了不停的扭动,“你说什么?”梅姨娘瞪大了眼睛,“你要和他们斗一斗?” “自然,他们抓住了这最好的时候,我自然要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过这退了一步,还想要我继续退,可就不成了,”梅姨娘这样的高精尖技术人才可是不能轻易得罪的,所以要把自己的方案说清楚,“等到他们接了这差事,咱们即刻拿店铺开别的织造店,我就不信,他还能和咱们斗!” 梅姨娘想到这里,双手慢慢的柔软了下来,不再继续挣扎,抬起头看了一眼薛蟠,突然之间脸红了起来,复又剧烈的挣扎起来,“你赶紧起开!” “怎么,起开继续想要自尽呢?”薛蟠得意洋洋的笑着,复又按住梅姨娘的手,“别做梦了,”他听到了后头的脚步声,背对着门喊着,“妈妈你来看,我可是制住了这个小娘皮了!” 不防突然后头传来了一声怒不可遏的声音,音波朝着薛蟠袭来,“蟠儿!” 原来是自己母亲的声音,薛蟠转过头,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连忙点头说道,“太太,你来了,梅姨娘不听话,儿子正在教训她呢。” 救了整个薛家,又救了梅姨娘,想必这是大功一件了,可这薛王氏的脸上铁青一片,丝毫未露出高兴之色,反而脸色阴暗,似乎要暴风雨来临一般的预兆,边上的王嬷嬷也睁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薛蟠的身下。 薛蟠觉得有些不对,这才低下头看着不断挣扎的梅姨娘,自己正是用一种骑马的姿势坐在梅姨娘的肚子上,双手抓住她的双手,下半身紧紧的靠着……梅姨娘的脸色通红,好像是一块大红色的绸布,发型散乱,咳咳,薛蟠刷的一下子全明白了,自己的老娘为何摆出了这么一副臭脸。 他连忙放开梅姨娘,刷的站了起来,连忙走到了薛王氏的身边,“太太,这可绝不是你看到的样子啊,”他看到了边上的王嬷嬷,“妈妈可以证明,这梅姨娘想要自尽,我才过来救人的!” “你这个畜生!”这话鬼才会信呢……薛王氏举起手来,想要打薛蟠巴掌,但是想了想,到底还是舍不得,狠狠的把薛蟠的耳朵揪了起来,把他从里间里头拉了出来,王嬷嬷连忙把得月楼的门关上,薛王氏显然生气极了,“这是在做什么!你可还是在孝里头,就算,就算再怎么样,梅姨娘到底是你的姨娘!” 薛蟠痛的哇哇大叫,“太太,你想错了,我绝不敢有那样的意思,”他连忙招手,让王嬷嬷出来作证,“妈妈快出来,是不是刚才梅姨娘要自尽,你让我来劝一劝的!” “哥儿说的对,太太,”王嬷嬷劝道,“哥儿是没有坏心的。” “太太你若是不信,且看地上的剪子就是了,刚才梅姨娘想要用剪子刺自己的手,说日后再不刺绣了,我这迫不得已才拦住的。” 薛蟠连忙解释,薛王氏这才半信半疑的放开了薛蟠,只是薛蟠这里没事了,对着梅姨娘可是毫不客气,薛王氏很是冷漠,这也不怪她,任何一个母亲都会认为是别人勾引自己又乖巧,又可爱的儿子的,“你若是休息好了,就到前头去,免得别人以为我们家不知礼,娶进门的姨娘都不出去哭灵。” 薛王氏一般是不口出恶言的,只是今个这场面倒是有些难堪,故此也只是摆下了脸色,梅姨娘对着薛蟠很是不怕,但是对着薛王氏,自己的这位太太,顿时畏手畏脚,不敢高声言语,只是稍微整理了一番衣服,朝着薛王氏福了福,又狠狠的瞪了薛蟠一眼,转身出去了。 王嬷嬷去开门把梅姨娘送出去,又过来,见到薛王氏的脸上不好看,连忙就拽住了薛蟠,“今个可是真的没王法了!哥儿是从哪里学来了这样下作的东西,”她朝着薛蟠的头上给了几个爆栗子,“如今这样的不尊重起来,真真是是坏透了!就算你要救人,也不能够乱来!” 薛蟠抱头鼠窜,“这不是忙着救人嘛,事急从权,不得已而为之啊,妈妈,哎哟,你轻着点!” 薛王氏原本还想教训薛蟠一番,可见到薛蟠这样,倒是先软了几分,“你且告诉我,这事儿,你刚才说,梅姨娘为什么要寻短见?” “咱们这样的人家,到底是不缺吃喝的,将来她只管刺绣就是,别的事儿,我也自然不会拘着她,莫不是……”薛王氏狐疑的看着薛蟠,“你做了什么坏事儿不成?” 薛蟠连忙诅咒发誓,“这说的是什么话儿,梅姨娘是因为觉得我把老爷的事业一概都丢了,故此心灰意冷,不想再干刺绣的活儿,她若是不干,咱们这要进献的东西怎么办?” 薛王氏勉强信了一点,不过还是打算就是继续采取隔离的措施,不许有丫头在薛蟠跟前伺候,王嬷嬷在边上又添油加醋,“我就说太太是高瞻远瞩极了,千万不能让小丫头带坏了哥儿!” 薛蟠无奈的摇头,几个人一直站在这里也不像样,于是,他必须要换一个让薛王氏思考的东西,“先捏着鼻子,把进献的东西都办好了,咱们就另外开铺子,和他们斗一斗!” 这事儿薛蟠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要先薛王氏说一说,“咱们如今家里头还养着最好的供奉,这样的话,无论如何,咱们的东西也是最好的,嘿嘿,五房和八房想着把织造府的牌子拿过去,我就让给他,到时候这个空壳子拿去,我就不信,最要紧的供奉在咱们长房手里头,他们能飞到那里去?” 薛王氏有些疑惑,“可你早上的时候,说要办药材的生意,咱们可不能贪多嚼不烂,这两件差事儿,都不好办!” “这两件事儿,还是一样的办,”薛蟠神神秘秘的说道,“太太且看着我变戏法吧。” 第79章 出殡 薛蟠神神叨叨的,薛王氏无法,她现如今是怕极了这得月楼里头有什么不妥当的事儿发生,到时候薛家,所以见到薛蟠喜欢谈生意也只好由他,“那你自去办就是。” “只是梅姨娘若是不肯办,只怕接下去的事儿办不好,”薛蟠有些犹豫,“我还要什么时候儿劝她一劝就好。” “罢了罢了,”薛王氏连忙说道,“她不敢不做的,不然咱们这遭了秧,她还有什么好处不成?这就不必你操心了,赶紧着去前面候着吧,明个的银子交进来,只怕还有你忙。” 薛蟠一想,这倒也好些,若是能够让老妈出马,女人与女人之间,总是应该有许多共同话题的,于是他点头走了出去,王嬷嬷靠近薛王氏,“这哥儿,和梅姨娘……” “什么事儿都没有,”薛王氏心烦意乱的说道,“蟠儿才多少岁,怎么就会乱来,想必也必然是他说的那样,只是救人而已,今个你是什么都没看到,也不许外头的人瞎说什么!” “是。” “梅姨娘那里,我去和她说,这既然是嫁入了薛家,自然是要听薛家的命令,若是还要死要活的,都没个王法了,日后家里头的事儿都要蟠儿来继承的,家里头无论是谁,都是要听蟠儿的。” 一夜无话,只是到了第二日,两房前来交割财务,薛蟠早就把账本都一股脑儿的搬出来了,钥匙原本就在五房手中。 薛蟠作价五万两白银,今日三万七千两的现银银票,以及几处店面,让出了长房在公中的股份,只是留了一点长房原本有的分红之权,五房和八房趁火打劫,原本只是想要慢慢搬空金山银山,不曾想薛蟠如此豪爽,一下子就把这金山银山全部让出来了,饶是薛宽心机深层,今日来到织造府办交割,见到薛蟠检验了银票和地契,极为痛快的交出对牌之后,也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薛蟠脸上丝毫不露,看到两房中人洋洋得意,心中却是发狠,“且让你得意一些日子,再过一些时候,只怕就让你哭都没地方哭。” 既然事儿办好了,两房之人称心如意,于是薛蟠父亲的丧事就自然而然的好办下去,一时间薛家似乎又恢复了往日里人声鼎沸,同心协力的模样,原本这应付白事,还需要许多的银钱,薛宽是会做人的,知道接下去不宜再落人话柄,若是这出殡办不好,只怕是有人要议论自己刻薄,于是特意还厚待多添了几分,薛蟠到底年轻,虽然有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人帮衬着,还是短了些经验,如今公中的人手添了进来,这一下子窘境就消除了。 薛蟠冷眼旁观,倒是落了几分清闲,每日只是在灵堂前应卯,多余的时候只是和张管家等人嘀咕,薛宽原本还担心薛蟠找什么由头想要报复自己个,后来听说是要办什么药材生意,心下一松,顿时就随他而去,且因为薛蟠在灵前毫无戚色,越发觉得薛蟠实在是无可救药之纨绔一个,更是看低了几分。 交割清楚,薛王氏就命梅姨娘带着一群供奉出山,完成进献的凤衣等物织造,也不知道薛王氏是如何吩咐的,梅姨娘妥妥帖帖,再也不说要寻死之事,这倒是让薛蟠松了一口气,供奉把之前停下来的活一接上去,没几日就来禀告,说是二十日之内必然完工,这又是可以在夏太监那里交代了,薛蟠这时候只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那时候在夏太监面前夸下海口,说是要一定保住长房的位置的,如今可是好,面上是丢了个一干二净。 除却这些之外,薛家如今是一团和气的样子,兄友弟恭,尊老爱幼,十分妥帖,只是心里存了嫌隙,无论如何,脸上,言语上都会显露出来,没几日,薛守就大摇大摆的对着薛蟠说要把前面的正厅收回去作为议事之处,薛蟠摇摇头,忍着怒气慢慢说道,“这也不差这么几天,难不成要让老爷露天吗?若是说八叔把家里让出来,我把老爷抬过去,倒也成。” 于是这才没有再惹出什么风波,如此过了十日,选定出殡的吉日就到了。 出殡的礼仪,从正午开始,但薛蟠丑时末就已经起来,四处巡查一番,料定处处没什么不妥当的,匆忙忙喝了几口枸杞粟米粥,就赶到前头,今日是为死者上祭的最后一次,也是最隆重的一次,丧礼的风光与否,就在今日体现。 吊客们近中午才到,执事管家们却一大早就进入各自的位置,各司其责起来,但见大门外的门楼上扎起了素色彩画的排放,照墙上也挂满了蓝白绸布扎的彩球,门前八个接待宾客的家人,一个个腰板挺的笔直,在春日的凌晨时候,显得精神十足。 薛蟠披麻戴孝,独自跪在灵前上了香,“父亲,”薛蟠小声的说道,“今个我就把你送出去了,虽然我不是你真正的儿子,但是接下去的日子,太太,和妹妹,都由我来守护了,您若是在天有灵,我希望您,可以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喜乐一生。” 默然祷祝一番,这才起身,走出灵堂,天才麻麻亮,诸房都已经到了,张管家等人也候着听吩咐,“张爷爷!” 张管家出来答应,“小的在!” “诸事都准备好了?” “都已经好了,也都检点过了。” “好,”薛蟠点点头,又对着各房老爷太太点点头,“烦劳各位费心了,今个这事儿办好了,我是一定承各位叔叔婶婶们的情的。” 于是按照之前约定好的差事,自己个去去,薛宽专门迎接来客,和几位族老一起,充当一番知客;薛安监厨,晚些时候要大宴宾客的;薛守负责出殡来往通道车驾,各家路祭勾连;二房太太和四房太太陪着薛王氏举哀哭灵,并接待来往诰命夫人等;张管家单独管下人的差事;王嬷嬷带着丫鬟小厮端茶倒水献吃食;张如圭专门管理库房算账,一应来往费用和丧礼都他来造册。 系统出了点问题,所以延迟更新了。非常抱歉。 第80章 甄宝玉吊唁 这样分摊下去,预备好了架势,吊客们就差不多陆陆续续来了,其余的人倒也罢了,若是官面上亲自来的人物,都是薛宽接待,薛宽自诩如今夺了长房之权,已经是下一任织造府提督了,自然是春风得意,正要趁着这个时候多结交一下官面上的人物,可薛家算不得什么正经官宦人家,来的人无非是看在去世的薛定面上,见到薛定尸骨未寒,薛宽就巴巴的夺了侄子的营生,这样的事儿,虽然在大户人家见得不少,可这样刚过身就闹得这样难看的,委实是少见,故此大家均有些不齿,虽然没有说出来,可对着薛宽,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到了寅时末,薛王氏和宝钗也出来在灵堂内候着,其余的人倒也罢了,薛蟠只是在灵前跪着等候,他是孝子,今日吊客前来,无论辈分大小,身份高低,只要是前来吊唁,是务必要磕头还礼的。 织造府大门开的笔直,薛蟠从灵堂望出去,只见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从灵堂到大门,烛火闪耀,烟雾飘扬,外头闻见到处举哀声隐约可闻。 大门内八角铜架子上,摆着一面大鼓,也是用蓝色和白色的绸子点缀的十分漂亮,鼓手见到吊客到了,方一下轿,就抡起白布缠着的鼓槌,“咚咚咚”敲了三下,由轻到重,由慢到疾,然后一顿猛敲;引路的家人就高举起拜帖,带着吊客,喊着“某某老爷到!”自到二厅,然后这个时候几位族老和薛宽就轮流出迎,陪着到灵堂前敬香行礼,赞礼先生请了一位嗓子洪亮的守备官,他呼喊着规矩仪式,吊客行礼,然后薛蟠磕头还礼,家眷们在白色布幔后躲着举哀痛哭。 然后再让知客领着吊客们,到后厅奉茶进点心。这差不多的流程,倒也无需多费薛蟠的心神,只要跪着磕头即可。 宾客们一概也认得不全,所幸这时候也无需多礼,不一会,引路的家人喊道,“总裁府甄少爷到!” 没想到甄宝玉到了,几位知客连忙一涌而出,一起前来迎接,甄宝玉也不理会这些人,脸上淡淡的,只是到了灵堂前。 有个家人用擦得雪亮的云南白铜盘子,捧着一根细细的白布撕成的带子,这个缘故叫做“递孝”甄宝玉只要接过系在腰上即可,可甄宝玉敬香鞠躬后,却不如此行事,他为了表示自己和薛蟠感情深厚,与他人不同,特意问要薛家的家人要过了一件白布孝袍穿上,自居于薛定的晚辈,薛蟠费外感激,从来人都是要面子的,甄宝玉和自己投契,没想到在大场面上也不掉链子,知道捧自己个,将来若是有机会,是一定要报答一番的。 薛蟠磕头致谢,甄宝玉又跪下回礼,“世兄还是请节哀顺变,接下去的日子长的很,你的孝心世伯是必然知道,切不可伤了身子。” “是,是!”薛蟠说道,“劳动世兄今日还来这样人多的地方,实在是对不住。”薛蟠对着帷幔之后的人喊道,“既然是世兄,就不是外人,太太和妹妹请出来见一见罢。” 薛王氏和薛宝钗从后头出来,甄宝玉见到淡雅素净却不失贵色的薛宝钗,心神摇动,又要磕头行礼,给薛王氏问好,薛王氏连忙把甄宝玉拉起来,说不敢当不敢当,“今日劳动你出来,请代替我向你母亲问好,今日既然相见,”薛王氏对着漂亮的甄宝玉也显然高看一眼,“日后若是得空,还请你多对着我这不孝的犬子,指点一二。” “世兄人情练达,侄儿倒是要多请教一二呢。”甄宝玉说道。 “他那些都是偷鸡摸狗的玩意,当不得真儿,”薛王氏说道,“你的学问必然比他的高,什么时候带着这个不中用的东西,若是能进学,考个功名就是最好了。” 甄宝玉脸色一僵,讪讪一笑,薛蟠心里偷笑,这甄宝玉和贾宝玉是一样的性子,都是不喜读书,不喜世俗功名这些的,若不是看在你是长辈的份上,只怕老早要驳回你的了。 于是连忙打岔,这时候临近中午,宾客也来的差不齐了,门口鼓声未起,没有吊客到来,薛蟠跪累了,也想着偷懒一会,“我且陪着世兄到后头坐一会。” 于是薛蟠起身,他是知道甄宝玉不喜欢和俗人庸人在一块,自然不愿意去那些官面和生意上的人混在一起,于是带着甄宝玉到自己的书房奉茶,佟舒和几位哥儿都在此处,见到甄宝玉穿着孝服,无一不赞叹甄宝玉“真乃古仁人之意也!” 臻儿拿了六安瓜片上来,又呈上来了四样用小蒸笼蒸熟的点心:荠菜泥香干包子,花素面筋松仁烧麦,芝麻核桃红糖馅的糯米丸子,枣泥山药糕。各个精致,那烧麦仅仅比指甲盖大些,甄宝玉吃了几个荠菜泥的包子,对薛蟠说道,“这荠菜馅的包子好吃,满齿留香,到底是贵府上的吃食。” “甄大爷所言不虚,”佟舒连忙接话说道,“俗话说,不是‘做官三代,不知道如何穿衣吃饭’,这样的吃食,在我们外头可是从未见过,小弟心里想着,除了在薛家吃得到如此美事之外,金陵城满打满算,只怕也只有贵府上才拿的出来了!” 甄宝玉微微一笑,“我却比不上世兄这里。” “那里的话,”薛蟠笑道,“我这是妥妥的俗人,秉持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家里头也惯着我,知道我对着吃东西上用心,故此也要特意奉承,再加上今日怕是世兄要来,特意又吩咐他们要仔细着做。比不上世兄府里头的。” 这几个人知道甄宝玉的性子也不敢多来奉承,说笑了一番,外头的鼓声复又暴风雨般的敲了起来,薛蟠看了看挂在柜子上的自鸣钟,知道是外头进筵的时候,连忙告罪出来。 到了灵堂上,一桌子极为整齐的祭筵就在灵前摆放妥当了。 第81章 贾雨村 急急风的鼓擂过,这是催促管家和管事的前来灵堂前的中庭一起等候,知客们知道时间到了,男女吊客从各处小憩之所出来,等到二通鼓响过,吊客们都已经到了,只见灵堂上整整齐齐的摆了一桌酒筵,这时候薛宝钗扶着母亲从白布帷幔后走出,薛定久在病中,其实大家都知道这老爷的身子不好,对着薛定的去世早就有所准备,加上过世的日子也已经有些时候,大家的哀恸之色少了不少,众人只见到薛王氏一声缟素,虽然面上现出哀敢,但是神态自然从容,薛宝钗虽然还未长成,可已经是出落的端庄娇艳,甄宝玉等一干少年倒是有些转不动眼睛了。 两人出来,薛蟠站在酒筵的东首,薛宝钗站在西边,两人隔着酒筵对立,赞礼高声说道,“晋爵!” 薛王氏站在了酒筵前,王嬷嬷拿了一个黑漆的托盘来,上面摆着建窑甜白釉的三个小杯盏碗,一杯酒,一碗饭,一盏茶。送到了薛蟠面前,薛蟠不知道这仪式如何,正在云里雾里手足无措的时候,“酒!”薛王氏轻轻说了一个字。 薛蟠连忙用双手把酒杯递上,薛王氏接过了酒杯,高举放过头顶,默然保持了三秒钟的动作,随即将酒杯递给了站在西首的薛宝钗,薛宝钗接过,放在桌子上,灵前供奉好。 接下来是献饭,献茶,又上香,薛宝钗过来扶住了薛王氏,跪在了灵前,薛王氏高声喊了一声,“老爷!”随即伏在垫子上痛哭了起来。 薛蟠也连忙跪下开始干嚎,这一下子就好像是一个暗号一样,灵堂之内,和外头中庭的家人管事们一概拜倒,哀哀恸哭起来,今日特意选了一些哭声响亮的家人来助兴,院子两边的厢房内,鼓乐队并僧道尼的水陆乐器一起演奏起来,好不热闹。 如此过了一会,几个自持有头有脸的人就上来劝请节哀,女宾之中有都察院致仕周老爷的夫人,金陵知府的少奶奶,臬台的姨太太,来请薛王氏节哀,薛王氏这才缓缓收了哭声,随即是家里头各房家人祭拜,薛定虽然是族长,但是年纪辈分还轻,长辈和族老们却是不跪拜的,之后再是家里头的下人祭拜。 这样闹了一会,就到了开筵的时候,薛蟠又请几位年轻,看上去不算太俗气的少年,和自己一起陪甄宝玉用饭,不曾想甄宝玉见此间事了,不愿意再呆着,礼毕就告辞离开了,“世兄见谅,”薛蟠朝着甄宝玉说道,“今日家里头乱糟糟的,且过了些日子,清净些的时候,再单独请世兄来就是了。” 薛蟠倒也不是一味的趋炎附势,一来的确是有求于甄家,日后这大计,还要甄家帮忙处理,二来,甄宝玉虽然为人乖张,可本性不坏,也是可以结交的人物,薛蟠虽然有后世之中的职场经验,但是在这个时代之中能够用上多少,倒是还要商榷,对付甄宝玉这种傻乎乎的哥儿,倒是简单不费心思。 佟舒见到甄宝玉如此,自然也多了一份热络,薛蟠趁机让佟舒帮衬着照应这一帮人的酒筵,“老爷这去的很是安详,虽然岁数不算高,在我看来也是喜丧,今日预备下了最好的太雕,请世兄帮着劝一劝酒,”但是又暗暗提醒,“只要别喝醉了,小酌几杯,无妨!” 这才走了出来,到了廊下,却又被张如圭拦住了,“世兄,我那一位同年,贾雨村也来访了!” 薛蟠精神一震,贾雨村! “论理,这会子正忙,实在是不应该叨扰,只是雨村一定要求见世兄,”张如圭为难的说道,“却不过情面……” “不妨,”薛蟠摆摆手,“请他书房说话。” 不一会,臻儿就带着贾雨村到了,只见那贾雨村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相貌堂堂,颔下长须翩翩,一看就极有富贵之象,虽然是要来求见薛蟠,可神态举止落落大方,也未见局促之意,薛蟠请贾雨村坐下,献了茶上来,心里慢慢的思索。 贾雨村,可是红楼梦之中的引子人物,从开幕后和那个谁,哦,冷子兴谈起四大家族,再说到荣国府,这才缓缓打开了红楼世界的大幕,其余的事儿倒是混忘了,只是知道这贾雨村应该是一等一能干的人物,不然张如圭也不会在素日里头言语之间对着贾雨村十分钦佩,薛蟠想了想,开口说道,“贾先生向来难得,今日一见,应该是第一次来我们薛家吧?” “正是,”贾雨村说道,“如圭兄素日时常说起世兄了得,乃是年轻一辈之中十分厉害的人物,往日缘悭一面,今日得见大驾,的确是英杰。” 这贾雨村无故拍自己马屁做什么,薛蟠心里暗暗嘀咕,面上却是笑道,“贾先生在甄家府上当西席,甄家世兄那才是人中龙凤,我却是不敢当英杰之名。” “世兄客气了,那甄宝玉虽然是外囊极佳,但是内里却是十分的乖张,我这里当着西席,一个启蒙的功课,倒是比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陪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上也明白,不然我心里自己糊涂。’,又常对着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瑞兽珍禽、奇花异草更觉希罕尊贵呢,你们这种浊口臭舌万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要紧!但凡要说的时节,必用净水香茶漱了口方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眼的。’其暴虐顽劣,种种异常;只放了学进去,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厚和平、聪敏文雅,竟变了一个样子。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的乱叫起来。后来听得里面女儿们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作什么?莫不叫姐妹们去讨情讨饶?你岂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他说:‘急痛之时,只叫姐姐妹妹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声,果觉疼得好些。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第82章 慧眼识英 这些话,未免有些交浅言深的感觉,薛蟠笑道,“这也是世兄的脾气,除了这些,人心倒是不坏,人品也好。” “是,只是对着家里头,不好如此说,”贾雨村苦笑道,“只是我这担任西席,总是想要严加管束,多学一些学问起来的,可只要是多加管家,甄家老祖宗,甄老大人之母就要出来干涉,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基业、从师友规劝的。为他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我预备着要辞了馆出来的。” 薛蟠慢悠悠的说道,“贾先生是要毛遂自荐吗?”贾雨村的才干应该是很不错的,若不是才干了得,又懂得为官之道,不会接下去有贵人提携,就可以飞黄腾达,须知很多时候,如果是烂泥的话,不管是投入多少资源,都很难扶不上墙的。 “正有此意,”贾雨村也没有不好意思,点点头,坦坦荡荡的说道,“听了如圭兄说的话,又这几日打听了一番世兄的故事,我也问过甄宝玉,知道世兄在灵前这样一番话,可实在是了不得,”贾雨村目光炯炯,盯着薛蟠,“如今风云未至,金鳞尚未化龙,若是日后风云际会,只怕是世兄要一飞冲天了!” 薛蟠不免有些洋洋得意,这贾雨村真不亏是巨眼能识英雄,我不过是十三岁的年轻,居然就有人来纳头就拜了,看来自己还是有王八之气的,不过这礼求于人,必有所求,薛蟠笑道,“承蒙贾先生瞧得起,只是我这如今长房可还有什么出息?公中的差事已经交出去了,我这长房日薄西山,只是得了一些银子,但日后有什么作为?只怕就是难了。” “贾先生大才,我也听张先生说过的,只若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只怕耽误了贾先生。” 薛蟠话里头存了一点拒绝之意,寻常人听了只怕是要大为焦急,可贾雨村听闻此言,却不慌不忙,且拿起盖碗,吃了一口茶,“世兄只怕接下去还有大动作吧?世兄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若是忍得下这口气,学生倒是有些怀疑了。” “这话说的,如今太阿倒持,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薛蟠饶有兴趣的说道,他决定要面试一番贾雨村,“贾先生何以教我?须知我已经把公中的差事都交出去了。” “圣上的差事不能够耽搁,若是别的事儿,世兄把家里头的供奉都圈起来,不许他们办,是无妨的,可这圣上大婚用的织造,出了一丁点儿的差池,谁都受不住的,这一点世兄能看的清楚,不惜舍了长房管理公中之权,也要把这进献的差事办好,寻常人是看不到这一点的。” “贾先生谬赞,”薛蟠苦笑,“我只是看的清楚罢了,识时务者才得便宜。” “这原本是必死之局,贵府的五房和八房趁着老大人过身,差事又要赶紧着应付的缘故,换做了其余的人,除了大发雷霆之外,只怕做不了什么,可世兄能够借来甄家之力,活生生多赚了五万两银子来,这可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所为了。退而求其次,能得了实惠,不至于全军覆没,世兄是大才的。” “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就如贾先生所言,退而求其次,”薛蟠笑道,“既然这差事要交出去,那若是可以,换一些银子来也不错。” 有些事儿,薛蟠倒是也没错,可外头的人,差不多也知道了,有心人这么一问,就知道,库房的钥匙在五房,账本给了八房,可公中这个主事人,又是五房薛宽来当着,这两厢权责分立,日后若是不闹矛盾,可真是有鬼了,何况这两房夺位,原本就是得位不正,对着其余各房都是安抚为主,不敢轻易改变什么,所以除了长房,其余各方都未有什么损失,这样的诸侯势力大了,可就不是那么好管理的了。 “接下去也要想什么法子出来,办一办生意,不然就算是金山银山,坐吃山空也是不成的。”薛蟠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不知道贾先生你有何主意可以教我?” “贵府的生意,织造为大头,也是最出名的,若是想要再翻身,世兄还是要打织造的法子才好。” 这个贾雨村……眼光倒是不俗,薛蟠心下一动,“何出此言呢?” “贵府这些日子的事儿在金陵城里头很是热闹,学生也不用刻意打听,都已经听说了,手艺最好的供奉,是世兄这一房管着的,这为了差事,自然说不得要暂时同心协力,可只要这差事好了……接下去,世兄自然容不下那些叛逆。” “古人云,手握精者,无往不利,有了这么多的供奉,世兄就是另起炉灶,也花费不了多少力气。” “贾先生说的极好,”薛蟠对着贾雨村说出的话,不置可否,“这车到山前必有路,如今还没办好家父的丧事,其余的事儿且不论,贾先生若是愿意,可以来我这寒舍盘桓一二,张先生也是好友,自然无需怎么客气。” 这是有了接纳之意,贾雨村心内一喜,点头说道,“如此就是却之不恭了。” 又问起贾雨村以前的事儿,贾雨村倒也颇为坦诚,“昔日当穷书生的时候,在姑苏得了一位老先生甄士隐的资助得以入京科考,所幸天恩浩荡,中士之后也曾回姑苏想要酬谢,谁知道甄府遭了祝融之劫,甄士隐老先生丢了女儿,又被一僧一道带到不知道何处去了,我这倒是有心无力,也曾经细细查找,可到底这人海茫茫,也无法报恩了。” 原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贾雨村在大比之期,十分得意,中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河北某县太爷。虽才干优长,未免贪酷,且恃才侮上,那同寅皆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参了一本,说他貌似有才,性实狡猾,又题了一两件徇庇蠹役、交结乡绅之事,龙颜大怒,即命革职。部文一到,本府各官无不喜悦。那雨村虽十分惭恨,面上却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过了公事,将历年所积的宦囊,并家属人等,送至原籍安顿妥当了,却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 第83章 忘字心中绕,前缘尽勾销 一个人得意的时候自然是趾高气昂,可如今贾雨村也早就过了那个得意的时候,宦海沉浮,如今已经谨慎了不少,只是这蛰伏也有些日子了,尚缺一点起复的助力,须知这权柄在手,任意施为,乃是人间最美妙之事,如今自诩已经痛改前非,将之前的少年意气都一概消去,但这想要重新投入官场,却不是什么易事,除却才干外,还要依赖人谋。 甄应嘉虽然身居高位,可对着自己这位儿子的启蒙师傅,说是有什么特别厚待,也是不可能,毕竟贾雨村才来任西席不久,加上甄应嘉乃是世家子弟出身,名门望族,对这些寒门上来的人,瞧着是彬彬有礼,其实内则也不算怎么看得上眼,故此贾雨村觉得,在甄家这日后也是前途不大,恰好上一次张如圭陪薛蟠入甄府,又见了贾雨村,知道这薛家老爷薛定之子,薛蟠,在这一番薛家改政之中,倒是有峥嵘样貌,故此今日一来,是存了投效之心的。 “贾先生这样的人才,到底是可惜了,”薛蟠点头说道,“不过如今也不算差,须知人生在世,可不是就一帆风顺,日日得意的,”这时候若是这样一番话,薛蟠就想收揽贾雨村,这未免是痴人说梦,何况,“贾先生大才,只是我这薛家,虽然有皇商的名儿挂着,也是诗书传家的,可到底,还是商人之家,贾先生怕是要低就了。” “这话也原本是哄哄无知的村妇罢了,”贾雨村笑道,“世兄何须和我打这样的马虎眼?这士农工商原本就是一体,昔日圣后秉政,多多重用阎山西中堂和胡财神,才赚的这样的太平盛世,这两位,一位是善于理财,一位可是彻彻底底的商人出身,后来又入中枢,拜为宰相,更是一番佳话了,世兄这样的话,倒是在玩笑了。” 这些陈年旧事,薛蟠怎么会知道,只不过这样的话,听得倒是舒服,“贾先生说笑了,不若,甄世兄那边,贾先生才刚去,想必是脱不开身的,若是贸然不就,甄老大人面上也不好看,贾先生得空的时候,多来我薛府盘桓如何?既然是张先生的同僚,也不是外人,若是有什么事儿,我也可以时时讨教。” 既然是这么说,也是知道薛蟠的心思,贾雨村点点头,“如此叨扰了。” “那一个何峰,”薛蟠突然想到此人,“却不知道甄老大人是如何处置的?” 贾雨村淡然说道,“那一日回府,查明之后,就即刻打死了,这样的人在外头败坏甄家的名声,甄老大人,生气极了,不容分说,已经打死了。” 薛蟠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寒意,果然,这一省之尊,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和气角色,这样一个在薛家可以耀武扬威甚至左右公中差事落入谁手的甄府管事,被甄应嘉一句话,就轻飘飘的打死了,“这论理也是活该,”贾雨村说道,“甄老大人治家最是严格,轻易是不许任何家人如此的。” 闲话几许,贾雨村告辞出来,薛蟠又留客用饭,贾雨村说不必,告辞退去,不一会张如圭又来了,薛蟠对着张如圭说道,“你这位同年倒是有点意思,长房如今都失势了,他倒是不嫌弃,还想着来我这。” 张如圭笑而不言,他是知道薛蟠的厉害的,这金陵城年轻一辈之中的人,若是能够赶上面前这位一半有计谋的,都是少见,贾雨村的眼睛只有比自己更毒的……张如圭说道,“前头的宴席已经差不多了,吉时已到,是时候请客人们出来?” 于是放在门口的鼓,复又咚咚咚的敲了起来,门口的马车和轿子早就已经分列两排,停在门口往东的位置,薛蟠请了薛王氏和宝钗出来,十八个老实憨厚的家人,抬起红色染就的胳膊粗麻绳,稳稳当当的把这南洋奇木割锯的棺木抬了起来,薛蟠跪在中厅,将一个泥盆高高举起,用力的摔碎,薛宝钗拿着哭丧棒递给了薛蟠,四周鼓乐大作,善哭的家人纷纷捧场,一时间薛府内热闹无比,薛蟠是孝子,从家人那里接过了灵牌,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大门,朝着西南方向行去。 薛王氏和薛宝钗乃是女眷,自然是不能够抛头露面的,已经在门口上了轿子和马车,原本这捧灵、执棒、扶灵都是要孝子来办的,奈何长房就是只有薛蟠一子,故此二房的薛蝌、三房的薛蝉,分别站在薛蟠左右,一人执棒,一人扶灵,两个小小个,不过是七八岁的样子,这样喧闹的场景,早就吓得哇哇大哭,倒是显得薛蟠站在面前,毫无悲色。 出殡队伍浩浩荡荡的朝着玄武湖方向行去,那边有薛家的祖坟,又有家庙“普云寺”,可以作为停灵之所,途中各家又设祭棚招待,薛蟠等人忙不迭的行礼致谢,到了玄武门外,天色突然阴沉,春风化雨,不一会,微雨就淅沥而降,薛蝌和薛蝉都被打发到了马车上,只留下薛蟠一人,在雨中慢慢捧着灵位前行。 张如圭拿着雨伞来劝,“世兄,太太吩咐,让你上马车里头躲雨片刻,自己的身子保重要紧!” 三月份的金陵,春雨绵绵,丝毫不觉得寒冷,倒是存了一丝温润妥帖之意,薛蟠抬起头,闭上眼感受着雨水洋洋洒洒的从天上降落,这时候的雨水,慢慢的从麻布帽子边上渗透了进来,渗透到了薛蟠的头发上,又慢慢的从头发之中流出,流到了脸颊和脖子上,薛蟠睁开了眼,抹了一把脸,淡然说道,“不必了,这样的雨倒似乎把我自己个洗的个干干净净的!” 薛蟠的眼中无比的清明,是啊,这样混混乱乱的过了好些日子,穿越到这个世界,不停地奔走,不停的灭火,不停的为了这身上的衣服,和身份,而奔波着,前世的许多事情,似乎已经都想不起来了。 今天被这样的雨水一淋,似乎更是全忘了。 忘了也好,就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安心过日子吧。 第84章 还给你 薛蟠在家寺之中老老实实呆了三天,这三天是一概事务不过问,也一概事务不决断,只是每日守灵,烧香,吃饭睡觉,那一日出殡淋雨,薛蟠得了重感冒,在寺庙之中养了三日才好,三日之后薛定的棺犉葬入祖坟,等到薛蟠一家子回到织造府的时候,八房和五房一家把前院后厅分开,在中门之处,用一把大锁锁住,薛蟠等人只能是从侧门回来了。 见到中门此处铁将军把手,薛蟠也不生意,咳嗽一声,淡然一笑,“这些人吃相也太难看了些,咱们还在城外,他们就巴巴的这赶上来,要把咱们排出去了。” “大爷,”臻儿摩拳擦掌,“咱们和以前一样,拿起家伙,揍这些小婢养的!” “哎,粗鲁,”薛蟠摇摇头,咳嗽的越发厉害了,“俺们这样的大户人家,怎么能这么没有礼数呢?他们下流了一些,可咱们不能这样,要以理服人!” 张管家见薛蟠的咳嗽已经咳了三五日了还不见好,担忧的说道,“还是请咱们家的供奉正经来瞧一瞧才是,大爷的咳嗽可是好些日子了,太太担心得很。” “自然要请供奉的,”薛蟠点点头,看起来好像薛家的长房被各方差事分摊出去,自己没有什么职权一般,其实薛家最厉害的人,都掌握在长房的手里,包括海船的船老大,刺绣的绣工,坐堂的大夫,制药的老手,都是在薛家长房的控制之下,寻常的时候,根本不虞有什么诸房逼宫的事儿,只是机缘巧合,如今碰到这样要进献的时候,才被逼住。 “如今这五房八房,有没有把这些供奉织工都照顾起来了,发工钱了不曾?” “如今他们忙的很,在到处抢着仓库呢,那里还会顾得上各位供奉,一概月银,都按照大爷的吩咐,发下去了。” “这就是最好,”薛蟠咳嗽的离开了被铁将军把手的中门,“咱们多一点,他们就向着咱们一点,张爷爷先把织造的供奉们都联络好,到时候,先把他们都拉过来。” “老奴在这些供奉面前不算熟悉,只怕有负大爷所托啊,”张管家忧心的说道,“这些供奉还是梅姨娘熟悉一些,若是梅姨娘前去劝说,必然听得人多些。” “梅姨娘?”薛蟠这才想起梅姨娘许久没见到了,“梅姨娘这些日子去那里了?” “因为进献织造的事儿繁忙,所以太太免了梅姨娘的送灵,让她每日出门到织场刺绣,故此有些日子不在府里头了,不过每日天黑必然是都会回来的。” 臻儿咳嗽一声,“外头都安排了马车,保准没人瞧见梅姨娘,大爷你就放心吧。” 薛蟠越发咳嗽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风寒的缘故,还是因为臻儿的乱讲话,他瞪了臻儿一眼,脸上涨的通红,“如此就是最好了。” 不一会,门房来报,说是薛安来了,自家人自然不需要通传,薛蟠站在游廊下的一个石头凳子处,到了仲春,天气极好,恰是江南繁华似锦的时候,若不是薛蟠还在病中,早就可以把棉衣都去了,两厢行礼,薛蟠笑道,“三叔,今日怎么难得过来?前头不是在议事,怕是不得空吧?” “现如今他们管不到我,”薛安捻须说道,薛蟠请薛安坐下,两个人一起坐在石凳上,游廊下头就是一大片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垒就的假山,假山上青苔点点,十分古朴,“他们新得了公中的差事,正是要赶紧的把这进献织造的差事办好了,这样在内务府和户部那里才能够露脸,才算是真正站稳了脚跟。” 本朝对着官吏管理甚严,不过对着这些皇商或者是内务府办的厂子,倒是宽松许多,只要你能够源源不断的给朝廷赚银子,那么什么世1袭1罔1替也就不是什么事儿了,现在只要八房和五房把进献给皇帝的织造办好了,那么内务府把织造府的提督换成薛宽或者是薛守,也是很简单的。 “那三叔倒是空了,”薛蟠笑道,臻儿端了茶上来,“偷得浮生半日闲。” “蟠哥儿,这老爷的丧事都了了,接下去,你预备做什么?”薛安突然问道,“之前你说要做药材的生意,可是真的?” “算起来不是药材的生意,而是药丸的生意,”薛蟠点头说道,“若是三叔能够帮着我,自然是最好了。” “可你毕竟不懂医术……”薛安狐疑的说道,“如何做药丸的生意?须知这成药的生意,若是功效不佳,新药是不比老方子卖的好的。” 人都是这样,对于已经有的东西深信不疑,对于新鲜的事务,浅尝辄止,是也可以的,但是药材和药方,这种是完全不一样的,大家都不会去轻易尝试新药,就算是薛家这样的新药,只怕是不好办。 薛蟠意态闲暇,“我是不懂医术,只是呢,还好家里头不是有供奉吗?我有几个方子,是海外仙人给我的,我还怕和咱们这家里头有的药重复了,前些日子,哦,对,就是诸房议事的那一日,妹妹查了一番,这药方外面还不得见,故此我才有胆量要把这五万两的银子吃进来,拿着这个银子做本钱罢了。” 海外仙人……薛安嗤之以鼻,这些神神叨叨的话,他是一概不信的,只是薛蟠的母亲是王家出身,大约有什么宫廷秘方流传出来也未可知,既然是这样,薛蟠也不是有勇无谋之类,算的上是未雨绸缪了。薛蟠继续说道,“所以还是要请三叔帮衬一二啊。” 薛安想了想,“这事儿好办,我已经决意要为老爷守孝三年,这三年,药材药铺的生意,总要有人来掌管着,五房和八房,我不愿意交给他们,你说的不错,医者父母心,这药材的生意,心术不正的人,是管不好的。” 薛安虽然是同意把公中的管理大权交出去,但是这不代表薛安认同薛宽等人的所作所为,“既然是哥儿要办药业,我这一房的差事,那自然就还给哥儿管是了!” 第85章 三年之限 薛蟠微微挑眉,或许是在病中,神思有些难支,恍惚之间似乎还未曾明白薛安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瞪大了眼睛,茫然的看着薛安,“三叔你的意思是?” “三叔要为你父亲守孝三年,这是之前就已经说过的,只要是长房把这个差事痛痛快快的办好了,薛家没有大灾难,我就要为大哥守墓去。” “这如何使得?”薛蟠连忙说道,“我这没了老爷,正需要一个擅长经济之人来指点一二,三叔若是离开,叫我去问何人?五房和八房,我是决计不会去问他们的。” “蟠哥儿你是聪明人,”薛安默然,过了许久才说道,“你如今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如今薛家貌合神离,其余的各房兄弟,大约你也不会想要好生结交的,可我和你父亲,昔日是不同的情分……那时候我家里头日子不好过,还是你父亲帮衬着,才渡过了难关,这一番感情,我是一辈子都不敢忘的,虽然是为了薛家,我不好反对五房八房,但这并不是说,我就要听他们的,三房管着的药材和药铺,日后就交给你了。” 薛蟠身子一震,“三叔说的可是?” “这原本就是老爷昔日摆出场面来的,只不过是交给我管着罢了,我这也是完璧归赵,日后还是还给你长房管着就是。”薛安见到薛蟠震惊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又何克敢当?”薛蟠原本是极为高兴的,突然之间听到这样的消息,是惊喜极了,只是他回过神来,冷静的一想,不由得连忙摇头推却,“原本就是三房在管着,我岂能越俎代庖,且不说如今我已经不是薛家掌事者,万一三叔你给了我差事,其余各房怕是又要闹起来,何况,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只怕对三叔的名声不太好,长房刚被五房和八房逼出了公中之权,结果马上掉头来,又来问三房要这个要哪个,岂不是让人看轻了三叔?” “我却是不在乎这些的,”薛安笑道。 “可家里头的人怕是要计较这些的,”薛蟠摇头说道,“这事儿不妥当,我只是求三叔帮衬着我做生意就是,并没有存了窥探三房产业之心,这一点,三叔还是千万别误会才好。” 薛安点点头,“蟠哥儿,你是个好孩子,不仅想着自己个,还想着三叔一家,你说的不错,但是你却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 薛安仔细的说了一段话,薛蟠这才知道,薛安这三房执掌的药业产业,大股份是薛定,小股份是薛安的,只是一点点的股份才是公中之物,所以差不多,这算是长房的私产,和其余各房没什么关系。 “之前我倒是有些不解,为何大哥要将这药业放在一边,不让公中的人插手,只是让我们这两房做着生意,若是公中的大笔银子等放进来,药业应该是要更强一些,如今我才明白了,”薛安钦佩的说道,“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 “既然如此,也不应该让我来管,也不用说是还给我的话儿,”薛蟠点点头说道,“还是请三叔劳烦就是。” “你既然说是劳烦,我如今也不想劳烦了,”薛安摇头说道,“到处奔波多年,不想再这样干下去了,我瞧着你是有主意的,交给你,我放心的很。” 薛蟠再三推辞,薛安坚持决不再更改,于是薛蟠点点头,只好应了下来,“三叔若去守墓,都在金陵,倒也方便,若是我有什么不懂的,还请您来给我出主意。” “如此甚好,”薛安摸了摸颔下的短须,“不过我自然也有话说,我守墓三年,也就给你三年的时间,若是三年之期到了,你打点生意不成样子,就算是长房的股份多些,我还是要收回来自己办的,”薛安摇摇头,“不能让大哥的心血白白糟蹋了。” “这自然无妨,”薛蟠点点头,一口气就答应了下来,“原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我若不是做生意的料,还是要请三叔回来掌事的。” “家里头的事儿,都交代给你了,明日就请去咱们的药行,我把这事儿一说,就出城去了,蝉哥儿年纪还小,日后还需要你这个大哥照顾,”薛安也不废话迅速的起身,不过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几句,“如今虽然是五房和八房得势,可将来,我却是更看好蟠哥儿你,你才十三岁,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三叔只是求你一件事儿。” “三叔请说,侄儿听着呢。” “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来,俗话也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今他们虽然跋扈了些,日后必然要落在你的手里,我这躲出去三年,也是怕到时候瞧见了他们落魄的样子,不忍心,日后你若是再度得势,千万不可赶紧杀绝,你的父亲,昔日也不是顺风顺水的,这一番话还是他在我年轻的时候对我说的,如今我不妨也说给你听一听。” 薛蟠看着薛安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怎么这个人,似乎更看好的是自己?要知道,他自己个对着自己个接下去要做的事儿,都不是十分的有信心。 “张爷爷,”薛蟠问垂着手在一边伺候的张管家,“三叔以前和老爷相处的极好?” 张管家这时候已经十分激动了,不停的用手抹泪,“是,三老爷昔日就是和老爷一起把这家业打拼下来的,还有二老爷,这三位,可是昔日金陵城的三位财神,都是同心协力,三房老爷的太太,还是老爷从京中求来的姻缘,是金吾将军的女儿,寻常人家,那里有这样的福分?” 自己这位父亲看起来可是比自己成功多了,兄友弟恭,不然薛安如今也不会交出药业的管事权,一来是顾念昔日兄弟之情,二来也是看好自己,薛蟠摇摇头,这时候他突然不咳嗽了,抖擞起了精神,“得,接下去这可不能丢了三叔的面子!” 第86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原本只是想着打边鼓,没想到如今居然可以唱主角了,这奇妙的机遇,不由得薛蟠不精神振奋起来,他连忙吩咐张管家,“明个咱们直接就去,今日就不用请供奉来了,我身子好的很,”他迅速的从游廊之中走了出去,边走还边吩咐臻儿,“那个盒子放好了不曾?赶紧拿出来,明个就先拿去,让他们都开开眼界。” 到了薛王氏这里请了安,恰好是吃中饭的时候,薛王氏坐在炕上,薛宝钗在对面坐着,见到薛蟠过来,连忙起来福了福,“哥哥的身子可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挂心,”薛蟠看着炕桌上满满的一桌子菜,抽了抽鼻子,笑道,“好香啊。” 薛王氏夹了一个枣泥山药卷,放了下来,“都是自己家吃的东西,难不成你以前没见过呢?巴巴的好像没的吃一样。” 问过薛蟠还未吃饭,于是薛王氏连忙让杨柳把碗筷拿来,薛宝钗要把位置让出来,薛蟠不肯,“我就这么站着吃就是了。” 薛蟠拿起筷子,看了看炕桌上,一碗八宝糯米饭,用花生油隔水蒸的,十分香甜;一碟卤素鸡;咸菜炒金笋,虾油炒得火腿丝瓜片;高邮咸鸭蛋打碎了蒸的肉末;并一碟黄玉鸭脯,金陵此地,鸭子肥嫩软滑,肉味不骚,是金陵特产,寻常地方都是比不上的,薛蟠夹了一块,尝了尝,咸香入味,又有鸭肉醇厚之香,入口有嚼劲,却又不柴,赞不绝口,“好吃,我这原本风寒没什么胃口,到了娘这里,尝了鸭肉,可算是把这肠胃都叫起来了。”薛蟠拍了拍肚子,“如今咕噜咕噜叫,可真是饿了。” 薛王氏高兴极了,又让薛蟠多吃一些,薛宝钗倒是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了看薛蟠,薛蟠也不客气,坐在地上,三个人说说笑笑,薛王氏见薛蟠不喜欢吃花卷一类的面食,就问杨柳,“杨花那里,还有什么?有饭吗?” “预备了熬得浓浓的黑米粥,饭倒是没备下,大爷过来,我告诉了杨花,让她给大爷下一碗面。” 杨柳做事儿也是妥帖,知道薛蟠这样的少年郎,是不耐烦喝稀饭的,所以提前预备好,叫厨房下了面,不一会,一海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就端了上来,只是洒了一点葱花,又放了酱油,十分朴素,却是异香扑鼻,薛蟠十分喜欢,三下五下就吃完了面,满足的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到底是娘这里的饭,就是比别的地方更好吃些。” 杨柳和几个小丫头上前把炕桌收拾下去,薛王氏笑道,“咱们家都是日常吃的,比不过外头的大宴,怎么你倒是还喜欢吃家里头的。” “平淡才显真滋味,”薛蟠说道,“外头的那些什么燕菜,真真是又浪费银子,又难吃的很,那里比得上家里头这用心烧出来的家常菜。” 用了饭,三个人出门,在廊下随意的走一走,权当作是饭后消食,薛蟠把薛安的意思和薛王氏说了一番,薛王氏也是大为惊讶,“阿弥陀佛,这薛家到底还是有忠厚老实的人的,你三叔以前是和老爷要好,只是这些年都淡了,不曾想这时候还有雪中送炭的好事儿,我倒是看错他了。” 于是又吩咐薛蟠,“既然三叔愿意交给你,你可是要好好办,我虽然是妇道人家,可嫁到薛家这么多年了,见得多,也听得多,你可不能使胡乱的性子,把家里头的那些老人都得罪完了,老人们都是管着药材,或者是制药的高手,轻易不好得罪……对着外头的生意人,也要和颜悦色些,和气生财嘛,就算是做不成生意,也不能当冤家……可千万不能砸了你三叔的招牌!” 如此絮絮叨叨了一番,薛蟠笑眯眯的也不以为忤,只是温和应了下来,这样一番说话,薛宝钗请母亲休息,两个人一同走出了正房,薛宝钗转过头,神色奇怪的对着薛蟠说道,“哥哥。” “恩?” “哥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薛宝钗略带疑惑的说道,“我记得前些日子,你都是称太太的,怎么今个突然改了称呼?” 女孩子果然很是细心,薛蟠猛地一惊,薛宝钗不说,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有了这么个改变,“以前不是年轻不懂事吗?也不知道心疼娘,现如今咱们这三口人,可是要好生在一块了,喊娘,不是亲近些吗?” “这倒也是,”薛宝钗的眼睛亮了起来,“哥哥是懂事了许多,想着以前的时候,只要是娘一劝你,你只是胡闹不听的,那里会和今个一样的乖巧。” 薛蟠摸了摸鼻子,可不能再提以前的荒唐事了,这一辈子既然来了,就要好好的过下去,自己虽然是对着亲情颇为淡薄,可怎么会不想着渴望亲情呢。 “人总是会变的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薛宝钗鼓励了一番,临走的时候,又特意警告薛蟠,“莺儿是我的丫头,可不许哥哥你胡乱动手动脚的。” 薛蟠尴尬的抹着汗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头,臻儿倒上了茶,就被薛蟠赶了出去,他就坐在罗汉床上,仔仔细细想着接下去要如何,眼下的困难有这么几个,一是三房交接给自己,怕是许多老人或者是重要的执事不服气,这人心不稳,就容易出事儿;二来是自己所图甚大,若是有人不小心或者是故意泄露出去,这一锅饭就要夹生掉的;三是自己到底是年轻,只怕是众人不服,要想着法子给自己下马威,这三个事儿,是眼下最要的问题了。 如此想了一会,又拿笔写写画画,就是半日过了,到了下午,张如圭来报,说是贾雨村来访,刚好可以拉壮丁,于是薛蟠就问贾雨村要如何行事才可以避开众人瞩目,贾雨村想了想,出了一个计谋,这计谋虽然普通,可薛蟠这样仔细思索,倒是也极为便宜,且易于操作,于是用了下来,从此对于贾雨村颇为青眼。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87章 德芝林的少东家 到了第二日,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本好几日都难痊愈的风寒,居然一夜之间就好了,薛蟠用了早饭,在薛王氏再三叮嘱不要惹是生非后,精神抖擞出了薛府,薛安已经在外头等着,两个人一起,朝着孙圣台附近行去,这个孙圣台不是齐天大圣孙悟空那个孙圣,而是孙思邈昔日来金陵坐诊之旧址,千年下来,此地的药店医馆乃是金陵城之中最多的地方,也是薛安这三房主管药业的大本营。 马车到了一处十分轩然的店面,门口已经许多人候着了,薛蟠下了马车,见到门口有蓝底金字牌匾:“德芝林”,这名字倒是和黄飞鸿的宝芝林,名字儿有点相像。 门口的执事管事等见到薛安,连忙打千请安问好,倒是把薛蟠抛在一边了,薛蟠也不生意,随着众人入内,边打量着这德芝林的场景。 德芝林是前店后院的结构,店面虽然不大,可跨步进了大门,里头轩然阔朗,一个巨大的庭院四周都摆着从地到天花板密密麻麻的抽屉,显然就是各式各样的药材,里头的人往来不绝,又有穿着青衣短打的小厮,在四处迎候前来抓药的客人,执事们迎着薛安和薛蟠到了后头,隔了中门,后头是一个巨大的广场,上面竹覃上,晒着各式药材,薛安随意的发问,显然对着药材是十分熟悉的,“旧年在贵阳要回来的龙舌草,可是晒好了?那东西药性猛烈,不是三蒸三晒,怕是不成的。” “已经晒好了,”靠着薛蟠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回道,“按照咱们家传下来的药方子,磨成粉,预备做生肌丸。” 薛安点点头,对着薛蟠解释道,“生肌丸是用在战场上的多,这丸药最是能够愈合伤口,恢复肌理的,咱们家特意在贵阳采办了许多的龙舌草,预备着要大批量做的,可是。”薛安摇摇头,“我这一次去两广和关外,想着找法子把这药进到兵部和鸿胪寺去,可惜没路子。” 薛安还有一句话没说,昔日这薛家的药业能够兴盛,到底还是要看着薛定的本领,以及四大家族的关系,若是薛定身子好的时候特意花上精力人力物力去打点,太医院和兵部未必打不进去,可薛定三两年的时间都是卧床不起,那里还有精力去拓展新的业务,能够勉强维持现在的局面就已经很是不易了,这一点倒是不必和薛蟠说,免得他觉得自己远远不及先父。 到了后头,又是有几进院子,薛蟠跟在薛安后头,进了礼堂,上面牌匾“妙手仁心”,下面又写两个大字“唯德”,落款写着,“同乡世教弟丙寅年进士及第探花句容县马远山敬题”,两边有对联两副:“协力齐心,君臣佐使。同工异曲,丸散膏丹。”“藿香木香四季春风常惠我,生地熟地一团和气最宜人。”字迹端正,乃是浙东节度使王士静所书。 一群人先在礼堂之中,祭拜了几位医家的先辈贤人,比如这华佗、孙思邈、扁鹊等,焚香祷祝一番,众执事请薛蟠等人在边上小厅奉茶,等到坐定,哪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管事,唤作李青者,拿着账本上前预备禀告这些日子的事务,却被薛安拦住了,“今个,且不忙着议事,有件大事儿,我要说给大家伙听。” “老爷过身了,我这个做弟弟的,护不住长房,实在是惭愧的要紧,所以我预备着去城外,给老爷守灵三年,小惩大诫,这算是给自己的警醒,这三年,我手里头管着的药业事务,都交给大爷管着。” 地下的人大哗,随即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不少人用狐疑的眼光扫视着薛蟠,饶是薛蟠脸皮极厚,也忍不住脸色发红,薛安咳嗽一声,“这德芝林的药业,原本就是我们两房的生意,和公中不相干,我三房是小股份,大股份都是长房来拿着的,原本按理来说,也应该是长房来管,李管事,”薛安对着李青说道,“你是咱们德芝林的老人了,日后大爷说什么,你只管办着就是。” 薛安说完了这话,又从腰间拿出了一个香囊,里头是一枚小印,交给了薛蟠,他随即起身,也不和众人说话,径直走出了小厅,只留下了闹哄哄的一群人,和一个忐忑不安的薛蟠。 地下的人还在震惊薛安突然交权一事,忍不住互相讨论着,也有人冷眼窥视薛蟠,只见到薛蟠不慌不忙煞有其事的慢慢品茶细饮,面对着热闹的如同菜市场一般的小厅众人视如不见,过了好一会,小声议论声这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李青朝着后头摆摆手,坐在两排的管事们一同起来,朝着薛蟠鞠躬行礼,“给大爷请安。” “不敢当,不敢当,”薛蟠放下盖碗,笑容满面的站了起来,朝着众人抱拳行礼,意态潇洒,十分从容,一点不见畏惧之色,“请坐,李管事,你也请坐。” “在座的年纪都比我大上许多,若是按照老话说,你们见过的药材,只怕是比我吃过的米还要多些,术业有专攻,我是绝不敢在各位面前冒充什么大尾巴狼的。” 一番话说的很是诙谐,几个管事脸上露出了笑容,看起来这位大爷也不是无赖混账的二世主。 “三叔的意思大家伙都听清楚了,我原本是不敢来的,毕竟这外行指导内行,是绝不成的,我再三推脱,奈何三叔去意已决,无法更改,我虽然厚脸皮接了下来,但是也早就和三叔言明,在这里,不防也和各位管事的说清楚,我只管三年,等到三年期满,我这里的差事,是要交回到三叔手里的。” 这么一说,李青等人心里顿时又轻松了不少,若是这么短时间的执掌,就算是薛蟠平日里头什么难为之事,对着大家挑剔许多,大家也可以忍一忍,不至于说将来就没了盼头。 第88章 避瘟丹 所以大家伙也知道薛蟠只是掌管三年,薛安没有说三年后交回给他自己个做,但是薛蟠倒是直接说了出来,这是他坦荡的一面。 “汉初的曹参继萧何为丞相,不改之前的制度,三叔既然让我来管德芝林,这萧规曹随,我是一定做的到的,大家伙之前怎么办,今后还是怎么办,专业的事儿,交给你们,其余的事儿,我来总掌,若是有什么疑难的事儿,请来问我,若是我能办,自然是绝无二话。” 这么一说,大家伙心中的疑虑就消除了不少,原本有几个桀骜不驯的,预备着拿药业上的事儿来刁难薛蟠,这样也不再提起了,薛蟠已经言明,药材上的事儿,不会插手,只是给大家搞好福利待遇的,这是大家都喜欢的东家。 李青又拿了账本出来,“这是今年头三个月的账本,请大爷过目。” “且不忙看账本,”薛蟠哪里会看账本,虽然会看帐,但是那是后世之中的,和这个时代必然是有差距的,贸然拿起账本看,看不出名堂不说,万一真的有什么不妥当之事没发觉,被底下人看轻,岂不是露陷了?而且他来这里,也不是真的为了夺权来的。“我且问你,李管事,咱们家这药材,可都齐全?” “一应药材,一概齐全,”李青骄傲的说道,“辽东的山参,天山的雪莲,藏地的灵芝,南疆的松绿夜光石,苏禄国的龙龟壳,世间上能找到的药,咱们家都有了。” “很好,很好,”薛蟠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请李管事你自己分派差事去,我在这里喝着茶,听你们安排。” 薛蟠翘起二郎腿,煞有其事的喝茶,李青无法,只好自己个按照往常的时候怎么安排事务,今个也就这样子做下去,过了好一会,各管事把自己的一摊子事儿汇报了,如此处置一番,也过了半个多时辰,李青又问薛蟠可还有什么指示。 “咱们这徳芝林的供奉,都精通那些?” “跌打和外科的最多,”李青说道,“其余者风寒感冒的,这些都是好的,但比如这内科疑难杂症的,就不怎么在行,毕竟咱们徳芝林,主要做的还是药材和丸药等成品药的生意,开方子这些事儿,不算太多。” 薛蟠点点头,“那就请会看药丸的供奉来吧,其余的都自己忙自己个的,都散了吧,李管事你留下来。” 既然薛蟠这么说,李青就叫一个身材矮小穿着一袭绿袍的管事留了下来,又请了两位白发苍苍的不知道多少岁数,但是红光满脸,精神抖擞的两位供奉来,一位是江南叶神医座下第三弟子,最是精通风寒杂症,一位是太医院王太医的师叔,最是分辨的清楚药理,这两位都是金陵左近人士,被德芝林重金延请来,平时也不开方子门诊,只是为了坐镇此地,免得无赖宵小借买药之名来讹诈,李青原本以为薛蟠是要请几位给他自己个会诊,要知道刚才他可是不停的咳嗽,结果倒是出人意料,薛蟠不是要问自己的病如何,而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李青,“你们几个看看,这个药方子如何。” 李青接过了方子,有些疑惑的说道,“咱们薛家的药方,德芝林有一份,大爷家里头备了一份,这方子是咱们自己的吗?” 薛蟠摇头,李青有些不高兴了,“外头来的方子,大爷难不成想着做药呢?咱们家都是一定的规矩的,就算是三老爷在的时候,也不会这样,”李青说话很不客气,“德芝林要做的丸药,务必是要尽善尽美,且不能够差错一分一毫的。素来没有外面随随便便拿了药方回来就做的缘故。” 薛蟠笑道,“各位先瞧一瞧了再说。” 李青接过了方子,打开看了一眼,不由得就眼睛一亮,“咦,这个方子?!?!?!” 他虽然不是正经的医生,但是办理药材生意多年,药理药性自然是十分清楚的,这里头的三味药,这药效,可是真的有那么一回事儿的意思在里头。 李青不敢怠慢,连忙给了两位白发供奉,两个人凑在一起看了看,“咦,好奇怪,东家,”那个叶神医的三徒见了这个方子,似乎是一个极为平凡的药方,可再仔细斟酌,倒是在平凡之中露出许多的轻易察觉不到的峥嵘出来,“这方子,敢问何名?” “几位供奉最是精通药理,大家伙以为,是用什么的?” “雄黄能解毒杀虫辟秽,鬼箭羽又名枸骨,有破血通经之功……”王太医的师叔捏着白须说道,“这是避瘟疫作用的!” “眼界高明的很啊,”薛蟠点头赞许的说道,“此方唤作避瘟丹。” “避瘟丹……”两个人面面相觑,这东西可是好东西啊,“还有这丹参,祛瘀止痛,活血通经,清心除烦。”李青瞪大了眼睛,“也是化瘀的好药啊。” 这三味药下面,就还空着一个位置,上面画了一个圈圈,三个人都知道药理的,“这几味药君臣相得,却还差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将才庇佑才可以四海通达,济世天下。”王太医的师叔说道,“这方子还差一味药?” 这话是边疑问边肯定的意思,“不错,”薛蟠坦然说道,来的路上他已经问过薛安,德芝林里头,论医术论药性,就是这几位是出众了,还有那一位青袍的矮小男子,乃是管理炮制药材的陈朝德管事,李青把这些人拉出来,薛蟠也不隐瞒了,就把这些日子筹谋的这个房子痛快的说出来,“这三味药外,还差一味药,四药合力,解毒之力不啻于增强百倍、千倍!” 这话说的大言不惭,但是在座的都是精通药理之人,明白这药素来都是如此,诸药君臣辅佐,龙虎相济,便可得大功效,绝非一味味药简单相加可以比拟功效的。 李青连忙吩咐那个陈朝德,“赶紧出去,叫外头的人都退下一箭之地,不能够在边上偷听,吩咐了,有人偷听,一概打死!” 第89章 海上仙方 任何时候商业机密都是十分重要的,李青是薛家从薛蟠祖父辈就留下来许多年的老人,忠心耿耿,所以连忙让陈朝德出去把周围肃清,过了好一会,陈朝德才进来禀告“外头都打发了,绝没闲杂人等”,饶是如此,但是李青他也还觉得这两位医术高超的供奉,不见得多可靠,对着薛蟠说道,“这方子,不如等到日后再议?” “不能拖了,”薛蟠摇头说道,“春日本来就是瘟疫流行,这是大家伙都知道的,何况我听说,西南战事不稳,两军对峙,军中有时疫爆发,咱们薛家是皇商,要尽到这个本分,在座的都是薛家可靠的老人儿,我也不能够瞒着你们,若是这避瘟丹研发出来,真的有用,咱们德芝林自然不虞将来没有生意。” 薛蟠说了这话,别人还犹可,李青倒是听出了里头的意思,生肌丸卖不到军中,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须知薛家是皇商之家,这皇商做不到朝廷的生意,意味着什么? 什么圣心不再倒也是空中楼阁的玩意,李青乃是踏踏实实的管事人,对着东家负责的还是从经济效益的角度来考虑,这做不成朝廷和皇家的生意,最要命的就是不赚钱,须知道和朝廷做生意是最好赚银子的。 若是这样能够这个东家所说的避瘟丹做好了,别的不说,朝廷在西南的大军的时疫就不用担心了,这样的话,起码在这一方面就可以赚银子了,“大爷说的再对不过了,”李青想通了此节,连忙说道,但是他还有一个问题,“只是昔日却不知道大爷学过医术……” “我却不曾学过医术,”薛蟠打开折扇扇风说道,“只是粗通药理,只是觉得这个方子委实不错。” “那这个方子……”王太医的师叔追问道。 “是我在父亲去世后昏迷之时,在梦中遇到一片大海,海上有仙岛一座,上面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浑身散发药香,他言我走错路了,请我原路返回,我说来此地,入宝山不可空手而归,求他赐给我一些什么,他就说了这个方子给我,可巧,我梦里头醒来,别的都忘了,就还记得这个方子。” 这是薛蟠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推托之词,不然他实在是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不懂药性但是居然能传出这昔日北边百草厅南边胡庆余堂都要砸重金争夺的宫廷秘方,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要知道前世薛蟠就是在一家中成药公司做业务经理,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薛蟠就是如此,就算不知道怎么开方抓药,但是,的确,别的都忘了,只是还记得几个药方子。 没想到面前这几个老头子激动的要死,不由得双眼发亮,还喘着粗气,“这!这!”李青激动是说话都不利索了,哆嗦着嘴巴,“可真是老天爷垂怜咱们薛家!”这个时代的人素来都是迷信极了,原本对着薛蟠还有许多不信任的李青,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知道这薛家有大难,就把大爷招了过去,给咱们德芝林一个活命的方子!这一定是药王菩萨显灵了!” “海上的仙岛,那必然是方丈山了!”陈朝德连忙说道,“这山上全是神药,昔日秦始皇派遣徐福率领三千童男童女,出海寻找方丈山就是为了求长生不死药,大爷可是好福气,这方子一定管用!” 好么,刚才一群人还死活不相信自己的方子从何而来,这会子被薛蟠杜撰的一个梦中海上仙方,居然就全部改变了主意,认为这个方子会真的有用。 薛蟠有些无语,“各位不听一下这最后一味药是什么吗?” “是极,是极,还未请问少东家,这最后一位龙虎相济的药,是何物?”叶神医的三弟子连忙说道,“若是能够得闻仙缘,老朽这一辈子也算是行医问药死得其所了。” “是啊,这等仙缘,”王太医的师叔眼巴巴的看着薛蟠,“可不知少东家愿意说不?” 李青这个时候也不出言阻拦了,只是拿眼看着薛蟠,“最后一味药是红小豆。” “炼蜜为丸,如桐子大小即可。” 众人不由得连连赞叹,“红小豆药性温和,利水消肿,解毒排脓。的确是可以作为龙虎相济之配药,这样的,算起来是不会有差池了。” 大家都是浸淫药材多年的杏林高手,这药方出来,就知道轻重了,果然是一等一的好方子,药方不仅要药性好,更是要便宜实惠,陈朝德抚掌赞叹道,“这避瘟的药方,咱们家也并不是没有,只是那些药方都是极为麻烦的,且费用惊人,可这四样药,都是极为便宜常见之物,不说咱们德芝林有多少,只要下令去各地收买,只怕须臾之间就可以拿到。” “如此就是最好,”薛蟠笑眯眯的说道,他把边上带来的盒子打开,“我这里在家里头制了几丸,倒是请各位看看。” 几个老头子一拥而上,倒是把薛蟠挤在了一边,不过这会子倒是几个人大摇其头了,“这红小豆又不是当饭吃,怎么可煮的如此稀烂……若是太烂,只怕是不宜保存。” 一试药下,薛蟠自己搞的东西就破绽百出了,“还有这党参,未曾用黄酒煎炒,药性发不出来。” “枸骨用的是三年份的,怕是药性不够强。” 如此种种,让薛蟠险些无地自容,尴尬的一笑,“这不是来问各位大能了吗?要请各位把这个方子好生办下去才是。” 薛蟠还准备说每味药的分量,这时候却被李青拦住了,“大爷,这是您得得秘方,咱们知道了这几味药,已经是天大的机缘,怎么敢让大爷再来说出每味药是多少分量?别的药方倒也罢了,这等海上仙方,是要传子不传女,世世代代作为传家宝传下去的,别说是小的等人,就是要出嫁的姑娘,也是不该告诉的。” 第90章 好事成双 李青的意思,是要薛蟠一个人吭哧吭哧在配料房里头,好像是《大宅门》里头演的那样,家里头最可靠的几个人,还是要主房里头的人,才可以按照药性根据配料分量等进行最后的调配,别说是寻常人,外姓的大掌柜,请的郎**奉,是一概不能得知这药丸的底细的,这是为了防止别人偷学去的法子。 但是按照李青所言,这方子就算是要出嫁的姑娘,比如薛宝钗这种也不得告诉,这倒是不可能,那几日自己在外头奔波,这事儿已经委托给了薛宝钗,让她在家里头把所有的药书和方子翻遍,查看有没有和这个方子一样的,不然就靠着自己只认得简体字的文化水平,只怕是把眼睛看瞎也不能够看出什么来。 只是这事儿没必要和李青说,薛蟠见李青十分坚决,点点头,“如此也就罢了。” “不过这药丸要马上做好,试了无误后,即可发到京城去,”薛蟠下令道,“别耽误了前线的事儿,我听张如圭讲,京师之中也有了瘟疫之事。” 这是稳妥的办法,虽然几个人都认为既然是海上仙方,想必是错不了,自己又鉴过了药性,但是没想到薛蟠这年纪轻轻,办事就这样稳妥,大家又是佩服之极,陈朝德马上就下去预备炮制现有的几样药材,李青又请两位供奉下去歇息,日后帮着检查药丸药性,等到众人都离开,他才对着薛蟠说道,“单单靠着咱们家的药材,怕是不够,小的想要请大爷拨一笔款子来,不敢说天下这四味药,起码金陵浙江安徽这几省的这药,都要想法子收购来的。” 薛蟠喝着茶说道,“我也吩咐了张如圭,去外头买,自然,他不通药性,凡事还要你拿总,只是这大张旗鼓的买,怕是不好吧?会不会引人怀疑什么?” “请大爷放心,决计不会,”李青连忙说道,“咱们薛家的习惯素来是一次性购进许多药,然后慢慢的做成药卖出去,以前都是大笔大笔的买,何况咱们家也无需自己出面,可以让相熟的药行或者是商铺代为采购,不虞被人发现。” “那就是最好,刚开始倒也不用太多,只要够用,先拿一批出来,送到京师里,有了用,日后自然可以多出售,想必这药丸,怕是要成为咱们的德芝林的招牌了。” 薛蟠站了起来,“药丸的事儿,我是不会办的,还是要请李管事来办——你先别推托,你是咱们薛家的老人了,不信你,还能信谁呢?我日日忙的很,不能够长时间呆在德芝林,若是呆久了,只怕是会让外头的人起疑心。” 李青再三推托,但是薛蟠执意不肯,这可是天大的荣幸,李青激动的红光满脸,“这事儿小的一定办好,绝不辜负老爷和三老爷,还有大爷的知遇之恩。” “你还搞什么花架子呢,”薛蟠哈哈一笑,“你都是咱们家的老人了,臻儿又在我跟前伺候,都是自家人,担心什么呢。” 原来臻儿就是李青的孙子,也是在薛家伺候的,李青不敢当,“臻儿这个奴才瞎胡闹的紧,还请大爷多指点指点,日后若是学到大爷的半成本事儿,也让他吃穿受用不尽了。” 薛蟠看了一眼臻儿,只见到平时里头胡闹的臻儿这时候十分严肃,好像是课堂上认真听讲的学习积极分子一般,薛蟠不由得暗笑,却也不戳穿他,“这事儿要办好,其余的事儿,都可以不管,我若是没有这个方子,只怕早就和五房八房同归于尽了,只是有这个房子,我这长房才有复兴的希望。李管事,接下去就靠你了。” “是!是!小的一定办好,”李青连忙答应下来,只是又说,他拿起了账本,“只是这银子不多了,三老爷出门采购,把账上的银子取了不少,日常的开销这样付下来,账上就没有多少银子了,平日里周转倒也不愁,可要大笔的采购,只怕是不成。” “这你不说,我也要吩咐的,明个你来府中支取银子,预备着先给你,”薛蟠想了想,“两万两银子吧,等到成药有效,都把这笔银子买完了就是。” 薛蟠财大气粗的紧,两房一共才给了三万多的银票,这会子一下子就砸下了两万两,李青越发是觉得责任重大了,跟在薛蟠的后头,小声的叮嘱着臻儿,“好生伺候好大爷,若是大爷不高兴了,仔细你的皮!” 薛蟠到了家中,将此事和薛王氏并薛宝钗一说,两人都是极为高兴,也是和德芝林众人一样,知道了是海上仙人所授的方子,喜得和什么一样,“你妹妹说是有一个僧人给配了一个方子,也是海上仙方,只是到底不如你这个,梦中亲自所听,阿弥陀佛,显是神佛知道咱们家的苦难,特意指点你来着!” 薛蟠点点头,对着薛宝钗说道,“这一番筹谋,妹妹是立了大功的,日后若是能成,还是要记妹妹大功一件。” “我要什么大功呢,”薛宝钗笑道,“请哥哥自己领受吧。” 如此说笑一番,王嬷嬷又来请,说是外头的房子已经看好,张管家来请什么时候开业,薛蟠又请薛王氏翻开黄历,恰好后日就是好日子,薛王氏是问要什么开张,薛蟠笑道,“咱们不管公中的事儿了,可家里头这么多供奉,白养着怪可惜的,只怕他们也不好意思只拿薪水不干活,所以我叫张爷爷把五房和八房抵给咱们的店铺,选了好的,开一家卖玄缎的店,他们干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也比一比,赛一赛,看看这薛家织造府的精髓,到底是掌握在谁的手里!” 薛蟠十分自信,“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这一番咱们在公中是输了,可将来未必还是输,什么地方跌倒,咱们就在什么地方爬起来,他们拿着差事要挟咱们,咱们自然可以拿着供奉们去要挟他们。” 第91章 梅姨娘被抢了! 薛蟠的意思早就清楚,既然你们敢拿着进上的差事完成不了来要挟长房,那么我自然不能够不为大局着想,忍辱求全后,我就容不下这口气,日后总要找回场子的。 既然这边干不下去,我拥有核心技术,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能拉起队伍,薛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薛王氏倒是也不反对,只是问,“银子可还够吗?若是不够,娘这里还有一些体己银子,给你拿去胡乱花了是不成的,若是要做生意办差事,自然是全力支持的。” 薛蟠说不用,如今还有银子使,几处店面,都是最好,刚开始的时候不能一蹴而就,先慢慢开始,只不过要先摆下擂台表明自己不会和两房同流合污之意。 这里说话完了,薛蟠走了出去,薛王氏欣慰的看着薛蟠的背影,对着薛宝钗说道,“没想到这老爷过世,倒是把你哥哥的要强心给激起来了。” “哥哥以前也是要强,”薛宝钗笑道,“只是都用在胡乱的玩闹上,不务正业的居多,如今也是要强,只是都用在正经的差事上了,娘日后就放心罢。” 薛王氏不住的念佛,“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哥哥也原还不算是浪子,若是能够回头,更是好了。” 复又到自己的书房,问过了张管家,言明一切事务都已经办理妥当,就等着吉日开业,问及要请那些人,薛蟠笑道,“咱们这铺子,是新开张,不过是一个空壳子,请了人也不像样,若是被甄宝玉、佟舒等人看轻了,反而要被取笑,别的人一概不请,就下帖子给诸房好了。” 薛蟠淡然说道,“不过想必也不会不知道,毕竟这里,可是大张旗鼓的办的,家里头的玄缎都收拢出来了?” “积年的都已经拿出来了,”张管家说道,“到底是自己用的好缎子,这么多年下来,除却花式不时新外,料子都是极好的,摆出去只怕是千金难买。” “那就好,收拾妥当,日后就摆出去卖了,不是说咱们家用不起了,只是这开门炮是必然要打好的,”薛蟠又想起“咱们家只怕还有内造上用的吧?” 内造上用指的是进献给大内供皇家使用的绸缎,一般来说,所谓上用,自然只有皇家才可以用,但薛家是生产商,自然可以留存一部分的“样品”,这是古往今来都是一以贯之的老规矩了,这是这样品虽然可能数量不算少,但可不能流出去,这是要吃刮落的。 “内造上用的都已经交还给太太收起来了。”张管家说道,“太太说,除却自己家里头做几身衣裳,或者是送给至交好友外,其余的都听大爷的吩咐,不拿出去被人看见了。” “这样就是最好,”薛蟠叹道,“如今群雄并起,诸房虎视眈眈,大事情无法避免,小事情上还是尽量少被人抓把柄罢了。” “梅姨娘那边的差事可是差不多了?” “昨个已经办好,今日再收尾一番,想必就是了结了。”张管家是知道梅姨娘和薛蟠不太对付的,这个时候自然是体谅主家,出言提醒道,“梅姨娘的绣工是最高超的,大爷应该多尊重一些梅姨娘,不能把她看的太轻。” 之前都是语焉不详,这时候张管家才娓娓道来,说这梅家原本是前朝宫中织造局的绣工,改朝换代的时候,天下大乱,哀宗皇帝见叛军围城,倒是有一股子血气,不愿做那投降亡国之君,只是在天心台带着传国玉玺和蓝妃一同自焚身亡,宫中大乱,到处火起,织造局有许多的织造秘籍和技术都付之祝融,梅家先祖所幸还掌握一些技术,且他会写字,昔日就写了许多宫中织造秘法的心得,只是乱世之中,还有什么人能够有心思想什么织工赚钱的,故此衣食无着,流落到街头,薛祖随太祖起事,也是机缘巧合,见到这梅家先祖编织军用布匹极为快速,且和他人粗糙手法不同,针脚细密,轻便厚实,是极为用心之人,故此特别厚待,那时候梅家已经落了奴籍,他为梅家先祖脱了奴籍,又委了一个小官,又给其银钱娶妻,梅家先祖十分感激,故此把前朝织造技法进献给薛祖,薛家凭此得以掌管金陵织造府七十年之久而不衰,薛祖为人十分谦虚,只是和梅家先祖平辈论交,梅家先祖却执意不肯,只用奴仆的身份来侍奉薛家这么多年下来,工艺推陈出新,梅家一直掌管玄缎最高的技能,梅姨娘又匠心独运,天资聪颖,独创“复绣”之法,若不是有此法,这关键的凤衣,是做不起来,进献不上去的。 这复绣到底是什么法子,薛蟠不由得有些好奇,张管家和自己的母亲已经提过好几次了,什么时候倒是要问一问才是。 既然梅家是如此忠义的,薛蟠倒也不能和以前那样吊儿郎当的,他点点头,笑道“那等梅姨娘这边的差事了了,我好好和她说道说道,她以为我是败了薛家的荣耀,故此生气极了,也不知道气消了没有,我要和她好生说道说道,接下去要和八房五房摆明车马打擂台,这梅姨娘的手艺功夫,是咱们最要紧的武器了,若是知道后日咱们的新店铺就开张了,梅姨娘一定是很高兴吧?” 张管家只觉得薛蟠的话有些不妥,但是要仔细理论似乎又不能说什么,大户人家里头,伺候过长辈的下人们,在晚辈的主子们面前,那是极为受尊重的,若是爷们姑娘们有什么不妥的,直接规劝不存在任何问题。 薛蟠得意洋洋,又和张管家商议了一些别的事儿,说起家里头的下人,若是可以的,不如都给了恩典,放出去一批,家里头也少些开支,不妨外头跑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汉子,对着张管家和薛蟠哀哀哭叫,“张爷爷,不好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强盗,把我们都给打地上,梅姨娘连人带车,被抢走了!” 第92章 点齐兵马 “什么?”张管家不由得吓呆了,“这话是从何说起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还有什么强盗做出抢人的事儿呢!” 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薛蟠不由得双眼猛地睁大,刷的站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好生说清楚!” 来人惊恐的禀告道,说这在织场用马车接了梅姨娘回来,才没走几里地,就被一伙人拦住,不由分说,连忙打人要把伺候跟随的家人都赶跑,也不说要钱财或者是说来报仇的,一句话也不多说,就是来夺人的,家人警告说是薛家的家眷,来人也不手软,反而加重了几分,把车夫李章给打的昏迷不醒,其余的个个带伤。 “这可如何是好?”张管家急得团团转,“大爷,赶紧递名刺到金陵府去,这会子只怕强盗们还没把人弄出乡下去,只要还在城里头,梅姨娘就不担心,必定找得到!” “不能找官府!”薛蟠断然拒绝,他的目光炯炯,射出了愤怒的光芒,“梅姨娘是女眷,只要是报官了,只怕是满城风雨,梅姨娘的名声倒了,咱们长房的名声也倒了!” “好一个狗胆包天,不用说,存了抢人之心,却不说上名号的,不是要钱也不是寻仇,必然就是针对梅姨娘的手艺来的,张爷爷,我刚才还说,这八房五房怕是要看着眼热,日后祸事无穷,没想到,今个就来了,这些人,想着把梅姨娘抢走,让我新开的绸缎庄子开门炮打不起来,嘿嘿,好大的胆子,”薛蟠拍案而起,“我还没真正动手!他们倒是都先狗急跳墙了!” “就你一个人回来报信,其余的人呢!”薛蟠问道。 “马三豪和蔡文英两个人远远的缀着去了,想必是跑不了他们,只要咱们赶紧着去,自然就能找到他们。” “好的很!”薛蟠摩拳擦掌,嘴角露出了尖尖的虎牙,“臻儿,你说大爷我在金陵城之中是什么诨名?” “嘿,那大家伙谁不知道大爷您是金陵小霸王啊!”臻儿兴致勃勃的说道,他是小孩子心性,不怕事情不够大,“您吩咐,咱们该怎么去教训这些不要脸的起子!” “既然是小霸王,”薛蟠纨绔的甩了甩手,“那若是老老实实的呆家里被人欺负去了可不是我的风格,叫人,”薛蟠仔细思索,“咱们家那些人会打?” “自然是外头伺候车马和护院了!” 张管家听着这语气不对,连忙劝阻,“大爷,这怕是不妥吧?咱们还是请金陵府相熟的同知悄悄的派一队衙役办这个就是,大爷多尊贵的身子,怎么好去和强盗放对?这可是万万不妥的!” 而且你这么大张旗鼓的出去,只怕用不了多久,满金陵城都知道了薛家又出了一桩大新闻,到时候这名声自然是好不到那里去的。 “这可不成,”薛蟠摇摇头,“我是受不得官府那软绵绵的架势的,我先去找了那些贼人,打进去,先让他们吃一次苦头,免得有眼不识泰山,长房的人也敢来惹一惹,叫人!”薛蟠吩咐臻儿出去,又叫那个报信的,“前头带路!” “我这来金陵不少日子了,可是他娘的,整日里头装孙子,对着这个点头哈腰,对着那个卑躬屈膝,就没有抬头挺胸过,心里老早就憋着气了,原本想着去那里发泄一番,不曾想这现成的就有人上赶着要犯贱了,有人犯贱,我还能容得下他?我把这薛字倒头写!” 凡是名门望族都是养着许多孔武有力且武艺高强的家丁护院来保护自己的,薛家自然也不例外,薛蟠抬脚出了书房,到了中门后的院子,这里的家丁护院就早就等候着了。 原本以前的时候大家还不敢随着薛蟠胡闹,可这一番丧事办下来,薛蟠从容不迫处事稳重的样子,薛王氏大为放心,虽然没有明言,可这么几万两的银子都是他一言而决,说明这薛家长房早就是薛蟠当家了,既然是当家的有命令,自然无所不从。 薛蟠身边还站着张管家苦劝不已,薛蟠也不好摆脸色呵斥,想了想,吩咐张管家,“等会我若是出去,你赶紧拿我的帖子去甄府见甄宝玉,无论如何,其余的人都不必知道,甄家是必然是要知道的。” 张管家见实在劝不动薛蟠也只好离去,顺便把此事赶紧的告诉薛王氏,薛蟠环视众人,“咱们老爷不过才去世没多久,就有人把主意打到咱们家里人的头上了!谋我的家产我不闹,所谓技不如人,投降就是,可居然把主意打在我们的家里人头上了,这是绝不能忍的,今个大爷我,就带着你们去找他们算账!” 臻儿早就在边上把大家伙的情绪给挑动起来了,各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大爷吩咐就是,揍那些小婢养的!” 人心可用嘛,薛蟠满意的点点头,这段日子家里头这些人一个也没裁,看来还是有用的,起码这人心还是拉住了,他这时候也怕薛王氏得知消息出来劝阻,若是被自己那个苦口婆心的老妈拦住,只怕是寸步都不得出,于是连忙下令,“几个人乘坐一辆马车,一同出去,把刀枪都带上!什么,不能私带刀枪?那就带上棍棒,放在马车里面,别显眼!” 十几辆马车一溜烟的朝着城外奔去,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到了出事儿的地点,李章已经悠悠醒来,看到薛蟠来了,连忙磕头谢罪,薛蟠示意不必,蔡文英已经在这里等候了,言明匪徒们去的地方,就在不远处的绿柳庄。 “绿柳庄?”薛蟠皱眉问道,“那是谁的庄子?” “是八房老爷的,”蔡文英咬牙说道,“我瞧见那一群人拉着梅姨娘的马车进了绿柳庄的时候,就瞧见了八老爷在门口候着。” “嘿嘿,”薛蟠冷笑起来,这个油头粉面的薛守,原本他就是十分看不顺眼,今个最好,“落在我小霸王的手里,我却不知道这个薛守,能够守到什么时候!” “杀过去,”薛蟠喝道,他骑着高头大马,挥着马鞭,对着边上几个伴当下达命令,“围了绿柳庄!” 第93章 一亲芳泽 豪门健仆轰然应诺,摩拳擦掌,这个时候既然是到了地界上,也不用担心在城内那样招摇过市了,何况这事儿,昔日也是跟着自家大爷做熟了的,大爷办理丧事,许久没有兴起念头,大家伙不免有些失落,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以为这大爷转了性子,成日只是在书房里写写画画,难不成还要考科举中状元吗?如今可好,可算是把之前的大爷给盼回来了! 大家气势汹汹,脚步飞快,踩起了一阵尘土,远远望去,好像是一条黄龙朝着绿柳庄袭来,在门口看守的人,见到了来者不善,连忙把大门关闭,只留下小门观望,门子见到白马银鞍之上,那个素衣胖少年乃是长房的薛蟠,两边两排健仆虎视眈眈,心下咯噔一下,情知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上来请安,“给大爷请安。”、 薛蟠也不废话,直接了当的问,“我家的梅姨娘,可是在你这里?” “不曾见过。” 门子一口否认,边上等候薛蟠多时的马三豪连忙出来指正,“梅姨娘就是在这绿柳庄,大爷,小的亲眼所见,梅姨娘不肯下车,就是被这个小子硬生生拉进去的!” 薛蟠手起鞭落,那个门子一声惨叫,脸上从左额到鼻子再到右下巴,顿时就出现了一道长长的红色伤痕,“狗奴才,今个就先拿你开刀,再找薛守算账!” 他一挥手,让人即刻入庄,门边上的两人不曾想薛蟠也不玩先礼后兵,猝不及防之余,被臻儿和马三豪两个人逼入门中,片刻之间,门关失守,绿柳庄天险尽失。“给我打!给我砸!地下的奴才有人敢拦的,先打了再说,打到他不敢拦为止!” 薛蟠一马鞭指着那个门子,怒气冲冲,“先把这人打几棍,丢在边上!” 棍棒飞舞,门子在地上惨叫着,被破抹布一般没人在意的丢在了边上,大汉们一下子进了绿柳庄,顿时庄内惨叫连连,特别是那几个把梅姨娘抢来的护院家丁,薛守刚刚赏赐下羊羔美酒,正在喝的不亦乐乎的时候,被薛蟠瓮中捉鳖,一下子全部堵在了房里头,各个五花大绑,被跪在了前厅的院子里头。 薛蟠还没空理会这些杂碎,“叫他们好生跪着,我先去打发了薛守,再来和这些狗腿子理论!” 管家见到那门子如同死尸一样浑身血迹斑斑的拖了进来,早就瘫软在地上,还未等薛蟠发问,就颤抖着招了,“老爷在请梅姨娘喝酒,就在后头的裕华楼里。” “这个该死没人伦的混账,”薛蟠咬牙骂道,他原本想着薛守等人无非也就是想把这梅姨娘这样掌握着高超技术的专业人才挖过去,只不过手段有些粗鲁罢了,没想到居然这薛守还存了寻花问柳,探问梅花瘦几分的龌蹉心思,想到梅姨娘那迷茫的眼神,薛蟠就越发的生气起来,“去,赶紧的,”薛蟠吩咐家里人,“去把裕华楼围起来,悄悄的,别让他狗急跳墙!” 裕华楼就在后头宅子的角落里,前院这里已经闹翻了天,裕华楼上的薛守和梅姨娘都是一概没听见,薛守抖了抖袖子,用左手给自己面前的青玉瓷酒盅倒了一杯,又给边上的酒盅倒了一杯,这才抬起头,眉飞色舞的对着站在窗边的梅姨娘说道,“姑娘,你这一直站在窗边,外头又没有什么好风景可以看,不如过来和我一起喝一杯,如何?” 梅姨娘冷冷的瞪了薛守一眼,如今风潮,男子都在头上簪花,可这到底是少年才做的动作,薛守已经三十多了,没想到还要这样老黄瓜刷绿漆,装嫩,这不由得梅姨娘有些作恶,她是专业搞技术的不假,但是她不笨,知道这一番被抢来,薛守是打着什么主意,“八叔,我是长房老爷的姨娘,你应该称呼我为姨娘。” “嗨,”薛守不以为意,站了起来,靠近了窗边,想要用手去拉梅姨娘,却被梅姨娘闪开了,“咱们两个人好好说话,提什么死人呢,真是扫兴,这个姨娘也是虚的,你不过是去冲喜的,怎么还把自己个当做姨娘了!?” 女要俏,就戴孝。梅姨娘今日一袭白衣,真真是犹如白梅凌寒开放,分外冰清玉洁,薛守见到梅姨娘冷冷的,更是来了劲儿,“你是知道我的,以前我就说过,如今也还是一样,只要你嫁给我,我即刻就把家里头那个黄脸婆给休了,专宠你一个如何?” 梅姨娘勃然大怒,脸色通红,啐了薛守一口,“什么混账东西,都在这放屁呢?你打量我是什么人?你一个小叔子,既然敢趁着哥哥刚过世的时候就来欺凌嫂嫂,老天爷若是有眼,这刻就马上降了五雷湮了你才是!” “你别算错了算盘,我是薛家的人不假,可不是嫁给你这个破烂玩意的!”梅姨娘破口大骂,她转身想要推开窗户,却不曾想这窗户被封的死死的,后头薛守却一下子扑了上来,梅姨娘吓得大声惊叫,“好人,好人!”薛守喘着粗气,双手牢牢抱住梅姨娘的肚子,眼角通红,“你就当着观世音菩萨,大发慈悲,救一救我这可怜的身子吧!” 他一把把梅姨娘扑倒,随即用力的撕扯她的衣服裙子起来,狞笑的说道,“今个你落在我的手心,只怕是天皇老子都救不了你了!” 梅姨娘双手被牢牢的固定住了,双脚扑腾扑腾,又被薛守用脚压住,“你这该死的东西,”梅姨娘吓得魂飞魄散,“今日若是玷污了我的清白,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薛守淫笑的继续撕开梅姨娘衣袖,不一会,那玉色的肌肤就露了出来,薛守双眼发直,呆呆说道,“今个一亲芳泽,我就算是即刻死了,也是甘心!” 正在梅姨娘生不如死的时候,原本牢牢锁住的大门,砰的一下被踢开了,来人一腿就把薛守砰的踢在了一边。 第94章 打断手 薛蟠命人撞开房门之时,就看到了薛守拉住梅姨娘正在肆意妄为,他惊的魂飞魄散,又怒气冲天,上前就是一脚,踢到了薛守的肋下,一下子把他踢飞到了边上,薛蟠连忙喝道,“三豪,文英,拉住这个畜生!绑了!” 梅姨娘尖叫着蜷缩着身子,朝着角落里退去,只见玉腿横陈,薛蟠连忙说道,“赶紧给我拿出去!”马三豪和蔡文英,还有几个健仆,架着挣扎着的薛守噼里啪啦的退了出去,薛蟠见梅姨娘身上的衣服都破了,复又解开自己外面的褂子,丢给了梅姨娘,“梅姨娘,我把那个混账丢出去了!”梅姨娘只是还尖叫着,薛蟠连忙说道,“这会子没事儿了!你且放心!” 他连忙转身守在了门口,“家里人说有人抢了梅姨娘你,我就连忙赶过来了,”薛蟠说道,“所幸老天爷保佑,还没让这个混账东西给乱来!” 梅姨娘抽泣着低着头不说话,过了许久才抬起头,一双红眼瞪了瞪守在门口没有转过身子的薛蟠,“今日,”她嘶哑的声音在薛蟠耳边响起,她用力的抽了一下鼻子,“若不是大爷在,我可,我可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没事,没事儿,这就好比被一条狗咬了一下,”薛蟠连忙说道,“你赶紧把衣服穿上,将就一番,”这时候楼下传来了薛守的叫骂声,“你们是什么东西,以下犯上,敢动你八大爷一根汗毛,还不赶紧着,老子让你们一概流放三千里!全家都卖到妓院去!” 薛蟠冷冷的听了几句,“这会子还来摆什么主子的派头。梅姨娘,”他偏过头,对着身后的柔弱无助的女子说道,“你赶紧的把衣服穿好,跟着我下去,瞧我怎么给你出气!” 薛蟠噔噔噔的走下了楼梯,裕华楼前,几个人都按不住薛守,刚才薛蟠那一脚,倒是把薛守给踢懵了,被人浑浑噩噩的拉了下来,这时候才回过神,他到底是主人家,地下的健仆就算是对着外人再厉害,也不敢对着主人动手,所以虽然按照薛蟠的要求拉住了,可到底不敢用力,这样薛守越发的得意了起来。 “好一群狗奴才,以为有那薛大傻子护住你,就没了王法不成?我且告诉你们,今个,现在你们可以将功赎罪,把我放了,八老爷既往不咎,都一概饶了你们,日后跟着我,不比跟着那薛大傻子强?” 薛守还在唧唧歪歪,薛蟠看了那副样子复又怒气冲冲,“你们几个没吃饱饭哪!还不赶紧的拿紧了!” 薛守转过头来,看着怒目自己疾步走来的薛蟠,嘿嘿一笑,“我说蟠哥儿,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也心疼梅姨娘了?”薛守皮里阳秋的说道,“你若是心疼也好办,八叔先尝了头汤,后头就交给你尝尝,让你也心疼心疼,如何?” 薛蟠嘿嘿一笑,蓦然举起手来,朝着薛守的脸上左右开弓,啪啪啪,一连甩了四个巴掌,随即拉住了薛守的发髻,“瞎了你的狗眼,居然敢在你薛大爷面前说这样的混账话,”薛蟠的眼角露出了一丝戾气,“没人伦的混账,居然敢**长兄的姨娘,你信不信我把你押到金陵府去,先给你判一个流放三千里?恩?” 薛守脸上刷的一下变得又红又肿,他不由得大怒,身子奋力上前,想要把薛蟠冲倒,可是被身后的健仆用力的按住了,怎么样都动不了,“薛蟠,你居然敢对你八叔动手,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怎么,就许你犯上,不许我犯上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薛蟠轻轻的拍了拍薛守的脸颊,嘴角露出了一丝残忍的微笑,这微笑吓得薛守直哆嗦,“前次在灵堂闹事,你薛大爷我还没有和你算账,你今个却是巴巴的要落在我的手里,让我来处置,好的很,这旧账新帐一起算,来人!”薛蟠喊道,地下的健仆如雷声响应,“把刚才胆敢去抢梅姨娘的那些狗奴才,都拉出来!” 臻儿早搬了一张椅子,薛蟠坐了下来,只觉得好像有人的视线死死的落在自己身上,抬起头,才看到了梅姨娘披着自己的衣服站在窗边,见到薛蟠抬起头,她又连忙躲开,薛蟠微微一笑,这会子人救出来了,刚才的火急火燎,一下子就不见了。 不多会,被捆的如同螃蟹一般严严实实的下人们都来了,“李章!”薛蟠翘起了二郎腿,对着马车夫李章说道,“你刚才忠心护住梅姨娘和马车,实在是遭了罪,别的奖赏回家再说,今个我先给你出气,你认一认,地下的这些奴才,那些是死命打你的。” 李章磕了个头,站起来仔细认了认,指出了四五个,“都拉出来,”薛蟠淡然说道,“先每人打个二十棍子,热热身!” 棍子噼里啪啦的响起来,惨叫声和求饶声也此起彼伏,带来的健仆首领,外院护院的管事,唤作殷天正者,双臂肌肉发达的很,双手青筋毕露,垂着手对薛蟠说道,“大爷,可不能这么放过了这些狗东西,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饶不得!” “是饶不得,殷管事,”薛蟠点头说道,“我还却不知道你这最拿手的本事是什么?” 殷天正双手虚捏了捏,一阵炒豆子的声音响起,“小的一身功夫,都在这双手上。” 原来殷天正学的是大力鹰抓手,薛蟠点点头,“这个功夫好,那这几个,爪子不干不净的,就把这双手都折了吧,也给他们一个教训,免得瞎了狗眼,什么不该惹的人,不该惹的事儿,都去胡乱沾染,这一次只是断手,希望可以买一个教训,免得日后不知道轻重,把命都丢了,那可就不好了。” 殷天正狞笑着扳手走向几个人,不一会,咔擦咔擦的声音和惨叫声响起,“大爷,都已经折了!” “丢到门口去!”薛蟠说道,“让别的人也知道,敢来对我家里的人不尊敬,就是这个下场!” 第95章 说闲话 “是!” 其余的人也不得好,乱棍打了几十下,只是命在地上跪着,薛蟠眯着眼想了想,“我说八叔啊,那你说说看,你薛大少我该怎么处置你了?”他不怀好意的小眼睛朝着薛守的下三路瞄来瞄去,“动手的断手,动什么地方,自然是断什么地方,啧啧啧,不如,殷师傅啊,要不把我这八叔的子孙根断了算了,横竖这样没人伦的事儿现如今都办的出来,指不定日后怎么给咱们薛家招灾呢,这没有了子孙根,只怕是日后就没有烦心事了!” 殷天正抖抖手,狞笑着朝着被死死按住的薛守走过来,若是这子孙根被断了,薛守只怕是日后只能当受了,他原本以为薛蟠只是打自己几下出气,可没想到地下的人这样被残忍的打断了手,才知道自己这个侄儿,年纪大了,这心也狠了许多,不是等闲的小孩子。 他只觉得肋下刚才被这个残忍的小胖子踢中的地方又隐隐作痛起来,薛守连忙说道,“不不不,蟠哥儿,薛大少,薛大爷!”他猪头一样的脸上露出了勉强的笑容,“看在咱们都是薛家自家人的份上,你就把我当做一个屁,轻轻的放了吧,你放心,日后我是再也不敢了,只会痛改前非,再不惹事了!” 薛蟠朝着薛守的脸上啐了一口,“就你这副狗模样,也配姓薛?”他一脚把薛守踢了个四脚朝天,又扑身坐在了薛守的身上,左右开弓,又狠狠的打了薛守一顿巴掌,“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前些日子让你得意了,今个就不知道自己个几斤几两了,把主意动在了我们长房的头上,”薛蟠累的气喘吁吁,仍然是打个不停,“我且告诉你,我长房里头的人,轮不到你这个下三滥的东西动一根小指头!” 薛守被薛蟠胖大的身子狠狠坐住,只觉得呼吸困难,不一会就双眼发白了,其余的人到底也怕出人命,连忙把薛蟠拉开,薛蟠热的满头大汗,扯了扯衣领,“今个真是痛快,”薛蟠哈哈大笑,“我这好些日子没这么痛快了!” 薛守这时候可真是服了,他从娘胎出来,可哪里受过这样的罪,连忙开口求饶,“蟠大爷,你不是我侄儿,你是我大爷,你是我祖宗!”他在地上忙不迭的跪拜磕头,“我真是瞎了狗眼,居然敢对着梅姨娘不尊敬,日后再也不敢了,大爷,真的不敢了!” “以前我那是和你好好说话,你别会错了意,还真以为我不会教训你,”薛蟠从臻儿手上接过了折扇,“你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了你几个巴掌,怕是教训还不深啊。” “比海还深,比海还深!”薛守忙不迭的说道,“日后再也不敢了!” “这话说的简单,可是没有凭证啊,”薛蟠淡然说道,“殷师傅,帮我八叔松绑,给他纸和笔,叫他写几行字,这白纸黑字写下来了,我才信他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呢。”薛蟠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盯住了势在必得犹如猎物一般的薛守,薛守吓得浑身发抖,“八叔,你说是不是?” 过了一会,薛蟠趾高气昂的带着健仆出来了,边上还跟着带着围兜的梅姨娘,一群人如狼似虎的把原本倒在门口哀叫的奴才赶到边上,薛蟠请梅姨娘上了马车,自己也跟了上去,李章虽然是脸上乌青一片,但是精神抖擞,一挥马鞭,这群人马低调出城,高调返家,真真是三军齐唱凯歌还。 梅姨娘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差,就算是刚才见到了薛守的倒霉样子,也只是高兴了一会,蜷缩在马车的一个角落,低着头不说话,薛蟠连忙让臻儿倒茶,马车上安排着一个多宝柜,里面放着一个藤套玻璃银内胆的小茶壶,臻儿倒了一杯茶给梅姨娘,梅姨娘只是摇头,薛蟠劝慰道,“没有什么比一杯热茶能够放松了,梅姨娘还是喝一口吧。” 盛情难却,或者是这时候梅姨娘对着薛蟠已经很是信任了,或许梅姨娘潜意识之外,还不认同这一点,梅姨娘接过了茶杯,喝了一口,似乎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原本僵冷的手指尖顿时都灵活自由了些,只是突然之间也不知道是如何,或许而是被热气一熏,眼中又要泫然欲泣了起来。 薛蟠也不知道如何哄女孩子,只是苦恼的摸了摸头,“若是梅姨娘不解气,我这会子就回去把这薛守的手也一概折了!殷师傅!” 他吩咐着外头,殷天正连忙上前听吩咐,梅姨娘却拦住了,“不可,他到底是你的叔叔,不能够下狠手。” 薛蟠微微一笑,挥手让殷天正离开,“你且缓缓神,我刚才说了,不过就好像是被野狗碰一下罢了,好了,梅姨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儿,我还要托付你,原本今日就要和你说的,我预备着再开新的绸缎铺子,和八房五房斗一斗,梅姨娘可愿意帮我?” “这是真的?”梅姨娘瞪大了迷茫的眼睛,看着薛蟠,“真的要开铺子?” “自然是真的,就在后日开业,张爷爷已经都预备好了。” “我原本以为只是你的推托之词,”梅姨娘喃喃说道,“毕竟万事开头难,若是咱们要和他们斗,这一切可都是要手创了。” “怕什么,我素来是不怕的,”薛蟠爽朗笑道,“我拿了银子,不是白拿,差事我被他们拿捏住了,接下去咱们这最厉害的玄缎手艺的供奉们,就要被我们拿捏了,我就不信,有梅姨娘这么厉害的手艺,日后这金陵织造,还有他们什么事儿?” “我不成的,”梅姨娘摇摇头,“我已经嫁人了,是不能再做手艺了,这进献的凤衣是例外,哎,怎么好再继续做织造的活儿呢?” “梅姨娘难道不想再干织造了?”薛蟠奇道,“我记得之前你可是喜欢的紧。” “我是喜欢的紧,只是……” “没什么只是的,”薛蟠笑道,“如今是我当家,你喜欢做什么就做去是了,没人敢说什么闲话!” 第96章 准备报仇 薛蟠知道这个时候梅姨娘心神不定,真是什么事儿都怕的时候,这当口,让她一个人继续着胡思乱想总是不成的,所以特意寻了许多话来宽解梅姨娘,若是能够有一些实在的东西想着,那想必今日的刺激,多少可以冲淡一些。 果然,梅姨娘来了精神,“这织造的供奉和织造的技法,在咱们薛家素来都是长房管着的,这进献的差事原本就是我们的,若是咱们重新开一家,五房和八房,哼,”她想到了薛守,恨得牙痒痒,“是一准比不过我们的。” 想到了薛守刚才的无耻行为,梅姨娘不由得又落泪不已,“今个若不是大爷你,我只怕早就是要脏了身子,女儿家最要紧的是名节,若是我今日被那个畜生……我是绝不会活下去的。” 薛蟠虽然是不能赞同这种观点,但是他也不出言劝说要改变什么,实话就是如此,任何时候对于女性的苛求,永远比男性来的更多,薛蟠只是说道,“今个的事儿,谁也不敢说出去,梅姨娘且放心吧,我手里有薛守那个混蛋的把柄,日后他再不敢了,殷师傅!”薛蟠对着外头喝道,殷天正连忙上前听吩咐,“今个的事儿,谁也不许说出去,外头有人问起来,就是说梅姨娘的车轮子坏了,你们出去接!” 殷天正轰然应诺,一叠声的下去通传了,“说起来,今个的事儿,也是怨我,”薛蟠歉疚的说道,“还是处置不周,已经要预备开新的铺子,那自然就不能够让梅姨娘你独自外出,就应该防着他们狗急跳墙,来抢人,若是梅姨娘你不在,这新的铺子自然是开不下去的。” 薛蟠一番揽事儿上身的样子,倒是让梅姨娘这时候还慌乱的心慢慢的平复了下来,“这可说不到大爷的身上,算起来,应该是我给大爷赔不是,起初我还以为大爷要银子是为了把这基业都丢了,说了好一些气愤的话,实在是不应该。” 她似乎有些认不得面前这个胖胖的薛蟠了,纨绔之名是一直以来大家伙对他的称号,几个供奉工作之余也会讨论,说起薛蟠不免摇头,说老爷这样的厉害,怎么生下的儿子这样的懒怠,这万贯家产,只怕是日后要慢慢的散掉了。 又是这样的暴戾,想着刚才不动声色就折断了那么多的手,一下眉头都没皱,但是又说出了那么霸气的言语,虽然听着不太懂,听着可实在是痛快的很。 薛蟠也不知道梅姨娘这心里百转千回想着什么,“梅姨娘若是先想要报仇,这倒也简单,只要咱们的新铺子开起来了,你把手里头的功夫一概的都用出来,在生意场上打的他们落花流水,让他们亏本亏的跪下来喊着你姑奶奶,这才是痛快遂人心意呢!” 梅姨娘噗嗤一下破涕为笑,“大爷说的什么话,我又不是什么姑奶奶。” “既然差事办好了,这几日就先别出去,” “安生在家里呆着,”薛蟠笑道,“其余的事儿,一应交给我就是,”这样说话之间,就到了织造府,从东门进了府,因为是梅姨娘身上的衣服不甚整齐,薛蟠命小厮们把马卸下,连带着马车一同抬入了跨院,到了内院的门口,这才把打车放下,嬷嬷丫鬟们上来,把梅姨娘迎了下来。 薛王氏得知消息,早就和王嬷嬷一起守在了院门,见到了薛蟠站在边上,颇为关切的看着梅姨娘,薛王氏的心里头顿时一沉,又见到梅姨娘的身上,披着薛蟠的石青色大褂,顿时脸色更加难看,薛蟠见到了母亲连忙上前,“你这个冒失鬼,”薛王氏拉着薛蟠上下看了看,没有瞧见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原本悬着的心放下来,连忙又骂开了,“那猫狗也比你听话些!若是知道娘担心,这出门的时候总是要告诉一声的,这么一大群人带出去,我还以为又要惹是生非了!” “你说,到底干嘛去了!” 张管家面带歉意的看着薛蟠,薛蟠被骂的灰头土脸的,“是,是,只不过是八房那个薛守,居然要把梅姨娘抢走,我想着咱们长房的清誉,断不能葬送在那种无良的起子手上,故此连忙点起兵马……不,带了家人过去,幸亏我去的早,这才把梅姨娘安然无恙的救了回来!” 薛王氏冷冷的看了一眼梅姨娘,吩咐杨柳,“把梅姨娘扶进去换衣裳,别在这里杵着。” 她又朝着王嬷嬷看了一眼,王嬷嬷心领神会,顿时揪着臻儿的耳朵朝着边上拉了过去,薛蟠连忙说道,“小心着些!” “蟠儿,”薛王氏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若是要当差事,为娘是绝没有二话的,所做的就是鼎力支持你,可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以前有老爷在,凡事你乱来,天塌下来,总还有人顶着,咱们家刚刚丢了公中的差事,你还这样的瞎胡闹,你说,你到底干嘛去了!” 薛蟠见臻儿被拖到了一边逼问今日的行程,知道这一次躲不过去,摸了摸鼻子,“也没什么,把薛守那厮,轻轻的打了一顿。” 薛王氏险些晕倒,她用力的抓住了薛蟠的手,“蟠儿,这怎么成!” “没事儿的,娘,我这里有薛守的保证书一份,言明今日乃是他自己犯贱所为,绝不会有什么报复之心,”薛蟠安慰道,“您就别担心了。” 这里花了点心思糊弄了自己的母亲,薛蟠就朝着后头溜去,边对着张管家笑骂道,“好你个张爷爷,我叫你去甄家传信,你倒是耳报神传到太太这里了,原本我这来去如风,一下子就把这事儿悄没声的办了,你倒是好,还挨了我这么一顿骂!” 张管家也是拳拳担忧之心,薛蟠也不过这么一说也就罢了,问,“甄宝玉可是见到了?” “没见到,甄家二爷派了小厮出来,说若是大爷需要,请拿他的名刺去金陵府叫人就是。” 第97章 白玉桑葚 “这小子,”薛蟠摇头晃脑的说道,“虽然臭毛病多些,可到底还是仗义的,值得深交。” 张管家如此告密,薛蟠也不能饶过他,“前头叫你去安排购买的药材,你都运到德芝林去,我瞧着李青他们甚是妥当,办事也老成,但是到底不是家里头当差的,而是在外头当差,没有人盯着,我不放心,张爷爷我看着你闲得很,过些日子要合药丸的时候,你去帮着配药!” 避瘟丹成效如何,薛蟠是毫不担心的,这是清宫大内珍藏的方子,就是在后世也不是众人皆知的,他也是机缘巧合,在某一位在中北海当着保健医生的中医大家那里得到这个避瘟丹的方子,那位大家有言,这样好的方子没有流行于天下,实在是古往今来医药界最大的损失了,也是老百姓最大的损失。 只是李青之言说的极是,这配料比例的事儿,按照惯例都是要东家最要紧的人才可以掌握的,传子不传女,儿媳妇可以配料,但是要嫁出门的女儿,可是不能配料的,《大宅门》里头也是这样演的。 但是薛蟠是不屑这个的,自然,他也不会觉得薛宝钗不能够听闻此事,只是他所图甚大,绝非只是做几颗出来卖卖而已,故此他自然是不会亲力亲为。派这个认真又仔细的张管家去做监工,是最好的了。 其不说薛蟠和张管家在家里如何商议,就在院门口,王嬷嬷盘问了臻儿,过来禀告,“问过臻儿了,他不敢说谎,没有和梅姨娘怎么样,只是梅姨娘的衣裳被薛守撕破了,大爷脱了衣服给梅姨娘盖一盖。” “这也不成,”薛王氏烦躁的摇摇头,“怎么也不应该拿蟠儿的衣服穿着,这可实在是不成样子!而且还一起坐着车子回来的!” “太太请别担心,梅姨娘和大爷虽然是一起坐车回来,可臻儿一路在边上伺候着呢,两个人说的都是寻常的话儿,无非就是要新开铺子的事儿说了说,没有别的事儿。” “眼下没事儿,保不齐将来还没事儿!”薛王氏说道,“蟠儿越来越大了,再过些日子,只怕比我还高了,一个个血气方刚的,梅姨娘虽然是姨娘,可到底还是小孩子,这样若是万一,万一,”薛王氏说不下去了,“这事儿要想着法子规避着才好。” “不如放几个人在蟠哥儿房里头伺候着?”王嬷嬷小声的提着建议,“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王嬷嬷见到薛王氏看着自己,连忙解释道,“哪一房哪一户的哥儿都是这样,选一两个温和妥善的丫头在房里头伺候着,一来是为了有个细心人照顾,二来也是太太说的,从小处防着些,血气方刚的,有人看着,总是好的。” 这话原本不错,无论是谁都是如此过来的,饶是薛蟠的父亲薛定,昔日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几个丫头放在房里头伺候的,的确如王嬷嬷所说,也免得外面脏的臭的,随便一招惹,这公子爷就上钩去,何况如今又有梅姨娘一节,不得不小心提防着,薛王氏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我原本想着把梅姨娘拘在家里头,可若是如此,蟠儿的新铺子怕是开不好,可又不好和蟠儿挑明了说,他那个火爆的性子,若是原本没影儿的事儿,只怕是要不肯罢休了,是要安排几个靠谱的丫头在身边。” “只是这人,还要好生选一选,”薛王氏说道,“不能要那些卖乖抓尖儿的。” “那就没有别的人了,只能是太太亲手调教的人,才是最合适的。”王嬷嬷笑道。 不一会,薛宝钗使了婆子来请薛王氏,问甄家送了时鲜的果子来,问要怎么样回礼,薛王氏到了正屋,见到甄家送了四样果子,洋山水蜜桃,上虞杨梅,南洋菠萝,丹阳樱桃,薛王氏问过薛宝钗,“甄家来人,可是封了封儿回去?” “已经回了,”薛宝钗如今是帮着薛王氏照看家务,“来的是两位婆子,穿戴和寻常人家不同,我已经拿了上等封儿回给他们了。只是咱们要回什么,还请娘安排。” “这甄家可奇怪啊,”薛王氏有些摸不著头脑,“如今怎么和咱们这样的客气了?要知道以前是不怎么样理会咱们的。” 这是猜不中的事儿,大约也知道薛蟠知道一二,薛王氏说道,“寻常东西,人家也看不上眼,只拿新鲜的东西罢了,咱们家桑田最多,我记得去年新在扶桑求了白玉桑葚来,今年想着应该种的不差了。” 于是命杨枝出门问,不一会杨枝就回来禀告,“已经得了。” 片刻之间,两笼竹笼拿了进来,打开盖子,一笼是雪白似玉的桑葚,颤颤巍巍,尖头微微发红,有拇指大小,十分精致可爱,刚打开盖子,果香就弥漫开来,薛宝钗奇道,“居然是这个颜色的,女儿是从未见过。” “是前些年移植来了,今年才第一年结果,你自然是没看过的,”薛王氏笑道,“这个就胜在颜色,”又打开另外一笼,这是原本是紫黑色桑葚,也有拇指大小,“这不是产桑叶的,是专门种了就吃果子的。” 薛王氏吩咐两样花色桑葚,各自装了两笼子,命人送去,“可知道是谁送过来的?” “是哥哥新结交的那位甄宝玉。” “那就交给他是了,”薛王氏笑道,“想着甄老大人,也没有这许多功夫记着这这样的小事。” 杨柳进来添茶,薛王氏见到了杨柳穿着一袭浅绿色的裙子,腰间系着一根鹅黄的汗巾,上头穿这嵌绸牙子暗红色的坎肩,里面穿着一件象牙的绸布衣裳,头上插着一根银钗子,凤头嘴里衔着几串米粒一样的珍珠,鹅蛋脸上有微微几点雀斑,杏眼朝着地下看着也不乱瞥,显得十分沉静从容。 杨柳察觉到了薛王氏的眼神,抬起头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太太这是怎么了?我脸上可是有什么花儿?” 第98章 开业了 薛王氏微微一笑,“你这孩子,我没说你,你倒是说起我来了,”于是问,“你今年是几岁了?” “娘这是怎么了?”薛宝钗笑道,“您房里头的杨柳,还不知道她几岁?杨柳十五,杨枝和杨花,都是十四。” “我这存心当一当审案子的官儿,问一问这案犯的生辰,倒是被你打岔了!”薛王氏笑道,心里默默盘算不提。 到了后日就是新开的铺子开业的好日子了,这一日薛蟠早早的出了门,原本要去请梅姨娘,却被薛王氏拦住了,“女人家抛头露面的做什么,没的叫人笑话,等会你们在前头热闹,我让梅姨娘和你妹妹去后头张罗着就是了。” 于是薛蟠出门,李章原本套了车等候,可今日天气不错,四月里头,桃花如火柳如烟,春水如碧,天青云淡,实在是江左风景最为出色的时节,薛蟠不愿意坐车,选了一匹青花骢骑着,带着臻儿还有蔡文英马三章两人,并一队健仆,浩浩荡荡威风凛凛的上街去了。 虽然不是做什么沾花惹草欺男霸女的事儿,可所到之处,鸡飞狗跳,街面上顿时为之一空,薛蟠算得上是净街虎了。 如此杀到了新开的铺子,这也是在夫子庙一带最为繁华的地方,五房这一次为了一次性喂饱薛蟠,也是下了血本,将一间原本卖古玩的三间店面给转了出来,边上的一家绸缎铺子,原本就是长房的产业,于是两厢打通,变成了五间店面,三明两暗,暗间设了雅座,特意留给那些偶尔有空闲时间会来逛街的太太姑娘们,免得被闲杂人等瞧了去,薛蟠看着店面已经准备妥当,牌匾已经被红绸布和红绢花盖住,门口也摆放好了各式各样的烟花爆竹,到了内间,各式各样的绸缎绫罗等已经摆放齐全,除却一些普通的货色之外,另外有几十匹散发着奇特的光芒的玄缎,这还是从长房的库房里头调了许多内造上用的珍品出来撑场面,务必这一次要一炮打响。 准备妥当,几家素日里头交好的朋友亲戚家都过来道贺,贾史王薛四大家是彼此都有联系的,故此各家都派了人来恭喜,只是不算什么紧要的人物,薛蟠也不为甚,面子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赚的,如今长房明摆着已经失势,这样的铺子也只怕是小打小闹而已,若是想要拿回织造府的提督之职,只怕还是艰难。 须知道,无论何时,都是官在前,商在后,没有官,就没有商可言,长房丢了不仅仅是一个织造府的提督职位,而是这个官职带来的统领金陵省丝绸织造蚕丝行业的优势,以及无数织工工厂养蚕的农户这所有的牵连数十万人的生计,论起官位威风,织造府的确是不如金陵知府,但是论起实际对于金陵省,特别是江左一带的控制,金陵府就远远不及织造府了。 而金陵知府,乃是钦差金陵省大臣,也不过是流官,金陵织造府却是不同,不出意外,不要卷入朝中的纷争,那是永永远远与国同休的,原本没有意外,会永远在薛家长房传承下去,但是如今,就改了。 如此自然大家就不看好这长房的营生了,无非是看在四大家族同气连枝的份上,派了一些不要紧的人来虚应故事罢了,佟舒等人倒是看得起薛蟠,亲自前来恭贺,见到宾客稀稀落落的,佟舒不免的皱眉,他连忙吩咐叫人,不一会,就有两队舞龙舞狮的班子前来滚狮翻龙,一下子就把开业的场景热热闹闹的办了起来,薛蟠颇为感激,延请各人入内,这是喜事,不比办白事的时候需要把情绪收起来,薛蟠挥洒自如,面面俱到,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这倒也是他的长处,待人接物十分温和,不见有倨傲之色。 一下子吉时已到,鞭炮噼里啪啦作响,薛蟠和宾客们出门,薛蟠把牌匾前的红段子一掀开,“薛记玄缎庄”五个烫金大字就显现在了人面前。 一时半会迎来送往十分热闹,今日是开业,也不指望能赚多少的生意,瞅到前头少了宾客也无需接待,薛蟠就流到了后头,这里就不比德芝林那样的宽敞,到处都建着房子,都是各式各样的库房,并薛家的供奉都在此处当差,到了后头管事的地方,梅姨娘和薛宝钗都已经在了,正对着一匹绸缎低头看着什么。 “大爷来了。”莺儿说道。薛宝钗抬起头,见到了薛蟠,笑道,“哥哥前头可是热闹极了吧?” 梅姨娘看了薛蟠一眼,却不说话,只是低头继续摆弄那绸缎。 “请你出来看一看,你又是不肯,”薛蟠笑道,“咱们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有哥哥在怕什么。” “这可不好,”薛宝钗摇摇头,“人多眼杂,不好乱闯,若是哥哥想带着我热闹,什么时候单单带着我出去玩就是了。” “天生丽质难自弃,养在深闺人未识,”薛蟠笑眯眯的说道,“妹妹国色天香,不怕被人瞧了去。” “哥哥!”薛宝钗嗔道,“我若是杨贵妃,那你岂不是就是杨国忠?这杨国忠可不是什么好人!” “哥哥失言了,”薛蟠哑然失笑,“果然真佛面前烧不得假香,我不过是绞尽脑汁想了诗句出来,却又被你驳回了。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 “在看梅姨娘的手艺,”薛宝钗说道,“素来是知道梅姨娘刺绣的手艺的,只是都没怎么见过,今日一见,的确是技艺了得,寻常人不能比的。” “这么说起来,我倒是有些好奇了,”薛蟠笑道,“说是梅姨娘最擅长的是复绣,可我从未见过,倒是要请梅姨娘给我瞧瞧,这宝葫芦里头,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也不知道怎地,自从绿柳山庄将梅姨娘救回,梅姨娘整个人似乎就换了模样,原本有些大大咧咧,且不顾人情世故的学术性专家,变成了现如今扭扭捏捏的一个姑娘家。 第99章 复绣 平日里头原本就是寡言少语,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也不知道如何,似乎勾起了少女的情思,越发的沉默起来,听到薛蟠如此说,梅姨娘脸上突然红了起来,点点头,从边上的架子上,拿了一匹玄缎出来,莺儿和梅姨娘一起把那批玄缎打开,俩个人各执一端,薛蟠上前一瞧,只见到石青色的玄缎上绣着一大丛盛开的各色牡丹,形态逼真,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不同。 “这就是复绣?”薛蟠有些疑惑,“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 这话里头含着有一些轻视的意思,薛宝钗抿嘴不说话,而梅姨娘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她冷哼一声,“你且仔细看看,”梅姨娘指挥薛蟠在莺儿那头看,“斜着看。” 薛蟠走到了莺儿边上,望着那石青色的玄缎,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时候,绸缎上各色牡丹依旧还在,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出现了一只展翅欲飞的五彩锦绣凤凰,绕着牡丹飘飘起舞,薛蟠用力的揉了揉眼睛,“这是什么?怎么又出来了一只凤凰了?” 薛宝钗也十分惊讶,“这角度不同,居然有别样的画案,难怪称之为复绣!” 梅姨娘得意的瞪了薛蟠一样,骄傲的抬起头,“你且再来我这边一看。” 薛蟠走到了梅姨娘手中所持的玄缎那一头,再看去,这时候花纹又是不同,五彩凤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十只青色红色黄色的蝴蝶,在牡丹上停驻飞舞。 “厉害,厉害。”薛蟠喃喃,“这样的手艺,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梅姨娘得意的一笑,双手拉住玄缎,轻轻的摇了摇,只见到玄缎上的牡丹花之间一下子出现蝴蝶,一下子又出现凤凰,光怪陆离,在一匹绸缎上居然可以做出这样的技术,称霸海内不敢说,但是的确是独步金陵了。 梅姨娘解释说道,“复绣原本以前咱们家就有,但只能弄一些小图案,大了就要露馅,我这潜心想了三四年,用金线不妥当,用云英丝,加上极为透明的栎蚕丝,这才能够把这样‘百蝶闹春’、‘凤穿牡丹’一起放在同一匹布上。” “厉害,厉害,”这下薛蟠是真服了,“不曾想梅姨娘的技术如此高超,我却还不知道复绣是这样的好看,想必是极难的吧?” “是,”梅姨娘说道,“就这么一幅图,除了牡丹之外,蝴蝶和凤凰我要绣三个月,进献给皇后娘娘的凤衣,是龙凤呈祥和凤舞九天,暗底纹葡萄瓜瓞绵绵图案之外,还有十二吉祥宝贝,所以单单是凤凰,我就绣了三个月,五六十名绣娘绣工,一起做了半年之久,其余的准备时间自然就更多了。” “好的很,”薛蟠一击掌,高兴的说道,“有了梅姨娘这样的手艺,咱们这新开的铺子就不怕没生意,外头可是有复绣?” “有放了几匹,”梅姨娘说道,“只是到底不如我手上的这个金贵。” “把这个先放出去,”薛蟠说道,“今个开业,务必要用最好的东西放出去,预备着让他们大吃一惊才好。” “这可是最费工夫了,”薛宝钗说道,“只怕是价比黄金了吧?” “是,”梅姨娘说道,“别家是不会这个的,所以咱们只要是做出来,就不怕卖不了,不过以前都是拿来进上的,不对外卖,可如今咱们家不在织造府里了,进上的差事轮不到咱们管,那自然是可以拿出来卖了,这一副凤穿牡丹和百蝶闹春,我也不知道多少银子,总是几百两银子之数吧,姑娘若是喜欢,直接拿去就是了。” “我衣裳已经够了,”薛宝钗笑道,“还是交给哥哥,拿出去卖了换钱吧。” “且不忙着卖,”薛蟠笑眯眯的说道,“放在前头去,摆着给大家伙瞧一瞧,让大家都知道,咱们薛家的梅姨娘,手艺是如何,等到大家伙都知道了,过些日子,再把这复绣的玄缎拿出去拍卖?” “拍卖?”薛宝钗疑惑的问道,“这拍卖是何物?” “就是把咱们这玄缎放在当中,想要买的,直接喊价,价高者得,”薛蟠笑道,“这样的话,一来梅姨娘这么辛苦的复绣之技,若是贱卖了,岂不是明珠暗投,花落泥水?这可不妥,自然是要卖钱更多些更好;二来,也是给咱们家这个新铺子涨涨声势,外头许多人不看好,我却是要偏偏办的有声有色,大张旗鼓的办,让大家都知道,咱们家可不是吃素的人家。” 梅姨娘从未看到薛蟠这样的自信,一副智珠在握,又十分豪迈爽快的模样,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哥哥惯会说嘴,”薛宝钗笑道,“咱们家又不是水泊梁山,怎么不吃素了?难不成还要吃人肉不成?” 几个人说笑了一番,薛蟠不欲家里头的人知道这官场商场上的烦心事儿,故此外头的话也不谈,只是说一说这些刺绣的事儿,“既然咱们家的供奉这么多,倒是也可以多创新一些新式的花样,”薛蟠笑道,“我预备着要答谢甄宝玉,但是思来想去,没有什么法子可以答谢的,也只好从咱们家擅长的东西上出手,不如请供奉们用针做笔,以丝线为墨,在玄缎上写字如何?” “写字?”梅姨娘倒是有些不懂了。“这是何意?” “就是绣上古往今来最为出名的诗句,再加上一些山水画,也无需大红大绿,清净素雅就好,”薛蟠边说边手舞足蹈,薛宝钗是会画画的,听到薛蟠这样说,连忙站了起来,命莺儿取来笔墨,在宣纸上洋洋洒洒,不过是几笔,一棵枯树,天高云淡,几堆衰草,青山隐隐,就勾勒出了枯藤老树昏鸦的意境,薛蟠点点头,“就是如此,妹妹手下的笔可真是好,就按照这个图来,若是再加上一两句诗句,就是极好了。” “那请哥哥来题字。” 第100章 笑到最后的是谁? 薛蟠连忙摆手,“我的字只是比狗爬要稍微好一点,如何能够写上去?”他点了点薛宝钗的鼻子,“好一个薛宝钗,今个是要故意让我出丑吗?你还不知道我肚子里的墨水有多少?” 于是薛宝钗写了“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这几个字,倒也相称。 薛蟠不是专业人士,所以还是要请梅姨娘拿总,“先拿素净淡雅的玄缎做几匹出来,送给甄宝玉佟舒等人,若是他们都觉得好,日后怕是这生意还可以再做。你瞧着可行?” 薛宝钗眼神一亮,梅姨娘也觉得不错,“大爷的这个法子,若是这样做出来,书香门第的人,只怕是最喜欢的。” “哥哥还说自己没多少墨水呢,”薛宝钗捂嘴笑道,“富贵不落俗套,这是最好的了。” “惭愧惭愧,”薛蟠摇头说道,“也只有这么一点点的拙见,才可以有点作用了。” 正在说话之间,前头掌柜的派人来请,说是薛宽到了。薛蟠皱眉,“夜猫子进门,总是没好事儿,他来做什么?” 于是又问,“就五老爷一个人来?八老爷来了吗?” “八老爷没来。” 薛蟠咳嗽一声,“谅他也不敢来,”他起身走了出去,转过头来吩咐薛宝钗,“你再坐坐,等会咱们一起家去。” 又吩咐梅姨娘,“铺子的事儿要紧,可也不能太累了,这样的绣工,只怕是最损眼睛。” 薛蟠转身到了前头接待五房老爷薛宽,薛宝钗也到后头去点阅布匹,只留下梅姨娘一个人在这里,“没想到这个五大三粗的蟠哥儿,说出的话儿来,倒是细心的紧,”梅姨娘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薛蟠到了前头,见到了薛宽上下打量着店面,特别是对着那摆在当中的复绣玄缎,仔细的看了又看,似乎十分不舍,薛蟠心里好笑,对着父亲之前的英明决断十分钦佩,若是长房不把这核心技术掌握在自己手里,只怕现如今薛蟠早就缴械投降,混吃等死无需做什么无谓的反抗了。 这两边如今虽然是已经要斗得你死我活了,可面上还是客气的紧,薛蟠连忙行礼,又请薛宽到里间奉茶,如此闲谈了几句,薛宽咳嗽一声,发话了,“哥儿这个铺子,好生了得啊。” “不敢不敢,”薛蟠笑道,“托五叔的福,不过是小打小闹,一点点的场面,也能让五叔说好生了得?可真是说笑了,无非是太太和侄儿,想着法子,总要过日子下去才是,哎,这家大业大,人多,开销可真不少,就单单说家里头供奉和下人的月钱,一睁眼,一天就不知道要付多少银子出去,不想法子赚点钱,可如何了得?” 薛蟠一番话说的直白市侩,薛宽听到不由得皱眉起来,不过薛蟠的话虽然直白,但是也给了薛宽接话的好时机,“这话说的对极了,这长房家里头的下人还有许多,哥儿虽然是刚得了银子,只怕是要花钱的地方太多,这月钱能少一些就是一些,不如,”薛宽捻须笑道,“不如五叔帮着分担一二,如何?” “五叔的意思是?” “你又要操办药业的差事儿,又要开玄缎的铺子,怕是忙不过来,家里头还这么多供奉在,照顾不过来吧?不如,”薛宽慢条斯理的说道,“把供奉们都让公中来管着,公中来发放银子,这样岂不是就省了无数心事儿和烦恼?银子也可以少付一点。” 薛蟠微微冷笑,这个时候终于想到了要把供奉挖走?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五叔说笑了,长房多年来都是管着这些供奉的,都是几代的老交情了,若是这样贸然交到公中去,这些供奉们若是寒了心,日后还怎么让他们效力呢?” 绿柳山庄一事后,薛蟠回来仔细想了想,觉得薛守此人,绝不会是无的放矢,当然了,他这位八叔,大约是纨绔了一些,但是不会无缘无故的要胁迫梅姨娘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根子还是在想要把梅姨娘这样最厉害的绣工供奉给抢走,至于那不可描述的事情,也是搂草打兔子顺势而为,说不定是薛守存了若是破了梅姨娘的身子,指不定梅姨娘就会死心塌地的来帮衬着五房和八房呢。 薛蟠一口拒绝,薛宽的面上顿时就不太好看了,原本他还不知道薛蟠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可知道了这里要开张,就知道薛蟠想要另立地水火风,和自己摆明车马正面对垒。 “嘿嘿,”薛宽干笑一声,“须知道供奉也不是你长房所有。” “这有什么法子呢?”薛蟠摊手,无赖的说道,“如今这进献的差事已经办好了,五叔就等着领赏是了,这日后如何,大家伙各自走着瞧吧。” 薛蟠端起了茶,臻儿在边上促狭的拖长了声音喊道,“送客!” 薛宽脸色铁青,“好的很!”他刷的站了起来,“哥儿既然这么说,自然就没有什么话儿可言了,我就不信,没有织造府的命令,看看你这里,能够到那里进货,到那里采办丝绸!” “这就不劳费五叔心思了,”薛蟠笑眯眯的说道,“我这手里头有供奉,虽然是费工夫,可这真功夫出来,件件精品,可你那边,掌管着公中的事务,这万岁爷的大婚差事是应付过去了,可日后保不齐别的差事,你就能应付过去了,我记得咱们织造府每年都要进上不少玄缎吧?今年的玄缎,都绣好了吗?没绣好,那么可就惨了,日后没人帮衬着绣了。” “我就不信,死了你这个薛屠户,我就要吃浑毛猪了。”薛宽冷笑。 “这可是说不定的,若是织造府的薛宽老爷刚刚主事,费尽心机把长房斗下去,结果,居然没有好的供奉可以绣东西了,那可怎么办?这名声可是不好听啊。” 薛蟠慢慢的站了起来,转过身子,双眼盯住薛宽,“之前要进献差事,长房输了一步,接下去,还有时间,不着急,咱们继续斗下去,看看到底谁才能笑到最后!” 第101章 新的敲门砖 “须知道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五叔,”薛蟠冷笑连连,“咱们走着瞧。” “那我就等着哥儿出招了,”薛宽不屑一顾,他是十分心机深沉之人,等闲时候都是待人温和不会露出这样看不起旁人的表情,只是薛蟠的成色摆在此地,也不顾是仗着手里头的底蕴,供奉们就算再厉害,难道还能无中生有,没有蚕丝绸缎,他们去那里绣?织造府只要一声令下,起码这金陵府百多里地,就无人敢将蚕丝绸缎等出售给薛蟠,这就是织造府的权柄所在。 如果要去外地贩售,那么成本是会大大增加的,到时候再这么精雕细琢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是不容易赚钱的事情,这样的话,长房也不过是,至多和自己公中打一个不胜不败之局,这只是暂时的,日积月累时间久了,掌握巨大资本的织造府,会逐渐压倒只有技术优势的长房,既然是看明白了这个,也无需做出一团和气十分有礼貌的样子,“你五叔还要多说一句话,这年轻人性子傲些,不碍事,只是还要知道轻重,真佛面前还当小霸王,小心日后被压在五指山上不得翻身,这就是没法子当霸王了。” “所谓霸王,侄儿倒是记得住一句话,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见到都撕破了脸,也不客气,都放下了狠话,“五叔还是别小看年轻人才好。” “自然不会小看,”薛宽从袖子里拿出来了一份帖子递给了站在边上一直不说话的张如圭,“我正是最器重哥儿了,所以这今年秋天的‘玄缎捐’,原本我想着你们长房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就不让你们出份子了,可今天过来,瞧着你们这生意红火,也不差这一点点的捐例,五叔倒是多此一举了。” 说毕也不等薛蟠送,施施然的就出门去了,薛蟠接过了张如圭手里的帖子,只是看了看,顿时就脸色阴沉了下来,“好的很,居然给咱们派了这么多的玄缎!” 南京织造行业,以织造府为尊,除却进献给宫中所用的内用织造外,织造行业还要预备着给户部和内务府的玄缎,作为赋税的替代物,称之为“玄缎捐”。之前在让出公中管理权的时候,薛蟠知道这捐例的厉害,故此争了争,想着法子能不能把这玄缎捐给鞠免了,薛宽却十分不肯,他只好罢了。 张如圭仔细算了算,“这五老爷给的,未免太多了些,按照这个给的玄缎数,只怕是咱们交了捐例,外头的营生就没法子办好了,只能是苟延残喘。” 薛宽算的很厉害,但是薛蟠也不担心这个,“还要等到秋天,且不知道接下去如何呢?”这也因为是在秋天,所以薛蟠对着此事并不担心,“张先生,咱们这织造府提督要换人,该怎么办?” “递折子到内务府就是了,”张如圭说道,“虽然户部也管着咱们,但一般来说,都是内务府决定这提督的位置的,世兄家里到底是皇商,只要咱们这边上了折子,言明老爷过世,再选一人,一般来说,礼数到了,打通关节,内务府是绝不会拦着的,这些日子我和前头的人闲聊,五老爷已经预备着递折子了。” “这折子递上去,那么薛家这个提督的位置,”薛蟠挥着扇子,“就要归属五房去了。” “是,”张如圭见到薛蟠似乎也不是怎么心情不好的样子,于是边是劝慰,边是开解,“世兄把这账本交给了八房,把库房交给了五房,这两下,如今虽然是面上还和气的很,可私底下,就不是那么的和谐了,听说起了好几次龃龉,世兄这一招分而治之,端的是了得。” “也不过是存了恶心别人,自己吃不到就不许让别人吃到的心思,”薛蟠摇头说道,“这算不得什么,我记得前些日子贾雨村来,出谋划策言明,这玄缎铺子不过是障眼法,现如今咱们的存货还能支持一些日子,既然是如此,那就先支撑着就是了。德芝林那里如何了?” “已经预备的差不多了,”张如圭如今差不多是薛蟠的狗头军师,不,不是狗头军师,这个军师贾雨村勉强算的,但是张如圭的长处在于认真仔细,执行到位,算起来应该是萧何一类的后勤管理任务,所以这里张如圭很自然的从衣袖里抽了一个片子出来,看了一眼说道,“昨日一天就得了三千丸,加上前头的,一共已经得了二十六万八千九百四十丸,东西是不算太多,但是外头的人已经开始议论,薛家的药材铺子到底在做什么,要收购这么多的这几位药材。” 薛蟠复又到了后头,问道,“这二十六万,怎么还不算多?” “按照世兄的想法,只怕是二百万都不够用,”张如圭笑道,“只是这第一次的东西,无需太多,只要立竿见影,能够拿出来用得上,日后咱们可以缓缓图之。” “既然是外头的人都议论了,那就不能再等了,”薛蟠点头说道,“明个我就去甄府,务必要请动甄应嘉出面,帮着我们把这事儿做成。” “世兄的意思是?”张如圭疑惑的问道。 “靠着咱们自己个,是做不成这事儿的,”薛蟠说道,“毕竟如今,第一,咱们不是织造府的人了,自然也没有了官身,若是要去内务府,只怕是要慢的很,按照张先生的说法,这甄应嘉是乃是万岁爷青眼瞧中的人,若能够请他出面,这事儿就成功了一半。” “可世兄那一日的封儿,只怕是用了吧?” “这一节倒是不用太过担心,”薛蟠笑道,他显得十分自信,“我有甄宝玉这个好朋友,难道还怕进不了甄府吗?到了甄府里头,就不怕甄老大人不见我,另外,且今个,我用的敲门砖,只怕是比舅舅的封儿,还要合甄老大人的心意一百倍才是!” 第102章 船点 如此说话一番,横竖薛蟠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只要按部就班的做去就是了,这是一场赌博,薛蟠差不多把明面上和暗地里,长房所有的经费都投入到了德芝林避瘟丹的制造上了,接下去,是龙还是虫,就看这么一回了。 张如圭自然去办差事,薛蟠到了后头,梅姨娘对着一匹素色的玉锦低头捏着丝线比着,边上摆着薛宝钗画着的草图,薛蟠笑道,“梅姨娘可真真是雷厉风行啊。” 按照之前和梅姨娘说话的风格,用不了几句,两个人就会对掐起来,只是今个梅姨娘倒是奇怪的很,薛蟠也发现了,这梅姨娘似乎温和了许多,薛蟠这样说,梅姨娘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过了一会才说道,“大爷既然要拿着谢人,说不得要早些办出来了。” “倒也不必如此赶着,慢慢来最好,”薛蟠笑道,“你在咱们家里头,自由些最好,太太是最和善不过的,不用在她面前立规矩,得空了,织场这里来瞧一瞧,把其余的供奉,徒弟们都教好了,就够了,无需自己亲力亲为,免得损伤了眼睛;不得空的时候,在家里顽也就是了,没人拘着你。” 梅姨娘抬起头看了一样薛蟠,“我的本分就是刺绣,如何能够不做呢?” “也要记得劳逸结合,”薛蟠说道,“这玄缎铺子,我之前说要开,和他们斗一斗,你还不信,如今已经信了吧?我素来是不会骗人的,既然答应了梅姨娘你,就一定要把这铺子开起来,不仅要开起来,还要把生意开的红红火火的!” “那就看大爷的了,”梅姨娘抬起头,怔怔的看了一眼充满自信的薛蟠,“我就听着大爷吩咐,绝不会有什么二话。” 薛蟠满意的对着梅姨娘点点头,梅姨娘的眼睛颇大,眼神却有些迷茫,他是知道,这大约是近视眼的缘故,“梅姨娘且别太累了,我已经吩咐家里人,找出上好的玻璃和水晶,给你好好磨几幅眼镜出来,到时候戴着眼镜,就不会更损伤眼睛了。” “眼镜?”梅姨娘听闻此事,十分高兴,“这原本是极难的,一般的眼镜给我,却都是看不清楚,反而眼睛更受罪。” “这简单,大约只是眼镜的度数不同,我估摸着梅姨娘的眼睛已经近视度数极深了,寻常的眼镜都是无用。” 正在说话的时候,薛宝钗进门来,看着两个人正在说话,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倒也和谐,“哥哥,”薛宝钗说道,“夏太监打发人来给咱们贺喜,只是坐着不肯走,还要问哥哥的行踪,张先生让我来问一问,要不要给他一个封儿,打发了了事?” “夏太监?”薛蟠问道,“是谁来的?” “一个姓涂的小公公。” “涂?”薛蟠点点头,“好像是在夏太监跟前伺候的,不好怠慢了,我亲自去见他。” 薛蟠走了出去,薛宝钗见着梅姨娘,只是漠然比着丝线,“梅姨娘,我等会子就回府了,可要一起?” “不了,”梅姨娘摇摇头,“大爷说要绣这个送人,不好拖延着,我想着先把丝线择出来,明后日就可以开始绣了。” 薛蟠到了前头一看,果然是夏太监手下得用的小太监小涂子,他正在边喝着茶,边和张如圭煞有其事的聊天着,薛蟠见到了不由得有些好笑,小涂子大约也不过是和自己上下的年纪,装什么大尾巴狼大人模样呢? 小涂子见到了薛蟠,站了起来,慢慢的弯下腰要打千行礼问好,被薛蟠连忙拦住了,“涂公公,”他抓住了小涂子的手,“都是自家兄弟,你闹这样的虚礼做什么?日后若是不嫌弃,咱们也不要拜来拜去的,好像咱们两个是夫妻拜堂呢?快请坐下。” 小涂子也不过是客套一番,尊卑有别,是应该要小涂子对着薛蟠行礼,但是夏太监乃是宫中派出来监察金陵省地方的,如果算起来,甄应嘉是金陵省高官的话,夏太监就可以比作金陵省的某某书记……监督地方,却没有行政之权。 特别是这些接近权力的年轻人,更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年轻气盛的,更是不能折损了他们的面子,不然只怕记恨一辈子,所以薛蟠要捧一捧小涂子,“今个涂公公来,倒是难得极了,想着你是夏太监身边伺候的,怕平时不得空出来吧?” “是,薛大爷说的极是,”小涂子笑嘻嘻的说道,“没有我们夏爷爷的命令,我是不敢出门的,今个是奉了夏爷爷的命,给大爷您贺喜,所以才能出来这么一会半会。” “那是必须要好好玩一玩,乐一乐了,”薛蟠笑道,“等会我做东,请去松鹤楼,如何?咱们也不喝酒,就吃点东西,叫上姐儿听听曲儿,如何?” 小涂子喉结动了动,显然是极为想去的,可还是摇头,“事儿忙,夏爷爷又要我办事伺候,不好出来太久,薛大爷的好意,小的感激万分,只怕是生受不到了。” “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可惜了,”薛蟠吩咐臻儿,“把我预备好招待贵客的船点去后头拿出来。” 不一会臻儿就拿了一个填漆的红木和合二仙椭圆形的捧盒出来,薛蟠亲自给小涂子打开,只见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动物,小涂子看了一下,一共是十二种,“这是十二生肖,”薛蟠笑道,“家里头的厨师倒也用心,巴巴的用米面做了这船点上来,只不过是有些形状而已,请涂公公尝一尝。” 旧时主要交通工具是船只,特别是江南地带,马车不算是最方便的,最方便的还是行船,而行船的速度比较慢,往往一趟船少说几天多则半个月,那吃饭自然要在船上解决,这些点心就是为这些坐船的达官贵人们准备的,因此不但味道可口,还必须香、软、糯、滑、鲜、型。在金陵,这里的船点,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秦淮河山最有名的船上,为了留住恩客们的上好点心。 第103章 薛蟠二进总裁府 小涂子拿了盘踞着的一条青蛇模样的船点起来仔细看,只见青蛇浑身青翠,小眼睛用芝麻镶嵌,舌头用的是牡丹花的红色花蕊,小巧之外更是十分精致,放入口中,咬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清凉的薄荷清香带着蜂蜜的香甜,一起涌入口中,糯米软糯,口感极佳。 小涂子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年纪的孩子,只怕还是最喜欢吃东西的,果不其然,他吃了一个,又拿起了里头最大的牛造型的船点起来,这是用面发的,软糯有嚼劲,内里的馅儿是用的枣泥红豆。 “怎么样,”薛蟠见小涂子一下子吃了两个,不由得笑道,“家里头的厨子也没什么可称道的,只是这些吃食,做的尚可,涂公公不要嫌弃的才好。” 这是谦虚之词了,“贵府的吃食比我们那里还要好许多,怎么会嫌弃呢?” “这也是说笑了,夏太监这样尊贵的人,吃的东西必然是更好的,只是大约不比我如此懒怠,只是喜欢吃好的而已,”薛蟠笑道,“而留守府,要办理的正经事儿更多些。” 小涂子喝了一口茶,又朝着捧盒里头拿去,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我这偏了薛大爷的好东西,可实在是不舍得吃了,还要拿回去孝敬夏爷爷呢。” “涂公公你就放心吃吧,我已经预备了两盒,等会子您就带回去孝敬夏太监就是,”薛蟠笑道,“这一盒你用就是了。” 薛蟠办的妥帖,小涂子也放心大吃起来,“夏爷爷让我来瞧一瞧,瞧瞧您这里,场面如何,生意怎么样,若是有什么难为的,只要和夏爷爷说一声,他能帮的,自然是会帮忙的。” “如此就是最好,”薛蟠笑道,“你替我谢过夏大人,如今还没有什么别的难事儿,”薛蟠也不提玄缎捐的事儿,或许在他看来,这事儿根本不值得一提,“我知道这织造府,每年到了七夕节前,要另外再进献应景的织造,今年要忙着万岁爷的大婚,却不知道这七夕的节礼,还要进上吗?” “内务府那里,还不知道如何,只是没有下特旨言明,应该也是要照例,怎么,薛大爷的意思是?” “我那五叔,算起来和我是一样的,算是初生牛犊了,也是第一次正经的执掌织造府,却是不知道能不能完成这一次的差事?自然,我那五叔乃是手段厉害的人物,上进的织造必然是极好的,那么,”薛蟠朝着小涂子眨了眨眼睛,调皮的说道,“夏太监若是能够仔细审查,好好的选一选,看一看,别让那些不怎么样滥竽充数的次品进献给贵人,这想必应该是简单的吧?” “这是自然之理,”小涂子笑道,“这事儿是我的首尾,到时候我帮着你,咳咳,我仔细审一审瞧一瞧就是了。” “说起来也是家门不幸,”薛蟠叹了一口气,“五叔图谋了织造府的差事,可他们没有上好的供奉,日后出产进献的玄缎只怕是不够好了,到时候织造府的牌子若是倒了,我岂不是千古罪人?” 为了防止自己变成千古罪人,于是薛蟠第二日起了一个大早,穿戴整齐,李章已经套好马车,朝着钦差金陵省大臣的府邸而去,薛蟠已经来过一次,甄宝玉却是来过了薛府两次,任何家里头的下人门子等都是最会看颜色的,知道薛蟠应该是这段时间比较在甄府得宠,特别是甄应嘉为了薛家之事,居然杖毙了外面原本十分重用的管事何峰,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虽然大家伙不会给薛蟠什么好脸色,但也绝不敢耽误,连忙通传了进去。 甄宝玉显然还是看重薛蟠的,不一会就遣了人前来迎接,薛蟠随着来人一同到了书房,这里是甄宝玉的外书房,内书房是在卧室边上,那里是正经的内院了,薛蟠不适合进去,故在此见面,两边坐下,甄宝玉显得十分高兴,“今日起来,就闻见喜鹊喳喳叫,原来是世兄来了。” “不敢,实在是恶客,”薛蟠笑道,“没有拜帖,这临时兴起就来了,还好世兄不怪罪,愿意这早上就起来接待于我。” “世兄前些日子送来的好果子,家母和舍妹十分喜欢,自己用了一些,又进献到了佛前,好东西可实在是不敢专享。” 甄宝玉听着这话,笑道,“愧不敢当,实在是借花献佛,不曾想世兄还回了东西给我,我自己也不敢擅自用,献给了老祖宗,老祖宗也十分稀罕,从未见过那白玉桑葚。” 甄宝玉嘴里的老祖宗,却是甄应嘉的母亲,她的来头不小,算是金陵省第一尊贵的老人家了,薛蟠连忙说道,“可是真的?得了老太太的嘉奖,可是比什么都要好!” “那里还有作假的道理,”甄宝玉说道,“今日老太太去栖霞山礼佛了,不得见,下次世兄来,我也请你去见一见老太太。” 薛蟠今日不是空手来的,带了一个红木盒子,“如此就是最好,”复又闲谈了一番,“不瞒世兄,今日前来,一来是答谢世兄前些日子在先父出殡礼上的援手帮助;二来,”薛蟠拍了拍那放在自己边上的木头盒子,“是想借着世兄的面子,再去求见一次甄老大人,把这盒子里头的东西献给老大人!” 甄宝玉是有些不耐烦这些人情世故的,听到薛蟠想要借自己之手寻钻营的路子,并不是真心交朋友,脸色就冷了三分,且听到自家老子,不免有些头晕不耐烦起来,“世兄你这是要做什么?家父是一概不收礼物的。” “这不是礼物,是利国利民的要紧东西,”薛蟠神神秘秘的对着甄宝玉说道,“世兄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五房和八房抢了我的东西,无论如何,是一定叫他们吐出来的,这里头的东西,就是让他们把我的东西都还给我的最大王牌!世兄若是想看这一出好戏,还是要再帮弟一次。” 第104章 献药 甄宝玉原本以为薛蟠之前接近自己,只是为了钻营,却不曾想薛蟠居然是这样说,甄宝玉倒是好奇了起来,“世兄这盒子里是什么宝贝?能把那些人一起打倒了?” “要我说大可不必,”甄宝玉摇头晃脑的说道,“都是自己人,何须这样斗的乌眼鸡似得,世兄若是和气些,想必那些人也会幡然悔悟,到时候世兄再原谅了他们,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在一块,岂不是更好?比如我这家里头的姐妹们,虽然不是嫡亲的姐妹,可相处着都是极好,但是比那一奶同胞还要更好一些,相敬相爱,可见这隔着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世兄能够宽和待人,想必这合家美满,也是指日可待的。” 甄宝玉一席话说的颇为迂腐,薛蟠心里暗笑,若是这样简单那就好了,内帷之中没有外头的利益纠葛,自然是好说话,能和睦,可亲情凡是沾染上了金钱和欲望,那么亲情就变得不纯粹了,甄宝玉显然还是温室里的花朵,不通外面的人心险恶,不过这也是一种幸运,若是可以,薛蟠也想永远做一朵温室的花朵,每天和家里头的女孩子们一起玩玩就好了。 不过这些都是苛求了,人不同,命运自然也是不同,甄宝玉此言,薛蟠根本不去反驳,“这可是好东西,”薛蟠神神秘秘的说道,“刚才的话也不算对,这是弟在金陵,丢了家产之后的立足根本,且不用说自己个,这事儿,和世兄也是有关系的。” “世兄若是带着我办了这事儿,我敢保证,老大人绝不会对你吹胡子瞪眼的,反而会夸奖世兄懂事,你信吗?” “我不信,”甄宝玉连忙摇头,他也不藏私,反正大家都知道他是最惧怕自己父亲的,他的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老爷哪里,我素日里头都是绕着走,你今日却要我上赶着去挨骂,我是决计不会去的,世兄自便就是。” “那可不好了,”薛蟠假意叹道,“我原本想着寻一个大功劳给世兄,世兄居然不要,真真是可惜。” 甄宝玉不免好奇,又连忙追问,薛蟠把一席话慢慢说来,甄宝玉只是天真了一些,人却是极为聪明的,“这事儿,老爷这些日子听说也是在忧心的,”听到薛蟠这样说,“怕是这事儿,能够让老爷高兴先。” 薛蟠拉着甄宝玉,一是免了一点忐忑,生怕自己的筹谋坏了,二来也必须要拉甄宝玉去,别以为薛蟠在甄应嘉面前淡然自若,就算薛蟠再混不吝,再熟悉甄家,到底甄应嘉也是一省之首,上一次告别出来,薛蟠的后背早就湿透了,若是甄宝玉也在边上陪同,这就算是家里头长辈和晚辈的对话,算不得官场上的奏对。还可以壮胆。 这样再三怂恿,甄宝玉咬咬牙,终于答应了下来,“这一次且听世兄一回,不过若是我遭了骂,日后可对世兄没什么好脸色了。” “不需世兄怪罪,我自己个就要来负荆请罪罢!” 有甄宝玉开路,自然再甄府如履平地,无往而不胜,到了甄应嘉的外书房,外头有几个清客在喝茶下棋,见到了甄宝玉,如同见到了凤凰一般,连忙上前抱住了甄宝玉,又是请安又是问好的,“我的菩萨哥儿,这会子你来做什么?老爷正在书房里头看书呢,见到了又要不好了,赶紧着走,等会子等老爷出门了,您再来罢。” “不碍事不碍事,”甄宝玉笑道,“今个我就是来找老爷的。” “这太阳可是从西边出来了,哥儿不怕老爷骂呢?” “骂一骂也不打紧,”甄宝玉硬着头皮说道,“今个有要紧的正事儿要见老爷,这是薛家的世兄。” 复又介绍一番,薛蟠挥洒如意,且有一股子不卑不亢的意思在里头,大家伙瞧了,倒是暗地里赞了一声,有甄宝玉在,外管家很快的进去通报了,出来说道,“请哥儿和薛家的大少爷一起进去,”复又叮嘱甄宝玉,“老爷这些日子为政事烦心的很,哥儿说话还是要注意些才是。” 两个人一起进了甄应嘉的签押房,甄应嘉原本看着桌面上的一些文书,满脸愁容,见到薛蟠等人进来,又瞧见甄宝玉一脸便秘的模样,这愁容就变成了怒容,他也不起身,等到薛蟠跪下行礼,叫起来之后对着甄宝玉喝道,“你这个杀才,不在家里头和姐妹们厮混,来我这里做什么?管家还说你有什么要紧事儿?是什么要紧事儿?是你又要去哪里看花,去哪里喝茶,还是要去栖霞山跟着老太太?” 甄宝玉连忙说道,“儿子不敢,今个是要紧的正事儿要来禀告老爷。” 甄应嘉微微冷笑,“你这无用的东西,还有什么要紧事儿?在外客面前,别闹什么笑话了!” 这时候薛蟠必须站出来表现了,毕竟这是薛蟠请甄宝玉来带一带自己的,若是甄宝玉这样被灰头土脸的骂,可委实是丢了他的面子,保不定日后要迁怒自己,“老大人,小子不敢问老大人,这京中和西南前线,可是爆发了许多的时疫?”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只不过甄应嘉性子好,涵养佳,不和薛蟠计较,点点头,“不错,这莫名起来的时疫,倒是叫人为难,邸报说西南前线因为时疫,故此用兵不通畅,和外邦正在僵持之中,且因为西南用兵,京中往来传递消息转运粮草不绝,连带着京中也有了时疫之症了。” “前些日子家父出殡的时候,世兄来拜,说起此事,小子就上了心,回家翻检了一番,查遍古书也找不到出这除去瘟疫时疫的良方,所幸天垂怜,居然在梦中见到一个海外仙岛,上头遍植草药,有一仙翁说我来错了地方,要小子回去,我这想着入宝山不可空回,于是求了求,他便赐下一个药方来。” “哦?”谁都对着神神叨叨的事情十分感兴趣,甄应嘉也不例外,“是什么药方?” “避瘟丹!” 求推荐票咯。 第105章 免费的 甄应嘉慢慢的站了起来,“这避瘟丹的意思,难不成,是可以避除瘟疫的?” “回老大人的话,正是。” 薛蟠把手里的红木盒子献到了甄应嘉的书桌前,“请老大人瞧一瞧,小子已经把丸药做好了。” 甄应嘉打开了盒子,只见到上头有黄豆粒大小的暗红色药丸几颗,“这就是仙人传授给你的方子?” “是,”薛蟠一脸的镇定,“我也原本想着,这应该是无稽之谈,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只是把那方子写了出来,交给家里头的供奉瞧一瞧,老大人是知道的,我们薛家也在做药材,结果家里头的供奉和名医都说好,这个方子见效快,所用的药材也极为便宜,不比其他的避瘟药物要许多工序。” 他瞥见了甄宝玉,又加了一番话,“前些日子,听到世兄说起老大人正在为了这西南时疫而烦心,想着老大人帮衬着我们薛家甚多,无以为报,老大人又是看不起那些俗气的金玉之物,刚好就可以用这避瘟丹,来答谢老大人的恩情,若无世兄所言,小子也不知道老大人在忧心此事。” 甄应嘉吩咐管家进来,“请医官来我此地一趟。” 大越朝在各省都有派遣医官,一是照看各省官员的身体健康,二来是指导各地医馆可以进行更好的技术提升,算起来是一项德政,管家出去找医馆,甄应嘉含笑看着薛蟠点点头,“世侄好大的机缘,要知道这仙人可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梦的见的,这方子若是有用,只怕是立竿见影的能够帮着把这时疫解决了,这时疫解决了,那么西南战事须臾可下了。” 甄应嘉叹道,“西南前线地势极高,道路险阻,偏生又十分的潮湿闷热,大军在外,水土不服,寻常的时候倒也罢了,如今春天的时候,本来就是时疫爆发的时候,加上那地方又下了几场绵绵春雨,这时疫就爆发起来了。” 又对着甄宝玉赞许的点了点头,“你这小畜生,如今居然也能为君父分忧了。” 话语里居然隐隐有表扬之意,甄宝玉十分感动,楞在地上,从自己记事以来,甄应嘉就从未表扬赞赏过自己任何事情,凡是见到自己,都是吹胡子瞪眼,从未露出一丝笑意,今日这样赞许的说话,实在是从未有之大事,甄宝玉只觉得手足无措,脑海里一片空白,脸上红白交杂,真真是百感交集。 医官一下子就到了,甄应嘉有心要试一试薛蟠的药如何,就先问医官,“王大人,你来瞧一瞧,这是什么药丸子?” 这也是太医院出来轮值地方的太医,出外的太医必须要仅次于伺候帝后等人的太医医术的,不然无法在技术上弹压地方,并且以德服人兼管医药业的行业公会——三皇祖师会,毕竟专业人士来说,你若是医道不通,自然无妨压服众人,王太医接过了丸药,先仔细的闻了闻,又捏碎仔细看了看,尝了尝一点碎末,再倒了一碗水,把药丸化在水里头,又喝了一口,如此验药完毕,又闭着眼思索了一番,“总裁大人,”王太医说道,“这是上好的祛除时疫的药丸!” “功效很好吗?” “下官在太医院当差多年,天下的药方见了不少,治疗瘟疫的药丸也见了不少,单单指药效,只怕如今的都比不上这个,特别是君臣相辅,主次分明,祛除瘟疫之毒,强健身子,是一等一的好药!” “只是不知道造价几何,若是不用太过于昂贵的药,此药必然是极好的,可以通行天下了!” 甄应嘉目视薛蟠,薛蟠险些笑破肚皮,这个方子的避瘟丹所取的药物,无一不是简单至极的药物,只是这个时候不能说,中医之道,妙就妙在这混合质变之效,单一药物大家都分得出来,可若是混合在一起,药性互相影响,互相发生质变,单一的药效在结合之中挥发出十倍百倍的药性,这就不是寻常人等都可以分辨的,就说日后这云南白药的配方,天下能人如此之多,但也无人可以破解出来。 当然,这个时候不能说是很便宜的药材,就算日后被人查出是那几味药物,也无妨,毕竟这用量多少,才是最要紧的东西,“老大人无需担心费用,晚辈虽然是年轻不懂事,到底还是知道国家大义所在的,老大人担忧国事,晚辈也绝不会含糊,只是要问老大人一句,这避瘟丹,能否用在在京中,又能用在西南前线上?” “自然是能的,”还未等甄应嘉答话,王医官就连忙插话了,“你可是德芝林的少东家?我听闻师叔说过,说德芝林的少东家得了一个海上仙方,虽然他未言明是什么方子,但是言语之间极为推崇,这方子一定是用的的!”王医官激动的说道,说完了这句话才想起还在甄应嘉驾前,歉意的对着甄应嘉告罪,“总裁大人请恕罪,实在是担忧这时疫爆发,须知道,任何时候,时疫之事都是要紧的大事儿。” “有你这样的太医如此说,这避瘟丹,必然是有用的,”甄应嘉点点头,已经叫人验了药,他就不再犹豫了,“世侄放心,这药,必然是用的上的。” “想着要你拿方子出来,也是不成的,毕竟是仙人所授,我们凡人能够听闻,也是福泽深厚了,”甄应嘉又不是笨蛋,自然知道薛蟠如此行为是所谓何事,“这避瘟丹,世侄要如何才肯献出来?若是要拿回织造府,老夫在这里担保了,过些日子就一定做主,帮着你把其余的人都赶走就是。” 甄应嘉是不愿意沾染地方普通的事务,但是避瘟丹之作用,绝不是就在这书房里头简简单说的那样,避瘟丹的作用,一来解除京师时疫,二来是可以给西南战事提供助力,前文已经说过,这是皇帝亲政以来第一次主持对外战事,这不仅仅是普通的胜败问题,更是有关于皇帝的体面和尊严。 薛蟠摇摇头,慢慢的拒绝了,“老大人看轻侄儿了,德芝林已经预备下了二十六万这避瘟丹,就等着老大人同意,无偿献给朝廷!” 第106章 跟着你哥走 “小子虽然是不通诗书,但也还是知道忠义二字的,”薛蟠缓慢而坚定的说道,“既然这时疫严重的很,小子又怎么敢发这样的财呢?在家里头认证了避瘟丹有效,我已经命德芝林全力开工,这几日做成了二十六万丸,全部尽数进献给朝廷。” “薛家累世深受皇恩,素日里头无一报答朝廷君上的,今日得了海上仙方,不敢藏私,愿意将避瘟丹尽数进献,以供京中和前线所用。” 这下甄应嘉可真是佩服了,原本以为薛蟠拿着这避瘟丹出来,就是待价而沽,等着甄应嘉开口,来帮着他拿回织造府,却不曾想这薛蟠年纪虽轻,居然颇为知道忠义二字,虽然甄应嘉在官场上厮混,但是内里还是有一种士大夫的精神在的,那就是达者兼济天下,他最是看中的就是薛蟠这种为了国家不惜己身的架势,“好,好,好!”甄应嘉难得的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世侄有这样的情怀,委实是叫老夫佩服的很!” 甄应嘉都佩服了,薛蟠的形象能不高大吗?薛蟠连忙说着不敢当,“此事儿,侄儿一个人委实是办不成的,所以请世伯出手,请世伯来办此事最好。” “这是你的功劳,老夫如何能够抢了你的?”甄应嘉坚持不许,但是薛蟠言道,“这不是一二人的小事,若是世伯主持此事,速度绝对比小侄来的更快,早一日发到京师去,就早一日解救苍生,老大人又何须在意这外人如何说呢?” 这一番话倒是说中了甄应嘉的心事,他不免暗暗叹道,这样知进退又明白事理的年轻人已经是许多年未见了,既然薛蟠这样说,他也不再矫情,甄应嘉能够主政东南,掌管金陵,靠的不仅仅是道德文章和皇帝的宠信的,他叫人进来,“拿老夫的王牌令箭,命金陵省内大运河一概起开,清空河道,等候钦差府的轮船,今日就马上将德芝林的二十六万避瘟丹尽数解入京中,不得有误。” 又命清客进来,仔仔细细的拟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折子,薛蟠刚好在边上,不失时机的言道,“我素日里头整理归纳了避瘟之法十三条,虽然不能直接扫除时疫,但是按照此法,可以保证时疫无忧,也有人按照这个法子操练得当了。” “如此甚好,”甄应嘉说道,“和避瘟丹一起料理,这就错不了。世侄派得力可靠的人,一起护送避瘟丹入京就是了,若是这避瘟之法有效,只怕是这世侄身上,要加军功了!” 甄应嘉写好了折子,又看了看甄宝玉,“我瞧着你倒是空闲的很,不若跟着入京去当差如何?” 甄宝玉大惊,薛蟠连忙打岔说道,“世兄才多大的年纪,世伯怎么忍心让他这样出远门?若是往日也就罢了,如今京师里头还在闹瘟疫,世兄怎么能去那边,到时候万一染了病,就不好了!” 甄应嘉也是如此一说,毕竟家里头的老母和老妻把甄宝玉视如珍宝,须臾不舍得离开身边半步的,薛蟠这样说,甄应嘉也就罢了,“你日后也多和你世兄学着,”甄应嘉难得的对着甄宝玉和颜悦色一次,“你若是能够学到薛家世兄的几分水平,这日后就必然无忧了。” 甄应嘉这话是有感而发,这个时候他那里还不知道薛蟠新开那什么劳什子的玄缎铺子,大张旗鼓的,无非是掩人耳目,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谋,真正能够对着薛宽和薛守等人有杀伤力的,是在这药业上,是在这避瘟丹上。 而所有的人都被玄缎铺子那惊为天人的复绣吸引住了,以为这是薛蟠和八房五房斗争的筹码,其实这只是一个幌子,而真正的杀招在这避瘟丹上,可以预见的将来,五房八房必败。 就算自己不出手,日后自然有人会出手的,甄宝玉连忙点头称是,薛蟠见此事了了,于是告辞,“侄儿这就回去安排好避瘟丹,等着送到渡口。” 薛蟠和甄宝玉告辞出来,甄宝玉还是有些呆呆的,薛蟠却是心情极好,见到甄宝玉如此,不免调笑道,“怎么,世兄得了老大人的称赞,欢喜的呆了不成?” 甄宝玉大叫一声,突然跳了起来,抱住了薛蟠,用力的摇了摇,“世兄,世兄,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他有些痛哭流涕的样子出来,鼻涕和眼泪一时间都挂满了薛蟠的肩膀,“老爷素日里头可是对着我没什么好脸色的,不曾想世兄这样一说,我倒是得了天大的赏赐一般了!这可是素日里头从未有过的!” 他不免有些嚎啕大哭,谁又愿意和自己的父亲生分呢?只是素日里头没有一个人可以懂得甄应嘉的心思,寻常时候遇到的人,不是丫头就是保姆,还有就是母亲并祖母等人,所有人都帮着甄宝玉在甄应嘉面前分说劝解,但是无人能够说出甄应嘉心中所担忧的事情,这自己的儿子,若是将来不能成才继承家业,那时候如何是好? 今日这样一说,倒是显得甄宝玉孝道彰显,知道为乃父分忧,故此薛蟠才得以解决此事,素来一直对自己恶声恶气的父亲居然会如此温和,真是想不到,也实在是令人动容。 薛蟠无奈的拍了拍小孩子一样痛哭的甄宝玉,翻了翻白眼,“这有什么,令尊是爱之深恨之切,绝不会对着世兄有什么天生的不满的,我也是当儿子过的,”——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知道这长辈们,无非就是要一个面子,世兄日后若是想要日子过的好些,还是要会演戏。” “演戏?”甄宝玉用袖子擦了擦脸,不好意思又带着疑惑的问道,“这是何意?” “你心里不爱道德文章不爱经济之道不要紧,不过这面子上也要让老大人过得去,随便什么学上学,对着什么事儿,能管的管一管,这也是让老大人开心的法子,你若是信我,日后跟着我就是了,有我的一份好,自然少不了世兄你的。” 第107章 分润功劳 薛蟠安慰甄宝玉,“老大人无非就是严肃了一些,咱们年轻人乐自己的就是,不过这乐自己的,也多少装模作样一番,叫家里人知道你是把心思放在外头的,实则上,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薛蟠是很懂得为子不正之道的,显然昔日顽皮的样子他如今也还记得,只是,“我倒是羡慕世兄,”薛蟠抬起头看了看天边的浮云,“如今我就算是想有父亲管着,也是不能够了。” 甄宝玉抹了抹眼泪,反而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来劝解薛蟠了,“倒是我的不是,还把世兄你的愁肠勾出来了,今个得了老爷的赞赏,真真是比猪八戒吃了人参果还要舒服,这浑身上下的毛孔都通透极了。” “世兄真是不客气啊,”薛蟠哈哈一笑,“居然把自己比作猪八戒,猪八戒那肥头大耳如何和世兄能够相提并论,不过人生在世,所在乎的也就是皮囊而已。” 两个人谈了谈话,又约好,过些日子请甄宝玉来薛家热闹一日,甄宝玉自然无不可,且心里还惦记着薛宝钗,“令妹可是在家中?我前些日子得了茜香国的几串麒麟绿檀真骨手钏,想着除了家里头的姐妹,没人配用的上,也只有令妹才能勉强一用,特意留了一串,预备着送给世妹。” “素日都在家里头,舍妹喜欢读书,我也让她自己个乐意,不拿着家务事拘着她,如此我就先谢过世兄了。我也不客气,那一日就请带着这手钏来就是了,其余的东西一概不要送来迎往的,”薛蟠潇洒一笑,“都是自家兄弟,无需闹这样的虚礼。” 这厢说话完了,甄宝玉又亲自送薛蟠出了甄府,甄宝玉的奶哥张志喜见到甄宝玉满脸泪痕,又双眼通红,吓得一大跳,“可是这薛家的小子惹了二爷?小的这就上去,教训教训他!” “糊涂东西!”甄宝玉跺脚,“这可是我的福星,怎么教训他?教训他就是打我的脸了!日后这甄家世兄无论何时来,你都要赶紧着来通传我,千万不能拖延,可是知道?” 薛蟠上了马车,得意洋洋的朝着张如圭笑道,“事儿成了,甄应嘉答应,今日连夜就派遣轮船北上,把避瘟丹送到京中。” “可是真的?如此真是恭喜世兄了,”张如圭大喜,“这事儿有甄老大人主持,避瘟丹绝不会有任何耽搁,必然能够迅速送到京中。” “是的,我为何要请甄老大人出马,就是因为咱们薛家少了助力,并不是说薛家没有助手了,只是县官不如现管,甄老大人刚好是金陵首脑,这事儿,咱们递给甄老大人,最是方便,若是要去寻舅舅,或者是姨丈,只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时疫时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过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又爆出来,若是过去了,咱们的避瘟丹,就没有多少作用了。” “其实金陵留守夏太监那边也可以走一走,”张如圭说道,“倒也是一道门路。” “夏太监……”薛蟠沉吟了一会,“张先生你也说,他并不是皇帝的人,这怕是有什么隔阂,素日里头也不要紧,可这一次我一定要保证,这避瘟丹,迅速的送到御前!让皇上可以知道这一件事儿,那么甄老大人,自然是最好的了。” “世兄所谋,如今差不多快要实现了,”张如圭十分钦佩,“只要这避瘟丹到了京中,谁都不敢忽视薛家长房,上达天听,指日可待。” “不仅仅是京中,”薛蟠闭上了眼睛,慢慢的说道,“还有西南战线,避瘟丹有奇效,这是毋庸置疑的,京中有诸多名医名店,不怕治不好京中的时疫,而这西南前线,乃是事关我们大越朝的大事,我要使力的的地方就在此处。” 马车慢慢的朝着薛家驶去,“前些日子,我叫你整理出来的避瘟疫之法,可都好了?” “都已经好了,”张如圭佩服的说道,“世兄大才,居然想出了这样的好法子,从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筹谋得当,这避瘟疫之法,若是有得力之人主持,必然能够把时疫给按下去,不至于死灰复燃。” “这也只是人生的一点小经验而已,”薛蟠微微一笑,“洁净之水,洁净之衣,开水滚烫,物理隔离,这样的话,起码可以保证时疫不会再扩散开来。” “我已经和甄老大人言明,我这里派一位人前去主持避疫之法,张先生,”薛蟠睁开眼,对着张如圭说道,“你可愿意去?这去的可不是京都繁华之地,只怕要去西南边陲,前线之地,山高路险,又有番人作恶,凶多吉少,你可愿意去?” 张如圭的心砰砰砰的跳了起来,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舌干口燥,他可是没想到过这天大的馅饼居然可以砸在自己的头上,“这……世兄的意思是?” “避疫之法乃是我这说出来的,也是你整理出来的,论起这些方法,你也是极为了解的,这功劳嘛,也不能让甄老大人一个人独占了,甄老大人的折子上面言明,有专门主持避瘟疫之法的人护送避瘟丹一同入京,我想着张先生你罢官许久,日后总是要回归官场的,只是不知道这西南边境战场上,张先生可愿意去啊?” 张如圭连忙说道,“学生岂有不愿意去的道理?俗话说的好,富贵险中求,何况本朝以来,诸般功劳之中,军功最贵,学生若是能够在西南战事之中寻得那么一点点的军功,这辈子就受用不尽了,”马车狭小,不能行大礼,但是张如圭还改盘膝为跪坐,朝着薛蟠行了大礼,“学生要多谢世兄的成全。” “咱们这些日子相处,是颇为难得的。”薛蟠笑道,他拉起了张如圭,“家父去世,家里头也靠着你才能够不至于在客人面前丢了面子,你又忙前忙后,帮着打点一切事物,足感盛情,我这里虽好,到底不是官场。” 第108章 不怕你花钱 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诚哉斯言,薛蟠继续说道,“我这丢了官身,也只是一个商人了,这皇商,还能不能保住,也是两说,张先生是迟早要起复的人,一来不便在商人之家,二来么也应该找一找门路,不应该远离中枢,如今这样的机会是难得的,我原本怕张先生不愿意去苦地方,既然是愿意去,这就是极好。” 张如圭摇了摇头,“世兄还打算诓我?这避瘟丹只要一入京,世兄之名就天下皆知,区区五房八房只不过是井底之蛙,望洋兴叹的河伯而已,没有见过大世面,只知道在这小地方里头斗,根本就不是世兄一合之敌,学生料定,这避瘟丹只要朝廷纳了,金山银山即刻就来,就算织造府之权不拿回来,咱们长房靠着金山银山也可以压死他们。” “这都是后话了,”薛蟠眼睛发亮,“这经好,也要防着和尚唱歪了,张先生愿意去,就是最好,今天夜里,总裁府的轮船就会启程前往京中,你也马上跟着去,到了京中,想必就有命令下来,只要避瘟丹有用,这避瘟疫之法能得蒙青眼,张先生再把这差事认认真真勤勤恳恳的办下来,起复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咱们都不是俗人,就不闹虚礼了,送别的酒宴,时间来不及,下次再给你接风洗尘,我命账房给你预备下一千两的银票,你入京之后可以到处打点,不至于无故受阻于门子和吏员等。” “我又有一封信,要你送到京中我舅舅家去,这事儿,若是没有人在边上煽风点火助力一番,只怕是不够办的成,”薛蟠显然是早就有所筹谋,自己的舅舅乃是天子近臣,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位置,不用就可惜了,“这也是我交代你的另外一件事儿。” 张如圭也不是客套之人,这一日晚间收拾了包裹行囊,就前来拜别薛蟠和薛王氏等人,薛王氏还不知道张如圭为何离开,又埋怨一定是薛蟠不尊重张先生,故此长房又失去了一个得力的助手,薛蟠哭笑不得,还是张如圭解围,“太太,大爷委任了学生一个极好的差事,跟着总裁大人的船队一同进京,此去必然是称心如意,若是天从人愿,有飞黄腾达之时,必然忘不了太太和大爷的提携照顾之恩。” 既然如此说,薛王氏也只好答应,问过薛蟠已经给了仪程也就不再言语,只是祝愿此去一路顺遂,万事如意,等到张如圭告退,薛王氏这才疑惑的对着薛蟠说道,“怎么之前都不见你说起过?张先生是谋了什么差事?你不会是胡乱安排了什么?亦或者是狐假虎威,借了你舅舅的势?可不能如此,你舅舅还预备着自己个要升官呢,不好随便帮别人。” 这时候也无需隐瞒了,横竖甄应嘉已经背书,愿意和薛蟠一起,把这避瘟丹送上去,于是薛蟠又说起梦中遇见海上仙岛白发仙翁,赐给海上仙方的事儿来,谎言说的久了,真真是如同真事一般,这一番话说的纯熟无比,听得薛王氏薛宝钗一愣一愣的,薛王氏反复问,“这可是真的?阿弥陀佛!”她双手合十不断的念佛,“这可真是仙缘啊仙缘!” “总是上天垂帘咱们薛家,不成,我这就要去礼佛,”薛王氏连忙到了自己卧室内的小小佛龛,又命薛蟠和薛宝钗也在一边跪下,“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保佑咱们家和和美美的,信女也不求家里头大富大贵,只求家人平平安安,蟠儿和宝钗,都身体健康,一生无忧。” 慈母之心,可见一斑,薛蟠陪着跪了一下,又和薛宝钗一起,把薛王氏扶了起来,“哥哥瞒的一丝不露,”薛宝钗笑道,“还叫我去查了那么多的药方,若早些告诉我,是海上仙人授的仙方,那就不必我这么费事儿了。” “这也怪我少见多怪,就怕这仙人戏弄我,故此不仅要让家里头的供奉看过,又请甄老大人的医官看过,才敢献上去的,娘,”薛蟠对着薛王氏笑道,“既然是这海上仙方,儿子就不能一个人藏着了,张如圭这去京师,就是办理进献避瘟丹之事,咱们德芝林那里,已经筹了二十六万丸避瘟丹,今天晚上就发到京师去。” “只是还有一件事儿,儿子实在是为难,”薛蟠看了一眼薛王氏的脸色,“儿子已经和甄老大人言明,这二十六万的避瘟丹,一概免费进献。” 他预备着薛王氏暴跳如雷,痛声呵斥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没想到薛王氏听到这话,反而念佛不已,“阿弥陀佛,我的儿,我原本预备着想要给你办一场法事,或者是施舍寡老,不曾想你居然想在我前头了,很是,咱们花多少银子办法事,都比不上这救济百姓来的功劳更大些,我绝没有不同意的理儿,蟠儿你办的很对。” 薛蟠摸了摸鼻子,薛宝钗噗嗤一笑,对着薛王氏笑道,“哥哥还打量着娘是小心的主儿,心疼那几些银子呢。” “我怎么会小气呢,”薛王氏笑道,“你哥哥肯上进,我高兴都来不及呢,金山银山都交出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你老子在的时候时常讲,说这做药材生意的,千万要记住医者仁心这四个字,生意赚不赚钱不打紧,咱们娘们几个不缺饭吃就是了。” 一直无私奉献,自然也不是薛蟠的风格,这二十六万丸避瘟丹只不过作为敲门砖而用,之前还担心母亲生气自己乱花钱,如今瞧着可不用了,于是也放心了下来,“娘教训的是,儿子是一准记住的,有娘这么说,儿子日后当差就放心多了。” 薛王氏笑眯眯的看着薛蟠,一脸的宽慰,“蟠儿,这么一下子就长大了,为娘的可真是高兴啊,药材办得好,玄缎铺子也不错,”说到这里,她突然脸色僵了僵,显然想到了什么,“虽然是长大了,可身边还却照顾的人,一直叫臻儿照看你的出行就够了,家里头不能缺人,”薛王氏扬了扬脸,吩咐宝钗,“你把杨柳他们叫进来。” 第109章 钦定杨枝 杨柳和杨枝杨花杨絮四个大丫头都进来听候吩咐,薛王氏也不和薛蟠说话,对着四个大丫头说道,“如今大爷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没有妥善的人照顾着,我很不放心,你们几个都是跟着我从小一块长大的,算起来,在我身边,和大爷在我身边的时候差不离,或许还要久一点,我可是真疼你们,也知道你们的长处,大爷若是有你们照顾,想必是极好的。” 大家伙都猝不及防,薛蟠摇头看了看自己母亲,又转过头打量四个丫头的脸色,又转过来看着自己的母亲,不由得干笑道,“娘这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要给我派照顾的丫头了?依我说,臻儿照看的很好。” “臻儿到底是男孩,内院不方便进来,难不成你还一直住在外头书房里?这可不成样子,”薛王氏摇头说道,“总是要搬进来的,臻儿就不能进二门了,房间里头,没有丫头伺候着,不成样子,我听说那甄家的甄宝玉,从小就有十几个丫头伺候着,这才是大户人家的体面和尊贵,咱们家虽然不如他们,也到底是个中等人家,身边没人伺候照看着衣物和荷包扇子帽子汗巾的,丢三落四总是不像样。”语气倒是十分坚决。 可你这前段时间不是刚说过,不许丫头在我跟前伺候吗?薛蟠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女人真是善变,不知道母亲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不过这个新主意很显然很好啊,薛蟠面上虽然不露,心里头却是乐开了花,嘿嘿,这几个母亲房里头的丫头,都很出色啊。 几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杨柳抬起头看了薛蟠一样,随即低下头,耳边泛起了红晕一片,薛蟠看着心里头一动,随即还想再看,却发觉边上一道锐利的眼神狠狠的瞪视自己,转过眼神,见到了杨枝小丫头咬牙切齿的瞪着自己,凶巴巴的,十分可爱。 薛王氏又问了问,杨柳等人十分清楚,这不是自己个可以做主的,于是纷纷说道,“太太做主就是了,派谁就是谁。” 这话一说出来,薛王氏就知道,这几个丫头心里头不算是太乐意的,大约也只有薛王氏才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其余的人是不看好自己儿子的,外头虽然生意差事做的不错,但是在内帷,薛蟠的名声,似乎还是停留在以前的阶段,不算是太好听的。 只是这事儿不是这么含糊可以过去的,毕竟丫头好使唤,可若是薛蟠这血气方刚的,招惹了不应该招惹的人,闹出不可收拾的风波来,这就是不好了。于是她想了想,“就先派杨枝,照顾着大爷,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再换就是了。” 听到尘埃落定,其余的丫头也不知道心里悲喜如何,只是无声无息的叹了几口气,退出了薛王氏的正房,等到离了远一些,杨花噗嗤一笑,对着失魂落魄的杨枝笑道,“如今可真是要恭喜杨枝大姑娘了!这一下子,就钦点飞上枝头变成凤凰!日后若是发达了,可千万不能忘了好姐妹呢。” 杨枝的脸涨得通红,听到这话,顿时生气极了,“我把你这个嘴上乱嚼舌头的蹄子!”她朝着杨花的脸颊掐去,“什么混账话都说出来,恭喜,我又不是那织网的蜘蛛,也不是喜鹊,那里来的喜!” 时人都说蜘蛛结网乃是喜事,七夕乞巧金陵女子都也用蜘蛛织造结网看看自己的福运如何,故此杨枝用蜘蛛比喻喜事,这还不算是最让杨枝动怒的,这“大姑娘”却不是那么可以简单从字面上分析的。 这个姑娘一词,在本朝,除了专指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外,也指那些预备成为姨娘,却还没有伺候爷们的丫鬟等,故此这个大姑娘是绝不能乱用的,“咱们都是这样的好姐妹,你居然拿着这个打趣我,真是,白瞎了咱们这交情了!” 说罢又是珠泪滚滚而下,“我就不信,太太是要我去做什么劳什子的姑娘!只是照顾衣裳穿戴,在你们的狗嘴里头,我倒成了不明不白的人了!你们几个若是谁乐意,我去回了太太,把这个巧宗儿派给你们几个就是了!” 杨絮笑道,“杨枝急了,可别浑说了。” 杨柳温和的笑道,“好了,杨花你逗杨枝做什么,横竖都在家里头,又不是就出去了,太太想必是还要吩咐的,到时候杨枝有什么话儿,自己好生和太太回就是了。” 薛蟠见到杨枝红着脸狠狠瞪了自己一眼,随即跺着脚出门去了,不由得又嘿嘿奸笑起来,“好了,这笑的,”薛王氏打断了薛蟠的笑,“可真是和狼叫声差不离了。” 薛蟠连忙咳嗽一声,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起来,“太太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派丫鬟了。” “我想着你也大了,在外头混三混四的,不成样子,家里头我又不是天天管着你,有一个妥帖知根知底的人管着你才好,免得不知道跟家里头。” 薛宝钗显然是听明白了薛王氏的潜台词,脸上微微发红,有些怪不好意思的,薛蟠倒也懵懂,不过既然是可爱泼辣的杨柳小丫头能够在自己房里头帮着照看着,比臻儿那个鼻涕虫可是要好太多了。 “如此倒是要谢过母亲了,”薛蟠笑道,“过些日子就要请甄宝玉等人在家里头吃饭,我这身边是少不了人伺候,臻儿一个人忙不过来,王妈妈也不好烦劳她,杨枝能够来,我是高兴的。” “怎么,甄家二少爷要来咱们家?”薛王氏连忙问道,“这可是要好生招待招待了。你预备好了不曾?” “佟舒那里预备了几篓上好的四鳃梅花鲈鱼,我已经让他什么时候送过来,其余的东西还要仔细寻一寻,甄家世兄是雅人,寻常的东西难入他的法眼。” “很是,”薛王氏点点头,“你们年轻人高乐,我们也不凑热闹了,外头的人,叫张管家张罗着,总是要宾至如归才好。” 第110章 不当屋里人 这几日,薛蟠整日都在外头忙着这事儿,所以都睡在外书房,内院是半步都没踏进来,这一日,和母亲说了一会话,复又出去,张罗着德芝林要进献的避瘟丹,回到府中,已经是掌灯时分了,用过了晚膳,正在花园里头消食,见到了花木掩映下自己的院子,突然想到这杨枝小丫头应该在院子里头候着自己了,眼前浮现出来了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薛蟠不由得笑出了声,边上的臻儿摸不著头脑,“大爷你在笑什么呢?” “没什么,”薛蟠假模假式的咳嗽清了清嗓子,“臻儿啊,你去书房,给我铺好床,我回家去看一看,晚点就回来。” 薛蟠慢慢的走进了自己的园子,夜来香开的极好,在夜色之中慢慢的浮动着白色的花朵和浅浅的幽香,他十分得意,摇头晃脑的哼起了小调,“我爱这夜色茫茫,也爱这夜莺歌唱,更爱那花一般的梦,拥抱著夜来香,吻著夜来香……” 到了院子门口,见到房间里头点着一盏油灯,窗影映衬出一个美丽的倩影,突然之间薛蟠口干舌燥,咳嗽一声,推开房门跨步进了房间。 昏暗灯光下,穿着一袭翠衣的杨枝站了起来,手迅速的飞舞着,一下子把房内的几盏灯都点亮了,一下子室内就亮堂堂了起来,不过薛蟠也看清楚了杨枝的脸色,她的脸板的死死的,好像薛蟠欠了她好几吊钱不肯还一样,礼数上倒是周到,先是福了福,“大爷,”只是语气不甚好听,“预备好了洗脚水,我先伺候你洗漱吧。” “不着急不着急,”薛蟠讪讪笑道,虽然不是什么初哥,可遇到这样的娇俏美人和自己同处一室,不免有些心跳加快,喘着粗气,“我这刚吃了晚饭,想着你来这院子里了,所以过来瞧一瞧你。” “我虽然是来了大爷这,也不过是听着太太的命罢了,并不是我自己个愿意来的,这一节,我要先和大爷说清楚,上午我当值,下午还是要回太太院子里伺候着,那边也须臾离不开我,这我是和太太禀明了,太太也是肯的。” 既然是太太都准了,你一个当儿子的自然不能够反抗母亲,薛蟠点点头,“我这里没什么事儿,倒也不用你这整日呆在这里。只是,那上午下午都安排了,晚上呢?” 杨枝恶狠狠的白了薛蟠一眼,脸色突然绯红起来,在灯光下分外可爱,薛蟠见了心里一动,“晚上我就在外头伺候着,若是大爷要喝水,我一准起来给大爷倒茶,不过我有言在先,我只是来伺候大爷的,帮着大爷看管衣服穿戴,别的事儿,我是一概不干的。” “别的事儿?”薛蟠存心要逗一逗这个脾气很大的小丫鬟,“是什么事儿啊?我怎么听不懂呢?” “大爷你就别装傻了,”杨枝气的鼻子直哼哼,“我和太太说了,只是来伺候大爷,杨枝儿只是丫头,不当大爷的屋里人!” “屋里人?”薛蟠有些摸不著头脑,但是他还是决定要先调戏杨枝一番,“这话说的,”薛蟠笑道,“你如今都在我屋里了,怎么还不是我的屋里人?” 杨枝跺脚,“大爷你欺负人!”她的脸涨得通红,这时候变得酒红色了,“没有这样的理儿,我若是不愿意,太太也不能犟按着牛喝水!” 薛蟠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之间发这么大的火,“这屋里人有什么说法不成?” 杨枝只是拿着鼻孔朝着薛蟠冷哼,“别指望我能说什么好话来!这屋里人,”她到底还是少女家,有些话羞得不好说出口,“就是……就是……大爷你别装傻,”杨枝有些恼羞成怒了,“我才不信你不知道呢。” 见到杨枝这样娇羞的模样,薛蟠突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这“屋里人”难不成就是? 薛蟠一下子就突然明白了杨枝说的屋里人,就是丫头伺候着主子爷睡觉的那种,白天打理房间,收拾衣物,晚上暖被窝……不行,不能继续想这个了,再想下去就要流鼻血了。 府邸世家的王公子弟,在年纪十五六岁时就要放房里人,嫡室迎娶来时,丈夫家中已有房里人;又加上自己家中父、兄辈也有房里人,所以视为当然,而不以为异。 杨枝见到了薛蟠脸上露出了色眯眯的样子,心知薛蟠这下明白了,“我就知道大爷不是什么好人,”她特意小声的嘀咕着,又放大了音量,让薛蟠听得清清楚楚,“怕是早就想着屋里人伺候着吧,不过在我这也别指望了。” 薛蟠咳嗽一声,小脸一红,“怎么说话呢!快给我倒茶来,这刚用了晚饭,腻腻的不消化。” “茶好倒,差事也好办,我都是听大爷的,不过这事儿要先说清楚,”杨枝撅起小嘴说道,“我这不乐意当屋里人,大爷准还是不准?” 准还是不准,这是一个人生的哲学问题,虽然薛蟠心里是一定想要杨枝俏丫头做这个名副其实的“屋里人”,不过这个时候总是还要一点面子的,薛蟠可是大家的少爷,怎么能做霸王硬上弓的煞风景之事呢?薛蟠干笑一声,面上表现的十分正经,好似一位道学先生,“这是自然的,”他慈悲极了,慢悠悠的说道,“你是太太的丫头,过来帮衬着伺候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哪里还求着其他的福分呢?” 杨枝这才笑了起来,剜了薛蟠一眼,“大爷还算是识时务呢。”于是连忙爽快利索的走到了边上,把一个包着棉布的铜茶壶提溜了出来,又取了一个五彩汝窑的盖碗出来,朝着里头倒了一杯茶,献给了薛蟠,“大爷,请喝茶。” 薛蟠有些郁闷,于是自然要挑刺,“是什么茶?碧螺春?这时候我自然要喝消食的普洱茶。” “是普洱茶,云南进来二十年的老茶,知道大爷要消食,我已经泡了三泡,又拿棉布温着,刚好可以喝,再过会就不出色了。” 第111章 叫破喉咙也没用 杨枝既然是已经定下了身份,又知道这主仆之别,自然也不会再使什么坏主意小心思,薛蟠刻意要小小的刁难一下她,杨枝也不生气,“这晚间不能喝太浓的茶,不然容易伤脾胃,这普洱年份有了些,消食是最好的,又特意泡了三遍,这样喝着就刚刚好。” 没想到杨枝早就预备好了,薛蟠接过了五彩盖碗,喝了几口,果然茶香醇厚又不至于太过浓烈,晚间喝茶,若是太浓,夜里必然是不安枕的,所以女孩子的细心就体现在这些地方,薛蟠几口喝完,点点头,“好茶,你再给我倒一碗来。” 杨枝又倒了一碗普洱过来,薛蟠接过了盖碗,突然之间,右手伸了出去,在样子手上摸了一把,杨枝尖叫起来,“大爷,你!”她的脸又涨得通红,用右手拼命的擦了擦自己左手被薛蟠碰见的地方,“你怎么一点都不尊重!” “嘿嘿,”薛蟠淫笑道,“怎么,你都在我房里伺候了,摸下手,怎么了?” 他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倒是让杨枝生气极了,“你再这样,我可是要叫了!” “你叫,”薛蟠喝了一口茶,把盖碗放下,站了起来,双手连同手臂伸开,朝着杨枝逼去,边走过去,脸上还带着十分淫荡的笑容,“嘿嘿,你叫啊,你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的。” 杨枝尖叫一声,双手放在胸前,牢牢地护住自己,朝着薛蟠啐了一口,随即慌慌张张的朝着外头跑去,薛蟠也不追赶,只是站在原地,嘿嘿嘿的笑了几声,“小娘皮,嘴巴这么倔,我就不信,治不住你!” 臻儿正在外书房打盹,突然房门被踢开了,他揉了揉眼,见到薛蟠从外头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不由得十分疑惑,“大爷,太太不是指了杨枝姐姐给你使唤吗?怎么这个时候你还到外书房来?” “别废话了,”薛蟠郁闷的说道,他可不愿意把这么丢脸的事情说出来,“杨枝那里不好使唤她,我先在外头再凑合睡几夜,你给我去打洗脚水,对了,再给我倒杯茶,记得要普洱茶。” 杨枝逃出了薛蟠的院子,在外头随处游荡了一会,这才胆怯小心翼翼的探手探脚的回到这里,她不得不回来,已经言明是给薛蟠伺候的,这就必须要留在薛蟠院子里,等到回到这里,只见到到处人迹不见,只有一个五彩的盖碗放在桌上,茶早就凉透了,问过守门的婆子,“大爷一早就出去了,你没瞧见?” 杨枝这才安心的回到了房内,把盖碗和茶壶收拾好,又搭了一个火炉子,预备着薛蟠晚上要喝茶,办完了这个,才突然想起来,“呸!这样坏的大爷,就知道吃人家的豆腐,还指望着我晚上伺候他喝茶呢!” 想着把火炉子移了,可到末了,复又想想:大爷若是在太太面前嚼舌头,我又要吃刮落,不免还是要伺候周到,堵住他的嘴才是,于是还是把火炉子预备好了,卷开自己的铺盖,就在外间歇下,她原本还想着薛蟠若是晚上回来再动手动脚的,自己要如果处置,当然是不许这个坏蛋得逞了!这样胡思乱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一觉香甜就到了天亮,这时候瞧见里头的床上的空荡荡的,外头的婆子来传“臻儿来拿大爷的衣裳,你赶紧着预备吧。” 杨枝也不知道如何,心里的感觉惆怅极了,只是来不及思考,连忙收拾起来,用大红色的猩猩毛绒布包了一套衣裳,递给了那守门的婆子,婆子拿了出去转给臻儿。 用过了早饭,婆子又来禀告:“大爷出门去德芝林了。”于是杨枝更是放心了下来,指挥着婆子把院子打扫了一边,又仔仔细细的把薛蟠之前浆洗的衣服,用紫金熨斗烫了烫,随后拿了一个针线活做起来,到了午后,打了个盹,就到了薛王氏的院子里伺候,薛王氏刚好坐在炕上,和薛宝钗说着什么,见到杨枝来了就问昨日怎么伺候薛蟠的,杨枝言明薛蟠还是住在外书房,只是在家里喝了一碗茶就出去了,薛王氏皱眉,“这可如何是好?总是不能再住在外头的,要呆在内院,好生管起来。” “我瞧着妈妈也不必如此,”薛宝钗手里拿着一个册子,见到薛王氏如此担忧,不由得开口劝道,“爷们家的,不能够一直呆在家里头,总是出去闯一闯,见一见世面才好,我听说姨妈家的表弟,从小到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可如何了得!我出的门也比他多些,比起来我倒是成了一个野丫头了。” “那是你姨妈小心着,又有老太太宠着,这原也难怪,毕竟是前头珠儿表哥去的可惜,不得不谨慎小心些,不过听说你这位宝兄弟,虽然一直在家里头,可是极聪明的,日后若是咱们入京,说不得要见面多认识认识,免得亲戚都生分了。” “亲戚家原本就要多走动的,”薛宝钗说道,“等哥哥脱了孝,咱们就陪着妈妈入京看一看舅舅姨妈他们,也免得妈妈老是计较。” 薛王氏对着杨枝说道,“晚上预备着回我,若是还睡在外头,这是绝不能的,宝玉那样的养着,自然不成,可若是和蟠儿这样成日在外头鬼混,我也是不放心的。” 薛王氏显然是铁了心,要薛蟠住在内院,不许住在外头,住在外头,臻儿这个书童必然是不会听着自己的意思,杨枝是忠心耿耿的,凡事防微杜渐,就不怕出什么难收拾的问题来。 杨枝十分为难,这不过是清净了一日,薛蟠若是回到内院,这岂不是又要朝着自己动手动脚了,那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但是太太有命,她不能推辞,只好委委屈屈的答应了下来,低着头想着心事,打定了主意若是大爷再乱来,说不得就到太太这里哭诉,无论如何也要把差事给免了。 第112章 梅姨娘太厉害了 幸好这个时候薛王氏和薛宝钗有正经事儿要谈,故此倒也没有发现杨枝的情况有些不对。 “哥哥说过些日子请这么几家相熟的少爷来吃饭,答谢出殡的礼仪,张爷爷已经安排下了外头的人准备,哥哥却又要女儿来瞧一瞧这菜单子,务必要求素净雅致,不用大鱼大肉来敷衍着,女儿那里懂这些,还是要请妈过目的。” “我的儿,你也是知道这请客吃饭的难处的,”薛王氏叹道,“昔日你老子在的时候,若是寻常的客人也就罢了,可那些要紧的客人,若是要招待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要先打听着他们忌口什么,什么不吃,喜欢吃什么,这都是有讲究的,昔日苏州知府路过此地,听说他不吃牛羊肉,凡是四只脚的都不吃,咱们金陵风俗,无羊不成宴,说不得要一一改了过来,所幸咱们家的鸭子好,用惠泉水和太雕做了八宝鸭子,再把时鲜的刀鱼鲥鱼拿上来,这才算没失了礼数。” “宾至如归,这一句话,说的简单,做的难,我这年纪大了,想不出什么时鲜的法子,你们年轻人脑袋灵光,还是要你来想的,我在边上想一想有什么漏处就好了。” “既然是要招待他们,也不能用太俗的东西,家里头的点心,素来是不差的,也不用特意叮嘱,只是要他们再小心做出来就是,桑葚虽然过了时节,不过咱们家的桑葚糕也是极好,想必别家是没有的。” 薛宝钗看了看那单子,“如今的时节,鲥鱼已经刺儿很多了,也不甚太好,听说那松江巡检的少爷,会拿一篓子的四鳃梅花鲈鱼来,这倒是好,可不是咱们家自己预备的,借花献佛算不得什么,所幸张爷爷说,前些日子从暹罗国,运回来了暹罗柏香猪几头,又有象鼻蚌数管,咱们家在外头的庄子里,不拘拿些鸡鸭来,做菜就是了。” “这些东西可够了?”薛王氏问道,“别太小气了。” “那里不够,”薛宝钗笑道,“这些东西都是海外的,如今怕是除了王家,其余的家里有这么新鲜的海外吃食,就可就不能够了,另外哥哥还预备了一道新菜,说是要给大家露一手的。瞧着这样子,倒是有了些返璞归真大巧不工的意思在里头。” “这么说起来,”薛王氏来了兴趣,“你哥哥又鼓捣出什么好东西了?” “哥哥说到时候咱们几个和二房四房太太一起,在内院也开一桌,趁着这东风乐呵乐呵,容女儿卖一个关子,到时候就知道了。” 如此过了几日,薛蟠得了京中回复的准信,越发的淡定从容起来,只是命李青不计一切代价,要把金陵所有的这几味药材都收集起来,预备着大量的制作避瘟丹,一时间倒是把薛家的玄缎铺子给忘记了,这一日他刚刚回到内院,又指挥杨枝,一下子说灯暗了,看书看不清,一下子又说渴了,要喝六安茶,一下子又说要吃热热的芦荟羹,闹得杨枝人仰马翻,杨枝嘴里嘟囔着,手脚却是不停,被薛蟠使唤的如风一般没停下脚。 刚刚送上了芦荟羹,守院子的婆子就来报,说是梅姨娘来了,薛蟠连忙放下书本,站了起来,把梅姨娘迎了进来,因为上次被薛守俘走一事,梅姨娘如今出门都存了一份小心,凡是出门都带着兜帽,又传披风,今日的披风是月牙白色,披风角上绣着几朵淡黄色的腊梅花,十分清新淡雅,薛蟠是不知道礼数的,梅姨娘也是专业技术性人才,对于礼数不甚了解,所以两个人就如同家常说话一般,自然而然的坐了下来,薛蟠命杨枝去倒茶,杨枝心里默默的白了一眼,倒了茶上来,也就坐在隔间里头,假意借着灯光在做针线活,这一厢么竖着耳朵在偷听着。 “大爷前些日子吩咐我做的东西我已经得了,”梅姨娘把一匹玄缎拿了出来,“请大爷瞧一瞧,我也就只能是如此做了,再能也是不够了。” 薛蟠把那个玄缎接了过来,放在圆桌上,打开一瞧,玄缎之中,以纯黑色犹如黑猫一般油光发亮的皮毛一般最为珍贵,大越朝崇尚水德,除却大婚这种大典用红色外,其余的时候都是用玄色和明黄色兼用,玄色之外,就是石青色和雨过天青色比较名贵,这一匹就是雨过天青色,柴荣对柴窑修建的工匠提要求,说:“雨过天青云破出,这般颜色做将来”。这玄缎就是如此的颜色,犹如天边刚下过雨,倒是都是雅致的青色,雨过天青最适合作为山水画的底稿了。 打开一看,就见到这昔日薛宝钗所题的“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秦观的《满庭芳》之句,天边微云,路边野草,都用了复绣之法,翻动玄缎之间,野草似乎被微风轻轻吹动,云朵在天青色之上闪耀,隐隐有阳光照射下来,诗画相配,十分了得。 这一副刺绣后,又有无数图案,其中有一副白素贞许仙一起游湖之图,这一边看去,那天气极好,西湖风平浪静,雨伞也是合着的,再朝着一边看去,阴云密布,许仙就把雨伞给撑开了,西湖波澜隐隐,就要起波浪了。 薛蟠十分佩服,“梅姨娘的手艺,可真是要比慧绣还要强百倍!” 薛蟠说的“慧绣”,乃是金陵省姑苏昔日的一位女子,名唤慧娘。因他亦是书香宦门之家,他原精于书画,不过偶然绣一两件针线作耍,并非市卖之物。凡这屏上所绣之花卉,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故其格式配色皆从雅,本来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每一枝花侧皆用古人题此花之旧句,或诗词歌赋不一,皆用黑绒绣出草字来,且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亦不比市绣字迹板强可恨。他不仗此技获利,所以天下虽知,得者甚少,凡世宦富贵之家,无此物者甚多,当今便称为“慧绣”。 第113章 不识趣 这是很高的评价了,金陵省之中大家都公认这一位早逝的慧娘乃是刺绣织造行业最厉害的人物,但是薛蟠显然认为梅姨娘的手艺更佳:“人说慧娘乃是针神,我却不以为然,梅姨娘才是针神,这样神乎其技的技艺,我是从未见过的。” “这技术一流,这字也是写的极好的,”薛蟠仔细的看了看那用黑线绣的字,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都是用的十分娟秀的楷体,显然是梅姨娘自己的笔迹,“倒是让我看动画片似的,这玄缎原本是死物,梅姨娘刺绣上去,好似是仙女吹了一口气,这玄缎就活了起来,真真是巧夺天工。” 杨枝在边上听得不由得翻白眼,这大爷哄女人的本事可真高,还仙女呢,在样子看来,梅姨娘又不算很好看,怎么能配得上是仙女呢?不管怎么说,总是要姑娘那样的模样,才叫仙女呢。 “不敢当,”梅姨娘的脸因为受到超级的夸奖有些害羞,变得红扑扑的好像是新出的水蜜桃一般,“我是什么牌位上的人,敢称什么针神啊。” “自然是当得起的,”薛蟠复又赞美起梅姨娘,他是对于这种掌握着十分高超的工匠都极为佩服的,这赞美绝不是什么敷衍之辞,而是真心实意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叫:“杨枝,赶紧的,别偷懒了,把我多宝格上的那个黄杨木盒子拿来。” 杨枝板着脸把盒子献到了薛蟠的面前,薛蟠把盒子递给梅姨娘,“这些日子,梅姨娘又要办进献织造的差事,又要忙着咱们自己家的铺子开张,实在是辛苦极了,我也没什么可报答的,就把这个送给你是了。” “我这原本做的就是分内之事,那里敢拿大爷的赏,”梅姨娘连忙又把盒子退了过去,“无功不受禄。” “这不是我的赏,”薛蟠笑道,“只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若是说出去了,也不值几个钱。” 如此再三,梅姨娘也不好意思推却,只好收下,打开一看,只见到是各式各样的,玳瑁的,银边的,金丝的,紫檀木的框内亮晶晶都是用玻璃和水晶磨成的眼镜片,满满的一盒都是眼镜,“我瞧着梅姨娘刺绣辛苦,眼神已经不太好了,这近视可不是闹着玩的,前些日子叫工匠给你配了一副度数合适的,我想着总不能就一副,于是就多做了几个,家里头,织工厂子里,铺子里,到处都有,到处都可以随时戴上去,这才是最好的呢。” 杨枝在边上瞧见了这满满的一盒都是眼镜,不由得无声无息的瘪了瘪嘴,什么啊,就是这么一些不值钱的眼镜,家里头什么东西比不上这个?看来这大爷想哄人开心,这一次是错了意咯。 梅姨娘迫不及待的把眼镜戴了起来,朝着四周看了看,又朝着薛蟠看了几眼,把薛蟠的样子看的清清楚楚的,突然之间脸上一红,低着头说道,“这东西可比金银珠宝更好上百倍。” 薛蟠点头笑道,“梅姨娘最要紧的还是保护眼睛,这有了眼镜,还是那句话,也不能任性随意用眼睛,寻常的时候,多闭眼休息,恩,我这里还有一套眼保健操,倒是可以传授给你。”薛蟠随即动手,在自己的脸上画圈圈,这眼保健操极为简洁,就连边上的杨枝不一会就都学会了,薛蟠边做眼保健操,边扮鬼脸,一下子就把梅姨娘逗笑了,就连杨枝也撑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大爷,可真是滑稽极了!若是不那么色眯眯的,倒也不算坏。”她心里这么默默的想着。 显然薛王氏是有耳报神的,正在几个人喜笑颜开的时候,王嬷嬷迅速的出现了,她朝着梅姨娘冷峻的看了几眼,这才对着薛蟠说道,“大爷,时候不早了,还是请早些安置吧。” “急什么,我这正和梅姨娘说话呢,”薛蟠笑道,又看了看展开的雨过天青色玄缎,“恩?”他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这白蛇许仙游湖借伞,怎么地没有诗句?” “这却是没有,我想了想,寻常的诗句都不好,”梅姨娘说道,“就还不如空着是了,大爷有什么好的?不如大爷来说一句吧,若是真好,这缎子怕是喜欢的人极多,日后横竖是要多绣的。” “这个嘛,”薛蟠眼睛乌溜溜的转了转,“既然是白蛇传,我倒是想了一句,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这话如何?”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梅姨娘戴着眼睛,喃喃说了一边,“果然是好句子!把那白素贞和许仙的故事说了个清清楚楚,半点错都不曾有了!明个我就把大爷的这句话,绣到上头去。” 王嬷嬷忍无可忍,于是对着梅姨娘说道,“梅姨娘,太太请你过去一趟。” 这里头有些不欢而散,薛蟠看着梅姨娘和王嬷嬷离去的身影,不由得有些奇怪,“这王嬷嬷做什么?今个怎么这么不识趣儿?” 杨枝边收拾东西,边哼哼,“我瞧着大爷才是不识趣的!” “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薛蟠摸不著头脑,“我怎么不识趣?你大爷我,见金陵留守夏太监,两进总裁府,这见到的大人物,无人不说我是最有眼力见的!到了你这个小娘皮的嘴里,我怎么成了不识趣的人?” 杨枝麻利的把盖碗茶杯都拿了下去,复又隔着次间离薛蟠远远的坐在一个小几子上,“我还以为大爷多懂事呢?”杨枝毫不留情的讽刺着薛蟠,“如今瞧着也不过如此,我且问你,这梅姨娘,是什么身份?” “梅姨娘,自然是梅姨娘,”薛蟠老实的回答道,“这又有什么了?” “梅姨娘可是老爷的姨娘,”杨枝戳破了这一层窗户纸,“大爷,还晚上留着梅姨娘在这里闲话,这可不是什么有礼数的事儿,王嬷嬷她老人家可是好心!其余的话我就自然不必多说了。” 第114章 读书人才可以在书房 杨枝的话又快又清脆,一下子就把话说明白了,“大爷若是识趣,就应该这瓜田李下,也要注意警醒个一二,怎么还拖着梅姨娘在这里说话呢,俗话说,行得正坐得直,这原本不错,可还有一句话,叫做人言可畏呀。” 薛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母亲这么奇怪,还特意派了杨枝来照顾自己,这才说话没多久,王嬷嬷就前来当着先锋官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可真会乱猜,”他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的母亲有这样的提防之心的,“真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杨枝虽然认得几个字,但是论起才学来,那还不如薛蟠,薛蟠掉了书袋,她就有些干瞪眼了,虽然不知道这话的意思,不过小人,君子,还是听得懂的,大爷是一定在说自己的坏话,杨枝赌气说道,“您就别和我一个小人较真了,”她用力的把针刺在绷得紧紧的绸缎面上,发泄的似乎在薛蟠身上,“既然是君子,就也要注意个先。” 薛蟠抬脚坐在了炕上,对着紫檀木的隔板外,气鼓鼓好像是河豚鱼一般杨枝笑道,“你这个小娘皮,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大道理,”他心里不知道如果,骤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怅然之意,这时候没法子发泄出来,只能是和杨枝说话了,“倒是个有点当家太太的风范了。” 杨枝反正是打定了主意,对着薛蟠的调笑言语一概不回应,只是低头借着灯光做针线,薛蟠见杨枝不搭话,又有些烦闷,于是就问,“这会子做什么针线活呢?” “太太要的茶盘盖面儿,”杨枝说道,“我在针线活上不太好,远远不及杨柳她们几个,只好是加紧做了。” “这大晚上的,何须这样赶,坏了眼睛就不好了,”薛蟠摇摇头说道,“你看着梅姨娘,她也是这样晚上用功,如今把眼睛都搞坏了,得不偿失,且等着白天再做就是。” 杨枝微微冷笑,张口就想回道“我和梅姨娘又不是一样?如何能比?”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免得到时候大爷下不来台,“我这不过是偶尔绣一绣,也就不用大爷惦记着了。” 薛蟠歪在炕上,用手支着炕桌,看着炕桌上点起的紫金八角玻璃死气风灯,灯光冉冉,照的他脸上,明暗起复不定,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杨枝也不说话,只是在做针线活,这时候王嬷嬷又进来了,瞧着明间里头坐在小几子上的杨柳,又转过头看了看坐在里头炕上的薛蟠,皱眉说道,“大爷,晚上你睡在那里,还是外头的书房?” 薛蟠懒洋洋的说道,“不然睡在那里?书房那里头清净一些,也没什么杂七杂八的事儿。” “这可不成,”王嬷嬷笑道,“太太刚才吩咐了,不许你晚上再睡在外头,是要在家里头安置。” 听到这样的话杨枝手里的针线顿时就不动了,竖着耳朵紧张的听着薛蟠怎么说,“太太管的真宽,”薛蟠打了个哈欠,“我这几日都在外头睡,都习惯了,若是再挪回来,只怕我认床,晚上睡的不安稳。” “认床认几日就是了,大爷若是想要睡在外头,倒也简单,太太说了,”王嬷嬷戏谑的看着薛蟠,“明日起去族学,或者是去金陵官学上学,读书人才可以日日睡在书房里头的。” “这是对于我这种不学习的人的歧视,”薛蟠愤恨的说道,“我不读书就是不能在书房呆着了?” “是的,蟠哥儿,”王嬷嬷哈哈一笑,声音响彻满室,“若是能进学,咱们家多少出一个举人进士出来,那大爷可真是光宗耀祖,太太梦里头都会笑醒。” “那我会哭死的,”薛蟠默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己何曾是一个读书的料?这具身体原本就是不学无术的人,除了认得几个字外,其余的根本是一窍不通,所幸自己投胎穿越,算起来,把薛蟠这个人的等级档次提高了不知道多少倍,可若是想要考科举,那是必然不成的,“太太这么说,也就罢了,可我这里头,没人伺候啊,”薛蟠慢慢的拖长了声音,眼角若有似无的瞥着远处的杨枝,“外头还有臻儿在,在里头谁伺候我梳头洗脸换衣服啊。” 恩,当然还有暖床叠被子。 王嬷嬷不以为意,“这不是有杨枝在嘛,我知道蟠哥儿你的事儿多,如今且不忙,暂时让杨枝照看你,等过些日子,太太说了,要在外头再找好的丫头进门来,伺候大爷你呢,大爷你就等着好吧。” 王嬷嬷这话说的有些猥琐,薛蟠嘿嘿嘿笑了一下,“太太若是要好的丫头伺候我,就把她那里的四大金刚,杨柳杨花杨絮一起都放在我屋里头伺候就是了,那里还需要在外头寻摸什么好的人呢。” “想得美!”王嬷嬷笑骂道,“都放你这里了,太太谁伺候着?要不大爷你亲自去 给太太端茶倒水?我想着你这双手不碰阳春水的,只怕是什么事儿都不会做,。” “嬷嬷这话儿未免也太欺负人了,”薛蟠笑道,“我如今虽然不会做服侍人的事儿,将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做,到时候你可别稀罕,横竖我是不会给嬷嬷你倒茶呢。” “吓,大爷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别到时候露马脚,”王嬷嬷摇摇头,表示不信,“杨枝,”她吩咐杨枝,“别做活了,赶紧的,时候不早了,服侍大爷预备着安置吧,” 杨枝没法子,只好在王嬷嬷的监督下,给薛蟠解了头冠,又换了衣服,给薛蟠铺了床,自己个退到了外头,王嬷嬷见到凡事妥当,满意的点点头,走了出去,又吩咐外头的婆子,“大爷睡觉不太安稳,你们小心着点,不许乱走乱动的!” 薛蟠侧躺着在床上,看着杨枝在外间的地上打地铺,开口笑道,“你睡在地上,多不好,不如咱们两个挤一挤,如何?这床大的很,倒也方便。” 第115章 准备美食 杨枝瞪了薛蟠一眼,复又低头打开铺盖卷儿,“大爷你就老实点睡觉吧,想要我和你一起挤着睡,这是春秋大梦,必然是实现不了的!” “这梦想啊,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薛蟠笑道,“这床大的很,我一个人睡怪寂寞的,倒也无聊,你不如来我这边,陪我说说话如何?——别老是躲这么远,我又不是老虎,好像会吃了你似的!” 杨枝默不作声,也不理会薛蟠,这几日接触,杨枝已经知道薛蟠是嘴巴上的功夫特别厉害,若是搭腔,这绝不会从他那里讨到什么好,于是也只是不说话,铺好了铺盖,又查看了一番火炉子,把火炉子放在了明间,把通风的盖子拧紧,这样既能保温,又不会火势太大,晚上把这茶壶都烧干了,杨枝用一把锡茶壶放在了上头,又把盖碗放好,毛巾银脸盆等放在边上,这样准备妥当,转过身子见到薛蟠还是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啐了一口,转过身子,把里头卧室的油灯和外头的风灯一概吹灭了,只留一盏油灯在身边,她呆在外头,复又坐了下来,继续开始针线活,“大爷赶紧着睡吧,我在外头候着,若是要喝茶,喊我就是了。” 薛蟠见逗不起杨枝,于是也点头说道,“我这不过是开玩笑,”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惋惜的语气,“你睡在地上,未免是太阴冷了,如今年轻不知道,日后老了,必然会骨头缝里头发冷,湿气重……” 杨枝连忙插话说道,“就算大爷说破了天,我也是不会过来陪着大爷睡觉的,你就熄了这个心思吧!” “你去睡炕上就是了,”薛蟠郁闷的说道,难道自己个真的就是色狼一头?要知道自己不过才13岁,就算是很多东西,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怎么王嬷嬷,杨枝,包括自己的母亲看自己倒是像看一头饥渴无比的恶狼一般,“你在炕上睡,轻便的很,也不会冷。” “咱们做奴才的,”杨枝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暖流,面上却还是冷冰冰的,“那里有这样福气睡炕上,素来伺候主子,都是躺在地上的,大爷就不用操心我的事儿了,你赶紧睡自己个的吧。” 薛蟠转过头,睡到了里面,杨枝见到薛蟠转过了身子,过了好一会,似乎已经睡熟,这才轻手轻脚的把灯吹灭了,然后把自己的外衣解开,悄悄地钻进了被窝里,一夜之间只听到薛蟠翻来覆去不知道没睡着还是没睡安稳,十分的不稳当,杨枝也被闹着睡不好,生怕薛蟠晚上就悄无声息的摸过来,连忙又把手边上的一个捶腿的美人腿放在怀里头,打定主意,若是薛蟠乱动手动脚的,就用美人腿给他狠狠的来一下子。 到底这一夜无话,到了次日,两个人都顶着鸦青色的黑眼圈打着哈欠起来,杨枝给薛蟠梳头的时候,都忍不住打哈欠露出了泪珠,薛蟠朝着镜子里看到杨枝,不由得笑道,“你这个丫头,搞的倒是和大爷我晚上做了什么见不得的事儿,这么一脸的倦容。” 杨枝手下突然用力,把薛蟠的头发不轻不重的揪了一下,见到薛蟠的脸在镜子中呲牙咧嘴的,才假模假式的谢罪,“大爷真是对不住,我这手下没轻没重的。” “不碍事,不碍事,”薛蟠干笑,这才停了嘴上的骚扰,不一会起身收拾好了东西,穿了衣裳,佩戴好了扇套、压长袍下摆的玉佩,藏着火石和小刀子的香囊,守门的婆子来报,说是杨花来了。 杨花进门来,先打量了杨枝一眼,那眼神极为别有用意,这才对这薛蟠一福,道了安,薛蟠打着哈欠,“这么早来做什么?今日有什么好吃的?别告诉我没有银鱼荠菜的汤包了。” 这是三个问题,都是问专门管着厨房的杨花,杨花不急不忙,“早饭已经预备下了了,太太说今日吃斋,她让大爷自己吃,荠菜银鱼的汤包今日没有,荠菜已经过了时令,那里还有呢,不过今个早上有鸡头和菱角磨成粉做的小饼儿,最是新鲜不过了。” “这就罢了,赶紧着把东西拿上来,”薛蟠说道,“我和杨枝一起吃一点,就要赶紧着出去了,过几日要预备着请客,今日要出门一一亲自登门拜访,总要把客人们都定下来才是。” “是。”杨花朝着杨枝眨眨眼睛,杨枝恨得牙痒痒的,什么叫和杨枝吃一点?真是不害臊,什么你的我的一起的! “前头大爷说要办的那菜,前头大厨房已经预备好了,只是还不知道如何做,到底是要请大爷指点指点的。” “哦?”薛蟠笑道,“我预备的菜可是无上美味,于平淡之中见真滋味,今日你们有福,都好生看着,这菜做好了,过些日子请客的时候,咱们家里人也一起用一用。” 这里胡乱用了早餐,薛蟠就去大厨房了,杨枝却是不去,只是说要打扫院子,不得空,厨房这里,素来是不会有主人家登门了,薛蟠这一位大爷亲自登厨房,真真是把管事的慌成了什么样子,连忙出迎,又把薛蟠朝着边上的跨院让去,“大爷今日贵脚踏贱地,您是千金之体,怎么难呢过来这个地方,杨花也真是,”管事的埋怨边上杨花,“怎么把大爷带到这里来了,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打发人说一声就是了,何须亲自来,真真是阿弥陀佛,这里烟熏火燎的,如何能让大爷来!” “不碍事,”薛蟠挥着扇子笑道,“我这是最喜欢吃好吃的了,你们厨房素日里烧的菜,我是十分的喜欢,这不,”薛蟠拍了拍肚子,“见日肚子又宽了一圈。” “大爷福大量大,这肚子里都是福气呢,”管事的唤作郑威,倒是有“真味”的谐音在里头,说话倒也风趣的很,“前头按照大爷的吩咐,采办了这些东西,就等着大爷来发落呢。” 第116章 亲自督军 郑威知道轻重,也不会让薛蟠真的去厨房那里受烟火气,早就在院子里头摆下了一个猛火的煤炉子,又放了一个青木长条的桌子,似乎是之前用来杀猪用的,今日浆洗的极为干净,一尘不染的,上面摆了许多的东西,郑威介绍,“这是金华的火腿,是兰溪那里老山子出的最好的两头乌前腿,制了三年。” 老山子是一位八十多岁的制火腿师傅,做的火腿在当世是最有名的,这样有名气的人,怪癖最多,一年只在冬季立冬后做几十个火腿,且只用两头乌的前腿,只用海宁出产的钱塘江粗盐,熏火腿的木料必须是板栗木,饶是如此矫情,无数达官贵人趋之若鹜,反而偏偏更喜欢推崇起来。 郑威把那火腿拿起来献给薛蟠看,薛蟠只看到火腿瘦肉鲜红,肥肉淡黄,肥瘦夹杂,十分鲜艳,微微一闻,闻到一种咸鲜的味道,“怎么是三年?”薛蟠问道,“这火腿可有什么讲究?” “回大爷的话,”郑威说道,“这金华的火腿,因为是地处江南,咱们这些地方潮湿的很,若是藏太久的火腿,必然是要招虫子的,若是这三年以上的火腿,那么就要加大量的盐,还有避虫的香料,如此以来,火腿的真味就被冲淡了,一两年的火腿却还多了油性,只有这三年的火腿,是最好的。” 薛蟠点点头,“那么就是这个了,把最好的部位,切下来,预备着做蜜汁火方,我这里用蹄脚就够了。” 又看了几道食材,都是最为吊鲜的,比如老母鸡,竹荪,瑶柱,“瑶柱是用的关外的瑶柱,也是去年的货。今年瑶柱要八月份才得,如今只能用陈年的了,”薛蟠一一看过,点点头,“无妨,只是借瑶柱的鲜味而已,并不是要吃瑶柱,郑管事,咱们家这厨房里头的东西,只怕是金陵别的地方,一概比不过的。” “大爷说的极是,”郑威一脸的得色,“咱们家没什么好的,就这吃食独步金陵城,小的是敢这么说的,不怕别人说咱们吹牛!” 于是薛蟠亲自监督,先把老母鸡宰杀,剖洗干净备用,金华火腿斩去蹄子,放在淘米水里头浸泡半个时辰,瑶柱用温水发好,先把老母鸡肚子里塞好几片生姜,几颗红枣,一把绿豆,生姜生温,红枣补血,绿豆清热,这里头生姜是有辣味的,所以只是放了两片,又用绍兴女儿红抹了老母鸡全身,随即放入大瓦罐,盛满清水,先用猛火烧开,撇去血沫,随即转为中火,这个时候,火腿蹄子和排骨各自焯水,清除血水和杂质,再用凉的井水细细的择一遍,和瑶柱一起随即放入瓦罐之中,中火一起炖开之后,就用把老母鸡肚子里头的姜葱都取出,再加料酒,随即用小火慢慢熬煮三个时辰。 此间的事儿基本上告一段落了,薛蟠拍拍手预备离开,又吩咐,“把猪肉背脊那里的瘦肉,用刀剁成肉蓉,也用鸡脯肉,一样剁成肉蓉,用清水调成糊糊状,预备着我晚上回来用,记住这火可不能大,要小火慢慢的熬出来才是。” 吩咐完毕,薛蟠就洗了手,出门去请客了,头一个自然是要请甄宝玉,甄宝玉满口答应,上次自从他得了自家老子的赏识,不仅仅是家里头的长辈女眷们对着自己宠爱又加了几分,在外头父亲面前也不会和以前那样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故此心里对着薛蟠是着实的感激,“恰好世兄要来,我原本也要请世兄吃饭的,如今倒是偏了世兄了,可是要预备什么,我好叫人来帮衬着。” “世兄能够亲自来,就是我最大的福气了,”薛蟠笑道,“别的一概不需,我从佟舒那里拿了上好的四鳃梅花鲈鱼,我又特意亲自预备了一道好菜,外头从未见过的好菜,特特的来招待世兄,世兄到时候来就是了。” 甄宝玉有些不好意思,“有件事儿倒是要麻烦世兄了,我母亲听说世兄有一位妹妹,想着什么时候见一见,全是我多嘴,实在是不应该把世妹的行踪说出去的。” “这又有什么?说起来,倒也是我和妹妹的福气呢,”薛蟠笑道,“等过了些日子,就是五月节了,到时候我让妹妹亲自到贵府上给老祖宗和太太请安。” “如此就是最好,”甄宝玉十分高兴,又拍胸脯保证,“有我在,绝不会让世妹受了委屈。” 薛蟠心里暗笑,只怕不是你老娘要见妹妹吧,不过他也不说破,只是脸上带着了然的笑容,倒是闹得甄宝玉满脸通红,十分的不好意思。 他复又出来,到了佟舒的住处,说了此事,这事儿已经是说了好几次,佟舒还以为薛蟠不愿意结交自己,没想到薛蟠说到做到,即刻就要来请客了,佟舒连忙答应下来,第二日松江的四鳃梅花鲈鱼就用大车,盛满小岳溪的溪水装着木桶送来了薛蟠家里,薛蟠连忙收下,预备好是后日,恰好家里煮的哪一锅汤也差不多了,只是还需要慢慢的熬着,薛蟠又吩咐郑威,“叫人专门盯着,不能够熄了火,也别烧干了锅!” 到了后日,就是待客的日子了,这一日是主人,穿着不应该太简慢,本朝的礼仪不算太严格,守孝的时候,无需忌荤,也不用穿粗布衣服,只不要做不可描述的事情,不要出远门,官员要守制而已,薛蟠不是官员,自然不用守制。所以薛蟠这一日穿了暗紫色松竹梅坎肩窄腰箭袖,外头兜了一件鹅黄色的氅衣,又用浑圆南珠缀着的亮银八宝冠束了头发,腰间缠了松香色的汗巾,脚底踩着皂底官靴,端的是十分的好相貌。 这一日薛王氏也恰好邀请了几房亲近的太太一起玩乐一番,到底是孝中,不能够大肆的进行娱乐活动,原本想要传戏班子,但是后头薛蟠想想,还是罢了,不要如此高调,于是只在薛王氏正院边上的东跨院里头,安排了两桌。 第117章 乌鸦嘴 这就是一举两得的意思了,薛蟠先到了薛王氏的屋里头,二房太太带着薛蝌、薛宝琴已经到了,二房太太正在炕上,和薛王氏说话,地下两个小孩子,薛蝌今年才九岁,薛宝琴么更小了,今年才七岁,不过年纪虽小,薛蝌十分温和,倒是有些谦谦君子的样子,薛宝琴冰雪可爱,肥嘟嘟的脸,圆溜溜的眼睛,见到薛蟠来,两个人一个作揖,一个行福礼请安,薛宝琴身子小小个的,行福礼倒是有些不稳当,颤颤巍巍的,薛蟠拉住了薛宝琴,摸了摸她的头,“宝琴如今也长高了,现在看起来就是美人胚子,日后必然是倾国倾城的漂亮姑娘。” “蟠哥儿惯会说嘴,”二房太太笑道,“论起容貌,还是咱们宝钗是最出色的。” “蝌弟年岁虽小,不过看着温和,将来也是个好公子哥。” “那里都和你破落户似的!”薛王氏抱怨薛蟠,“成日里头不跟家,又急匆匆的,没个稳重的模样,我且告诉你,你是大哥,这底下的弟弟妹妹都看着你当好榜样呢,可不能让他们都学坏了。” 薛蟠撞天屈,“这话说的,太太难不成把蝌弟和宝琴看的更好些,那不如就把他们都当儿子女儿养就是了!” “那不都顺了你的意!”薛王氏笑骂道,“你成日里头更是脱了缰绳的野马,越发没人管着你了,不成,我是绝不能让你如意的。” “阿弥陀佛,”二房太太笑道,“这屋里头的才是真佛呢!太太倒也不必说蟠哥儿,哥儿虽然年轻,可办事是靠谱的,至于性子急,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些弟弟妹妹日后若是能够学到蟠哥儿的几分本事,就谢天谢地,一辈子受用不尽了,且不说别的,外头这玄缎铺子,就做的好生兴旺,这都是哥儿的功劳,自然,这孙悟空再厉害,也还是要有个唐僧念着紧箍咒儿管辖着呢,没有太太,哥儿再大的本事,也不成!” “正经儿这话就不错,”薛王氏笑道,“不过蟠儿说的也有道理,咱们如今可都是寡妇失业的,哥儿姐儿住在外头,想着总不放心,前些年我就预备了,想着要把你们接进来一起住,只是老爷身子不好,这一下子都拖下来了,蝌哥儿和宝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不如你们就搬进来,这宅子大的很,我们几个人住的也冷静。” “这可如何是好,万万使不得,”二房太太虽然是极为意动,但还是摇头推却,“织造府都是长房住着,我并不敢如此。” “都是自家人,倒也无需客气了,”薛蟠笑道,“宝琴跟着宝钗一起读书认字做针线,就是极好,蝌哥儿……额,”薛蟠干笑,“如今还年纪轻,倒也不必学差事,也跟着妹妹一起读书就是,我过些日子得了空,就把家里头的房子收拾几间出来,预备着再请一位师傅来,给弟弟妹妹们授课,就不必去族学那鱼龙混杂的地方混着了。” “女子无才就是德,怎么好读书呢?” “这话就不对,”薛蟠笑道,“这有才也有德,才是最好的,且不说别的,妹妹为了我那德芝林的差事,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翻阅药方,若是妹妹不读书,我却又要自己痛苦着去干了,”他坐在地上的小几子上,搂着薛宝琴,边拿了一个糖瓜给宝琴,又递了一个孔雀毛的毽子给薛蝌,让他们两个出去玩去,“这腹有诗书气自华,咱们家又不是那样的小门小户,有闲钱,白丢了,不如请先生来教书,我虽然不中用,说不定蝌弟认真读书,还能读一个状元出来呢。” “你也知道自己不中用!”薛王氏恨铁不成钢的喝道,“若是把外头闲逛的功夫也认真读书去,想必是什么状元都中了!” “怎么说来说去还是说到自己个头上呢,”薛蟠连忙抱头鼠窜,推脱着说前头要迎客了,不得空,就要出来,薛宝钗这时候进来,说外头三房四房太太也到了,五房八房撕破脸,薛蟠是懒得做表面功夫的,请也一概不请,七房不在,复又回洞庭山去了,故此就这样几个人,三房薛安的妻子乃是金吾将军之女,看上去身材高挑,浓眉大眼,十分豪爽的样子,薛安有一子二女,薛蝉,薛宝蓁和薛宝芬,四房薛宁只有一字,唤作薛虹,这几个都年纪还小,热热闹闹的一屋子,薛宝钗十分妥帖,带着弟弟妹妹们行了礼,于是复又带出去到外头玩耍,薛蟠命跟着的婆子丫鬟等人仔细看着,“别磕了碰了,别打架。” 薛蟠这才趁机溜了出来,三房太太见到了薛蟠出去,对着薛王氏笑道,“太太真是好福气,哥儿这样的孝顺,又会办差事,如今虽然是不好,可有这样的哥儿主持事儿,将来否极泰来,也是指日可待的。” “是极,三嫂说的再对不过了,”四房太太接话说道,“我瞧着哥儿也算是稳重,办事也好,将来太太就等着享福罢了!” “那里就说到享福上头了,”薛王氏笑道,“我且少操心就是了。” 薛蟠到了外头,问张管家,“厨房那里都预备好了?” “都好了,且等着大爷吩咐了。” “如此就好,这一日可是要顺顺利利的,”薛蟠说道,“家里头有自己的亲眷,外头也要请外客,别有什么幺蛾子闹出来就好!” 事实证明,薛蟠一定是一个长着乌鸦嘴的倒霉鬼,他还在前头花厅和张管家说话,马三豪,就是跟着薛蟠出门十分机灵的那个小厮,就跑了进来,打了个千,对着薛蟠说道,“大爷,我刚才在前头听别的小厮说,今个怕是不妙,五房和八房预备着要到后头来!” “他们来做什么?”前头,指的就是大锁锁住的前面织造府行政办公场所,如今五房八房主事,前庭后院已经隔开,各过各的,薛蟠皱眉,“最近我没去找他们麻烦,他们倒是自己贴上来了!” 第118章 绣球诗会 “还是说织造的事儿,”马三豪说道,“却也不知道具体是何事。” “不理他,”薛蟠哼哼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要预备闹什么幺蛾子,咱们一一打回去就是,臻儿!”他喊着臻儿这条大狗腿,“叫上殷天正这些人,打好埋伏,我今个是有要紧客人的,若是他们好生说话,倒也罢了,若是来捣乱,即刻打出去!” 臻儿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高声答应了下来,张管家来不及阻拦,出言相劝,薛蟠也置之不理,他如今不知道在何处得了仰仗,胆气十足,“好好说话,咱们都可以商量,若是再来混账,真当我小霸王是吃素的。” 这边预备妥当,客人们也就陆陆续续来了,先到的是佟舒,他带着句容县伯李如思的二儿子李鲤,和丹阳节度使马德彪的侄子马钰一起到了,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位,先迎到花厅待客喝茶,正在闲谈的时候,张管家来报,“甄家二少爷来了。” 于是薛蟠起身,佟舒等人说道,“宝玉兄来了,不得不要一起迎接。”于是复又迎到了门外,一起把甄宝玉接进来,复又见礼,一番行礼下来,十分的热闹,甄宝玉笑道,“咱们都是世兄家里做客,就不要闹这些虚礼了,还是请世兄发落,他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是了。” 人已经到齐,时候也差不多了,薛蟠原本还要想着安席,但是听甄宝玉如此说,也就罢了,“今个是清谈喝酒吃饭,其余的我是不敢献上来,污浊了各位的法眼,所幸我这宅子里头,今年五月节未到,绣球花就开的极好,咱们就在绣球花边上的敞厅热热闹闹的喝一顿,这是我的法子,至于什么雅士的酒令投壶之类的游戏,弟自然是不成,可舍命陪君子,大不了多喝几海,搏大家伙一乐,如何?” “如此就是最好,”佟舒笑道,“有绣球花可看,今天可以算是绣球会!咱们这自然是最为风雅之事了,可咱们都是大老粗,那里比得上宝玉兄的大才,只怕是都要大喝几海了。” “那里说到这里,”甄宝玉摇着折扇笑道,“都是自己玩乐,怎么就说道我的大才了,安兔兄这话不通,等会必然要罚酒一杯。” 张管家来报,说已经预备妥当,请大家入席,薛蟠起身,带着客人们从花厅朝着西边走去,穿过抄手游廊,越过垂柳阵阵,过了蜂腰桥,到了三间的翠绿色琉璃瓦盖得敞厅,这里早就摆了两张圆桌子,预备着待客,薛蟠请大家坐下,甄宝玉只见到一张桌子坐满了,另外一张多了几个人,两桌不齐,故此说道,“不如在这里挤一挤就是了,若是分开喝酒,到底无趣。” 薛蟠连忙命张管家,再搬一张方桌子来放在下首,接在一块,虽然不是圆桌,倒是一桌子都坐在一块了,只见到外头太湖石上,有一阔叶大树两人多高,枝繁叶茂,如同碧云在院中停驻,上面点缀着浑圆如意硕大无比的蓝紫色绣球花,密密麻麻,如同是簪花仕女图一般,十分华贵,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花不见颓势,反而增添了几番雨露的风姿,边上有水池一洼,紫色花影倒影在水中,更显华贵娇态。 来客之中有一位皇商之家的子弟,唤作是赵明凡的,他家里头在苏州和无锡有几百亩的花田,专门就是进贡花卉给京师之用的,见到这花,也不免惊叹:“这木绣球花,容易养活,是不假,可在薛师兄家里头这株如此高大花朵圆润,真真如绣球一般的,可真是不多见。” “可见师兄家宅风水好,地气足啊。” 众人啧啧称奇,又一同出厅,站在鹅卵石的甬道下,近距离瞧了几番,薛蟠命人,折了好的,送到里头给薛王氏等人赏玩,又用素白的钧窑梅瓶供了,放在边上给大家仔细赏玩。 赏花不过是个由头,要紧的还是吃饭,在薛蟠看来应该是如此的,不过甄宝玉等人,却显然不是如此认为,菜流水的送了上来,酒也预备妥当,空气很潮湿,适宜喝白酒,预备了上好的惠泉酒,薛蟠殷勤劝酒,“如此好花,不可不作诗,”甄宝玉喝了一杯酒,“不然如此滥饮,到底无趣。” 大家都纷纷叫好,只有薛蟠愁眉苦脸,“世兄可是知道我这胸无点墨,如何能够作诗呢?不如我就给大家斟酒如何?哪一位大才得了好诗,我必然亲自斟酒,陪酒一杯以恭贺之。” “不妥不妥,”众人都笑道,“你是东道,如何可以偷懒?喝酒还有时候喝,不急在这个时候,若是你陪酒醉了,那可就没意思了。” 甄宝玉也笑道,“世兄何须谦逊?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家,想必这经济文章,都是不成,可这吟诗作对,是分内之事,咱们今日还是小聚,日后别的时候应酬多的很,世兄难道一直也喝酒不成?” 这样再三劝说,薛蟠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只是可惜穿越过来,没记住多少句好诗词,前朝诗词好的是有,但是大家都是读书之人,难道不知?免不得自己要好好想想了,“既然如此,我也就厚着脸皮上了,只是大家千万不要笑话罢了。” “绝不会笑话,”众人复又笑道,“大家伙自己乐呵,又不是上金殿御前奏对,何须紧张!” 于是又商定好不限韵,大家苦苦思索了一番,赵明凡自告奋勇,“我有了,且给各位兄台抛砖引玉。” 随即吟诵道:“ 一簇紫色绣球花, 花看人来人在夸。 百色之中紫为贵, 今日花落雅人家。” 大家纷纷叫好,“这诗做的好,薛世兄家里,可不就是雅人家了吗!” 这也不过是普通的打油诗而已,薛蟠不会作诗,但是不见得不会品诗,大家伙显然很给赵明凡面子,的确这也是抛砖引玉的诗,不算太好,但是借花来拍薛蟠的马屁,说薛家是雅人家,这就很不错了。 第119章 好菜 大家朝着赵明凡敬酒,一起喝了一杯,丹阳节度使马德彪的侄子马钰虽然是武将世家,但是他决意要科举出身,如今身上也有了一个秀才的身份,文采上极通,他也做了一首:“ 云霞朵朵抱枝眠, 缀露含珠对客悬。 想是仙娥遗绮帕, 妆成一树落人间。” 大家纷纷赞赏道:“很是,这原本是天上该有的。” 甄宝玉笑道,“马兄可是天上客?怎知道是仙娥所遗?说的似乎是亲眼所见。” “莫不是仙娥坐下的小兔子?”赵明凡笑道,“在仙娥裙下见了真真的,决错不了!” 马钰笑道,“论起仙兔,这里正经有一位兔子呢,怎么我倒是能成了兔子?谁是兔子谁认了去就是。” 他说的是佟舒,他母亲梦见玉兔入怀,故此字安兔,大家复又哄笑一番,一起敬了马钰一杯。 接下去谁得了诗就径直说出,大家赏析一番又轰然敬酒,佟舒摇手,“不成不成,这继续喝下去,我自己个又要醉倒了,”又问薛蟠,“可是有了?” 薛蟠愁眉苦脸,“还未得。” “我却是不能顾着世兄了,先来一首,”佟舒于是口占一首:“ 紫花蓝花都是花, 青芽绿芽都是芽。 花开叶茂待出嫁, 情系绣球落谁家?” 这首诗就更通俗了,薛蟠虽然自己想的焦头烂额,却又是十分的好笑,大家都是哄堂大笑,“这首诗不好,安兔兄说不得要多喝一杯。” “那里不好了,”佟舒是松江世袭巡检的子弟,巡检原本就是武职,能这样做出文理通顺的诗句,已经很是不易,他自然是不肯的,又说道,“宝玉兄这位大才正经的都还没点评过,你们闹什么呢,且听宝玉兄的!” 于是大家又看向宝玉,宝玉想了想,“这诗原本听着似乎是有些直白浅显的,可再读一读,只觉得颇有哲理,这把绣球花比作绣球,又将绣球花当做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安兔兄这是大才啊。” “什么大才,”赵明凡起哄,“无非就是思春罢了,这嫁啊情啊的,没一句好话,倒是听着像淫词艳曲!” 几个人又闹了闹,于是要听薛蟠的,薛蟠想了想,绞尽脑汁才想到了一首,自觉不比那两首打油诗差,于是咳嗽一声,“我这素日里头,都不玩这风雅的游戏,今个一来,可真真为难我了,所幸有大家伙的珠玉在前,我倒是也想到了一首,大家伙切望不要笑才是。” “不会笑你的,”佟舒等人笑道,“正预备着洗耳恭听呢。” “如此就听好了: 八仙相聚醉成球, 风扶花蕾闹不休。 玉蝶成团落碧枝, 匠心写意托风流。” 大家纷纷叫好,甄宝玉说道,“这玉蝶成团最妙,昔日苏小妹绣球花诗:瓣瓣拆开蝴蝶翅,今日这世兄化用,更是青出于蓝了!” 薛蟠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笑道,“阿弥陀佛,这可是比我算账还要多浪费许多精神,不过是一会,就满头大汗了?可还使得?若是使得,我这喝了一杯,也就过了这关了!” 大家自然是肯的,这又不是酸文人的诗会,一定要比一个高低出来,或者是捧高踩低,闹了不欢而散就不妥当了,今个大家自娱自乐,极为高兴,于是又团团举起酒杯,敬了薛蟠一杯,到了最后大家伙都做了,也就等着甄宝玉一人,佟舒撺掇着甄宝玉,“宝玉兄原本就是大才,今个更是要好好做一首了,无论如何,是不能辜负这样的好花好酒的。” 甄宝玉也不推辞,心里打了一个腹稿,又仔细的斟酌了一番,“我也得了: 有心团锦绣, 无意放高枝。 一夜风兼雨, 平添出水姿。” 大家都做了七言绝句,唯独甄宝玉做了五言绝句,大家拍掌叫好,薛蟠赞叹道:“世兄果然是谪仙人一类的人物,这诗句平淡之中透着一股子的出尘之意,有心开花,却无意要登上高枝,风雨不改娇容,反而平添了一番水润光景,虽然是写花,到底还是写人,世兄的风姿,可见一斑,实在是,妙,妙,妙!” 薛蟠这一解诗,大家伙顿时就明白了这诗里头的好处了,马钰更说,“平淡之中见峥嵘,世兄此诗一出,今日的绣球会,可得大圆满了。” “是极,世兄此诗可以称之为本次魁首了,”薛蟠笑道,“自饮一杯,我等再陪一杯。” 甄宝玉不肯,“如此你们几个岂不是没的吃酒了?要喝大家伙就一起喝才是,那里就我一个人喝了!” 如此热闹一番,作诗的事儿算的告了一个段落,薛蟠见吃酒的菜也差不多了,又怕众人喝酒的过多,于是就吩咐上滚烫的热菜来,让大家伙吃一吃,先上了松江的四鳃梅花鲈鱼,金华火腿和生姜大葱切成细丝盖在鱼身上,加绍兴黄酒,上大火焖蒸而成,拿了上来,只见到鲈鱼身上梅花斑纹深紫色,因为大火蒸的快,鱼皮龟裂,露出了雪白的鱼肉来,大家吃了几口纷纷赞赏不已。 之后有上了用柏树熏得暹罗猪烤猪肉,用薄荷叶抹了,丝毫不觉得油腻,只是甘甜鲜美,猪皮爽脆,猪肉醇香。象鼻蚌切成薄片,放在鹌鹑蛋里头,加海参一同烩了,蚌肉鲜嫩,鹌鹑蛋和海参烧的入味,放入口中几乎都要黏住嘴巴,十分醇厚。 这里吃了一番,小厮们又用大捧盒送了新菜上来,只见小厮把一个小盅献上,打开一看,里头一朵黄莲花绽放,仔细一看,却又不是黄莲花,而是极为鲜嫩的白菜心,只见白菜心安然躺在盅中,边上用清水盛着,一丝葱花或者是别的东西都不见,大家不免有些奇怪,这清水之中的白菜,算的什么好东西?须知这个时候白菜虽然难得,但也不是什么名贵之菜,放在这最后上,倒是越过了鲈鱼和暹罗烤猪这些,有什么稀奇的?薛蟠也不明说,只是笑道,“今个这许多好菜,最后还是要落在这菜上了!” 第120章 开水白菜 佟舒看了一眼甄宝玉,对着薛蟠说道,“这菜有何稀奇的?倒是要请世兄解说一番。” 薛蟠却是笑而不语,只是拿着汤勺拨了拨那鹅黄色的白菜心,“这白菜算的不稀奇,只是这边上的汤水难得,这一道开水白菜,是最好的时候了,大家伙快尝一尝。” “开水白菜,可是这道菜名?”赵明凡奇道,“看着这汤,也是清汤寡水,真真是应了开水之名,却是不知道有什么味道?” “许是这酒足饭饱,刚好用白菜解一解油腻,”佟舒连忙打圆场,“咱们就吃一次是了。” 甄宝玉拿起银汤勺,瞧了瞧,只见那汤清澈透明,微微带着一丝黄色,甄宝玉闻了闻,这一闻之下,就是眉心微挑了,随即喝了一口开水,细细品味,眼中露出了神情的光芒,“妙!”他连忙赞了一声,“好汤!” 大家面面相觑,见到甄宝玉神色如此,应该不是作伪,于是半是怀疑,半是好奇的都纷纷喝了一口盅中的开水,“咦!”赵明凡惊奇的说道,他一连又喝了几口汤,“这是什么汤?味道如此鲜美!我从未喝到过!” “真是如此!”佟舒也惊叹连连,“这汤,真真是鲜美极了,且颇有君子之风,绝非是香气四溢轻薄之徒,只能靠近了才能窥得一二。” “看似清汤寡水,油星全无,但是闻起来香味醇厚,何在口中清鲜柔美,自然胜过那万般佳肴!” “难怪世兄要把此菜放在最后了!果然称得上是压轴的大菜,就和刚才宝玉兄的五言绝句一般,”马钰说道,“都是本次之冠!” “说的再对也不过了,这平凡之中见峥嵘,这汤就是如此。” 薛蟠得意的一笑,又殷勤劝大家伙吃一次那白菜心,白菜心色泽鹅黄娇嫩,在开水之中犹如一朵黄莲花徐徐绽放,见之顿觉新鲜明快,夹起白菜心,放入口中,食之柔嫩化渣,鲜美之中带着一种爽口,甄宝玉喝了汤,又吃了白菜,不由得叹道,“百菜不如白菜,今个我算是见识到了,世兄府上的饮食,可真真是金陵一绝,这白菜如此精致,又如此可口,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很是,很是,我这虽然是吃饱了,可这汤一喝,又吃了白菜,可真是险些要把舌头都吞进去了。是什么菜名?怎么烧的?倒是告诉弟一番法子,我日后家去了,也能学上一二。” 佟舒嗔怪,“这是世兄家里头的秘方,如何能够外传?” “无妨,”薛蟠心满意足的把汤喝完,又把白菜心吃了,拍了拍肚子,“这菜唤作开水白菜,也是我无意之中研制成的,东西倒也不难得,只是要繁琐了些,费时了些。” 大家又请教,“先把老母鸡,火腿蹄子,排骨,瑶柱一应发好洗好,放在大瓦罐里头,烧开后转小火慢慢熬煮三个小时。” “然后晚上不能歇火,必须要用炭炉保温着,到欲沸不沸的温度最好。” “如此也不能让汤水清澈透明罢?”马钰说道,“家里头的高汤,大家伙都喝过,倒比不上世兄的这个开水白菜。” “到了第二日早上,用猪肉和鸡肉分别剁成肉蓉,加上清水调和成粥状,就将这高汤倒出,放在另外的大锅里头,复又烧开,随即先把猪肉蓉放进去,随即转小火,待其慢慢散开,肉蓉浮起,用漏勺捞净,鸡肉蓉也是如此处理,就是为了把这汤里头的杂质一概用肉蓉去了。” “原来如此,”大家伙恍然大悟,“难怪可以清澈如白开水!” “最后把清汤用纱布仔仔细细隔渣、去油,待汤色清新,明澈如水,下盐调味,这一夜就无需加热了,只是等着汤冷了,再把上头的浮油撇去,到了今日,要用的时候分成两锅,用最嫩的菜心,先上架蒸七成熟,随即用银针仔细在菜心反复穿刺,再竖起来,用烧沸的高汤从根淋到叶子上,这样烫熟之后,再用另外一锅高汤烧沸浇入其中。” 大家纷纷赞叹,“这样的心思是别人家绝没有的。” 这一顿饭大家伙吃的极为满意,到了午后,虽然不能听戏,但是并不代表没有别的花样可以消遣,几个人刚才做了诗,这时候是绝不会再想要费脑子了,于是就换了投壶。 投壶是先秦古礼流传下来的,原本是君子六艺之中的射礼,但是如今君子六艺基本上大家伙都不提了,只是这投壶倒也算有些意思,作为宴饮助兴之用,沿袭流传下来也是好的,故此在花厅复又摆了一个岁寒三友的定窑土瓷鼎,放在了十步之外,拿着几个竹签投着,若是投中了里头,以多少为胜负,薛蟠正坐了下来,外头张管家就前来禀告,“公中的爷们来了。” 薛蟠眉心一皱,真真是最好兴头上,最讨厌的人来了,他连忙起身,朝着佟舒甄宝玉等人作揖,“兄等自乐,我前头有事儿,一会就能过来。” “可有什么不妥当的?”佟舒见到了薛蟠不悦的表情,“若非你那些不成器的叔叔们,又要来闹事了?我家里头还有几个会打的,若是世兄需要,我即刻宣召而来。” “不能够,”薛蟠笑道,“无非就是日常议事罢了,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兄等千万要玩的高兴些,我去去就来。” 于是起身出了花厅,一路穿堂到了外头,这原本是薛蟠父亲招待正规客人的正经正厅,这里头已经有了几个族老并五房薛宽,八房薛守在候着了,薛守见到了薛蟠,畏畏缩缩的,但是眼中带着仇恨是一点都掩饰不住的,脸上还有许多的淤青,还是上次薛蟠打的结果,薛蟠不屑一顾,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今个真是贵客临门,怎么,几位长辈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薛宽也不和他废话,“金陵留守要求进七夕节的织造节礼,公中要指派供奉,哥儿这里长房的供奉是最好的,公中商议定了,先派你们家的。” 第121章 恶客 凭他是谁,在别人最高兴的时候来泼冷水,是谁都不会高兴,特别是这几个臭虫一样的叔叔和族老们,趁着今日这样的好日子,居然还来闹事,真真是不把薛蟠放在眼里,须知这正在宴请金陵城之中较为得脸的少年子弟们,丢了脸,将来自然薛蟠抬不起头来。 所以无论是什么事儿,薛蟠今个都不会有好脸色,特别是又来这样征收派的事儿,薛蟠怪眼一翻,冷笑连连,“之前交出公中的事儿,我就已经说好,几位叔叔也言明,公中的事务,将来若是还要叫我长房来办,那么对不起,只管拿钱来,我一准儿办好,可如今倒是好,我才清净了不过一两日,你们就又来找事情了,这是做什么?我这长房的供奉,乃是这么多年来,用银子好生养出来的,你若是要请,可以,付钱就是,供奉们心满意足,我就自然不会拦着他们。”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薛宽这一日也懒得和颜悦色,脸上阴沉沉的,一点也不高兴,说起来也不错,之前想要打通金陵留守夏太监的门路,把这七夕节的礼宽限几天,可夏太监一来十分厌恶两房在进献皇帝大婚衣物的时候那样的要挟之举,二来也受了小涂子的挑唆,不愿意轻易放过,拿了几匹例子的玄缎到留守府,只是说不适用,要打回来再做,这若是节礼办不好,只怕是要死,再加上之前薛宽授意薛守抢走梅姨娘,也是想要控制供奉,但是却被薛蟠这个横空出世的人给打岔了,不得成功,故此这一日只好亲自上阵,务必要让长房低头,把最后的仰仗,那些百十位的供奉一概都拿出来,交付公中。“织造府原本就有摊牌之权,你们长房技术最为高超,先派你们也是正常。” “我却是懒得理会你们,”薛蟠噗嗤一笑,不屑一顾,“你们自己没能力,若是好生求我,我自然是想着亲戚的关系情分,说不得也只好帮一帮,可你们这副样子,是求人的样子吗?是拿着刀子来逼我啊,我若是答应了下来,岂不是没卵子的公公?” “要我帮忙,倒也可以,”薛蟠一开折扇,慢悠悠的扇着风,也是有些喝了酒了,他说话也肆无忌惮些,“先把公中的差事还给我长房,长房重新执掌织造府,这才是最好的,我也就不再追究了,毕竟这是我自己个的事儿了,责无旁贷嘛。” “你别太得意了,”薛守见到薛蟠如此无赖,不免恨得牙痒痒的,“我问你你那铺子,如今可收购到了蚕丝布匹?嘿嘿,若是没有我发话,你想着要料子刺绣,是绝不可能的事儿!” “这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薛蟠皱眉说道,“横竖还有金陵留守夏太监,他老人家总不至于看着我饿死吧。” “这事儿,我已经发了帖子了,”薛宽不和薛蟠废话,“六月之前,务必要完成三百匹复绣的玄缎。” 薛蟠冷笑连连,“复绣最是繁琐,这端午节即刻就到了,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你要我完成三百匹,你不如让我上天就是了!” “这却不是你说了算,”薛守说道,“织造府已经下了帖子,外头想要进金陵府来的蚕丝和玄缎,一概是不许进了,你那铺子,哥儿怕是要完蛋,如果怕死的话……” “怕死的话,要如何呢?”薛蟠问道。 “要不完成这三百匹玄缎的任务,要不就把供奉交出来,”薛守痛快的说道,看着窘迫之中的薛蟠,十分的解恨,叫你这个小子那一日打的自己如此痛快,今日我也要让你痛快痛快,“不然,长房这里,怕是好不了!” “哥儿就别说那些痴话了,”薛宽捻须笑道,这时候他只觉得大权在握,能够压住长房,这梦想也不是一天两天,外头联系妥当,里应外合,务必今日要长房压服,彻底铲除长房的势力,“公中的差事已经和长房无关,蟠哥儿,我且明告诉你,今日你若是不同意,明日我就封了你的铺子。” “封铺子,你凭什么?” “凭的就是织造府的牌子。” “可这天下总是逃不过一个理字!” “那我就和你说一说这个理字,”薛宽微笑说道,这时候他只觉得薛蟠气急败坏,犹如斗败的公鸡一般,色厉内荏,“你那复绣的玄缎,都是进上的,这历年克扣下来,自己偷偷的用了也就罢了,还这样堂而皇之的摆出来,把内造的东西都流传出去,我如何不能把你的店铺给封了?” 这不是可以摆在台面上班的事儿,毕竟这事儿太多了,若是进献给宫中一千匹玄缎,织造府这里起码也要再多做一千匹,一来预备着损耗,二来送给相关的人打点关系,三是自家所用,这是一种陋习,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毕竟皇商自己赚钱,想产多少就做多少,但是皇家,不是这么简单的,毕竟内造的东西,无论是料子还是花纹,都是不能够流传出去的,所以这虽然算不得什么,但是若是放在明面上说,就是一个冒犯僭越的大罪。 “你这是黔驴技穷了?”薛蟠冷冷说道,“找了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只要是能解决问题,那就是好法子,”薛宽笑道,“哥儿不得不要承认这一点。” “这却是休想,”薛蟠摇头坚定的说道,“我这出产的东西,违法与否,算不得你来说,你也别把我当做软柿子来捏,你拿着织造府,算不得什么,这远水救不了近火,在京师里头的舅舅帮不了我,但是我也不是吃素的,”薛蟠撂下狠话,也懒得和他们几个说了,拂袖离去,“你们有什么招数,只管使出来,别和娘们似的唧唧歪歪,就知道打嘴炮!” 薛蟠刚刚离开,外头就急匆匆的跑进来了一个薛宽的小厮,“老爷,夏太监来咱们这了,车架马上就到!” 第122章 有旨意 薛宽刷的站了起来,“夏太监怎么来了?”他不免有些疑惑,这样突发的前来,可是从未没有过的事儿,一般来说,大人物出场到一处,总是要下帖子的,不然若是没有人接待,岂不是尴尬?这一定是有突发之事,“赶紧着预备迎接!” “五哥,夏太监这突然来,怕是咱们这边是好事儿啊,”薛守站在薛宽边上,一边迅速的走出门,再绕到织造府的大门外进去,“要知道这递进去宫中的织造到了,咱们请内务府改了提督职位的折子也应该早就到了,夏太监来,估摸着难不成是要宣布内务府换提督的命令?” “你说的倒也有可能,”薛宽点点头,“内务府的人,咱们可是送了不少的钱,这关节都打通了,又把进献的差事办的极好,听京中人说,皇后娘娘对着咱们进献的这一件凤衣,十分喜欢,想着内务府的人也不至于拦着咱们。” 两个人还在闲谈的时候,净街的锣就敲了起来,夏太监的车驾来的极快,一下子就到了织造府门前,夏太监迅速的下了车,也不和以前那样从容,一下子就到了薛宽等人跟前,也不等薛宽等人磕头行礼问好,夏太监就急切的说道,“薛蟠现在何处?” 薛宽心里咯噔一下,“禀告夏公公,薛蟠正在后宅。” “赶紧带我过去,有要紧的事儿!” 薛蟠复又到了后头花厅,一堆人正在玩的不亦乐乎,虽然没有再喝酒,但是脸上都带着红彤彤的笑容,佟舒见到薛蟠进来,连忙招呼,“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薛蟠也不愿意把这欢乐的场景用自己的烦心事冲淡了,“外头的人不懂事,有一点的东西还不知道如何办,故此来问我,我打发了也就完了。” “既然不是要紧事儿,”甄宝玉说道,“那就请世兄也来掷一下,试试看,手气如何。” 薛蟠也不推让,拿起竹签,就朝着放在花厅门口的土瓷鼎投去,这么一下子,叮当一下,竹签就投进了瓷鼎,大家伙纷纷叫好,“薛兄好手法!” 这才投了一下就进了,薛蟠也十分得意,“看来我日后倒是可以学一学这射箭之术。” 几个人还在说话,张管家又进来了,“大爷,夏太监来了,即刻就要见大爷!” “恩?”薛蟠猛地一惊,“夏太监怎么来了?” 众人也是面面相觑,这不请自来,可谓是恶客了,夏太监来的这样匆忙,必然是有很要紧的突发之事,甄宝玉隐隐有些知道轻重,于是站了起来,走到薛蟠边上说道,“世兄这……可是好事?” “必然是好事,”薛蟠淡定自若,“这时候来不及换衣裳了,就这样到前头去,叫人告诉太太,里头也准备好,今个是有大事儿发生了。” 于是薛蟠告罪退了出来,一席人这会子都无心再玩闹了,这薛家长房,算是离开了金陵的官场,正经的富贵闲人一个了,怎么还有夏太监突然来临?这金陵留守可是寻常人使唤不动的,若是甄应嘉面前,夏太监也是不理睬的。 这来了,到底要做什么? 薛蟠到了前头,见到夏太监,正要跪下磕头,却被夏太监一把拦住了,“哎呀,世侄啊,”原本威严无比的夏太监,这时候满脸堆笑,一把拉住了薛蟠的臂膀,“咱们都是世交了,何须如此客气?” “是,多谢老大人,”薛蟠大约可以猜到夏太监为何对自己如此客气,见到他如此行事,就知道自己之前的筹谋只怕是已经成功了,“今日老大人光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 “我原本以为你父亲过身,这薛家长房就没有了出息,如今看来,还是咱家把这少年郎看轻了,”夏太监喟然叹道,“须知道,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真真是诚不我欺也。” 薛宽和薛守死皮赖脸的跟着进来,就在边上,可夏太监是一下子正眼都没瞧过这两个人,薛蟠笑道,“老大人谬赞了。” “瞧我这脑子,世侄,赶紧预备着香案,接旨吧!”夏太监笑眯眯的说道,“长房的好日子,要到了!” 薛王氏等人还在院子里吃饭乐呵着,王嬷嬷进来禀告:“夏太监来了,大爷正在前头候着。” 听到这话,大家伙不免就有了担心,王嬷嬷又转身出去负责打探消息。 这无事不登三宝殿,夏太监自诩身份,一般是不会轻易来这些皇商人家的,故此这一定会是有事儿的,薛王氏放下了筷子,“阿弥陀佛,这可别是什么不好的事儿。” 薛宝钗连忙劝慰母亲,“夏太监似乎和哥哥关系不错,昔日哥哥得蒙他青眼,准了一个月的宽限之期,想必是看在这人情世故上,也不至于和咱们为难。” 话虽然如此说,可若是有上头的命令在,些许的人情交际,就不值当什么了,薛王氏心乱成一团,这时候不消说,自然就不再吃饭,只是换位置到了薛王氏的正屋,一群人围着薛王氏等候着消息。 才过了一会,王嬷嬷又跑进来禀告,“夏太监说有旨意下达!要大爷接旨!” “什么?”薛王氏大惊失色,刷的站了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边上的二房太太和薛宝芬连忙扶住薛王氏,“这,”薛家可是从来没有资格接旨的,难不成?“到底是什么事儿?有准信吗?” “想必是没什么坏事儿,”王嬷嬷是懂得看颜色的,“夏太监满脸喜色,大爷也在高兴的陪着,应该是好的旨意。” “那就赶紧预备香案,”薛王氏说道,这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恩,其余的事儿,要赶紧着筹备着,阿弥陀佛,就算是要办差事的旨意,也比着什么都没有要强。” “若是好事儿,”四房太太是管着店铺的,对着迎来送往最是熟悉,“还要预备下上等封儿赏人才是。” “自然要预备好了的,”薛王氏吩咐王嬷嬷,“赶紧在花厅候着,什么消息就马上传到后头来。” 第123章 天语褒奖 “预备接旨吧!” 薛蟠惊了一下,抬起头见了夏太监笑眯眯的表情,这才觉得应该不是坏事,连忙请张管家去预备香案,“这礼数如何,老大人还是要教侄儿,”薛蟠低声对着夏太监说道,“免得失了礼数。” “无妨,”夏太监笑道,“预备好香案,你整肃衣冠,面北跪下就是了。” 香案须臾而至,薛蟠这时候还有空闲功夫见了边上的薛宽和薛守还有几个族老,咳嗽一声,“既然是叔叔们都在,不如也一起跪下来听旨意罢。” 薛宽冷冷的看了薛蟠一样,和面如土色的薛守一起跪下,还有后头打酱油的族老等人,等到众人跪定,夏太监从后头小涂子手里的托盘上取了一卷黄绫来,咳嗽一声,“薛蟠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命在越,执掌中国,上承天命,下抚百姓……西南战事不平,隐有时疫之患,得金陵甄应嘉所奏,言明户部内务府属皇商等、紫薇舍人、原金陵织造府提督薛定之子,薛蟠,虽年少,担忧时疫泛滥,与国无益,苦心孤诣,寻得海上仙方,制成避瘟丹二十余万丸,进献京中,以供军中和京中时疫所需,查明,避瘟丹却有奇效,此实乃仁德之事,堪为国朝表率,朕感念其为国分忧之举,特下旨嘉奖,恩准薛蟠世袭紫薇舍人,并授织造府提督一职,专营金陵省织造之权,其母薛王氏,加恩封为正六品孺人,嘉嘉在耳,从景规之。钦此。” 薛蟠大喜,“万万岁!”这时候他可是激动极了,磕了头起身的时候,险些摔倒,所幸边上小涂子在,连忙扶住,薛蟠拍了拍小涂子的手,又对着夏太监作揖到底,“多谢老大人!” “你这有什么可谢的!”夏太监连忙扶起薛蟠,笑眯眯的说道,“只是我倒是要怪罪你一番,你有这样的大好事儿,怎么倒是忘了咱们是世交了?倒是交给了甄应嘉,京师里头老祖宗来信,说我这自己都顾不住金陵省里头的事儿,让那个别人拔了头尖儿去了。” “实在是世侄的不是,”薛蟠想了想,这个借口不好找,只好让甄宝玉背黑锅去罢了,“那一日我还在德芝林调试药丸,却不知道如何被甄宝玉瞧见了,他回府告诉了甄老大人,甄老大人下问,小的不敢不说。” “哈哈,这倒是罢了,”夏太监也只是这么说了一句,毕竟旨意在此,他不好刁难,这么说一句薛蟠日后就不会不知道自己的态度,敲打一句就够了,日后都还在金陵,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好过了度,“不过世侄好大的气度,这二十多万丸的避瘟丹,就这样献了上去。” “也不瞒着老大人,这避瘟丹有效,但是还差了一点知名度,”薛蟠这时候见到大事儿定了,心下十分痛快,吩咐人赶紧着进去告诉自己母亲和妹妹等人,又把圣旨供奉起来,请夏太监坐下喝茶,“我这进献避瘟丹,是公私两便,一来呢,也是为国分忧,薛家累世深受皇恩,无一报效君上的,如今这用避瘟丹,是最好的报效国家方式,这是于公的方面;于私的方面,那么自然是为了赚银子了,万岁爷天恩浩荡,把这旨意下达,薛家德芝林的避瘟丹必然是名扬天下,除却提供军中所需外,其余的地方必然是财源滚滚了!” 薛蟠很懂得抓紧时间一举两得,“只是还少了一点本钱银子,公公若是不嫌弃,还请入股,帮衬着侄儿一把,免得我这势单力薄的,有了银子赚,却赚不到只能干瞪眼。” 小涂子在边上悄悄的给薛蟠竖起大拇指,如此一来,夏太监自然欢喜极了,“你是会做人的,贵生今日名正言顺,正本清源,复又得到了织造府提督之职,如今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薛蟠笑道,“托了老大人的福,若是老大人不介意,我先打发了我这些亲戚。” “贵生自便就是。” 薛蟠转过身子,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隐而去,只是冷冷的扫视还跪在地上的众人,薛宽的脸颊变得雪白,胡子不停的颤抖着,薛守早就瘫在地上,双眼发直,说不出什么话儿来了,“瞧见没有,这六月债,还的快,饶是你们奸似鬼,也要喝老子的洗脚水,如今这圣旨都到了,话说起来,你们的面子够大的,若不是圣旨在此,你们还不服气,一定要夺了我长房的产业!” 夏太监听到这话不免脸色一沉,他之前也是冷眼旁观薛家改朝换代的,可这皇帝的旨意一下,自然不用多说,八房和五房都是乱命居心叵测之徒,如今薛蟠不计较倒也罢了,可若是有心人故意抓夏太监的把柄,说他违背皇帝旨意,只怕日后吃不了要兜着走,这几个人,怕是不能继续留着了。横竖之前自己看着也讨厌的紧。 薛宽还不肯说话求饶,几个族老膝行到了薛蟠跟前,扶住了薛蟠的大腿,苦苦哀求,“蟠哥儿,这原不是我们的主意,不过是五房和八房拉着我们几个来凑热闹的,我是绝不敢对着长房不敬的,这一节,您可一定要体察清楚啊!” “如此说来,倒还是他们来逼着你们了?”薛蟠双眼朝天看着,丝毫不理会这些臭虫一般的族老们。 “是极,是极。”几个族老若不是还看着夏太监在,还需要一点子的面子,这会子早就忍不住要磕头求饶了,这圣旨一下,什么阴谋诡计都烟消云散,什么人都挡不住这赫赫天威!谁还能对着一个十三岁的黄毛小子生出什么反抗之心? “话说起来,这我得了圣旨嘉奖,还要谢过两位叔叔,若不是两位叔叔给了五万两的银子,我还做不出如此多的避瘟丹进献上去,可巧了,我之前说过,这要银子,还要差事,你们拿走的,日后总是要吐出来的,这才没几个月,你们就败了,我的话,可真的信了?” 第124章 讲和? 薛蟠站在厅中,背着手睨视众人,“我说了,这白拿了我的东西,迟早是要吐出来的,一个个仗着我父亲刚刚去世,就敢这样上赶着来欺凌我,怎么样,如今谕旨在此,你们还有什么别的心思吗?不妨也说出来,让大家伙品鉴品鉴,你们几个的混账东西的意思,可是比万岁爷的旨意还要高些?!?” 那几个族老连连哀求不已,薛守却是回过了神,不由得连忙磕头谢罪,“哥儿,蟠哥儿,大爷,薛大爷!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把您老人家得罪了,可真是罪该万死,别的话,你八叔也不敢说,只是看在都是薛家人的份上,你把我当做个屁放了就是,那五万两,就当做是我们的孝敬!”薛守突然响起了薛蟠刚才的话,连忙说道,“绝不敢有什么要求,只求您把这公中的差事拿回去,再把我们这些人轻轻的放了!” 薛宽也连连磕头,“老八说的极是,我也不敢求什么别的妄想,只求着哥儿,”他原本看上去十分忠厚的脸上露出了哀恸之色,“看在太太的份上,看在咱们都是薛家人的份上,把我们这两个不成器的叔叔都宽宥了,我发誓,日后再也不敢在公中闹事了!” “是了,是了!”薛守又连忙接话道,“之前我也写了欠条给哥儿你,上头的数,我一概都准,另外,这原本是蚕丝的生意,是公中分派的,我这才识浅薄,不堪大任,还请哥儿收回去,一概再任命贤能罢!” 薛守说完又看了薛宽一眼,薛宽心里暗骂,这薛蟠还未说出条件你就这么上赶着把差事交出去,这不是授人以刀吗?薛蟠听到薛守这样的话,又转过头看着薛宽,薛宽原本是以退为进,想试试看,能不能以情动人,却不曾想薛守早就被吓破了胆,赶紧想着如何全身而退,于是就把这蚕丝的差事都交出来了,薛宽无法,也只好咬牙说道,“五房也一概如此,请哥儿收回去就是。” 薛蟠哈哈一笑,转过头对着夏太监说道,“老大人以为如何?晚辈觉得还是请老大人处置才好。” 夏太监摇了摇头,“这是你们薛家内的事儿,外人如何好插手呢,世侄自便就是。” “得了老大人的命令,我这心底下倒是有了点胆气了,”夏太监闻言苦笑,这个小子,可真是会打蛇随棍上,一下子又把自己搞的要为他的行为背书了,“你们几个,想着图谋我长房家产,这算不得什么,但是意图假借公中之命,坏了公中的差事,把这公家的东西变成自己个的东西,让这最好的玄缎进献不了宫中,这就是最大的恶行,”薛蟠的声音慢慢的冷了下来,大家伙也不知道如何,只觉得花厅之中温度骤然降了几度,“原本我是要施以重惩,但是看在老大人的面子上,又看着你们都有孝心,把这差事都交出来抵罪,我也就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是了。” “你们几个,为虎作伥,”薛蟠对着几个族老慢慢的说道,“虽然没有大罪,可未尝不存了窥探公中财产的心,以前我这个族长当的没什么趣味,没人听,如今想必是说得动你们了?” “自然,自然!我们都听哥儿的!” “你们几个,今个开始就不再是族老了!”薛蟠冷冷的说道,“别仗着辈分大,到处指手画脚的,除了春秋两祭,其余的时候,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一下子就免除了这几个人的族老之位,族老可不仅仅是有名,受人尊敬,而且还得利,每年有一百两的银子可领,如今这灰头土脸的,可是丢了大脸,不过幸好,这身家性命可都保全了,几个人连忙磕头,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对着自己这不算太轻的惩罚,可以预见,薛蟠是绝不会放过他这两房叔叔了。 薛蟠冷冷的看着还跪在地上的薛宽和薛守,突然之间,哈哈一笑起来,顿时间这厅内如同冰雪消融,一下子就春光明媚起来,“五叔,八叔赶紧着起来吧,都是自家人,怎么还这么客气呢,您们都说了,把这公中的差事都交出来了,又把自己个分管的差事都交出来了,我还有什么话说?我所做的不过就是为了保全我这长房的地位罢了,你们既然愿意服软,我又怎么会斩尽杀绝呢?这可不符合仁恕之道嘛。” 于是命张管家把薛宽和薛守扶起来,“我这人微言轻的,算不得什么,”薛蟠坐了下来,“也不用太顾及我这本人了。” 小涂子只见到薛蟠这样的笑容,不免打了一个寒噤,夏太监笑道,“如今世侄得了万岁爷的圣旨,怎么样都不能算是人微言轻了,这可不是这么说的,”夏太监喝了一口茶,瞥了一眼站在地上的薛宽和薛守,“如今你正经是织造府的提督,又是世袭了紫薇舍人,这薛家的族长也是你,该怎么发落,就算是金陵府知府也无权置喙,世侄你散漫办去就是了,咱家就不信,如今谁还敢违逆圣上的旨意?” 薛守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原本和夏太监就不是很对路,虽然日常的孝敬都在,只是这如今大势已去,夏太监巴不得要在几个人的头上再狠狠的踩几脚,“有老大人这一番话在,我凡事就有了准数,不至于没头苍蝇一样,你们两个,算起来还是我的叔叔,不尊敬我,也无妨,毕竟你们是长辈,可你们不应该在老爷尸骨未寒的时候就灵前逼位,想着把我这长房的权柄一概都抢走,既然都是薛家人,自然就不好用国法处置,来人,”薛蟠淡然开口,“把五房薛宽、八房薛守,押到宗祠里头去,” 薛蟠对着薛宽和薛守说道,“面对我父亲的牌位,跪着忏悔三天三夜,跪满了时辰,我父亲大人大量,见到弟弟们这样恭顺,改过自新,自然是会原谅你们的,到时候我就把你们都放出来,从此一笔勾销!” 第125章 想得美 两个人原本悬着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忙不迭的感激涕零,跪拜之后一起出了花厅,薛蟠在后头吩咐张管家,“马上押着他们去祠堂,不要在家里瞎耽搁。” 等到两个人退出去,边上看着好戏的夏太监这才慢悠悠的说道,“世侄,这心未免太软了吧?打蛇不死,必有后患,这样轻飘飘的放过了,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阴谋算计在对付你呢。” “这样的小事,也劳动老大人提点,实在是小子的不应该,”薛蟠笑道,“还请老大人奉茶,不要计较这些无耻之徒了,等过了今日的好日子,我再慢慢寻趁他们。” 夏太监略坐了坐,随即就准备离开,“你这过了今日,得了官身,就不要太客气了,日后应该称下官,或者是本官,咱们这世交的情谊,怕是体现不出来了。” 夏太监微微有着遗憾之意,薛蟠笑道,“世伯又何须如此,这世交就是世交,我虽然仰仗天恩,得了一个官儿,但还是老大人管着嘛,那里还敢自称本官?” 又递上了上等的封儿,作为夏太监前来传旨的酬劳,他略微推了推,于是就收下了,出门之前,小涂子瞅见没人,就拉住了薛蟠,打千又要请安,“给薛提督请安咯。” “咱们哥们之前还闹什么虚礼,”薛蟠又特意递了一个红包给小涂子,“明个我有要紧的事儿,想要私人请你帮忙,你看看,可得空?” “大人有所吩咐,我那里不敢从的,明日一定再到府上,听从吩咐。”小涂子连忙说道。 “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指不定还有什么油水,”薛蟠悄悄的说道,“到时候请你一准瞧一瞧热闹。” 薛蟠送夏太监等人到了大门口,织造府前厅后院全部打通,再也没有之前那把大锁了,等到夏太监上了轿子,这才返身朝着内院走去,把好消息说给薛王氏。 夏太监上了轿子,这八人的大轿十分宽阔,里头可以同时坐好几个人,小涂子是夏太监的心腹,自然是陪着坐轿子的,等到没有了外人,夏太监从袖子里拿了薛蟠递过来的银票,打开一看,足足就有五百两见票兑付的银票,夏太监摇了摇银票,“这个薛蟠,出手倒是阔绰的很。” 小涂子边轻轻的给夏太监捶腿,边笑道,“这不是就看在干爹直接管着的份上,日后要靠着干爹来帮衬着,这位小霸王,到干爹这里,倒是温顺的犹如绵羊一般。” “那是他识时务,又懂礼貌,我之前说了他得不到公中之权,算是说对了一半,他在这制造处得不到便宜,就去搞了一个避瘟丹出来,咱们这位万岁爷,看重西南的战事,可比这大婚看重的更多些,天子心怀天下,这寻常的织造与国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可这避瘟丹一出,京中时疫顿时断绝,放到西南前线去,这时疫也慢慢的止了,平定西南战事,逼迫那一位藏地可汗退兵求和,也是指日可待的,薛蟠这一位,看着虽然年轻,可居然就有了军功,这是十分难得之事了。” 本朝诸多功劳里面,最好的当然是保驾护主之功,比如那史家就是如此,但是这个功劳是可遇不可求的,而且这护主保驾,一般来说都是要献出性命的,比如十几年前的两王叛变,不少人为了护驾,死在了御前,家里头倒是都生发了,这人到底是死了。 可这样躲在后头研究药材,提供给前线之中,自己毫发无伤,就能够轻轻松松的赚到军功了,“若是别人,还怕被贪墨了军功,可这已经是上达天听,他又有王子腾那个舅舅在御前当差,只怕是不会少了他的功劳,日后若是这得胜回朝,这个人,才几岁?十三岁的少年,怕是又要升官了。” “薛蟠厉害的,怕还是他的城府吧?”小涂子说道,“看起来和奴才不过是差不多的年纪,可居然能够这样办事儿,悄没声的就给了五房和八房一下子狠的。” “是啊,他居然找了甄应嘉的路子……”夏太监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他真的知道,这甄应嘉,乃是咱们万岁爷的得意臣子,这样一番下来,甄应嘉在金陵省里头的权柄,必然大增,你看着,过不了多少时候,甄应嘉主持避瘟丹送达京中有功,必然又要加衔了,在这金陵省里头……我这前朝旧人,是应该要老实低调一些了。” “干爹担心什么,圣后她老人家身体还康健的很呢,”小涂子笑道,“还怕到时候不会给干爹撑腰?” “话虽然是如此……但凡事还是不要强出头的好,”夏太监摇了摇头,“他明个叫你过去帮忙?多瞧一瞧,看一看,这样有心思又有礼数的年轻人,最好不要轻易和他为敌,俗话说,莫欺少年穷,总有一日日龙穿凤。薛蟠就是这样的人,你去瞧瞧,他到底要干什么,我总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这两房人的。” 薛蟠到了内室,薛王氏等人已经得知了好消息,无一不喜气勃勃的,见到薛蟠进来,纷纷恭喜,薛王氏坐在炕上,用帕子抹着眼泪,薛宝钗靠着薛王氏坐着,低声劝慰不已,眼圈也早就泛红了,薛蟠进来,见到母亲如此,不由得笑道:“母亲这是欢喜极了。” 于是带着一群小孩子,薛宝钗,薛宝蓁、薛蝉、薛虹等人朝着薛王氏磕头,“恭喜太太,贺喜太太。” “好,好,好,”薛王氏默默流泪,“想不到这长房的提督位置,不过是让出去了两个月,这就马上又拿回来了,我原本这一闭眼就看到你老子,说我这么不争气,一下子就把这公中的差事让出去了,想着日后到了地下见你老子只怕是没脸见了,可今个这样,蟠儿,”薛王氏越说越激动,“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为娘的就算是这时候即刻闭眼了,也是含笑九泉了。” 第126章 诰命太太 “这说的什么话呢,越发乱说了,”薛蟠起身拉住了薛王氏,“咱们的好日子才开始呢,这世袭了紫薇舍人,又拿回来了织造府的提督之职,咱们长房这好日子,才慢慢开始,太太享福的日子,也才刚开始呢。” “很是呢,”二房太太也在一边抹泪,却又含笑说道,“太太如今有了诰命的身份了,可是和往日不一样了,说起来,咱们妇人家,除了要靠老爷外,还是要靠孩子,太太你瞧瞧,如今正经,蟠哥儿给太太您赚了一个诰命来了!” 几位太太连忙朝着薛王氏行福礼恭贺,薛王氏连忙让宝钗把众人扶起来,又纷纷一一坐下,薛家的人,素来是不差钱的,只是这官位上的福分,到底差了一些,偶尔有捐官买来,也从未没有说捐诰命的事儿,这女人家,怕是更重视这个面子和荣耀的问题,薛王氏这样得了一个六品的孺人,无论到那里,就没有妇人敢轻视于她,由不得大家十分眼红,这里头热热闹闹的,几个姐儿和哥儿在母亲的吩咐下,又给薛蟠磕头,薛蟠早就准备了上等封儿,一一的分给大家伙,二房太太早间就已经允诺让薛蝌和宝琴一同住在织造府,这会子还怕薛蟠反悔,又连忙追问了一句,“蟠哥儿,早间说的让蝌哥儿和宝琴一起住在织造府,这可还算数?你如今当了官,这一口唾沫一口钉,说话可是不能不算数!” 三房太太和四房太太一同看着薛蟠,薛蟠笑道:“那里有不算数的理儿,我想着咱们这几房素日里头还是来往的少了,故此这才多了许多隔阂,为了八房和五房的例子在,咱们这些下一辈的兄弟姐妹,无论如何,都是要在一块,熟了脾气,日后就不会有不妥当的地方。” 三房太太和四房太太如何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也连忙出声要让薛蟠亲自带一带这些弟弟妹妹们,“我早就说了,这些弟弟妹妹若是有蟠哥儿几分的本事,日后就是受用不尽了!”三房太太大声的说道,“这是万万错不了的,太太,”她又对着薛王氏说道,“您日后就专享清福,如今正经是诰命太太,再过几年,等到蟠哥儿成家立业,就当一个抱孙儿的老封君罢!”、 高兴是高兴的,薛王氏等人却还不知道这内情如何,于是薛蟠又解释说道,“这避瘟丹有效,德芝林的供奉和金陵府的医官都是验过的,断没有问题,请甄老大人出面,为了就是最快的速度运到京中,且可以上达天听,让万岁爷能够知道,我的舅舅在御前当差,这样的好人脉自然要用上,我又请张如圭带着我的信,言明此事,请舅舅在边上适当的时候襄助一番,一来是为国分忧,把这避瘟丹可以放出去,给咱们德芝林扬名,二来是好生出一口恶气,让五房和八房知道,就算咱们这长房不走关系,靠着真材实料,也可以杀出一条血路,不怕别人打压。” “阿弥陀佛,你什么时候得了你舅舅的准信了?” “前几日就得了,”薛蟠笑道,“舅舅说此药有奇效,只怕几日之内,天意就要到了,让我好生准备着,没想到就在今日,太太您是没瞧见薛宽和薛守的面色,那可是和宣纸差不了多少。” 几房太太互相看了看,这不免有些庆幸,若是和长房作对,只怕是面如土色的人要换成自己个了,“具体的事情,舅舅也已经在书信之中说过了。” 洛阳神都,大明宫。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这是王朝最为威严的地方,洛阳地势东低西高,故此大明宫建在了西边,东边朝着西边的层层宫阙慢慢地势高了起来,阳光之下,这大明宫金光闪闪,宛如天上宫阙。 小黄门把这一日的折子都从通政司收了上来,数了数,今个的折子不算太多,看来大家伙都知道,万岁爷最近的心情不算太好,所以不想拿着部院的琐碎事儿来让龙颜烦躁,毕竟西南战事绵延数月都不见转机,又爆了时疫之症,听说前线十停的人倒了四停,若不是仗着天险,早就怕被那汗王攻破了,加上京中转运粮草到西南,来往商客以及通信之兵,居然把京中也传染开了时疫。 一时间京中闹的乌烟瘴气的,艾草、雄黄这些避除瘟疫的东西不知道闹了多少,可这时疫也没有控制住,慢慢的流传了出来,不仅仅是外头人心惶惶,宫里头也是惶恐不安,前些日子说是东华门的守卫也得了时疫,闹得宫中慌得不得了,若不是宫规森严,大家伙早就不当差了。 他和几个同伴一起抱着本子就要拿走,却突然被通政司的苏拉叫住了,“这里还有一封金陵来的六百里加急秘折,烦请你交上来。” “六百里加急?”小黄门愣了一下,这凡是加急的可都是军国大事,他不得不要问个清楚,“既然是六百里加急,怎么不即刻送进来?” “也是才到的,”通政司的苏拉说道,“军国大事,可不敢耽搁。” “是什么事儿?” “却是不知,这秘折,不到皇上跟前,谁也不知道里头的东西。” 小黄门也觉得自己蠢了一些,这话问的没有水平,于是也不敢耽搁,把那本密封的折子放在最上头,小心翼翼的朝着毓庆宫行去,毓庆宫是旧年皇帝未曾亲政的时候,读书学习的地方,如今虽然亲政,但是这地方呆的久了,住出了感情,故此亲政以来,也未曾挪窝,日常批折子都在此处。 小黄门进了毓庆宫,把折子递给了这边的管事太监,太监复又叫人捧着,到了东暖阁里头,禀告总管太监,总管太监温友寿带着管事太监进了东暖阁,先跪在地上请了安,“万岁爷,今日的折子到了。” 皇帝原本低着头站在御案之后,写着什么,听到温友寿的话,“今个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啊?” 第127章 毓庆宫内 皇帝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喜怒,温友寿却是知道这一位万乘之君,心情烦闷已经不止一日两日了,只是还没发作到地下的奴才身上来,但是外头已经有不少人吃了刮落,襄阳节度使,因为上表有用错词语,现如今已经罢官了,若不是外头的中堂们劝着,只怕皇帝就要把襄阳节度使下狱问罪,故此也不敢十分随意,特意还加了一点小心翼翼,“启禀万岁爷,奴才那里敢乱看折子,只是小黄门转述,通政司送了一本六百里加急上来。” “哦?”皇帝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看向温友寿,温友寿连忙将眼睛看着底下,皇帝是四十多岁的年纪,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不过看着样子,团团的脸,长长的耳朵,寿眉乌黑,看上去是十分温和好脾气的人,皇帝自登基以来,凡事都和群臣商量,再报圣后圣裁,从没有自己乾纲独断的时候,对人温和,也勤政爱民,上下都无不称赞其仁君之德。 “是那里来的信儿?” “是金陵省来的。” “哦,”皇帝点点头,对着边上伺候磨墨的另外一个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男子笑道,“是你老家来的信儿。” 磨墨的这位男子穿着大红色鸳鸯的补服,颔下有短须,长眉入鬓,鹰眼凌厉,虽然是穿着文官的服饰,但是双手粗壮,身材高挑壮实,说是文官,倒是更像武将。 边上伺候磨墨的这位官员听到皇帝如此说,回道,“甄应嘉是老成之人,这样六百里加急来,应该是极为要紧的事儿。” “那就先拿甄应嘉的折子来,”皇帝放下了手里的紫毫湖笔,“这成天的都没什么好信儿,一桩桩的都是坏事儿,金陵那里又怎么了,”他朝着拿折子的小太监招手,“莫非扶桑的海盗又来了?” 皇帝接过了折子,原本在磨墨的官员也不再磨墨,垂着手等在皇帝身边,皇帝打开一看,浏览一遍,不由得喜上眉梢,刷的站了起来,“这可是真的?甄应嘉来报,”他高兴的对着边上那官员说道,“说金陵省内的薛家,研制出了避瘟丹,这药效极好,可以解决时疫之症!” “此事可为真?”那官儿连忙说道,“金陵省的医官可是确认过了?可见皇恩浩荡,真真是人才辈出,要来解决眼前这大麻烦!” “错不了,”皇帝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折子,兴奋的从御案后头站起来,拿着折子在东暖阁里头来回踱步,“医官已经确认过了,第一批的避瘟丹已经连夜通过大运河在运到京中的路上!这个事儿,可是大喜事儿,”饶是皇帝城府极深,却万事随和,极少大喜大悲,今日也由不得喜上眉梢了,“有金陵织造府薛家求得海上仙方,故此进献到京中,这薛家的薛蟠,不错,”皇帝赞许道,“这二十多万的避瘟丹,进献上来,可是没有要钱的。” 得了皇帝一个不错的的评价,薛蟠可以说是将来是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不过这也要谨防皇帝一不小心就忘了此人,边上的官员微笑说道,“可见是天命在万岁爷,有海上仙人借此人之手,助我大越平定瘟疫,只要是西南战线上瘟疫消除,区区这藏地可汗,不是万岁爷一合之敌。” “这样说来,倒是要好好奖赏甄应嘉了,”皇帝笑道,这个时候他眼角的细微皱纹都松开了,可见是真的高兴,“还有这薛家,恩,织造府薛蟠,恩?”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儿,对着那官员笑道,“似乎是你隆卿的亲戚?” “舍妹是嫁到了金陵织造府的薛家,若是这折子上的薛蟠是织造府的,应该就是臣的外甥。” “这还是一家人,倒也是不错,”皇帝笑道,“你们王家的这门亲戚,看来是极为老实,也是忠心为国的。你那外甥几岁了?” “回皇上,今年才十三岁,前些日子我那妹夫刚刚去世,只留下了孤儿寡母几个,家里头生活倒也不容易的很。”这官员不消说,自然就是皇帝宠信的近臣,薛王氏的哥哥,薛蟠的舅舅,王子腾了。 “不容易还能这样忠心为国分忧,可见也是忠义的,”皇帝点头赞许道,“以前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薛家无一回报朝廷,也无贡献之事,只是挂着皇商的位置,万岁爷体恤老臣,亲政以来,凡是前朝之事,极少改动,臣已经为这薛家亲眷感激涕零,加上臣的外甥也还是孩子,如何能够用这小人小事儿来污了万岁爷的清听呢?” “如今可不是做小事儿了,”皇帝笑道,他这会子才坐了下来,又让王子腾坐在边上,“这样的大功,若是将来西南战事平定,他这身上还有军功,朕是要好生赏他。” 王子腾笑而不语,皇帝又说道,“你那妹夫刚过世,这织造府素来是不委派别人的,这父死子承,乃是织造府这些内务府衙门本分之理,总是你那侄儿袭爵的。” “旧日来信说,家中各房逼位,臣那侄儿窘迫的紧,怕是守不住这父亲留下来的基业,言明困难,我还不知道如今如何了。” 皇帝的脸阴了下来,轻轻的哼了一声,“这事儿可是真的?”他想了想,这事儿王子腾不知道,内务府必然是知道的,于是吩咐温友寿,“把这金陵织造府改提督的折子拿来一看。” 这事儿根本不用皇帝批准,只要各皇商上折子到内务府告知一声,内务府只要打通了关节,一般不会找茬,直接备案即可,这素来都是如此操作的。温友寿片刻就回来了,拿着一本折子献给了皇帝,皇帝一看,越发的不悦,递给了王子腾,“好大的狗胆,这些起子!果然是有欺凌孤儿寡母之事!” 这就是皇帝身边有自己人的好处,若不是这王子腾轻飘飘的加了一句,皇帝怎么会关注这一个小小金陵织造府的人事更迭。 第128章 公私两便 王子腾看去,上头写的果然不是薛蟠的名字,而是写的是“薛宽”为金陵织造府新一任的提督,皇帝慢悠悠的说道,“那你这外甥,可还有什么差事可办?” “只怕是没有了,”王子腾回道,“不然也不会鼓捣出这避瘟丹,来献给万岁爷了。” “要好好赏他一赏!”皇帝用手指头慢慢的敲着金丝楠木的桌面,“不能让这天下的忠贞之士寒心,这样把二十多万的避瘟丹献上来,只怕是家里头都精穷了,朕若是不为他做主,日后若有人为朕当差,被人欺负了,反而是正常之事了。” 于是御口一开,“命内阁中书草诏,将这个织造府的提督还给薛蟠做,你那个妹妹,”皇帝对着王子腾笑道,“教子有方,该有个诰命了。” “多谢皇上,”王子腾连忙站起来鞠躬行礼,“我那个妹妹刚去了妹夫,得皇上天语褒奖,真真是什么伤心都不见了。” 皇帝哈哈一笑,“隆卿何须如此?原本就是自己人,你偏偏这样谨慎,不愿意举荐自己的亲戚,若不是甄应嘉这样保举上来,我还真不知道你的侄儿如此出色,算是年轻一带的翘楚了。” “皇上千万不可这样把我这外甥看的如此大公无私,”王子腾笑道,“他家的做派,我倒是还能知道一二,这无非是拿着进献避瘟丹给皇上,博了一个贤良忠贞的名儿,无利不起早,大约还预备着把避瘟丹的生意要好生做出来才是,若是皇上高兴了,这天下那里生意做不去?” 王子腾说的直爽,一下子就把薛蟠的真实用意说明了,这其实确实就是薛蟠的主意,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就算是皇家也是不成的,这二十六万的避瘟丹进献上去,要的就是一个名声,一个最大的广告效益,只要这避瘟丹有效,必然皇帝是十分高兴的,到时候不愁这薛家德芝林牌子的避瘟丹不能够行销天下,这是后世之中的赞助或者是义务提供产品的套路了。薛蟠玩的很是熟练。 皇帝却不以为忤,“这天下熙熙均为利来利往,你外甥这么想,朕又怎么会怪罪?人心本来就是为了自己更多些,这是私心,圣人都说,这是无法排除的,若是这公心大于私欲,在官场上,就是一等一的好官清官了,你这外甥把避瘟丹的事儿,办的公私两得便宜,避瘟丹有效,时疫平复,又可以解前线燃眉之急,他自己靠着这事儿,赚一点银子算的了什么呢?”皇帝笑道,“朕不怪罪他,反而要赏他,不过这个赏赐,朕要先看到避瘟丹可否真的有效。” “皇上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了,”王子腾是皇帝还在藩王的时候就陪着读书的,两个人君臣相得多年,对着皇帝也颇为自然随意,就这样开起玩笑来,“不过这也是寻常之理,若是这药有差池,臣第一个容不得他。” “也无需如此,”皇帝笑道,“甄应嘉是极为谨慎之人,不会把这无用的东西进献上来的,既然是隆卿你家里亲戚的手段,那么这事儿朕就派给你了,甄应嘉说今日夜里船只就可以到京,你拿着朕的旨意,去迎接进来,先问过太医院,再择几个染了时疫之人试验了有效,就即刻先发到西南前线去,再即刻下旨,让这薛家,薛蟠,再速速制成避瘟丹,送到京师来,一应购买之开支,先由金陵省用春税银子暂付。” “是,臣谨遵圣命!”王子腾起身应下,“既然有这样的大好事儿,圣后那边,万岁爷也应该去禀告一声。” 温友寿偷偷看了皇帝一眼,“自然,”皇帝自然的点了点头,认为这是必然之事,“不过还要先等隆卿你的验证之法出来了,再去禀告,若是不真,岂不是让她老人家空欢喜一场?” “是,”王子腾应了下来,皇帝又叮嘱,“襄阳节度使已经去位,朕想着把这个位置留给你,襄阳离着洛阳是远了些,不过既然要经略京营,这左近的地方还是要多管着的,你日后遥领襄阳节度使即可,原本朕想着这西南战事若是不稳,还要把你帅才派过去,可既然有了你外甥进献的避瘟丹,西南战事可以一鼓而下,到时候携大胜回京,京营的事儿,就可以很妥当了。” 且不说大明宫内如何,薛蟠把这件事儿一说,“为了怕皇上不知道,我又特意写信给舅舅,言明此事,故此,今个才得了好消息,夏太监刚才来传过旨意,言明这紫薇舍人还让儿子承袭着,织造府提督也发还了。” “真真是皇恩浩荡!”薛王氏双手合十念佛不已,“原本想着你这几万两的银子丢进去办那个什么避瘟丹,怕你办不好,你妹妹却说,横竖让你历练历练,吃亏是福,我想想也就罢了,没想到你办了好事儿,”她笑眯眯自豪的看着薛蟠,一脸的欣慰,“又积了善缘福气,又得了皇上的褒奖,咱们薛家,从太祖朝后头,就再也没有圣旨下发了。” “可见是蟠哥儿的孝心感天动地呢,”二房太太奉承的说道,“不然那里就得了一个药方,让大家伙都这么高兴,万岁爷也高兴呢,太太,今个您这个东道,是少不了了!” “很是,很是,”薛王氏擦了擦眼角,“大家伙都在,妯娌们原本就还没用好饭,这样的喜事,不能不大家伙热热闹闹的乐一回,大家伙就不必走了,都留在这里罢。” 薛蟠知道这圣旨既下,肯定接下得知消息的宾客会一一前来道喜,而且这一次的宾客绝不会是和以前那样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场景了,圣旨一下,不知道多少人又会来锦上添花了,于是请薛王氏照顾这内宅,二三四房太太和薛宝钗帮衬着:“一是做客,二来也帮衬着迎接客人,若是这时候失了礼数,倒是让人以为咱们骄纵狂傲起来了。” 第129章 趁你病要你命 几位太太连忙答应了下来,今日不同往日,消息传出去,这是很难得的好事,不仅仅是长房一门的荣耀,更是这些人贴近长房而可以分润的光彩,薛蟠也不小气,愿意把这差事,给大家做一做,一来是在各位来宾之前得脸,二来也是说明自己和长房亲密无间。“哥儿赶紧去忙自己的,”二房太太连忙说道,“还有几家大爷们都在这里,你不可不出去招待着。” 薛蟠告辞出来,又朝着宴请甄宝玉等人的花厅走去,到了里头,差不多的人都知道薛蟠得了一道旨意,却不知道具体是为何,正在停下了投壶的游戏,候着薛蟠,薛蟠走了进来,脸上是如沐春风的笑容,朝着大家伙团团作揖,甄宝玉这种高层官员家里头的子弟,特别清楚天意无常,雷霆雨露的意思,连忙问薛蟠,“世兄,这旨意怎么突然来了?可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薛蟠朝着甄宝玉又是作揖,把甄宝玉拉着坐在了上头,“是好事儿,”他大声的说道,大家伙听到这话,一下子就放心了下来,“上一次我请世兄引荐甄老大人,把这避瘟丹进献上去,到了京中得蒙万岁爷青眼,将此药下发到西南前线,如今已经救活不少将士,圣上龙颜大悦,已经把紫薇舍人和金陵织造府的差事都发还给我了,这可都是世兄的功劳啊。” 甄宝玉瞠目结舌,“这这这……原来如此!”甄宝玉一下子就明白,之前为何薛蟠会神神秘秘的说让那些人把自己夺走的都一概拿回来!“世兄可真是神机妙算,”甄宝玉实在是佩服极了,“我之前还觉得瞧不起世兄,”甄宝玉是十分纯粹之人,这时候倒是觉得之前对于薛蟠的轻视有些羞愧了,“却不知道世兄是这样的大能,真是不应该。” 甄宝玉起身,朝着薛蟠作揖赔罪,薛蟠连忙拉起,“这里说的哪里话,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我这不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嘛,不过也不算坏事,进献给圣上的这避瘟丹所有开支,”薛蟠奸笑道,“都是五房和八房的人进献的,我这借花献佛的功夫,可还算是了得?” 其余的人听着不甚明白,不过也知道薛蟠这一次可是得了大便宜,佟舒连忙恭喜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世兄居然不声不响的时候就得了官身,日后咱们这些人,见到世兄可是要称薛大人了。” 织造府的提督不是地方官员,只是内务府下属的一个小部门,如果要用现在的职务去套的话,可以看做是金陵省的一个中石化分公司这样的地位,不受地方约束,只是归内务府和户部一起管理,户部只是看业绩,具体的人事要内务府来统筹。 提督之职虽然只是六品官,且还不是地方官员的序列,但是足以让佟舒等人艳羡不已了,须知道薛蟠还只是有十三岁,如果没有薛宽等人抢夺公中财产的事儿,也需要等到十六岁成年之后,再向内务府上奏,准许其世袭织造府提督一职。 “这可是本朝以来从未有过之殊荣啊,”赵明凡摇头晃脑的说道,“世兄还是未弱冠就已经是正六品的官儿了,咱们日后可正经该称呼为大人了。” 薛蟠哈哈一笑,随即板起了脸,“既然知道叫大人,你们几个这会子就可以来庭参了!” 大家面面相觑,不曾想薛蟠又噗嗤一笑,“你们闹什么虚礼呢!咱们素日里头都是极好的,怎么还会说什么大人,说大人的,晚间罚酒三海碗,作为给大家伙的赔罪!” 大家于是又笑了起来,薛蟠说道,“今个就别走了,这一来是大家团聚,二来也是刚好借着这样的大好事儿,诸位世兄帮衬着迎接迎接,你们是知道的,我和那些不成器的叔叔不和睦,家里头没有别的长辈,也只好请各位帮衬一二了。” 大家纷纷应诺,这会子酒也醒的差不多了,洗了脸就可以听差,充当着迎接的宾客,甄宝玉却不留下来,只是要先回去,“家父大约还不知道此事,弟要先回府禀告。” 甄应嘉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甄应嘉知道的,只怕是比自己还要早些,不过薛蟠也不拦着,“世兄这样为老大人分忧,老大人一定是会高兴极了的,指不定到时候还让世兄出来,在我这里再乐呵一日。” 几个人一起送甄宝玉出门,这时候已经是可以走织造府的大门了,大门外头鞭炮早就预备妥当,等到甄宝玉离开,鞭炮就噼里啪啦的爆起来,除却各房之外,其余的支房各色人物已经得到了消息,纷纷前来贺喜,薛蟠也不拒绝,毕竟这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之前这些人都没有落井下石,这已经是做到了身为亲戚的本分了。 不过也不能这样让许多人如意了……薛蟠就站在大门口,等到鞭炮燃放完毕,看着天想了一会,这时候各方人物都不敢说话,只是垂着手看着薛蟠,“叫殷天正!” 殷天正带着一群打手,不,是护院们杀气腾腾的过来了,见到薛蟠连忙打千行礼,“小的给提督大人请安!” “给提督大人请安!” “起来!”薛蟠点点头,满意的说道,这个殷天正,倒也不蠢,知道在外头给自己涨面子,不称呼大爷,称呼大人,这就是官面上的称呼了,一下子就把私人的身份披上了一层官家的虎皮。 殷天正等人利索的站了起来,垂着手听吩咐,“五房的薛宽,和八房的薛守,都去宗祠跪着了?” “已经跪着了,”殷天正狞笑的说道,“宗祠也已经让妥帖的人把守,不许他们两个人随意的晃荡,三日之内,自然也不许他们两个出来!” “好的很,”薛蟠利剑一样的眼神扫射站在门口两边的薛氏族人,“五房八房,图谋不轨,侵夺长房家产,还有移动公中权柄,罪不可赦,虽然我念在亲戚之情,不用国法处置,但族规还在,殷天正,带了人,把五房和八房给我抄了!” 第130章 抄家和追加 一言既出,整个大门口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意思?大家伙突然之间听到这样的命令,未免有些不知所措,而且震惊的到了失语的境地,不仅仅是地下的众人,就连张管家在边上伺候着,听到这话也吓得结结巴巴起来,“大爷,这这,您这是要?” “嘿嘿,”薛蟠笑眯眯的说道,“国法无情,本提督看在都是自家人的份上,自然不好用国法来处置,图谋公中产业,就是图谋皇家的产业!若是正经算起来,直接送到金陵府,打几十个板子,流放三千里都是寻常之事,可本提督,真是宅心仁厚啊,不愿意用国法处置,那就用家法吧,所幸我这身上还有个族长的位置在,刚好还可以处置处置几个不懂礼数,违背天伦的混帐!” “殷天正!”薛蟠喝道,他是一脸的得意洋洋,“赶紧着,带着人马,拿着我的对牌,到五房八房去抄家!” “是!”殷天正高声应下,“请提督大人的命令,怎么抄,抄到什么程度!” “内宅不许进,到底是自家亲眷,女眷们不能惊扰了,把账房、库房还有书房,这三个地方一概抄掉,全部抄掉!”薛蟠果断的下令,“马上就去!若是有人胆敢阻拦,一概先打死,若是有人敢拿着棍棒防抗,拿我的印玺去,若是还有人反抗,”薛蟠朝着天上一拱手,“把万岁爷的旨意拿过去,我倒是看看,咱们这薛家,除了一些叛逆之外,是不是还有胆子反抗万岁爷的天旨!” 边上有人壮着胆子,陪着笑脸和薛蟠说道,“蟠哥儿,咱们族规里头,可没有抄家这一条。” “哦,”薛蟠朝天翻着白眼,“以前没有啊?那今个起就有了,大家伙都在,那我也不妨说一说清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么就要斩草除根!殷天正,你还等什么!赶紧着出发去把这两房都抄了!” 殷天正等人轰然应诺,随即带着几十人的大部分出发了,薛蟠又吩咐张管家,“张爷爷把咱们家的账房都带出去,预备着接两房的差事,我倒是要瞧一瞧,这两房当了这么久的差事,有没有中饱私囊的事儿。” 张管家连忙称是,然后转身想着要进去赶紧禀告薛王氏,却被薛蟠拦住了,“张爷爷,这会子可不能再给太太通风报信了哦……赶紧办事,太太那里我晚上自然去回。” 薛蟠挥着扇子冷笑着看殷天正等人出发沿着大街一路去了,这会子看着地下的人面色各异,不由得哈哈一笑,脸上的冷意换成了团团的温和笑意,“都是自家人,今个怎么还这么客气来我这贺礼呢?天恩浩荡,”薛蟠又朝着天上拱拱手,“咱们薛家一体同沐,家里头已经备下了酒席,请各位叔伯弟兄们,都一起进来喝一杯吧。” 薛家的各房人物这时候还敢不进去喝酒吗?就怕是薛蟠摆了青菜白饭,也不敢不去,于是僵硬着笑着陆陆续续的进门,有几个自觉颇有脸面的,上来和薛蟠搭讪,薛蟠谈笑风生,十分和气,丝毫不见刚才要抄家的暴戾之色。 佟舒等人见到薛蟠如此行事,不免心下微微一凛,对着薛蟠的评价又高了几分,马钰悄悄的对着赵明凡说道,“薛家世兄杀伐决断,又如此的谦和从容,自己出色,又手眼通天,日后的成就,绝对在你我等人之上啊。” 于是越发的帮着薛蟠迎接客人起来,到了晚间,差不多金陵城中有往来的世家衙门等,都知道了薛蟠复位,重得织造府提督之职,这算不得什么,但是能够得到皇帝圣旨下达,世袭紫薇舍人,这就是十分难得的了,皇帝天天下发的诏书旨意很多,大约不能够保证薛蟠能够长时间被皇帝记住,但是这一次的诏书下了,起码现在皇帝是记住薛蟠这个人了,后来又听说了是进献了避瘟丹,用在前线,这更是连带着军功,绝非寻常的功劳可以比拟了,织造府若是只是进献皇帝大婚的凤衣,谁会理会?这不过是家奴一般的差事,但是避瘟丹,是利国利民的。 这一日越发的热闹起来,虽然是孝中,但是既然有这样天下的喜事,不得不庆贺,于是连忙调了两班昆腔水磨调的班子,一半放在外头花厅的大戏台,请官面上的人看,一班放在薛王氏的内院戏台上,事情匆忙,这还是赵明凡家里头贡献出来的家戏班子,所以行当不算很齐全,薛蟠也不以为甚,只是让各自拿自己个擅长的戏拿出来演就是。 到了晚间,果然甄宝玉又到了,薛蟠料得准确,甄应嘉已经从皇帝下发给他的诏书上知道此事,一起来的还有钦差大臣府的长史,这是来的人之中官位最大的,薛蟠又亲自出迎,想必这长史是有要紧事儿商议的,不然让甄宝玉再来就是。 果然,迎到听云轩用茶,长史也就直接了当的说,要再定一百万丸的避瘟丹,因为是甄宝玉在,且长史也知道甄应嘉这一次得到皇帝嘉奖,不日只怕又要升官,这功劳倒是有一部分要算到面前这一位少年的头上,于是说话也很客气,不打什么官腔,薛蟠笑道,“老大人的均旨,我怎么敢怠慢,这避瘟丹我徳芝林从未停下制过,就等着老大人差遣了。” 长史点头说明会在金陵省的春税里头扣除购买避瘟丹的费用,不会耽搁制药,薛蟠哪里还会不懂得这其中的道理,这皇商,做皇家的生意是好做,可这关节难打,且回款巨慢,有些款项,是好几年前的款都未曾结清,若是能够春税直接支付,这可是很难得的机会,薛蟠于是就提议,“老大人是清廉之极的人,自然不会为这些银钱上的俗事分忧,不过这金陵省上下,春税经过的不少人手里,我虽然年轻,但是也不能不懂事,这里头,总归要有一成的银子,是要算到损耗里头的。” 第131章 官服 薛蟠所说的这个损耗,一成的损耗,除了甄宝玉有些懵懂之外,在座的长史是十分清楚的,甄应嘉自己是豪门大族出身,自然无需要捞钱,这是世家的底气,寻常的东西都看不上去,自然也不会胡乱收钱,这倒是一定程度上清廉的很,也是大家伙交相称颂的清官,但是甄应嘉却不能阻了整个金陵省钦差衙门的火耗和日常开销银子。 阻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甄应嘉是不会干这种傻事的,素来官府采购和置办货物,都是要有一定的损耗可以报销,这个损耗在后世,就称之为回扣,如今这回扣不算是很见不得的东西,至多算是灰色收入,且这是整个钦差府的行为,人人有份,所以大家又存了一个法不责众的心思,自然是要想法子赚钱收银子,不然千里做官只为财,就靠着那么一点俸禄,如何能够有些积蓄? 之前薛定在当家的时候,和地方上接触不多,但是也不会不懂规矩,今日长史亲自过来,防的就是怕这薛蟠年少气盛,不知道旧时的例子,不知道这个规矩,如今更得了圣旨,趾高气昂,若是不愿意按照旧的例子来,钦差府上下也不敢拿着薛蟠如何,毕竟这避瘟丹事关西南战事前线,是皇帝最为关心之事,他们虽然没有听说过“领导重视的事儿就是最要紧的事儿”,但也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所幸薛蟠很懂规矩,也知道这里头的缘故,他就直接说了一个一成的数,“学生也是刚刚才主事织造府,薛家的事务才接手,许多事儿,都不太懂,大人若是得空,还是要提点一二,这一成的损耗,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的故例,若是大人有什么意见,径直和学生说就是了。” 这一成的损耗已经不错了,长史十分满意,原本这讨价还价还是要的,只是今日到底要卖薛蟠一个面子,于是长史也不再扣这么几分几厘的数目,满意的起身离开,“薛大人深知这生意经,日后只怕薛家的生意要通达三江四海了。” “明个我就派管事前来,务必先把这第二批的避瘟丹运出去。”薛蟠笑着送了长史一下,长史连忙推却,“不敢,请大人陪着二爷就是。” 甄宝玉听得有些懵懂,“世兄,这损耗可是何物啊?怎么这一开始就定好了?” “无非是生意上的事儿,”薛蟠笑道,“这孔方兄的营生,就不必说出了污了世兄的耳朵了。” 这一夜宾客往来不绝,灯火通明,直到三更才慢慢平息,来往的人无不叹道:“好热闹,其余家里是不能够如此的。” 到了第二日,薛蟠早早就被闹醒了,他很是喝了不少酒,甚至都有些喝醉了,借着酒意,强拉着杨枝团团跳了一支华尔兹,杨枝又要喊,薛蟠却是半点都不怕,还是说那句名言,“你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的!哈哈哈……” 后头就醉的不成样子了,一大早只觉得肋下疼的很,一睁开眼,杨枝用美人腿看上去轻轻的戳,实际上是狠狠的戳薛蟠的肋下,“大爷,大爷!外头人都候着了!” 薛蟠疼的直呲牙,“你这小娘皮,做什么呢!” 杨枝板着脸,“外头的人等候了好一会了,就预备着大爷起身,要给大爷恭喜着呢,我一个丫头,可不敢耽误外头的要紧事儿。” “那你用什么戳我呢!”薛蟠瞪了杨枝一眼,“好家伙,”他预备着掀开小衣,“只怕要乌青了!” 杨枝连忙转过身子,“大爷睡的和死猪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才用这美人腿来推着大爷的!” “你这小娘皮,”薛蟠怪眼一翻,“若是再乱碰你大爷,小心我大刑伺候,赶紧着,把洗脸水拿上来!” 杨枝虽然是叫起的技术略微“粗糙”了些,但是其他的事儿,都办的妥妥当当的,洗脸水刚刚好微烫,把薛蟠宿醉的头晕目眩之感,浸润消失了不少,又奉上了清甜爽口的银耳羹,薛蟠痛快的喝了一碗,等到喝了银耳羹,外头婆子拿了早饭过来,薛蟠吃了一些,把几笼没动过的汤包留下来,“这个给你吃,白拿下去也是丢了。” 杨枝趁着薛蟠没有注意,翻了一个白眼,主子赏赐给丫头吃食也是寻常之事,可这大爷说的理由,未免太有些不中听了吧,丢了怪可惜的,不如你吃了?杨枝淡淡的谢了恩,又伺候薛蟠穿了中衣,这就看的出来女孩子的细心了,薛蟠还在孝内,不能穿鲜艳的颜色,但是今日又是十分重要的日子,不能穿的太素,于是穿了一件淡绿色的云锦,云锦的料子名贵,但若是熨烫的不好,衣服就容易皱,看上去就比抹布还不如,这一身淡绿色的云锦中衣穿上身上走动之间犹如水波盈盈,看上去通体一丝皱纹都没有,薛蟠看了也十分满意,可见杨枝打点衣物的用心。 等到穿好了中衣,杨枝十分郑重的捧了一个托盘上来,“请大爷更衣!” 薛蟠原本很是懒散,突然之间看清楚了托盘上的衣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上头有一件青色绸缎的袍服,外头罩着一层贮纱,这还不算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边上放着一顶乌纱,那青色的袍服上面赫然一只金丝绣成的飞鸟,薛蟠倒是不认识这是什么鸟儿,不过他却清楚这就是官服了。 “这是我的官服?”薛蟠有些难以置信,“怎么置办的这么快?昨个才收到圣旨呢。” “是梅姨娘连夜赶出来的,”杨枝的话语里头有一种艳羡嫉妒的意思,“现成的官服就有,梅姨娘按照大爷的尺寸,又特意加了点功夫进去。” “怕是忙了大半夜吧?”薛蟠说道,“哎!这又要费了眼神了。” 薛蟠也是见猎心喜,连忙让杨枝给自己穿戴起来,果然是人靠衣装,穿上了官服,这可是不一样的派头了。 第132章 长嘴长腿长脖子 杨枝又请薛蟠戴上官帽,随即福了福,口中念着吉祥话,“请大爷升冠!”薛蟠把带着翅膀的乌纱放在了头上,杨枝拿过了放在一边预备着的有柄的西洋玻璃镜,等薛蟠将帽子接了过去,随即退后两步,微蹲着身,将镜子擎了起来,镜面斜着向上,好让薛蟠自己照着,帽子戴正了没有? 薛蟠抖了抖官服,十分得意,无论是谁,穿上了这官服,总是能平添几分英气,薛蟠转过身,又转身反复看了好几遍,看着镜子之中的自己沉醉迷恋了不少时候,到了最后杨枝忍无可忍,咳嗽一声,“大爷,外头的爷们都候着大爷呢,说是要紧事儿。” “好了,本官知道了,”薛蟠威严的说道,“本官既然当了这个官,当然要养移体居移气,那里能够和以前那样急匆匆的,失了官威,不成体统!” 杨枝被薛蟠说的一愣一愣的,薛蟠威严的摆了摆袖子,“不成体统……昨个的赏都发了吗?你得了没有?” “还没有,”杨枝回过神来,脸色微微一红,这时候她的语气倒是不如之前的僵硬直接,听上去软软的,似乎温和了许多,“昨个家里头闹哄哄的,大家伙都喜气洋洋,到处都是客人,那里还有工夫要发赏。” “今个我先出去,不过你这里自然有赏,你伺候的好,”薛蟠威严的说道,“等会就叫张爷爷发赏,对了,”薛蟠想起了这身衣服的作者,“去厨房瞧一瞧,汤包还有好的不成,就拿几笼给梅姨娘,就说我谢过她的好手艺!” 吩咐了这一切,薛蟠施施然的出门了,杨枝恨得牙痒痒的,把那西洋玻璃镜一放,就叉腰骂了起来,“什么外三路的人,就这样的上心起来,我瞧着太太说的真不错,是要好生防着小人捣鬼!” 婆子进来收拾早餐盒子,又问杨枝:“这荠菜的汤包,大爷说留给你,可先放着?还是回到厨房里温着?” “留给我就吃!”杨枝撅着嘴巴说道,“我即刻就吃了,免得耽误了大爷的好心,若是再放回到厨房里头,等会再赏赐人,若是这新鲜的和不新鲜的混杂了,我可是担不起!” 薛蟠出了院子,臻儿等人都在外头候着了,见到薛蟠穿着官府出来,大家伙群情耸动,高兴的一起打千行礼请安,“给大爷请安!” 薛蟠哈哈一笑,“都起来吧,今个算是苦尽甘来了,”薛蟠这时候得意之余,不能免俗的还是感动,骤然遭逢大难,家里头除了母亲和妹妹之外,其余还留在长房的,无非就是这些地下的人了,或许是因为许多是家生子的关系,不得离开,不过这患难见真情,不离不弃,有时候并不只是一句话而已,“都有赏,准备好,朝着张爷爷讨赏去!” 把这些人打发了,臻儿围着薛蟠打转,“诶,”他对着薛蟠胸前的那只鸟儿十分感兴趣,“梅姨娘的手艺就是高,这鸟儿绣的真是活灵活现的,好像就要飞出去一般。” 他伸出手想要摸一下那补服上的飞鸟,却被薛蟠打了下来,“毛手毛脚的,摸坏了,我瞧你怎么赔!” 薛蟠到了薛王氏的正屋,见过了薛王氏,薛王氏看着薛蟠十分的满意,“这穿上了官服,正经儿就是大官人了,以后叫臻儿好生伺候着!” 王嬷嬷出去传话,把臻儿带进来隔着窗户就磕了头,薛王氏反复叮嘱要臻儿在外头要照顾好薛蟠,一切谨慎为上,臻儿大声的答应了下来,薛王氏看着薛蟠是越看越爱,又拿了金丝眼镜,仔细的看了看薛蟠胸前的那个补服,方形的补子上日月海山祥云花纹都用暗紫色的线,混了五彩的颜色织就,只有两处底角的山崖,并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纯用金线,十分的显眼,古时候的“衣冠禽兽”并不是什么贬义词,文官用飞禽,武官用走兽,所以……薛蟠胸口的这只飞鸟,说明薛蟠是文官序列,“太太,你说这是什么鸟儿?我倒是还不认识呢!” 薛王氏对着边上的薛宝钗笑道,“你看看你哥哥,居然自己身上的补服是什么鸟儿都不知道,日后若是当了一品官儿,也不认得,可是要闹笑话了。” 薛蟠笑道,“一品的官儿,我那里会不知道,那仙鹤雪白雪白的,多显目啊,怎么会不知道呢,太太这是笑话我,除了仙鹤和孔雀外,其余的都长得差不多,我认不得原本也是寻常。” “你瞧瞧,他的志向还真是大。” “这是鹭鸶,”薛宝钗捂嘴笑道,“陆机《诗疏》云:‘鹭,水鸟也,好而洁白,故谓之白鸟。’所以是吉祥之鸟。因鹭飞有序,以喻百官班次。” 这么一说薛蟠就明白了,低头一看,“可是呢,这长嘴长腿长脖子,看着倒是和仙鹤也差不了多少。” “你就别贫嘴了,”薛王氏慈爱的看着薛蟠,“他们置办的衣物这么快,梅姨娘也上心的很,一夜就把这补服赶出来了,不能辜负他们的心思,赶紧的,去前头升班吧!” 薛蟠答应了一声,又和薛王氏开了玩笑,“太太且别羡慕儿子,过了几日,这诰命的礼服到了,有的是你好好乐呵的时候了!” 薛蟠出了薛王氏的正院,到了前头花厅,这里头张管家等已经候着了,于是众人簇拥着到了正堂,织造府提督不是亲民官,所以自然没有升堂的步骤,但是廷参是必须有的,升班就是指的织造府的属官一一来拜,薛家世袭织造府,所谓的属官,也实际上都是家里人,原本这五房和八房的要紧人物,原本是不来的,可是听闻了这两房被抄家,杀鸡儆猴的效果委实不错,只要是在织造府领了差事的,无人不敢不来,比那一日商议转移公中议事的人,还要更多些。 正堂上倒是不和知县知府等人的正堂一般后头绘着海上红日图,只是挂着一只五彩凤凰,大约是象征织造府玄缎色彩斑斓,上头挂着“织羽堂”三个大字,这就是织造府的正堂了。 第133章 损公肥己最赚钱 薛蟠提起了官服的下摆,蹭蹭蹭就上了高台,转过身子,环视底下众人,随即一屁股坐了下来,张管家今日可是精神抖擞,满面红光,等到薛蟠坐定,他连忙喝道,“跪!” 底下的人不敢怠慢,纷纷跪拜而下,“属下叩见提督大人。” 薛蟠目光炯炯,扫视众人,大家伙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凉飕飕的,过了一会,薛蟠才慢悠悠的点点头,淡然开口,“起来吧。” 大家伙起来,分别站班候着,臻儿倒了茶上来,薛蟠接过盖碗,侧过身子慢条斯理的喝起茶来,也不看众人,只是自己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这人呢,还年轻,许多礼数上也不知道怎么办,今个受了你们的礼,原本想着是不应该的,到底我这还年轻,又是晚辈,但是后来想想,也不能太随和了,毕竟这织羽堂里头,是正经的衙门,我身为织造府提督,受了你们的礼,想着也没什么。” 八房和五房的两个头目,现如今正还在宗祠里头跪着呢,这主心骨不在,其余的人有心无力,也不敢强出头,诸房里头,薛蟠的父亲病逝,二房老爷遇了海难,三房老爷薛宁自请去守墓,四房老爷身子不好,已经下不来床了,六房七房老爷均不在金陵,正经的长辈一个都不见,至于族老么……现在不是薛家内部之事,自然轮不到他们在,且昨个才废了两个族老,没人敢当这个强项令。 薛蟠都知道要给年轻人留面子,其余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且这是薛蟠复仇归来,正经是要发落人报仇的时候,后堂供奉的圣旨就是薛蟠最大的仰仗,你可以说他是扯老虎皮做大旗,不过他就算扯了,也没人敢有什么意见。 这时候大家伙才知道,把薛宽和薛守打发到宗祠里头去,这一招可不谓是不毒,不仅两房被抄了,现在这议事公中,这两个人亦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等到三日后出来,这织造府的天早就变了! 大家都垂着手默默听着薛蟠说话,无人答话,这时候门子来报:“留守府涂公公来了。” 薛蟠连忙命快请,小涂子到了织羽堂,见到薛蟠穿着官服高踞于上,连忙行礼,薛蟠请小涂子在边上设下位置坐下,“涂公公来的正好,夏太监的金陵留守,乃是我织造府衙门的顶头上司,许多事儿,您来听着,也好回去禀告。” 小涂子连忙说不敢,薛蟠也不客套,“叫殷天正!” “叫殷天正!” 殷天正龙行虎步的进来,跪下来磕了头,“大人!奉命查抄五房、八房两房的账本库房书房,都已经查抄妥当,东西一概扣在库房,请大人发落!” “很好,”薛蟠慢悠悠的说道,“查出什么要紧的东西来了?张管家,账房先生怎么说?” 薛家长房另外一个利器就是精通会计的账房先生团队,这个团队,平时里头一般不出手,薛蟠的父亲很是懂得和光同尘,知道要让底下人赚钱,就不能够所有的东西都算的太清楚,故此这些账房先生们,极少出马,但是薛蟠这样的年轻人,是不懂得这个道理的,且如今要杀鸡儆猴,更是要大动特动这样的核武器。 “账房先生们说,这五房和八房有内帐各数本,和公中的账本对不上。” “那是怎么个对不上啊?”薛蟠问道,“是不是拿着私人的银钱补贴公中?” “是历年来不少拿着公中的银子暗暗的运了出去,放在自己口袋里,”张管家回道,“买房置地,又置办店面,账房先生们粗略的算了算,两房加起来,这些年拿了公中的,大约总在十数万之间。” “好啊,好啊,”薛蟠怒极反笑,“我说呢,这些年,公中的营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原来都出在内鬼里头!之前这么一下子就拿五万两的银子出来,我就有所怀疑,想着我长房料理公中事务多年,老爷一旦去世,居然银子就有了短缺,还是太太拿了自己的私房出来,这才面子上的事儿遮掩过去了,这两家倒是好,真真是太厉害了!” 薛蟠啧啧称奇,“活该抄!”他冷言说道,“我趁着今个告诉各位,咱们这皇商的身份,可是承蒙天恩来的,若是忘记了这一点,以为这薛家发迹,和自己个有大关系,而忘了天恩,这就是该死!织造府这么多年来,许多事儿,想必你们更清楚,我今日就把话儿说前头,就问你们,今个抄了这两个中饱私囊,又目无君上,贪污腐败的人,你们底下的有没有意见!?” 若是只是为了争权夺利,报复陷害,那么大家伙还敢壮着胆子恳求,得饶人处且饶人,可薛蟠如今用了雷霆的手段,一下子抄了两房,把这账本都查出来了,大家伙怎么样都明白,这公饱私囊不是小事情,没抖露出来都是小事情,只要是被人戳破,那么就是一个大事情,这个官司打到哪里去五房和八房都是告不赢的。 于是自然听命,“大人办事公允,属下等心悦臣服。” “我也不怕别人说我刻毒,毕竟这是自己家的事儿,”薛蟠一脸的悲天悯人,“把这查抄的东西都封好了,不许人乱动,殷天正,听说书房里头,还有许多书信?” “是,”殷天正说道,“小的们大字不识,不敢乱动,也一一封好了。” “这些年咱们薛家的蚕丝和丝绸织造,除了几个好的外,其余的竟然都不如姑苏和杭州的,我想来想去,这些人干着中饱私囊的事儿,该不会,”薛蟠扫视众人,有些人心里有鬼的,不免心里砰砰砰的剧烈跳动,“还干着里通外国的事儿吧。” 薛蟠慢慢的说了这么一番话,底下的人越发的不敢搭腔,织羽堂里头的气压越发低了,“好好检查一番,不能够把这些书信给小心错过了,今个我要办的就是两房,其余的人嘛……”薛蟠吊着胃口一字一句的说道。 上三江了,大家伙多给点推荐票呗,谢谢! 第134章 两房跌倒,薛蟠吃饱 “其余的人嘛……”薛蟠拉成了话语,悠哉悠哉的看着大家伙,突然笑了起来,“自然是既往不咎了,我想着那些造反的人,处置的也不过是带头的,所谓法不责众嘛,那里地下的人都要一一抓起来了,我就算是再年轻不懂事,也知道大家伙都是听命从事的,既然是听命从事,那就是一等一办事当差顺当的,不仅仅不能罚,还要重重的赏,张管家,吩咐账房,”薛蟠下令说道,“我这新得了官位,大家伙不能不一体同仁的感谢天恩,每个人,恩,多发一成的月例银子,算是我请大家伙喝酒的。” 这样有了杀威棒,又厚赏下来,算是胡萝卜和大棒一起来上了,大家伙这时候无论是否真心,都是尽数拜服,“多谢大人。” “好了,以前的事儿,照旧,”薛蟠说道,“薛宽薛守,不得其位,日后自然不能再管事,但是织造和蚕丝,不能没有人管着,你们好生办着,我预备着把这两件差事都交给你们,交给你们里头,谁办的好,就给谁办,咱们虽然是衙门,可到底还是要赚钱,谁能更赚钱,我就是提拔他,不管他是不是姓薛。” 以往的时候这两房牢牢地把持住总管这行业的差事,其余的人只能打下手,在座的除了薛家本家人之外,其余的也都是一些业绩十分突出的外姓掌事掌柜等,薛蟠的意思,说的很清楚,唯才是举,不看是否家里人,且出了五房和八房谋夺公中差事的事情,只怕薛蟠对着自家人更是要警惕三分,接下去,这些所谓的职业经理人,怕是机会要到了。 薛家这个织造府,不算是纯粹的商业公司,而是带着官方性质的垄断性国企,正经的官场之人,当然看不起织造府和皇商,在他们看来,大越朝正牌出身的就是科举,其余的都是旁门左道,可对于这些掌事和掌柜来说,织造府的许多岗位都是有官身的,比如这蚕丝的提调官和织造的提调官,都是从八品的官衔,虽然若是离职就没有了官位,但是如果还在当差的时候,底下人遇见,或者是各处相关商人见面,都是要磕头请安,尊称一声大人的。 这一下子大家伙的情绪就活络了起来,其余偏房自觉头上的几座大山尽数搬空,也是十分兴高采烈,在座的居然无人不高兴,无人不得意洋洋,无人不佩服薛蟠,“咱们都听大人的,”一个算是薛蟠远方的堂叔连忙附和道,“大人这样的厚恩,谁若是还不好好当差,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只怕天地也容不得他!” 薛蟠得意的点点头,“这话不算错,好了,咱们先从旧从以前的规矩,我也不预备着改,日后万事顺遂了,再来看看,到底是怎么样才好,如今咱们织造府,这第一要紧的,就是先把七夕节的节礼办好,万岁爷刚大婚,这接下去的七夕节节礼,若是不妥当,必然是要死的,大家伙都谨慎者,办好了这次节礼,我请涂公公出面,”薛蟠对着小涂子笑道,“到夏太监那里给大家请赏!” 一时间大家伙都散了,薛蟠依旧是高踞在宝座上,等到众人都撤了,这才对着小涂子说道,“今个请涂公公来,一是为了给兄弟我长脸,二呢,夏太监是我的长辈,无论如何,好东西也不能偏了老大人。” 他又吩咐殷天正,“抄家的清单在那里,拿上来!” 薛蟠看了看清单,对着小涂子说道,“我想着老大人是不缺银子的,若是这些笨重的东西献给大人,也不像样,这里有栖霞山的一套宅子,和边上的一百亩良田,地契房契都在,老大人是最风雅的,栖霞山的红叶极好,这个宅子给老大人,田地给老大人怀念一番农桑之乐,是最好不过了。” 小涂子连忙说道,“大人……这东西,干爹没说过,小的怕是不敢拿啊。” “诶,什么大人,我瞧着我比你大一两岁,我就厚颜自称大哥了,老弟,咱们这平了两房,话说的好,见者有份,外头刚才的这些起子,我都一一给了银子了,老大人照顾颇多,不能不孝敬,你且放心,这是不招摇的东西,绝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小涂子这才稍微放心了一点,“大哥,你这样把这些人抄家了,看着是真解气,但是不免有些吓人,我在外头听到,可都说大哥你缺了一点孝悌之义。” “这名声要做什么?”薛蟠反问小涂子,“我是要去当阁老呢,还是要请孝廉?这名声是要紧,咱们若是没有实惠,那自然名声是顶重要的,可这实惠和名声一起来,我倒是更愿意实惠多一些。” “且不瞒老弟你,之前若不是我硬是问两房讹了一点银子,老爷的丧事就是应付不过去,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像我这样的锦衣玉食人家,居然还会短了银子使,真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啊。今个可是两房跌倒,我薛蟠吃饱了!” 于是把这两张地契房契轻飘飘毫无烟火气的放在小涂子的袖子里,又选了一张两百两的银票请小涂子喝茶,小涂子实在是受宠若惊,素来大家都知道要给夏太监敬意敬意,却不曾有人出手如此阔绰,一下子就给了两百两。 别给那些古装电视剧骗了,银子都是几千几万两的拿出来,似乎这银子极贱,但是银从古至今在中国都是贵金属,且银贵铜贱,都是如此,红楼梦里头且不说别的,丫头们的月钱,好的不过是一个月一吊钱,这一吊钱,怕是一两银子都不到,刘姥姥的说法,二十两银子可以让庄稼人过上好几年了,这二百两,若是小涂子拿去置办田地,上好的水田,说不得可以置办几十亩来。“大哥,这礼太重了,小弟我不敢要。” “你拿着就是,”薛蟠硬塞给小涂子,“咱们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第135章 封官许愿 “这可无功不受禄啊。” “也不能白给你,”薛蟠笑道,“我这夺了他们的家产,只怕是还有的闹,日后这总裁府,自然是不怕的,金陵留守,老大人那里,老弟要帮着我多说几句话,反正我就把自己的意思放在这,只要我薛蟠主政织造府,一切都听老大人的吩咐,差事什么的,都无需担心。” “大哥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小涂子笑道,“我想着他们几个也不敢乱来,若是找到留守府来,我一概先打出去,再回干爹,干爹也是对着这些人极为不爽,正如大哥所说,怎么斗都不打紧,却是不能耽误了差事,薛宽等人拿着万岁爷大婚的差事作伐子,干爹原本就是极为不高兴,只是不得不用他们而已,如今大哥拿回来了差事,干爹是绝不会有什么不准的道理的。” 小涂子见事儿了了,于是告辞,薛蟠实际上的性子,倒是和水浒好汉差不多,和甄宝玉他们,虽然可以客气,但还是喜欢和直爽的人交往,后世之人有一点好,见怪不怪,许多事儿他不觉得奇怪,特别是对着下人丫鬟太监这些似乎是社会底层的人,从未有歧视之感,处之坦然,未见局促,小涂子对着薛蟠这一点是十分感激的,自觉薛蟠未有歧视阉人之感,却不知薛蟠的性子,说起来暴虐,但大部分的时候都宽和的很,不会怎么样目中无尘,眼中无人。 “宽和”这一个词也不过是小涂子对着薛蟠的感激,其余的人怕是要恨死薛蟠了,不过咱们的薛大爷,一点也不担心,他抖着腿,得意洋洋的看着殷天正和账房先生们一起登记造册的抄家清单,“恩,很好,很好,”薛蟠看完了厚厚的一本清单,满意的点点头,“你们当差妥当!张管家咱们这织造府,可是有什么武官的职位吗?” 殷天正的呼吸顿时都停滞了,他算是武林高手了,可这会子心脏是不争气的砰砰砰急速跳了起来,竖起耳朵听着张管家的回话,“咱们这织造府多年以前原本备着护军营把总的官儿,用来护送织造的,许多年没设了。” 把总是从九品的官,又是武官,本朝如今已经很是有些文贵武贱的不良风气了,这从九品的人就算是在小涂子这些人看来,都根本算不得一提,可看中的人就是看中。 “现在再设起来,”薛蟠断然下令,“玄缎自然要送,另外避瘟丹还要陆陆续续的送到京师里头,不知道总裁府那边人手够不够,每一次大张旗鼓的用王牌令箭护送,未免太高调了些,殷天正功夫好,肯打拼,我交代的差事也办的妥妥当当,这有功就要赏,不能等着后头,先把这名字报上去,咱们这织造府,总不需要兵部任命吧?”薛蟠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备案即可?好的很,殷天正,日后你的兄弟们就要称呼你为殷把总了!” 殷天正欢喜的和什么一样,连忙又跪下来磕头,“多谢大人提携,多谢大人提携,”如今的武林,可没有以前时候的臭架子,无人不愿意在王公大臣或者是皇家内院里头当差,搏一个富贵前程出来,殷天正学的大力鹰爪手,招式凌厉了些,不如太极内家拳那样飘逸好看,昔日投奔各家,很是受了一些白眼,没想到到了薛蟠这里,还居然发迹,有了一个官身,他是十分感激的,“请大人放心,日后您要小的打哪里,我就打哪里,绝不含糊。” 薛蟠哈哈一笑,“如此最好,把你的弟兄们带下去,张爷爷,支一百两银子给他们,让他们好生乐呵乐呵!” 织造府这里的事儿算是告了段落,可薛家不仅仅是这些营生,其实真正分出来的话,薛家是有两套人马的,织造这一块,归属公中织造府来管理,薛家的营生,还有三房管着的药材、四房管着的店铺、七房管着的茶叶,这又是属于薛家共有的,但不属于织造府的业务范围,当然无需算的这么清楚,但是如果将来有人要把薛家世袭的这个织造府收回的话,也只是收回蚕丝和织造,其余的,都和内务府无关,那是薛家自己置办的产业。 当然了,办公场地混着用也没事儿,用织造府的权威,公器私用,给其余的产业开路,这在这个时代,也算不得什么违规的事情,所以薛蟠马上就等着下一拨人来,李青来报:“德芝林账面上的银子不多了。” 张管家也说,“账上没多少银子了。” “那就拿两房抄家来的银子先填进去,我想着甄老大人再怎么刚正不阿,也不会拿着这办置避瘟丹的银子动手吧。”薛蟠懒洋洋的说道,“预备着留下一些笨重的东西,和一切不紧要的铺子田地,日后还给他们两房,其余的,都充公了。” “后日等到他们出来,就请他们搬离这雪花巷子,”薛家都是居住着在织造府的一周,慢慢的形成了一条巷子,原本唤作是“薛家巷子”年代久了,以讹传讹,就变成了“雪花巷子”,“别住在金陵城里头碍眼了,我是见不惯他们的,当然,”薛蟠说道,“日常的分红,年终的例银,还是要给的,我不是小气的人,但是这薛家的营生,织造府的差事,和他们没关系了。” “这几日就赶紧着把账房库房都交接过来,别出什么纰漏,”薛蟠叮嘱张管家,自得的笑道,“他们空出来的宅子,换给族里头贫寒孤寡有学问的人住着,另外选好的地方,我要请师傅来,给咱们家的小孩子们上课,认识几个字,也不至于将来当睁眼瞎。” 薛蟠似乎在感叹自己因为没文化吃了很大的亏,所以一心要预备着办教育,怎么苦都不能苦教育嘛,但是等一会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自己的母亲,言辞恳切的对着薛霸王说道,“我的儿,你若是还听为娘的话,那也赶紧着多学些学问吧!” 第136章 你也读书 薛蟠穿着官服又到了里间,横竖这外头抄家的事儿,薛王氏被蒙在鼓里死死的,过了这么一日了,是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张管家原本是深觉不妥,但他乃是忠仆,对着五房八房这样的行径十分痛恨,自家大爷虽然是行事鲁莽了些,但是这心是极好的,后头见着又预备好了反制的法子,只觉得自家大爷实在是算无遗策,十分敬佩之余不免老泪纵横,甚是为老爷后继有人,薛家否极泰来而开心的躲在一边去给老爷敬香了,那里还有空来薛王氏这里嚼舌头根子,而王嬷嬷……已经被薛蟠派出去坐镇两房,一来是监督,二来也算是安抚妇人之心,免得做出什么自尽这样过激的行为出来。 到了里间,和薛王氏略带着说了说,预备着要设立族学的事情,薛王氏十分同意,“薛家八房里头,自然是吃喝不愁,可别的旁系,家里头艰难的不少,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是不会去做工种田,这是丢了身份的意思。” 薛王氏还是有很浓厚的封建阶级思想的,咱们薛家到底也是四大家族之一,虽然排名不是很靠前,不管怎么样,也不是去打工种田的,那么又没有营生,年轻人怎么办?自然是偷鸡摸狗,做一些不体面的事情出来。 若是有个族学能够办起来,起码可以约束这些不良游手好闲的少年,薛王氏又问,“可是这先生,不好找,要仔细寻一寻,若是性子好的,怕是压不住他们,若是性子强硬些,学问不好的,更是怕耽误他们。” “太太莫非想着他们还读几个状元出来?”薛蟠嗤笑,“我无非是看着这几房的叔叔,在老爷过世了后,就这样图谋公中财产,倒是真让人寒心,近派的几房对还有往来,可这些隔了房,又分了家的人,家里头可是大多不认识了,且不说这见面如何打招呼不知道,日后起了冲突,报了姓名才知道这几十年前还是自家人。” 薛宝钗抿嘴笑道,“哥哥不认识旁人,这原本寻常,旁人那里还不知道哥哥的诨名儿,小霸王?见到哥哥就要退避三舍了。” 薛蟠满头冷汗,“妹妹别打岔,儿子的意思,就是想着这彼此兄弟不熟悉,还不如大家伙一起读读书,有才的自然培养他去考科举,会做生意的,入公中当差就好,实在不成的,多少也约束着他们,不要到处惹是生非。” 薛蟠说起这个“惹是生非”的词儿来,特别的好笑,薛宝钗只是拿袖子捂住嘴,瞪大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薛蟠,薛王氏也笑骂道:“真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薛蟠讪讪一笑,“这也是为了让大家伙都高兴的事儿不是?” “这话原没错,”薛王氏叹道,“你老子也有这个想法,只是诸事缠身,一时间没法子办开,你这事儿有心,办起来也是积德积福的好事儿。若是差银子,我这里还有一些,我的儿,你只管拿去。” 薛蟠窃笑,这会子他怕是金陵城里头数一数二有钱的财主了,那里还会差银子?等到五房八房的人把宅子退出来,这学堂有了位置,连带着从他们家产里头,只怕是几年之间也无需担忧费用。 “如今的银子可够了,公中拿回来,这银子在公中支取就是,”薛蟠笑道,“日后若是有不够的,再问太太要。” “人嘛,我也已经预备好了,”薛蟠说道,“原本张如圭颇为合适,只是他入京去了,他的同僚,贾雨村,学问我是知道的,很是不错,只是如今还在甄府当着西席,却不知道愿不愿意来我们这。” “既然是才学好的,”薛王氏似乎自己极为有主意,“那就请一请也无妨,但是一定要严,严师出高徒,这是没错的,蟠儿,你给大家伙都预备好了,那你自己个呢?” 薛蟠有些摸不著头脑,什么叫做我自己个,“我自己个?我自己个么继续办好织造府的差事儿,再把避瘟丹的生意办好了,太太你是不知道,”薛蟠喜滋滋的说道,“皇上可是给咱们薛家做了一个天大的广告,如今天下的人都知道咱们这避瘟丹的药效,四川,陕西,云南、中州这些地方的官府都要问咱们买这个避瘟丹,咱们德芝林加大了马力,如今是连轴转,避瘟丹还是供不应求,这可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银山啊。” “那你办了族学,怎么地,自己就不上了?”薛王氏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以前你不懂事,我也不好拘着你,如今既然这公中的事儿又拿回来了,自然有老成的家人办去,你只要拿总就是了,既然是如今家业都回来了,又得空,干嘛不多学点知识起来?须知为娘也不指望你要考秀才中进士,当一个翰林学士,只是这寻常的应酬也是要说的过去吧,若是日后这凡事儿别人说笑的很高兴,你却是两眼一抹黑,岂不是丢脸大发了?” “太太……”薛蟠狐疑的看了一眼薛宝钗,又看着薛王氏说道,“你们是不是知道是什么?”不然怎么突然说我应酬的事儿来? 薛王氏看了看薛宝钗,“哥哥,”薛宝钗轻笑说道,“你那一日赏花的诗,我和妈妈都读过了,老实讲,这押韵是押韵的,可平仄,似乎还是极为不通的。” “我那里不通了,”薛蟠生气的说道,“比着那赵明凡的什么,紫花蓝花都是花,不知道高到那里去了!” 薛王氏瞪了薛蟠一眼,“你妹妹还能冤枉你了?为娘的以前也是读书的,岂不知道你这做的无非只是打油诗,那一日的诗会,除了甄宝玉和马钰的诗做的不算差之外,其余的简直……”差的无法言语。 “那我还可以排第三,”薛蟠得意洋洋的自吹自擂,“不算太差,不用再学了。” “哥哥还是老实着读书罢,”薛宝钗笑道,“如今有了官身,正经就是大人了,既然是大人,可就不能再闹笑话了。” 第137章 碧油千片漏红珠 薛王氏是读书的,王嬷嬷偶尔讲过,说昔日父亲迎娶自己的母亲,两个人琴瑟相和,若是没有一定的文化修养,是做不到这样心有灵犀的,妹妹自然不必说了,这家里头都是文化人,就薛蟠一个人,这样是不学无术,薛蟠的确压力是有些大的,这时候讪讪的说道,“我给妈预备了上好樱桃,这个时节难得极了,赶紧叫人拿进来给妈尝鲜。” “什么樱桃蟠桃都不顶用,”薛蟠抱头鼠窜的时候,薛王氏还在后头碎碎念,“你赶紧听我的,请了先生来,你也一起上学去。” 薛蟠出了薛王氏的内院,额头上都是冷汗,他用袖子抹了抹,“真是自己个自己挖坑跳了,还要我学习,想得美,”薛蟠哼哼出声,“我好不容易才不用学习。” 薛蟠大摇大摆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在外头发号施令完了,他就预备着想要把官服换了,杨枝刚把房间打扫好,又伺候着薛蟠换了家常的衣服,拿着一个荷叶白瓷碗,里头摆了樱桃,这个时代绝非后世之中,由于物流的快捷,故此一年四季均有不少的水果,但是在这个春末夏初的时候,江南等地能够有的水果,也不过是樱桃了。 薛蟠一看那樱桃红如玛瑙,黄如凝脂,只是太小,放在口中没几下就吃掉了,酸甜可口,薛蟠懒洋洋的歪在罗汉床上,边吃着樱桃,边想着事儿,他见到这樱桃才隐隐觉得,似乎忘了什么,杨枝不防薛蟠这样早的回来,园子里头的许多事儿还没办好,只好别竖着耳朵,边把衣服熨烫起来,薛蟠问道:“这樱桃,家里头的人都得了吗?” “张爷爷说了,每个院子都分了,”杨枝回道,“这樱桃不耐放,故此也不能小气着就自己吃,家里头从上到下都分了一些。” “那能分多少?”薛蟠笑道,“统共也没几篓子吧?” “不管多少,都能吃到几颗,尝尝鲜就是了,”杨枝抖了抖衣服,把衣服挂在了架子上晾一晾,这丝绸的衣裳,不能趁热叠起来,不然就容易永久性的变形,“多少解解馋。” 薛蟠笑道,“那就好了,”他也吃了几颗,“这些都给你,”薛蟠起身抖了抖衣服,“我出去逛一逛。” “大爷要去哪里?”杨枝狐疑的问道,“这才刚回来。” “到处转一转,咱们薛家这么大,我倒是有些地方都不认识,”薛蟠笑道,他若无其事的说道,“我瞧瞧大家伙都有的吃了没有。” 怕是要去得月楼吧……杨枝心里默默的鄙视着,却不好说出来,只是说道,“张爷爷吩咐了,叫大爷不要到处乱跑,今个也别出门,预备着有客人来访,若是客人来了,大爷不在,失礼了,又叫人说嘴!” “知道了知道了,”薛蟠笑道,“你倒是管家婆一般的琐碎。” “谁是你的管家婆,”杨枝嘟囔着继续低头烫衣服,把衣服收拾好了后,转过头看见屋内没人,眉开眼笑的把那碗樱桃放在自己的面前,她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见到美食虽然脸上没说什么,可心里头早就乐开花了,“哼哼,这大爷还算识趣儿,知道拿好吃的讨好我,不过他这样出去了……不好,”杨枝皱眉说道,“若是真的到了得月楼去,那可怎么办,太太可是让我盯着大爷的,不能让他和梅姨娘老是见面。” 杨枝想了想,放下了白瓷碗,出了门,问守门的婆子,“大爷去那里了?” “似乎朝着前头书房去了,”婆子道,“还问我臻儿在那里。” 杨枝蹑手蹑脚的到了前头,只见到臻儿和几个总角的小厮,正在拿着一个皮球踢来踢去的,见到了杨枝,臻儿满头大汗的过来,“杨枝姐姐,您今个怎么来了?” “大爷呢?可是在书房里头?” “刚才来过,吩咐了张爷爷几件事儿,就又走了,也不要我陪着,”臻儿说道,“不过还没出门,总是在家里头。” “好了好了,你玩你的吧,”杨枝不耐烦的说道,“你且仔细的跟着,好多着呢,只不过大爷若是做什么不好的事儿,你虽然劝不住,也要赶紧着和我说,或者和太太说,太太可就是这么一块心头肉,你们在外头若是不好生看着,日后就是要你吃板子的!” 臻儿缩了缩头,“决计不敢,什么事儿我都听杨枝姐姐的,”他嬉皮笑脸,“大爷都要听姐姐的,我这个做奴才的,怎么敢不听姐姐的。” 这话说的有些混账,杨枝若是在素日,必定是要大怒的,只是如今也不知道如何,这样被臻儿一捧着,居然有些轻飘飘起来,“别乱嚼舌头,”杨枝板着脸,却笑着说道,“没影儿的事儿,倒是在你嘴巴里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儿了,小心伺候着,外头有什么事儿,赶紧的通传进来,别耽误大爷的大事儿。” “听见了,一准不耽误。” 杨枝见到薛蟠不在这里,更是笃定了薛蟠必然是又去得月楼了,于是连忙朝着得月楼冲过去,路上还遇到了杨花,杨花奇怪的说道,“这么火急火燎的,预备着去那里?” 杨枝和杨花咬了咬耳朵,一起朝着得月楼而来,得月楼前,梅姨娘的丫头兰草正在石榴花下头打璎珞,见到杨花和杨枝一起过来,兰草连忙站起来,“两位姐姐好。” 杨枝抬着头到处看了看,“我找大爷有点事儿,这寻了到处都没见到,所以来问一问你,大爷可曾来过这得月楼?” “到是来了一会,”兰草笑道,“问我这樱桃得了没,我说已经得了,放在家里头,预备着梅姨娘起来吃,他也就不言语走了,却不是在这里。” 杨枝皱眉说道,“怎么这会子了,梅姨娘还在睡觉?” “昨个连夜做了大爷的官服,到五更天才睡下的,”兰草说道,“只怕一时半会不会起来了。大爷也说让梅姨娘好生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第138章 甘杨枝 杨枝出了得月楼的拱门,这才对着杨花生气的说道,“瞧见了不曾?真真是立下了大功劳,咱们那位爷可是亲自来慰问了,又问樱桃得了没有,又要她好生休息着,可见这心儿,都飘这里头了!” 杨枝虽然是生气,但是说的很轻,生怕被别人听了过去,饶是如此,杨花也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拉住杨枝捂住她的嘴巴,“我的大小姐,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还怕外头的人不知道呢?这原本只是三分的事儿,从你嘴里说出来,倒是有了十成十了!” 于是又拉着杨枝在边上好生说道,“咱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是刀子嘴豆腐心,没坏心,可你在大爷那里当差,可还是要谨慎些,大爷如今得了官儿,太太是高兴的一天不知道念佛多少次,凡事都大爷怎么说,太太一准同意的,绝没有驳回的理儿,太太叮嘱你的事儿,悄悄的做就是了,怎么还这样的声张?大爷是个要面子的,可不能乱讲话,得罪了,得罪了大爷,到时候太太一个不好,要算账的还是你!” 杨枝也惊觉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一些不对,幸好杨花规劝了几句,把自己惊醒,“很是,你说的对,这可不能招摇,”几个人都是家里头伺候的,知道不管是自己这薛家,还是外头,都听说过一些不算是好事儿的消息,有些事儿主子们默默的做,算不得什么,可若是地下的奴才乱嚼舌头根子,乱棍打死的,可就不是办出脏事儿的主子们,而是可怜的下人们了。“我该瞧瞧的办。” “所以你晚上要伺候好了,”杨花又取笑道,“大爷把心都栓在你身上,就不会去惦记别的人了。” 杨枝打了杨花一下,随即跑开,杨花连忙追上去,“好你个浪蹄子!我好心帮着你办好差事,你倒是来打我了,可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算的是哪门子好人,”杨枝笑骂道,“天天说着这些不找边际的疯话,你若是这么想当姨娘,我明个回了太太,让你来大爷房里头如何?我伺候着您!” 两个人笑骂了一阵子,杨枝见到薛蟠不在梅姨娘这里,倒是放了心,于是回到了薛蟠的院子里,没想到薛蟠倒是早就在了,见到杨枝,不由得跺脚,“这是去哪里野了?整日里头不着家,赶紧着,给我换衣服,外头来客了!” 杨枝撅着嘴给薛蟠换了见客的衣服,把薛蟠送到了前头,又问婆子,“什么客人来了?” “好像是金陵府的同知老爷,”婆子说道,“还是刚才臻儿找过来的,说是你吩咐的,要赶紧通传。” 好么,这就是自己打了自己嘴巴,杨枝把檐下的画眉、鹩哥喂了水,又丢了几颗粮食,见到日头不早了,就坐在廊下,把上次薛王氏吩咐的茶盖又绣了几针,厨房的人过来问:“大爷的午饭摆在那里?” “这会子还不知道呢,”杨枝说道,“外头留客的话,自然就不在家里头吃了。” “若是外头留客,”厨房来的人笑道,“那就不归咱们管了,横竖有外头大厨房的事儿。” “今个有什么新鲜的菜?”杨枝放下了针线活,让来禀告的婆子也在廊下坐下,“大爷可是挑剔的很。” “有最好的菜,和太太姑娘那里是一样的,”厨房的婆子笑道,“今个大家伙都得了大爷的赏,怎么敢不尽心尽力的伺候着?若是还不知道大爷的好,如今可是人伦混账都不算了。” 婆子倒是絮絮叨叨的说起来,“原本想着外头的小人作恶,咱们家不成了,这些地下的奴才,太太怕是要给恩典都放出去的,可这出去没有了营生,大家伙可是慌得不知道如何了,幸好大爷真真是厉害,这么一下子,就把咱们自己个的东西又拿回来了,大家伙真是高兴极了,原本这有些担忧的心思,可就放下了。” 杨枝笑道,“可是呢,接下去的日子可就好了,你仔细伺候大爷的饮食,得了大爷的赏,这事儿,日后还有呢。” 两个人说了一会的话,不一会,耳报神臻儿来报:“同知老爷走了,大爷预备着要回来了。” “那就赶紧着把饭摆这里头吧,”杨枝对着那婆子说道,她又把自己的针线活塞到了角落里,到了屋里头,拿了一个青花西番莲纹岁寒三友的盖碗出来,用热水冲了冲,又倒了茶叶进去,用七分烫的水斟了一碗茶,盖上盖子,又把里间的桌子整了整,薛蟠就抬脚进来了,“杨枝,给我倒茶!这么一会子在外头,可真是渴死了。” 杨枝把盖碗递给了薛蟠,“茶好了,请大爷喝吧。” 薛蟠拿起盖子喝了一口,茶味颇淡,“恩?这是什么茶?” “是瓜片,”杨枝说道,“预备着吃饭,就不喝浓茶了,厨房来问了,我说把饭摆在这里就是了,一会就好。” 薛蟠放下盖碗,得意洋洋的看着杨枝,这屋里头有了个女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和以前在外书房让臻儿伺候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杨枝当差倒也是细心,“我说杨枝,你今年几岁了?” “怎么着,大爷预备给我贺寿呢?”杨枝把椅子搬了搬,头也不抬的说道,“我这小人物,可担不起这寿诞。” “这无非就是问一问你罢了,”薛蟠笑道,“你来伺候我了,我还不知道你家里头几口人,有没有兄弟姐妹,今年几岁,姓什么,这些若是都不知道,那不是委屈了你?” “没什么委屈的,伺候主子嘛,”饶是杨枝如此说,到底话还是柔和了一些,这么一问一答,杨枝的本姓是甘,家里头还有一个哥哥,娘老子都是薛家的家生子,如今在丹阳管着几间铺子并几亩田地,哥哥在薛家的店铺里头当伙计,“都还不算差,”薛蟠点点头,“只是到底分隔几地,素日里头见面不方便。” 第139章 窗边闲话 “那里就这样娇气了,”杨枝利落的整理着东西,“没什么可说的,当差办事好好的就成。” “这话说的,”薛蟠奇道,“难不成你还不想见你的爹爹妈妈呢?” “我从小就跟着太太了,家里头的难得一见,这老子娘也没多少话说,这薛家就是我的家了,哥哥虽然离着近,但是他自己个有嫂嫂孩子,那里还有空顾及着我?有时候难得见了,反而是没什么话可说,倒是显得生分了,所以我有的时候只是托人把月钱带回去给他们,我却倒是没什么话交代的。” 薛蟠有些默然,杨枝却还是继续说道,“那里比得上大爷这样可以天天和太太姑娘们在一块的,寻常人,没这个福分。” 这话说的有些赌气,杨枝脱口而出,随即醒悟的解释道,“不过咱们家这样宽厚对着下人的,可真是不多,我能够伺候着太太,吃穿用度倒是和寻常人家的姑娘家差不多,我那里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只能是好生伺候太太了。” 薛蟠笑眯眯的说道,“那你就不好生伺候你大爷我?” 杨枝翻了翻白眼,不去打理薛蟠,这些日子她是竟知道薛蟠的话儿,若是当做听不见,他自然会停下来,可若是搭了腔,那可真是江河湖水连绵不绝不会听的。 两个人正在说话时候,厨房的人就把午饭送来了,两个方形的食盒,一起提溜了过来,杨枝早就预备好了餐桌,和提着食盒的丫头把菜都摆出来,又放好了乌木包银的筷子,并宝蓝色外瓷内胎白釉的碗碟汤匙杯盏等一套,请薛蟠来吃饭。 薛蟠换了衣服,见到餐桌上已经放好了几道菜,都是厨房精心做的,瓜烧大虾,用蒲瓜和对虾一起浓油赤酱的闷烧,蒲瓜清甜,对虾鲜嫩,海陆交会,滋味非常;又有用豌豆苗垫底,用高邮咸鸭蛋的蛋黄缀于上头,两个粉嘟嘟颤颤巍巍圆滚滚的狮子头卧在高汤之中,这是淮扬菜的看家本领,自然更是错不到那里去,蒸千张包子,鸡油炒卷心菜,一碟的盐水鸭脯,并一碗极为清爽的鱼丸鸡皮酸笋汤,薛蟠见到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这么多菜,我一个人怎么吃的了?杨枝你坐下来陪着我用吧。” “大爷你就安心吃自己的吧,”杨枝拿了另外的一双筷子给薛蟠布菜,“没有大爷吃饭,我这个丫头也坐下一起吃的道理。” 薛蟠执意再三,杨枝才又拿了一副碗筷来,就站在薛蟠的右手边的位置边给薛蟠布菜,边一起吃了一点,薛蟠是好美食的,从他的体型也看的出来,现在虽然是长个子的时候,但这肥嘟嘟的身材也是够可以了。 这一顿饭吃的可真是畅快淋漓,薛蟠吃了一碗红玉米饭,吃了一个狮子头,杨枝又把对虾拆了出来,把虾仁都给了薛蟠吃,他又痛快的喝了半碗汤,还要杨枝再给倒一碗米饭,却被拦住了,“大爷等会子要午睡,可不能吃多了,吃多了不消化。” 薛蟠于是起身,把餐桌让给了杨枝,他是知道自己在面前,杨枝是吃不痛快的,“你慢慢吃,”薛蟠用小银挑子剔着牙,“我出去遛弯消食。” 薛蟠走出了院子,外头伺候的婆子问好,“大爷吃好了?” “吃好了。”薛蟠拖着拖鞋,吊儿郎当的绕过了铺着鹅卵石的甬道,这会子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于是闲庭散步到了薛王氏的院子里,薛王氏已经睡下了,他也不打扰,绕过抄手游廊并几处碧绿的如同水洗过的芭蕉树,到了后头薛宝钗的院子里。 莺儿正在拿着一个剪子在芭蕉树下做着什么,她还十岁不到,身材矮小,踮着脚也够不到芭蕉树的叶子,正急的满脸通红,薛蟠奇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姐说这芭蕉树的叶子好看,又清香,可以包刚做的香囊儿。” 薛蟠笑道,“我来剪罢,”接过莺儿的剪刀,咔擦两下子,就把两片又大又绿的芭蕉叶剪下来了,“姑娘睡了没有?” “正在做针线活呢,还没有睡下。” 薛蟠跟着莺儿一起进了薛宝钗的房间,抬脚进去一看,只见多宝格放在墙边,从地上到天花板,从正屋到里间,如此一片,上头各式各样的古玩摆的密密麻麻的,煞为壮观华丽。 可这满格繁华也只是一处,其余的地方都是十分朴素,起码这花纹上,都是极为朴素的花纹,当中摆着一张极大的桌子,桌子上也摆放着极多的书,并文房四宝,有一个素胚描釉的青瓷梅瓶插着一团雪白的夜来香,边上放着一个光滑无花纹的宣德炉,炉中有冉冉青烟升起,香味清淡悠远,雪白的帘子内,薛宝钗正低头坐在炕上,借着窗外的灯光,仔细的绣着什么东西,薛蟠掀开布帘子,对着薛宝钗笑道:“妹妹用过饭了?” 薛宝钗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朝着薛蟠福了福,“哥哥来了。” 又请薛蟠炕上坐,“刚才和妈已经一起吃过了,怕这午睡睡的太多,就先做点东西等一等,消消食。” 薛蟠打量着炕上的陈设,青绸布镶嵌着白色的边,炕上也是如此素雅,不过这是在孝中,不能太鲜艳,薛宝钗穿着一身百褶烫银青灰色的马面裙,上头穿着一个宝石蓝的如意头褂子,里头是琵琶袖的月牙白盘扣对襟裳,鬓边插着一朵白色的宫花,头上一点珠翠也没有,脸色沉静,面容祥和,薛蟠看了几下,“妹妹你穿的也未免太素净了些,虽然是孝中,可到底也不能太寡淡了,咱们家就是买布的,总不能是‘卖油的娘子水梳头’,如此自己都没好颜色的衣服穿,委屈了自己人。” 薛宝钗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那里就委屈了,”薛宝钗笑道,“我素来是不太喜欢这花儿朵儿的,以前的时候,见到这大红大绿的穿在身上,就觉得闷,不知道那里头就有了火来,所以一概都穿的素净些,倒是眼不见心不烦了。” 第140章 非汉高不能用淮阴 “恩?”薛蟠疑惑的说道,“这可有什么缘故?叫大夫瞧过了吗?” “这是以前的事儿,哥哥怎么都忘了?”薛宝钗疑惑的说道,“哥哥倒是好像对着咱们家很陌生似的。” 薛蟠用拳头按住嘴,咳嗽一声,“上次太湖石上跌下来,倒是许多事儿都混忘了,许多事儿,要好生想一会才知道,加上这些日子在外头忙着,倒是许多事儿记不得了。” “原来如此,”薛宝钗也不疑有他,大家伙都认为薛蟠是因为伤心父亲去世,又恨于诸房逼位,故此一夜之间浪子回头,发愤图强,这样的桥段是人人都乐见的,薛蟠的许多出格行为,也只是认定是改头换面的缘故,“大夫们都说,是娘胎里头带出来的热毒,只能是静养为主,不可大喜大悲。” “正经儿还是要请有名的大夫瞧一瞧才是,”薛蟠嗤之以鼻,“这些人都是混着罢了,不敢诊断,就是要静养,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人,年纪轻轻的,静养什么,正经儿要多走动走动,这身子才会康健。” “哥哥这是什么理论?”薛宝钗笑道,“大夫的话怎么能不听?” “俗话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薛蟠说道,“若是多走走,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热毒的话,吃一点莲子银耳,常年的吃着,想必也好了。” 薛宝钗笑道,“哥哥什么时候会开方子了,莫非那海上的仙人,还教了哥哥看病下药不成?” “这倒是没有,”薛蟠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只是我这想着银耳莲子,都是滋润的东西,这么喝着,必然对着身子无碍。” “只怕也没什么益处,”薛宝钗笑道,“哥哥这才是富贵方儿呢,横竖是吃不死人的,是吧?” 这里说笑了一番,薛蟠起身回到自己院子去,薛宝钗告诉薛蟠,“过些日子,就是二舅舅的生日,母亲说这一次多亏了二舅舅在万岁爷面前给咱们说话,生日的贺礼,不好简慢了。” “可这嫡亲的舅舅,送太贵重的东西,只怕是舅舅不会收吧?” “是这个理儿没错,所以这寿礼不能太贵重,又不能没什么用处,娘正在头疼这事儿呢,哥哥也帮着留意一番吧。” 薛蟠点头应下,走出了薛王氏和薛宝钗的院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头,回到房里头,只见到倒好了一碗热茶放在桌子上,不见杨枝身影,出门问婆子,“杨枝回太太屋里头了,让大爷自己睡中觉,晚上再回来。” “这小娘皮,”薛蟠摇了摇头,“还真是会使唤人,”他回到自己的屋里,喝了一口茶,甜滋滋的,想必是加了蜂蜜,薛蟠闷头一睡,昨个晚上应酬太晚,一夜宿醉,倒是没睡好,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四点钟,起来没多久,外头又来说,“甄府的贾先生到了。” 贾雨村来了,薛蟠连忙起身,换过衣服,到了前头花厅见客,贾雨村先是恭喜了薛蟠复得织造府提督之位,“世兄是正本清源,拨乱反正,这避瘟丹一事儿,我也从东翁那里听说了,可真是巧夺天工的手段!”贾雨村十分佩服,这是真心之语,倒也不全是阿谀奉承之言,“避瘟丹有奇效,但若不是无偿进献,只怕是圣上不会如此欣慰,得了圣上的旨意,些许宵小,自然是灰飞烟灭了。” “先生过奖了,”薛蟠笑道,“不值得一提,若不是先生出主意,要我在织造铺子那里大张旗鼓的操办,把大家伙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我在德芝林这边悄悄发动,如今他们两房若不是骤然打击之下,也不会如此就被我把这权柄都夺了回来,论起来,还是先生这声东击西之计,最妙。” “不敢当,还是世兄自己定了捐献避瘟丹之事,这又得便宜又得名声,我可是从未见过一举两得如此顺遂的,”贾雨村说道,“不消说,如今各省都要求到世兄头上,赶紧的把避瘟丹给他们,财源滚滚,不是虚话了。” “实在是得天之幸,”薛蟠笑道,“万岁爷恩宠,也知道体谅咱们的报国之心,给了我,给了薛家这个体面,又不会说只是让我们再这么白花钱,圣明无过如此,我心里实在是感激的很,若不是圣上,我如今只怕是去金陵乡下种田去了。” 贾雨村说道,“这也不必,世兄京中有那样的亲戚,那里会不好筹谋,只是若是仰仗他人出力,不如世兄这样自己奋斗,别人襄助,才是为人当官之理。” “先生说的好,”薛蟠笑道,“所谓烂泥扶不上墙,自己若是不成,也是无用的,张如圭去了西南前线,颇为勤勉,似乎统领兵马大总管对着他主持避瘟之事甚是满意,看来起复是没问题了。” “这事儿时飞怎么会不知?”贾雨村说道,时飞是贾雨村的字,“这虽然有如圭兄勤勉之举,但若不是得了世兄的卫生避瘟之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里来的功劳。” 薛蟠笑而不语,“这避瘟之法,说破了,不算什么,但是要认真仔细的执行才是,张如圭执行事务绝没有问题的,认真仔细,不然我不会推荐他跟着甄老大人的轮船去京中,他能办好差事,却不是谋主。” 薛蟠淡然看着贾雨村,笑道,“贾先生才是谋主,可以出谋划策,乃是张良韩信之类的人杰,我意欲请先生过府来帮衬着我,不敢问先生之意如何?” 贾雨村大喜,连忙站起来,“多谢世兄成全,学生那里敢有不愿之理。” “甄老大人那边,我却是不好意思去开口,这一节,还是先生自己去办,”薛蟠笑道,“我这里原本事儿不少,一来,要时不时的帮衬我,二来呢,家里头许多小子姐儿,请先生要费神教一教,虽然不是要科举下场,但总不能做个睁眼瞎子。” 贾雨村乃是两榜进士出身,那里教不了几个小孩子,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如此日后就跟着世兄了。” 第141章 斩草除根 “梁园虽好,绝非久居之乡,”薛蟠笑道,“我这织造府只怕是也养不了真龙,请先生暂时住着,等到好时候,有了机会,我再请举荐。我虽然不成材,可到底还是有长辈亲眷可以帮忙的。” 薛蟠这是报答贾雨村了,若不是贾雨村出了此计,事情不会如此迅速办好,要让两房低头不难,但是要出其不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办,那就难了,不然薛蟠那里有机会在织羽堂前见到两个人如丧考妣的脸色,就为了这个脸色,也值了。 何况又当机立断的把两个倒霉鬼关进了祠堂,给了自己充分的时间处置两房财产,这都是要谢贾雨村的,虽然其中出现了梅姨娘被抢走这样意外的插曲,所幸不影响大局。 贾雨村的确是有才的,薛蟠觉得如今薛家虽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但是两房的人还在,自己又不是将军,难道还真的用军法把薛宽和薛守人道毁灭?一来触犯国法,二来宗族也饶不过薛蟠这样忤逆的事儿,所以除了杀人之外,还要好生的应对他们的公中反扑,张如圭已经离开,就算是张如圭未走,他也不是什么可以筹谋划策的人,贾雨村可以担当此任。 贾雨村所求无非就是攀附青云,可以大展宏图之志,他看中薛蟠就是看重了四大家族的实力,何况这张如圭还不需要王子腾或者宁荣二府的人出面,就已经被薛蟠自己保举出去了,所谓富贵险中求,虽然是在前线辛苦了些,可将来的军功必然不少,张如圭算是熬出头了,贾雨村那里是不能赶紧着攀附的道理,见到薛蟠已经承诺,自然连忙感激不已,应下不提。 薛蟠又要请教:“后日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叔叔就要出来了,闹是必然会闹的,可到底,他们现在暂时是闹不起来的,这到底怎么办,我心里头倒是还没个准数,原本的意思,叫他们出去,这边的房子不许他们住了,让他们在外头庄子里住去。” 贾雨村想了想,“按照我的意思,若是赶到乡下去,反而不好看管,若是日后再有什么事儿预备着阴谋,猝不及防,总是吃亏,若是在眼皮底下,倒是好看管一些。” 薛蟠若有所思,贾雨村又笑道,“不过按照学生的意思,世兄不如斩草除根罢了,横竖虽然是自家人,可利字当头,什么亲眷也顾不得了,他们做的初一,世兄自然可以做的十五,圣人云以直报怨,没有以德报怨的道理。” “斩草除根?”薛蟠有些不解,“这是何意?先生直说就是。” “将他们赶出城去,再叫人暗暗的都灭了,”贾雨村一脸云淡风轻,“横竖江南这地也有不平靖的,学生听说,有大盗出没在金陵扬州等大城市左近,来去如风,官府不能对付,有什么事儿,都推给他们就是。” “如此,一劳永逸,横竖世兄如今有圣上的旨意加身,谁也不敢对世兄如何,用雷霆手段压服众人,这其余的人才不敢再生出什么贰心来。” 听到贾雨村,薛蟠不由得汗毛直竖,背心沁出了淋漓冷汗,他干笑一声,“倒也无需到如此地步,他们的书信都在我的手上,这算是一个把柄了,我再把他们的房屋地契等都扣在手上,每一年发租金银子给他们,这算是掐住了。” 由此可见贾雨村是心狠手辣之辈,但是贾雨村不以为然,他甚至也不解释,“为谋主者,不计本身如何,只是一心为世兄所想,其余的法子,虽然是仁和,但也琐碎,日后要时常盯着,不免牵扯精力。” 这边贾雨村拜别,薛蟠只是整理织造府事务,和薛家公中的事务,到了第三日,两个被隔绝世界三天的人出来,却才知道这世界已经变了天,两房多年自己累积和假公济私的家产,一股脑儿都被薛蟠抄家拿回去了,薛宽听闻之下气急攻心,呕血三升,奄奄一息,薛守状若疯癫,跪在织造府门前边叩头边大声疾呼:“老五害我,老五害我!”又喊:“哥儿饶命!哥儿饶命!”声音凄惨,令人不忍。 薛王氏虽然居住在内院,可到底还是知道了薛蟠居然暗度陈仓,把这两房都炒了,又惊又怒,追问薛蟠为何如此,薛蟠淡然解释道:“娘,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自然不会让他好过,咱们之前凄惨成什么样子,他们可曾怜悯过我们?还想着趁我昏倒的时候吃老爷的绝户!这是我绝不能忍的,既然如今咱们得了势,就不能够轻易饶过他们,儿子虽然不觉得严刑峻法可以阻拦作奸犯科,但是多少可以让世人警惕,不要再找软柿子捏,毕竟这死灰也有复燃的一天。” 死灰复燃的典故,薛王氏自然是知道的,可她到底是慈悲心肠,虽然觉得薛蟠的话不错,还是想要劝一劝,“话虽然是如此,可老一辈的人讲,势不可用尽,便宜也不可以占尽,过犹不及,凡事做的太过了,不留余地,到底是不好的,怕是折了寿。” 薛蟠想说自己的父亲如此兄友弟恭,仁爱家人,换来了什么?他为何寿数不佳?只是不能对自己的母亲如此说刺心的话,他点点头,表示听薛王氏的劝,“妈妈说的是,我已经预备好了他们原本没有管理公中差事之前置办的田地商铺,让他们拿回去,笨重的一些东西,也都还给他,房子也不收回了,让他们继续住着吧。” 薛王氏原本就是一个无可无不可的人,见到薛蟠这样妥善的办,也就不再过问了,薛蟠心里暗暗想说,老妈你还没听到贾雨村要斩草除根的话儿,我这可真真仁德之极了。 对贾雨村那里,薛蟠也不忌惮他心狠手辣,不过薛蟠也找了一番说辞,“家母心善,不愿意见到这妯娌小叔子们家里头见血,你的法子虽好,不过却不能办,如此就算了。” 第142章 族学 贾雨村的计谋的确很毒,反而因为是计谋如此之毒辣,显示出贾雨村为人谋而忠乎的圣人教诲之道,不过薛王氏的话,算是说中了薛蟠的心里,势不可用尽,如果用尽,过了,那就不见的是好事儿,“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薛蟠继续说道,“我还是少年,就对着长辈们抄家了还不够,还想着要赶尽杀绝,说出去名声不好。” 有了实在的利益,自然要更谈一谈名声了,薛蟠次日就把几家原本有的房产田地都尽数发回,又把抄家来的笨重铜器银器还给他们,只是拿了这几年来两房侵吞公中财产的银子,薛宽和薛守无可奈何,也只好答应下来。 过了几日,薛蟠吩咐家里人把靠着宗祠的一处房子打扫出来,又加以修缮一番,预备着作为家中族学之用,又命薛家之子弟均可入读,一应吃食等都由公中支付,只是年满十二岁,无论如何成就,都应该退学,这算是蒙学,若是到了十二岁后,可堪造就的,再由公中专门延请明师作为辅导,日后说不定可以培养出一些好的人才。 这是用族长的身份下发的,这族里的蒙学原本算不得太出众,一般来说,只有家里艰难的人,为了谋那一顿饭的蝇头小利才会把家里的子弟送去读书,家中富贵的,不是叫人当差,就是自己专门延请明师一对一辅导,这族学的质量不见得很好,但是薛蟠发落了两房,得了官身,乃是薛家之中一等一成器的少年,正六品,这官儿在甄应嘉等人看来真真是芝麻大小的官儿,但是对于薛家来说,就已经是天一样的存在了。 薛蟠得势,其余各房原本就靠着薛蟠的,连忙就要把子女们都送到此处,其余不靠着薛蟠的,更是要上赶着把人送过来,表示出自己的支持之意,虽然是说公中提供钱粮,但是各房有钱的人一合计,不能够都让公中添钱,于是你几两我几两的,凑了两百两银子,送到薛蟠处,言明这作为助学之费,随即择了吉日,族学就开张了,薛家虽然人丁不多,但是到底这适龄的孩子,薛姓,亲眷家里头的孩子,陆陆续续来了不下百余人,倒是让薛蟠吓了一大跳,又和贾雨村商议,连忙再请了两位师傅,分成三班,一个班专门教授姑娘家,一个班由贾雨村亲授,教导学识颇佳的,另外再设一个基础班,教导入蒙孩童,设立了十多个仆役协助管理,务求管理严格。 这边族学热热闹闹开张了,没曾想,薛宽居然亲自,放下脸皮,请薛蟠“看在都是自家人的面上,让我这一房的孩子也可以上学。” 薛蟠颇为惊讶,不过贾雨村却是极为赞成:“这两房的子弟若是进读,若薛宽和薛守别有用意,这人在我手,也可以让他们投鼠忌器一些。” 于是诸房适龄都进读此地,开班第一天,薛蟠冷着脸被迫也从家里出发,到了此地,坐在第一排接受贾雨村的教诲,贾雨村见薛蟠到来,故此第一天不讲四书,只是拿着五经之中的《诗经》,挥挥洒洒讲了一大通,薛蟠原本被老娘逼着来上学,心情极端之差,可见到贾雨村的讲课清新不落俗套,不知不觉就听得入迷了,贾雨村是知道薛蟠绝不会去考什么科举的,薛家的子弟也只需要培养情操,增加素养,却不会人人都要和寒门子弟一般读书上进,搏一个出身,自然也不用那些八股文拘着,又谈了谈如何作诗,这都是薛蟠日后应酬需要具备的技能,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薛蟠听得极为认真,时不时还用笔做笔记,这族长又是大哥如此行事,谁敢不尊,一一坐得笔直,仔细听讲,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不知不觉之中,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用过了午饭,贾雨村请薛蟠到自己的房内休息喝茶,“先生果然大才,”薛蟠佩服的说道,“诗经乃是几千年前的古文了,虽然含义隽永,但是若想说出什么新意,也是极难,先生这样一解释,一些不懂的东西,倒是极通了。” “世兄谬赞,”贾雨村笑道,“世兄家世渊源,原本就是一点就通,我无非是班门弄斧罢了,不过这学问之道,到底还是要学一学的,不然将来世兄出门应酬,什么都不通就不好了。” 薛蟠想起了那些可笑的诗句,不由得连连点头,“此言大为有理,我日后得空了必然是多要来此请教的。” 两个人说了一番闲话,薛蟠又有事儿请教,“我有件事儿,要问先生,前几日,金陵府同知来找我,言明一件极为难为之事,我是存了心想推脱的,结果不曾想,”薛蟠一脸的懊悔,“也是我年少见识短,一不小心就被套了上去,如今倒是不得不办了。” “请世兄明言。” “说的是盐道一事,”薛蟠慢慢说道,“旧年先父帮着祖父掌管两淮盐道的时候,金陵这边的盐课很是兴旺了一阵子,先父把这家业借着盐道赚来的银子,补了亏空,振兴了家业,知道这盐道不是可以长时间沾染的,就把盐课退了出去,不曾想,眼下这些人,倒是也想着这门巧宗儿。” 本朝盐课,倒是和明清差不多,都是用发盐引的方式来管理盐政,江南各地的盐商真是富可敌国,论起花钱来,四大家族真是盐商的脚趾头都赶不上,什么人参珍珠喂的鸡,什么茯苓猪,都是这些人搞出来的花头,罪过可惜自然不必说,现在若是让薛蟠花个几万两银子置办一个戏班,薛蟠是绝对不舍得的,而扬州苏州无锡等地的这些盐商,特别是扬州的盐商,何止置办一个戏班,经常是南戏、戈阳、徽戏等分男女戏子置办了许多的家班,以供自娱。其余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自然就更不必说了。 第143章 盐政 所以盐业是暴富行业,盐课是一等一富得流油的差事,巡盐御史,盐课总管,盐道都是最炙手可热的差事,虽然是前朝圣后的时候广开海禁,这各地的海关也是极为当红,和外国人打交道的总理衙门,也极为红火,可到底还不如这盐课之业。 “金陵府这些年,听着同知的话儿,也不好过,说是极为艰难,旧年几次大灾下来,亏空了不少的银子,自然了,”薛蟠看的很清楚,“所谓的亏空,只是这一任一任大府们的挥霍下来,加上底下吏员们时不时的侵吞,不亏空,真是见鬼了。” 贾雨村笑道:“所谓世间之事,看破不说破,方是处事之道,世兄何须说破呢?” 薛蟠哑然一笑,“我这也是信口而说,不过这事儿,算起来,于我薛家大有好处,我倒是一时之间心动了。” 原来这金陵府亏空甚大,所谓官府,自然是不可能如同薛家一般,可以有门路赚银子的,日常的克扣那都归了私人所有,不可能到公中的账户上,可这亏空填补不了,金陵知府是离任走不了的,这势必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自己没办法和薛家一样填窟窿,那么只好求助,现在这金陵府里头,最会赚钱的人了。 所以同知来请薛蟠帮忙,怎么帮忙,就出自在盐课之上,薛蟠继续说道,“他言明薛家从盐课复兴,自然精通此行的,我是不懂,不过家人应该知道的不少,又是在金陵本地,于公于私都应该鼎力相助地方,这金陵府眼下有大困难,请我帮忙。” 贾雨村摇摇头,“论理,若是有困难之处,应该也去总裁府才是,甄应嘉才是金陵省首脑,虽然有着上下级之分,可这样的事儿,金陵府自己个,是办不好的。” “同知虽然没明说,但是这事儿,”薛蟠说道,“和甄家有关系,但是甄应嘉或许是不愿意出手,毕竟我私心想着,大府和总裁同在金陵,两个人的关系想着很和谐嘛,那总是不会的。” “这是三世作恶才能轮到的,和钦差大臣同府,”贾雨村笑道,“所以咱们金陵省,漕运总督驻扎在扬州,金陵省布政使在苏州,彼此不见面,少许多纷争。” “那这几府的大府,也是倒霉的。”薛蟠笑道。 “金陵府想要做什么?”贾雨村问道,“难不成问世兄借银子?想着也不会,”贾雨村不等薛蟠回答,自己又接话说道,“这又非世兄自己的事儿,想要拿织造府的银子去填金陵府的,不合规矩,他们也不会如此开口的。” “还是要在盐道,”薛蟠说道,“说愿意提供便利,让我薛家再拿到两淮的盐课,得了利润,两家分成。” 贾雨村捻须思索一番,“这事儿,若是办好了,世兄府上的进项就多了不知道多少了,恕学生直言,避瘟丹虽好,可到底不是常用之药,这些日子能进一些银子,到底不能长久办下去赚钱的。” 这话倒是没错,时疫这种事情说不好,接下去若是时节好了,几年没有时疫也是有可能,不过现在德芝林的影响力,是不仅仅局限于江南一隅了,得了皇帝的褒奖,太医院和御药房还不知道从德芝林进药,那么这些人的政治敏感性就真的太低了。 这是长时间细水长流的影响,若不是这样抄了两房的家产,只怕如今薛蟠早是精穷了,而织造府这边,更是不可能赚很多的银子,毕竟这进献才是主要任务,当然,卖一些不是内造用的玄缎,也应该没关系,但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办,也不会赚很多的银子出来,毕竟这么多的供奉还要养活。 贾雨村说的很对,薛蟠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薛家若是想要真正复兴,那也还需要再找一个好的进项,“若是金陵府来接洽此事,愿意和世兄一起办这事儿,倒也不算坏,且看他们拿什么条件出来了。” “条件就是金陵府内,一概盐法都由我掌握,”薛蟠摇了摇扇子,“这算起来,也是一个好的进项了,所以虽然知道到时候怕是两家平分这银钱,指不定还他们多拿些,但还是不由得我不心动。” 薛蟠的祖父那一代,父亲薛定少年时候就极为老练,让祖父出面,请皇帝同意代管两淮盐事,这样好生管了几年,薛家由此补足了所有的亏空,这是很不容易的,“只不过这事儿还要好生看一看,做一做调查研究,”薛蟠说道,“金陵府原本大家伙都是要吃盐的,必然有人在做这个生意了,不摸清楚底细,不好贸然出动。” “若是世兄有意,应该还要去扬州一趟,”贾雨村笑道,“盐政是在扬州的,学生想着,金陵府这边,若是世兄能够得了盐引办盐差,自然是通行无阻,有大府协同,金陵府内是没问题了,只是扬州那边,要世兄自己办了。” 这未免就要想起前往扬州一行是必须的,薛蟠想了想,还是预备着过些日子再说,“我新接任织造府,这边的事儿还没理顺,两房虽然偃旗息鼓,但还不知道如何呢,且等一等,把所有的事儿都处置好了,再开新业也不迟。” 于是这又对着织造府一顿梳理,择了一个老成的人唤作马如思的人管蚕丝,李大彪管织厂,王寿管织工,这三个都不是薛家的家生子,自然更不是薛家族人,只是来赚钱打工的,当到一店掌柜已经是极限,却不曾想有这样的大福气能在薛家领一行业,于是十分激动,上前听命,“以前如何,我不管,只是看今后,能者上,庸者下,不是看关系如何,而是要看业绩和能力,你们办的好,我自然么放心,银钱自然也会涨,办不好,扣工资。” 又将和贾雨村议定的人员分派换了换,虽然没有大刀阔斧的裁撤人员,但是原本是两房的铁杆,都打发了无关紧要的差事上去,或者安排副手,一起当差,不至于太阿倒悬,这样一来,两房的势力差不多已经瓦解。 ps:看的喜欢的,请把推荐票给我,然后把月票也留给我哦…… 第144章 归位 薛蟠言明:“从此织造府里头,再没有什么这房那房的,都只是同归我薛家之下,同归于我这织造府提督之下,我不需要你们对谁效忠,只要对提督这个位置效忠即可,办好了差事,我有赏,若是存了坏心,想要吃里扒外,那就是该死,别以为我今个说话笑嘻嘻的,”薛蟠笑眯眯的说道,“我可是出了名儿的呆霸王,认死理,谁要是敢对着我分派的差事不好好办,混着没关系,但是若是做什坏心思,那可别怪我容不下他们了,家里人,先打死,外姓的管事掌柜们,先打几十板子,绑了送你们去金陵府。我是一个刻薄的人,看着我对叔叔们就知道了。” 一番狠话说下来,效果还是有的,织造府顿时如同快速转动的机器一般,迅速的运行起来,不过是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已经把七夕节的节礼办好,又请金陵留守府来检查一遍,夏太监十分满意,也不知道是满意这七夕节的节礼,还是满意那栖霞山的宅子和田地。 不过薛蟠办事稳妥识大体这个评语是少不了的,不仅七夕节的节礼已经准备妥当,八月中秋的节庆,也已经开始筹办,真是一点都不用夏太监操心,梅姨娘也不得空,薛蟠让她来统领薛家所有供奉,这下子,织造府的事儿,就已经处置的差不多了。 随后又和二三四房议事,四房老爷薛宁身子慢慢好了一点,被人搀扶着亲自过来言明,要将四房的事儿都交出来,日后只管领银子就是,三房的药业原本就已经在薛蟠手里,二房太太也是如此说,要将海商轮船的事儿交回给薛蟠,她到底是妇人家的,不擅长做生意,薛蟠坚持不就,若是这样刚刚得势,就把诸房的权柄一股脑儿都收了,做出一副容不下各房的样子出来,那岂不是要被人骂死,当然了,五房八房罪有应得,也没人会抱怨薛蟠行事恶毒,但是这几房原本是向着自己的,外人不知道二三四房是真心交出差事,他们只会以为,薛蟠已经是惊弓之鸟,要独揽大权,不许别人分润薛家的家产。 二房太太说的清楚,“我原本就是妇人,家里头的差事可管可不管,昔日是老爷看着我寡妇失业的,仁心不愿意把差事收回去,如今我们二房就跟着哥儿过子,我这个婶婶不中用,就伺候着太太罢了,日后蝌儿和宝琴还要靠着哥儿才会有点出息,指望就全托付在哥儿上了,这差事原本就是长房交给我二房的,如今管不好,哥儿只管收回去,我虽然愚笨,但是也知道这各行其是总比不上同心协力的。” 薛宁却不和薛蟠分解,到了次日就让夫人把账本钥匙等一概送了过来,薛蟠无法,只好收下,这样的话,不管是主动或者是被迫,诸房的权柄一下子就都收回到薛蟠的手里了。 虽然是外头人言可畏,但是薛蟠素来是没脸没皮的,那里会在乎闲言碎语,二房和三房都一起搬入了织造府,陪着薛王氏过活,原本这织造府冷冷清清的,无非就是薛蟠薛宝钗薛王氏梅姨娘几个人,如今倒是多了几个小小子,让家里头都热闹了许多。 有时候权力,就是意味着麻烦,这么多事儿一股脑儿的都回到薛家长房,薛蟠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是应付不过来,所幸家里头有许多老实可靠的家人,都是薛蟠父亲里下来忠心耿耿的家人,这样分派出去,各房事务如旧,只是多了巡检查账的人,原本的管事掌柜们不会不高兴,一如往昔,阻力便少了许多,薛蟠是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理儿的。 加上还有贾雨村在边上筹谋,贾雨村不仅是出谋划策极为厉害,料理事务也是十分利索,官场上历练过,人心看的透彻,又有手腕,杀伐果断也尽有,不仅薛蟠十分佩服,就连薛王氏也很是高兴,见到贾雨村都必称先生,阖家上下,无不叹服。 如此忙忙碌碌,真真是岁月如梭,薛蟠每日忙碌家事,又要去族学上学……当然,薛蟠每次去,贾雨村都换了课程内容,完全是为了薛蟠量身定制,杂学教授的颇多,薛蟠读书不求甚解,只观大略,许多东西学的倒也有些意思。 如此忙忙碌碌就到了初秋,这一日薛蟠到织造府和小涂子一起亲自检查了一遍中秋节进贡的织造,这才放心,命殷天正次日就用船只小心运到京中,这自然不能是只运织造,顺带着给京中相熟的亲眷人家,比如姨丈贾政家中,舅舅王子腾和王子胜家中,这些亲戚关系都是薛王氏打点的,薛蟠如今才搞清了薛家各方的关系,并开始接触金陵的世家故交,京中许多人和事儿,对他来说,似乎还远了一些。 回到府中,八月初的天气,金陵是有些凉了,这里虽然是江南,到底却不如苏州杭州等地温暖,靠近长江,又和北边接近,只不过是一江之隔,气候差不多多少,薛蟠到了自己的院子里,见到廊下已经摆满了几个瓷缸,上面种着一人多高的桂花树,香味馥郁,微带酒香,一个才总角的丫头正在浇水,见到薛蟠进来,喊了一声“大爷。” 薛蟠嗯了一声,“你杨枝姐姐呢?怎么就你在这里?” 这是薛王氏又派了三个丫头放在薛蟠这里,浇水的是叫燕儿,还有两个,一个叫做鸿儿,一个叫做鹤儿,都是飞鸟之类的名字,放在薛蟠这里,供着杨枝指挥,让薛蟠的院子如今也不至于冷冷清清的,燕儿说道:“杨枝姐姐去厨房瞧大爷的午饭了,让我告诉大爷,屋里头放好了茶,请大爷自己喝着就是,等会就吃饭了,别到处走。” “这个杨枝,”薛蟠笑道,“倒是使唤起我来了。”随即进屋,鹤儿伺候着换了家常的衣服,鹤儿拿着薛蟠的腰带,“大爷如今可瘦了不少了,这银腰带的扣子,又小了一个孔子。” 第145章 给大爷说亲! 薛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朝着落地的西洋雕花大玻璃镜子看了看,果然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起来,“看来这些日子跑来跑去的,忙极了,倒是真还瘦了下去,瘦了点好,”薛蟠笑道,“瘦了看着精神。” “瘦了才不好呢,”杨枝从外头跨步进来,恰好就听到薛蟠这样说,接话说道,“太太瞧见都心疼极了,叫我赶紧着去厨房瞧一瞧,每日都要预备好好的东西,让大爷补一补。” “太太也正是,”薛蟠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哧溜哧溜的喝茶,“五月的时候带我去见甄家的老太太,那时候嫌弃我太胖,圆滚滚的好像是一头肥嘟嘟的小猪,给她老人家丢脸了,让我赶紧着多锻炼,让身子瘦一些,我听她的吩咐,时不时去骑骑马,又练练射箭,好不容易把这膘肉都消了不少,如今倒是好,又要我多吃点了?” 杨枝吩咐燕儿和鹤儿一起给薛蟠摆饭桌,又把一捧淡紫色的荷花并碧绿的荷叶,放在了青玉方壶里头,用清水养着,“太太的意思叫你动一动,把身子变的壮壮的,却不是叫你和姑娘家一样,瘦成个竹竿子,如今再怎么瘦下去,到了冬天里头,这厚褂子什么出毛的袄子,可挡不住冷风!” “那里就这么娇气了,”薛蟠笑道,“我的身子壮实的很,殷天正十分夸奖我的武艺,说我这鹰爪手,”薛蟠手哼哈哼哈的挥来挥去,“在江南武林足可以排上前十!” 鹤儿和燕儿双眼冒星星的看着薛蟠,露出崇拜的表情,“大爷您就别吹牛了,”杨枝撇了撇嘴,“殷天正那是尊敬您是大爷,才捧着您呢,就靠着您那三脚猫的功夫,大约在我们这些丫头里头,能排上前十!” 鹤儿和燕儿在边上捂嘴轻笑,薛蟠怫然不悦,“你这死丫头,如今天下太平,你大爷我才用不上这上等的功夫,若是日后上阵杀敌,你且看着我这功夫会不会大放异彩!” 杨枝翻着白眼,悄悄的说道,“若是要大爷上阵,您还不如赶紧着投降罢了,大爷胃口好,指不定还可以把敌军的粮食都吃穷了。” 正在斗嘴的时候,厨房的人把午饭送来了,杨枝得了薛王氏的旨意,已经去厨房吩咐了,于是这一日的菜除了好之外,厨房更是多了许多营养的东西,山参须枸杞茯苓炖的鸽子汤,山药和枣泥蒸的羊肉,莼菜火丝汤,蜜汁樱桃肉,菠菜炒的碧绿,还有一份扬州名菜,大煮干丝,这样摆了一桌子。 杨枝给薛蟠布菜,薛蟠让几个丫头也一起吃,杨枝说道,“这些小丫头,嘴馋的很,若是把大爷的菜都抢了,大爷没的吃就不好了,您先吃,等吃了再派给她们就是。” 杨枝站着布菜,不一会薛蟠吃好了,问:“你们的菜在那里?也一并拿过来吃就是。” 丫头们的菜是连着腿的小半只板鸭,咸菜炒鸡蛋,并两样蔬菜,鸿儿把食盒拿上来,四个人一起吃了,又把桌子收拾了,杨枝提醒薛蟠,“晚间的时候,王家的三舅太太要来,太太吩咐你,可别出去了,就在家里头等着。” 薛蟠皱眉,“她又来做什么?成日介的来,正事儿没有,就在太太那里打秋风。” 王家的三舅太太,就是薛王氏的母家,王家的一个唤作是王理政的同辈远方堂哥的妻子,这真是已经很远房很远房了,毕竟王家的嫡系也都居于都中,留在金陵的都是旁系,王理政的妻子李氏,这些日子时常上门来拜见薛王氏,拿着亲戚关系在搞一些有的没的的套路,薛王氏的耳朵根子软的很,一些奉承话说一说,她钱盒子里头的钱,就不知不觉的打开飞出去了。 “大爷怎么说的呢,”杨枝不满的说道,“大爷成日在外头,有三舅太太来和太太聊天,太太高兴极了,怎么就说没正事儿呢。” “找太太就找太太罢,”薛蟠懒洋洋的靠在炕上,眼睛忍不住的就要闭着想睡觉了,“和我又有什么相干?叫我留在家里做什么?晚上要去佟家听戏吃饭,不得空。” “说是要给大爷说亲呢。”杨枝有些酸溜溜的说道,“三舅太太这些日子老是在太太面前说这个,太太今个叫你过去,就是要说这事儿。” 薛蟠原本眼皮已经在打架,马上就要睡着了,不曾想杨枝的话儿一说出来,薛蟠打了一个激灵,翻身站了起来,“什么?说亲?” “听到说亲就这么高兴,咱们大爷,可真不是一般的迫不及待呢,”杨枝自言自语的说道,“可见真是正中下怀啊。” 薛蟠哭笑不得,“你那只眼睛看到我高兴了,”他苦着脸继续说道,“怎么,我今个才十三岁,太太就这么着急要给我说亲事了?”我可还是个孩子啊。 “说亲也不是赶紧着结婚,”杨枝鄙视的说道,“总还要四五年,只不过是先说亲罢了,太太娘家的侄女,大爷的表妹,也只是才说亲,那可是比大爷还小两岁呢,并不是就结亲了,大爷若是想要成婚,如今怕是还没有这么快……大爷是吃不了热豆腐了!” 薛蟠歪在炕上,想了想,“太太这么着急,我才十三岁,论起来,再过个几年再寻亲事也无妨。” “大爷如今正经有了官身,那里不着急,太太一日都要说八百回,早就想着给大爷寻亲事了,三舅太太的话儿,只不过是刚好说到太太的心事罢了。” “那寻的是谁?”薛蟠急切的说道,“哪一家的姑娘?” 杨枝面无表情,“这还不知道,大约是要和万岁爷一样,选了许多家的姑娘,请大爷过去翻牌子吧。” “胡说八道”薛蟠笑骂道,所以怎么说呢,有领导身边的人通风报信就是好事情,起码消息畅通,不至于被人蒙在鼓里,薛蟠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由觉得十分的好笑,怎么突然之间要谈起结亲的事儿了,他转着眼珠子想了想,“晚间我可还有事儿,就不奉陪了。” 第146章 盐政有关系呢 薛蟠复又躺下,在炕上摆出了一个大字的模样,鸿儿过来给薛蟠脱靴子,“我晚间还要去佟家,今个是佟舒的太太寿辰,不去可是失了礼数了。” 杨枝听到这样的话,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心下放心了许多,笑着问道,“这是何等道理?太太点名儿要你留在家里头,特意要和你商议这事儿呢。大爷反而要巴巴的出去?” “我如今才几岁,”薛蟠打着哈欠,“怎么就到了说亲的事儿上?那个三舅太太我看着为人畏缩,贪财好名的紧,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想必她要介绍的,也好不到那里去,那我自然就不去浪费时间了,有什么好的人,太太想必也是会和我商量的,总不会不问我的意思定下来,”当然了薛蟠如此认为,但也有可能薛王氏被奉承的头脑一热,就把婚事定下来,到时候好的人也就罢了,若是不好的人,薛蟠真是地方都没地方找哭的去。 于是他想了想,又吩咐杨枝:“晚上你就回去伺候着,等到舅太太走了,你再回来,若是太太问你我怎么不来,你就把我这话儿回去就是了,对了,”薛蟠突然想到了什么,“老爷才过身,我还在孝中,若是说亲,不好。如今得了官身,算正经是大官人了,若是一个不好被御史弹劾了,到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 杨枝高兴的应了一声,和鹤儿给薛蟠盖上了被子,又退出了正屋,鹤儿看着杨枝颇为高兴,“杨枝姐姐,大爷晚上出门,不在家里头等着舅太太来结亲,怎么姐姐看着这么高兴呢?” “你懂什么,”杨枝脸上一红,随即笑骂道,“我问你,大爷成日里头在外头当差,每日就回来吃饭,不是吃饭就是歇息了,问你这些小蹄子们,伺候大爷的时候多不多?” “自然不多,咱们素日里头都空的很,”鹤儿说道,“大爷房里头的差事,空的很。” “这不就是了?”杨枝笑道,“大爷只要出门,咱们在屋里头就是最舒服了,想打盹就打盹,想偷懒就偷懒,可若是大爷这多了一位大奶奶,到了大爷院子里,她不出门每天就叫咱们办这个办那个的,主子的话儿,咱们能不听命吗?自然是要听的,每天叫着咱们立规矩,那时候咱们的苦日子就到了!” 鹤儿恍然大悟,“杨枝姐姐说的极是,是这个理儿,日后家里头有人,咱们就不能像现在这么空了,阿弥陀佛,保佑咱们大爷日后就别成婚结亲是了!” 薛蟠美滋滋的睡了一个午觉起来,张管家就进来禀告差事,不一会,燕儿来报:“外头有客,贾先生请大爷出去见客呢?” “谁啊?” “金陵府的同知老爷。” 金陵府的亏空一事,已经到了不得不面对的地步了,本朝圣上亲政不少日子,接下去必然就要对着各地的官员调整一番,金陵府乃是省会之地,做得好,自然升官,做不好,平调其他之处,总是不能够继续在本地呆着的,若是换了官儿,这查账出来,金陵府上下未免要吃不了兜着走,故此金陵府这些日子很是着急,同知已经来过好几次了,特意为了盐课一事,这一日又来。 薛蟠换好了衣服,到了前头正厅,贾雨村已经在陪着了,同知是五品的官儿,相差三品之内,无需磕头请安,只要作揖行礼问好,高位者受了礼后回拜一下即可,来不及薛蟠行礼问好,同知就站了起来,先朝着薛蟠一拜,“薛大人在此,可真是要救一救金陵府上下啊,就算大人不愿意施之援手,也要请看在故去的薛老大人面上,提携帮衬金陵府一把。” 薛定算起来,是如今的金陵知府的师兄,当然这个关系不算太亲近,若是亲近的话,也不至于昔日不见金陵知府出手相助,现在嘛,当然是要谈利益了,“大人何须如此,快请坐下,”薛蟠不过是拿着吊胃口,这是商场上讨价还价的套路,“前些日子我刚接手家里头的事儿,这乱糟糟的,花了不知道多少心思才把这事儿都理顺了,如今才想到要和大府谈论着此事儿,没想到大人就来了,可见这生意,尽可做得。” 同知大喜,薛蟠却是又哭艰难了,“大府答应这金陵府地面上的盐都可以从我这里进,这真真是天大的机缘和恩惠,等闲是不能够做到如此的,但是我却还有麻烦的事儿,薛家虽然在金陵府还有点势力,可到了扬州,不是我小看大府,只怕是我和大府加起来的面子也是不好使,这扬州没人认识啊,怎么办盐课?” 薛蟠洋洋得意的说完了这么一番话,他的原意是想要再杀一杀价,免得到时候赚到的钱都给了金陵府拿大头,那岂不是都给官府打工了?所以才说这样地面不熟的话,当然了,薛蟠这也是实话,他的确是不知道扬州那边有什么认识的亲朋故交。 说完了这话,不免有些得意,但是薛蟠迅速的看到了坐在对面同知下首的贾雨村用杀鸡似的眼神对着自己做眼色,薛蟠呆了呆,随即听到了同知轻柔的笑声,“薛大人惯会开玩笑,这金陵的护官符里头,贾史王薛四大家,可不是吃素的,贵府家中的关系不止在京中,更是在金陵省里头也是根深蒂固,别的不说,如今的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可不就是贵府上的亲眷吗?这是正经的亲眷,那里算是没人认识呢?” “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薛蟠有些不着头脑,看了看笑的有些揶揄的同知,又看了看有些无奈的贾雨村,“这一位是?” “是林如海,”贾雨村无奈的说道,薛家的这位大爷,有时候激灵极了,可有些时候,实在是懵懂之极,林如海此人都不记得,“算起来,和贵府是亲眷,当然,”他还要为薛蟠缓颊,“不算太亲厚。” 第147章 去扬州 薛蟠突然之间想了起来,“林如海!”他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是,是,是,”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可是哪一位林如海?” “自然是了,这天下那里来的两位林如海,”同知笑道,“就是贵府的亲戚。” “委实对不住,”薛蟠爽快的道歉道,“这时候我却真想不起来,林如海是和咱们家亲戚,以前没听说过,只怕是这一位林如海大人到任不多久吧?” “是,”贾雨村说道,“还是去岁点的盐政,到任不到一年,”贾雨村介绍着林如海的情况:“林海,表字如海,这林家之祖,曾袭过前朝的列侯,今到了如海,已经五世,本朝的爵位,从未有世1袭罔1替者,原本这列侯只能三代,因当今隆恩深德,远远超过了历朝历代,额外加恩,到这林如海的父亲处,又承袭了一代,林如海科第出身,先是点了探花,随即到了兰台寺当御史,后来升了兰台寺大夫,昨岁才点了盐政。” 薛蟠双眼发直,“林大人之妻,可是我那姨夫的妹妹?” “正是,”贾雨村说道,“贾夫人就是出自贵亲荣府之家。” “这么算起来,”薛蟠喃喃说道,“是亲戚不假了。” 当然这个亲戚还是看着薛王氏的姐姐王夫人嫁入荣国府,成为了贾夫人的嫂嫂,这才和林如海算是有了点亲戚,这个亲戚其实有些勉强,不是血亲,而是姻亲。 不过这个时代,只要是亲戚,就不能够不认,所以同知也这样说道,“只可惜林大人家里头人丁不旺,子孙有限,虽然有几门,只是和林大人都是堂族而已,没什么亲支嫡派的。若是薛大人和这御史府上有了联系,林大人想必是极为看重贵府这一门亲戚的。” “好的很啊,”薛蟠低着头想了想,不知道为何,突然之间就对此事来了兴趣,简直是有些摩拳擦掌起来,“既然是亲戚,又在左近不远,是应该要好生打打交道,不能够失了礼数,同知大人,这事儿我答应下了,请雨村先生和大人商议一番,今个咱们就敲定细节,把这事儿赶紧的办下来。” 薛蟠答应的颇为爽快,此事,薛蟠和贾雨村已经商议许久,差不多到时候,也可以定下来了,薛蟠在边上喝着茶眉飞色舞的想着什么事儿,贾雨村和金陵府同知商议了一会,把其余的事儿都定下来,于是同知就告辞了,贾雨村见到薛蟠高兴的样子,不由得问道:“世兄怎么如此高兴?” “自然是高兴,”薛蟠笑道,“今个咱们又得了一个好生意,这生意出息大得很,若是能够和先父一样,不求太多,只办个几年,咱们也有了实惠,吃穿不愁了。” “世兄说的简单,”贾雨村摇头说道,“这盐政,怕是不好办。” “不好办却是不着急,我的性子最急,但是这当差做生意,却是不着急,知道细水长流的道理。” 贾雨村见着薛蟠如此自信满满,只是觉得盐政的事儿好办,他不免暗暗摇头,士林华选之家,又是勋亲出身的子弟,怕是看不上薛家这样的商人之家,若是看在亲戚的面上,能够分润一二,这样是最好,但若是不看在这拐弯抹角的亲情情分上,只怕是这事儿,也只是金陵知府的一厢情愿罢了。 但是年轻人年少气盛,这些话多半是听不进去的,何况如今薛蟠翻云覆雨,把薛家整治的井井有条,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劝谏的话更是难说,于是按下不讲,只谈这次图谋之事,“世兄何不修书一封,前往扬州给林大人请安问好?” “这是自然,”薛蟠连连点头,“既然是有求于人,我这又是晚辈,正经应该客气些,先修书过去,派上礼物,请林大人收下。这事儿请先生办吧。” 薛蟠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这会子是午睡也不睡了,歪在炕上一会子笑,一会子自言自语的,杨枝下午是不在这里伺候的,何况又听了薛蟠的话儿,要赶紧去薛王氏的院子里杵着盯那位三舅太太的梢,只有三个小丫头在廊下打盹,听到薛蟠这样的行为,燕儿悄声说道,“咱们这大爷,可是怎么了?这么一会哭一会笑的,倒是比外头的疯子还要疯癫一些!” 也不知道薛蟠在房间里头翻箱倒柜寻了什么,这样闹腾了半个下午,薛蟠让小丫头给自己换衣裳,出门套了车,朝着佟舒的家里头去,今个是佟舒的母亲寿诞之日,因为不是整寿,故此只是邀了亲朋好友几个热闹热闹,一番吃酒看戏不提,到了晚间九点多的时候,薛蟠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听杨柳说薛王氏还未睡觉,于是又来请安,薛王氏见到薛蟠的脸上红扑扑的,埋怨道:“出去喝酒也不知道数,现在你的年纪还小,不能够喝醉了。” “不相干,就喝了三五杯罢了,知道太太会挂念,所以不敢多喝,”薛蟠笑道,他看了一眼边上站着的杨枝,“我听说三舅太太来了,和太太说了什么话儿?” 杨枝给薛蟠倒了一杯温的蜂蜜水,薛王氏说道,“你舅太太想着要给你张罗亲事,没想到杨枝把你的话儿传过来,我这一听,也是有道理的,就歇了这个心思,如今你先忙着外头的事儿也好,结亲的事儿,日后再说。” “太太说的极是,”薛蟠笑道,“如今正经儿要趁着好时候把家里头的事儿,多办好了,虽然是不差银子使,但薛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都是要等着吃穿用度的,家里人跟着咱们这么久,也不好就委屈了他们。” “我的儿,也难为你的这一片心了!”薛王氏听到薛蟠这样考虑周全,不由得连连点头。 “这不,又要预备着开新的差事了,”薛蟠说道,“和金陵大府商议好了,接下去想要办盐课的差事儿,儿子想着,亲自去扬州一趟!” 第148章 姑娘家喜欢的东西 “这是从何说起呢?”薛王氏突然之间听到薛蟠要去扬州,颇有些奇怪,“好端端去扬州做什么?” “和大府商议好,要办盐差,这事儿筹谋的差不多了,扬州盐政衙门那里,还是要去接洽一番的,”薛蟠笑道,“所以要出一趟远门——其实也算不得很远,镇江府过去就到了扬州了。” 听到薛蟠要出远门,薛王氏那里舍得,连忙大摇其头,“这过去有好些路呢,你一个人出门,为娘如何放下的心?你的性子,最喜欢惹是生非了,那里忍得住不去生事儿,素来你老爷以前做生意,也没有说是都自己个出门去的。” 薛王氏当然不舍得薛蟠出门去的,“这年头,外头不太平,若是遇到了劫匪,专门图财的也就罢了,可若是遇到了害人性命的,我就你这么一根独苗,我和你妹妹日后还依靠着谁?” 薛蟠不免得哑然失笑,“这太平盛世,那里来的那么多劫匪?且不说咱们这金陵省乃是天下繁华安稳之地,绝不会有什么贼人的,我这去扬州府,可绝不是自己玩的,今个金陵同知来,就是商议此事,贾雨村也是在前头一同陪客听的,太太若是怕我自己个私自出去贪玩,请贾雨村来一问就可。” 无论怎么说,薛王氏只是不肯,“这事儿,交给贾先生去办也成,不一定要自己个去。” “贾雨村去原本也可以,只是这林御史,算起来是姨太太那边论起来的亲戚,”薛蟠笑道,“既然是亲戚,若是自己个不去,未免是不恭敬,再者,”薛蟠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了一个理由,“林御史去岁才从京中出来,大约也知道一些舅舅和姨妈那边的事儿,舅舅都不愿意说自己个不如意的事儿,虽然我没什么用,但若是知道舅舅的近况,也好回来说给太太您知道呀。” 论起哄骗母亲的本事来,谁都是无师自通,炉火纯青的,薛蟠没有把自己的本意说出来,只是谈及自己的舅舅姨妈,薛王氏一下子就被说的犹豫起来了,“说起来也是,你舅妈偶尔还和我来信说一说琐碎的事儿,可你舅舅性子刚强,素来不和我们说一些不高兴的事儿,从来是报喜不报忧……” 这时候薛宝钗进来请安,见到两个人还坐着,笑道:“妈和哥哥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安置呢?” 薛蟠连忙把自己个要去扬州的事儿,和薛宝钗这么一说,又猛使眼色,薛宝钗心领神会,对着薛王氏劝道,“太太何必担心哥哥出门不妥当?家里头的老人,还有这么多的护院,哥哥若是出门,必然是都要跟着去的,还怕照顾不周呢?臻儿虽然不敢劝咱们这位大爷,张管家等,都是伺候老爷出来的,哥哥不敢不听。” 大户人家里头,伺候过长辈的下人,比年轻主子还要有体面些,比如张管家和李青这种三代前就用的老人,薛蟠是半点脸色都不敢给的,反而要好生对待着,口中尊称“张爷爷,李爷爷”,不然就是失了礼数,至于王嬷嬷这种把自己奶大的……薛蟠更是不敢炸翅了。 “何况哥哥现在在办差事,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万里路自然是远了些,可去左近的扬州,想必无妨,多见见市面,对着爷们也是好的,哦何况又是去办正经事儿。” 薛宝钗这么一劝,薛王氏也就完全同意了此事儿,“你们两个都这么说,也就罢了,”薛王氏叹道,“也不怪我对着你哥哥看的这么紧,你想想看,这在灵前就打了自己的叔叔,又为了一个梅姨娘出门砸了你八叔的庄子,我可真是胆战心惊的,最好你哥哥就别出门!” 薛蟠苦笑,自己这名声可实在是不好听啊,似乎在自己老娘的嘴里就是会闹事儿的,不过无妨,“这可不能赖我,若是他们不找事儿来我头上,我才懒得理会他们的。” “看看,你还顶嘴呢!” 薛宝钗请薛王氏分派人跟着薛蟠,免得自己个不放心,薛王氏吩咐,“就让你奶妈跟着去,别的人,怕是劝不动你这个牛脾气,外头再派几个老成稳重的小子,再让殷天正亲自带着人去,你自己去安置吧,我自然会吩咐他们,不许他们一味着都顺着你的意乱来。” 薛蟠唯唯诺诺的和薛宝钗一起出了薛王氏的正屋,这才高兴的差点要蹦跶起来,他拉住了薛宝钗的臂膀,“真真是我的好妹妹!没有在太太面前说这几句话,娘只怕还不让我出门去呢,这下可是好了,”薛蟠摩拳擦掌,“可以去扬州了!” “哥哥别得意,”薛宝钗笑道,“所谓皇帝也不差饿兵,我这给你缓颊说项,无论如何,你也该送我点什么,以表谢意。” “妹妹要什么,只管说就是,”薛蟠笑道,“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只怕是天上的月亮也要摘下来给你。” “不要月亮,”薛宝钗说道,“哥哥既然去扬州,想必这琼花,可以一见的,我在金陵这么多年了,一直未见,也是颇为遗憾,帮我见一见琼花,若是便宜,带一枝回来给我插瓶就是。” “这个简单,”薛蟠拍胸脯承诺道,“妹妹喜欢的东西可都是如此雅致,我还预备着在扬州买些玉器给妹妹呢,扬州的玉器用的乃是南宗刻玉之法,手法细腻,且不落俗套,最是配的上妹妹了。” “我要那些玉器做什么,素日里头的摆着一柜子了,”薛宝钗笑道,“哥哥若是有心,去那些市井之地,拿些有趣的玩意带回来就是。” 薛蟠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薛宝钗,“你们姑娘家,都喜欢什么物件?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哦不对,”他看到了薛宝钗脸上揶揄的笑容,“这些太俗套了。” “哥哥的问题好生奇怪,”薛宝钗笑道,“难不成你这去扬州,是要见什么姑娘不成?若是有心,千里送鹅毛,在妹妹看来,什么礼物倒是不重要。” 第一卷《王谢堂前》完结,第二卷《骑鹤上扬州》敬请期待。 第149章 强推感言 十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在第一周三江之后,第二周就可以获得首页强推(就是起点首页左边的位置),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殊荣,激励着我在接下去继续写好这本书,大家的点评我都有在注意,不足之处接下去会改正,拭目以待吧。 第150章 准备出发 过了中秋,江左天气就渐渐凉了起来,石头城受长江之风影响颇大,秋风起的时候,金陵城之中就极凉快了,这一日薛蟠起了一个大早,不过又不是自己个起身的,还是被杨枝叫醒。 “大爷,大爷,”杨枝毫不客气的把帷幔拉了起来,耀眼的阳光有些刺眼,薛蟠揉了揉眼睛,翻身起来,“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早上七点了,”杨枝把一把铜水壶朝着木胎的银脸盆里头倒了热水,用手背试了试温度,随即把毛巾放在里头,又预备好洗牙的青盐,转过头来看着薛蟠还赖在床上,不由得又说道,“大爷若是再不起来,码头上的船可是不候着您了!” “他敢不候着,”薛蟠懒洋洋的说道,他打着哈欠起身,燕儿和鹤儿给薛蟠穿衣服,鸿儿在地上给薛蟠穿靴子,“那可是我们自己家里头的船,这样的专机不候着我,还候着谁呢?” 薛蟠抖了抖袖子,用毛巾洗了脸,又刷了牙,神清气爽的坐在了饭桌前,燕儿给薛蟠打了一碗桂圆奶粥,又敲了一个高邮的双黄咸鸭蛋给薛蟠,杨枝从捧盒里头拿了几个热气腾腾的蒸笼出来,献给薛蟠,“今个有牛肉嫩姜大葱汤包,蟹粉的小饺子,还有豆腐皮青菜的盒子,大爷赶紧趁热吃吧。” 薛蟠大快朵颐,又吩咐杨枝,“我这出门去,家里头的事儿,要办好,太太姑娘哪里,一切都要照顾着,这院子日常打扫就够了,其余的不用多干,多伺候着太太和姑娘,明白吗?” 杨枝应了一声,却又是嘀咕的说着悄悄话,“我在家里头伺候老爷太太姑娘们这么多年了,倒是还要你来教。” 薛蟠就假装没听见,把勺子里头的牛肉汤包蘸了醋吃了下去,用毛巾擦了擦嘴角,“我说杨枝,大爷我这一次出门了,没带着你去,不知道你这心里头,难受不难受呢?” “那里会难受,大爷以为我会难受?”杨枝反问道。 “当然了,我带着臻儿出门,不带你去,”薛蟠喜滋滋的说道,“这可是少了很多的大世面可以看的。” 杨枝不屑的撇了撇嘴,“大爷出去了,我日后就在这院子里是猴子称大王了,过的不要太舒坦,没人管着,也不用早起预备着伺候大爷了,大家伙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空的时候和丫头们说说话,忙的时候姐妹们一起绣花,自在悠闲的不得了,那里会难受?” 薛蟠听得恨得牙痒痒的,手就朝着杨枝摸去,杨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避开了,随即还出言继续讽刺,“我到时候怕是大爷你要难受了?” “奇怪了,”薛蟠笑的风轻云淡,“我出门享受这扬州繁华,怎么会难受呢?此话不通。” “臻儿这个小子,毛手毛脚的,别说是我了,就连燕儿他们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到时候伺候不好大爷,这水不热,被子不暖和,吃的东西不舒心,到时候难受的就是大爷你了。” 鹤儿燕儿在边上捂嘴轻笑,听着大爷和杨枝姐姐斗嘴,可真有意思! 薛蟠脸上一板,“我才不用担心这个,去扬州府顺风顺水,用不了半天就到了,就算他伺候不好,也不过是这么一会子,到了扬州,还怕没有好地方可以伺候着?”薛蟠嘿嘿嘿的淫笑起来,“到时候我给你们带几个扬州瘦马回来!怎么样?” 几个人都是家里头的丫鬟,那里知道这扬州瘦马,可绝不是马,“咱们家又没有什么马场,”杨枝只是觉得薛蟠的笑容很不对劲,就好像是每次来偷偷摸自己的时候才会露出的笑容,“买什么瘦马呢,大爷若是有心,应该给太太和姑娘多买一点扬州的土仪回来。” “这是自然,”薛蟠起身,让燕儿给自己穿上外头的衣裳,“既然杨枝不放心臻儿当差,不然你就跟着大爷我去是了,横竖也去不了多久,很快就回来的。” “我可不出门,”杨枝得意的朝着薛蟠抬了抬下巴,一脸把薛蟠的阴谋诡计识破的样子,她可一直很警惕薛蟠想要叫她当屋里人的事儿,怎么可能被薛蟠带出去,在外头可没有太太和姑娘护着自己个了,当然了,如今大爷恶迹不彰,那是因为太太这尊如来佛压着,不然的话早就是逃不了,“太太吩咐了,说我们这些丫头都是可怜家家的,出门奔波不合适,太太的命儿,大爷还是老老实实听吩咐吧。” 薛蟠悻悻然,这可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了,见到这杨枝拿着鸡毛当令箭,真是拿着她没办法了,“且不着急,”薛蟠笑眯眯的说道,“等我回来,就问太太把杨枝你讨了,当屋里人。” 杨枝显然已经在薛蟠的调戏之下淡定自若了,换成今年上半年的时候,杨枝这会子早就跺脚不肯了,如今只是风轻云淡的用鸡毛掸子扫长条的桌子,又把花架弹了弹,“大爷就别说废话了,赶紧着上路吧,你还要去太太那里,别到时候误了吉时!” 薛蟠穿上了花青色玄缎的大氅,接过了燕儿拿着的折扇,一摇一摆的出了院子,又吩咐杨枝,“过些日子阳澄湖进来的大螃蟹,预备着做好蟹膏蟹油,卤起来,我是要回来吃的。” “知道了,大爷,”杨枝笑眯眯的福了福,好么,终于把这惹事精送走了,说不得能够松快一些日子,“一定准办好。” 薛蟠到了薛王氏的屋里,薛王氏才起身,坐在梳妆台前让杨柳给自己梳头,薛宝钗在边上捧着几朵菊花预备着让薛王氏插头,“妈,”薛蟠朝着薛宝钗点点头,又对着薛王氏笑道,“今个的日子好,我就出门去了。” “东西都预备好了?”薛王氏转过头来,“没什么拉下吧?” “杨枝都收拾好了,没有不妥当的地方。”薛蟠笑道,“请太太放心吧。” 第151章 护法神王嬷嬷 薛王氏想来想去,总是还不放心,“你这第一次出门,我可真是担心的很,要不还是算了,”薛王氏看了一眼薛宝钗,又对着薛蟠说道,“我的儿,你长这么大,可还从未离开过为娘这身边半步呢,我想着你一个人去总是不妥当,我若是跟你去,也是不好,不如,这事儿,就让家里人去?让张管家就得了。” 薛蟠抹了抹冷汗,“这可从哪里说起的?这是官面上的事儿,怎么好叫家里人去?我是尊敬张爷爷,外头的人可不见得认识他,派家里人去,别人还以为你不尊敬他们,事儿办砸了不说,只怕还要结怨。” “只可惜我没几个长辈能够帮着,”薛蟠叹道,“我也去请过三叔出来,把药业的事儿还给他,请他出来帮衬着我,只是三叔执意不肯,其余的人,嘿嘿,五房和八房,那是决不能给他们办了,六叔在京中当官,有劲儿使不上,家里头还是要我自己办,这可真是艰难啊,”薛蟠委屈的说道,“我这好几个月都没睡好觉了,娘是知道的,我最喜欢就是睡懒觉,如今倒是起的比那鸡还要早一些。” 薛蟠在卖惨,薛王氏听着也是不忍,“我的儿,原本是你以前太顽皮了,想着若是你上进肯办事当差了,我是一万个愿意,可如今呢,你倒是太上进了,忙成这么瘦的样子,我这心里头是高兴极了,可又难过极了,”薛王氏红了眼睛,薛宝钗连忙劝慰着不提,“叫你才这么几岁,就要担起这薛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吃喝嚼用的责任了。” “儿子看着读书是没什么进展的,”薛蟠笑道,“看来做生意还算是有点用处,太太也无需担心,这不是我自己个高兴吗?太太若是真的不放心,不如和儿子一起去好了,把妹妹也带去,咱们见一见扬州的繁华热闹,也是好的。” 还好这薛王氏也知道轻重,不会说想着和薛蟠一起去,这带着老娘出差,算是什么事儿呢……薛蟠见到薛王氏十分焦虑,于是又安慰道:“不管事儿办的妥当不妥当,儿子一个月内必然回来,家里头的事儿,我怕妹妹不能够帮上太太得忙啊,这可怎么办啊?” 薛蟠显得十分担心老娘,薛王氏倒是被薛蟠的话引开了,“家里头没什么事儿,无非就是迎来送往,天气冷了,往来的亲眷官属都不算很好,我能够办的下来,再不成,还有你几个婶婶呢。” “那我就在外头放心了,听说扬州的许多好东西,这漆器,和玉器都不错,到时候我带个几箱子回来,让太太赏人。” 外头王嬷嬷来通传,“车子已经预备好,可以出发。” 薛蟠跪在地上拜了拜,起身告别,想着薛王氏已经没话交代了,不曾想又被叫住,“我派个人给你伺候着,臻儿到底年轻,就你一个人,可不妥当。” “派谁?” 王嬷嬷笑眯眯的站了出来,薛蟠这才注意到王嬷嬷的手臂上,放着一个包袱,“就是我,哥儿,咱们赶紧着出发吧。” “什,什么?”薛蟠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王妈妈你要给我去扬州?” “是,太太说了,让我出门伺候着哥儿,”王嬷嬷拉起了薛蟠,拖着他朝外头走去,“管保太太在家里头安安心心的,一点都不操心。” “哎呀,”薛蟠剧烈的挣扎着,原本柔顺如同一道澄碧流水的大氅好像斗败的公鸡羽毛一般丢了精气神,“王妈妈你干什么呢,赶紧的别拉着我!” 薛蟠说起来到底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原本这个身子呢,调戏调戏,吃一吃丫鬟的豆腐,也没多少人会在意,到底是小孩子嘛,和女孩子厮混,算不得什么,这算是穿越来的优势了,可这个优势在人高马大的王嬷嬷面前可就不好使了,王嬷嬷拎小鸡一样的把薛蟠拎出了正院,这才把薛蟠放下来,“放手!” 薛蟠这江南武林前十的鹰爪功完全使不上用场,他抖了抖大氅,“我如今正经是大爷,又是大人,怎么也不能这样老是拎着我,”薛蟠气的直哼哼,“在家里人面前,我哪里来的面子?” 王嬷嬷不屑一顾,“哥儿是我奶大的,怎么滴,我就这样拎一拎,就算我教训哥儿,纵然是太太也没有驳回的道理。赶紧着吧,大爷,”她特意加重了大爷的这个称呼,“时候不早了。” 薛蟠哼哼的甩袖子出了门,马车已经在外头等候多时,还是这几个跟惯了薛蟠的人,马三豪、蔡文英,并车把式李章,九品把总殷天正,还有一个臻儿,这几个人都跟着薛蟠出门,另外家中以前用过的老人,一个四十多岁看上去十分精明的管事,唤作齐大壮者,是以前跟着薛蟠的老爸办过盐差的,后来到了江边办家里头滩涂的差事,这一次也被薛蟠特意选了出来,预备着去扬州接洽,再加上一个王嬷嬷,算起来不多不少,刚好是七男一女,八个人。 “好么,”薛蟠摇摇头,“可真是八仙过海了,殷天正,你手下的那些小弟们呢?” “大爷!”殷天正笑嘻嘻的说道,“都在码头候着了,预备着护送大爷去扬州呢。” 一行人到了江边的码头,只见天地之间茫茫然一片水,浩浩荡荡,横无际涯,就朝着东北方向流去,码头上早就预备好了一艘大船,薛蟠登上了码头,齐大壮禀告,东西都检验齐全,没有遗漏的,薛蟠吩咐起锚,顺风顺水,薛蟠站在船头,只觉得那船如同飞驰一般,就远离了码头,码头上的人越来越小,好像是蚂蚁一般,薛蟠站在船头,衣带飞舞,好像凌空就要升起,见到宽阔无垠的江面,不由得诗兴大发,吟诵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大爷这诗不对,”王嬷嬷在边上指出了薛蟠的缺点,“咱们金陵在南边,扬州府在北边,咱们应该是上扬州才是。” “咳咳……上就上吧,”薛蟠笑眯眯的说道,“咱们去上扬州!” 第152章 热闹的长江口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昔日姜夔这扬州慢,三句词,就道尽了,扬州繁华名满国中的盛景,只是那时候金兵南下,生灵涂炭,故此荞麦青青,十分凄凉,不过国人求生十分顽强,犹如青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昔日这扬州以北淮海一带陈兵百万,两方对垒,大越太祖从北方起兵,淮扬一带把前朝哀宗的精锐之兵尽数剿灭,从此天命垂青本朝,这一番大战,将维扬一带百年积蓄几乎消磨殆尽,所幸,这么七八十年的休养生息以来,二十四桥的繁荣景象复又得见。 从镇江府的长江水域再朝着东北方向行了过去,只见天地水茫茫的一片之间,有两岸青青,一个喇叭形的河口之中,船只往来不绝,此地乃是大运河和长江的通道,通济渠的南端,不仅仅是薛蟠这种插着官府旗帜的大船,小船舢板独木舟往来不绝,有不少就在长江之中捕获了许多青虾紫蟹金鲤鱼的渔翁,桨子甩的飞快,牢牢的追住官船们,“官爷,官爷!有上好的下酒菜!” 几个人团团把薛蟠的官船围住,随波而行,只是威慑于薛蟠的座船上插着“金陵织造府”的大旗,故不敢放肆,薛蟠四处张望,十分感兴趣,于是叫人:“买下来,大家伙都尝尝鲜,这长江上刚捕的好东西,可是比家里头的好吃些。” 众人也不劝,横竖原本可以在江都驿用饭的,只是这水路上的驿站,如何比得上这长江水鲜,大爷发话,自然高乐,就有人连忙放下软梯,就把那些河鲜一样样的都拿上来,那紫蟹十分大只,简直比薛蟠的圆脸还要大些,于是连忙拿下去整制,青虾只是用沸水烫熟,用酱油醋剁了姜末蘸着吃,紫蟹用烧酒呛了,剁成八块,加海盐拌了,咸鲜有滋味,鲤鱼就腌笃菜煮熟,如此简简单单,又是十分美味,薛蟠开了一坛绍兴黄酒,自斟自饮,倒是十分惬意。 偶有莺歌燕语响起,薛蟠大为感兴趣,伸着长长的头看着江面上,只见到不少风帆涂成了嫣红色的模样,有不少涂脂抹粉的女子依靠着桅杆,朝着薛蟠这里不停的抛媚眼,挥着鲜艳的手帕,薛蟠停箸不食,站了起来,“哟,这些姑娘家可真是新鲜啊,怎么这么活泼呢?” 他不由得把身子朝着外头靠去,仔仔细细的盯着那些粉红色的船只,边上的殷天正嘿嘿笑道:“大爷,这些可是运河上最受欢迎的姐儿,身子绵软的很,就在船上,如果借着风浪水势,一下高一下低的,可是比在云雾之中,还要爽快几分呢。” 薛蟠听闻不由得心里的小恶魔顿时蠢蠢欲动起来,“这可真是要见识几分……” 后头十分及时的响起了王嬷嬷的咳嗽声,“殷护院,”王嬷嬷威严的说道,“不许你和大爷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儿,”殷天正连忙弯腰悄悄的逃到了边上去,王嬷嬷又对着薛蟠说道,“我记得哥儿和太太禀告说的,可是来扬州办差事的。” 薛蟠干笑,“自然是办差事的,嬷嬷你别担心,我这不是娱乐娱乐吗?自然了,”薛蟠佯装清正廉明无比,“殷天正此人十分不像话,居然还想着把我带坏了,真是该死,我等会子就罚他用鹰爪功下长江里头给我抓几头猪婆龙来。” 殷天正愁眉苦脸,“那猪婆龙力大无穷,小的虽然会一点把式,可也不是神仙人物,还不如大爷请梦里头的老神仙来罢了,说不定给大爷一根钓竿,那猪婆龙就愿者上钩了。” 薛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江面上的风声之中突然响起了隐隐约约的嘈杂声,还在逗笑的殷天正脸色一紧,对着薛蟠说道,“这是长江水师的哨声!” 几个人连忙朝着江面上望去,只见到刚才还在各大官船周围尽力招揽生意的粉红色船只们,听到远处传来的哨声,好似惊弓之鸟,纷纷从江心飞射出去,预备着靠近江边,变得被大船冲撞,这些船只好像是粉红色的火烈鸟一般散开,除却是几家有着官身的船只巍然不动外,其余的商船货船都忙不迭的避让,只是这乱糟糟的,一时间就算是扬州的长江口广阔的紧,也乱成了一锅粥。 薛蟠奇道,“是长江水师的哨子声?就是哨子声就让大家伙这么乱?这水师官兵也太霸道了吧?” “倒不是他们霸道,”殷天正解释着说道,“这是长江水师缉拿要犯和办军务的哨子声,听到这样的哨声,无关船只都是要避让的。” 哨声越来越近,只见到长江下游的地方上升起了不少颜色鲜明的旗帜,显然,长江水师就要到了,长江口的船只越发混乱,有几个舢板不小心碰到了薛蟠的座船,有的侧翻,有就进水了,好一顿忙乱,薛蟠皱眉道:“咱们这里天下太平,那里要办什么军务。” “这军务算起来,也是和外头的事儿有关的,”殷天正又说道,“如今各国的船只虽然是通商无碍,可绝不能是不在港口纳税就私自进来出售货物的,别说是扬州这了,金陵那里都有许多私洋商,长江水师最要紧的军务,就是这个。” 薛蟠恍然大悟,“原来是缉私啊,”能赚钱的差事,大家伙对着水师这么惊惧很正常,“难怪大家伙都这么紧张,想必是这些船只里头,有不少是洋人们自己个私自进来的。” 殷天正又吩咐护院们,“眼力见给我放着点!咱们也正经是官身,别叫人小瞧了,但也不能惹是生非!若是有问话的,赶紧回话,免得遭了人讹诈!”又对着薛蟠说道,“长江上他们最厉害,咱们是过江龙,就不必和他们争什么长短了。” 薛蟠点点头,“你说的是,若是要让,也就让一让无妨,我看戏得了,咱们这里自然是没有什么洋人,恩?我的酒呢?” “哥儿已经喝了好几盅了,不能再喝了。” 第153章 看了一眼 薛蟠回过头来,还想着继续喝酒高乐,却不曾想见到那桌子上的银酒壶已经找不到了,“我的酒壶呢?” “哥儿已经喝了不少了,江上风波大,”王嬷嬷笑眯眯的拿着酒壶,“若是等下酒劲上来,这晕船可是要吐的,吐了就损身子了,哥儿还是赶紧着吃了饭去吧。” 薛蟠郁闷的一屁股就坐了下来,发泄似的拿起一只螃腿嚼了起来,这时候江面上似乎还响起了阵阵羽箭之声,殷天正可是有些惊讶了,他用手搭着凉棚,朝着江面上看了看,“大爷,这一次水师好像不是来缉私的!缉私是不用射箭的!” 薛蟠站了起来,看了看外头,只见到在半空之中有不少黑点飞起,噗嗤噗嗤,有的射在江面水上,有的射到了一个如同飞鱼一般在江面上激射的小船,一个浑身肌肉,赤裸着上身,双手把桨架的飞快,薛蟠看着,一双手已经在水面上舞出了八只手的虚影了,他也不管不顾后头的箭镞,只是拼命划船,后头水师的大船上面哨子声又接二连三的响起来,上头有锦衣武士刷刷刷架起圆弓,就朝着那划船的勇士射箭而来。 下一秒只见到那人险些要被射臣刺猬,只见到红光一闪,有一个窈窕身姿从船舱之中一跃而出,好像是一只红色的仙鹤,轻盈的飘落在船尾,那大汉的背后,也不知道怎么变得戏法,手上突然多了一个马尾的拂尘出来,手上这么刷刷刷的几下,那原本要射中划桨大汉的漫天箭雨犹如好像被抽去了力道一般,纷纷掉落江中,自然就没有什么杀伤力了。 不仅薛蟠看的惊心动魄,就连殷天正也不免啧啧称奇,“这个人,手上的有些功夫的,挡下这些羽箭算不得什么,可若是这样的举重若轻,我是办不到的。” 两个人还在旁观好戏,薛蟠只是觉得这时候没有美酒助兴,实在是太遗憾,接下去马上就不遗憾了,那艘小船,左拐右拐,在杂乱无章的许多船只之中,不知道为,居然看中了薛蟠所坐的大船,也不见他调转船头,那船就好像在江面上半空之中飞起,就直直的朝着薛蟠这边冲来。 殷天正大惊,“不好!长江水师摆出如此大的阵仗来缉拿这几个人,必然是要犯,咱们可犯不着和他们这些人碰面!” 于是连忙吩咐船夫转弯,可薛蟠所乘的乃是大船,不够灵活,不能迅速掉头,于是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那艘小船就要朝着自己这边撞来,殷天正无法,只好吩咐护院,“都看好了,不许让这些贼人,撞坏了咱们的船!” 后头狼烟四起,喊杀声一片,薛蟠是边胆战心惊,边躲在桅杆边上看着不停朝着自己冲过来的小船,兴致勃勃打量着,这原本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这警匪之间真刀明枪的干起来,是很难得的场面,所以薛蟠虽然心里担心极了,也还强忍着惊惧,王嬷嬷要薛蟠进去躲着,薛蟠不肯,王嬷嬷没法子,只好护法神一样的站在薛蟠边上,眼睛瞪得像是铜铃一样的守着薛蟠。 既然是想看,自然是有特别的,薛蟠这双眼睛是亮的很,见到了船尾上的那抹倩影,早就是挪不开脚,眼巴巴的盯着挪不开眼睛,小船如同闪电般的靠近,那个身影见击退了飞箭,转了过来,朝着这边看去,两个人不知怎么的,就这样互相看到了一起。 薛蟠看清楚了正脸,不由得心里暗地大呼实在可惜,只见到那大红色披风的倩影面上带了一个黑色的面纱,头上戴着观音兜,把这脸挡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秋水似的眼眸,说是秋水,未免是太客气,实际上薛蟠这么和这人一对视,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已经被冰雪冻结了。 薛蟠下意识的长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那飞驰而来的小船,如此鲜艳的大红色衣裳,却配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实在是有些反差。 那女的瞥了薛蟠一眼,眼中露出不屑的眼神,只是傲然挺立小船之尾,那小船绕着薛蟠的大船就朝着后头去了,薛蟠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后头,“真是美人啊。”他不由得喃喃。 “哥儿若是再看,只怕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王嬷嬷鄙夷的说道,“你又没有见过她的真容,怎么知道这是美人?指不定比嬷嬷我还要长得丑些。” “气质,这是一种气质,”薛蟠踮起脚,朝着后头看去,这时候他莫名的有些怅然,听到王嬷嬷这样说,他呆呆的说道,“有这样清冷绝艳的气质,绝不会长的丑到哪里去。” “再好看那也是贼!”王嬷嬷啐了一口,“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手,水师追着他们呢?” 两个人的话音未落,只听到后头的各船只大哗,殷天正游走船上到处指挥,听到后头声音,去看了一番,回来禀告:“那两个人弃了小船,已经跳入江中了!” 殷天正话音刚落,四处江面上就到处响起了呜呜呜的号角声,殷天正侧耳听了听“可真是厉害,这四面埋伏,小的想想,真真是无处可逃,没想到这样厉害,居然是想到了钻进水里头,这长江口可真是大海一般,水师的船只再厉害,也我找不到了。” 果然,水师士兵气急败坏的朝着两个人跳江的地方来回巡弋,又不死心的用小舟在水里来回检查,只是长江之上风浪甚大,纵然有一些蛛丝马迹,也已经被水波风浪吹到不知道何处了。 这两个人显然是极为重要的人物,水师的舰队见无法找到要犯,不免有些恼羞成怒,将长江口的这些船只一一都喝令住检查起来,这年头,谁没有违法犯禁的事儿呢?不免又是哭喊一片,鸡飞狗跳的。 便有小船过来,和薛蟠这里交接,殷天正来传:“水师的一个小旗带了四五个人靠过来,说话很客气,说是来给大爷请安的。” 第154章 红梅大盗 薛蟠也不是一味着蛮横无理的人,谁都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且不说扬州此地,乃是运河和长江交叉的重镇,水师的重要性,在来往的商旅看来,大约比盐运使的盐丁们还要厉害许多,更别说,金陵那里,也是长江水师的辖地,没有什么日常的来往?那自然是大错特错,薛蟠虽然没有亲自打交道,可这原本二房管着的海商船业,都是要从长江口运进来的,若是没有打点好长江水师的关系,只怕是日常的盘诘巡查,就要了薛蟠的老命,不,是小孩子命。 来人客气,薛蟠自然也不能够不给面子,有时候面子是互相给的,他并不是愣头青,十分明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有这么一位小旗来请安,不是直接搜查,就已经很是给面子了,自然薛蟠这一次是来拓展业务的,自然不会有什么违禁之物。 小旗上了甲板,他是一个黑黢黢矮小的三十多岁留着,对着依靠着栏杆看风景的薛蟠爽快利索的打了个千,“小的马得禄给大人请安!” 薛蟠点点头,笑道,“起来吧,这位军爷姓马?现在是在哪一位大人手下当差啊?” “不敢,”马得禄笑眯眯的垂着手回道,“小的如今在扬州水师都指挥使李大人麾下当差。还未贺过大人承袭了织造府提督的好位置,我前些日子从金陵的同袍那里听到此事,可实在是高兴。” 小旗算是最底层的军官了,他说的扬州水师都指挥使李大人乃是长江水师节度使麾下的爱将,一等一的心腹,不然不会镇守扬州要地,薛蟠也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又请马得禄坐下喝茶,马得禄连忙说道,“不敢当,薛大人的茶原本不敢推辞,只是今个有要紧的军务,不能够耽误,故此只好谢罪了。” “我瞧着你们这么急匆匆的,又大张旗鼓的出来,”薛蟠问道,“那两个人是什么身份?怎么劳动了你们长江水师。” 殷天正连忙对着薛蟠使眼色,这是军务,等闲的人是不好过问的,你这样大喇喇的说出来,他若是回答你了,就是泄露军务,不回答你,也失了礼数,殷天正心里暗叹,薛家的这位大爷,什么都好,为人豪爽,又有决断,也不贪财,只是有时候有些令人摸不著头脑。 没想到马得禄丝毫不为难,直截了当的说道,“这一位,乃是横行江左的大盗,就是刚才那位穿红披风的,因为素来都喜欢穿红披风,所以江湖上的人给了一个外号,唤作‘红梅花’,边上那个大汉,就趁势叫做‘绿叶子’。” “红梅花,”薛蟠喃喃,“倒是一个别致的名字,果然是清冷之极的人。” “这两个人在江南有不小的声势,倒也不打别的人,只是寻一些官府中人,榨取钱财,上个月把晋江都司老爷的宝贝小儿子给打了,还拿了他随身带着的几千两银票,都司老爷大发雷霆,请我们李大人出手,布下天罗地网,好不容易寻到这两个人,只是今个又被他们逃脱了。”小旗起身,“小的还要再去寻一寻,不然不能交差,就此告退。” 薛蟠还在仔细回味刚才看到的那双眼睛,小旗起身也不打招呼,还是王嬷嬷咳嗽了一声,薛蟠才惊醒过来,“我还以为你要搜一搜我这船。” “瞧大人说的,我是什么身份,那里敢搜大人的船?”马得禄连忙说道,“恰好遇到大人,故此来请安,这登上船就是看过了,大人也是朝廷的命官,我若是敢搜您的船,岂不是就说大人和这些江洋大盗混在一块了,我这么没眼力界,只怕是李大人即刻就要打死我的。” 薛蟠哈哈一笑,“你这个人说话倒是妙,殷天正,”他摆了摆手,殷天正拿了一个封儿递给马得禄,“这点请你和你的兄弟们喝茶,我去了扬州,只怕接下去还要你们水师衙门的照应,到时候可千万不能当做不认识我啊。” 马得禄小旗连道不敢,又再三请安谢恩,这才下了甲板,到了舢板上,马得禄见左右都是自己的心腹手下,这才打开了那封儿,只见到里头有一张十两的银票,“这位薛大人,出手可真是阔绰,一出手就是上等封儿,咱们兄弟们今个这趟才是来的痛快了,”马得禄也不知道如何,高兴了一会,又感叹起来:“且不瞒着你们说,世家子弟,你小马爷也见过了不少,可像薛家这位大爷礼贤下士的,可真是没有。” “大哥,他无非出手爽快些,那里就让你这样高看了。” “你懂什么!”马得禄呵斥了一句,“我这在长江上多少达官贵人见多了,可像薛家大爷这位的眼神,我可还未见过,哎,算了算了,”马得禄只见到属下们都是糙汉子,不懂这些,无奈的感叹世间缺乏知音,“和你们说也不懂,等会咱们随便巡逻巡逻,差不多就回去得了!” “大哥,咱们不再抓那红梅花大盗了?” “糊涂东西,这长江那么大,他们若不是淹死,就是早不知道游到那里去了,那里还等着咱们守株待兔呢?咱们李军门,无非是却不过晋江都司的情面,帮着找一找查一查罢了,还真的自己的事儿不干,做这越权之事儿?咱们装腔作势一番也就够了。” 马得禄嘿嘿冷笑,“要我说,这晋江都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小儿子,随身居然带了几千两的银票,还做那些欺男霸女的事儿,活该被梅花大盗揍一顿。逗乐儿,咱们随意看一看,回去复命就是了。” 薛蟠想了想事儿,“这红梅花,是什么路数,殷天正你是江湖中人,可是知道这个人?” 殷天正摇摇头,“小的从未听说过,这江湖上,会武艺的女的不多,数来数去,都是三四十的妇人了,没有像这一位姑娘家的。何况江湖上虽然有几家算称得上是武林世家,但家教严的紧,轻易不许出门乱走动的。” ps:明天上架。明天下午开始爆更,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155章 上架感言并打赏说明 而今迈步从头越。 感激的话不多说,就看我继续勤奋笔耕吧。 现在开始收费啦,只是微小的一点点费用,希望大家支持。 然后打赏加更继续进行,万赏加更1章,无论是10起点币还是100起点币,我在一个月之内都会进行累计,累积到了,就会加更,决不食言。 第156章 叶公好龙 这么一说,薛蟠也打消了想要知道这梅花大盗来头的想法,仔细想想的确如此,寻常人焉能知道她的跟脚?薛蟠显然是非常遗憾的,遗憾到自己那亲爱的奶妈脸上露出了揶揄的笑容也视而不见,长吁短叹了一番,这才回过神来,“诶,臻儿这个小子去那里了?他不是最喜欢看热闹的吗?” “哥儿这会子还记得臻儿呢?”王嬷嬷说道,“他刚才偷偷喝了点酒,吐得七荤八素的,这会子怕是早就在房里头挺尸呢。” “这不是喝酒的料,怎么就偷喝上了?”薛蟠摇摇头,“倒是好,我还没躺下,他倒是躺着了。” 殷天正见水路恢复了正常,各艘船只已经开始正常航行,除却一些被水师扣住船只要罚款的倒霉鬼,于是请薛蟠进去稍作休息,“江都水驿只怕还要几个时辰,到了站,再请大爷出来。” 薛蟠点点头,下了甲板,进了船舱到了自己住的房间,见到臻儿脸色苍白,躺在床铺上,惊恐的看着薛蟠,薛蟠笑骂道:“你这个小子,不能喝酒还逞强!这会好了,假借晕船就躺着不服侍我是吧?得了,今个我来,”薛蟠看着臻儿那便秘一般的表情,“我来服侍你,如何?要茶还是要水啊?” 臻儿哆哆嗦嗦的摇了摇头,“大爷,”他的上下牙床不停的颤抖着,“你赶紧,赶紧……” “赶紧什么?”薛蟠奇道,“你这个呆子不过是晕船,又不是打摆子(疟疾),浑身哆嗦做什么?难不成冷?若是冷,我给你拿一床被子来。” “大爷,你赶紧逃!”臻儿挣扎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薛蟠只觉得脑后的汗毛顿时竖起,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响起,身后突然有一阵轻风吹过,薛蟠猛地回过头来,只见到一件红色披风湿哒哒的站在自己面前,整艘船的人薛蟠都清楚,不会有人这么骚包的用红色的披风,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真是一下子就清楚了,薛蟠连忙用手挡住脸,跌坐在臻儿的床上,“别别!别打脸!” 他倒也不怕旁人笑话他是叶公好龙,“谁要打你的脸了?”一个清冷孤傲的声音响起,水滴声滴答滴答的落在地板上,“我问你,刚才这个小子说,你们要去扬州,是也不是?” 薛蟠悄悄的把手放了下来,见到那个红披风的女子站在不远处,冷冷的望着自己,这偷看的行为被看到了,薛蟠有些悻悻然,他不回答女子的问题,反问道:“你就是水师口中的红梅大盗?” “你知道我是谁?”那个女子躲在暗处,薛蟠看不清她的脸庞,只觉得她那一双眼睛犹如寒星一般清冷明亮,“既然知道了,不怕我杀你们灭口吗?” 薛蟠揣度了一番自己逃出门口又要叫来殷天正需要多少秒,果断的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又听到这女子如此说,干笑了一声,“刚才我听到了女侠的事迹,真是佩服的很了,怎么会是乱杀无辜之人呢?”就算要一些钱财,也是大不了的。 那女的冷哼了一声,却不言语,薛蟠暗地里掐了臻儿一下,这个死孩子,怎么话都说不清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些江洋大盗怎么可以交往的,特别是这样自己完全没有武力的情况下。 臻儿虽然晕船,可知觉还是在的,被薛蟠这么一掐,哎哟喊出了声,薛蟠连忙说道,“我这位书童,得了重病,请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不如让我把他带出去好生治疗,这个房间就留给尊驾了。” “他不过是晕船,”女子冷冷的说道,“哪里是什么重病了,我若是让你出去,岂不是就露了踪迹?是不是想要让长江水师来剿我啊?” 话说到这里,大家自然就知道这一位躲在阴影之中的女子,就是被长江水师围剿,刚才在江面上蔑视薛蟠一眼的红梅大盗了,也不知道为何,居然悄悄的摸上了薛蟠的大船,躲在了薛蟠的房内,薛蟠连忙摇头,“哪里敢,我对着尊驾这种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高举,实在是钦佩的很,听说那晋江都司的小子被尊驾拿住了好生教训了一番,我心里是最痛快不过了,我这个人,最是见不得年少气盛趾高气昂又借着家里头有权有势,为非作歹的,”不对,这些形容词似乎是形容自己的,他连忙换话题,“若是不嫌弃,我这里还有几百两的银票,也请女侠拿去,一并笑纳。” 那个女子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你别拿这些东西糊弄我,我也不是什么银子都要的,今个我来你这里,只是要借你的船,进扬州罢了,并不是要问你勒索钱财,你也无需,”显然早就看穿了薛蟠的用意,“拿这些钱来糊弄我,只要你老老实实呆着,别乱叫,我自然不会对你如何,若是露了我的踪迹……嘿嘿。” “绝不敢,”薛蟠连忙说道,“这去江都水驿,尊驾还是要进扬州城?要不要安排车马?” “江都水驿即可,”那女子说道,“到了驿站,我自然离去,无需你相送,你不要想着来查我的蛛丝马迹。” 薛蟠摸了摸鼻子,这房内光线不算太亮,今天原本也是阴天,更是看不清楚人影,那个女子一直躲在暗处,隐隐有水滴滴下,既然是知道她不会乱杀无辜,薛蟠倒是放下了心,还听到水滴声,想必是刚才跳江浑身都湿透了,他关切的问道:“尊驾可是要换衣服?”他边说着,还往前走了一步,“我这里有不少衣服,可以换,秋天天气凉了,不宜着凉。” 那个女的一挥手,铮的一下子,薛蟠的脚下就出现了一根银簪子,插在地板上颤颤巍巍的,“你若是再近一步,”那个女子冷冷的说道,“那下一次就要插在你的腿上了。” 薛蟠连忙举起手,朝着后头退了几步,又坐在了臻儿的床铺上,“得,得,我不动,坚决不动。” 上架求月票! 第157章 油嘴滑舌的人死的都很惨 薛蟠也算是胆子大的很了,这时候不是顾念自己个身家性命,倒是想要窥探这梅花大盗的真容,结果却被那“红梅花”随手扬出的暗器给震慑住了,灰溜溜的窝在了臻儿的床铺上,这时候被她这一吓,薛蟠的头上冒出了许多的冷汗,不知道怎么地,似乎就一半的酒气就被汗水排出去了,“若是不换衣裳,不如我让家人带点吃食进来,如何?”薛蟠小心翼翼的说道,“想必你这奔波了半日,就已经饿坏了吧?” 那女子沉默不语,薛蟠又锲而不舍的喋喋不休,“我这家里头的鱼汤,烧的极好,热热的上来,再加葱姜,最是驱寒不过。” “不必献殷勤,”女子原本颇有些意动,但是不知道怎地,又突然冷了下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厮,想着对我做什么?” 我当然不是大盗,那么可能也就是奸了,薛蟠心里默默的想道,“不敢,只是想着这百年修得同船渡,是极为难得的缘分,”薛蟠洒脱一笑,“既然是来了我船上,就是在下的客人,岂有招待不周的道理。” “不必费心,等到了江都,我们就各自分开,绝不会要你招待的意思,”那女子慢悠悠的说道,只是薛蟠这么一说,她到底是态度软和了一些,不再和之前那样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难以接触,“我也不饿,不用你这位大官人招待了。” 有戏,薛蟠笑道,“那也不必如此,”薛蟠坐在床边,朝着边上的圆桌指了指,“那边上有茶点几样,也有茶水,姑娘若是不嫌弃,请拿着吃一些。” 那女子说道,“姑娘?谁告诉你,我是姑娘?” “我私心想着,尊驾的声音如此悦耳动人,那里不是姑娘家?所谓雨后黄鹂,树上好音,说的就是姑娘的嗓子了。” 这显然是瞎话,若是要比,这也是千年冰山,风雪吹过的声音,只是薛蟠觉得女孩子都喜欢听好话,但梅花大盗却是不上当,她冷哼一声,“油腔滑调,你可知这些油腔滑调的人,将来都是怎么死的?” “不敢问姑娘……” “都是啰嗦的让人受不了,然后被打死的,”那女子悠然说道,“你若是再啰嗦下去,也是这样的下场。” 好么,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薛蟠连忙噤声,这些江湖儿女,可真是难伺候,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那女子又继续说道,“我们出门在外的,素来是不乱吃人家的东西的,什么时候着了道也是难说,多谢你的好意,你还是闭上嘴巴,老老实实的呆着,自然不会没有你的好处。” 既然这么说,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来,薛蟠就很是头疼了,所幸他也不是想要和红梅大盗套什么近乎,只是防着她暴起伤人罢了,这样有了保证,他也就放心了,于是老老实实的靠在臻儿的边上,正百无聊赖的时候,只听到后头响起了轻微的鼾声,薛蟠转过头一看,差点被气得半死,臻儿已经呼呼大睡起来了,真是……自己还在这里殚精竭虑的避敌,这个小子倒是睡得真香。 外头响起了脚步身,殷天正来请安,“大爷,大爷,”他轻声的喊道,“前头有水师的关卡,您要不要出来见一见?” 不用薛蟠多说,都知道这个时候船舱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他虽然看不清,但也觉察到阴影处的那女子全身似乎犹如猎豹一般的紧绷起来,薛蟠连忙咳嗽一下说道,“这还要见什么?”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子不耐烦,“前头不是来打秋风过了?这会子要什么过路的费用,你叫人直接打发了就是,我喝了点酒,还在睡午觉,有事儿没事儿,别来吵我,等到了江都再叫我就是了。” 殷天正听命离开,船舱内的气氛这才是有了些缓和的迹象,薛蟠咳嗽一声,“请尊驾放心,既然是说好带你去江都,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你不过是怕我杀了你吧,那女子心里默默无语,表面功夫做的真好,好像自己个是守信的君子一般,薛蟠见到那女子不说话,也只好停下了嘴,闭目养神起来,不一会,也不知道是如何,薛蟠头一歪,也倒在了臻儿的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见到薛蟠也沉沉睡去,那女子悄悄的动了动,把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到底是水里头出来的,披风和里头的衣服早就湿透了,窗外有微光透进来,照在了那女子窈窕凹凸有致曼妙的身材上,这么一直浑身湿透着也不是办法,她想了想,轻轻的走到了边上的衣柜里,翻了翻,都是一些男人的衣物,不免有些不快,自己个云英未嫁,怎么好穿男子的衣物,但是转念想想,江湖儿女何须如此矫情,于是捡了一件崭新的箭袖,靠在帘子内,悄无声的就换了衣裳。 所幸自己身材不算太高挑,那男子的衣裳还可以穿,等到换了衣裳出来,只还见到那个男子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不免有些好笑,“此人的胆子还真是大的很,想我红梅花,在武林之中也算是有些辣手之名,这个人不知道是无知还是真的胆子大,居然在我的面前这样肆无忌惮的睡着,实在是可恼。”于是伸出手想要给薛蟠一个爆栗子,转念又想,“这个人油腔滑调的,不过本性倒也不坏,还守着下人,唤作其余的人,早就把自己的书童丢出去了,何况今个占了大便宜,居然能顺风顺水的到江都,这是极大的人情,不好轻易折辱。” 于是才作罢,只是到底坐在了圆桌子边上,用手背探了探茶壶里头的水,已经冰冷,这代表已经沏茶很久了,很久之前自己还没有出现在这长江口,于是自然放心喝了一杯茶,又吃了几口茶点,随即运气,将头上脚下的水汽一概都逼出,运气几个周天后,方才神清气爽的回过神来,偷看外头景物,江都水驿差不多已经到了。 二更求月票!!!! 第158章 小插曲和个园 薛蟠突然之间被外头纤夫的号子声惊醒,揉揉眼,这才想到自己的房间内还有一尊大菩萨在,这样睡着了怠慢了可真是不好,他惊出了一头冷汗,抬起头来只看到船舱的窗户已经大开,江风徐徐吹入船舱,又带来了外头的号子声,薛蟠猛地左右摇头,只见到船舱之中悄无声息,再也没有什么人影,外头殷天正禀告:“大爷!江都到了!” 薛蟠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可算是把这个煞星给送走了,他是半点都不想和这些人发生关系的,这红梅花居然能够劳动水师出马围剿,绝不是一般的盗贼,绝对是大盗了,这样的人,这样诡异的前来,又顺当的离开,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儿了。 他见到臻儿还在呼呼大睡,不免气上心头,一脚就把臻儿给踢醒了,“无用的杀才!”薛蟠大骂,“叫你干活的时候,不见踪影,要你出力的时候,倒是睡着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咱们险些要被人干了!” 臻儿也被薛蟠惊醒,哭丧着脸,“我这不是让大爷赶紧着走嘛,怎么还怪我了。” 薛蟠气的直哼哼,又叫殷天正进来,“刚才红梅花来过了!”薛蟠很是不高兴,“差一点我就死在她的手里头!” 殷天正大惊,仔细的看了看船舱内的水渍等物,见到了那一件红色的披风丢在角落里,知道薛蟠所言不虚,惊的魂飞魄散,连忙跪下请罪,“小的办事不利!” “不算你的过错,”薛蟠摇摇头,他把臻儿踢到床下去,“不晕船了,把这房间收拾好!她居然想出了瞒天过海的法子,躲过了水师的监视,还搭上了咱们织造府的船,若是传出去,将来必然是麻烦的事儿,这事儿就当做没发生过,”薛蟠当机立断的说道,“守住嘴巴,一个字儿都不能说出去!” 其实薛蟠也怕说出去丢脸,被人挟持,算不得丢脸之事,但是这自己素来引以为傲的言谈举止,居然被这梅花大盗贬低的一无是处,“油嘴滑舌……”这评语真是不能忍啊。 殷天正说要加强防务,务必要把薛蟠保护好,薛蟠也不欲太过责罚,摇摇头,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不必了,咱们这是来扬州拜客的,若是太严,倒是被人看轻了,说咱们小家子气,现在红梅花已经到了江都,横竖接下去她要做什么,就和咱们没干系了,咱们赶紧进水驿,这倒霉船,”薛蟠虽然是不迷信,可也不想继续呆在船上了,“我可是不愿意再呆着了。” 薛蟠走出了船舱,这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半边天都被红霞染红了,江面上波光粼粼,金光闪耀,江都县乃是扬州府内下辖的县,乃是进入扬州的门户,薛蟠走到船舷边上,只见到后头的江面上密密麻麻的许多船只都等在此地过关,薛蟠的船已经进关了,沿着大运河朝着北边行了十来里的水路,就见到一排排无数的码头空的船位等,织造府的船停泊在了一处码头上,这里的码头,就是给薛家专门使用了,水驿就是给各大小船只停泊补给休息的,薛家的这个码头不算坏,左右都空着,岸边还有杨柳垂垂,青石铺就的码头十分干净整洁。 岸上早就候着了几辆马车,边上垂着手等候了两排的人,薛家在扬州自然也是有生意的,只是到底不比在金陵人多势大,薛蟠踏上了码头,几个人连忙请安,薛蟠一一寒暄问过话,于是大家请薛蟠上车,马车辚辚,一路风光无限,这和金陵不同,江北风光优雅之余,又多了一丝豪迈奔放的气质,亭台轩阁,兼江南江北两家之长,十分秀丽壮观。 行到一处园林,薛蟠下了马车,见到白粉墙屋檐一排楼墙,上头书“个园”,门口青石漫地,门口有两个大柳树,细柳千条垂下,扬州此处的管事从后头马车赶上来,迎着薛蟠到了此处,扬州的巨商们,应了那么句古话,“盛衰无常”,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这里的商场厮杀尤为激烈,就算是盐商,也不是万世不坠的,故此扬州的园林极多闲置,当然了薛蟠还没有这么闲钱去买园林,如今他只恨得自己身上要再多几百万两银子才好使,怎么会舍得买园林。 但是扬州的园林极多,每日挂出售卖的也不少,故此有一些人专门就做园林的生意,趁着商人们破产要出售园林的时候,低价购入,平时租给需要在扬州长时间居住却又不屑去住旅店的豪门望族们,这些豪门子弟或者是来往的官宦,住的舒坦,对着园子满意,那说不定又会买下,这是两头的生意了。 扬州的管事还不知道薛蟠性子如何,只是租了这个园子请薛蟠住下,薛蟠到了园子里,只见到此地到处遍植竹子,有佛肚竹大肚便便,有金光竹青色之中带着淡金色,阳光一照十分耀眼,墨竹竹竿和竹枝漆黑,湘妃竹浑身黑褐色的斑点,风姿绰约,又有方竹若干,那竹竿都和其余的原型竹竿不同,都是棱角见方的,见薛蟠十分感兴趣,扬州的管事李如邦解释道:“这是从福建移植来的,在我们江北可是难种极了,扬州就唯此一家。” 薛蟠点点头,“这是可是稀罕极了,难怪叫个园,说的就是这竹子叶如同个字一般,”又有细细龙吟森森凤尾竹,竹竿上有一层白粉的白竹,还有名贵之极的紫竹,薛蟠大开眼界,又见假山森然,青石流泉,叮咚作响,微风徐徐吹过,只觉得脑门上,神识中,都被这泠泠冷风吹过,神清气爽起来。 又看到楼台轩榭等,都和寻常其他园子的灰色,或者是青色涂就楼台不同,竹子已经素雅之极,若是再配青色的楼台,未免太过素净,故此此地的楼阁都用了朱红色的漆,他很是满意,“这园子,不俗,有点意思。” 第159章 两淮盐政/感谢书友“萨福克郡”的第一张月票! 薛蟠对个园十分满意,李如邦却还要请罪,“这园子还不是最好的,之前有菊石园,那里的菊花开的最好,这个时节也对,只是被青州布政使的太太用去了,咱们没赶上。” “无妨,苏东坡说,不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薛蟠说道,“这地方可真是雅致极了,不求太热闹,我这里住着,风景也好,招待客人,也无需去找其他地方了,你办的不错。” 他隐隐只觉得自己不知道漏了什么东西,不过既然想不起来也就罢了,到了“蓼风轩”里头,只见四周都用竹木雕就的窗棂,大开之后清风徐徐,好不宜人,等到薛蟠坐下,又喝过了茶,于是就问扬州此地的生意如何,李如邦一一答复了,薛蟠又问:“这一次我来扬州,要做什么,只怕你也清楚,那就是要办盐业,扬州这里,情况如何?” 这个情况如何,未免问的有些笼统,但李如邦还是仔细回答道:“扬州此地,大小盐商不计其数,有四大天王,八大金刚,三百罗汉,都是盐商里头的翘楚,其余的中等规模盐商,更是不计其数,靠着盐业讨生活的,那是数不清了。” 这么仔细分说了一番,又说起盐运使和巡盐御史两位,“盐运使在扬州城里头,可是一等一阔绰之人,论起权柄来,只怕是漕运总督都不及这一位才三品的官,真是称得上是权柄滔天,去岁巡盐御史到了之后,两个人似乎起了一些龃龉,所幸不知道为何,突然又是雷霆之怒,化作和风细雨了。” 本朝体制,和明清的官制颇像,有正三品的盐运使负责调度两淮盐业,另外设正五品的巡盐御史来监察盐业,长芦、两淮、两浙、西川各设一名盐运使和一名巡盐御史,算起来,盐运使乃是本地盐业的主官,又经常兼任一省的参政,巡盐御史品级又低,一般来说,盐运使的权力更大些,可巡盐御史乃是皇帝钦点,称之为“盐差政”,若不是最信任的人,是不会把他派到这个地方的。这样来说,巡盐御史反而带着监察的责任,隐隐就有了凌驾在盐运使之上的意思,何况这巡查盐业,不顺眼的都可以过问,却事事都没有什么责任承担,又有密奏之权,盐运使是十分忌惮的,若是两人交好,那也就罢了,若是两人相处不好,一般来说,这盐运使都是呆不长久的。 古时候国家最赚钱的一项收入,那就是盐铁,自从汉武帝以来,盐铁就是政府转卖,但是政府是不可能垄断所有的上下游行业的,故此要委托盐商来代办,交出多少银子,多少的盐就可以随便你自己运送,故此只要打通盐运使和巡盐御史这两个衙门之中的任何一个的关节,那么基本上,事儿就办成了。 有这好关系放着不用,那是蠢人所为,薛蟠问上一次的拜帖,“可送到御史林大人那里了?” “送了过去,可这七夕和八月中秋的节礼,林大人还是吩咐人给退回来了,我们都是家里人,自然没资格拜见林大人,林大人的管家很是客气,只是说若是大爷来了,就请直接相会好了,都是亲眷,无需客套。” 薛蟠听了十分高兴,“既然是亲眷,这可怎么称呼?不能用官面上的大人,自然要从亲戚蒸上来谈了,我那宝玉表弟,应该唤林如海大人为姑丈,我应该怎么称呼?” 你们两位根本就没什么亲戚好么,齐大壮有些无语,不曾想自家大爷居然对着拜见林如海这样的上心,薛蟠又问齐大壮,“礼物预备下了吗?” “在金陵就已经预备妥当,”齐大壮说道,“只是会不会太简陋了?” “寻常的节礼不收,这一位林大人,想必是极为爱惜羽毛的人,那若是再送金贵之物,就更不会收了,不如就预备着这些土仪才妥当,”薛蟠笑道,“这样也显得咱们是亲戚不是吗?嘿嘿嘿……” 一夜无话,原本薛蟠想带着臻儿一起微服私访,去见识见识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的风采,只是被王嬷嬷拦住了,就连殷天正也不赞成,“这梅花大盗还在扬州城中,只怕又要图谋什么,咱们不是地方官,自然没职责在身,但是也要警惕一二。” 薛蟠没法子也只好悻悻然熄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念头,一夜无话,到了次日,薛蟠起了大早,就使人去御史衙门投拜帖,去的是扬州这边的管事李如邦,李如邦过了一会回来禀告:“林大人说,下午三点的时候见大爷。” 那么这一日上午又是空了,但既然是来办差事的,自然也不能闲着,薛蟠去了自家的店面,玄缎在扬州此地,极为受这些盐商土豪们欢迎,故此地的铺子极大,往来人络绎不绝,有抬头挺胸的豪门健仆,有大腹便便满身绮罗的富贵商人,十分热闹。 薛家进贡洛阳的玄缎等贡品,和海外商船都要经过扬州,故此除了玄缎之外,还有专门的货栈以供存放货品,自然也有零售海外珍品的地方,此地好生热闹,几家店铺尽然占了半条街,所以算起来,薛家各方的营生都是分不开的,这玄缎的铺子要四房来经营,而货栈里头的货物,又都要二房的海船运进来,甚至进贡的玄缎,也都要专门的船只送到洛阳去,所以薛家的生意,之前各方分管到底不是事儿,现在一统在薛蟠手下,倒是比以往少了许多推诿扯皮。 薛蟠随意看了看,也不要做什么特别的指示,旧有之规,不一定是不好的,薛蟠上任薛氏集团总裁之后,对于家里头的事儿,算是仔仔细细的调研过,许多不合之法,许多不恰当的人,都一一清除,尸位素餐的人都客气的请离开,有中饱私囊太过分的,也效仿薛蟠对叔叔的招数,抄家,对着忠心耿耿能力突出的,提拔并且加薪,如今的薛家,虽然银子赚的还不多,可到底和昔日险些要分崩离析的凄惨局面,是不一样了。 谢谢书友“萨福克郡”的第一张月票! 第160章 地头蛇/第五更求月票 薛蟠看了看,又去刘海钓蟾楼吃了午饭,刘海钓蟾楼是扬州此地的名楼,扬州的特色菜,大煮干丝,兔炒鸡丝,天仙配,蟹粉狮子头,三套鸭,都做的极好,且此地的菜和苏州的酸甜不同,多了咸鲜之味,特别那蟹粉狮子头,咸鲜醇厚,蟹粉细腻,狮子头剁的很碎,却还带着筋肉,又有嚼劲,薛蟠吃的简直要把舌头吞了下去。 有这护法神王嬷嬷在边上虎视眈眈,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艳遇或者出门去见识本地风情的机会了,于是薛蟠老老实实的回个园睡了一个午觉,再起身换了衣服,就出门去御史衙门。 御史衙门离着倒也不算远,不过是半个时辰,就到了,薛蟠下了马车,只见到三间朱红色的大门,两边白墙耸立,飞檐斗角,又有两个朱红色的大灯笼挂在半空之中,上面写得“巡盐御史”四个黑体大字,门口各自有两排穿着鸳鸯褂的。 两边各自都摆了不少的马车,显然都是一一等着求见林如海的,薛蟠下了马车,看了看怀表里头的时辰,刚刚好两点三刻,时候正好,于是就抬脚走到了正门口,李如邦前去交涉,之前下了拜帖,门子自然是不会拦着,对着薛蟠打了个千,薛蟠连忙虚扶,又要齐大壮给封儿赏他,这个门子坚辞不受,“我们府上没有这个规矩,请您进来就是。” 薛蟠就要抬脚进御史府,不曾想这时候有人横着拦过来,“且慢,”来人拦住了薛蟠,“这位兄台请了。” 来人散漫的拱了拱手,薛蟠看着来人,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脸上带着许多不屑一顾的表情,脸色白净,却一脸的倨傲,衣着也十分华贵,一袭暗紫色的绸缎道袍,头顶镶嵌着一块羊脂美玉的网巾,衣服袖子和道袍的下摆都用金线绣的滚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薛蟠也拱手回礼,“兄台请了。” 两个人就在大门檐下站住了,那个门子转过来,见到这年轻人,脸色一变,“桑公子,请不要拦了我们的贵客。” “这是贵府的贵客?”那个被称之为桑公子的人,睨了门子一眼,“本公子在这里排了这么大半天了,都未见老大人召唤,此人是谁,为何能如此无礼,后来先到,反而把我们这些人,”桑公子朝着身后一指,坐在门房也有不少人,老少不一,看着薛蟠和桑公子,这脸色都不算太好看,“都抛在了后头,我想着兰台大人,不至于会如此厚此薄彼,故此,我也不得不来和兄台打个交道了。” 薛蟠不免有些郁闷,一个上午巡视产业都没有任何变故,这么看来,大约自己这个“易招惹麻烦体质”应该会消停了,毕竟昨个才被那个梅花大盗挟持了好几个时辰,今日想着总不会有什么风波,林如海大约是看在姻亲的份上,对着自己很客气,不管这盐差办的好办不好,起码这脸面上总是不会走了大褶子,这么小心提防的心儿刚放下来,这里就又闹了一番变故出来。 面前这位趾高气昂的桑公子,单单看着衣服装饰,就绝非是等闲人家,而且敢在巡盐御史府门前如此嚣张,也一定有所仰仗。 薛蟠看了一眼林府的门子,只见他有些无可奈何,略带着歉意看着自己个,“哦,桑公子是来盘我的道了,”薛蟠摸了摸下巴,“不知道你要如何和我打交道?” “兰台老大人面前,咱们自然不能放肆,”桑公子微微抬起了下巴,睨视薛蟠,“我也不问你是何等人家,也不说我是何等人家,咱们都是斯文人,自然不能搞那些见血的东西,就比一比文人的玩意好了。” “不比不比,”薛蟠摇头犹如拨浪鼓,“我又非文人,如何能比这文人的东西?兄台高看我了,且我为何要比,老大人原本传召的就是我,而非兄台,我已经占尽优势,若还是和兄台平辈比较,岂不是原本的便宜都白占了?” 桑公子一声冷笑,“这却由不得你了,你若是今个退却,不愿比?那也可以,只要你乖乖的退到后头去,说一声我认输了,老老实实的排队候着,大家先来先到,才是寻常之理。” 门子劝道,“桑公子,何须如此,这一位的确是我们老爷的亲眷。” “贵府老爷乃是苏州人士,独房独户,没有什么近派亲眷,”桑公子说道,“若是有一些亲眷,也不是至亲,既然不是至亲,那么当然比不上我们这里的这些人,我们这里,”桑公子很明显也会团结群众,营造出多少对阵少数的局面来,“都是有要紧的事儿请兰台大人做主的,你若是私事儿,自然比不上我们这些人的公事。” 原本这加塞是很寻常的事情,主人家会根据亲近与否来选择见的人,在门房内坐着等候的人,有些不以为然,显然识破了桑公子的用心,但也有些人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对着薛蟠此人是有些不满起来了,大家伙都不出声,也未有人前来劝解,可见桑公子这一把火,已经烧起来了。 李如邦见到门子称呼此人为桑,不由得脸色一变,伏在薛蟠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薛蟠点点头,眼中一亮,“桑公子原来是地头蛇,那我倒也不得不奉陪着了,”薛蟠刷的一下,把折扇打开,潇洒的挥了挥,“你且说,要我怎么比?” 薛蟠爽快的答应比,这桑公子却又有些狐疑了起来,“你既然说不是文化人,为何又答应了文比?” “这过江龙不能压了地头蛇,桑公子乃是扬州巨富之家,寻常人都要退避三舍,若是往日,我自然比不过你,可今个乃蒙老大人召唤,却不能因为礼让桑公子而乱了秩序,故此只好谢罪,虽然不是文化人,但若是输在了桑公子的手里头,将来老大人怪罪,想必也不会怪在我这里。” 第161章 岁寒三友之诗 薛蟠没安好心,话里的意思就是说,若是自己输了,将来林如海必然是要怪罪你的,指望着桑公子退步,桑公子却不上当,“你若是输了,只能怪你才疏学浅,老大人必然是不会怪我身上的。” 一个十多岁的小屁孩还想在自己面前玩什么心眼,可真是可笑,桑公子不屑一顾,他甚至都不想去过问薛蟠是何人,门子劝了劝,见薛蟠不动脚步也只好罢了,又请人悄悄的进去通传了。 “那好,桑公子,”薛蟠见他不上钩也只好罢了,“咱们比什么?不过有言在先,我可绝不是什么读书人,若是要四书五经的来压我,那我只好认输投降。” “四书五经乃是国家应试必会之物,如何不能比较之?”桑公子微微一笑,同样拿了一把泥金的唐寅绘玉堂富贵美人折扇出来扇风,“不过既然是兄台这么说,我也不好用这个来压你,咱们就比别的。” 他潇洒的在地上来回踱步,风姿绰约,十分从容,薛蟠看的不免要翻白眼,“咱们都是斯文人,自然不能够打打杀杀的,咱们就来点雅的,就指物作诗是了。” 怎么又是作诗……薛蟠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作诗如何可比?须知这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喜欢婉约清丽的,而兄台若是喜欢豪迈雄浑的,自然看不上我这,可我也未必喜欢你的,这不妥当,无法比。” 薛蟠不肯比试,桑公子却不放过他,“如何不能比较?公道自在人心,且我也不是仗势欺人之人,若是你真做了好诗出来,我只有诚心服你的,绝不会再做胡搅蛮缠之事。” 你现在就是在胡搅蛮缠……薛蟠有些无奈,看来自己要加强锻炼,增加营养,自己现在十几岁的身子,很容易就被人看轻了去,若是快些长大,起码不敢有人会如此的肆无忌惮打压自己,当然了,这文比,作诗会友比赛,算起来也是风雅之事,可若是自己败了,那就是成了别人扬名的垫脚石了,薛蟠无奈,“那就依兄台之言,只是我还有一事,这出题人是谁?考官是谁?若是都桑公子自己担着,不妥当吧?” “就请在座的出题评判,”桑公子朝着众人拱手,“请各位临时出一题即可,再给我们两人评判。” 显然这等在门房的人,大家伙都认识桑公子,有人暗暗嘀咕,“怎么又来这一套……” 也有人劝:“桑公子何须如此?这位哥儿才多大岁数,那里是你的敌手?既然是外地来的,可不能如此,若是被人觉得咱们这些人家都喜欢欺负外地人,可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桑公子不为所动,“既然是这位兄台也同意了,自然是要比的,今日我若是侥幸胜了这位兄台,明日我就前去登门拜访谢罪,决不让人有诋毁咱们这些人的可能。” “好吧,”薛蟠只好硬着头皮上阵了,“就请各位出题是了,不过请不必太难,若是太难的,我委实不会。” 候在门房的人非富即贵,看上去都是极为的体面尊荣,大家伙一合计,一个花白胡子的穿着蓝色团寿长袍的员外模样的中年男子说道,“大家伙的意思,平淡才见真滋味,越寻常见的东西,若是能够咏出新意,那更是厉害之极,故此大家选了岁寒三友,”他朝着门房上挂着的三幅画一指,“请两位选这岁寒三友的一幅画,作诗即可,绝句律诗都成,不限韵。” 在座的有一位乃是海门县的县尉,正经是举人出身,于是大家伙公推此人为评诗之官。 岁寒三友?薛蟠的耳朵一动,朝着桑公子看去,桑公子点点头,“这三者都是极为寻常之物,历朝历代的咏松竹梅三者的诗,最为繁盛,但若是要推陈出新,是最难的,我不免要好生斟酌一番。” 薛蟠这时候倒是放松了下来,原本紧张的捏着折扇全是冷汗僵硬的手,这时候也挥洒自若了起来,他来回看了看,又见到桑公子低着头来回踱步苦苦思索,他轻笑一声,“兄台,我已经得了。” 桑公子脸色一变,复又徐徐回复镇定:“你可不要胡闹着玩,曹子建七步成诗,你才过了这么一会,就得了诗句了?难不成是打油诗?” “自然不是打油诗,”薛蟠挥着扇子仔细看挂在墙上的岁寒三友,只见那青松被大雪掩盖,却不失挺拔之意,“桑公子请听我这诗: 大雪压青松, 青松挺且直。 要知松高洁, 待到雪化时。” 门房等候的几个人都是有点文化的,听到薛蟠此诗,不免轰然一下,窃窃私语了起来,“这诗句,乍然一听,极为平淡,可回味无穷啊,大雪掩盖青松,青松仍然挺拔无比,大家伙都是瞧得见的,可青松的高洁,却要等着雪化了的时候,才能够得知一二。” “难不成,这哥儿拿着桑公子比作是大雪吗?大雪倾轧青松,青松仍然傲然不屈,真有那铮铮铁骨君子之姿啊!” “今个可真是不虚此行啊。” “是极,是极,想不到这兰台大人为人风雅,亲眷也是如此风雅之极,难不成是神都中的世家子弟?不然绝不会有如此出色的文采啊。” 海门县的县尉心里早就大声鼓掌叫好了,桑公子脸上青白一片,他震惊的看着薛蟠,又低着头苦思了一番,最后才无奈的沮丧说道,“兄台这诗,委实是好,在下输了。” “不敢当,不敢当,”薛蟠心里乐开了花,小样,要你和我比试?我心里头可是存了不少后世之中的好诗句,就等着一群不长眼的人上前来挑衅,我可以啪啪啪的打脸呢,不过既然是得胜了,就无需再在别人脸上打巴掌了,何况抛开家室不论,就看着桑公子咄咄逼人,也不尽然把人糟蹋到何等地步,也不仗势欺人,总体来说,还是以理服人的,且特别的讲道理,尊重文化,恩,这一点很好。 第162章 林如海 “也是弟孟浪了,”薛蟠拱手行礼,“若非我这提早把得了的诗句说出来,兄台必然能够做出佳句的。” 桑公子虽然是认输服气,脸上却是表情不好看,拱拱手,就坐下低头喝茶闷声不说话了,那个海门县的县尉起身,朝着薛蟠拱手,“不敢问这位哥儿台甫如何?” “在下金陵织造府薛蟠,表字文龙,”薛蟠笑道,“今个前来拜访林老大人,家母和林家乃是亲眷。” “原来是薛大人!”那县尉听到是织造府薛蟠,身子猛地一抖,就要跪下请安问好,却被薛蟠拦住了,“哎,今个咱们都是客人,何须如此,请免礼,请免礼!”薛蟠见到此处,没有什么事儿,于是朝着四方团团作揖,潇洒的转身和门子离开了。 “这位大人,”刚才出题的那位花白胡子的穿着蓝色团寿长袍的员外问海门县的县尉道,“你怎么称呼这位哥儿是大人?我瞧着也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吧?怎么就当了大人了?” “老员外,你还不知道这一位?”海门县尉挑了挑眉毛说道,“金陵四大家,贾史王薛!这可听说过了吧?” “的确听说这四大家,乃是金陵一等一的人家,怎么,这薛蟠,就是那薛家的后生吗?” 海门县尉有些鄙视此人,这样的孤陋寡闻,只怕是日后的生意做不长久了,邸报都不看,不知道国中最近发生的要事,怎么做生意?须知这生意和官场是一样的,最要紧的就是消息灵通,听到薛蟠这两个字,其余的人惊呼,“我想起来了,这薛蟠就是进献给万岁爷避瘟丹,得了嘉奖,还袭了紫薇舍人的爵位,是此人不?” “就是此人,员外,你说他是后生人,却也不假,可人家早就是袭了紫薇舍人的爵位,当了家,如今早就正经是织造府正六品的提督印把子在手上了!又十分的忠勇体国,这避瘟丹,听说还是海上仙人传授的仙方,这都赶紧的献出来,提供西南前线所用,咱们朝廷的大军在西南前线可是势如破竹啊,早就逼迫的那萨拉嘛王上表称臣,把香格里拉国并入我天朝之地,接下去凯歌还朝,只怕这一位少年提督大人,又要得彩头了。” “是极,我还听说,这一位少年提督,虽然年轻,可十分心狠手辣,刚刚得势,就把自己的两房叔叔家里头全抄了!”坐在桑公子边上的一个男的悄悄的说道,“只怕是不知道赚了多少钱,又把几房叔叔手里头的差事尽数都逼迫了出来,统统抓在自己手里,不许别人插手,端的是厉害非常。” “这也是一报还一报,”海门县尉摇头叹道,“年轻人年轻气盛些,原本就是寻常之事,何况这昔日薛大人还受了大委屈,这隐忍不少日子,报复回来,自然是惨烈极了,”他把灵前逼位这一些事儿一说,大家不免惊讶无比,这和刚才那个和和气气的小胖子可是同一个人吗? 花白胡子的穿着蓝色团寿长袍的员外对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桑公子笑道,“桑公子不用担心,这一位,饶是在金陵府折腾的如何,也管不到我们扬州的这些盐商们,凭着你家四大金刚之一的身份,不比他薛家差,何况这一位薛大人说的也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 桑公子冷哼一声,有些不悦,“我这划下道来,愿赌服输,不怕他来找我麻烦。” 薛蟠得意洋洋的跟着门子到了御史府内,这个时代的衙门都是前衙后院,前头是衙门办公的地方,后头就是供官员以及家眷们居住的宅院。巡盐御史乃是扬州一等一富得流油的衙门,自然到处修缮的十分气派,特别是那太湖石叠就的假山,薛蟠后世之中去过苏州的狮子林,只觉得这假山虽然没有狮子林那样规模浩大,但已经层峦叠嶂,此起彼伏,十分的炫目了。 到了待客的花厅,老管家迎过薛蟠,请薛蟠到花厅内奉茶,“老爷还在后头整理书房,请稍等片刻。” 薛蟠喝了一口茶,抬起头四处看了看,只见到这花厅中摆着两排紫檀木的交椅,上头有长条紫檀木的大桌子一件,两边有镶明月石紫檀木大官帽椅,上头摆着云母冰清梅花纹的插屏,两边各有周盘商鼎等摆件,中堂上有一副“松下问童子”图,笔迹老练,绢纸泛黄,画风不似本朝样式,童子憨然可爱,边上有白鹤站在松树上展翅欲飞,访客两人一人穿红色长袍,一人戴着围帽,脸上稍微露出遗憾之色,边上的题跋写着“摩诘”两字,居然是王维所画。 两边的对联是“野山闲水真性情,半花残月虚空明”字迹挺拔俊秀,有王羲之的风骨,并无题跋,只有一枚小印,隔得远了些,看不真,大约是主人自己所书了。 薛蟠正在四处打量,突然听到了后头响起了一声咳嗽声,他连忙站了起来,垂着手等着,只见照壁之后,有一位中年男子转身出来,薛蟠连忙跪下请安——既然是用亲戚的名义来拜见,就要行见长辈之礼,若是官场上的礼节来说,刨去两个人权力极为不对等的现实,六品官见五品官,倒无需跪下来请安,“侄儿薛蟠拜见姑丈。” 此间的主人,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林如海,连忙拉起薛蟠,听到薛蟠的称呼自己为“姑丈”,不由得有些好笑,“贵生如何这样的称呼?我却是不敢当了。” 薛蟠抬起头这才看到林如海,见到林如海的相貌,不由得暗赞了一下,林如海长着一张甲字脸,脸颊微微凹陷,长眉入鬓,颔下留着五柳长须,皮肤白皙,双眼犹如悬胆,炯炯有神,顾盼生姿,方口挺鼻梁,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道袍,腰间缠着玉带,身材消瘦,头上只是用网巾兜了头发,端的是十分英俊,且意态潇洒,别有出尘之意。 第163章 献上土仪 薛蟠穿越到这个世界,所见之人,皮囊来说,自然是甄宝玉最为上佳,可甄宝玉到底还是嫩鸡一只,比不得这林如海家世渊源,自己又学问深厚,高中探花。 看起来是要多读书,必然能够有林如海这样的风姿。 美男子一个,薛蟠下了判断之语,这样的美男子,怎么适合在兰台寺当御史呢?应该当翰林才是。薛蟠就着林如海的手臂起身,听到林如海如此说,开口解释道:“小子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如何称呼老大人,想着这既然用亲眷的身份前来叨扰,那就只能是就着我那表弟宝玉,一样来称呼老大人为姑丈了。” 林如海哈哈一笑,他捻须点头说道,“你这话说的不错,只是贵生如今到底是有官身了,却是不敢受你这称呼。” “这有什么,”薛蟠笑道,“姑丈不必如此。” 林如海执意不肯,于是薛蟠称呼林如海为“世伯”,林如海称呼薛蟠为“世侄”,如此才主宾落座,管家又给两人添了茶上来,“我听说刚才外头那桑公子来为难你了?” 薛蟠摸不著林如海和那桑公子是什么关系,但是想着既然能够在门房等着,应该关系差不到那里去,不好在林如海面前糟践他,于是说道:“算不得为难,只是年轻人之间的切磋罢了,承蒙桑公子让了侄儿一手,不然只怕这会子我还老老实实在外头排队等着世伯召见呢。” “这个桑公子,”林如海有些无奈,头疼的说道,“我不好却他的人情,也不好责骂于他,故此也只好委屈你了。” 薛蟠眼神一闪,却不说话,林如海的态度,很正常,因为这桑公子,乃是盐商里头最为出众的“四大金刚”,里头的桑家子弟,桑家既然是号称四大金刚,就是盐商里头最为出众的四家之一(奇怪,为什么大家伙都要选四个人出来……),刚才李如邦已经把这桑家的事儿都说清楚了,桑家和其余的人家不同,寻常的盐商赚到钱大部分拿来挥霍,剩下的作为结交官府和结交读书人,支援这些人,可以为自己代言发话,算是官商勾结的一种形式了。 可桑家是都培养自己的读书人,把自己家的读书人都培养出来,算是又富有又有文化的家族,家里头老少爷们所有的妻子都迎诗书之家而来,这样的话,基因可以遗传一部分,家教又可以学到一部分,桑家的族学是扬州城里头最好的,家族的规矩也严格的很,继承家业的,务必是要诸房之中,最为优秀之人,这个最为优秀的评价标准,就是看子弟们在十八岁之前科举的名次和等级,十八岁后看做生意如何,两者结合起来最好的人,才可以继承桑家的亿万家产。 听到这话薛蟠不由得十分庆幸,还好自己穿越,没有穿越到这桑家的地狱模式,如果是这样,薛蟠早就被淘汰了,那里还能在薛家这样继承家业? 所以桑家自己家的读书人就极多,进士就有不少,更别说举人秀才等了,这一位拦道的桑公子乃是桑家家主第三子,虽然只有一个举人的身份在身上,但已经是盐商里头一等一的文化之人了,会出诗词歌赋考校薛蟠也是他自负的一点,桑公子在扬州城里头,文名是很厉害的。却不曾想被薛蟠这样乳臭未干的人拉下马了。 既然是下一任桑家的家主人选,林如海也不好十分严厉的驳斥,这一点,薛蟠是明白的。 “无妨,桑公子倒是个妙人,”薛蟠笑道,“不玩那仗势欺人的一套,以文会友,是风雅之士。”、 “他是有些才情在身上的,寻常人被他拦住了,说不得要闹得灰头土脸,”林如海捻须笑道,“不知道世侄是做出了什么题目才把这拦路虎给却了?” 薛蟠连忙把青松诗献上,林如海闭目沉思了一番,骤然睁开眼睛,眼中一亮,“好诗啊,好诗,世侄的诗风,虽然不如唐人诗句恢弘华丽,但清淡之中有隽永哲理,也有铮铮不屈之志,倒是有宋人杨万里或是东坡遗风。” “不敢不敢,”薛蟠心里暗笑,这可是后世陈毅大将的名诗,如何不好?面上却还是谦逊的很,“不敢当世伯如此厚赞。” 林如海英俊潇洒,家室出身好,加之风采风流,故此被贾府青眼,选为乘龙快婿,他是最看重这些有文采之人的,“世侄执掌织造府,我也在邸报之中见闻,听闻世侄有济世为民之心怀,把避瘟丹献出,解决了西南的时疫,功劳甚大,又有这样的玲珑七巧心思,做的一手好诗,这经济之道和诗词都是极好,实在是难得。” “若论诗词,实在是不敢在世伯面前班门弄斧,”薛蟠显然也是有所准备的,笑着奉承道,“昔日兰台寺第一支笔,一诗既出,洛阳纸贵,天下人纷纷传唱,这才是第一等的好手呢,小子不过是偶得词句罢了,不能当真,不能当真。” “你又何须过谦,”林如海复又和薛蟠兴致勃勃的谈论起来诗词歌赋来,所幸这么半多年来,贾雨村对着薛蟠集训了一番,薛宝钗偶尔也会和薛蟠讨论,这么几句话谈下来,他对答如流,倒是未见窘色,加上他有后世的经验,对着许多诗都有许多见解,这见解在后世不算稀奇,可在这时候,都是振聋发聩之金玉良言了。 一番交谈,林如海十分满意,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位姻亲不过是蠢犊之流,家里头只是有钱而已,如今看来十分不尽然,外界传闻此人蛮横无理,且虐待族人,看来谣言也是不足为信,凡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时候已经不早,于是林如海安排晚饭,薛蟠从袖子里拿了礼单出来,献给林如海,林如海却是推脱不已,“世侄何须麻烦,我这府中素来是不收礼的。” “不敢拿阿堵物来污了世伯的清雅,都是一些土仪,”薛蟠笑道,“金陵的土产罢了。” 第164章 掌上明珠 林如海接过礼单,见到上头写着四样礼物:太湖银鱼一篓,玄缎二匹,桂花蜜两罐,洞庭山秋茶一壶。 这实在是太简慢了,不过林如海十分满意,这里头大约也就是玄缎稍微珍贵了些,其余的都是家常的东西,可见薛蟠非常知道礼数,知道这第一次见面,不应该也不能送特别贵重的东西。 既然是薛蟠识趣,林如海也不好推却,只好收了下来,“拙荆这些日子身体不佳,就不能来见客了。” 林如海说的“拙荆”应该就是贾政的妹妹,贾宝云的姑妈,贾敏了,正经儿的侯门贵女,“不防不防,”薛蟠连忙说道,“姑太太身子不好,就请好生歇息,日后什么时候见都无妨。” 林如海又对着管家说道,“请小姐来。” 薛蟠的心,这下子,可真是扑通扑通的要跳出来了,妈呀,这会子居然要见到金陵十二钗之首,“世外仙姝寂寞林”! 自己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啊,薛蟠不由得激动极了,林如海也看出来了薛蟠的兴奋模样,不由得有些奇怪,“小女黛玉,今年八岁,世侄之前可有见过?” “不曾见过,”薛蟠连忙定了定心神,不可以这样不矜持,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说久仰大名也不对,“我想着家里的舍妹也是这样大小,世伯这样说起世妹,我倒是有些想念舍妹了。” 林如海释然,“出门在外便是如此,我虽然籍贯乃是姑苏人士,可常年都是累居京中,只是旧岁守孝,在姑苏住了好几年,算起来,还是更怀念京中风物。想念家人也是应该的,可恨我在这红尘官场之中肆扰,家里头的亲眷都顾不得了,拙荆十分想念岳母,只是身子不好,又不得空回京中探视,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贾敏似乎就是病逝在扬州城的,薛蟠记得此节,不由得开口说道,“姑太太千金之体,可是要好生保重的,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请好大夫来瞧一瞧,正经吃一些药才是,寒舍家中有几位供奉,针脉都极高明的,若是世伯不嫌弃,我即刻请他们过来给姑太太瞧一瞧。” 林如海摇摇头,唏嘘几声,脸上原本的潇洒之意顿时换做了愁容,“拙荆的是心病,旧年有了一个哥儿,可到了三岁,又夭折了,拙荆心里一直难受的很。” 说到这不痛快的事儿,薛蟠不免有些尴尬,于是起身请罪,“实在是无礼,说起这些事儿,让世伯伤心了。” “不妨,不妨,”林如海摆摆手,他是极为洒脱之人,“留不住麟儿,显然是我林家没福气,他投胎到别的地方,也是好的,就不提这些了,拙荆的身子,也只能是靠着我们慢慢劝慰着,才可能会好些,所幸小女黛玉,聪明伶俐,养在膝下,聊可以解慰。” 薛蟠见到林如海这样洒脱又从容,十分满足自己现在处境的人,不免有些不忍,如今幼子去世,林如海却还如此坚强乐观,可再过几年,夫人贾敏去世,自己也不幸染病身亡,林黛玉孤苦无依只能北上投靠外祖家,谁知道,这才是一个家庭不幸的开始呢? 任何人以为,自己面对承受了许多的苦难,不过没关系,自我安慰,说明自己已经跌到谷底了,应该很快就会触底反弹,很快就可以好起来,但是有些时候,这灾难才是刚刚开始,开始的痛苦,只是一种开胃菜。 薛蟠倒是有些心情不好了,他大约可以感受到这种痛苦,他显然有些沮丧,不过很快的调整过来,反而和林如海谈笑风生起来,世界已经发生了转变,自己的加入,改变了薛家的命运,改变了薛家分崩离析的命运,那么,自己这么来到扬州,想必说不定此地也有转机。 两个人正在说话,管家来报,脸色有些奇怪,“姑娘说身子不舒服,就不出来见客了。” “胡说,”林如海微微一怔,有些不悦,“方才我陪世侄之前,还和书房和她一起读书,那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时候又不舒服了?可见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管家看了薛蟠一眼,林如海只是要他说,管家有些好笑,又怕林如海生气,脸上故意做出很死板的模样:“姑娘说刚才老爷把这《论语》里头的‘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才说了一半,就把她丢下出来见客了,这是大大的不该。” 林如海哑然失笑,“小女都已经被我宠坏了,实在是不应该,还望世侄恕罪。” “岂敢岂敢,”薛蟠说道,“承蒙世伯不弃,把小子看做是自己人,世妹既然是生气了,还是请世伯快去劝慰才好,横竖这个时候,也还没到用饭的时候。” 林如海必然是疼爱林黛玉视如珍宝,不然不会听到薛蟠这样子说,他就站了起来,“请世侄稍坐,我即刻就来。” 他又吩咐边上的管家,“薛哥儿第一次来,你带着他这里四处逛逛,我这里的假山,乃是前几任这么一点点的置办起来的,园子不算甚大,但是风景与他处不一样,请世侄随意逛一逛,我这里的事儿完了,就来寻你。” 薛蟠站了起来,垂手称是,管家又问:“外头的那些人,今个老爷可还要见。” “不见了,日日俗务缠身,今日恰好世侄过来,姑娘也在家里头,偷得浮生半日闲,且怠慢他们一次,让他们好生回去,过些日子再来吧。” 巡盐御史就有这样把四大金刚的接班人拒之门外的底气,林如海转身到了后头,薛蟠在管家的带领下随意逛了逛,花厅的两厢抄手游廊外,种了几本美人蕉,和西府海棠,那海棠花虽然是在中秋时节,可开的极艳,红白相间的花朵累若珊瑚,密密麻麻的开在半空之中,宛若云霞,异香扑鼻,薛蟠到处走走停停,管家也纷纷介绍,这一路行来,走马观花,倒也热闹。 第165章 林黛玉!!! 管家见薛蟠没有吩咐,于是告罪出去告诉守在门口的人,薛蟠示意无妨,背着手到处乱转,他当然是知道内外有别的,花厅之后,他是绝不会再进去的,虽然林如海态度温和,可这乱闯内宅,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他就在花厅左右转转,看了西府海棠,又到了花厅边上的西跨院,这边倒是素净极了,只有几杆修竹,迎风婆娑,漫石涌地,各样色彩的石头在地上填出了不少的花纹,有金鱼,有花篮,还有猫咪等,薛蟠还在低头看着地上的花纹,不防后头传来了几声犬吠声,他转过头,见到一只黄白相间的狮子狗正朝着自己呲牙咧嘴,薛蟠见到左右无人,这狗必然是林家自己所养的,不过是才到自己膝盖处的小哈巴狗,居然对着自己呲牙,做出虎视眈眈的声音,薛蟠倒是来了兴致,大步上前,双臂挣开,就想着去活捉那狮子狗。 但凡犬类,从来都是欺软怕硬的,那狮子狗原本想着把薛蟠这个陌生人吓跑,不曾想薛蟠胆子大的很,居然要上前活捉自己,这可如何了得,那狮子狗哀嚎了一声,夹着尾巴就从宝瓶样式的拱门之内逃走了,这时候左右无人,薛蟠也露了一点小孩子的心性,蹭蹭蹭跟了上去,“我今个可非捉了你不可。” 那狮子狗极为灵动,一路穿花拂柳,绕来绕去,虽然薛蟠见得到,可这手一直捉不到,这么一来,倒是把薛蟠的玩心给激发出来了,也不顾着狮子狗去了哪里,径直一味着的跟上去。 到了一处花园地方,那狗跑的没力了,躲在桂花树下的一个草丛之中,虚张声势的朝着薛蟠吐着舌头继续呲牙,薛蟠也累的气喘吁吁,蹲了下来,右手一晃,一下子躲开那狗的撕咬,拿着狮子狗的后颈,就提溜了起来,朝着狮子狗的鼻子点了点,笑道,“你这个呆狗,还想着逃开我的魔爪呢,不能够,你给我老实呆着,”薛蟠捋了捋狮子狗的下巴和肚子,狮子狗嘴里发出了舒服的咕噜咕噜声音,一下子化敌为友,和薛蟠黏糊了起来,“我就说嘛,”薛蟠摸了摸狮子狗的肚子,“你这小玩意,还真是通人性。” “兀那人,”薛蟠正在桂花树下逗狗,不防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声,“你把我的狗儿作甚了?” 薛蟠停下了手,猛地把头抬了起来,只见到假山下,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在假山后头探头探脑,略带好奇的看着自己。 这一位,难道是! 薛蟠身子一怔,慢慢的站直,仔细的端详起不远处的小姑娘起来,只见她身量还小,却已经生落的美人胚子的模样,头上梳了一个双鸦髻,带着红宝石的抹额,鬓边插着一支亮银累珠的凤钗,除此之外,珠翠全无,十分简洁。 脸色很苍白,血色有些少,薛蟠心里这样想着,双眼大而明亮,天真无邪之中,又带着一种狡黠的意思,正在上下打量着自己,歪着头,只露出了半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臂膀,就这样好奇的看着薛蟠。 一时间,似乎此处花园吹过的风都停止了,时间停止了,风也停止了,风声,犬吠声,远处的花开声,树叶的婆娑声,画眉鸟在林间清脆的鸣叫声,都全部消失了,整个世界十分的安静,只剩下了两个对视的人。 和脚下那一只在呜咽的狮子狗。 但是,似乎又有风,风把薛蟠的衣襟慢慢的吹飘了起来,把对面小姑娘的云鬓吹得有些散乱,把满树的桂花慢慢的吹了起来,漫天飞下了桂花雨,宛如这个世界之中,下起了一阵香雪。 风动了,把人心也吹动了。 “你是何人?”那个小姑娘见到薛蟠呆在原地,不免有些奇怪,“为何拿了我的狗儿?问你话呢!” 原本在薛蟠的魔爪下十分享受的狮子狗听到这小姑娘的话语声,刷的翻身起来,哧溜一下,躲到了小姑娘的身后,依旧对着薛蟠呲牙,薛蟠似乎才刚从那样莫名的状态之内惊醒过来,见到那个女孩子还躲在假山后头正狐疑的看着自己,用手堵住嘴,咳嗽了一声,“我是贵府老爷请来的客人,姓薛名蟠,刚才和这狗儿玩闹,却不知道路径,就乱闯到了此处,实在是对不住,不敢问姑娘,可是黛玉姑娘?” 那小姑娘见到薛蟠说起黛玉二字,不免皱眉,“哼,你是何人,如何知道我的名儿?” 果然是林黛玉,现在的林黛玉,看起来还是小萝莉一个嘛,薛蟠笑眯眯的看着林黛玉,只是在林黛玉看来,这笑容委实可不算什么正派人物该笑的,“这就对了,我是你的亲戚。”薛蟠温柔的笑道。 只是林黛玉却不买账,“我这家中可不知道有什么姓薛的亲戚,实在是对不住,”她抱起了那狮子狗,朝着假山后又退了退,只露出半张脸来,“这是我家里头的花园,尊驾若是方便,还是请去外头吧。” 薛蟠解释道,“林姑娘的舅妈,和我的母亲,乃是嫡亲的姐妹,姑娘你说咱们是不是亲眷呢?” 林黛玉歪着头想了想,乌溜溜眼珠转了转,“我却不曾见过我舅妈,何况我舅妈有两位,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位,这不是你在的地儿,你赶紧离开,”小姑娘皱起了鼻子,有些不高兴了,“不然我就要喊人了。” 薛蟠是最喜欢调戏小姑娘……不不不,是最喜欢和姑娘们开玩笑了,林黛玉这个小萝莉这么说,他反而上前一步,笑眯眯的看着林黛玉,“姐儿可是怕了?是不是怕我是个拐子,要偷偷的把你抢走了卖了?” 林黛玉有些害怕,抱起了那狮子狗朝着后头缩了缩,“你胆子很大,花生!”她低头喊着自己怀里头的狮子狗,“你去咬他!” 狮子狗跳在了地上,朝着薛蟠绕了两圈,朝着薛蟠拼命的摇着尾巴献媚不已,薛蟠得意洋洋,俯下身子摸了摸狮子狗的头,“瞧见了没,它和我可好着呢。” 第166章 班门弄斧 原来林黛玉养的这只狮子狗叫做“花生”,这名儿倒是别致的很,薛蟠洋洋得意的摸了摸花生,对着林黛玉说道,“瞧见没,这花生和我好着呢。” 林黛玉的眼睛慢慢的湿润了起来,虽然知道面前此人不至于是拐子,但见到花生这样居然投降了敌人,把自己这位素日里头最宠爱它的主人倒是抛在了一边,她嘴巴一瘪,眼中充满了泪水,就看着山雨欲来风满楼,山洪暴发了。 薛蟠见到林黛玉那鹅黄色的衣裳一闪,人就不见了踪影,只听到了假山后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啜泣声,那狮子狗哀鸣一下,连忙摇着尾巴也到了假山后头。 美人一哭,只觉得花柳都溅泪,薛蟠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是最见不得女人哭的,“好端端的,”薛蟠手脚不知道放在何处,搓了搓手,“怎么就哭了呢,我这无非只是逗你玩罢了。” 薛蟠悄悄的走到了假山后头,见林黛玉只是坐在太湖石上默默垂泪,肩膀一抖一抖的,时不时的抽泣一番,花生摇着尾巴在林黛玉的裙下趴着,哀声看着林黛玉,薛蟠咳嗽一声,林黛玉又偏过了身子,“这原本就是我的不是了,”薛蟠苦笑道,“我这原本和姑娘开个玩笑,绝不是什么拐子,我追着花生,也不知道怎么地,就到了这里,我正找不到出去的路呢!” 林黛玉泪眼婆娑,抬起头看着薛蟠,眼角红红的,薛蟠又连忙说道,“姑娘若是大发善心,不如请姑娘带路,我必然是有重谢的。” “我这里什么都有,你有什么可谢的,”林黛玉骄傲的哼了一声,用手绢抹了抹眼泪,“我不稀罕!” 这是名门贵女的骄傲,自然看不上什么小玩意。 “想着贵府家里头必然是什么都有的,只是我倒是还可以有什么土仪可以给姑娘留着把玩的,”薛蟠抓耳挠腮,突然想到了什么,难怪,难怪在个园里头,看着一片竹林,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这时候,终于想起来了。 “林姑娘虽然看着很年轻,”当然了,这不是废话嘛,才七岁的小姑娘,“可我刚才听世伯说,你这已经通读了四书?”、 “是读了一些,”听薛蟠说起了这事儿,林黛玉倒是有些奇怪了,“怎么,你要问这个作甚?”假山下,桂花雨之中,林黛玉鬓边的几丝头发慢慢的被风吹起,深琥珀色的眼睛盯着薛蟠,“难不成你要和我比一比这四书吗?” “万万不敢,嘿!”薛蟠连忙摇手,“我那里懂这些,只是想着姑娘才学高深,听世伯说,你又很是冰雪聪明,我倒是要问问林姑娘你,这岁寒三友里头,最喜欢是那一个啊?” “你这样絮絮叨叨的,可是为了何事?”林黛玉见到薛蟠穿着一袭柳绿色的箭袖,罩着一件银鼠坎肩,头上带着银冠,脸若银盆,明眸皓齿,长眉入鬓,色若秋花,笑若……贼兮兮的,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好人,从太湖石上稍微靠后了一些,“若是要出去,我带你出去就是,不用你的答谢。” “要答谢,要答谢,一定要答谢,”薛蟠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位小萝莉,“让我猜猜,林姑娘是不是最喜欢岁寒三友里头的竹君?” “这你又是如何得知了?”林黛玉瞪大了眼睛,砸吧砸吧的看着薛蟠,“我确实是爱那一细尾森森,满室悠凉,且品格宁折不弯,也是我喜欢的。” 薛蟠得意洋洋的把折扇打开,上头就是绘着几竿修竹,边上还有一块大石头,画技老道,且多用连笔、枯笔、断笔,只见那修竹虽然是极为弱小纤细的一点点,却仍有不屈之意,“林姑娘,”薛蟠得意洋洋的献宝道,“这是前朝郑板桥的真迹,他最有名的‘竹石’诗就题在边上,也是他的墨宝哦。”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林黛玉吟诵了起来,对着薛蟠的扇子只是瞧了一眼,随即也就不屑一顾的转开了头,“这诗的寓意不错,可是意境不佳,是有一股子刚强之意,但是却少了一点柔软坚韧的意思在里头,他的书法和竹子自然是极好的,可是我不能要你的。” “这有什么不能要的?”薛蟠奇道,他把扇子合了起来,递给了林黛玉,林黛玉却是不接,“扇子是不能乱给的,你若是大家子弟,怎么不知道这规矩?” 薛蟠还真不知道,他干笑两声,“这有什么,咱们是亲眷,”他特意加重了,“既然是自家人,什么规矩倒是也不必提。” 林黛玉这时候倒是觉得有些好笑了,大约是觉得面前这个微微有些胖的哥儿,还算是有趣,说话有趣,且很是幽默,“你既然拿了郑燮的扇子出来,我且问你,”林黛玉骄傲的抬起头,“郑板桥号称什么?” “这一问,可是问对了,”薛蟠笑道,“扬州八怪,可是没错?”他看到了林黛玉脸上揶揄的表情,似乎顿时明白了什么,“额……姑娘的意思是?” “郑板桥昔日就在扬州卖画为生,”林黛玉说道,“又葬在扬州,他的字画,你说,是不是扬州最多?” 薛蟠苦涩的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 “我爹爹的书房里头,就不知道存了多少,”林黛玉吐了吐舌头,俏皮的说道,“你这扇面是真的不假,却是他晚年所作,虽然是画技老练,可手劲儿不成了,故此有些散乱,要他在四五十岁盛年的时候做的才好呢。” 后面还有半句话没讲,当然这盛年做的竹石画儿,巡盐御史府里头自然是少不了的,薛蟠只觉得自己有点班门弄斧,这尴尬滑稽,可真是有些大了…… 林黛玉看到了薛蟠的窘迫样子,只觉得好笑极了,刚才的伤心这会子一下子就被冲淡了,噗嗤一下,林黛玉就捂着嘴笑了起来。 第167章 微微一笑很倾城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曹公的这句诗,说的就是林黛玉,只见她泪水之中带着笑容,宛如芙蓉带露,清丽脱俗,薛蟠原本是尴尬极了,只是见到林黛玉这样的笑容,只觉得风顿时慢了下来,桂雨也渐渐的停了下来,米粒般的桂花在半空之中飞旋着,飘摇着,林黛玉笑了起来,时间似乎都已经停止了。 林黛玉笑了一下,见到薛蟠的脸上露出了痴呆的表情,不由得心里想道,“这人怎么会如此?老是一副发呆的样子,可真是有趣。” 两个人这样说话了一会,其实过了才不过十分钟的样子,林黛玉的奶妈就赶了过来,先是把林黛玉扶起来拉在自己的身后,狐疑的看着薛蟠,薛蟠心里懊恼的很,这和小萝莉独处的好时光,才没多少会,就被人打断了,他又解释了一番,林黛玉的奶妈王嬷嬷半信半疑,拉着林黛玉仔细的看了看,“姐儿怎么又哭了?这迎风哭,日后年纪大了,只怕是见风就要流泪的。” 林黛玉说道,“我这心里头不舒服,自然是要哭一哭,嬷嬷管的也忒多了。” 王嬷嬷也不以为意,显然是习惯林黛玉如此说话了,“我知道姐儿的心情不好,你是有孝心的,担心太太,只是不能随便哭,被人瞧见告诉太太去,太太只怕越难过了。” “嬷嬷说的是,”林黛玉听说到了自己的母亲,也不犟嘴,乖巧的点点头,“我听嬷嬷的,这一位,薛家的哥儿,”她朝着薛蟠说道,“追着花生迷了路,嬷嬷赶紧带他出去罢,只怕爹爹这时候要找人了。” 话音刚落,一群仆妇就到了这边来,见到林黛玉才放心下来,“老爷寻了姑娘好久,谁知道姑娘在这里头,赶紧跟着嬷嬷一起走罢,老爷担心极了。” 又见到薛蟠,于是把薛蟠也带了出去,林如海的管家眼错不见就丢了薛蟠,真是急的要死,所幸这会子都一起见了,林如海见到薛蟠和林黛玉一起出来,倒也不甚在意,他性格随和,素来不把这些俗礼拘在心中,“这是小女黛玉,你是见过了,”林如海温和的说道,又摸了摸黛玉的头,“这是你薛家哥哥,可要懂礼貌哦。”于是通传了两人的姓名,算起来,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的见面了。 林黛玉这时候可是端庄极了,双手叠在一起,放在右腰,端端正正的朝着薛蟠蹲了膝,行了福礼,薛蟠也正容,朝着林黛玉作揖回礼。 晚饭已经摆好了,三个人一起坐下来吃饭,林黛玉算是陪客,坐在林如海的右手,薛蟠坐在林如海的左手,原本林如海请薛蟠上座,他怎么会肯,只是做在下手。林如海又问薛蟠如何到了后院,薛蟠颇有些不好意思:“适才闲逛,见到世妹的狮子狗,就和它玩乐了起来,不曾想就追到了后院,惊了世妹的大驾,实在是罪过罪过。” 林如海何等聪明,岂不知林黛玉必然又是哭鼻子了,见到自家的女儿如此娇弱,他是又心疼又是怜爱,对着黛玉叹道,“你这孩子,如此的爱哭,日后却不知道到什么境地呢?父母亲疼你是自然的,只是人到底要长大些,不刚强一些,只怕是不成啊,小事就容易伤心,这身子怎么好的起来?” 林黛玉低着头说了一声是,薛蟠有些不忍,于是岔开话题,“我刚才在世妹面前倒是丢了脸,”他笑道,“还巴巴的拿着郑板桥的扇子说赠给世妹作为惊驾的赔罪,不曾想世妹看不上眼,所幸还有赔罪的地方,我如今住在个园,那里的竹子最好,听家里人说,是扬州之冠,虽然是客居,但还可以勉强坐一个东道,世伯若是得空,不如带着世妹一起过来游玩一番,也是我赔罪的一点心意了。” 薛蟠居心叵测,还言明了要林如海带着林黛玉一起来玩,林黛玉自然是还没识破他的险恶用心,只是觉得这个人倒还不错,知书不知道,达理倒是可以的。算起来是自己个无理取闹,却不曾想此人性子倒也温和,还想着邀请父亲和自己去玩,她来扬州不久,这扬州的许多景致自然没去,只是听说着扬州城里头,若是论起竹子,最好的自然是在个园。黛玉素喜青竹,若是能够得去个园一览,也是极好的消遣。 知女莫若父,林如海抬起头看到了林黛玉,就知道她有所意动了,南边的风气,和京中不同,姑娘家虽然要顾忌着些,但也无需说要十分忌讳着不能见外人,何况林如海对着薛蟠的第一印象极好,于是说道:“我事务繁忙,平日里头都不得闲,今日世侄你前来,我已经是却了外头好多事儿,只是小女素日在家里,我也怕她闷坏了,不如等着世侄你空了,就让她来你那里乐呵乐呵好了。” 薛蟠自然是欢天喜地没什么不愿意的,他巴不得林如海不来,就让林黛玉一个人来就是了,林黛玉低着头不说话,这时候抬起头说道,“薛家哥哥很是和气,我虽然不能要他的扇子,可爹爹书房里头的好东西,倒是可以给薛家哥哥一件。” 林如海摇摇头,宠溺的说道,“你倒是好,帮着别人来赚我的好东西。” 林黛玉调皮的一笑,林如海对着薛蟠说道,“你们年轻一辈的,算起来,除却拙荆家里头的姑娘哥儿们,我这林府就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了,你既然来了,就在扬州多呆一些日子,一来可以得空的时候和我谈天,二来也算是陪小女一回,你来扬州要办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金陵府知府算是我的师兄,昔日在都中就是老相识,原本我是不能够托辞的,只是如今还有几个大关节要去处置,我有言在先,大事儿不用你操心,只是一些硬骨头,要你自己个去办。” 既然是林如海心里有了数,薛蟠自然就不提了,凡是亲眷关系确定了,再谈什么银子的事儿,就太俗了。 第168章 盐政往事 用过了晚饭,薛蟠就起身告辞,林如海留了留,见薛蟠执意要走,于是也就罢了,亲自送到了二门,薛蟠又连忙推却,于是林如海请管家代为相送,薛蟠走出了林府,高兴的甩了甩手,外头管事齐大壮和李如邦已经等候多时,把薛蟠迎上了马车,当然了,按照薛蟠的品级来说,够资格坐轿子了,可这里到底是扬州不应该太过招摇。于是依旧坐马车,薛蟠上了马车,显得十分的高兴,齐大壮不免要问:“大爷,林大人那里,事儿已经办妥了。” “事儿不算难,”薛蟠十分高兴,且很是自信,“响鼓不用重锤,林大人知道我的来意,我在林府里头,可是一句话都没谈过着盐政的事儿,他自然是不在话下,只是这,”薛蟠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摸了摸下巴,“听意思,还有几个不好的硬骨头要啃下去,我若是这些硬骨头啃下来了,那自然他那里就不会有什么妨碍。” 说到这里,薛蟠不免有些疑惑,“可这大人物说话,未免有些吞吞吐吐的,什么硬骨头也未曾明言,难不成还要我自己去找?这硬骨头是在哪里?盐运使,还是这些四大金刚,还是那些人,这倒是有些难了。” 李如邦在扬州已经当差十年,很是清楚扬州地面上的事情,有件事儿,他犹豫再三还是要说一说,“咱们大越朝扬州府盐政的体制,倒是和别处不同,盐政一共发出三十万九千六百十九张盐引,可这些盐引,并不是永远不变的。” “这话的意思,”薛蟠有些惊奇,他自然是知道盐政是聚宝盆,却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是如此,自然,自己来到这里,想要的无非就是盐引了。“这三十多万张盐引,难不成十年要全部换一次?” “也不是尽数换了,”李如邦解释道,“大约要换了三分之一,也就是大约是在十万张的数目,这里头的学问,可就是大了。” 既然不是都换,自然也就是有人可以不用交出盐引的专属经营权,也有人可能会减少手中的盐引数,更有人可能会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盐引的持有权,从一代豪门变成普通富商,不要小看这个,盐铁专卖里头,最赚钱的还是这个盐。 既然有增有减,又有可能丢掉聚宝盆的危险,这里头的关键窍门,真就是大了,也难怪这四大金刚的桑家下一任的家主,桑公子居然降尊纡贵(这个词儿似乎用的不妥)坐在林府的门房里头的吃闭门羹也不舍得离开。 事关银子,谁又怎么会顾忌脸皮呢?薛蟠说道,“我这来扬州可是低调的很,不想着和他们抢夺什么,这三十万张盐引,我可没什么野心也要当什么四大金刚,得个几百张就是了。”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咱们要虎口夺食,可不是那么简单的,”齐大壮很是清楚盐政里头的事儿,毕竟薛家祖上算是代管过巡盐御史,对于这里头的门道,齐大壮这个老人知道的十分详细,“每一次到要换着这三分之一的盐引数,扬州城都是腥风血雨,这暗斗也就罢了,可这明争实在是……不少盐商人家破人亡,都是因为有更厉害的人看中了他们手上的盐引,要把他手里头的盐引抢走。” “不仅要盐引,因为还要提防着这些失势的人死灰复燃,故此,斩草除根都是寻常的事儿。” 李如邦如此细细的说给薛蟠听,恰好外头不知道为何突然卷起了一阵夜风,把马车的布帘子都吹开了,夜风凉透了,吹到薛蟠身上,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连忙止住李如邦,“大晚上的,可别说这个了。” 说到这里,薛蟠又不免有些疑惑,“这三十万的盐引,若是十年一轮,咱们家以前也是管过的,怎么感觉,”好像薛家也并不是很富有啊……若是这里头要收钱的话,何止百万之巨,可薛家很明显拿着代管两淮盐政的差事赚来的银子,又投到别的地方去,发家致富后,再把接驾的亏空给还了的,“怎么,祖父代管巡盐御史,莫非有人拦着咱们?”拦着咱们收银子? 薛蟠推测不假,“老太爷代管盐政的时候,那时候盐运使乃是胡中堂……他是一等一的财神爷,把这两淮盐政之事,办的红红火火的,之前两淮的盐是运不到西北去的,西北草原里头最要紧最缺的就是这盐,原本也没有这么的盐引,因为生意好了,自然就多了盐引,大家伙都很是佩服胡中堂,老太爷代管,人又在金陵,许多话儿,咳咳……盐商们未必听。” 这话虽然有为尊者讳的意思在里头,但薛蟠也听明白了,自己的太公不过是仗着昔日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情谊,才得到了金陵织造府的位置,但官场上有一句话叫做人走茶凉,是十分形象的,这昔日从龙之功,就算是再深,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就淡薄去了,自己的祖父那时候仗着还有一点点的情面,在太宗皇帝夺嫡的时候不乱站位,只是老老实实当差——当然这也有点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成分在,一个远在金陵的小小织造府提督,算起来也不是什么夺嫡决定性的力量。 忠厚老实的当差,总是要犒赏的,何况这个亏空也是接驾的缘故,所谓父债子还,也是天经地义之理,所以太宗皇帝赏了薛蟠的祖父五年的巡盐御史,让他可以从里头赚一点,用一点,然后顺便把历年来的亏空还一点。所幸薛蟠的父亲极为有头脑,赚到了银子,就及时收手,又劝谏父亲:“咱们不过是客卿,圣上给了咱们这天大的福气,何须和人家争长短?老老实实把银子收来就是了。”故此也不和盐运使别苗头,老老实实的呆在金陵,只是一年几次定期去扬州巡视罢了,所谓的巡视也是敷衍居多,一来收了银子不好多管闲事,二来薛家自己也办了一点盐引,赚一点就是了。 第169章 有客堵门 何况那个时候,圣后已经得宠于太宗,自己当然也要安排人马酬功之用,胡中堂乃是做生意的第一把好手,安排在盐运使,差不多转运了天下所有的盐业事务,不仅把盐在国内做好,更是把盐送到了玉门关外,作为拿捏塞上部族的手段,用经济手段来影响军事,这是极为厉害的一招,故此世人都称之为“盐神”,如此如日中天,自然不好抗衡,且胡中堂为人虽然贪弊,可当差办事十分了得,也颇为大权独揽,薛蟠的祖父,说不上什么话儿,而且他也很清楚,儿子说的很对,皇帝给自己安排在这个位置上,是让自己填补亏空的,不是用来分权的。 后来薛蟠的祖父交卸了巡盐御史,自然就不好再在盐业插手,所幸就趁着改派的时候,把手里头的盐引一起交出去了。 所以当然不会有很多的银子收入,不过这也是薛蟠以常理度人罢了,虽然没有账本,可薛家重新复兴,靠的就是这代管两淮盐业监察御史的时候赚来的银子。 官场上素来就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情况,昔日胡中堂在扬州发迹,得而以一白丁商人之身,盐运使后,又巡视地方为一方封疆大吏,在广东办理海运事务,广州一跃成为天下巨富之首,赋税占据天南一半,藉此大功,胡中堂径直入京,一举就担任户部尚书,后又入直政务院,成为真真正正的宰相,机遇之奇,虽然有贵人扶持青眼,可也足以啧啧称奇了。 不过胡中堂主政扬州,也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儿了,昔日他一家独大的架势,必然也不复存在,毕竟不用多说,还是说这人走茶凉的事儿,圣后已经归政圣上,她的人马,当然也要渐渐隐退了,盐运使想要大权独揽盐政,把巡盐御史撇开,是必然不可能的事儿,但林如海这一位新科盐政,有多大的力气,还需要再看一看观察一二,薛蟠打定了主意,“咱们这在扬州情况不清楚,要好生看一看,问一问,再做定夺,我想着林大人没有和我明说,大约也存了考校的意思。” 若是什么事儿都不懂,径直就来问给多少盐引合适,这是必然不妥的,薛蟠也是误打误撞,他原本是没什么耐心的,若是今日不是把兴趣都放在林黛玉的身上,那里还有空顾左右而言他,早就忍不住来说盐引的事儿了,可林如海也是如此语焉不详,想必是这里头,还有一道关卡要闯过去,若是自己个没法子找到,那就是白来扬州了,这一趟的差事必然是办不成。 这样想就有了定夺,薛蟠吩咐下去,这些日子多去外头打听打听,到底有什么事儿,要拦在这里头,若是能够自己个知道,妥妥的把这难关过了,到了林如海那里,弄几张盐引办办,岂不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儿了?是林如海的一句话而已。 薛蟠要求不高,并不想着成为什么四大金刚、八大天王、三千罗汉这些里头的人物,只要小小的有一点出息是了,想着金陵府能够有多少亏空,只要把金陵府的亏空添上,自己顺带着赚一点银子,这就是极好了。 可惜啊,这人生在世,就没有十全十美,或者说都是顺心如意的,薛蟠还在喜滋滋的想着事儿,“李如邦,”他吩咐这扬州的管事,“我瞧着个园不错,又清净又雅致,是一个好地方,你问一问租园子的人,愿不愿意出售,若是愿意卖,只管着买下来就是了。” 薛蟠如今有钱,买园子这种事儿,听他的语气简直就像菜市场买菜一般轻松写意,真是豪气大发极了,李如邦连忙称是,言明此事不难,“这园子是唐家的产业,他们拿着出租园子,就是存了出售的意思。” “有了这个园子,”薛蟠嘿嘿奸笑,“可不怕迎不来金凤凰。” 齐大壮和李如邦不明所以,只是相互看了看,不明白薛蟠为何如此发笑,“我预备着在这里住一段日子,”薛蟠吩咐道,“园子里头一应的物件都要置办好了。” “大爷这里还差几个服侍的人,可是要买几个丫头来?”李如邦奉承的说道,“没人伺候着只怕不成。” 薛蟠当然是很想要娇俏可爱的丫头伺候着了,在扬州算是天高皇帝远了,可惜啊,他叹息的摇摇头,还有一位钦差大臣在自己边上牢牢的盯着,“罢了,家里头有王嬷嬷,有着她老人家照顾着,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不一会个园就到了,薛蟠今日见到了这些日子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兴致极高,下马车之前就吩咐人要给自己再预备好酒菜,和这两位管事一起再喝几盅,边喝边谈,不曾想刚下了马车,只见到个园前头的石板路上长巷之中,没隔着十步就点了一盏紫金死气风琉璃灯,都由这仆役拿着站在长巷两边,蜿蜒数百米,好似两条玉龙横贯在个园前头,远处又有一辆用织光锦做帷幔的马车,在灯光和月光之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薛蟠有些莫名其妙,突然之间,这是那里来的阵仗?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小碎步走到薛蟠的面前,先是打了千,又双手献上一张拜帖,“小的马三,给薛大人请安,这是小的主上的拜帖。” 薛蟠接过了那帖子,却不打开,用折扇指了指这满街的仆役和散着柔光的琉璃灯,“这是贵府迎客的排场吗?可若是我万一不愿意去,那你们不是白摆了这架势了?” 马山温顺的回道:“这是我们主上的意思,我们少爷说了,薛大人乃是贵客,若不是用大场面迎接,只怕不仅薛大人要怪罪,更是要大大损了我们马家的名声,这是绝不能容许的。” “马家?”薛蟠眉心微微一皱,会摆出,又敢摆出如此大的排场,在扬州府头,大概也只有一位了,“可是徽州马家?” “正是。” 第170章 徽州马家(给书友醉眼千峰顶的加更) 许多有钱的官,或者的商人,就算是不缺银子,富可敌国都不会如此高调张扬,而扬州的盐商,也不知道如何,铺张浪费已经是他们最常见的事儿了,这样叫上几百号仆役深夜提着灯笼来迎接一个可能会拒绝的客人,而且薛蟠想着,自己大约在金陵府还有点面子和地位,可不到扬州,不知道自己钱少,到了扬州之后,自己可就算不上什么上台面的人物了,应该不值当,这八大天王里头的“徽州马天王”家里头的人来这样高调对待自己个。 “马天王的盛名,在下在金陵也是听说过的,只是到底缘分未到,缘悭一面,今日我刚从兰台大人的府中出来,身子乏的很了,若是贸然前往,只怕是对着贵主人不恭,还请管事你回去复命,若是得空,我再在个园里头,请贵主人一会就是了。” 薛蟠存了拒绝之意,开玩笑,会无好会,宴无好宴,贸然前去,万一闹什么幺蛾子,只怕是自己应付不来,以前在公司里头上班,那是只要听着老板吩咐就是了,按部就班的做去,就不会有问题,可如今自己大小也算是薛氏家族企业的ceo兼董事长,可谓是薛家所有的事务都要自己一言而决,稍有不慎,自己当然是衣食无忧,不怕没银子使,可多少要为底下依附着薛家几百上千人着想嘛。 所以当然要谨言慎行,特别是这马家,乃是八大天王里头最出众的人物,素日在扬州官面商道上的诨名就是“马王爷”,这样奢遮的人物,礼贤下士,必有所求,薛蟠是想求别人,却不想被别人求的,故此只好拒绝了。 马三也不生气,脸上丝毫未见其余世家豪仆的倨傲之色,只是笑眯眯的继续说道,“我们少爷已经在二十四桥预备下了美酒佳肴,离着此处不远,今个又是极好的晚上,虽然不是中秋满月,这可下弦月如钩,也是极为有意思的,瘦西湖边上,这样风雅的地方,原是配不上任何人的,少爷说了,只有薛大人这样的江左俊才才可以匹配一二。” 奉承话听的开心,但是薛蟠还没喝醉,不会这么一点迷魂药就上当,他欲准备再拒绝一次,不曾想,马三又说了一段话儿“我们少爷说了,薛大人想要做的事儿,马家一定可以帮忙。” 这样的话,一般来说算是比较正式的承诺了,薛蟠耳朵一动,看了一眼齐大壮,微笑道,“马王爷难不成是神仙?我这来扬州,只不过是看一看旧年的账本,再在扬州玩一玩罢了,那里要做什么事儿?” 办盐政,想要拿盐引,也就是拿正式卖盐的执照,实在是在虎口夺食,薛蟠才不会说自己想要当过江龙强压地头蛇,在盐业之中分一杯羹的,可马家为何就这样猜透了自己的用意?可真是奇怪,自己不过是在林家盘桓了一个下午罢了,论起来,也不是为了盐业的事儿。 马三笑而不语,只是又请薛蟠成行,薛蟠倒是被勾引来了兴趣,只觉得这深夜之中,明月之下的扬州城,神秘极了。“贵府如此客气,又这样摆了许多架势来,我倒是不能不去了,”薛蟠把拜帖丢给了齐大壮,命两人:“你们在家里头候着,就让臻儿跟着去。” 扬州城的事儿,横竖他们知道的,薛蟠也都知道了,倒也无需再带管事的前去,既然说了是月下邀约的雅事,生意场上的人,当然不适宜去了。 薛蟠上了马车,只见到这沉沉夜色之中,马车依然是光芒四射,马车原本都是用厚棉布或者是毡布围成的,可这马家的马车,都是用浮光锦围成。《杜阳杂编》:“唐敬宗室历元年(公元825年),高昌国献浮光锦裘,浮光锦丝,以紫海之不染其色也,以五采丝蹙成龙凤,各一千二百络,以九色真珠。上衣之以猎北苑,为朝日所照,光彩动摇,观者炫目,上亦不为之贵。一日驰马从禽,忽值暴雨,而浮光锦裘略无沾润,上方叹为异物也。”这原本是高昌国的贡品,后来龚州地方绣工仿造出差不多的质地,也号之为“浮光锦”,只是到底不如高昌国的原版,薛蟠家里头还存了几匹,不过看着颜色,还不如这马家用来围马车的料子轻密光滑,想必是重金买来的高昌国正版,可见马家豪富之巨,到了什么可惜罪过都顾不得的地步了。 薛蟠还在暗暗可惜,薛家虽然也不差钱,但是薛蟠的意思,从来都不是铺张浪费的,这大约是前世没钱穷怕了的缘故……虽说偶尔有几匹浮光锦放在家里头,薛蟠还想着要给母亲妹妹做衣裳呢,怎么舍得用来围马车。 拉车的是十分温顺漂亮的大白马,也不用人当车把式,等到薛蟠上了马车,四足抬起,慢慢的朝着前头行去,外头的仆人们悄没声的提着琉璃灯夹在马车两边,隔着帘布看出去,那些琉璃灯犹如一点点明亮璀璨的星光,散布在了夜色之中,薛蟠端坐在马车上,左边有一个小小的茶盘,上头放着天青色钧窑墨梅花窑变盖碗,隐隐有热气升腾,显然是刚泡了茶预备着请薛蟠喝,右手边有一个螺旋洋钿攒心盒,里面有各色蜜饯果干等,手碰得到的地方有几本书放着,薛蟠看了看,无非都是一些太真合德外传的书,当然了,别人或许会稀奇,可薛蟠倒是见怪不怪了。 马车上的位置十分绵软,薛蟠坐在上头都要险些睡去,只是还心里存着事儿,故此强打着精神,在想着,马家要做什么? 自己当然是无名小卒,值不当这些天王金刚罗汉等人惦记着自己,俗话说,别人吃肉,自己喝汤就足够,算起来,那桑公子还可以说是无心之失,只是凑巧拦住自己,可这一位马家来人,那就不是凑巧了,而是刻意而为。 求月票和推荐票了。 第171章 马嵩这个人,不简单 这样想了想,薛蟠还是不得其解,于是也就罢了,只是心里想想,什么时候要办一些情报系统出来,起码不预备着造反还是怎么地,而是对着任何局势心知肚明最好,免得到了一处,两眼一抹黑,成了瞎子和聋子。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于是薛蟠翘着二郎腿,打开车帘子,看着沿途的风景,月华如水,加上明亮的琉璃灯,外头看的倒也颇为清楚,虽然是已经入夜,可大街小巷,水路纵横,吴音软语,熙熙攘攘,酒肆茶楼,丝竹之声响彻扬州城,真是扬州自古繁华,热闹是其他地方未曾见过的,薛蟠穿越以来,只是在金陵城里头,金陵浑厚古朴,沉稳大气,六朝古都的底蕴是其他地方无法比较的,可扬州繁华热闹,却又是在金陵之上了。 薛蟠似乎对着红尘俗事特别感兴趣,到出了扬州城,行到瘦西湖边上,这里就没什么游人了,就连瘦西湖上的画舫都不见踪影,马车辚辚,不一会,管事马三来报,说是二十四桥到了。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首诗已流传了一千多年,可谓妇孺皆知。诗因桥而咏出,桥因诗而闻名。 二十四桥为何物,唐朝至今,何止千年,早就泯灭不可考了,有说是一座桥唤作是“二十四桥”的,有说是瘦西湖上的一共二十四座桥,据沈括《梦溪笔谈·补笔谈》,唐时扬州城内水道纵横,有茶园桥、大明桥、九曲桥、下马桥、作坊桥、洗马桥、南桥、阿师桥、周家桥、小市桥、广济桥、新桥、开明桥、顾家桥、通泗桥、太平桥、利园桥、万岁桥、青园桥、参佐桥、山光桥等二十四座桥,后水道逐渐淤没。宋元佑时仅存小市、广济、开明、通泗、太平、万岁诸桥。现今仅有开明桥、通泗桥的地名,桥已不存在。 不过这些年风调雨顺,天下太平,扬州最不缺的就是有钱又有闲的人,几个名流富商们一合计,就又捐资将二十四座桥都一一根据古画典籍的描述记载恢复了起来,算起来,这样扬州城里头又有了好去处。 最大的一座桥也叫“廿四桥”,就是今日的目的地,马三扶着薛蟠下了马车,一路介绍着各处的经典,左近的桥都已经用琉璃灯点亮,天上的弯月不见光华,倒是这几座单孔桥,有琉璃灯的映衬,在平静的瘦西湖水面之中,倒映出几团白色的光晕,像极了明月。 廿四桥边上有一个小亭子,亭子里头已经摆好了一个小桌子,边上温热着一个火炉,又有一小童在扇风温酒,原本还有一个白衣翩翩之男子,背着手看着夜色之中的瘦西湖,听到后头的脚步声,连忙转过身来,迎着走出了亭子,朝着学薛蟠行礼作揖,又随即要掀开袍服下摆,做出要跪下来请安的架势,薛蟠连忙拦住,“使不得,使不得,我当不起尊驾这大礼!” 等到薛蟠抬起头来,见到这白衣男子身材魁梧,人高马大的,二十多年的年纪,长了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高挺鼻梁,顾盼神飞,豪情勃发。 身上穿着浮光锦的白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青玉带,脸上虽然刮胡子刮的极为干净,但是颔下乌青一片,看来若是养胡子,必然是络腮胡的大汉。 这样的人似乎更适合出现在角斗场里头,而并非出现在这诗情画意之中,来人自报家门:“薛大人,在下乃是徽州马家马嵩。” 这一位马嵩,乃是马家年轻人里头最出众的,别小看这些世代为盐商家中的子弟,绝不是电视剧或者小说里面不可一世,除了花钱什么都不会的二世主,各个算不上的人中龙凤,起码也是精明无比,待人接物寻不出一点错处来,他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居然会愿意先对着薛蟠作揖,又作势要跪下来请安,可见礼数周全。 可薛蟠也不是傻子,礼贤下士比有所求,或者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薛蟠若是大喇喇的受了这礼数,就是不好了,他连忙拦住马嵩,“世兄年纪比我大,怎么可称呼我为大人?薛某这官位,也只是哄一哄那些乡下土财主,在真佛面前是决计不敢装什么大头蒜的。若是马兄承蒙不弃,就称呼我表字文龙即可。” 马嵩于是改口称薛蟠为“文龙贤弟”,马嵩表字如岳,于是薛蟠称呼其为”如岳兄”,两个人虽然乃是第一次见面,却似乎已经十分热络。马嵩又连忙赔不是,“知道贤弟才从老大人府中出来,加上昨日才到了金陵,必然是舟车劳顿,身心俱乏,应该要好生休息才是,奈何我今日见到这瘦西湖凉风有信,风月无边,虽然是过了中秋,仍然是赏月的好时候,故此厚着脸皮把贤弟强请了过来,陪愚兄一起,见这山水风景,岂不没美哉?还请贤弟一定要恕罪才好。”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薛蟠笑道,“如岳兄搞出这么大阵仗来,我岂有不敢来的道理?何况这些多陪着护送,冉冉琉璃灯摆成长龙,也是给足了弟的面子了。” 薛蟠暗刺了一下马嵩为人霸道,的确有强请之意,不过也是点到为止,马嵩自然是听明白了,“等会我先干三杯,给贤弟赔罪。” 于是两人入座,马嵩坐在下首,薛蟠不肯,只是左右分坐,坐下之后,薛蟠先看廿四桥,马嵩在边上介绍,廿四桥为单孔拱桥,汉白玉栏杆,如玉带飘逸,似霓虹卧波。洁白栏板上彩云追月的浮雕,桥与水衔接处巧云状湖石堆叠,周围遍植馥郁丹桂,使人随时看到云、水、花、月,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杜牧的千古名句。 说完这一番话,马嵩才说道,“这廿四桥可还入贤弟法眼?” “自然是好的,”薛蟠笑道,“扬州的桥,是天下闻名的,不过就看这桥,似乎太无聊了些。” 第172章 二十四桥 薛蟠的话,马嵩是听明白了,于是笑道,“贤弟乃是江左第一等的人物,我怎么敢拿着这些死板的风月之光来敷衍着?只是比如去杭州,自然要看西湖,来了扬州,瘦西湖这里的二十四桥自然也要瞧一瞧,不然岂不是就白来一趟?” 马嵩一拍手,做了发号施令,仆人连忙下去传令,桌上佳肴俱全,携着薛蟠的手一同入座,边上的童子举起酒杯,给薛蟠倒酒,薛蟠笑道:“家母管的甚严,出门在外不能喝夜酒,”话音刚落,只听到不远丹桂树下有箫声呜咽骤然响起,初闻细若蚊鸣,似断非断,薛蟠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了听,洞箫原本十分呜咽,且颇为感伤,吹奏的一般为《明妃怨》《潇湘云水》等幽怨之曲,但这一来献奏之人,必然是箫中国手,只觉得清幽凄婉之中又带着一股子的喜悦高兴之情,让人听了不免嘴角油然勾起一抹微笑,此情此景,中秋圆月之后,秋月原本多了凄凉之感,倒是被这喜悦的箫声给驱除了,不一会,天边的云彩似乎也被这箫声感染,渐渐的靠拢在月亮的边上,月如钩,云如裳,此情此景,又有二十四桥在侧,的确是脱俗非凡。 不一会,箫声渐渐低沉,渐渐消失不闻,薛蟠凝神听了一会,叹道,“这云,这月,这桥,这箫声,可谓是不俗,我方才还说就见瞧未免太单调,可这里头洞箫一出,就是极为畅快悠远淋漓尽致的舒服在里头了。” 马嵩此人,看上去的样子倒是像是武林的豪杰,可能摆出这么多风雅之事,除了财大气粗之外,本人的才情倒也不可小觑,马嵩笑道,“贤弟喜欢,那就是一等一的好了。” 于是又请薛蟠喝酒,薛蟠推却,他不过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小少年,酒精对于他来说,还是一个会严重影响到判断的东西,素日里头在家里喝一点倒也没事,可今个马嵩邀请自己来,也绝不是说单纯的请客吃饭,必然是有要事相商的,既然要谈正事,这酒自然是能少喝就少喝。 见薛蟠执意不喝,马嵩也不好勉强,只是脸上露出了遗憾之色,“松江的泥螺,要配上合欢花浸的黄酒热热的吃,才是最得滋味,贤弟若是不喝酒,未免是不得全味了。” “如岳兄请我来此,见这美景,足感盛情,”薛蟠笑道,“兄若是有何差遣,请直说就是。” “咱们神仙一般的人物,何须说什么俗事,来,”马嵩却不肯回答,转开话题笑道,“还请贤弟继续看下去。” 随即不远处有一艘五彩辉煌用彩绸点缀着的画舫徐徐从瘦西湖上开来,只见到上头有丽人八九个,都倚着栏杆朝着这边微笑着,薛蟠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画舫,马嵩见到薛蟠似乎很好此道,心里也不免得意:饶是你奸似鬼,不免也要上钩来。 先是有一穿着浅绿色裙子的丽人清唱了一段游园惊梦,后头又有一丽人不着珠翠,跳了一段长袖舞,又有弹琵琶,又有唱苏州评弹的,那画舫就停靠在二十四桥边上,离着亭子一箭之地,不算太远,但是要想在夜色之中,看的清楚,这是不能够了。 薛蟠不由得把脖子伸的长长的,直勾勾的看着那画舫上的丽人,水波倒影,人也有些光怪陆离起来,分辨的不清楚,不一会节目演出完毕,丽人们福了福,就退回到船舱去,薛蟠还是有些恋恋不舍,马嵩笑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今个这些丽人,可还算是入贤弟的法眼吗?” “扬州的船娘,”薛蟠点点头,“果然是好极了。” 说道这里,不免薛蟠又要响起了在扬州长江口上的那个船娘——红梅大盗,姥姥的,扬州的船娘可真是不错极了……薛蟠不由想起那一日的囧事,脸上色眯眯的表情顿时消失了,马嵩又殷勤劝酒,薛蟠笑道:“如岳兄,今个咱们是第一次见面,虽然是一见如故,可这里头有多少大事儿,才能够让兄台这样大阵仗的摆出来请我喝酒赏玉人,还把这瘦西湖的画舫都清空了,委实是大手笔,弟足感盛情,可这事儿不说清楚,弟怎么敢喝酒?若是喝醉了,胡乱答应了什么,我这异乡人,来这里,可就要认栽了。” 薛蟠摆出一副你不说清楚,我是绝不会喝酒的架势,一定要马嵩说出到底是为何,原本素日的时候,薛蟠性子极好,你不说就是,我自己喝酒取乐子,还有人吹箫伺候,真是不亦乐乎,可今天他在林府呆了许多,林如海虽然客气,但也还需要自己小心谨慎的应对着,应酬,素来是最辛苦的,薛蟠这会子已经困的眼皮打架了,若不是这瘦西湖景色优美,马嵩安排的节目又这样的精彩,这才耐心看了如此许久,只是他不想浪费时间,这会子虽然看着外头的景色,可心里一心念念的却不在此处。 马嵩放下梨花白的汝窑高脚酒盏,笑道:“贤弟是个爽快的性子,我若是再这么遮遮掩掩的,未免是太过于矫情了,有一件事儿,要请贤弟出面襄助,我想着吃人家的嘴软,这老话说的应该不算错,故此硬拉着贤弟来此饮宴。” 马嵩倒是说话爽快直接,我请你吃饭就是要你帮忙的。 “还请名言。” “这盐引改派之事,我想着请贤弟帮我马家,”马嵩原本脸上是淡定自若,潇洒之极,说到正事,他也改成了一脸的正色,“提携一把,把这改派的关口好生过了。” “如岳兄,”薛蟠一挑眉,“不是小弟无礼,可你未免是拜错了庙门,问错了菩萨,”他一摊手,“我不过是金陵一个皇商而已,过了长江,就不是我的地盘了,何况我在金陵,也只是做生意而已,虽然侥幸皇恩浩荡得了一个官位,那也不是正途官儿,算的是什么人物不成?” 第173章 盐引改派之事 “弟虽然是孤陋寡闻,可也知道如岳兄的马家乃是八大天王之首,在扬州是一等一的人家,怎么还求我这小人物来了?”薛蟠连忙摇脑袋,“您是存心取笑我来了。” 马嵩摇摇头,“却不是出言戏谑来的,实在是要请贤弟帮忙。” “我听说以前扬州城有谚语:‘刘与马,半天下’说的就是盐商里头,刘家和马家是最厉害的,话是这么说的,可刘家又分成了琅琊刘家和临清刘家两户盐商,说是刘家刘家,却不是一起,互不统属的,这么说起来,乃是马家才是厉害的。”薛蟠夹了一根福建金笋细细的吃了,对着马嵩笑道,“如岳兄家底如此丰厚,虽然只是马王爷,可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只眼睛了,不比那四大金刚差,又怎么会把在这盐引改派里头闹出什么风波?” “你说的不错,这一切我都认了,的确是扬州父老的抬爱,才有马家昔日的声势,”马嵩苦笑着说道,“这也是仰仗着亲戚的余威罢了,贤弟必然是知道的,我们马家如何起势,就是仰仗着昔日胡中堂在扬州办盐政才这么兴旺发达起来的,只可惜,如今……胡中堂许多话儿怕是不管用了。” 薛蟠眼神一闪,喝了一口温热的桂圆蜜汤,低头思索着马嵩的话,胡光墉在担任盐运使的时候,功勋卓著,本朝风气,倒是有些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意思在里头,放牛的奴仆担任部堂级高官的也有,胡光墉虽然是商人出身,但是才干了得,于是就地提拔,去安徽当了一任的布政使,安徽省近在京畿,虽然是淮河水患时不时的常有,但是胡光墉主政安徽,安徽一片生机欣欣向荣,近在京畿,又简在帝心,自然是飞黄腾达,成就不可限量。 素来担任布政使者,都是要两任之后才可能回转京中任尚书或者是为钦差某省大臣,成为一省首脑,奈何他在安徽,大运河漕运的事儿办的极好,一下子就升为漕运总督,复又驻扎在扬州,原本唐宋以降,中原产量不足,都要仰仗东南湖广输送,胡光墉办理漕运妥当,五年任期内从未出现京中粮草不足之事,故此昔日垂帘听政的圣后更是有理由提拔,任满之后随即让他入京代替之前摄政王的心腹铁杆当户部尚书,旋即入阁成为政务院大臣,后又加了吉华院总裁,是正正经经的“胡中堂”了。 胡光墉既然在扬州当官许久,办理盐政,又操持漕运,没有理由不留下来自己的人马来分润这里的荣华富贵,这马家就是如此,马嵩的爷爷昔日在胡光墉生意失败亏本落魄的时候,巨眼识英雄,赠了三百两银子以助他复兴产业,故此胡光墉得势之后,十分感激,特别从盐政盐引之中拿了很大的一部分,托给马家,以报效昔日之恩德,理国事而不治小家,那是圣贤所为,胡光墉绝不是圣贤之人,自然不免要让鸡犬一起升天。 这是市面上都打听得到的,马家一下子从扬州乡下的小财主,一跃成为扬州城里头有数的人家,虽然不是最大的盐商,可马家的气焰,就算是四大金刚,也不敢轻易掠其锋锐。大家纷纷赞扬马嵩的爷爷眼光毒辣,可以和昔日吕不韦以整个天下为生意的经商之道相比较了。 马嵩继续解释道,“贤弟是知道的,万岁爷亲政,对着以前圣后用的人都不是很乐意,诸部里头,别的倒也罢了,只是这户部尚书,是绝不能让别人把着的,胡中堂来信言明,他这个户部尚书当不了许久了。” “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薛蟠说道,“胡中堂以政务院宰相之尊,管理户部已经有十年了,自然也可以换一换,不过我想着胡中堂继续照拂马家,应该不是问题吧?毕竟扬州之地,又不是在京中。” 薛蟠的意思你马家算不得什么厉害人家,盐业在大佬们看来,也只是有钱而已,算不得什么,大约都不会惦记你这个人物,就算要削减胡光墉的势力,可你马家只怕是连党羽都算不上,再者说了,一个宰相想继续罩着你,难不成还罩不住? “这原本是没事儿的,神仙打架,咱们这些小鬼躲的远远的,”马嵩摇头说道,“和咱们不相干,只是这秋风未起,落叶已掉,一叶而知秋,胡中堂还没有卸任户部尚书,就有人想着对我马家下手了。” 薛蟠连忙拦住马嵩继续说下去,“我说如岳兄,您说的这些,和我有关系?请恕罪,我说话是直接了先,但是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日后就不会有矛盾,您说的这些,似乎和我无关,这朝中的局势,我可还不如如岳兄知道的清楚,您说的这位胡中堂,我更是没有拜见过,您该不会以为我可以左右一位部堂高管的任免吧?” 马嵩此人,委实不俗,可见这些盐商人家,都不是省油的灯,居然知道这一叶知秋的道理,还打听到了朝中的局势,改朝换代,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本是太寻常之事,大家都懂,可若是自己个成为了哪些被换下的人,那么谁都是不乐意的。 “贤弟说笑了,”马嵩说道,“这样的玩笑我是不敢开的,只是有一句话,叫做县官不如现管,如今刚好盐引改派,有人想着把我们踢出去,给其余的人办,我们虽然有胡中堂庇佑,可别人,也一样有人在背后。” 所以这就是现状,从未有商人独立成事的,古今中外无不如此,特别是盐业这种垄断性的行业,如果说其余的差事,就比如薛家的织造,有许多独步海内的织造技术,而盐业,那根本就是守着金山过日子的好差事,把官府喂饱了,白盐就是白银。 “贤弟和兰台老大人乃是亲眷,想必也是说得上话的,”马嵩目光炯炯的看着薛蟠,“兰台大人就是主持这一次改派的事儿。” 推荐朋友司马白衫的官文《大城时代》,起点两年来惟一签约的官文,写一个一穷二白的小乡镇发展成国际化大都市,挺好看的,都看看吧。 第174章 请开始你拙劣的表演 原来如此,薛蟠恍然大悟,三分之一的盐引要改派,这足够决定一个家族灭亡或者兴盛的命运,因为无论是四大金刚还是八大天王,手里掌握着的盐引都不可能超过三分之一,也就是说任何一个家族都有可能在这一次承受退出盐业的灭顶之灾,而被踢出盐商的队伍,日后想要再重新插进来,那就是可远远比现在避免这种悲惨命运,困难不知道多少倍,简直就是地狱模式。 震惊之余,薛蟠不免有些奇怪,“这事儿,我怎么不知?” “是今个早上得到的消息,”马嵩说道,“贤弟刚到扬州,消息没有我们这些死命盯着政事堂的人灵通,也是正常。” 难怪,难怪,薛蟠有些明白了,难怪林如海说,有大关节,他是帮不上什么忙的,要薛蟠自己去办好,这三分之一的盐引改派,天下不知道多少人会盯着林如海,林如海就算不明确政事堂的命令,但肯定心中有数,不然不会如此说。 盐引改派,盐运使办可以,巡盐御史办也可以,没有一定之规,昔日胡光墉当盐运使的时候从来都是他办的,薛蟠的爷爷插不上手,如今却改给了林如海这个巡盐御史,可见林如海也是皇帝的心腹啊,薛蟠站了起来,在亭子之中来回踱步,想了一会,马嵩也不出言提醒,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问马嵩:“如岳兄要我怎么帮?” 薛蟠如此爽快,不免让马嵩眼前一亮,“请贤弟居中筹划,为我和兰台大人穿针引线,若是得到了兰台大人的青眼,马家自然绝不会有任何风波。” 薛蟠哈哈一笑,摇摇头,“如岳兄高看我了,今日我也是第一次和兰台大人见面,虽然是有一点的亲戚情分在里头,到底算不得什么,公私分明,这是必然要做到的,我又何克敢当,为如岳兄引荐呢?只怕我下一次能够进御史府,都不能了。” 听到此言,马嵩奇怪的看着薛蟠,好像薛蟠脸上粘了一颗米粒一样,“贤弟这话,未免就太把我看轻了。” “这又是从何说起?” “你还没出御史府,兰台大人就已经发话下来,”马嵩看了薛蟠一眼,认为薛蟠是在自己面前开始了拙劣的表演,“对外头言明,这一次盐引改派,就让贤弟你来协同办理。” “什么?!?!?!?”薛蟠惊讶的刷的站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你说什么?我要协办盐引改派之事?” “是,故此愚兄才敢趁着今日大家伙还在观望的时候,就厚颜来拦截贤弟,”马嵩目光炯炯的看着薛蟠,那眼神炽热的几乎要把薛蟠给点燃起来,“因为是知道,只怕过了今夜,日后想要再这么简单的拜见贤弟,只怕是不能够了。” “马兄,”薛蟠干笑,“此事必然有误会,你看着我这胖胖的,可我还不过十三岁,仰仗着天恩,当了一个六品的官儿,算起来,自家的差事都没料理清楚,若不是家里头有忠心的老家人,只怕就要丢丑,这一次我来扬州,一是游览这维扬风物,二是探望亲眷,三是和金陵府有些业务要这边办理。可绝不是来想着要协办盐引改派之事的,我这小身板,如何敢担当如此大任?” 马嵩是对着薛蟠说的话一个字儿都不信,“真佛面前不烧假香,老大人若是未和贤弟商量就说明此改派之事,更是显示对贤弟的器重了,贤弟若是还有什么担心,我在这里就可以先保证,”他连忙说道,“愚兄知道贤弟来扬州,只是为了要办盐引,若是马家在这一次改派之中不减份额,我愿意拿出十分之一的盐引交给贤弟办理,再把马家运到金陵府发售的盐一概退出,金陵府的地面,都交给贤弟办。” 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薛蟠被砸的有些晕头晕脑了,他差不多就想当机立断的答应了下来,这可是难得的机遇,但是随即又冷静下来,无功不受禄,这样泼天的银子,拿着可是烫手极了。 马嵩此言,却还不知道真假,薛蟠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坐了下来,心里砰砰砰狂跳,脸上却是丝毫不露,“这事儿我还未得兰台大人准信,只怕谣言也是不准,如岳兄,不怕这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吗?” “绝不会,”马嵩笑道,“贤弟这样的人物,不过十三岁就如此出众,算起来,愚兄十三岁的时候,还窝在内宅里头和丫头们顽呢,那里知道什么经济之道,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如今这盐政在手,只怕你的话儿,在盐商里头,比盐运使老大人的话儿还要有用几分,今个我若不拿着真香把你这真佛给摆足了,日后只怕您就不认得我了。” 话已经说到这里,薛蟠就明白了马嵩如此大阵仗摆出来的原因何在,就是看中了自己手里这据说被林如海赐于的权力,他不免有些失落,还真以为自己是因为才学被马嵩如此看重的,但是又觉庆幸,果然这人世间上,谁都逃不了一个名字,一个利字。 马嵩此人也是果决的很,一下子就拿出了马家十分之一的盐引,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可这个巨大的数目和马家的生死存亡来比,又算不得什么了,也是壁虎断尾求生之意,薛蟠这时候心里存了事儿,也不想继续呆下去,要好生回家想一想接下去如何做,于是起身告辞,马嵩见薛蟠似乎真的不知,也只好作罢,又亲自送薛蟠回个园,薛蟠吩咐:“多派几个家丁,若是真如如岳兄所言,只怕我这一个晚上一直被拦着,到天明都回不到个园去。” 一路无话到了个园,虽然路上没人拦着,可个园面前就已经有不少轿子马车在候着了,见到薛蟠从马嵩的马车上下来,一群锦绣华服的人对着马嵩好一顿冷嘲热讽,说这马家,拍马屁的功夫,到底是谁都比不上的。 第175章 个园奉上 马嵩也不生气,只是微笑着鄙夷扫视众人,自己占据了先机,就是比人家多走了一步,所谓见面三分情,自己和薛蟠有了这么一夜说话吃饭的交情,别人是比不上的,失败者的讽刺,何须放在心上? 大家只是这么一说,随即又围住了薛蟠,一一递给薛蟠名刺拜帖,又七嘴八舌的介绍着自己如何,又说这夜色真好,可以去无味亭左近吃花酒,有几个还没出门的女孩子,最是合适伺候薛大人了。 如此一一不足,薛蟠原本是最爱热闹的,在金陵的时候,只要是那些子弟们请吃饭看戏,从未不到的,可今个是实在不敢再出门应付这些别有用心,看上去要把自己吃掉的宴席,于是落荒而逃,把拜帖收下,躲入个园大门紧闭,再也不敢出来了。 李如邦和齐大壮已经在门房处等候了,薛蟠惊魂未定,对着两个人说道:“外头的事儿你们都听说了?可是真的?” 两个人对视看了一样,齐大壮十分高兴,脸上泛出了红光,“恭喜大爷,居然在林大人那里,得了这个协办盐引改派的差事,若是论起来,昔日老太爷代管两淮巡盐御史的时候,都没有如此大的权柄,小的听说了,外头的人都这么说,错不了,这一次,咱们办盐差,可就简单了!” “简单?”薛蟠摸了摸脸上的汗珠,“这是简单的事儿吗?今个马嵩请我夜游瘦西湖,就是知道了我要办这个差事,所以先来打交道,这一个马家,身后就是胡中堂,他那样大的人物,”就算是胡中堂再怎么失势,“绝不是我这小身板可以挡得住的!” “我这来扬州,”薛蟠有些呆滞的看着源源不断送进来的拜帖,那拜帖摞成了半人多高,放在书案上,薛蟠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无非就来办一点点,真的,”薛蟠看着李如邦和齐大壮,“就办一点点的盐引,帮着金陵府弥补亏空,再给自己赚一点零花钱,这就足够了。可如今倒是好,金山银山一起上来了,我这样的小身板,不想赚这么多的银子!我需要的就是小富即安!不想赚大钱!” 薛蟠一阵哀嚎,瘫软在了椅子上,真不知道为何林如海要这么做,这不是帮自己,这摆明了要陷害自己,盐引改派这种事情,是永远不会所有人都满意的,杀人父母,断人财路,这是最让人痛恨的两件事情,断了谁的财路,这都不是可以商量的事情! 李如邦久在扬州,知道这里头问题的严重性,“大爷,小的觉得,您明个还是赶紧过府去请见林大人,问一问究竟才好,不然就这样把大爷放在火上烤总是不妥当的。” “自然,”薛蟠点点头,“这里头的事儿,我看的还不清楚,明个就让雨村先生来!”他吩咐李如邦,“我这里还差一个出主意的,扬州的水深的很,一个马家就有胡中堂在身后挺着,其余的呢?其余的都难不成是吃素的?说起来,咱们金陵四大家都是同气连枝的,其余的人身后有什么神仙鬼怪照拂着他们,我若是一个不小心,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只怕是日后怎么死都不知道。” 薛家现在的状态,薛蟠这个人来说,对于京中的大佬们来说,只是一个乡下土财主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就算得了皇帝的天语褒奖,可一年到头,皇帝要奖励多少人,只怕皇帝自己个也记不清楚,皇帝日理万机,不需要多久,就会把薛蟠给忘了,大家自然也记不得此人。 可如果薛蟠再胡乱生事,而且是乱生盐政这样的大事,那就是动了贵人的奶酪。暗地里不悦和怒火,这就不是横行金陵的薛蟠可以承担的了。 薛蟠打定了主意,“明个我就去御史府,把这事儿问清楚,赶紧的辞掉,”薛蟠不免又哀嚎不已,“这里头的事儿,我可是半点都不想掺合,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少的饭,这一大口塞进去,我饱了是饱了,可我也撑死了!” 一夜忐忑,睡的不算太好,到了次日凌晨才好不容易睡去,只是天明时分就又被王嬷嬷叫醒了,“大爷外头来了许多客人,预备着要见大爷呢,”她手上又拿了一摞的拜帖名刺,“大爷赶紧着起来吧。” “不见不见,”薛蟠焦躁的翻了个身子,人朝着里头闭上了眼,“拜帖都收下来,什么礼物都不能收,来拜见的人,叫人好生招待,说话好听些,赶紧着都赶走!” 如此又过了好一会,王嬷嬷又来请,说是李如邦管事有要紧事儿来禀告,薛蟠只好起身,梳洗完毕见了李如邦,李如邦把一个盖着鲜红大印的地契献给薛蟠,苦笑道,“大爷,这有一桩大事儿,唐家的管事,把个园的地契送过来了。” “哦,你办的很快,”薛蟠赞许的说道,“把个园买下来了?花了多少银子?” 李如邦摇摇头,“小的还没和唐家谈买个园的事儿,是唐家的管事今个早上进园子来找小的,把地契丢给咱们的,说是这个园子孝敬给大爷了。” “唐家……”薛蟠奇道,“莫非也是盐商?” “是,盐商八大天王之一。” “好的很,”薛蟠摸了摸鼻子,郁闷的说道,这个园若是拿出去卖,几千两银子是买不下来的,可这唐家,居然一下子就把地契送了过来,这大礼,若是收下去,日后就不好打交道了,薛蟠不准备做铁面无私的清官,甚至说,他根本就不想做盐引改派的事儿,这些厚礼,不是厚礼,而是毒药,吃下去是会死人的。 李如邦等着薛蟠发号施令,如何办这个地契的事儿,“既然拿进来了,就先收着,咱们是租他们的园子,不好太得罪了,”薛蟠叮嘱吩咐道,“不过别人的,不能收礼,这地契日后我也是要退回去的。” 第176章 请放过 薛蟠躲着一群热络无比的客人们,逃出了个园,上了马车就连忙要去御史府,到了林府,这里门口依然还有许多人候着,只是未见桑公子,薛蟠强笑着和众人周旋了一番,于是求见林如海,这一次是很简单的进去了,薛蟠连忙到了林如海的书房,见到了正在拿着一卷书看的林如海,行礼之后,不由得顿足埋怨道:“老大人!世伯!你这不声不响的,就给侄儿挖了一个好大的坑!” 上一次见面在花厅,这一次就改在书房了,须知书房是较为隐蔽的地方,等闲的寻常人是无法被主人家邀请至此地的,可见林如海对着薛蟠,较之寻常人不同。 听到薛蟠如此抱怨,林如海放下书卷,捻须一笑,“我前头就对着世侄你说过,这盐引的事儿,不算难,只是有大关节要你自己闯过去,这不就是大关节摆在你面前了?” “老大人诶!”薛蟠苦笑道,“我这身量板,怎么担得起这样大的重任?这三十多万的盐引,一下子就要换掉十万张,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不,不是火上,是放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头烤了!我昨个晚上就被马家的马嵩堵住去二十四桥吹了半夜的冷风,今个早上家门口那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我差点都出不来,就要被那些巨贾们一股脑儿都生吞活剥了!我这替着金陵府着想,才来到扬州说求一求世伯给我几张盐引就尽够了,不想做这么大的生意,”他连忙站了起来,朝着林如海长揖到底,“求世伯放过侄儿,这差事我委实是担不起,若是世伯不愿意给侄儿一点子的盐引,二话不说,我即刻就走,明个就离开扬州府,什么盐引我也不要了!” 人生最大的痛苦在于没钱,而最最最大的痛苦在于有一笔巨额财产在你面前,你却是拿不走,吃不下。薛蟠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他原意只是想拿一点点的盐引,可现在,林如海可是把金山般的盐引都交给薛蟠了。 林如海眼神之中闪过狡黠的光芒,“世侄说这话儿,倒是晚了一些,今早我已经行文盐运使衙门,说明让你帮办着盐引改派的事儿,现在扬州城都知道了,不日,只怕京中户部等,也都要知道这事儿,世侄是逃不了咯。” “这却是为何,”薛蟠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直转,“老大人何须如此?”他不免叹道,“侄儿如今才十三岁,都还未弱冠,织造府的提督自己关起门来称大王,没人管着,倒也罢了,如今到了维扬地面上,办这泼天的差事,我如何担当的下来,”他掀起袍服下摆,跪在了书房里头,“还请世伯心疼侄儿,务必要收回成命才好。” 薛蟠又连连磕头,可是林如海丝毫不理会,站起来想要扶着薛蟠起来,薛蟠却是赖皮,“世伯大人若是不允诺了侄儿,侄儿就跪在地上不起来了。” 林如海哈哈一笑,“虽然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可这扬州城就靠着长江运河,地上最是潮湿不过,世侄若是乐意以后得了风湿病,跪在地上倒也凉快。” 这可是横的遇到楞的了,薛蟠哑口无言,林如海施施然的坐了回去,端起了盖碗,喝了一口茶,叹道,“你虽然只有十三岁,但是居然这金山银山放在面前,都忍得住不出手,可见你实在是为人老成,绝非一般年轻人可以比较之。” “人有多大胆,就吃多少饭,”薛蟠苦笑道,“我若是这扬州四大金刚的人家,若是世伯这样给我脸面,二话不说,是绝不会错过的,可我这身量小的很,实在是担不起这金山银山。” “老夫祖上虽然也是承袭过列侯之职,可到了我父亲那一代,先祖的余荫也已经用完了,”林如海悠悠说起了前程往事,“本朝不是前朝,爵位都是递减的,虽然如今看着爵位高,可指不定过几代就没有了,若是自己个不争气,还撑着以前的场面,只怕是穷困潦倒就这面前,侥幸我中了进士,点了探花,又这这兰台寺当差,如今也算是不错的人家了。只是我这一身富贵荣华,都是天恩所赐,自然不敢不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 薛蟠见到林如海似乎十分不在意自己的卖惨,于是刷的站了起来,拍拍袖子坐了下来,“老大人说的极是,可这些似乎和我没什么关系。” “有关系,”林如海笑道,“你前些日子进献了避瘟丹,是不是?” “是,”薛蟠点头说道,“这是我们薛家德芝林的生意。” “甄老大人,可是对着世侄你很是推崇啊,”林如海说道,“郑伯克段于焉,用借势的手法对付争夺家产的各房各支,这个手法妙的很,赚了不少里子。” “我也是无法,有着亲戚的情分,不好乱来,”薛蟠谨慎的说道,一般领导夸奖你,要不提拔你,要不就是要你去送死堵枪眼,现在林如海已经提拔自己了,算起来,自己如果排在盐政的第三位,没人敢说不是,那么接下去……就是要自己堵枪眼了。“这是天恩浩荡……” 薛蟠习惯性的歌功颂德,没想到被林如海抓个正好,“既然是天恩浩荡,你然要为天子分忧了,所谓能者多劳嘛,世侄在金陵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了,避瘟丹,办的是红红火火,财源滚滚啊,只是那避瘟丹,远远不如盐业来的更赚钱。” “避瘟丹,你送到前线去,所谓何事?” 薛蟠坦言:“一来解我之困,二来为国效力,我乃大越之人,自然是希望捷报频传,三来自己赚一点银子过生活。” “君子不耻于言利,世侄你说的通彻,”林如海点头赞许,“若是这差事能够公私兼顾,那么就是最好了。你送上避瘟丹,圣心自然大悦,挂在心头的烦心事儿,就少了一件,只是还有一件烦心事儿,却是要落在盐引之上,这事儿你觉得,是何事?” 第177章 陈年旧事 “圣心还有一件烦心事儿,要落在盐引上,”林如海笑着对薛蟠说道,“你觉得是何事?” 薛蟠苦涩的说道,“是银子,是不是?” “什么银子?” “朝中缺银子了是不是?”薛蟠似乎明白了什么,“户部没银子了?” “何以见得?”林如海反问。 “万岁爷大婚,内务府的出息用不了多少,”薛蟠说道,“可是对着西南用兵,这里头的开销就大了,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没有几百万的银子,休想逼得西南那藩王认输投降,打仗最要花的就是银子,单单这一项支出,就是额外的支出,若是小打小闹倒也无法,可既然是连绵半年多之久都未曾解决,只怕是户部那里支出去的军费,每日都以万计了,其余的开支,小的不清楚,却也不好置喙了。” “何况老大人在这个位置上,就算不主动要银子,这些人的春秋孝敬,三节两日的礼节,老大人就不差银子用了,还要这样大阵仗的办这事儿,想必是另有图谋。” 林如海欣赏的看着薛蟠,“的确如此,甄老大人说你聪慧无比,只是素日不显,今个一瞧,甄老大人说的没错。” “不错,万岁爷是刚亲政,按理来说,银子是尽够了,可之前圣后秉政,花钱也不少,特别是三年前,圣后六旬大寿之年,和扶桑用兵,折损了十几万士兵,就连兵部尚书东三省总督都折在了里头,后头自然是赢了,可这一仗赢的惨烈极了,不仅仅是死伤无数,咱们的兵就死了十来万,还有水师等,都是要大银子发出去了,后头好不容易提刀扬鞭跨马东京,赢了这一仗,但是因为英吉利国怕咱们大越朝藉此龙腾九天,他无法压制,故此联合了诸国干涉,横加阻拦,本来割让北海道和四国两道,后来三国干涉还四国,咱们没法子克复全功,把扶桑灭国,只是割让了几个岛屿过来,原本说是有一个银山岛,可以割让给我国,结果那银山早就在百余年前开采完毕,纵然还有一点出息,也是不够军费之用的。” “按理来说,既然扶桑认输投降,他们也应该要赔款才是,”薛蟠奇道,“纵然不够收支平衡,多少也是能补贴一二的,怎么,这笔款子呢?” 林如海有些无奈,“圣后都一概拿到国子监翰林院并各处学堂使用了,都花在了教育上。” “这是好事儿啊,”薛蟠说道,“哦,”他看着林如海的表情,不免有些明白了什么,圣后把这笔银子都花出去,自然是不想留给今上用了。 圣后和今上不是亲生母子的关系,不用别人挑拨,两个人的关系都不会好到那里去,皇帝又不是幼年登基,若是幼年登基,那么圣后悉心调教,起码有一个养育之恩,可皇帝从藩王入继的时候就已经三十多岁了,怎么可能对着名义上的嫡母有什么亲近之意。圣后藉对扶桑大胜之势,无人敢提撤帘归政之事,拖了三年后,才算是不情不愿的归政于皇帝,那么我这前朝留下来的遗产,当然我要把银子花出去,做好人,是绝不会留给别人做的。 这一招很是有用,民间和士林之间,对着圣后太尊敬敬仰了,特别是士林,用银子大量的放在教育上,成绩好的寒门子弟几乎不用花银子就可以读书,中了科举之后就算不依附在圣后的党羽之下,也绝不会对着圣后有什么不好的言辞。 这一节,林如海倒是不必明说,只是他乃是皇帝钦点的盐政,立场不同,自然也要竞争一二,“用兵这是一项,其余的还要整顿吏治,这用不上什么钱,但是其余的,还要再花银子,胡光墉虽然有通天之能,他也变不出银子。想要赶紧着找银子,所以还是要落在这盐引上。” 其余的钱都有一定之规,不用说,今年的秋税要做什么,海关的银子要做什么,其余的厘金等要拿到哪里去用,都是早就安排下了,战争作为突发情况的事件,银子是不能少的,所以薛蟠就知道这西南战事打了许久,就知道朝廷大约是没钱了,前些日子说好是在中秋之前就要凯歌还朝的,到了今日西南前线,一点大胜的消息都没有,可见,银子短缺,造成的后果很大。 战争打到最后就是打的后勤,打的国力的战争,薛蟠点点头,“世伯的意思,就是要借着盐引改派的事儿,多拿一些银子?” “不错,这里头我想着总要给圣上分忧一二才是,”林如海点头承认了下来,“其余地方出息不算太大,海关原本赚的银子不少,但是英吉利国这些年到处生事,出口的东西一直都不算太好,那边若是要急切的加关税,是绝无可能之事,今个恰好盐引改派,我想着把这些人的身上多少要敲多点银子下来,说句实话,我这家里头也是勋贵之家,可算起来,是他们脚趾头都比不上,什么罪过可惜都顾不得了,只是一味的奢侈浪费,这银子若是交到朝廷去,该有多好。” 这话倒是没错,扬州盐商的奢侈已经到了瞠目结舌的地步,就不说什么茯苓猪,珍珠鸡之类的典故了,就说这扬州城里头大家盐商们互相攀比互相斗富就数不可数,太多了,看看昨日,马嵩清空了瘦西湖,把所有的画舫都包下来,不许闲杂人等乱了自己和薛蟠的饮宴,这里的开销是多少,薛蟠是不敢去想的,还有这唐家,知道薛蟠客居在个园,即刻就将个园的地契送来,魄力是需要雄厚的实力垫着的。 “难怪这胡中堂没有发话保住马家,”薛蟠喃喃,”是不是知道,万岁爷要在扬州这里要银子?” “是,胡中堂管理户部多年,圣上虽然没有觉得他干的不好,只是到底不好使唤,就已经预备着要换下他了。”显然,皇帝要换户部尚书,已经是不是秘密的秘密了。 第178章 大任难当却推不了 这么说起来就是通达多了,胡光墉虽然是以宰相之尊兼任户部尚书,但是他也不可能阻拦皇帝要拿银子,何况这又不是用在挥霍上,而是要用在战事上,胡光墉若是敢阻拦,皇帝只怕即刻就要问他要银子,毕竟皇帝自己想法子筹银子,算起来是给户部分担工作了。 这皇帝要在扬州要银子就要银子好了,和自己有什么想干,薛蟠郁闷的想道,他这时候对着皇家还没有什么深刻的影响,自然感觉不到什么威严,“这盐引改派素来都是由两个衙门联合主持的,不过当然有主次之分,但,算起来,这银子两个衙门的主官要拿大头,这是旧例,当然了,”薛蟠看着林如海脸色不悦,连忙继续说道,“世伯自然不会随波逐流,可若是把这银子都进献上去,这地方上的盐政衙门的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如果地下的人因为自己利益受损,集体抵制,或者说是消极的不配合,那这事儿就办不下去,别太过于高看皇帝,特别是有一个巨大的掣肘在身边的皇帝,想要做出变革,是很艰难的事情,所以林如海点头说道,“老夫这里的银子自然是不能要的,为政之道,在于循序渐进,这虽然是临时起意要在盐政赚银子,却不宜大动干戈,的确,我虽然独醒,”林如海喟然叹道,“却不能拦着别人继续醉着,所以除了寻常的孝敬银子不能少,咱们要另外想法子。” “咱们……”薛蟠默然无语,“这另外想要再找几百万的银子,怕是难啊,”薛蟠苦笑着说道,“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盐业素来如此,那银子就好像是大风刮来似的。” “可叫人家从口袋里头掏出来,就是难了。” “所以想着世侄出马了,”林如海捻须微笑,“看一看世侄的力气如何,不是今个就听说,唐家把整个个园送给世侄了?这礼物可是不轻了。” 薛蟠汗颜,看来这林如海也绝对是消息灵通之辈,如此手段了得又十分精明的官员,是最难打交道的,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之前,要准备好要付出许多东西,薛蟠很是无奈,叹道,“老大人,你主政巡盐,手下能人千万,足供您驱使,何况只要你愿意,扬州任何一家盐商都要听你的吩咐,怎么找到了小子呢,须知我这再厉害也是过江龙,压不过地头蛇的。” “世侄何须过谦,”林如海笑道,“避瘟丹这种又得名又得利的事儿,我已经是很多年没见到了,世侄的能力应该不至于如此,不然不会就凭借十三岁的年纪得了织造府提督的官位,又恩准世袭了紫薇舍人,少年得意却又如此谦虚,是难得的人品了。” 得蒙林如海夸奖,薛蟠不免有些熏熏然了,林如海继续说道,“世侄你是过江龙,我又何尝不是,在这扬州人,咱们都是外人,世侄想要办盐政,拿盐引,这个好办,我在这里头说清楚了,这改派的事儿办好,能够帮着朝廷筹集到银子,那么你那一点的盐引,自己去办就是了,谅是谁都不会多嘴过问一句,你这个协办盐引改派的人,自己该有多少盐引。” 白盐就是等于白银,这句话是没错的,林如海给了一个泼天的担子,今个又给了一座巨大的银山给自己,林如海本来深觉在扬州孤立无援,但又不知道有谁人可以信任,他原本和甄应嘉关系不赖,甄应嘉虽然为金陵省首脑,但却不好插手扬州事务,毕竟算起来,盐业是直接归属中枢户部管辖的,听闻甄应嘉有关于薛蟠的事情,原本就对着薛蟠颇为感兴趣,又在昨天面试谈了一番,只觉得薛蟠虽然年轻,倒也老成的很,林如海也是足智多谋之辈,听薛蟠在外头和桑公子起了冲突,于是就灵机一动,想要用薛蟠这个年轻人,来搅动原本是一片鸡飞狗跳的扬州商业圈。 “这事儿,我今个早上已经奏请折子到京中了,”林如海笑道,“没法子改变了,世侄如何?这迎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就应下来,好生办此事如何?” 薛蟠咬咬牙,见木已成舟,没法子改变,这已经送了奏折到京中,林如海先斩后奏,谁都没法子,办好了差事倒也罢了,若是还不管事儿,这雷霆之怒,只怕须臾之间就会降下,皇帝拿捏不了别人,拿捏一个薛蟠,那还是简简单单的。“罢了罢了,”薛蟠叹道,“世伯既然如此看得起我,我又有求于世伯,说不得要趟一趟这浑水了。” “那世侄有何良策可以教我?”林如海大喜,追问道,“如今已经是满城风雨,不宜再拖延下去了。” “没有调查权,就没有发言权,更没有决策权。”薛蟠说道,“侄儿如今两眼一抹黑,这扬州城的盐商都认的不清楚,如何能办好此事儿?世伯也说了,这些人背后都有神仙站着,轻易不好得罪,但若是都找着软柿子捏,却又失了朝廷的体面,只是说咱们不敢碰硬的。又要大家伙高兴,又要朝廷赚银子,这原本就是极难的事儿,我若是现在有良策三千,那也必然是敷衍世伯而已,这些日子我到处走一走,看一看,调查调查,看看在那里可以赚银子。” 这么说来,林如海又高看了薛蟠几分,素来书生好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所出的主意不免脱离实际,不能用上,而薛蟠这样谨慎,倒是合了林如海的脾气,更觉得自己这近乎胡闹的举荐奏折,只怕可以出到骑兵的作用,“世侄所言甚是,那你还需要何等条件,请直接说出来就是,但凡我只要做得到,必然准了。” “这且也不忙,”薛蟠摇摇头,“公事之外,且还有私交,就算看在亲眷的份上,也要帮衬着世伯大人的,不敢提什么条件。” 第179章 给点兵丁壮声势 这时候见事情已经成为定局,薛蟠索性也就光棍一点,复又说起了什么刚才他根本不想提的亲戚情谊来,“侄儿和世伯乃是世交,这点小事儿,怎么敢提条件?老大人把这事儿也交给我办,我自然是高兴极了,绝不敢提什么要求或者是条件的。” 林如海微微一笑,他却是不信薛蟠是吃素的,“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说了,我想着世侄年少有为,这些关节自己明白。” 薛蟠现在听到最头疼的一句话,就是这“年少有为”,说的顺口无比,可实在也是切合实际,薛蟠苦笑,“我今个是没法子,被世伯老大人套住,不得不上了这贼船,只希望日后别太得罪了人,就连金陵都回不去了。” “我也知道这事儿难,”林如海鼓励着薛蟠,“要想大家伙又乐意出钱,又把盐引的事儿办好,两全其美是最难的,盐运使那里……我不预备要给他办这事儿,权柄不可分出去。” 显然这位盐运使也要和昔日薛蟠的祖父一样,看着这分蛋糕的盛宴干瞪眼了,当然,或许他可以躲过这一次落下十年之内都会沾染上的骂名。 林如海这时候还有许多话没说,他预备着先等着薛蟠想出主意先,“我还要预备和长芦、两浙盐运打官司,这里头,先看你的章程。” 既然无法改变,薛蟠的性子是颇为光棍的,所以也就坦诚承接下来,他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个园既然是唐家已经送出来了,我也就不预备着还回去了,世伯大人若是不得空,还请世妹什么时候得空,过来玩一玩。” 林如海微微一笑,“世侄似乎对着小女颇为看重。” 薛蟠心里微微一惊,随即笑道,“见到世妹就响起了我家里头的妹妹,我妹妹和世妹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只是不在扬州,若是在一处,必然是极好的,我瞧着世妹身子不太好,成日介的闷在家里头,总是不太好,不如多出来走走,见见外头的风景,想必心情好了,身子就要大好了。” 林如海摇摇头,“小女的身子一直不太好,三岁的时候有僧道前来化缘,说只有舍了父母家人入空门,身子才能好起来,我这膝下只有一女,如何舍得?想着说找几个替身代着出家,那僧道却又说不要,转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只是言明,若是想要这一辈子平安度过,不许见父母之外的亲戚,更不许轻易见哭声。这些荒诞话,倒也没人理会,不过说起来,的确是多灾多难的。”林如海叹道,“旧年这哥儿夭折,我对黛玉更是看顾的严些。” “这却是无妨,”薛蟠听着一惊,姥姥的,怎么这僧道到处出现,来过自己家,居然又来了林府,而且都在小时候就想让这些人出家?难不成这个世界还真有这宿命玄学之说?林黛玉的命运的确是因为到了亲戚家里头住着,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是完全没错的。 还有自己的妹妹,需要用冷香丸,这海上仙方镇压娘胎里头带来的热毒。这冷香丸,也是僧道给的。 贾雨村人生之中的第一位大恩人,甄士隐,也是被僧道带着出家去云游四海去了,可见这个时代之中,神神叨叨的东西且不去说他,但是僧道这种宗教的力量,在红楼梦这个异世里头,是不容小觑的,不然林如海只是觉得自己不舍得林黛玉出家,而是要去怀疑这些云游的僧道是否存了不轨之心。 薛蟠从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可自己穿越了,这种违背常理的事儿都能发生,对着虚无缥缈鬼神,倒是不敢不信了。 这是另外的事儿,倒不必在这个关键口上仔细追究,“侄儿昔日小时候也是身体不好,但是坚持着多骑马射箭,或者是和家里头的护院玩闹玩闹,这身子骨就好了许多,可见这身子要多锻炼锻炼,世妹自然是不能做粗鲁的事儿,但是多走动走动,身子必然是会好起来的。” 这里就不再说了,林如海意味深长的看了薛蟠一眼,薛蟠尴尬的露出了笑容,随即说起了别的事儿:“世伯既然要侄儿办这事儿,别的要好生慢慢的查访,不着急,眼下有最着急的,那就是赶紧着给我派一队人马,保住着我,不然侄儿出了这个门,就要被外头的盐商们都撕碎了。” 薛蟠告辞离去,林如海捻须看着薛蟠的背影笑而不语,边上的管家见到林如海如此高兴,不免有些忧心忡忡,“老爷,这薛家公子手段是不错,看着也老成,年轻是年轻,但是滑头的很,如今这扬州好似热闹非凡,可内里是一点动摇松动的迹象都不曾有,老爷需要是一个急先锋张翼德,而不是一个心机深沉的贾文和。” “你说的不算错,但也不算对,”林如海摇摇头说道,“这里的确是铁板一块,就算是马家,看上去好像病急乱投医,却也未曾把最要紧的东西都拿出来,大家看着闹纷纷的,心里其实还存着要和我这里头扳手腕的心思,哎,这个差事,不好做啊。”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背着手看着百子连绵玉堂春的窗棂外的几杆修竹,青翠的竹叶被风一吹,簌簌作响,“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何况我来扬州,就是为了报效圣上的知遇之恩,把扬州这里的铁板多少要敲下一块来。” “薛蟠的确是年少老成,也不愿意当急先锋,看着他今日不愿意接这差事就知道,寻常的年轻人,听到这样大权在握,又是海一样的银子可以过手,那里忍得住还如此推辞不已?他却是看出来了这里头难为的事儿,我若不是昨日先发出了消息,把这事儿定下来,只怕他还不愿意哩。” “就算不是急先锋,但是若能够出谋划策,也是极好的,圣上刚刚亲政,许多事儿,不好大张旗鼓的做,只好让我们来做一做,扬州此地,”林如海眼神微微眯了起来,“盐政,我是一定要办好的。” 第180章 缩头乌龟 “薛蟠不是盐商这里头的人,但是昔日又和盐政有许多关系,如今又想着重新办盐政,这样的人,我不用怎么可能?”林如海微微一笑,“那王子腾昔日在毓庆宫,就屡次三番和我为难,到底是年轻,大家伙意气用事,算不得什么,只是我却要把他的外甥拉过来,做我的臂力才好。” “京中交代的时间……怕是不够多了。” 林如海背着手叹了一声,“走一步,是一步,我这里若是能够为圣上多承担一些,那么,圣上在其余的地方,多少就宽裕一点,我是为君上不惜此身,只求可以解除这眼下的困境。” “老爷是苏州人士,”管家劝道,“本就是金陵省里头的人,若是这边的人得罪尽了,将来只怕这乡党里头的名声不好听。” 林如海脸上露出了刚毅之色,“我身为巡盐御史,不好做那些暗通款曲的事情,要杀要罚我来做便是,这红脸好人就让他去做,他得名,朝廷得利,我背负些许骂名,倒也无妨。” 见林如海如此坚定,管家暗自叹了一口气,不好再劝,林如海又问:“你觉得薛蟠此人,如何?” “倒也是极不错的人物,只是外头说他对着自家叔叔们苛刻的紧,算起来,不是很仁厚。” “仁厚……”林如海不知道如何,想到了声,叹了一口气,“仁厚的人,从来都是难长久的,比如说前头哪一位……”林如海咳嗽一声,止住了怅然之色,“不说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儿了,叫人拿拜帖,我要去拜见盐运使,这里头的事儿,虽然请他不要插手,不过起码的礼数是要到的,薛蟠想必也不会不懂这个,该是他那一份的,少不了要给他。” 薛蟠出了御史府,果然外面的盐商们夹道欢迎,一定要拉着薛蟠去他们各自的园子里喝酒作乐套近乎,薛蟠这么一百多斤的肉,几乎就要被众人撕碎,所幸巡盐御史的盐丁小队长,带了一个小队的士兵杀过来,这才解了薛蟠的围,薛蟠感激不尽,于是连忙回到了个园,杜门不出,原本说要去见识见识瘦西湖的风景,现在也不敢出门了,只是躲在个园里头,写些什么,过了两日,盐运使衙门那里对着林如海任命薛蟠为协办盐引改派差事没有意见,户部的文书也很快就送了下来,这第一是上半年嘉奖薛蟠的圣旨,现在的效力还没有过去,户部见林如海举荐,落一个顺水人情就是,此外薛蟠进的有关于卫生避除瘟疫之法,也是为户部省了不少的银子,户部也很是承薛蟠的情,这种协办盐引改派的差事是临时性的,薛蟠又不是要接林如海巡盐御史的班,故此只要户部报备即可,不需要经过吏部任命。 大家伙就明白,林如海这绝不是无稽之举,是一定要做出什么和以往而来不同的东西了,凡是既得利益者,最害怕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改变。坐拥亿万财富的盐商们,生怕自己这多年存下来的金山银山被改变,被抢走,虽然内心里头纹丝不动,但是情绪上已经十分的焦躁不安了,林如海为人虽然谦和,但是从来都是十分有原则,不是节庆的礼数,是绝不会收的,何况他如今要当恶人,更是不会见这些盐商们了,大家伙的目光纷纷集中在个园之中的薛蟠,几日之间,个园原本十分幽静的外面长巷,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了。 薛蟠也不出门,只是在个园内枯坐,如此过了两日,薛家的商船将贾雨村接过来,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自己一个人想不出什么法子来的,何况虽然林如海看上去很器重自己,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倒是大功告成,把自己这个马前卒拿出去泄愤,这也是惯有之意,不可不提防着。 贾雨村此人,做事毫不留情,但是对着这些机遇之事,却是十分的看重,他认为这是一件极为难得的好事儿,若是差过这一次,只怕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世兄,这盐引十年一换,到了十年后不知道换成什么样,如今既然这林府乃是府上贵亲,什么事儿,若是有什么差池,托着亲戚情面倒也不怕;此外有兰台大人照看,若是操作得当,世兄这一房,可以彻底压倒各房,薛家也不会仅仅在金陵府,在金陵省,乃至两淮地面,都可以说上话了。” 贾雨村是从功利的角度来分析的,的确,这是插手盐政的好时机,比以前薛蟠的祖父当这个巡盐御史,更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来插手了,素来盐政,在平时就是一等一的富庶差事,点盐政,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抢破头,若不是十分厉害的人物,或者是背景极为深厚的人,或者是皇帝最看重的亲信,是不可能点盐政的。 说到这里,有一个例子倒是可以说一说,前朝太祖的第三子前废帝即位的时候,曾经对着彼时还身为藩王的太宗妻子圣后的亲信李某某十分不满,先是划去了他放一省布政使的任命,对着左右内侍说道:“我在位一日,此人绝不能提拔。”谁知道到了第三日,吏部上报的选官折子又把此人放在了两浙盐运使的位置上,倒是比前头的布政使更有钱途,前废帝默然许久,不得不朱笔圈定此人,放了两浙盐政。 这是极为个别的例子,但也可以说明,若非有通天的关系,这盐政是放不下来的,但是放下来了,那就不用担心,此人能不能办好盐政,贾雨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兰台大人办此事,必然可以得到万岁爷的支持,世兄说朝廷缺银子,那么既然是万岁爷都准了,其余的人就算有什么怨言,也不敢有什么可乱来的。” 贾雨村的意思,薛蟠很明白,无非就是敢怒不敢言嘛,但是他还有一点疑虑,要问一问贾雨村:“先生以为,这事儿,圣后同意吗?” 第181章 不要白不要 贾雨村微微一晒,“世兄年少老成是极好的,只是这做事儿瞻前顾后,少了一点冲劲儿,过的如同小老头一般,这就是不好了,世兄过虑了,圣后是什么样的人物,放眼着都是天下大势,这个天下大势可不仅仅就指的咱们大越朝,而是这整个世界,和各国之间的争霸之事,昔日圣后垂帘,议政王总理朝政,她老人家对着国内的事儿,只管新军和工部,其余的一概不管,只是对着外头各国的事儿,十分关心,后来万岁爷要亲政,一段时间内,都是他自己个管理内政,有大事儿不决的再请圣后的懿旨。对于圣后来说,扬州的事儿,是小事,算不得什么,只怕她是不会看这样的小事儿的,万岁若不是想要银子,也不会关心扬州的事儿。” 你不过是一个内务府挂名的皇商,小小的品级六品,算什么大飞鸟都不是,只是蚊子一样的官儿,圣后是根本不会注意到你的,话说本朝定律也是如此,皇帝是不会见四品以下的官的,皇太后虽然挟扶桑大胜之威继续秉政垂帘,但是他也不好太过于插手政务,不给皇帝学习的机会,故此在皇帝亲政之前,只有从二品以上的大员任命才会拜见圣后,其余的她也是一概不管了。 贾雨村的意思就是请薛蟠不要自视甚高,这不过是一个地方的某一个差事罢了,圣后何等人物,怎么会注意到扬州,何况如今朝廷最大的事情就是在于西南的战事,国家机器高速的转动着,天下人的眼光都看着西南三关处,薛蟠这里,除非利益攸关之人,其余的人根本不会花精力关注,更何况圣后乎。 薛蟠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这话倒也没错,何况朝廷要银子,圣后也应该不会阻拦,“先生说的不错,胡中堂乃是圣后的心腹,既然胡中堂对着马家的事儿,都没有意思说出来,那么大约也不会有什么人会特意关照什么了。” “这些人身后有人站着,世兄身后也不是没有人,”贾雨村笑道,“这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在金陵就无人敢小觑,何况还在京中呢,此外,兰台大人身后有万岁爷这尊大佛,什么小鬼都不敢放肆的,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得了实惠,还不落人埋怨。” 薛蟠摇摇头,眼中神采飞扬,他有一点好处,就是决定了的事儿,毫不犹豫不再徘徊不前,而是一心一意的办好了,“不,今个这事儿,是难,但是还不算太难,总是要人人夸赞我,我又要得了实惠才好!” 贾雨村来了兴趣,“世兄计将安出?” “暂时还却不能说,总是要等着去看看大家伙的意思,再来办此事,”薛蟠从容的挥了挥扇子,“不问过大家伙的意思,就独断的办,这是不好的,”薛蟠很是宅心仁厚,“差事总是要听一听大家的意思的。” 打定了主意,又商议好了这边的事儿,薛蟠也不问金陵家里如何,才出来四五天,能够什么事儿可发生的,家里头的事儿,薛蟠先是托了甄宝玉,当然了,这个公子哥只是一个吓唬人的纸老虎,有什么大事儿,只怕是帮不上忙,不过佟舒此人还不错,又是巡检家的,武力来说还是可以的,多少可以帮衬一二。 贾雨村原本请他在家中坐镇,可这里头的盐政之事更为重要,所以请贾雨村来此地出谋划策,参赞一二。且根据分析,只怕是薛蟠赚小钱的梦想是不可能实现了,不过大约还可以搬一座金山回家,这是意外之惊喜,薛蟠既然答应了下来就要好生想一想,怎么办好此事了。 薛蟠施施然的走到了抱山楼,此地乃是一座七楹长楼,横跨一夏秋两山之间,两山东西依楼而掇,有多条山径直通楼上,抱山楼在空间上连接两山,楼前长廊环绕两山于胸前,这是抱山楼得名的由来。在抱山楼长廊上可共赏夏秋两景,个园之中有竹林最为出名,而此地的假山也是极为出色,有春夏秋冬之假山,分属四处,此地最为开阔,但是不知如何,抱山楼因着树木山石的掩映竟让人感觉有些缥缈,不过楼前的匾额上“壶天自春”四个大字还是清晰可见的。“壶天自春”是取《个园记》中“以其目营心构之所得,不出户而壶天自春,尘马皆息。”其意是个园空间虽不及名山大川,但其景为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之意。 薛蟠登上了抱山楼,漫步在抱山楼上凭栏赏景,可见宜雨轩的屋面坡度平缓,但出檐深远,翼角柔顺,比北方舒展,较南方低平,这就是扬州本地建筑风格形式之一。贾雨村陪在一边,看着抱山楼上俯瞰个园之美景,不由得叹道:“个园结合大江南北的特色,自成一格,雄伟中寓明秀,得雅健之致,借用这书法上的一句话来说,真所谓“健笔写柔情”了。” 薛蟠点点头,“果然是极妙,这里不错,”薛蟠看着长长的一道一字型走廊,走廊上头倒是可以摆放几张宴席,借着湖光山色饮酒,极为不错,他对着地下伺候的李如邦说道,“今个外头有多少人?” “今个陆陆续续来了几十家了,”李如邦说道,“加上前几天的人,名刺拜帖都在,小的算了算,扬州出众的盐商基本上都来拜会过了,也有不少北边来的商人,虽然和盐业无关,但也赶来给大爷请安问好。” “哦?”薛蟠一挑眉,“怎么,这些人也想分一杯羹?不过既然来了,都是客人,他们喜欢把这潭浑水搅混了,我倒是不好拦着,大家伙既然拜帖都到了,就不好不见了,都请进来吧。” 李如邦领命而去,薛蟠对着贾雨村说道,“先生你就在此地候着,等到我把人都迎进来,你探一探他们的意思,等会咱们再一起喝喝茶,说说话。” “世兄既然要见这些客人,那么礼单,可是要收下?” “自然收下,”薛蟠大大咧咧的说道,“不要白不要。” 第182章 盐商众生相 薛蟠倒是十分谦逊,到了垂花门前迎候众人,今个来的人不少,不好一一盘桓,所以一概请到抱山楼喝茶,这里有贾雨村招待,他原本就是八面玲珑之人,礼节上不用担心。 一传十十传百,原本还不知道有此事的人,听说薛蟠开门纳客,也纷纷赶来,不过是小半个时辰,抱山楼就被塞满了,抱山楼原本十分宽敞,但是这来了百余人,就拥挤的不得了了,薛蟠不免瞠目结舌,又请一部分人到别的地方休息,这些人第一次见薛蟠,不肯就这样别居他处,开玩笑,若是这个时候离开,万一这些人私底下和薛蟠达成了什么协议,把自己个抛开,这盐引就这么点,若是这些人得了,其余的人就少了,这少的就是命根子啊。 故此就算这十分拥挤,有几个胖子热的已经满头油汗,却还是强忍着不肯出去,抱山楼七间的大楼,中间又没有阻断,但是这满满当当的百多号人,却也是人头攒动,十分热闹了,薛蟠苦笑连连,没想到自己个的魅力这么大,居然有这么多人捧场。 所幸个园一切东西都准备齐全,倒也不虞每个来人没有茶水可以喝,薛蟠等到众人坐定,起来团团做了一个揖,开口说道,“诸位大贤今个驾临,招待不周,只有清茶一杯,罪过罪过。” 唐家来的人乃是唐家老爷的三弟,号称“今之唐伯虎”的唐亦宋,他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胖子,手上挥着一把唐伯虎真迹“春树秋霜”折扇,听到薛蟠这样说话,他第一个就开口接话道:“薛大人如何客气,大家伙能够在这极为雅致之地,得赐一杯清茶,就已经忘却了外头的俗事了,可见薛大人的茶,绝非是俗世之茶,而是清心之茶,有这一杯茶,只怕可以三个月不闻肉味了。” 在座的其他商人心里不免大骂唐三胖子太过无耻,这话说的,到底是这一杯茶让你三个月不闻肉味,还是被削减了盐引你们日后吃不起茶了?有的人只是微微冷笑,有的人却是忍不住开口了,“三老爷这话说的,可就是不对了,薛大人居于此地,自然是雅致极了,可这个园乃是你唐家的地方,你们唐家办盐差,有什么雅的?和咱们都是俗人一个,要我说,你还不如请罪罢了,免得铜臭味把咱们薛大人给熏到了。” 唐亦宋哈哈一笑,倒也不生气,他摇头晃脑的说道,“这原本我唐家的地方,自然俗气的很,可我前些日子早就把这个园献给了薛大人,如今正经是薛大人的园子了,那又怎么会俗气呢。” 听到唐亦宋这样说,满室哗然,“好一个唐老三!”有人冷冷的说道,“居然近水楼台先得月,靠这样的东西偷偷的给我们来这一下子!” 也有人朝着薛蟠打千问好,“薛大人不用看他的这个,我家的园子也有极好的,比个园还要大几倍,个园虽然竹子不算差,但是到底一年四季一样的风景,扬州此地,最有名的花就是琼花,鄙家的何园里头,琼花最好,且比这个个园大多了,个园狭小,配不上薛大人的身份,若是大人不嫌弃,何园的琼花,只归属大人一个人把玩了。” 其余的看不惯唐家的嚣张气焰,也有给唐家起哄的,纷纷叫好:“说的极是啊,何兄家里头的何园,那琼花一开,真是漫天香雪海,十分动人,比这竹子好看多了!” 何家乃是八大天王里头的一家,算起来,只是比唐家稍微次了一些,自然不用惧怕什么,何况今个乃是两淮盐业大洗牌的时候,若是何家拔了头筹,把唐家从四大金刚这第一等的盐商挤下来,那么唐家日后就算不得什么了。 唐三胖子不由得脸色僵硬了一下,这些该死的东西,什么身份也敢在自己面前叫嚣,若是以前的时候,直接打死也就完了,可今个要改派盐引,却不好如此嚣张霸道,还不知道面前这一位年少官儿是什么脾性,若是那种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的少年包青天类型的人,可不好办了,于是唐三胖子只是阴冷的扫视了大家伙一眼,却也不搭腔,倒是让大家伙都落了一个空。 大家伙纷纷奉承着薛蟠,有一个老者坐在唐三胖子的上首,咳嗽了一声,厅中的议论声顿时小了一些,那个老者穿着一袭蓝色的冰绸袍子,这冰绸不算太好的料子,但乃是高丽国国王专门用的绸布,等闲的人就是想要拿银子买都是买不到的,这一位老者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神态随和,看上去十分温和可亲,但不过是这样咳嗽一声,花厅之内,就顿时少了许多声音,薛蟠心里不免微微一凛,看声势,看座次,就知道此人必然是扬州盐商四大金刚之首的刘家。 李如邦久在扬州当差,齐大壮昔日跟过薛蟠的爷爷办过盐政,虽然薛家在扬州没什么势力,但是这里的情况也算是十分清楚,这四大金刚之首的刘家,来历十分惊人,等闲的公侯伯这些都不敢招惹,为何如此?全因为刘家乃是太祖的同村之人。 太祖幼年家中颇为富裕,乃是耕读之家,只是到了太祖父亲这一辈,家道中落,家里头十分贫穷,太祖之父又早亡,幸好有邻居刘家先祖心善,且觉得太祖可怜,屡次救济,之后太祖成为前朝藩王,割据一方,起兵造反之时,连累同村这些人,尽数遭到前朝哀宗诛杀,刘家全部被诛杀殆尽,只留下了在外读书的一个子嗣,他投奔太祖,太祖肝胆俱裂,席卷天下之后,问这刘家少年要何等赏赐,刘家书生只求“世代富裕”不求“公侯万年”,故此太祖将两淮的第一份盐引给了刘家,刘家这么多年来,在扬州扎根藉此发达了起来,有太祖同村,又昔日对着太祖有扶养之恩的这么一层关系,就算是盐运使也不好随意得罪了刘家,这才足够称之为盐商第一家。 第183章 两淮第一家 故此这七八十年来,刘家在扬州可谓是长盛不衰,屹立不倒,其余的盐商换了一拨又一拨,比如这马家,不过是在这十多年之间崛起的,从来没有盐商的资格老的过刘家的。所以,他才是坐在第一个位置上。 和其余盐商派了其余的人来不同,刘家来的乃是家主,刘炳德,字少璞,今年五十七岁,论起来是那一位刘家书生的孙子,他身材不算高大,气势也很是谦和,丝毫看不出来这是盐商第一家的领袖,他咳嗽一声,对着薛蟠笑道:“这些园子都在城中,虽然精致小巧可爱,却少了浑厚大气之风,拘泥于细处,却忘了我们这扬州园林乃是南北交融,精细之余还要见大气磅礴才是,鄙人家里头的平山堂,乃是昔日宋欧阳文忠公修建的,就在扬州城外,衔远山,望长江,颇有极目江天舒之感,园林斐然,更是处处匠心独运,若是薛大人不嫌弃,请移驾此处,细细观赏,方得扬州园林之妙,雅致之处还需雅人来住。” 薛蟠大为惊讶,这平山堂可是赫赫有名的,位于扬州城西北郊蜀岗中峰大明寺左近,的确乃是扬州风景绝佳之地,宋仁宗庆历八年,当时任扬州知府的欧阳修,极为欣赏此地的清幽古朴,于此筑堂,坐此堂上,江南诸山,历历在目,似与堂平,平山堂就因此得名,薛蟠就算是再不懂历史,欧阳修的事迹还是知道一二的,这平山堂可算是扬州第一名胜之地了,和瘦西湖不相上下。 刘炳德如此大礼,却是比这个园何园等,更是多了好几倍,实在是谦和极了,谦和的过分……刘家这样的人物,算起来,不用太过于担心这盐引改派之事,何况算起来,薛家和刘家,也不是没有交情,薛蟠笑道:“刘老何须如此客气,小子实在是不敢生受如此大礼,算起来,我家薛祖昔日和贵府祖上都在太祖驾前为臣,薛祖料理后勤,贵府祖上为太祖皇帝的书记,彼此也都有交情,算起来……”薛蟠环视众人,把大家伙的表情一一尽收眼底,“不是外人。” 唐三胖子微露失望之色,随即消隐无踪,马嵩和身边的人不住的交谈,坐在唐三胖子对面的桑公子,倒是十分淡定,只是挥着折扇,也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四大金刚盐商之家,却只是来了三个人,还有一个空位在刘炳德对面空着,薛蟠也不在乎有没有人来,只是和刘炳德谈笑风生,刘炳德却十分谦虚,连忙道不敢:“虽然是世交,但是小老儿却不敢倚老卖老,今个大人来办盐引改派的事儿,我刘家在此和大家伙说清楚,”刘炳德义正言辞,环视众人,“大人怎么说,我们刘家就怎么做,和大人为难,就是和我刘家为难,和我刘家为难的人,走不出这扬州城!” 大家沉默不语,但也有许多人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特别那桑公子,折扇一合,冷笑连连,“咱们扬州的盐商,都是忠君爱国之辈,绝不会有什么阻拦朝廷大计的小人,刘翁无需如此,大家伙虽然各有竞争,但是国在家前,这一个大义,是绝不敢忘却的。” 这话说的皮里阳秋,摆明了不给刘炳德面子,桑家来势汹汹,这些年生意做的好生大势,差不多要和刘家并驾齐驱了,自然无需再看刘家的面子,桑公子站了起来,朝着薛蟠长长作揖倒地,“薛大人,那一日在兰台大人府上,不知道是真佛在面前,冲撞了贵客,愧不敢当,今个前来赔罪。” 作揖完了又要掀开袍服跪下,薛蟠连忙站起来拦住,将桑公子拉着按回到位置上,“哈哈桑公子何须如此?”薛蟠脸上是如沐春风的笑容挂满了,“那一日咱们可都是文雅的比试,若不是桑公子拦着,我只怕素日里头,怎么样都做不出那样的诗。” “是极是极,”那一日和桑公子一起在林如海门房处等候的花白头发老头子这时候连忙接话道,刚才通传,此人乃是八大天王之中的上官家家主上官云飞,他连连赞叹:“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此等佳句,已经是许多年没有见到了,”看起来他也是附庸风雅之人,“本朝文风鼎盛,文人雅士层出不穷,唯独这诗词上,不仅无法超越唐宋,就连前朝也比不过的,如今薛大人这青松诗一出,可谓是一篇诗冠绝当今了!” 这样的话,虽然听着好听,可时间久了,也委实听着有些腻歪,薛蟠这样被大家伙灌了好久的迷魂汤,不免有些熏熏然了,只是还强忍着清醒头脑,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大家伙今个来,实在是给在下面子,我虽然年轻不懂事,却也知道这礼数上是最少周全的,大家伙这么给我面子,这里是先谢过了。” 大家又道不敢,薛蟠想了想,斟酌着说道,“我刚才也和我家的先生说过,这盐引改派的事儿,我原本是不想接的,只是奈何兰台老大人青眼,没法子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接下来这事儿。今个原本是第一次见面,不应该谈正经事儿,奈何我呢,是一个急性子,若是大家伙这好生礼遇,却不说自己个的意思,这些礼数我可是受之有愧了。两淮的盐业,大家伙都比我懂,若是有什么想办的,就请直接说出来,咱们参详参详,恩,商议着办。” 这个“商议着办”说明薛蟠是不愿意自己独断专行的,这么说来,倒是简单一些,薛蟠此人看来很上道啊,大家伙心里纷纷点头不已,年轻人不年轻气盛,是最难得的事儿了。 可要大家伙说意见,这又有什么可说的呢?横竖就是尽量保住自己的盐引,若是能更多些,那么自然是多多益善了,最好这些什么金刚天王罗汉都死绝了,自己一门独大,占据两淮盐引,才是最称心如意的事儿了。 第184章 晋商和徽商 且面面相觑之下,根本就没人做什么冤大头要把这些中等和小盐商都赶尽杀绝,大家私底下如何的男盗女娼,面上总是要保持一团和气的。 不过大家伙都是盐商,算起来,不会摆在明面上窝里斗,可对着别的人,就不怎么友善了,唐三胖子捂着嘴咳嗽一声,他身后就有一个红脸的华服汉子站了起来,这是八大天王的李家子弟,“大人说的极是,咱们这些扬州的盐商,都听着大人的吩咐,绝不敢有什么贰心,只是今个在座的,有一些和咱们这盐政无关的,还请大人先把这些人,都打发了,咱们都是自家兄弟,怎么办,都好说的很。” “说的极是,”人群之中许多人纷纷附和,“这里头有不少人都不是咱们的,请大人把这些人请出去,不是这个圈子里头,不懂盐政,怎么当差?反而耽误事儿!” 后头起来了一个雄赳赳的高壮汉子,气愤的说道,“提督大人招呼我们进来,你等是什么东西,敢在提督大人面前吆三喝四的!” “就是!”几个人面色不善的站了起来,“我们都敬仰薛大人的威名,故此前来伺候,怎么地,你们要把我们都赶出去了?还是觉得你们几个能给薛大人做主?” 自然是不能够替薛蟠做主的,这话不好接,但是不代表其余的人不会说话,听到这话顿时就有人冷笑连连:“你们这些老西儿,在北边赚的银子还不够?怎么还朝着南边来抢我们的饭碗了?你们可是要仔细,断人财路,杀人父母,这是一样的大仇,轻易没人肯把饭碗让出来的。” 原来这些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晋商,北边有晋商,金陵此地有徽商,南边两广之处还有粤商,算得上是天下最出众的做生意之人了,那高壮汉子乃是平谷乔家的主事人,乔致越,看上去大大咧咧,十分豪爽,话却说的十分圆滑,他嘿嘿一笑,“话却是不能这么说,银子是谁都不愿意多拿着,还有人嫌钱多不成?我们这些北方人,当然也不能老是和那些草原上的蛮人做什么皮草羊毛的生意,这赚钱的生意,谁都想做,我们这些晋商,自然也想,何况扬州此地,算甚南边?大家伙都是徽商居多,算起来,都还是北边的人呢,论起来,大家伙不如把盐业交出去给南方人得了!” 又有人冷笑,“你们晋商惯会看风头啊,昔日胡阁老在这里主政的时候,你们可是不敢南下的,怎么地,今个倒是知道了这今日不同往日了?巴巴的居然敢南下了!” 马嵩皱眉的看了一眼那话里头暗含挑拨离间之意的人,“再怎么着,也不能够和外人勾结着,”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暗算自己人!做出这种混淆华夷大防的事儿来!” 这又是昔日的一点旧恩怨了,胡光墉未主政扬州,还是商人的时候,野心勃勃,想要一统出口的货物之权,很是和晋商斗法了好一阵子,晋商联合了几家洋人们的商行,又在京中寻了大人物来要给胡光墉好看,那时候胡光墉的生意险些遭受灭顶之灾,所幸圣后巡视江南,督战南洋,知道胡光墉此人才干了得,施以援手,这才躲过一劫,胡光墉虽然是胜了一局,却对着晋商们十分痛恨,在扬州时候不许晋商南下染指盐政一分,至此,胡光墉和晋商势如水火,入主户部之后,更是借用手中大权,将晋商的票号打击的不成样子,几个人说的,就是这陈年往事。 其余的人脸上不免露出了一点尴尬的神色,但是这乔致越却十分的不在乎,他哈哈一笑,“想我这些山西人,和胡阁老么,算起来,没有什么私仇,昔日对战,无非就是为了银钱罢了,所以这形势比人强,我们愿赌服输,也算不得什么,可,”乔致越施施然的坐了下来,煞有其事的喝了一口茶,“可胡阁老的这些老乡们,都是徽商,怎么不见你们帮忙呢?这作壁上观的功夫委实可是厉害极了,若是大家伙这么崇拜胡阁老,怎么还要请圣后娘娘出手呢?” 几个人似乎被茶水呛住,不免连连咳嗽,胡光墉乃是一等一小鸡肚肠睚眦必报的人,昔日他落难时,这些徽商们出于嫉妒都不愿帮助,还有不少落井下石者,故此他到了扬州担任盐运使的时候,搞死了不少昔日得罪自己太深的徽商盐商,乔致越讽刺这些人,我多少算是敌人,认输就罢了,你们这些所谓的老乡,也是一丘之貉,何须乌鸦笑猪黑。 所以马家也是胡光墉竖立起来的典型,以德报德的典型,这些事情,在座的人都知道,特别这刘炳德,最是清楚,胡光墉那时候根基不稳,不宜太过于折损刘家,只是不轻不重的罚没了一点盐引,后来入主中枢,就把这扬州一隅的人都忘了,些许小事不觉得太过于挂心,刘炳德微微一笑,“乔掌柜在北边发财,何须来南边蹚浑水呢?如今扬州的局势,乱的很,大家伙在这里还没想出什么章程,若是乔掌柜不嫌弃,那么等薛大人把这里的章程办好了,再请您过来,看看,要不要掺一份子,如何?” 乔致越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刘老就别把我当做三岁小孩子唬了,等到各位大财主把事儿章程定下来了,怎么还有我们这些山西人办盐引的份呢?” “原本就没有你的份儿!”有人喊道,“你们懂什么盐业!” “可不能这么说,”乔致越微微一笑,“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山西的池盐也是极好的,”他朝着薛蟠微微欠身,“只要提督大人一声令下,把盐引派给我们,多少的盐引,我们就发到那里去,不怕是关外还是塞上。” “好大的口气!我且告诉你,这是扬州,不是关外也不是塞上!” “就是!到了长江边,到了扬州城,就应该听我们的规矩办!” 第185章 怕什么 “两淮的盐业,素来就是这几家办的,其余的人根本没资格!” “长芦的盐场,还不够你们分呢?我告诉你,乔掌柜,老话说的好,人心不足蛇吞象,吞了象,可是要撑死的!” 这些既得利益者,自己内部无论如何勾心斗角,对着外人总是同仇敌忾的,见到晋商想要染指两淮盐业,纷纷就要一致对外起来,开玩笑,就这么点盐引,自己个都不够分,还给外人拿去? 马嵩许久没有说话,他自觉乃是政事堂宰相胡光墉在此地的代言人,十分不愿意见到晋商南下侵蚀徽商们的地盘,但是徽商这些人,也都不是什么好鸟,胡光墉若不是位极人臣,眼界放开了许多,知道乡党之重要作用,故此留了这些人,作为在经济界自己的助力,不然早就一股脑的都打发了。他想了想,转过头看着薛蟠,只见到薛蟠端坐在位置上,歪着头,双眼半合,似乎正在打盹。 马嵩很是惊讶,推了推边上预备要站起来和乔致越吵架的上官云飞,指了指薛蟠,大家吵成一锅粥,但是未见薛蟠喝止,转过头来,才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薛蟠居然坐在位置上打盹了。 大家伙纷纷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原本在边上老神在在的贾雨村,故意咳嗽了一声,“大人,”他喊着薛蟠,“大家伙都听你的话儿了。” 薛蟠惊醒,揉了揉眼,尴尬的一笑,“哈哈,这屋里头,委实是闷热了些,不知怎的,这些日子倒是有些乏了,实在是罪过罪过。” 刘炳德笑道:“这个园的确是小了些,这些日子的菊花开的极好,平山堂那里,观山见水,登高赏菊,是最好的时候,若是大人不嫌弃,明个小老儿做东,请在座的各位一起去平山堂喝酒,请大人万万要赏脸光临。” “这喝酒观景倒也不急,多谢刘老盛情,”薛蟠眼珠子乌溜溜的转了转,“今个请大家来,一来是见见面,大家伙认识认识,谁知道来了这么多人,我倒是有些分不清楚了,二来呢,也说一说我的意思,兰台大人赏识的很,我也不好推却,但是有一点我是知道的,大家伙都是爱国的商人,朝廷的大小事儿,都是抢着办,绝没有什么推脱的道理,我到底是年轻,什么事儿,还是要请盐政老爷做主,我不过是敲边鼓的。” 马嵩说道,“大人就不必谦逊了,御史大人是拿总的人,凡事都是你主持,办一个章程出来,想着若是办好了,御史大人是必然不会驳回的,大人想要怎么办,大家伙都在,听着大人吩咐就是了。” 薛蟠笑眯眯的点点头,“大家伙都是这么觉得?” “正是此理,只要大人吩咐,绝不敢不尊的。” 这话是假的恶心了,薛蟠若是贪财的人,这时候指不定就要将十万多张盐引一股脑儿的都给自己办,但是只要是触动了大家伙的奶酪,不知道到时候要怎么跳出来反对了。 他才不会做这个冤大头,薛蟠笑道,“我初来乍到,虽然家里头也当过盐政,但已经许多年不知道了,这里头的事儿,我还真不了解,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今日见过面,过些日子,我先看一看地方,你们家里头,到处去一去,这些事儿都知道了,明白了,心里有数了,再和大家商议着办,我为人年轻,别的不知道,就知道一句话,不妨先说给大家听。” 众人纷纷称是,请薛蟠训话,“丑话说在前头,总是无妨,这盐引改派,若是想要和以前一样,这是必然不能够的,但是把大家的饭碗都砸了,我这也很难交代的过去,所以这两句话,大家伙听明白了,就是了。” 马嵩急切的说道,“大人的意思,小的明白极了。” 薛蟠微微一笑,端起了盖碗,这是送客的意思了,大家起身纷纷告辞,这样闹哄哄的闹了一个多时辰,已经到了黄昏的时候,几大盐商自持身份,不和寻常人一般,只是留到最后,说要给薛蟠接风洗尘,前几日马嵩招待的瘦西湖晚宴,薛蟠算是吹够了冷风,不愿意再出门和这些人应酬,无论前世或者今生,吃饭最厌烦的就是应酬,吃不了多少好吃的,反而要不停地应付说话,实在是累得慌,薛蟠婉拒,“如今还不到时候,等到重阳节的时候,我再请大家伙一聚好了。” 几个人见到薛蟠执意不肯,于是也只好告辞离去,马嵩和桑公子都是年轻人,算起来关系不算太差,马嵩请桑公子上了自己个的马车一叙,“如岳兄,”桑公子叹服道,“算起来,还是你拔得头筹,得了薛大人的赏识了。” “算不得什么,论起来,还是这唐家最是乖觉,一下子把个园送出去了,个园不算多少钱,可这心思,真真是难得极了,”马嵩摇摇头,“咱们只怕都比不过唐家。” “唐家的野心不小,”桑三公子点头说道,“那三胖子也不是好惹的人物。” “三公子,”马嵩问道,“你觉得那薛大人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桑三公子微微冷笑,“无非就是为了银子罢了!和以前一样是不能够的,这话的意思盐引是必然要改的,但是也不能砸了饭碗,就是说,也不会把咱们往着绝路上逼罢了——都是些废话,”他有些不屑一顾,“他一个年轻人,一点子锐气都没有,真真是叫我看轻了。” “他这也是谨慎啊,”马嵩叹道,“我那一日许下重利,都未见他动心,此人谨慎之余,只怕是胃口极大,我在金陵府的家人说,薛家也想着染指盐引,这才来到了扬州,他自己想要办盐引,咱们的事儿,怕是他不会太尽心。” “这也不用担心,”桑三公子说道,“咱们都是同气连枝的,不怕他捣鬼,再者说了,贵府背后有胡阁老,还怕什么?他老人家拔一根汗毛都比我们的腰还粗。” 第186章 鲶鱼效应 “哎,”马嵩叹了一口气,“一朝天子一朝臣,这道理,三公子不会不懂,我原本想着仗着祖父辈的余荫,能够混吃等死就罢了,可惜家里头还有这么多人养着,不得不要强支撑着出来办好盐引。若是比势力,咱们可比得过刘家?那可是保育太祖皇帝的大恩,可今个,刘炳德那老儿不也亲自来了?他今个一到,反而衬托着咱们这几家不懂礼数,都是一些年轻人在,家主不来了。” 桑三公子是有点瞧不起马家的,特别是马嵩此人,酷爱戏曲,养了戈阳腔、昆山腔、秦腔、川戏等班子七八个,都是私班,仅供自己家里头消遣的,每次唱堂会,必然是要七天七夜不停休,就算盐商都是大手大脚惯了,马家的奢侈也是格外之上的,桑三公子暗暗腹诽,家里人多,若是把这些戏班子都遣了,必然可以宽裕许多年了,只是打脸的话儿不好当面说,三公子于是顾左右而言他,“咱们这几家,不能够改,”桑三公子说道,“这些盐引都是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无论如何,不能从咱们手里头丢出去,薛蟠想要拿咱们的银子,可以,这原本是题中之意,可若是想要拿咱们的盐引,这就不能够同意的事儿了。” 马嵩心里冷笑连连,你就这样强硬有何作用,面上淡淡的说道,“本朝虽然商人不算太差,可比起来,还是斗不过官家的,薛蟠此人又是商人,又是官家,他懂这些生意里头的事儿,又有官威,不是这么一句话,就可以打发的。” “我的意思,倒是和三公子的意思一般,”马嵩继续说道,“不如选一些和咱们没什么关系的盐商丢出去,他们手里的盐引多多少少都有几十张,凑一凑,总是能到三分之一的。” “这若是能成,就是最好的了,”桑三公子点点头,“不能损了咱们的就成,若是有损,那么我也只好入京去告状了。” 马嵩不以为然,桑家的依靠无非就是一介藩王罢了,本朝的藩王算起来,和前明养猪一样的宗室相比,能够出将入相当差办事,权柄已然大了许多,但是相比较之下,却也算不得什么,何况那藩王还在地方上当着钦差大臣,治理一省,算起来,胡光墉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何况薛蟠和林如海身后的皇帝呢? 这样骄横,也要让人杀一杀他的锐气才好,马嵩心里暗暗思量,若是趁着这次机会一股脑儿把其余的大盐商都打倒了,何须去对付那些三百罗汉这些小虾米呢? 刘炳德上了轿子,这些年西洋的物件颇为流行起来,年轻人爱时髦喜欢风潮的,都用上了高头大马拉着的西洋马车,而刘炳德却还喜欢坐轿子,他认为坐马车,不如轿子稳当,轿子稳稳当当的,人力抬着,有一定的幅度前进,摇摇晃晃,倒是有些助睡眠。 只是这一次,到底是睡不着的,刘炳德的管家搀扶着他上了轿子,自己就在轿子里头伺候,说是轿子,只怕有一个暖阁那么大,里头罗汉床小几子一应俱全,管家给刘炳德倒了一杯茶,“老爷,喝杯茶润润喉咙吧。” 刘炳德摇摇头,“在个园里头喝的够多了。” 管家已经跟了刘炳德许多年,又是伺候过他父亲的,是一等一的亲近之人,对着刘炳德的习性十分清楚,听他这淡淡的语气,就知道这一次的拜访不算太成功,“那黄口小儿,难不成,不给老爷这么面子吗?” “是太给面子了,”刘炳德微微一叹,“为人客气谦逊,说话滴水不漏,云里雾里说的好大一番话,人人满意,仔细一听,似乎又没有什么,他什么承诺都未说,这样的人,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得志之人该有的态度,而是一个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我看了看,寻常的人家之中的年轻人,没有比的上他的。” “老爷何须这样说别人,咱们家的大爷们,都是极好的。” “他们?”刘炳德摇摇头,“不是我不言自己儿子多少优秀,实在是他们不成器,算不得什么守成之君,更谈不上要开拓进取了。” “老爷严重了。”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刘炳德叹了一口气,语气萧索,“太祖皇帝的福荫,这么三代下来,用的也已经差不多了,如今的万岁爷乃是太祖皇帝的孙子辈了,那里还记得昔日咱们对着太祖皇帝的恩情呢,再者说了,这恩情虽然是有一点,可这么多年下来,让咱们在扬州生发了这七八十年,多大的恩情也都还清了。可你说的那些大爷们,每天高乐也就罢了,还一天到晚的把这恩情挂在嘴边,这是能经常说的事儿吗?真真是升米恩,斗米仇了。” 这一位老者一直在为自己的家族前途担心着,“别人大约可以被咱们家的招牌唬住,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会退让一二,可知道内里的人,就很清楚,太宗皇帝对着太祖皇帝的余荫,不是很重视了,圣后更是如此,只是看在孝道的份上,才有了一点轻轻放过的意思,加上咱们家本不是什么重要角色,这才容忍至今,万岁爷既然是派了林如海来办盐政,就不会对着咱们有什么额外体恤之心,家里头那些起子,还胡乱嚼舌头,却不知道若是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就是一样大罪状!单单瞧瞧马家就是了,胡阁老这样大的声势,不也不得不要退让吗!有些人还以为可以躺在祖宗的福气上吃喝受用一辈子呢!” 刘炳德语气不悦,管家也不敢插嘴了,“这盐商第一家,是一个金字招牌,却也是一个天大的累赘,什么摊派,什么捐助,都是咱们要第一多份额的,逃也逃不了,不过这也是寻常之理,可是如今这样的局面,真是叫人看不穿啊。” “马家似乎也和这薛蟠有了干系,咱们要抓紧了!” 第187章 天北一柱石,鲸海李阁老 “盐商们都朝着这一位小薛大人送礼,咱们家要送什么礼?” “送什么礼,合不合心意,不算太重要,”刘炳德摇摇头,“要的就是最贵重的东西,唐家送了个园去,想必这一位大人,喜欢的是园子,论起园子,整个扬州城,没有咱们家的平山堂最好的,回去把地契找出来,蜀岗一带的,全部都送给薛大人去。” “老爷,这一带的出息可是极好的啊,”管家有些舍不得,“算起来,平山堂的景色,就连老爷素日时不时都去观赏,这心头好,如何可舍得拿出去?”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刘炳德摇摇头,“不拿着好东西打动了别人,别人就不会尽心帮你办事儿,咱们所谓盐商第一家,也没有那么多的盐引可以全部拿出去改派的,我如今就想着咱们家的盐引能够少一些,不至于太削弱了咱们家的根本,这就是足够了,我现在就担心,哎,有些人,”刘炳德望着窗外的景色担忧不已,“就好像是鲨鱼一般,闻到了血腥,就要上来赶尽杀绝了。” 刘炳德似乎有些杞人忧天,管家却是不以为然,“无非就是一些山西佬罢了,老爷不必担心,扬州这里,都是安徽人的天下,他们这些人,人生地不熟,做不好盐业的生意的。” “什么安徽人,”刘炳德淡然说道,“咱们刘家就不是安徽人,不也占据了扬州城一个角落?指望着那些最会窝里斗的人抵御外敌?纯粹是做梦。” 本地的盐商们都陆续离开了,只有一群山西人还候在此地,这算是很厚的脸皮了,因为薛蟠端茶送客,意味着今日的这一场接待已经结束,但是乔致越此人还是硬留了下来,等到众人散尽,掀开袍子,跪了下来请安,“小的给薛大人请安。” “这是做什么,”薛蟠请乔致越起来,“我这个大人,只是唬弄人的,当不得什么真儿,我自己没当回事儿,你们怎么都把我当回事儿了?” 贾雨村起身,搀扶起乔致越,虽然薛蟠客气,可乔致越他和身后的那些晋商们都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方起来垂着手站在薛蟠面前,“论理儿,今个乃是第一次拜见大人,不应该乱说什么话儿,只是我们这些人,却不是为自己来的。” “哦?”薛蟠自然知道这些人不是自己能来的,开玩笑,什么时候商人可以独立于政治外存在了?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这些人若是没有仰仗,怎么敢来扬州城惹是生非?还一来就要拿着最有钱的盐商们作伐子,若是没有仰仗,那可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那是为了何人而来啊?”薛蟠问道,乔致越看了一眼边上的贾雨村,“雨村先生乃是我最为信任之人,想着你带来的这些人,也应是最为可信之人,若是有什么事儿,请直接说就是。” 薛蟠说的和蔼可亲,乔致越也不会藉此托大,“这一次我们几个来,想要盐引,一来呢,自然是为了自己家里头的生意,二来却是要奉承公事。” 薛蟠不知道他要办什么公事,于是看了贾雨村一眼,贾雨村捻须一笑,“乔掌柜,要办的是鲸海的公事吧?” “先生高明之极,”乔致越点头说道,“鲸海李阁老那里,要一大笔银子办船政,抵御罗刹鬼子,思来想去,除却我们这些山西人的票号和天津的商号之外,也只能在扬州这里想一想出路,筹集银子了。” 李阁老就是昔日主持东洋战事,督战北洋鲸海黄海战事,平定扶桑,剿灭东夷的大功臣,李章铜,昔日还有一位大功臣,和李阁老并驾齐驱,只是哪一位运气不甚太好,在前线被扶桑忍者袭击身亡,圣后十分伤心,追封王爵,可无论这死后哀荣无论如何,到底不及人功劳在身,又健在来的更有权柄一些,李阁老原本就已经是正一品的文德院总裁,加兵部尚书,统管辽宁、宁古塔、黑龙江、燕京、山东五省军备,可谓是权柄滔天,有军功立身,在官场上却又十分的圆滑,除却有几个皇帝跟前的师傅不太欣赏李阁老之外,官场上没人不交好的,本朝体制,文官要员战事统帅军队,等到战事结束,就即刻交出虎符,军队归属中枢管辖,不虞有藩镇割据之患。 按照他的大功,原本早就该入朝拜为相,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却一再推脱,上表说,东洋还未平靖,北边罗刹人虎视眈眈,不好不防守着,只是愿意继续在燕京为官,圣后十分看重,于是也就准了他的折子,早就任了政事堂参知政事的职位,又赐了王牌令箭,让其节制东北几省军务,出将入相,端的是东北王,在北边说一不二,威风了得。 这样的大人物,不得不要小心谨慎,薛蟠连忙站了起来,“李阁老有什么话儿,就请直接来吩咐是了,我那里有敢不尊敬的——别的不说,就看着这攻灭扶桑,逼得扶桑天皇俯首称臣的大功,为国征战,我可实在是敬仰的很。” 贾雨村虽然昔日也是低级官员,但是他到底是官场中人,又是在大名府当官,大名府乃是北都,归着燕京省管辖,算是知道这一位李阁老的本事和行事风格,不过他倒是有些疑惑,“若是要办船政,何须李阁老自己筹银子?须知道这两洋水师,乃是兵部用重金办下来的,虽然这历年来需要增添,但也不需要如此多的银子……这里头,”贾雨村暗暗提醒着薛蟠,作为谋士,提醒东家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是本分,“怕还是有别的缘故吧。” “雨村先生高明之极,这里头的事儿,说出来倒也是没什么可不能说的,朝中的许多翰林詹事,都深觉这既然战胜扶桑,东海平靖,自然无需再用银子继续砸下去,把两洋水师再办着,已经有不少人商议着要把兵部的拨款先减了一半下去了。” 第188章 飞黄腾达的机会 这些朝中的大事儿,薛蟠是不想听的,毕竟若是要这么仔细倾听大家伙的苦衷,那么谁都可以说出一箩筐的事儿来,可李阁老的确是极为厉害之人,别的事儿不清楚,但是昔日他和胡光墉阁老相争,几乎将江南之地搞的天翻地覆,叫胡光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不是有圣后出面调停,只怕是胡光墉早就完蛋了,可见其厉害之处。所以李章铜派的人来,不得不小心听一听他的话。 “这若是减了拨款,鲸海那边就不得不先筹谋着,我们这些老西儿跟着李阁老办事当差,自然是赚了不少银子的,可这要办船政,银子是金山银山才够用,思来想去,没有别的法子,只好来扬州寻一寻门道了。” “这事儿,李阁老径直和皇上说,想必万岁爷不会不准,”薛蟠笑道,“要知道李阁老可是万岁爷的老丈人,怎么这点面子都不会给?何况办的还是公事儿!” 李章铜的小女儿被皇帝看中,选为妃子养在宫中,听说很是受宠,这一节也是李章铜不愿意入京为相的缘故,素来这后戚把持国政,起码名声上不太好听,薛蟠这么说,乔致越却是说道,“阁老也是不愿让万岁爷分心,现在西北战事正炽,若是还要担心这一头,圣心不安,实在是难为。” 薛蟠大赞李章铜为国分忧之意,“那李阁老是什么意思?强龙不压地头蛇,两淮的盐商厉害的很,若是想要虎口夺食,只怕是不容易吧?” “所以还请薛大人提携一二才好,”乔致越笑眯眯的说道,他虽然姿态十分谦卑,但是话里头却不算很多的恭顺之意,算起来,李阁老乃是疆臣第一,又是椒房贵眷,原本无需要对着一介六品芝麻小官太客气,只是县官不如现管,这时候有求于薛蟠,不得不礼贤下士罢了,“李阁老说了,只要办好此事儿,李阁老必然会上本保举薛大人,并且在皇上面前再当面举荐。” 得到李章铜亲自保举,这是很难得的机会,贾雨村艳羡的看着薛蟠,目光炯炯,差点要把薛蟠的脸上烫出几个大洞来,薛蟠不过是十三岁,就得到了李章铜的青眼,再加上他自己的底蕴,飞黄腾达这根本不是事儿,指不定什么时候,有李章铜这样的贵人提携,二十岁之前,就大概可以转为正式的官场中人,脱离内务府的官员系统,这可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诱惑,薛蟠也不由得脸上露出了兴奋的光芒,但是随即消失不见,脸上复又出现了从容的神色。 “哦?”薛蟠微微一笑,“那这面子,可是大的很呐。” 薛蟠不置可否,看了一眼贾雨村,贾雨村早就和薛蟠配合默契,一眼就知道薛蟠是什么意思,于是开口说道:“李阁老的钧旨,咱们可不得不听啊,大人。” “说的不错,”薛蟠点头说道,“只是凡事还要从长计较,今个大家伙都在此地,算是见过面了,扬州的大富人家要把你们晋商赶出去,我是不赞成的,这大家伙一起办,事儿才办的好,不是吗?何况远来是客,理应该好生招待才是,那些人说话不好听,过江龙?我也算是过江龙。” “大人说的极是,”乔致越连忙说道,“这些人算起来都是安徽人士,都不是金陵省的人,算起来,薛大人才是地头蛇,谁也不能够越过大人去。” “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这事儿,第一个我做不得主,第二个,如今,如何改派的法子,还没想出来,要想好了之后再商议着办,今个就到这儿吧,”薛蟠淡淡的说道,“有什么事儿,日后再说。” 乔致越原本还想着再说几句,见到薛蟠脸上淡淡的表情,不知道怎么地,心内一凛,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打了千就和一群晋商都退下来了。 等到这些人出去,贾雨村对着薛蟠笑道:“这些人当面扯谎,倒是把世兄当做傻子了。” “先生何出此言?” “这办船政多大的事儿,难道来扬州来,就能把银子筹齐了?想那李阁老在燕京,多少衙门的银子都从他手里头过,只要他说一句要办船政,那个衙门敢不给?就如世兄所说,为了公事儿,到那里都是理直气壮的。” 薛蟠点点头,“至于这个保举,嘿嘿,更是无稽之谈,除非我把扬州的盐政一股脑儿都交给晋商,这才有可能换来一个保举,不过我如果敢这么做,嘿嘿,只怕是活着出不了扬州城了。不过说起来这有些奇怪,”薛蟠摸了摸下巴,沉思道,“如果这些晋商来,的确是奉了李阁老的意思,那么,到底是要办船政,还是要为了西南的战事?这两个事儿,可是不能一起花钱啊。翁婿两人的意思,怎么是反着来?” 贾雨村也有些搞不清楚,他从知县的任上被贬,还算不得是官场中的高级人士,所见所闻,还不算很开阔,“更或者是这些人狐假虎威,也是有的。” “谁知道呢。” “世兄是什么意思?”贾雨村追问道,“事儿还没开始办,什么牛鬼蛇神就都出来了。” “我的意思?”薛蟠笑道,他挥了挥扇子,十分从容不迫,“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要多搞一些银子,林大人不就是这么个意思?只要银子交上去,盐政谁办都成,我知道先生你的意思,无非就是若是硬着来,免不得要得罪人,我想明白了,办事当差是不可能不得罪人的,当然,可以要少得罪一些,尽量不得罪才是最好的。” 这意思就是要认钱不认人了,贾雨村点头赞许道,“世兄又不是要当盐政官儿,只不过临时帮衬一二,就算是竭泽而渔,日后的事儿,也无需世兄来操心了。” “就是这个意思,”薛蟠笑道,“我先想个好法子,请示林大人办不办,先生你安排一下,明个咱们一起去御史府打秋风。” 第189章 找世妹顽 “世兄的意思是?”贾雨村有些激动,他可是没想到自己作为一个谋士可以和薛蟠一起去拜见林如海,且不说林如海的家世如何,单单说这皇帝驾前红人,主管两淮盐政,算起来,是金陵高官江北第一有权势之人了。 “你久在我幕中,应该多接触接触这些正经的宦场人物,”薛蟠笑道,“我料定只要西南战事平定,又有万岁爷大婚之喜,必然有大大赦天下之举,那时候先生起复总是指日可待,现在应该多认识认识这些官员们,多少有个交情,日后为官为宰,是有臂助的。” 贾雨村自然是感恩戴德不已,一夜无话,到了次日清晨,李章等人套了马车,把薛蟠和贾雨村送到了位于小鱼巷里头的御史府,这里头依旧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马车在巷子口排成长队,锦衣华服之人三五成群的站在一块交谈着什么,有人见过薛蟠的马车,一声发喊:“薛大人来了!” 于是大家伙纷纷围住了薛蟠的马车,若不是盐丁护卫着薛蟠的马车,只怕薛蟠都无法进入小鱼巷,薛蟠笑眯眯的下了马车,朝着外头的人群潇洒的拱拱手,也不和大家伙说话吗,抬步就进了御史府。 管家迎了上来,奉入花厅喝茶,薛蟠毫不客气,“上次听世伯说,府上的苏州糕点做的最好,管家您也别小气,赶紧着拿点出来给我们尝尝,这一位贾先生,也是金陵人士,是一等一的识货之人,让他也尝一尝,这苏州糕点做的正宗不正宗。” 管家领命而去,一会儿就端了四样茶点上来,一样是苏州小方糕,用的是薄荷桂花的流沙糖馅儿。一样是清水玫瑰月饼,选用了色泽鲜艳的清水玫瑰花(用梅卤腌制,不渗入梅子泥或其它植物)、松子仁,因此具有真正的玫瑰花香和天然的松子仁清香,轻轻咬一口,制品剖面鲜红的玫瑰花清晰可见,均匀地分布在馅料中。一样是文饺,乃是用鲜肉馅儿的煎饺,造形小巧,形似眉毛,又称为眉毛饺,三面煎烙,色泽美观,内含馅卤,香嫩鲜美。还有一个是菊花酥,用面粉反复敲打,形成须状的糕点模样。薛蟠边吃边点头,“到底是世伯府上的,味道与众不同,与众不同啊。” 贾雨村有些无语,你可是在家里头用过了早饭了,怎么还在这里大快朵颐,似乎是饿死鬼投胎一般,这可是有些不成体统,他咳嗽了几声,正欲出言提醒薛蟠,后头就传来几声脚步响,一位中年文人走了出来。衣襟飘飘,高冠华服,英俊潇洒,显然是巡盐御史林如海了。 贾雨村连忙起身行礼,薛蟠也懒洋洋的站了起来,浮皮潦草的作了一个揖,“世伯安好。” 贾雨村怕林如海对着薛蟠的礼仪很不满意,于是连忙给薛蟠一个助力,“薛大人昨日应酬盐商们到了半夜,十分的劳累,今个真是失仪了。” 林如海却是笑眯眯的摇摇头,“不碍事,不碍事,老夫却是想到了,我这里的门难进,世侄这里的门,必然是要围着去进的,我还不知道应酬是最累人的事儿,世侄帮着我分担压力,委实辛苦了,我怎么会怪罪?” 薛蟠大大咧咧的点点头,“世伯这么一句话,我就算吃再多的苦头也不要紧,毕竟这士为知己者死嘛,得了,”他站了起来,摇了摇扇子,“今个贾先生来,我帮着我说话的,我到底年轻不懂事儿,许多官面上的情况搞不太清楚,若是在这里和世伯饶舌,又回去要再说一遍,未免是太累了些,所幸我把贾先生请过来,帮着我谈一谈,把盐引改派的事儿办好了就是。” 贾雨村来此商议此事,算不得什么稀奇,毕竟谁都养了一些清客谋士等,帮着东主来出谋划策并办一些主人不方面做的事情,但是林如海看到薛蟠抬脚准备走出花厅去,这倒是有些奇怪了,“世侄这是要去哪里?” “哦,我去找世妹顽,”薛蟠很是自然的说道,“昨个得了不少好礼物,我想着世妹或许喜欢着,借花献佛一番,把礼物都拿给世妹瞧一瞧,若是有看中的的,就给世妹了,这里就留着世伯和先生商议着吧,横竖我什么意思,贾先生是竟都知道了,我倒是不必在这里杵着。” 居然这样毫无脸皮大大咧咧说出要去见别人的内眷……贾雨村有些无语,陪着小心看着林如海,林如海微微一笑,对着薛蟠的失礼不以为忤,“赶紧去吧,黛玉前几日还说起,说世侄你怎么不来?说你还算有趣。” 还算有趣,这个评价不算太差,薛蟠来了精神,笑眯眯的说道,“世妹的这句评语,也算是一语中的了,我这个人,自然是极为有趣的。” 他拱拱手,在管家的陪伴下走了出去,贾雨村略微有些尴尬,干笑道:“我们这位世兄,素来就是有魏晋名仕风流,不拘小节的,兰台老大人,切勿见怪才好。” “这没什么,年少时候,总是不拘一些,我昔日也是文武样样耍的,”林如海捻须笑道,“小女远离家乡,除却拙荆,并无其余的亲眷在此,他若是能够多来走动走动,我倒也高兴。” 林如海不怪罪,贾雨村于是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是薛蟠,仗着亲戚的名分可以不尊重一些,林如海的力量和官位,他是十分清楚的,知道今天的话题不友好,特意又要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大人宽厚,世兄也是仗着,世兄委了我在此地,就是要和大人谈一谈,这盐引改派的头等难办之事。” “这头等难办之事?是哪一件?”林如海倒是有些好奇了,“不敢请问时飞兄。” 时飞是贾雨村的字,贾雨村连忙说不敢,“世兄的意思,要请老大人做主,这头等大事儿,倒不是说赚多少银子,他心里头有了主见,若是操作得当,银子是不愁的。” 第190章 长治久安之策 林如海微微挑眉,感兴趣的看着贾雨村,“哦?我那世侄居然是如此厉害,不过是短短几天,就想出了法子?那筹集银子不难,什么事儿是难事?” 在林如海看来,筹银子是最难的事儿,其余的倒是不太难,贾雨村点头说道,“最难的,还是要改派那些人的盐引。” “这一节……”林如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算起来,若是他去办,自然是难的,谁富可敌国都不愿意把盐引交出来。” “所以只要这一节最难过的关过了,世兄他说了,后头筹银子的事儿,就好办了。” 贾雨村的意思,林如海听明白了,“我这位世侄,办事妥帖,且圆滑的很,这得罪人的事儿,不轻易做,这倒也不错,我之前就言明,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总有一个人是要得罪人的,他被我硬拉着来,自然不能让他做这个恶人,这事儿还是我要担着的,只是要怎么改派,这一关节还要好生商议着。” “若是出发点不同,自然做法也就不同,世兄的意思,却不知道有没有和老大人说过,盐业乃是国家大事,按照他的意思,不能够太阿倒持,把这些大盐商都养起来。” “这话里头的意思是……” “店大欺客,若是这些四大金刚八大天王的盐商手里的盐引越发多了起来,只怕将来这老百姓吃盐,就不是自己个说了算了,而这盐的价格,也就不是朝廷说了算了,若是太平盛世自然不虞担心什么,可若是将来有什么突变之事,盐的价格就容易出问题了。” 林如海点点头,“这话有道理。” “若是要改派盐引顺顺利利,不顾及将来之事,只需要照拂好这些巨头们就是,他们稳住了,把小盐商的盐引都拿出来就是。可若是要顾及国朝的长治久安,却不能够把这些小盐商们都给拿下。” 林如海慢慢地站了起来,仔细思索着贾雨村转述薛蟠的话,他捻须思考了许久,贾雨村也不好打扰,只是这么默默等候着,林如海这时候想的的确是很多,过了许久,他才点点头,“群龙无首,天下大吉。周易此文,乃是至理名言。” “世兄的性子,却不知道老大人是否知道,他是不愿意朝着这个火坑去跳的,这事儿,只看老大人的,”贾雨村喝着茶,隔着盖碗窥着观察林如海的表情,“无论老大人如何做,世兄都听老大人的安排。” 林如海的眉心剧烈的抖动着,想必是心内在反复思索挣扎,过了好一会,他脸色平静了下来,复又到了翩翩贵公子,世家子弟从容不迫的样子来,“饮鸩止渴,是不成的。” 他这话一说出来,贾雨村就知道林如海的决心了,林如海继续说道,“既然要办,就好好的办,若是能求一个几十年不易之事,何须舍得我这身呢?” 薛蟠大摇大摆的走出了花厅,上一次误闯后花园,这一次再进到后宅去,就不是很适合了,管家领着到了一处小厅里头,给薛蟠奉茶,进去通传之后,管家脸色古怪的走了出来,身边还陪着一位嬷嬷,那嬷嬷行了礼,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薛蟠好几眼,才对着薛蟠说道,“姑娘说,哥儿若是想要见她,倒也可以,只是要您办一件事儿。” 薛蟠裂了裂嘴,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不知道姑娘要叫我办什么事儿?若是要去游园,今个就很是方便,”薛蟠现在是财大气粗的很,昨天夜里刘炳德连夜将平山堂的地契送了过来,一夜之间,扬州最有名的园林,也归属到了薛蟠的名下,“天气正好,可以去瘦西湖玩一玩。” “姑娘说,不用去游园,听说哥儿作诗不错,今个若是能做出一首好诗来,姑娘喜欢了,就必然会出来见哥儿了。” 薛蟠一摊手,苦恼的说道,“我这又不是读书考状元,怎么还要作诗了?” 那嬷嬷陪着笑脸,她也知道自家姑娘这要求是有些荒诞不羁,对着客人不能如此,虽然自家老爷甚是宠爱姑娘,但若是在外客面前如此,外客不悦,只怕老爷也是要怪罪的,“姑娘是竟知道哥儿是最擅长诗书的,自己当面却不好意思求诗,故此叫我来卖个老脸,请哥儿好歹做一首。” 这既然是要来求诗,薛蟠笑道,“自然没有不尊的道理,只是我这打油诗,只怕要被世妹笑话,不过既然是自家人,就不怕丢丑,那就请嬷嬷你划下道来吧。” 经过这一段时间贾雨村的集训,薛蟠可是不算太怕这些吟诗作对的事儿了,再者,就算自己不会做,还有后世之中的许多诗句可以抄袭(穿越者,不抄袭诗,那还叫穿越者吗)嘛。 “哥儿最是爽快不过了,”嬷嬷笑道,“姑娘听说城外的平山堂风景极好,但是却一直没有去过,若是哥儿能将这平山堂的景色作一首诗来,姑娘见了喜欢,就和真正瞧见平山堂一般了。” 这个刁钻伶俐的林黛玉,薛蟠无奈的摇摇头,平山堂自己都还未来得及去过,怎么知道那里的风景如何,不过既然是出题在此,那么当然也必须要完成了,“我若是做了诗,世妹还不喜欢的话,那该如何?我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决计不会,”这嬷嬷显然是得了林黛玉的吩咐,薛蟠怎么说话,她都有对应的词儿回复过来,“只要是哥儿把诗做出来,姑娘必然就会出来了。” 那好么,也就是不需要追求什么质量了,薛蟠摇了摇扇子,站在当庭想了想,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他微微一笑,“有了。” “春江春水绿如油, 两岸青山送客舟。 明秀渐多奇险少, 分明山色近扬州。” 薛蟠吟诵完了此诗,那嬷嬷没说话,只是抿着嘴微笑着退到了一边,后头照壁转出来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对薛蟠微微一福,笑道,“这诗却是有些不对。” 第191章 薛文龙闯关入林府,林黛玉论诗起游意 见到有人转了出来,薛蟠吃了一惊,随即看到了林黛玉对着自己微微行福礼,“世兄这诗未免有些不对。” 薛蟠还礼,并笑道,“世妹原来是躲在此地听壁角呢?可不是君子所为。” “我原本不是君子,”林黛玉狡黠的笑道,“我乃是小人,又是女子,夫子说,唯乃小人和女子难养也,我这两样都占全了,听一会壁角,自然是无妨的,世兄,应该也不会怪罪吧?” “自然不怪罪,”嬷嬷扶着黛玉坐下,两个人分主宾坐下,管家叫小丫头奉了茶上来,“不过咱们这世妹世兄叫着,叫人听着倒是有些生疏了,”薛蟠说道,“还是改一改称呼的才好。” 林黛玉有些疑惑,“这却是要如何改法?” 薛蟠用拳头捂住嘴,假意咳嗽了一下,“不如我就叫你林妹妹是了,这家里头,我都是这么喊妹妹的,我想着咱们这原本是亲眷,称呼妹妹,想必是无妨的。” 这自然是无妨,林黛玉称是,“那我该称呼世兄为什么?” 薛蟠十分高兴,“就喊蟠哥哥是了。” “蟠哥哥,”林黛玉点点头,清脆的喊了一声,只是见到薛蟠那喜不自胜的样子,不免有些奇怪,“不过是一个称呼,怎么蟠哥哥如此的高兴?手舞足蹈的样子,倒是又像是一只马猴。” 边上的教养嬷嬷连忙开口拦着,“姑娘,这话儿不礼貌,不能说的。” “无妨,”薛蟠这时候得意非凡,怎么会在乎这小小的调笑,林黛玉本来就是极为聪明伶俐之人,“刚才林妹妹说,我这诗不对,这我倒是有些不服气了,我虽然作诗不好比不上妹妹,若是说不通,倒也罢了,说是不对,这又是从何说起呢?我今个倒是要请教请教了。” “我让嬷嬷来给蟠哥哥出题,问的是平山堂的景色,蟠哥哥你这首诗里头,写的确是长江之景,现如今已经是秋天,这写的也还是春日景色,时候不对,景物不对,这诗怎么会对呢?” 薛蟠笑道:“林妹妹又没有要我用秋日来限题,我用了旧日春天之时,也是可以的。” “可又未见平山堂。”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堂自然不是堂,”薛蟠说道,“平山堂之景,我虽然未曾去过,但也知道,此地乃是看山看江的第一胜地,那若是要我描绘平山堂,自然是不成,但是长江和扬州群山之景,我是尽知了,我这拟在平山堂上居高临下,一览山河,这才是最美的景色啊,如此标致的诗,怎么会不对呢。”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林黛玉眼中一亮,喃喃复述薛蟠的话儿,“蟠哥哥的话儿,好生精妙,这两句话,倒是有一点佛家的禅味在里头。” “什么禅味,只不过是我随性所说罢了,”薛蟠笑道,“平山堂上,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的还是自己个的心情,若是心情好了,山水自然增色,若是心情不好,自然山水黯淡毫无光辉,昔日杜甫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就是这个意思了。” “蟠哥哥这样解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故人说性灵则诗灵,却不知这诗里头,却还是见自己的心情罢了。” “所以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还是看自己个的心情,这是一节,但若是心有一点不愉快的地方,出门看看美景,心情就能通畅许多了,”薛蟠说道,“前些日子心情十分不佳,去雨花台山水之间玩了两天,吃了些好吃的,心情顿时就好了许多。” 林黛玉点点头,眼中露出了几分雀跃的表情,“若真能如此,我倒是也想出去见一见风景,每日窝在家里头,可不算是什么好事儿,这园子虽好,可日日见,倒也是有些腻烦了,什么时候出去顽一次才好。” “个园不算太远,林妹妹若是得空,还是请来一趟,苏东坡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你哥哥我原本是一介俗人,居住在个园里头,觉得自己个风雅了许多了。” 黛玉抿嘴笑道,“只可惜郑板桥不在此地,若是在此地,必然和蟠哥哥极为说得来了。” 薛蟠摆摆手,“惭愧惭愧,这关公面前耍大刀,我也算是蠢的极为出众了。” 林黛玉显然今个十分高兴,也不知道是否是薛蟠说话幽默风趣的缘故,边上的仆妇们抬了一个小箱子来,薛蟠叫打开,站了起来对着林黛玉笑道,“也不知道林妹妹喜欢什么物件,就从金陵带来的东西里头,寻了一些新鲜别致的东西,不值几个钱,就让妹妹留着寻个乐趣吧。” 那小箱子打造的十分精巧,银包角,黄花梨的料子,黛玉走到前,见到里头有如多宝格一般的架子上下放着,上头密密麻麻的放着各式各样的玩意,有晶莹剔透五彩斑斓的雨花石,十分圆润透滑,有柳枝编的小马,泥塑的小鼎,薄如蝉翼的银片打的风车,又有多宝镜,万花筒并一些小玩意,满满当当的放了一个箱子,黛玉虽然聪慧,可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虽然娇生惯养,可外头这些新鲜别致的东西,是极少见过的,这时候见到了这许多的好东西,眼前一亮,只是还顾忌着有薛蟠在场,不好上前一一检视,于是只行礼如仪,“多谢蟠哥哥。” “不用这么客气,”薛蟠复又坐了下来,“妹妹得空了,就来个园,若是不怕路程太远,平山堂也可以去得,我虽然俗气的很,可这几处地方,倒也清净雅致。” 黛玉摇了摇头,“多谢蟠哥哥,只是这些日子,不好随便出门,家母的身子不算太好,我虽然不懂事儿,但也是时时请安奉药的。” 虽然是在外客面前,黛玉还是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眶,“我这能出来见客,已经很是不易了。” “姑太太的身子不算太好,还是要请人来瞧一瞧的,”薛蟠见到林黛玉娇花微雨,十分心疼,“扬州的大夫难道都不成吗?” 第192章 贾夫人 “我家里头有几个供奉,手上的功夫都还算不错,”薛蟠说道,“过了些日子我就把他们请来,给姑太太瞧一瞧。” 林黛玉点点头,又摇摇头,“多谢好意,只是,哎,”林黛玉哀婉的叹了一口气,“我生怕什么时候……” 边上的嬷嬷也叹了一口气,薛蟠见此场景,自然也不好再提什么出游之事,复又说了一些别的话儿出来,说起金陵风俗和江南景色,林黛玉听着倒是有些向往,刚才的忧伤被冲散了不少:“旧年北上的时候,倒也经过金陵府,只是没有进城,却不知道这六朝古都,是如何繁华之地。” “姑苏软糯,金陵俊美,且又多了一丝浑厚之意,日后得空了,也可以去金陵我家中一趟,我有一妹,唤作宝钗,比林妹妹大两岁,也是喜欢读书的,你们若是见面,必然是一见如故,每日读书写字,是会成为好朋友的。” “宝钗姐姐,”黛玉笑道,“也和蟠哥哥这样胖吗?” 薛蟠大窘,“我这是心宽体胖,自然发福了些,不过也算不得胖吧?倒是妹妹,看着倒是要风一吹就倒了,这可不成,还不如和我一般,壮实些才好,妹妹若是和我一样,每顿饭都吃上两碗饭,什么病都好了。” 薛蟠见林黛玉清丽脱俗,却有一股子的风流之态,就知道她身子不佳,且又有林如海说明,所以这才说要黛玉吃多些的饭,黛玉笑道:“我吃不了这许饭,倒是能吃这么多的药丸。” 黛玉眼睛乌溜溜的转了转,“有僧道说,不许我见自家父母外的亲眷,这身子就会好起来,可如今我见了蟠哥哥,只怕这身子好不了。” “呸呸呸,乌鸦嘴,”薛蟠笑道,“你若是和蟠哥哥多走动走动,身子必然好起来,多吃饭,多走走,少想心事,身子自然康健。” 这里说了一会的话儿,黛玉的乳母王嬷嬷来请黛玉,并请薛蟠到后头去,“太太说是薛家的哥儿来了,不能不见,请哥儿和姐儿一起进去。” 薛蟠连忙起身,收敛起笑容来,黛玉也改了刚才说笑的面容,端庄的和薛蟠一起进去,仆妇簇拥之下,两个人穿过之前薛蟠见到过的那大棵西府海棠,到了内院之中,只见到苍石簇拥之间,有文彩辉煌五间大屋,正屋之前有几个仆妇和丫鬟,见到薛蟠等人过来,笑道,“薛家少爷来了。” 又纷纷抢着给薛蟠和黛玉掀帘子,进到正堂,扑鼻而来就是一股暖暖的药香,中秋节刚过,屋内就生起了火炉了,几个丫鬟让着薛蟠到了内室的里间,只见到靠山炕上有一位妇人坐着,薛蟠知道此妇人必然是荣国公贾代善史夫人之女,贾赦贾政之妹,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如今林如海之妻贾敏。 薛蟠连忙跪下请安问好,贾夫人连忙命人拉起,见到薛蟠白净俊秀,十分招人喜欢,于是就朝着薛蟠招手,薛蟠温顺上前,贾夫人拉着薛蟠就靠着她自己坐着,上下打量着薛蟠,贾夫人虽然是在病中,可脸色不差,只是稍微苍白了些,头上戴着一根紫红色镶祖母绿的抹额,穿着一袭翠绿色的绸衫,容貌动人,端庄荣华,眉目之间和林黛玉十分相似,她上下打量了薛蟠一番,对着黛玉笑道,“你薛家哥哥,可是比你长得好看多了。” 黛玉撇嘴,薛蟠正被贾夫人上下打量的十分不舒服,听到这话笑道,“林妹妹可是神仙般的人物,我无非是一个富贵闲人吃好穿好,所以看上去还不算差,姑太太可不可如此谬赞。” 贾夫人笑眯眯的说道:“林妹妹?姑太太?”她打量了薛蟠一眼,薛蟠只觉得额头上就要冒汗了,所幸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请薛蟠坐在自己个的对面,薛蟠不肯,“这如何敢当。” 贾夫人笑道:“你是客人,原应该上座,只是我如今走动困难,也不能出门迎接,只好就这样含混着请你坐着罢。”薛蟠于是坐下,仆妇又端了一张几子给黛玉,贾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薛蟠家中情况如何,薛蟠一一回答,他也不说和林如海之间有关盐政的事儿,横竖内帷之中也不用谈外事,只是用一些亲戚故交的话儿来敷衍,贾夫人点点头,“既然是亲戚就多走动,你林妹妹可怜见的,这么大了,还只是一个人过的,素来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一起玩,倒是养了一个孤僻冷傲的性子,这可是不好的。” 黛玉上前拉住了贾夫人的袖子,牛皮糖似的扭住贾夫人,撒娇不依,“我那里来的孤僻性子,母亲就是乱说。” 贾夫人无奈摇头,“好了,我如今的身子,还能让你这样的摇呢,原是我说错了。” 黛玉这才罢休,却不坐回去,而是依靠着贾夫人,抱着贾夫人的脖子不肯撒手,贾夫人用手拍了拍黛玉的背,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对着薛蟠说道,“你妹妹是被我宠坏了。” “谁家里都是这样娇生惯养起来的,”薛蟠看着眼前的母女两人,不免心内一暖,倒是有些想念自己的母亲了,或者是自己个心内后世成年人的缘故,和薛王氏其实不算太亲昵,当然了,孝顺是孝顺的,只是似乎少了一些亲近感,正在出神之际,听到贾夫人如此说,于是说道,“那里的话,我那妹妹虽然是极为懂事的,可在家母跟前,也是一般的撒娇,这是女孩子的天性,并不是宠坏了。” 林黛玉在贾夫人怀中调皮的朝着薛蟠点点头,贾夫人点点头,“你这话说的不错,谁家里头不是娇生惯养的呢?你妹妹现在还有我疼着,若是什么时候我不在了,却不知道你妹妹将来如何呢。” 此言大为不吉利,黛玉原本就十分担忧母亲的身体,见到贾夫人这样似乎没有什么求生的想法,眼眶一红,珠泪就滚滚而下,“母亲,这话又是如何说起呢?你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不是说了,身子好了就带着女儿回外祖家吗?” 第193章 人生如戏 “母亲说,将来身子大好了,就带我回神都,见外祖母。说是外祖母是最疼爱母亲,必然也会疼爱玉儿的,可若是母亲不陪着女儿去,”黛玉泣泪,“那玉儿一个人去神都,还有什么劲儿?” 贾夫人虽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可见到幼女如此哀伤,不免也微微红了眼圈,“痴儿,”贾夫人搂着黛玉叹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命中注定的事儿,又岂是人力可以扭转的,我自己个的身子自己清楚的很,只还惦念着你,故此还有一口气在罢了。” “可若是女儿没有了母亲,这日子还有什么趣味?”黛玉哭道,“神都虽好,可也不是和母亲住一起的家了。” 贾夫人叹息几下,闭目不言,显然是累极了,过了一会,才睁开眼对着薛蟠说道,“外客在此,我们娘俩这样放肆,可真是失了礼数了。” 贾夫人温柔可亲,且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一席话自嘲之余又十分妥帖,薛蟠说道,“绝不会,姑太太和林妹妹母女情深,我看了也十分动容,见林妹妹如此,也想到了自己家的母亲,想我也是失了父亲,所幸母亲还在,一心照顾着侄儿和舍妹,这家里头才算维持了下来,若是没有母亲,我也和林妹妹一样,只觉得这天就要塌下来了。” 林黛玉抹了抹眼泪,对着薛蟠的话儿感同身受,这时候丫鬟端了药上来,请贾夫人服药,贾夫人摇摇头,“苦的很,搁着吧。” “太太,大夫说了这药,要热热的吃了才好。” 贾夫人摇摇头,薛蟠见状又说道,“姑太太的身子不好,就算为了妹妹,也请吃药才是。” 林黛玉又再三劝,贾夫人这才点点头,“罢了,玉儿你陪着薛家哥哥去外头随处逛一逛,等过一会我吃了药,再进来说话。” 黛玉起身,和薛蟠一起走了出去,走到紫藤花的垂花门外,薛蟠见到黛玉的眼圈犹自红红的,鬓边绒发微乱,十分可怜,于是想了想开口笑道,“那海上仙人,说妹妹日后不许见亲眷,也不许闻见哭声,怎么今个又哭了?再这么哭,自己伤了身子不好,还把姑太太的泪勾出来,就更不好了。” “蟠哥哥说看山不是山,我这时候是尽都懂了,”林黛玉在陌生人面前如此哭泣,稍微有些害羞,她别过身子,用手绢拭泪,“这满园风华,我往日只觉得哀鸿遍野,无一处不透着悲凉之意,有时候想想,园子精致,风景也好,怎么会自己都看不顺眼,今个听了蟠哥哥这样说,才知道还是自己的心境作怪。” 薛蟠笑道:“就是如此,我虽然和妹妹才见了两次面,咳咳……也算是一见如故了,有些话儿我虽然交浅言深,倒是要说几句,姑太太原本身子就不好,妹妹若是常常在姑太太面前有戚色,姑太太只怕更要伤心了,妹妹最是聪明伶俐不过,应该知道我这话儿不虚。” 黛玉忧伤的点点头,“哥哥的话儿,我岂有不知的道理,只是我见到母亲,我心里难免伤怀,自然而然就要哭泣了。” “这原也是寻常,”薛蟠叹道,“你到底还小,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姑太太的身子不好,你也不能够这样的继续伤她的心,只能是学一学外头那些演戏的角儿。” “唱戏的有什么可学的?”林黛玉摇头不以为然,不过却有了一点兴趣,“若是别人这么说我,叫我学戏子,我必然生气,只是蟠哥哥说的话,都是标新立异,出其不意的,我倒是要听一听你有何等话说,说得好,我自然就不生气了,说的不好,那么我可是又要哭了。” “妹妹说自己要哭,必然是不会哭的,”薛蟠摇了摇了折扇,刚才在贾夫人的正房内可是闷热坏了,他是最怕热的,额头上早就是汗津津一片了,“你那花生,叫的这样的凶,可不会咬人呢。” 林黛玉啐了一口,“先叫我学戏子,又说我和花生一般,真是把我比作什么了?今个你若是不说出个是非好歹来,可不能轻易绕过了你!” “我且问妹妹,你说这戏班里头的人,可是饱读诗书的?” “我虽然不知,但是他们既然以唱戏为业,术业专攻,必然不会在读书上。” “可他们演才子佳人也是满肚经纶,演帝王将相,也是威风凛凛,演老人就是老人,演儿童就是儿童,这是为何?”薛蟠摇着扇子,和黛玉随处逛逛,一会又到了那一大株西府海棠之下,没几日的功夫,秋风秋雨敲打之下,海棠花也已经憔悴了许多,落花阵阵,薛蟠对黛玉说道,“无非就是会演戏罢了,有人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演技?”黛玉有些懵懂。 “在姑太太面前,自然是要忍着心绪,开心一些,让姑太太看到妹妹高兴,她心里头舒畅了,指不定身子就会好起来,这身子啊,原本是药效三分,心情七分,心情好了,比什么都强。” “所以为了姑太太的身子,妹妹也不能够在她老人家面前哭了,反而要学会掩饰自己个的心情,笑脸对着姑太太,”薛蟠看着黛玉,不免唏嘘,“妹妹是最聪明的,我这一说,应该也知道其中的道理了。” 林黛玉在贾府之中,虽然大的礼数很是到位,倒是许多需要会做人的时候,都不够掩饰自己的心绪,时间久了,众口铄金,就不会有太多的好话了,小心眼,讲怪话,不容人,这些都是容易被大家纷纷传扬的小问题,久了,就是大问题。 林黛玉若有所思,站在西府海棠下想了好一会,薛蟠也不阻拦,这个时候狮子狗“花生”不知道从何处窜了出来,绕过了跟在后头的嬷嬷和丫鬟们,对着薛蟠摇着尾巴献媚,薛蟠俯下身子,花生刷的一下露出了肚皮,吐着舌头,薛蟠摸了摸花生黄白相间的肚子,花生呼噜呼噜的发出了舒服的低吟声,微风吹过,花雨阵阵,一人逗狗,一人呆立,原本十分和谐宁静,却又被人突然打破了。 “姑娘,外头的那人又来了!” 第194章 秦晋之好? 美好宁静的时候永远是短暂的,两个人如此安逸祥和的氛围不过是过了一小会,外头有一个丫头就赶了上来,几声言语就把这安静的时刻给打破了,“姑娘,外头那人又来了。” “什么人儿来了?”黛玉奇道,“外头的谁来了,我都不见,只是在家里头自己顽,有什么人,你禀告老爷太太就完了。” 那个丫头连忙摇头,“老爷已经在外头接待了,姑娘,可不是一般的人,是哪一位,”丫头焦急的说道,“侯家来人了!” 黛玉还在苦苦思索薛蟠的话儿,丝毫不在意什么侯家不侯家,“什么侯家马家,好端端的和我扯这些做什么?”她娇嗔道,“和我不相干,你们也别拿这些事儿来烦我。” 那个丫鬟看上去是黛玉贴心的丫鬟,年岁比黛玉要大些,见到薛蟠在侧,欲言又止,于是就凑在林黛玉的耳边仔细的说了几句话,黛玉原本有些恍然,突然之间听懂了什么,脸色绯红,宛若天边的晚霞,她跺了跺脚,“真是,这样的人怎么又来了!老爷还见他了?” “是呢,姑娘,我赶紧给姑娘来报信。” 黛玉脸上露出了又羞又恨的表情,“哼,真真是猪油蒙了心!还想着来我这呢,”她虽然很震惊,但是一时之间眼神却又是散乱无助起来。薛蟠在边上奇道:“这是怎么了?妹妹有什么不想见的人吗?” 黛玉见到了薛蟠,似乎找到了一个救生木来,“是,有一个人,实在算是恶客,老爷推托不开,不得不见,我却不好意思让老爷应付这样的恶客,蟠哥哥,”黛玉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不如咱们去后头听着,你得空了把老爷给救出来?免得他心里烦躁的很,却又不得不应付着人。” “这话到也没错,”薛蟠笑眯眯的说道,“这良辰美景,原不能够把人拘在家里,只是我这没头没脑的,又要去听世伯的壁角,只怕等会子世伯发现了,一定要重重的处罚我,林妹妹这样的掌上明珠,自然不忍心责罚的,到时候什么都要我担着了。”他摇摇头,抱了抱手里的花生,“我还是在这里头逗花生是了,才不去凑那个热闹呢。” 黛玉却是不依,拉住了薛蟠的袖子,“蟠哥哥,太太刚才都说了,要你多照拂我,怎么,今个还不是我的事儿,只是我爹爹的事儿,你都不愿意代劳,那还说什么一口一个世伯的叫着?这就罢了,将来我若是有什么危难的时候儿,”黛玉脸上露出了恳求的表情,眼睛乌溜溜的看着薛蟠,一口吴音软糯无比,“那我怎么还能指望蟠哥哥你呢?蟠哥哥~” 薛蟠被这拖着长音的“蟠哥哥”喊得是骨头都酥了,他把花生放在地上,花生兴奋的摇着尾巴,绕着林薛二人绕着八字,“行,行,行,我今日就老夫聊发少年狂,陪妹妹去偷听偷听。” “什么老夫,”黛玉笑道,“蟠哥哥不过是比我大了几岁而已,那里就称得上是老夫了?” 两个人计较着,黛玉的乳母只觉得不妥,劝了劝,黛玉说道“我们就在后头绝不会进去扰了老爷就是,嬷嬷你就放心着吧。” 于是命丫鬟把花生抱走,两个人蹑手蹑脚的就到了待客的花厅后头,照壁的后头有可供小憩的罗汉床并官帽椅几件,前头响起了说话声,显然是林如海已经在待客了,只是两个人躲在这里,到底听着不真,黛玉侧耳听了听,隐隐约约只听到了几个字,越发的好奇起来,她转头看了看,拉住薛蟠的袖子,到了西侧的一间小小的暖阁里头,拉着薛蟠上了炕,就靠在壁边听了起来。 这里果然听得清楚的很,黛玉竖起了耳朵仔细的听着,薛蟠原本十分无赖,自己个刚穿越来就是听壁角,没想到这混了好一阵子,怎么还是做听壁角的事儿。 还好这时候有人陪着,林黛玉跪坐在榻上,神情紧张的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神色十分严肃,却带着一股忐忑不安的表情,薛蟠暗笑,这小姑娘怎么这时候如此焦急?倒是半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鬼灵精怪的林黛玉居然也有这样一本正经的时候,薛蟠歪着头,对着外头的交谈不感兴趣,只是对着黛玉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日光透过穿窗棂,光芒斜斜的散射进暖阁,光斑散落在各处,把暖阁照耀的光怪陆离,黛玉的脸上微微有一些绒毛,肌肤透明,宛如美玉,眼睫毛长极了,在眼下留下了一片的阴影,衣服穿着不算太华丽,但是这阳光一照,整个人似乎散发着温和的柔光,宛如云端神仙,又似素女嫦娥,隐隐的有些不真实起来。 薛蟠仔细的看着黛玉,一时间没有听外头的话,但黛玉突然之间脸上原本的严肃神情,猛地一变,露出了戚容,双眼一红,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她转过头,眼泪婆娑的看了薛蟠一眼,低头不语,薛蟠这才定定神,听起了外头的对话来,这一听不要紧,险些薛蟠就要当场拍桌子了。 这时候话已经说到关键之处了,也不知道对面的人说了什么,林如海不悦的回道:“侯公子,此话慎言,这不是你一个年轻人可以来和老夫谈的,小女的事儿,老夫自己个有定夺,无需侯公子操心了。” 哪一位被称之为侯公子的人声音响起,听起来倒是十分的温和,倒是一个彬彬有礼之人,“世伯老大人,请恕侄儿多言,这事儿,原本应该是要家里头的长辈说话才是的,只是我家里的规矩,想必是世伯也知道一二,自己个的事儿,自己拿主意,若是我定了的事儿,家里头的长辈断断没有阻拦的道理,所以还是自己个的意思顶重要,请世伯老大人恕罪之外,还要请世伯老大人答应侄儿。” “答应你什么?”林如海冷淡的说道。 “答应我和世妹的婚事,侯林两家结为秦晋之好。” 第195章 手眼通天 薛蟠一听,险些就要跳了起来,心里着实是恼怒,盛怒之余不免觉得很是蹊跷,这一位“侯公子”是谁,林如海官位虽然不甚高,但是权柄实在是大极了,号令两淮盐商,这一拨人可算是天下最有钱的人了,等闲人等,根本不敢掠其锋,君不见想着胡中堂如此跋扈,李阁老如此权柄滔天,他们那些麾下的商人们,也还是要求到林如海的面前,还不敢直接来骚扰林如海,只是来聒噪薛蟠,盐商们对着薛蟠特别的客气,那么可想而知,在林如海面前,更是大气不敢出了,而此人,虽然语气十分温和,但是话里头的意思,那就是十分的不客气了! 居然想要提亲! 有这样的胆子的人,绝不是什么无能之辈,且一定有很强大的实力支撑着,不然没人敢在林如海面前如此说话,他不免提高了警惕,身子微微前倾,侧耳听着前头,果不其然,林如海微微冷哼,声音提高了几分,“侯公子,我敬重你家累世缨观,又是勋贵出来的,也和老夫家里头一般,亦是读书人,不愿意用晚生辈的礼数来拘着你,侯家自己厉害的紧,自然无需对我客气尊敬。” “晚生绝不敢有此意,”那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稍微拦住了林如海接下去要发作出来的怒气,“只是实在是这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俱伤,世伯老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故此晚生想着侯林联姻,是最好的。” “你一个晚辈,自己亲自来提亲,委实不妥,不过你既然这样不妥的事儿说出来了,”林如海不知道为何,忍着怒气,没有当即发作出来,“那我也只好无礼的回绝了,小女如今还只八岁,尚且年幼,无论如何,都谈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何况老夫膝下只有此一女,还想着多留她几年,享一享天伦之乐,侯公子之请,请恕我不能答应。” “我侯家如今虽然是在盐商的位置上,但是家里头的人,的确如世伯老大人所言,读书为官的居多,晚辈今个来,第一个是我自己个的意思,世妹聪慧伶俐,家世深厚,可堪良配。” “够了!”林如海呵斥道,“非礼勿言,这是君子之道,侯公子难不成不知道这一节?” 可是他显然无法阻止这一位侯公子继续说下去,“另外,这也是家母奉了义忠亲王老千岁王妃之旨,特意让晚生来提亲的。” 侯公子自说自话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言语了,花厅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林如海这时候不怒反笑,“侯公子的意思,是拿着义忠老亲王的钧旨来压老夫了?” “不敢,只是这事儿,不仅是晚生一心念念,更是王府的钧旨,可见是天作之合,再对也没有了。” 所以,盐商四大金刚里面,最神秘最低调的侯家,终于出现了,而且这个出现的场合,对于薛蟠来说,又多了一层深层次的感官,那一日抱山楼盐商大会议事,唯独这侯家没有派人前来,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侯家何德何能,居然敢在林如海这个巡盐御史的面前,用盐商的身份强提亲?当面自己当事人提亲,这是大大的失礼,薛蟠虽然不太精通大越礼数,却也知道这是绝不能够并且是赤裸裸打脸的事儿,林如海是绝不能容许此人如此无礼的。 但是林如海如此气愤,也不许他继续说下去,侯公子却还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又言明,是“义忠老亲王王妃之命”,这个义忠老亲王嘛…… 前头花厅陷入了沉寂,薛蟠神色凝重,也陷入了沉思之中,大越朝如今的政治局势十分的诡异,说起来,这还是因为今上无子的缘故。 如今的皇帝,年号“永和”,外头都称之为永和皇帝,永和皇帝已经年过四旬,膝下唯独只有一女,却没有子嗣,没有儿子,自然就没有东宫太子了,国本未定,那么诸王自然纷纷窥探神器,这是谁都阻拦不了的,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唐朝有玄武门之变,宋有烛光斧影,明有夺宫之变,这都是历代先贤的好榜样,难道本朝就可以脱离这些实际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越太宗原本乃是太祖之弟,随着太祖秣马厉兵,打下这一番大好江山,封为蜀王,奈何太祖本性阴戾,十分多疑,昔日定鼎中原后,就大肆屠杀功臣,只是还没来得及把视线转向这些手足同胞们,太宗就已经知道这飞鸟尽走狗烹的道理,先称病不朝,后来又一概缴械了军政大权,每日只是在京畿左近耕作养花读书,聊以自娱,绝不结交任何朝臣和军队将领,以表自己绝没有任何夺权之心,更是对着太祖所立的太子十分赞扬,并且对着太子行君臣之礼,谦卑到了如此,太祖还是不愿意轻易放过太宗,特别是太祖中宫,妖后平氏,几次三番中伤太宗:“陛下春秋鼎盛,自然不担心压服蜀王,可万一陛下龙御上宾,诸子年幼,如何能够抵抗蜀王?” 于是太祖寻了许多由头,将太宗的王爵一降再降,又将他迁出洛阳,发配到山西上党,命有司严加看管,出京之时,大家都为太宗不平,太宗倒是洒脱,并且十分快速的收拾好了行礼,乖乖的出京去了。 后来太祖驾崩,妖后平氏弄权,意图颠覆大越天下,太子即天子位,但过于懦弱仁善,权柄尽数被平氏夺走,太子无法,只好听从一干老臣周勃曹参等人的劝谏,将太宗请回洛阳主持政事来抵抗皇太后平氏之权,太宗返朝,蛰伏三个月,一举政变,诛杀平氏等党羽四百人,尽数夺大权于自己之身,太子依旧被架空,比之前还不堪,太子这时候成了太宗砧板上的鱼肉,这才后悔之极,知道妖后平氏被赐死之前对自己所言的:“痴儿,无论如何,我也是你的母亲,怎么样争权夺利,这还是太祖的天下,如今你引狼入室,这就不再是太祖的子孙可以坐江山了。”此言非虚。 第196章 国朝旧事 就算是后悔不已,也没有办法挽回了,果不其然,太子仁善之极,过了几个月,就因为痛哭哀悼太祖伤心去世了,平章军国事、政务院总理大臣、军机处总裁蜀王殿下十分伤心,命群臣进谥号“仁宗”,又命太祖第二子即位,可没多久,因为行事无端,又被太宗代兄下诏,废去帝位,贬为海昏侯,发配地方严加看管。太宗即位后,有司言明海昏侯有造反之心,于是赐毒酒,毙后称之为“前废帝”。 如此天下无主,太祖第三子辽王乃是痴呆,自然无法继承帝位,一干老臣本来就对着太祖屠杀功臣十分不满,太宗为人隐忍果决,又有天日之姿,昔日就有同袍之泽,于是纷纷劝进,这时候太宗已经娶了继后叶氏,就是如今的圣后,太宗自己有决断,叶氏又有筹谋,一起相互扶持,就这样登上了帝后之位。 太祖晚年和仁宗朝“妖后乱政”,后面又有前废帝糜烂朝纲,大越虽然看上去光鲜亮丽,但和诸强争霸已经是提不上力气了,太宗虽然对着太祖的子嗣十分严苛,但是与民休息,宽政简政,一时间休养生息,国力提高了不少。 可政变,却一直从未停下来过,桀骜不驯的血脉存留着,太宗这么好的例子在,谁都会学的,就像是李唐一般,李世民开了一个好头,接下去武后、玄宗、肃宗等等有样学样。大越朝也是如此,太宗十分不喜自己所立之太子,认为其人偏向外藩,有混乱中原之恶,且性格乖张,于是在晚年,不顾群臣劝谏,又给废之。 这时候却没有再立太子,太宗病重,只是命皇后叶氏垂帘听政,叶氏十分精通政事,世人有人这么说,太宗的皇位,要有一半功劳算在叶氏头上。废太子并非叶氏所出,叶氏所出的幼子自然成为了太子的不二人选。 太宗病重的时候,朝政就已经不稳,只是叶氏到底顾念夫妻情深,原本的聪明机智都化成了一团伤心之泪,无暇顾及外头的局势,就在太宗过世后第三天,皇太后叶氏之子登基为皇帝,奈何叶氏之子身子羸弱,虽然登基皇位,却一直从未下床过,只是卧床静养,一概事务都由皇太后叶氏处置。 太宗庶出第二子临川王有样学样,会同裕王、肃王两个太祖的远方宗亲,趁着皇帝病重起兵围困皇帝所居的太极宫,意图用兵谏让皇帝传位自己,奈何叶氏知道消息后,携带太宗遗留之印玺,改成宫女服饰,从太极宫逃出去。 临川王称帝,可这得意日子没过多久,叶氏到洛水大营,连同两位大将起兵反攻太极宫,等到宫破之时,叶氏之子早就因为受了惊吓,又被灌了毒药,一命呜呼了。 皇太后叶氏哀恸不绝,追封谥号“英宗”,并诛杀临川王和裕王、肃王三族,临川王称之为“后废帝”。 之前太宗的废太子已经被圈禁至死,算起来,这时候,太宗的血脉又断绝了,叶氏却又不想重新立太祖子弟为皇帝,如此没有办法,于是在太祖和太宗的弟弟,真的是一向与世无争的秦王仁美这房里头,选了仁美的第三子,胶东侯入继大统,继承英宗的法统。 这里头是有个问题的,因为胶东侯和英宗算起来是堂兄弟,兄终弟及,这在法统上说不过去的,但是叶氏一言而决,言明永和皇帝为承袭英宗皇帝大统,认太宗为父,所诞下的龙子,再入继到英宗皇帝膝下。这样的话,起码英宗皇帝有血脉留存,不会成为没人祭祀的孤魂野鬼。 这也算是爱子之心了,大家伙都明白此意,无非是一个名分,皇太后既然要这样做,没有人有意见,于是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被砸的晕乎乎的胶东侯被迎入太极宫,成为了大越朝正式的第五位皇帝,算起来,又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胶东侯就是如今的永和皇帝,可也不知道为何,永和皇帝已经四十多岁,嫔妃内宠也颇多,就是未见诞下龙子。不仅皇帝十分烦闷,就连圣后也十分的着急,早早就给皇帝预备下了大礼包。 若是换做其余的皇太后,比如之前的妖后平氏,要为皇帝着想,无非是多纳美女充入后宫,广种薄收,总有一点动静的。而圣后叶氏却是不同,到底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她一下子就敕封了好几位太宗太祖的子孙们为王爵,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大家伙都清楚,若是皇帝再诞育不下龙子,只怕是又要提前立储了。这些人,就是东宫太子的人选。 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就是言明这一位侯公子嘴里所提的义忠老亲王,就是圣后叶氏在撤帘归政之前,立下的几位王爵,此人来头极大,乃是太祖第三子辽王之子,辽王痴呆无法继承帝位,反而太太平平的活到了现在,所有有时候有福之人,未必是最聪明之人。 辽王痴呆,但是义忠王却是十分聪颖,幼年就才学满京华,文武皆精通之极,按照本朝爵位制度,从来都是要递减承袭爵位的,辽王之后,应该称之为郡王,不过圣后十分看重此子,加封了亲王爵位,号“义忠”。 所以他不仅是一位亲王,更是东宫的备位热门人选,外界已经有传位,若是永和皇帝在五十岁的时候还没有龙子养成,就要被圣后逼退帝位,传位于义忠亲王。所以林如海身后的皇帝,只是现在时,而侯公子身后的义忠亲王,才是明日冉冉升起的朝阳,势不可挡。 难怪侯公子敢如此说话,薛蟠默然点了点头,也难怪他有这样的底气在林如海面前这样,却是不知道林如海是如何答复?是否就此低头。 这样的话,也就是说,侯家是和义忠亲王府有联系了,李如邦早就言明,义忠王妃和侯家家主之妻乃是同胞姐妹,这一位侯公子,是义忠亲王正经的外甥了。 第197章 织工?盐丁? 所以算起来,盐商的背景各有不同,马家和刘家已经是过去式,而侯家也会和义忠亲王一样,在盐商之中如同朝阳边上的彩云冉冉升起。 “不劳义忠亲王妃挂心,”林如海冷漠的说道,“所谓亲事,自然是两情相悦,侯家门第太高,我林如海高攀不上,实在是不敢存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来。别说是义忠老亲王妃,就是义忠老亲王当面,我也是这样一般的说话。” “老大人何须如此,晚生绝不敢是说什么强迫之意,”侯公子不急不忙,声音依旧是温润如玉,“王妃的意思,也是叫晚生多求一求老大人,若是大人觉得晚生不够成器,这也是寻常之理,那么晚生再寻法子就是了,王妃也言明,若是要请圣后老人家出面赐婚,那也是可以的。” “圣后老人家,不会管你这样的小事的吧?” “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不会管呢?”侯公子轻笑了一声,说道。 薛蟠心里暗叹,想着林如海如此在扬州一言九鼎,不曾想居然在这暗室之中,被人顶成了这幅模样,侯公子又说道:“侯林联姻,必然有裨益于盐政,大人的事儿,日后是成了一家人了,晚辈和侯家一定是鼎力襄助。” 不知道那里突然传来了滴答滴答的声音,特别是这时候如此安静的情况下,听得分外的清楚,薛蟠转过头来,看见林黛玉的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这时候终于忍不住慢慢的滴了下来,滴在了炕上的银丝灯芯草席上,露珠一般的飞溅在席上,薛蟠于心不忍,从袖子里头拿了一方帕子出来,递给了黛玉,黛玉摇摇头,却不肯接过,薛蟠硬把帕子塞在黛玉的手里,凑在黛玉的耳边轻轻的问:“这个人是不是很讨厌?” 黛玉拿起了帕子在眼边拭泪,点了点头,薛蟠又问,“妹妹想不想嫁给他?” 黛玉又摇了摇头,哽咽的说道,“什么混账行子,我是绝不会嫁的!”语气低微,险些听不清楚。 “妹妹不想嫁就好,”薛蟠嘻嘻一笑,“你先别哭了,在后头听着我怎么把这个讨厌鬼给打发了。” 薛蟠整了整袖子衣裳,走到了屏风后头,咳嗽一声,施施然的走出了花厅,“世伯原来在此地,”他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朝着林如海拱手,“姑太太那里说预备了上好的枫露茶,请世伯过去品一品呢。” 林如海有些呆呆的看着薛蟠,这个小子怎么突然从这里出来了?不是在内宅玩去了?不过他是最聪明的人,看到了薛蟠的表情,顿时就知道了这究竟,有时候面对无法解决的难题时,逃避也不失为一种方式,他点点头,“话说起来,我倒是忘了,还好侄儿你提醒我,侯公子,”他对着坐在下首的侯公子说道,“今个事儿匆忙,正经事儿不宜谈,有什么事儿日后再说吧。” 趁着林如海说话的时候,薛蟠仔细的打量了面前的“侯公子”,侯公子鹅蛋脸,星眸剑眉,身材高挑,衣着华贵,十分潇洒从容,堪堪是飘飘贵公子一位,看的薛蟠十分嫉妒暗恨不已。 侯公子却不放林如海走,他煞有其事的喝了一口茶,朝着林如海微微点头,温和的说道,“老大人,晚生做事,从来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今个我来,就是请老大人同意此事的。” 薛蟠转过了脸,仔细的看了看面前的侯公子,微微一笑,大摇大摆的坐到了侯公子的对面,“我说这位侯公子,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话糙理不糙,您也应该很清楚,世伯他老人家没有和侯家联姻的意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才是天经地义的过程,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可从未见过,有这样自己本人来硬提亲的,” 说到对着自己有利的时候,薛蟠顿时化身封建制度的卫道士,指责侯公子不懂礼数,做一些霸王硬上弓之事,侯公子不以为然,喝了一口茶,瞥了薛蟠一眼,“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从我之后,日后自然是有的,你是何人?我今个是来林府提亲,和其他人无关,这位仁兄,若是没事儿了,你可以退下,不要打扰我们交谈。” 林如海不动声色的说道,“这是我的世侄,乃是我自家人,怎么不能说的?” 薛蟠对着侯公子目下无尘,不正眼看自己的骄傲态度不以为然,“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薛蟠嗤笑的看着侯公子,“世伯老大人已经言明,不要再谈婚嫁之事,你的脸皮怎么会如此的厚?还死皮赖脸的赖在这里,怎么,还想学程门立雪,效仿千古佳话吗?” 侯公子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这才隐隐有了一丝羞愧之意,他原本是以为林如海绝不会口出恶言,所以能够厚颜呆在此地,可没想到来了这么一个不着调的死胖子,说话如此粗俗,有些时候,大部分的时候,只有赤裸裸的真话才是最难听的,“你是何人?还谈及自己是读书人?实在是辱没斯文!” 薛蟠一摇扇子,“在下金陵薛蟠薛文龙,见过侯公子了。不敢请问侯公子台甫?” 侯公子双眼微微收缩,盯住了薛蟠,“你就是薛蟠?”他微微嗤笑,“原来是金陵来的织工啊。” 这话是讽刺薛蟠家里头是织造起家的,“织工再怎么样,也比你这样的煮盐盐丁要强,”薛蟠反唇相讥,“承蒙老大人不弃,委任了我这协办盐引改派之事,我这个织工,正经管着盐丁了,怎么地,你看到小爷我,还不大礼参拜吗?” 论起斗嘴,薛蟠自诩是不输任何人,侯公子猝不及防,脸上铁青一片,“就凭你也要我大礼参拜?”侯公子傲然起立,背着手睨视薛蟠,矫然如同华茂春松,“我在义忠亲王面前也只是作揖,见甄总裁不过是问好而已,见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还要大礼参拜?” 第198章 女儿的面子大 “甄总裁远在金陵府,义忠老亲王更是远在天边,甄老大人乃是一省首脑,不会和寻常的人计较,何况义忠老亲王乃是侯公子你的亲眷,亲眷之间,失一些礼数,长辈嘛,总是不会计较小孩子的,”薛蟠摇了摇扇子,神态自若,“这些人没有可比性。” 侯公子冷哼一声,对着林如海说道,“世伯老大人和我说话,这闲杂人等,还是请世伯打发了才好。” “什么闲杂人等?”薛蟠不屑一顾,“我虽然是比你年轻一些,可如今我可是户部正经任命的协办盐引改派的大员,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我刚好管到你,不过你既然是没礼数惯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计较了。” 薛蟠反而摆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来,侯公子不怒反笑,他施施然的站了起来,“很好,这么多年了,鲜少有人如此在我面前说话。世伯老大人,”他也不去看薛蟠,只是盯住林如海,“我就问世伯老大人一句话,侯林联姻之事,世伯老大人,是不是就不愿意应允了?” 这几乎是最后通牒了,林如海摇摇头,站了起来直视侯公子,“的确如此,恕难从命,侯公子请回吧。” 薛蟠也站了起来,摇了摇扇子,“嗨嗨嗨,我说这位侯公子,世伯老大人话说的这么清楚,你还没听明白?杵在这里做什么?麻利点的请走吧您哪!” 原本若是两人暗室相商,不出第三人的耳朵,无损任何人的面子,就是林如海被逼迫到角落里,或者是如何痛骂侯公子,都不甚想干,但有薛蟠这个外人在场,彼此的颜面就有些问题了,侯公子脸色通红,他哼了一声,“世伯老大人既然如此顽固,那侄儿也没办法,只能是把世伯的意思告诉义忠老亲王妃了。” “还有你这小子,”侯公子到底还是知道轻重的,不敢对着林如海十分放肆,而是找上了边上杵着的薛蟠,他上前两步,盯着薛蟠说道,“别以为你有了世伯老大人的照拂,就想在扬州惹是生非,到时候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想要掀起波涛,别一朵浪花都没有。” “人贵有自知之明,”薛蟠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他的身材还太矮,不过气势很足,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直视侯公子,“我这人微言轻的,知道自己几两重,我只怕有人仗着家里头家世好,乱来罢了,丢了面子不要紧,怕是将来丢了里子,哭都没地方去哭了。” “就冲着你这句话,两淮盐政改派盐引的事儿,侯家不会出一张盐引,”侯公子觉得和一个小孩闹什么,有些丢份,他背着手,也不看林如海,只是说道,“世伯老大人居然派了这个一个小孩子来协办盐引改派,实在是极为失策,若是为盐政的大计着想,还是免了此人才好,不然有此人在协办此事,侯家是绝不会出一份力的。” “你不过是一介商人之家,居然有这样大胆的口气,”薛蟠可以不计较侯公子无礼的态度,但是居然这样赤裸裸的讽刺自己年纪小不懂事,这是绝不能够的,想我薛家小郎君,虽然是年纪小了些,可金陵哪一个人家,不说自己是少年老成,年少有为的?就比如这甄应嘉,金陵省的一把手,都盛赞自己十分识大体,忠勇体国,到了扬州这里,居然被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鄙视成这样,叔叔能忍,婶婶也忍不了,“怎么,还想着用自己手里的盐引来逼迫巡盐御史衙门吗?可别说我年纪小,乱说话,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只怕是算得上违抗官府,可以当做谋逆造反来论处了吧?” “小儿就是小儿,就知道乱放阙词,”侯公子摇摇头,言尽于此,自然也无需再说什么了,“世伯老大人,这一次改派盐引,恕侯家不能帮衬了。” “悉听尊便,”林如海脸色阴沉,“我林家虽然不争气,可到底也不会是需要用联姻来当差办事的,管家,送客。” 侯公子淡然看了薛蟠一眼,薛蟠只觉得被一条毒蛇盯住了一般,后颈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随即他也不再说话,恢复了从容不迫贵公子样子,退了出去。 薛蟠这时候才佩服的看向了林如海,“想不到侯家这样的背景,世伯居然还能顶住压力,对着侯公子说了不字。” 林如海摇摇头,又点点头,“我虽然在宦海沉浮,可还是有些读书人的风骨的,哼,侯家以势压我,我岂能从了他们的意?恩,不对,”他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薛蟠怎么突然来了此地,“世侄你怎么突然来了此地?” 薛蟠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额……” 他还没来得及说,黛玉就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扑在了林如海的怀里,“爹爹!”黛玉哭着说道,“玉儿刚才实在害怕极了!就怕就怕……”黛玉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了。 “就怕爹爹把玉儿许配给侯公子是不是?”林如海吃了一惊,随即摇头笑道,“你这个孩子,又躲在后头听壁角了是不是?自己瞎胡闹不说,还带了你薛家哥哥来瞎胡闹,真是该打!” “玉儿不怕爹爹责罚,”黛玉在林如海的怀中露出了半张芙蓉泣露的脸蛋,“就怕爹爹把我这个可怜的人儿丢给侯公子那个混账行子去!” 薛蟠笑道:“世伯刚才的话,妹妹还没听清楚呢?你这一颗掌上明珠,世伯大人怎么舍得把你丢出去?” 黛玉感激的朝着薛蟠点了点头,伏在林如海的怀里不肯起来,“你的面子真不算小了,”林如海若有所思的低头看了一眼,又抬起头,审视的眼光给薛蟠全身上下做了一个x光,“你薛家哥哥之前我要派他当差,他可是一概不愿意的,居然你这么一使唤,他就出来,得罪了侯公子。” “女儿这又非公事,蟠哥哥他愿意帮忙,不过是举手之劳,爹爹外头的公事多忙啊,蟠哥哥才多大的年纪,自然是不愿意太辛苦呢。” 第199章 好得很! 林黛玉天真烂漫,却是不知道这里头的险恶,也不知道得罪了这一位侯公子,薛蟠只怕不仅在扬州寸步难行,出了金陵省,更是要面临处处窘境,林如海暗暗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林黛玉的背脊,“你这孩子,倒是把你薛家哥哥拖进浑水里头了,还不快些起来,谢过?” 黛玉隐隐觉得不对,抬起头来,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薛蟠,薛蟠吐了舌头,对着黛玉做了一个鬼脸,“妹妹出来这么一会,想必姑太太要惦记着,赶紧进去,我和世伯再说几句话,再进来找你就是。” 黛玉依言温顺的站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福了福,“多谢蟠哥哥。”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绯红,宛若晚霞,横了薛蟠一眼,被乳母嬷嬷丫鬟等人给带了下去了。 黛玉的乳母王嬷嬷搀扶着黛玉,嘴里不住的念佛,“我的小祖宗,你的胆子也忒大了!一个眼错不见,就自己个溜出去,还好没有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若是被太太知道了,只怕又要生气了。怎么就听了丫头的话儿,不管不顾的到前头去了?” 黛玉一撅嘴巴,“哼,我又没出去,你们别在太太那里嚼舌头根子就是了,那个侯公子来了好几次了,我又不是傻子,那里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不是好人!今个算是看出来,还好佛主保佑,有人帮着我呢。嬷嬷就别担心了,还好有丫头报信,不然我今个怕是要哭到晚上去了。” “姑娘若是知道哭太多了,”王嬷嬷说道,“那就别哭了,太太瞧见了,只怕心里又不痛快了。” 黛玉又回敬了嬷嬷,“不当事儿,我等会子先去洗个脸就好了。嬷嬷您可别穿帮就好。” 王嬷嬷见说不过黛玉,也只好罢了,几个人朝着贾夫人的上房而来,贾夫人何等机敏,早就看到了黛玉那微红的眼眶,不过她却没说什么,听到林如海和薛蟠在前头说话,于是让黛玉下去休息,王嬷嬷把前头的事儿这么一回,原本病的有些昏昏沉沉的贾夫人突然之间回过神来,原本散漫的眼神突然锐利了起来,“这个侯家,果然是打了这个心思!”贾夫人拍了下炕桌,此地虽然为南边,但是都依据北方风俗,家中布炕。她这么一拍,顿时觉得又头晕了起来,王嬷嬷和几个丫鬟连忙上前扶住,“奴婢多嘴,还把这些事儿乱在太太面前说什么呢,太太还是安心将养罢!” 贾夫人只觉得胸腹之间隐隐作痛,摇摇头,“外头这么乱糟糟的,我怎么还有心思能将养,”王嬷嬷在贾夫人背后塞了一个织金八角软锦棉花枕头,让她靠着更舒服一些,“侯家的心思,我最清楚了,”贾夫人微微冷笑,“无非就是搂草打兔子,一举两得,他们早就想要把这两淮的盐商都纳入囊中,只是没有好机会罢了,老爷的性子刚强,但却也不是不会变通之人,若是侯公子此人,娶了玉儿,那么这巡盐御史的女婿,难不成,不应该是两淮第一家吗?” “以前看着还客气,没想到今日就居然敢闹出这样不知礼数不知道廉耻的事儿来,”贾夫人眼中闪着点点怒火,任何一个母亲,面对自己的女儿被强着逼上门来要结亲,都是极为愤怒的,何况侯公子作为世家子弟,名声要是很好听,那是必然不会的。 王嬷嬷只是黛玉的乳母,实在是不懂外头的这些事儿,只是拿着话儿应对着:“今个还好薛家哥儿在,不然真是无法收拾了。” “薛家的哥儿?”贾夫人微微一笑,摸了摸手里的紫金捧手暖炉,“阿姐你是我从家里头带出来的,”她对着王嬷嬷笑道,“知道我和那二嫂子是不怎么合得来的,昔日若不是有母亲偏疼着我,我只怕没什么落好的,按理说,父债子还,长辈的不满,我自然可以带到下一辈来,只是我到底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何况这薛家哥儿,对着玉儿极好,虽然老爷要叫他帮衬着盐引改派之事,但是他犯不着把自己个搭进来,我不能不承这个情,昔日在荣府里头的些许小事,也就不必再提了。” 说起昔日的龃龉,王嬷嬷倒是不敢再接话了,贾夫人复又叹道:“老爷要办事业,我不能拦着,这是妇道人家的本分,但是玉儿,却不能够随便被人折辱了去,”她的眼神闪过一丝厉色,“侯家,侯家,嘿嘿,好的很!” 林如海见到黛玉离开,叹了一口气,疲惫的看着薛蟠,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又高兴又有些羞愧的表情,“没想到,今日这局面还是被你打破的,没有世侄你在这么出来打岔一番,只怕今日就不好收场了。只是,哎!”林如海说道,“原本这恶人原本是老夫来做的,让世侄去做恶人,没想到今个却是把侯家的人得罪了。此人一去,世侄这好人是当不了。” “世伯何须介意这样的人,”薛蟠挥了挥扇子,“但凡是要用心当差的,就不可能不得罪人,何况世伯老大人预备着要改盐引,给朝廷赚银子,这是要大大得罪人的事儿,古来能吏,也不是人人称颂的,世伯无需太计较,至于侯公子,”薛蟠哼哼出声,“这样跋扈,且又无礼,根本不把世伯放在眼里,大喇喇的就来厚颜无耻的求亲,可见,丝毫没有惧怕之心,若是没有惧怕之心,如何会尊重世伯?” “至于侄儿,也无需担心什么,”薛蟠心里头是有些后怕的,只是在别人面前,总是要装的若无其事才好,打肿脸充胖子才对嘛,“横竖已经接下了这个差事,也不怕被蚊子多咬一口了。” “侯家,看起来,似乎丝毫不惧怕这一次盐引改派,”薛蟠也是知道轻重的,有些事儿,外头传闻不够可信,还是要官场上的内情人来说明才知道一些真实的情况,“难不成是真的仰仗了义忠亲王吗?” 第200章 侯家的仰仗 林如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就是有些奇怪了,怎么又摇头又点头的?这个时候天气渐渐的暗了下来,林府到处点起了灯笼,华灯初上,倒是映衬着花厅前头的修竹芭蕉隐隐约约的,“义忠老亲王,对着侯家……只怕是看不太上的,”林如海说道:“义忠亲王,以前还没发迹的时候,只不过是闲散宗室,算不得特别显赫,故此才会和侯家成了连襟,义忠亲王为人高傲,才能出众,瞧不起这些庶务,自然就不会觉得经商的侯家如何,侯家若是借几分义忠亲王的名分求一些银子,义忠亲王是不会多管这里的事儿的。” “但这不是侯家的仰仗,”林如海这时候十分看重薛蟠,许多官场上的事儿,一一的和薛蟠分析着,“侯家和西南用兵的大军副帅剑阁节度使,关系极好,昔日西南之战开打的时候,侯家就捐了十万两白银,作为军需发到剑阁节度使军前,这事儿,又得了皇上的表彰,所以……这才是他最大的仰仗。” 原来是有军中的关系,薛蟠恍然大悟,所以到这里自然接下去的话儿就不必再多太过于惊讶了:“我原本的意思,还想着借着和义忠亲王昔日见面的一点点情面,能够让侯家帮衬着完成这一次盐引改派之事,如今看来,倒是我书生意气,少了一点人情世故了。” “这人情还是意气,本来就是难两全的,”薛蟠笑道,“世伯想要怎么选?” “我?”林如海微微一呆,反问薛蟠:“世侄如何选?” 薛蟠沉思了一番,这话题似乎有点难回答,但他想了想,随即微微一笑,“我这个人是最随性不过了,想着还是要自己个念头通达罢了,其余的人情世故,若是能顾及到,两全其美那是最好,若是顾及不到,还是紧着先自己个吧。” 这一句话说出来,林如海不免暗地里大摇其头,看起来,这一位十分出众的少年,更多追求是自身的舒坦,大约是不愿意走仕途这条路了,不过看着好像是“不上进”的主儿,应该林如海很痛心疾首才对,但是林如海的确是很高兴,“世侄这话,深得我之心,若是内心通达做不到,如何办事当差呢?我林如海虽然不肖,但也绝不会用自己的女儿去换些什么能够办成差事的助力。” 林如海傲然如此说,薛蟠也很是佩服,又是恭维了一番,林如海继续说道:“贾雨村所言,我已经尽数知道了,若是寻常时候,我自然还要再三思索,亦或者更进一步,还要请万岁的旨意,如今是顾不得了,西南的天气,虽然不是塞外那样的苦寒,但是若是入了冬,也不好再拖延,大军所费,必须要马上拿出来!” 于是又叫来贾雨村,三个人在花厅之内密议一番,到了晚上八九点的时候才告辞出来,林如海也不留薛蟠,送着薛蟠到了垂花门前,薛蟠行礼,“事儿既然定下,过几日就可以筹办起来了。” 林如海点头,“那就赶紧着,我处理好了两浙和长芦的事务,就一同会办此事。” 薛蟠称是,和贾雨村一起出门上了马车,刚才贾雨村一言不发,这时候才忍不住开言:“世兄,侯家,不是那么好得罪的。” “我当然知道侯家不好得罪,”薛蟠摇摇头,“只是要办这事儿,倒是不能不得罪人,接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原本想着,能躲就躲,可今个一看,这侯公子,算的甚东西?不过是仗着父辈们的余荫罢了,还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密室之中,薛蟠也就不装什么温厚老实了,连连冷笑,“居然敢瞧不起我,先生,你说那些之前瞧不起我的人,都干嘛去了。” “都已经被世兄给打发了,”贾雨村笑眯眯的说道,“世兄的手段端的是了得,素来是喜欢不声不响偷袭别人。” “哈哈,先生谬赞了。” “可今个,世兄怎么如此浮躁?”贾雨村说了一句,见到薛蟠脸色平静,于是连忙说道,“自然,年少意气风发,对着这些起子的小人,无需假意颜色。” “这原本倒也没算什么,”薛蟠大大咧咧的说道,“只是先生到底也说过,凡事瞻前顾后,深思熟虑太多了,只怕是过犹不及,既然要办这个事儿,想要大家伙都老老实实的听我的命令,先生,你说,怎么办才好呢?” “自然是枪打出头鸟,杀鸡儆猴了。” “诚哉斯言,”薛蟠把扇子一收,用湘妃竹的扇骨子敲了敲左手手掌心,“枪打出头鸟,杀鸡儆猴,咱们这老祖宗留下来的话儿,可是半点都没错,既然要杀鸡,为什么不挑一只最肥最大最漂亮的鸡来杀呢?侯家,就从侯公子的品行来看,就应该要杀一杀他的威风才是,杀鸡儆猴?哦,真是不好意思,今个看来要杀猴了。” 薛蟠微微一笑,“先生可是听说过‘天凉王破’这个词吗?” 贾雨村摇摇头,“学生未曾听过。” “好想有那样的声势哦,”薛蟠伸了伸懒腰,“现在只怕不行,不过呢,拿着侯家做筏子,想必还是成的。劳动是没有贵贱之分的,可他这样当面讽刺我是织工,这就不好玩了,人生在世,活着无非就是一张脸面,他这样子又不给我脸面,又不给林大人脸面,也难怪他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 “义忠亲王和剑阁节度使乃是侯家的仰仗,世兄若是要动手,还需注意尺度,”贾雨村提醒道,“若是损了这些人的颜面,只怕是到时候难以收场。” “这自然是有道理的,可倒也不必太过于担心,”薛蟠十分自信,“我既然知道这侯家的底子,自然么,就知道了,侯家就算吃了大亏,那些他身后的人,也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此事乃是林大人办的,我不过是协办,算不得是主谋,当然了,要改派的主意和章程,是我出的没错,可我这样的谦虚,怎么会把这个功劳算在自己的头上呢?” 第201章 不足挂齿 薛蟠笑眯眯的说道,“功劳自然是林大人的,我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想我不过是仗着父祖辈的余荫混口饭吃的,那里能够想出好法子来帮助林大人呢?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薛蟠还在假意推脱,贾雨村却是忍不住要喷饭,在外人面前的确看上去薛蟠的确是一个混吃等死运气还算不错,能够得到海上仙方的少年,算起来,应该自己是没什么本事的,但是其他人不知道,贾雨村时常要和薛蟠出谋划策,岂不知道自己的这位少东家,鬼主意是最多不过了,这一次的盐引改派,最有可能成功,并且给朝廷拿到海量银子的,也就是薛蟠预备下的这个法子了。 不过听薛蟠的意思,想要把这个方案放在林如海的头上,薛蟠解释道:“我要敲打侯家,其余的事儿,都要放下一边,嘿嘿,居然敢在我薛霸王面前这样的放肆,这苦头是一定要给他吃吃的。” 薛蟠好像有点蜜汁自信,贾雨村有些不解,对他来说,别说是义忠亲王,就是剑阁节度使也是他必须要仰望的存在,虽然面上还留了一些文人的骨气,但是内里其实是十分忌惮的,若不是有林如海这一个实权人物在当前,贾雨村是绝对要力劝薛蟠抽身走人绝不可趟这趟浑水的。但是薛蟠,似乎毫不惧怕,又十分的跃跃欲试,没有把侯家放在眼里,似乎前几天的忐忑不安不复存在了。 薛蟠看穿了贾雨村的疑惑,微微一笑,“原本我是想着难,人人都有后台,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和苦衷,可先生是知道的,这当差办事,就不可能不得罪人,我还在想要去拿谁作伐子,现在看来,侯家,最合适不过了。” “先生担忧的,无非是侯家的背景显赫,但是在我看来,侯家算不得什么,”薛蟠大言不惭的说着大话,“不需要这样的严肃对待。”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贾雨村见薛蟠看穿了自己,也不避讳什么,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侯家不算什么,关键是他身后的那两位,必然是很厉害的。” “是厉害,可远远比不上别人厉害,我且问你,人人都说义忠亲王是储君人选,”薛蟠意态安然,“储君是什么?” “世兄的意思是?” “储君是什么意思?这个储是什么意思?” “储君乃是未来之君。” “那么就对了,既然是未来之君?现在就需要敬畏着?” 贾雨村似有所悟,之前他一直劝着薛蟠要大胆一些,无需和小老头一样谨慎思虑过多,如今倒是换了一个个儿,换成贾雨村十分谨慎,而薛蟠十分冒进大胆了,“何况圣后立了这么好些个亲王,不过是拿着一起比较着,好里头选最优秀的,作以后的备选罢了,又不是已经入主重华宫了,那里就定下来是义忠亲王了?” 这话说的不错,太宗夺权,先就是摄了政务院副总裁大臣的位置,故此从太宗以降,政务院副总裁差不多就是空悬,作为储君的加衔,现在谁都没有到这个位置上,当然了,副总裁大臣是有其人,只不是宗室,自然不是储君,此外本朝东宫都居住在重华宫内,如今重华宫内一个鬼影都没有,自然,也就是国本未定的意思。 “世兄的意思,我明白了,”薛蟠这么一提点,贾雨村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义忠亲王不足为惧,是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无需惧怕侯家罢了,侯家是义忠亲王的姻亲不假,可到底也不算什么上台面的人,自然,有钱有势是必然的,可我这跟着林大人一起当差,还能错到那里去?若是到时候顶不住,我拍拍屁股回金陵就是了,我就不信,他们乐意得罪了金陵四大家。” 薛蟠暴露出来了无赖的本性,贾雨村不免苦笑,“世兄玩笑了。” “至于剑阁节度使,算起来……也不用太担心,”薛蟠摸了摸下巴,一脸智珠在握的样子,“剑阁节度使,先生以为,他最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是万一我让侯家不爽他来找我的麻烦,还是我给他准备好银子,粮草预备好,在边陲让他立一些实实在在的军功更好?须知本朝可是军功最贵的,只有军功,才有可能会给子子孙孙赚下爵位。” “啊,啊!世兄所言甚是,”贾雨村这时候才恍然大悟,薛蟠从那里来的这样包天的胆气,“只要把前线所需的银子办好了,谁都不敢对着世兄如何。” “是,所以剑阁节度使那里,不会有任何意见的,因为前线若是败了,这些节度使们第一个就没有好果子吃,之前平倭之战,有将领从高丽败退回辽宁,那些人是怎么处置的?” “阵前斩首,以儆效尤。” “就是这个意思了,”薛蟠点头说道,“我这是给他好助力,而不是给他们拖后腿的,事儿办好了,前线的将士们总是有感激的,就算有什么不快,想必也不会在意吧?” 薛蟠得意的摇了摇折扇,也就是还年轻,若是年岁再大一些,倒是可以办诸葛武侯了,“还有这义忠亲王,还不是储君呢,只是储君的人选之一罢了,他的手,应该不会伸的这么长吧?须知道,林大人可是万岁爷的得意臣子,”薛蟠得意洋洋喜滋滋的说道,“圣后把这些活靶子立起来,可都是万岁爷的眼中钉,义忠亲王他就不怕在这里搅合什么,犯了皇上的忌讳,又碍了大义的名分吗?” 犯了皇上的忌讳,那就是自然有一点,不应该过分的在政务上伸手,臣子要有臣子的样子,不可能在皇帝没有准许的情况下培养自己的班底,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无法忍受的事情,何况,义忠亲王又不是皇帝的亲子,隔阂自然更是不会没有了。 碍了大义的名分,那就更好理解了,为什么要办盐政,为了前线,前线是为了什么,打败外藩,为大越朝争光,你想要在盐政改派里头捣鬼,居心叵测,是不是想要颠覆我大越政权? 第202章 夜袭 所以薛蟠很笃定,义忠亲王不会干涉现在盐引改派的事务,任何一个有政治头脑的人,都不会这样作为,阻碍任何一个让政敌可以抓住把柄攻击自己的大事情。须知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有意储君之位,想要登上大宝的人,可真不知道凡几了。 贾雨村头上冒了许多冷汗,直勾勾的盯着薛蟠,之前他还对着薛蟠有一点轻视,薛蟠是一个极为不错的东主,待人真诚可靠,又十分的大度,只是似乎有一些妇人之仁,不愿意做一些决绝之事,起初还以为是本性纯良,如今把侯家的背景这么一分析,可见这一位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人,无论是本性如何纯良天真,论起朝政起来,永远是一套一套的,言之有理,十分可信,这么一分析,侯家也不过是可以吓唬吓唬人的纸老虎罢了,贾雨村摸了摸额头的冷汗,“这么说来,侯家倒是不足为惧?” “万岁爷春秋鼎盛,怎么就知道不会有龙子诞下?”薛蟠又说了这么一句,结束了这一次的话题,当然了,他还是有些尴尬的,要为自己的这一次冲动和年少轻狂找一些借口,“得罪我薛大少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哼哼,侯家,死定了。”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响起了喧哗声,盐丁兵小头目高声喝问,“什么人!” 有人拦自己的车驾?薛蟠停下话,这可是真有意思了,他正准备侧耳听什么,只是突然之间听到了尖锐之物破空的风声,外头又响起了痛苦的叫喊声,“哎哟哎哟!” “有刺客!” “快快!护住大人!” “哎哟!不好,贼人有弩箭!” 薛蟠又惊又怒,这青天白日的,怎么有会刺客?“好大的胆子!”他奋力而起,就要掀开马车帘子出去看个究竟,却被臻儿死命拉住,“大爷,咱们老实在里头呆着!”贾雨村也吓得脸色发白,但是还强忍着惊恐按住了薛蟠,“世兄咱们待在马车上就是了!” 外头一阵嘈杂混乱之声此起彼伏,也不知道何处突然响起了喊打喊杀之声,又有箭镞叮叮叮的连续射在马车边缘,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骑士们的马匹也不住的嘶鸣,薛蟠的脸上冒出了热腾腾的油汗,他也是惊住,怎么会这样? 盐丁兵的队正来禀告,他的语气十分焦急惊恐:“大人!有贼人趁着夜色来袭,他们点子硬,有弩箭!” 薛蟠深深吸了一口气,“伤亡如何?” “有几个兄弟中了箭,其余的人无事!” “围成一团,”薛蟠果断下令,“熄灭灯笼,叫敌人看不清楚咱们,慢慢挪着往前走,大声疾呼,此地还在扬州城内,我就不信,有这样大胆子的人,居然敢袭官,叫人护住马匹,别让马受了夜惊!” 薛蟠沉稳无比,“把兄弟们都带上,汤药费一概都由我出,若是他们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家里头老小都我照顾着养老送终!” 队正连忙下去传令,大家伙都听到了薛蟠的声音,沉稳有力,丝毫不担心,顿时心里头有主心骨,熄掉了灯笼,又大声疾呼,本朝体制,城中都部署有兵马司巡逻队伍,只有有任何异常之事,都可以迅速赶来,所以只要躲过了这么暴风雨的一次性袭击,必然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臻儿连忙吹灭了车厢之中的琉璃灯,这时候是乌漆墨黑瞧不清任何事物了,果不其然,等到盐丁们一起鼓噪呼救,不一会,暗夜之中袭来的刺客们来无影去无踪,一下子就丢下了不少兵器逃之夭夭了。 薛蟠正准备下车查看,却又被贾雨村拦住,“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世兄如此尊贵,岂能身陷险地?若是这些人拿着佯攻又反击的计划来,岂不是被他们料中?” 薛蟠正准备下车,听到贾雨村这话原本也有道理,于是也就端坐马车上,等候兵马司的人来,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分,一群人在深夜之中呆了如此久,兵马司的人,却还未到来,薛蟠的心顿时沉了下来,贾雨村只听到夜色之中薛蟠的声音幽幽响起,“这些兵马司的人,只怕是和今日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巡盐御史府出来到此地不算远,夜间也是繁华的很,不一会,这里的变故就被发现,过了好一阵子,等到薛蟠派人在巡盐御史府请来了两百人的盐丁兵之后,兵马司的人才姗姗来迟,面对着薛蟠一行人,贾雨村的怒喝和斥责点头哈腰,带头的人虽然是请安谢罪,但是薛蟠怎么看,总是看出一副皮里阳秋,阳奉阴违的意思在里头,他左右看了看,竹树环合,靠着夫子庙的酒肆歌院,边上嘈杂无比,此地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方,难怪敢在热闹无比的扬州城里头行刺杀之事,“这一处,倒算是埋骨之所,也不差了,”薛蟠淡然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理会兵马司的人,径直上了马车,到了马车里头,贾雨村递上了一支箭头,薛蟠接过一看,只见到箭头上有小小的两个字,“武甘”。 “世兄,这是外头的贼人用的箭头。” “武甘?”薛蟠问贾雨村,“这是何意?” “估摸着是哪一个军械厂的编号,”贾雨村揣度道,“武昌军械厂极大,汉阳的好钢就地就可以用,只怕是武昌出产的,若是如此,倒是不知道那里根底,毕竟,武昌的箭镞,太多了。” 薛蟠点点头,贾雨村又说道,“此外,还有武策军,也是武字开头的。” 这么说来,也就不知道那里去查了,武策军,远在洛阳,不是薛蟠可以去调查什么的。只是,到底有端倪可查。 “还有弩箭?” “有,但是不知道为何,只是射了一轮,伤了几个盐丁兵就罢了,学生估计,大约是弩箭难得,毕竟弓箭不禁,但是弩箭,朝廷是一直管理的极严格的。” 薛蟠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第203章 退却一二 贾雨村还未问薛蟠知道了什么事儿,薛蟠就连忙让自己的奶妈如此如此要把什么物件预备起来,王嬷嬷原本大怒,要马上递名刺到扬州府去报案,被薛蟠拦住了,“报官是最没用的,今个那些兵马司的人过来打酱油,我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警察永远是最后到的,嬷嬷你且等着,有让你出气的时候,”说到这里,薛蟠不免对着自己这位暴脾气身材高挑的奶妈来历很是怀疑,“嬷嬷你怎么老是动不动喊打喊杀的?话说嬷嬷以前是做什么的?” 王嬷嬷对于薛蟠的疑问充耳不闻,只是把薛蟠犹如猪仔一样的翻来覆去的检查,看到的确没有受伤,这才拎起臻儿的耳朵把他丢出去,“好你个小兔崽子,我叫你好生守住大爷,居然又闹了这么一出出来!” 臻儿抱头鼠窜,哀声大叫,“大爷还想着要出去看一看是那些贼子呢,我是好不容易和先生一起死命按住了大爷,嬷嬷这时候还来打我,应该要好生赏一赏我才是呢!” 这女人……薛蟠满脸黑线,好不容易劝住了王嬷嬷,又躺了下来,叫人拿了被子盖上,不一会,齐如邦来报,说是林如海的使者老管家到了,薛蟠连忙躺在床上,哼哧哼哧的哀声叹气,臻儿又拿了毛巾敷在薛蟠的额头,他躺在床上,林府管家险些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说的?”管家哆哆嗦嗦的对着贾雨村说道,显得紧张极了,“底下的人来报,说不过是虚惊一场,没什么人受伤,一些不开眼的贼人,打发了就是,只是老爷到底不放心,还叫我来瞧一瞧,可怎么瞧着薛家大爷的样子,倒是受了大惊吓??叫大夫瞧过了没有?可有什么说法没有?” 贾雨村瞥见了薛蟠那乌溜溜正打转的眼珠子,不免咳嗽一声,掩饰了差点要笑出来的声音,“无妨,已经请家里头的供奉瞧过了,世兄只是受了惊吓,没什么大碍,吃点药,休息休息也就是了。” 薛蟠面若淡金,气喘吁吁的对着老管家说道,“这大半夜的,朗朗乾坤,居然有人企图行刺我,恩,企图行刺朝廷命官,要知道我可是正六品的织造府提督!杀官就是想要造反,这扬州城还是不是我们大越朝的天下?还是不是我们中华的土地?” 薛蟠满脸悲愤,老管家连忙劝慰,“咳咳,管家你且回去告诉世伯老大人,盐引的事儿,我这小身板,怕是办不了了,”薛蟠面如死灰,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许多人怕我断了他们的财路,先来断了我的生路了,我虽然愿意当差办事,可也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身家折在这里头,我如今才十三岁,还未曾娶媳妇呢!” 贾雨村无奈的摇摇头,王嬷嬷在旁翻了一个大白眼,在外人面前,王嬷嬷还是很给薛蟠面子的,只是忍住翻白眼的想法,垂着手候在边上不言语,倒是臻儿被王嬷嬷打了一顿,这时候眼泪汪汪的在一边抹着眼泪,倒是坐实了薛蟠受了大惊吓的实情。 管家自然是不好在这公务上头有什么自己的意见发表的,见到薛蟠被吓倒,于是连忙回御史府复命,林如海听到薛蟠被吓的病倒在床,又想推了盐引改派的事儿,微微一笑,“他既然如此,也就罢了。” 不过是后半夜的功夫,外头就把薛蟠遇袭惊吓过度卧床不起的事情传遍了,一时间扬州城里头波谲云诡,各种说法都起来了,不过这一个晚上的事儿,算起用章回本的格式来说,倒是可以题做:“薛文龙诤言退侯公子,薛文龙受惊吓思退心。” 到了第二日早上,外头的人都知道了薛蟠想要辞了盐引改派的差事,又恰好知道了薛蟠得罪侯公子的事情,那么,围在个园门口的车水马龙就顿时少了一大半,到了下午,更是只是小猫两三只了,人情冷暖如此,饶是贾雨村这种在官场上历练过世态炎凉的人,也不免唏嘘不已。 薛蟠也不知道为何,和贾雨村商议到了后半夜五更天的时候才躺下睡觉,这么一觉可就睡到了午后时分,王嬷嬷知道薛蟠劳累了一个晚上,不欲叫人吵他,这么美滋滋的睡到了晌午,日头高照,薛蟠毫无形象的大字型躺在罗汉床上,只觉得鼻孔之间很痒,似乎有苍蝇或者是羽毛是不是的拂过,薛蟠打了一个喷嚏,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他是有些起床气的,正准备叫臻儿过来把烦人的苍蝇赶走,不曾想睁开眼一看,就看到了带着天青色兜帽的林黛玉笑盈盈的坐在自己面前,拿着一个手帕放在鼻尖逗自己的。 “林妹妹怎么来了?”薛蟠支起了身子,大喜过望,他一咕噜盘腿坐了起来,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我这做梦做的正香呢,倒是被你给打扰了。” 林黛玉用帕子捂住嘴轻笑,“蟠哥哥做了什么好梦?莫非是饿了不成?怎么我就光听到你在梦里头净说些什么,开水白菜,九转大肠,马蹄糕什么的。若是做梦,也必然是大吃大喝的梦儿!” 薛蟠哈哈一笑,“这可真是猜对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么闹了大半夜的,回来到头就睡,早饭午饭都不曾用过,梦里头都只顾着吃了,这肚子啊还是咕噜咕噜的会叫呢。妹妹吃过了不成?若是没吃,陪我一起吃些,”他抬起头连忙叫臻儿,“赶紧的把咱们最好的吃食都拿出来,给林姑娘尝一尝,”臻儿应了就下去传令,薛蟠转过头对着黛玉笑道,“世伯府里头的苏式糕点做的真好,妹妹是吃惯了,也来吃吃这金陵的糕点怎么样,多少指点一二,你可是大家呀。” 林黛玉微笑道:“蟠哥哥居然还吃得下金陵的糕点,想必昨个晚上也不过是虚惊一场,我还巴巴的赶来瞧你,真是多此一举了。” 第204章 比孝顺 一听黛玉如此说,薛蟠连忙说道,“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何况林妹妹这样的情深意重,玉趾驾临寒微,真是蓬荜生辉啊。” 薛蟠盘着腿,用手托着脑袋,歪着头看着黛玉,黛玉笑道:“爹爹说蟠哥哥你受了大惊吓,管家又说脸色都白了,让我来赶紧瞧一瞧,今个过来看,睡的那么好,断不是受了惊吓的样子,看来我倒也不必来了。” “原本是饿极了,吃不下什么,见到妹妹来,顿时觉得一点都不饿了。”薛蟠笑道。 林黛玉到底还年幼,听不懂这里头的调戏意思,边上伺候的王嬷嬷不满的瞪了薛蟠一眼,对着黛玉说道,“姑娘先请去喝茶,大爷洗漱好了再说话吧。” “对,对,”薛蟠点头,他连忙翻身起来,及着拖鞋一溜烟的到了内室,奶妈这么一说,他倒是觉得不好意思了,“真是失礼,还请妹妹等一会子,我即刻就出来陪着。” 黛玉被丫鬟扶着出去,黛玉的丫鬟唤作梅子,比黛玉大上几岁,上一次侯公子前来,也是她来禀告的,主仆二人并黛玉的奶妈王嬷嬷一起到了内厅奉茶,薛蟠的奶妈王嬷嬷,对,这有两个王嬷嬷,在边上作陪,黛玉奶妈见到薛蟠的奶妈眼神很是尖锐的盯着自己姑娘,微微上前挡住了高大王嬷嬷的审视,黛玉却也是不知道为何薛蟠的奶妈会如此盯着自己,拉住了梅子的手,有些胆怯的样子,黛玉奶妈,娇小王嬷嬷开口说道,“薛家哥儿,如今几岁了?十三岁?怎么还看上去身材不怎么高啊?” 这是很明显的挑衅,高大王嬷嬷心里微微冷笑,脸上却十分温和:“哪一家的哥儿素来都是如此的,先是长肉,后头再抽条子。别看这哥儿现在身量不高,可将来必定是身材高挑,我这奶妈子都这么高了,奶的孩子能不高吗?” 说完还略带着鄙视的眼神看了黛玉的乳母,娇小王嬷嬷,这还了得,“可这身高将来如何还是不知道的,如今看来,高不高的不打紧,还是要瞧才学的,我们家的姑娘,可是扬州城一等一的才女,四书五经没有不通的,薛家哥儿,如今学到什么呢?诗经可是读完了?” 读书不算好,这可算是高大王嬷嬷的痛处了,她心里大怒,脸上却还是笑容满面,“读书好有什么用?姑娘家只需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是了,算起来,这一户人家里头,最要紧的还是孝心,想我那个哥儿,成日里头忙着外头的事儿,也没忘了我,知道我这奶大的恩情,是怎么地都把我当做太太一样的尊敬,凡事没有不和我商量的,虽然是当着下人,可是和太太差不离,地下还有几个小厮丫鬟伺候着,真是阿弥陀佛,我可真是赶上了好时候。我说这越了规矩,实在是使不得,他却是不让,这不,来扬州城还巴巴的带着我,说要陪我去瘦西湖逛一逛,领略一番维扬的风光。” “是,就是这么个意思,哥儿姐儿尊敬着,是最好不过了,我们家的姑娘就比不得薛家哥儿了,姐儿不比哥儿,没有这样子散漫拿着公中的银钱去讨好人的,我们姑娘从来都是尊敬极了,从来不会乱走乱动,也不会说做一些冒失的事儿,我们家姑娘是最有孝心的……” 如此你来我往说的十分热闹,黛玉瞪大了眼睛,和梅子一起左右转着头看着两人唇枪舌战,过了一会,两人心里暗暗警惕,对手十分难缠,只能是下一次再分胜负了,恰好薛蟠这时候换了衣服进来,见到场内剑拔弩张,不免有些奇怪,“嬷嬷你们两个在聊什么,怎么说的如此热闹?” 两人哈哈一笑,就此不再提起,正主儿来了,闲杂人等却也不散开,高大的王嬷嬷还虎视眈眈的在压阵,薛蟠坐了下来,见到王嬷嬷还不走,奇道:“嬷嬷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赶紧下去,帮着厨房盯着,今个林妹妹来,吃的东西要一应俱全,不能有什么闪失,还有,咱们家里头带来的好缎子,请拿出来,给林妹妹看看,丢在那个库房里了?叫人带去找一找。” 娇小的王嬷嬷抿嘴微笑,看了高大的王嬷嬷一眼,笑而不语,王嬷嬷在外人面前还是很给薛蟠面子的,不好发作什么,只是干巴巴地答应了一声,“对了,也拿几匹出来,请林姑娘的嬷嬷丫头他们做几身衣裳,嬷嬷自己个也做几身,咱们在这里,估摸着总要冬天才回了,秋衣要赶紧着做。” 高大的王嬷嬷高兴的应了下来,这才趾高气昂的走了出去,薛蟠有些奇怪,“怎么高兴成这样?” 黛玉笑道:“怎么我一来,蟠哥哥就要给我吃好吃的,还要给我做衣裳?倒是我来你们家店里头买东西似的,倒不像是来看你的。” “一举两得,两全其美,最好不过了,”薛蟠笑道,“看来我日后需要多生病,这样林妹妹就可以多来瞧一瞧我了。” “真真是胡说,”黛玉道,“总是身子康健才是最好。” 两个人还在叙谈,不一会,王嬷嬷来报,说是茶点已经得了,这时候是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吃饭是不合适的,但是用点点心最好,两个人起身,薛蟠请黛玉出门,有两个仆妇带路,绕过一片牡丹花,穿过两个亭子,就到了一片假山旁,这里的假山颜色很是奇怪,居然片片都是淡黄色,峥嵘巍峨,虽然不算甚高,但颇有高洁之意,边上还有两株丹枫,时候正好,枫叶丹赤,犹如一团火悬浮在半空之中,这就是个园里头大名鼎鼎的秋山了。 秋景是黄石假山,在园中东北角,用粗犷的黄石叠成。山顶建四方亭,山隙古柏斜伸,倚伴嶙峋山石。山上有三条磴道,一条两折之后仍回原地,一条可行两转,逢绝壁而返。惟有中间一路,可以深入群峰之间或下至山腹的幽室。 第205章 秋山话语 两个人被一大堆的婆子丫头簇拥着,边说边笑,从秋山之中,觅得一青石板铺就的羊肠小道,拾阶而上,不一会就到了秋山之上的“揽秋”亭,这里头已经预备好了垫子和各样的褥子,预备着薛林二人赏秋景,秋日虽然是天高云淡,可倒是又有一番萧索之意,黛玉环视揽秋亭四周,“人生在世,也如同草木一般,到了秋日,秋风肃杀,慢慢的枯黄了,自然接下去,这冬日的绝寂就到了,人的一生也就完了。” 黛玉原本天性烂漫,虽然冰雪聪明,可到底不会如此的伤感,话语之中还带着一种萧索无趣的意味,也是因为这些日子贾夫人身子不爽快,渐渐有了一些下世的预兆,她聪明极了,自然知道母亲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惊恐之余,不知道和谁说起,乳母只会安慰自己,又埋怨自己多想,“想这么多岂不是咒太太?” 而父亲林如海,忙于政事,许多时候不得空,若是得了空,和母亲相处之时,黛玉又不好去打扰,且黛玉也知父母伉俪情深,若是用这些事儿,再去给父亲添堵,总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该做的事儿。 家中又没什么嫡亲的姐妹兄弟,除却乳母丫鬟外,偌大的林府,几乎没有可以交谈的人,故此许多的委屈和辛酸也只好是自己独自咽下,也是薛蟠白白胖胖的,长相讨喜,又对着林黛玉特意的讨好,这才是入了林黛玉的法眼,今日在个园之中登高望远,秋风飒飒,黛玉衣襟翩翩,好像凌空欲飞,心旷神怡之中油然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 薛蟠看着黛玉的背影,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妹妹,是不是在想,姑太太的病情?” “蟠哥哥,”黛玉转了过来,眼眶微红,“你家里头是办药业的,之前我也听爹爹说过,说你在梦中得授仙人传仙方,制成避瘟丹救济天下疾苦,你说,我妈妈的病,能好吗?” 薛蟠看着黛玉,脸色不忍,但还是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妹妹,我不知道,我虽然有了这个方子,但我自己个是不懂药的。” 黛玉转过身子,走到了薛蟠的跟前,“可你在梦里头得了海上仙人的方子,这就是天大的机缘,”她那琥珀色的眼珠之中带着恳求的神色,“这样的事儿,我从未听说过,若是蟠哥哥你能够再睡一觉,再梦到那白胡子的仙人,你能不能帮着我问一问仙人,我母亲的这病有没有得救?” 薛蟠苦笑,这海上仙方本是自己杜撰来哄骗世人的,只是想着让自己那后世记得的药方合法化正常化,那里还能够梦见那白胡子的仙人,况且,根据薛蟠的判断,贾夫人所得的,只怕是癌症。 癌症在后世之中就是无药可救,何况这个时代?薛蟠也问过自己府中给贾夫人诊断过的供奉,贾夫人日渐消瘦,胸腹之间却异常的鼓起,且又食欲不振,脸色蜡黄,综合判断,只是是得了肝腹水,或者是更严重的情况是:肝癌。 肝癌,又是癌症之中最为难治愈的,盖因肝脏乃是解毒的器官,若是在肝脏这里,毒素无法排除出体内,那么毒素日积月累,可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事儿了。 可是薛蟠又不能如此直白的说,贾夫人已经是药石无救,只好先劝慰黛玉,“下一次若是再梦见,一定帮着妹妹问一下,姑太太为人宽和,待人极好,这好人福寿长久,绝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儿的,现在是秋天,秋风寒冷,对着身体必然是无益处的,只要安心养着,到了开春的时候,万物复苏,姑太太的身子骨必然就会好起来的。” 黛玉奶妈那娇小的王嬷嬷听闻此言,不免脸色黯然,这话的意思,其实她已经听清楚了,大夫们也是如此说的,但是黛玉到底还是年幼,听到薛蟠如此安慰,眼中一亮,“蟠哥哥懂得医道,想必必然是如此的。” 正在说话间,两个仆妇拎了两个圆筒填漆食盒上来,薛蟠借美食之名,预备着把黛玉的心思全都引开,故此还特意多用了心思,丫鬟拿了一碟玫瑰四喜蒸饺上来,这蒸饺的皮是用鲤鱼肉和红萝卜揉碎了一起压扁做的,透着一股淡红色,颜色十分娇俏,馅儿倒也简单,用的是嫩豆腐,混元一块,入口即化,不用葱蒜,只靠着鲤鱼肉和萝卜提鲜,清淡之余又显滋味,“四喜之名何来?”黛玉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见到如此美食,一时间倒是把刚才的烦恼抛置于脑后了,见到花朵一样的玫瑰四喜蒸饺,笑着对薛蟠说道,“只有萝卜,豆腐,鱼肉三样,若是四喜,到还差一样,蟠哥哥这里头还有什么说法不成?就别藏着了。” “妹妹真是厉害,”薛蟠朝着黛玉竖起了大拇指,接过后头人递上来的筷子,把那蒸饺翻开,只见到蒸饺地下还垫了一个月牙形的小垫子,“这是松茸,垫在下头,这是最后一喜了。” 味道自然是极好的,松茸爽脆,萝卜和鲤鱼的皮韧劲十足,豆腐馅儿滑嫩,味道鲜美,有菌菇,又有河鲜,也有萝卜蔬菜,豆腐是豆制品,营养也均衡,黛玉的胃口不算太好,但也吃了两个,此外有牛乳八宝羹,合欢汤并几样金陵风味的糕点,黛玉见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子,笑道,“这还是茶点呢?比我的晚饭还要多些了。” 薛蟠给黛玉夹了一个香菇包,那香菇包做成了香菇的样子,棕色的伞盖,白色的柄,内里的馅儿,却是火腿豆丁的,“妹妹第一次来,我不能不好生招待着,想来想去,妹妹什么没见过?也就是这些他乡的吃食还算可以,权当尝一尝鲜吧。” 两个人说说笑笑,倒是解了黛玉不少烦恼,吃了茶点后,黛玉就要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府,爹爹最近极忙,母亲没人陪着,我可不放心。” 第206章 争风吃醋要不得 “姑太太身子会好起来的,”薛蟠点头说道,又问边上的王嬷嬷,“给林姑娘预备的东西得了吗?” 王嬷嬷说已经得了,外头的马车也已经套好,黛玉又和薛蟠说了几句话,言明重阳节将至,请薛蟠过府一起吃酒,薛蟠答应了下来,亲自将黛玉送出二门,又叮嘱赶车的小厮,“慢着点,稳稳的开!” 薛蟠目送黛玉的马车离开,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又预备着再睡一觉,王嬷嬷跟在薛蟠后头大摇其头,显然对着自家哥儿如此堕落很不满意,“再过一会,就要掌灯了,哥儿若是现在睡,后半夜又闹腾的不用睡了。” “后半夜睡不着,如此最好,”薛蟠懒洋洋的说道,“刚好可以清清静静的把接下去的事儿给商定好。” 王嬷嬷有些困惑,“哥儿夜里头的时候不是说要回金陵了吗?还有什么接下去的事儿要办?” 薛蟠笑而不语,吩咐王嬷嬷,“给林姑娘预备好的玄缎放哪里了?把梅姨娘绣的最好的那些,拿几匹出来,等会差人送到林府去。” “已经叫人预备好一起陪着林姑娘拿走了,不需要大爷你操心了,”王嬷嬷虽然不知道薛蟠为何对着林府如此优待另眼相看的意思,但是这种趋势她是必须要正言弹压的, 这里说这话,又回到寝居,准备躺下再睡一会的时候,齐如邦来报:“马家公子来拜。” 薛蟠有些惊讶,“今个我这里门口可算是门可罗雀了,怎么马嵩还来烧我这个冷灶?” 齐如邦说道,“小的要不回了他?” “这人情冷暖,我今个算是见识到了,”薛蟠笑道,他是穿越客,职场之上见多了这样的捧红踩黑之事,自然不会因为今日门可罗雀而有所郁闷,但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马嵩居然这时候来此,不知道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真的是来安慰自己的。 薛蟠眼珠子转了转,“来者是客,自然不能拒之门外,请进来吧,刚好换了衣裳,倒也不必再换了。” 马嵩进了抱山堂,齐如邦奉茶,不一会,薛蟠从后头转了出来,脸上带着淡然的笑容,马嵩原本还真只是存了一个烧冷灶的心思,可一见面前这白胖子脸上十分平静,顿时知道这一来,是来对了。 两人各分主宾坐下,马嵩连忙问昨夜之事,听毕不免唏嘘,“这可真是古往今来,这扬州城里头最吓人的事儿了,怎么会如此?居然有人胆敢对着大人行刺!真真是无法无天,大人请勿担心,只要大人一声令下,马家的所有人马都归属大人所用,掘地三尺也要把这混账的贼人给抓出来。” “有马家这样对着扬州知根知底的人帮助,自然是极好的,可我要你的人马作什么,”薛蟠摇摇手,“又不是要攻打扬州城,马兄的好意,弟心领了。” “我已经预备着修书一封,告诉胡阁老,这扬州到底还是不是大越朝的天下了?真真是奇怪之极!小的还听闻,说那侯家的侯琳,居然敢在大人面前不尊敬,实在是该死,这扬州城搞的好像是化外之国,不受朝廷调度?” “侯琳?可就是那侯公子,怎么,”薛蟠奇道,“外头的人都知道我和侯公子起冲突了?” “咳咳……”马嵩似乎被茶水呛住了,连连咳嗽不已,“是,外头的人都说侯公子和大人在林府,在兰台老大人的面前,因为一些不可说的事儿,起了纷争,故此侯公子怒气冲冲,拂袖离开了御史府。” 薛蟠满脸黑线,他看到了马嵩脸上既是揶揄,又带着一股子“两个人在林如海面前争风吃醋实在是太厉害”的钦佩之情,好么这下子,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薛蟠干笑“也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儿,我是瞧不得侯家那目中无人的样子,”薛蟠低头喝了一口茶,瞥了马嵩一眼,“侯家看上去可是厉害急了,真不愧是四大金刚里头手眼通天的人物,论起来,刘家还不如侯家吧?” 刘家的仰仗是太祖,太祖已经是过去式了,而侯家的仰仗,乃是义忠亲王,这是未来式,一个日薄西山,一个朝阳初升,先辈的余荫总有一天要用完的,不消人说,大家都明白,两淮第一家,接下去就要换人了。 “这是自然,”马嵩点头说道,“不然他也不敢如此无礼,在兰台老大人面前丝毫不尊敬世兄,咳咳……世兄大人大量,不和他计较,倒也无妨,”他脸上的尴尬之色消隐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愤怒,“这也就罢了,可他居然敢派人行刺世兄,实在是罪过大了!” “这?”薛蟠目瞪口呆,“这是从何说起的?” “外头的人都传遍了,说侯琳对着大人不尊敬,却被大人喝退,于是怀恨在心,召集了一伙子的亡命之徒,意图对着大人不轨,所幸大人洪福齐天,不至于被宵小所趁。” “这是外头的谣言???” “正是,扬州城都传遍了。”马嵩点点头,“在下刚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也和大人一般惊讶,只是回过头来想想,也只有侯家在扬州城根深蒂固,和左近的节度使都十分交好,才能够如此招来许多江湖人士吧?” 薛蟠正想说这只是一种谣言罢了,当然了,他也不知道侯家行事风格如何,世家子弟虽然跋扈,但应该不至于到如此草菅人命的地步,基于自己优秀的品德,薛蟠是不愿意乱猜测什么的,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嘿嘿”冷笑连连,一拍桌子,“真是好过分!我只是和他吵架一番,他居然想要我的性命,实在是可恶极了!马兄,”薛蟠背着手傲然挺立,胖胖的身材看上去十分的高大,“谢你来传递此事,侯家,侯公子,嘿嘿,我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不敢当大人谢,”马嵩说道,“只是大人如今不当盐引的差事了,怎么才能治侯家?” 第207章 侯景 薛蟠笑而不语,马嵩似乎明白了什么,点头也就不再追问什么,“请马兄好生看着吧,”薛蟠施施然的转身离开,末了留下这么一句,“扬州城的大戏,如今才刚开始呢。” 马嵩看着薛蟠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得了薛蟠的承诺,这一下可是比什么都要强。 观音巷,侯府。 一位华服花白头发的老人坐在花厅之中,用力的拍着桌子,一叠声的叫人,“来人!拿绳子来!拿板子来,”他一叠声的叫着,脸涨得通红,颇有怒发冲冠之意,“把这个不知道轻重,不知道进退的奴才给绑起来,就地打死!打死!” 昨夜温润如玉翩翩贵公子侯琳,这时候灰头土脸的跪在地上,面对着如此暴跳如雷的父亲,丝毫不敢露出昨夜不可一世的表情来,老者左右四五个的清客拦着,“世翁息怒息怒,世兄不过是见不得薛家那小子小人得志,故此出言讥讽罢了,那里就值当老大人如此生气的?” “正是如此,”边上的人也如此说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没有这过江龙一来就压咱们侯家的道理,世兄年少气盛,说了那么一两句,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这根本不是事儿!”那个老者又用力的拍着桌子,“年轻人斗气几句,算不得什么,咱们侯家,这点面子是有的,但是这个奴才,”他显然生气极了,手掌拍的通红,其余的人不敢劝,只能是拦着老者的手,他伸出手戟指跪在地上的侯琳,“这个奴才,居然敢带着人去惊扰那薛家的人,实在是该死!” “奴才,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侯家家主说话极为有水平,就算是在自己家中,极为私密的场所,但还不会和外人一样,说什么“截杀”,而只是说“惊扰”。那么这个惊扰,就可大可小了,性质和截杀完全不同。 “世兄也只是鲁莽了一些……”清客解释道。 “老爷,”侯琳膝行几步,抬起头来脸色恳切,当然,右脸颊上那红红的巴掌印不是很好看,“我是对着那个金陵小儿看不上眼,什么样的东西,上不了台面,居然来扬州吆五喝六的,故此没有给他脸,但是儿子知道轻重,绝不敢在城中做出这样派人刺杀的事儿,儿子再怎么年轻不懂事,也知道薛家的小子,身上带着官身,不是寻常人可以随意拿捏的。” “事到如此,你还狡辩?!”侯家家主勃然大怒,站了起来,就要冲上前给侯琳狠狠来一脚,却又被清客们拦住,侯琳显然十分惧怕父亲,连连磕头,又再三诅咒发誓,侯家家主这才半信半疑起来,于是叫人来问,管家来报:“家中所有护院家丁昨夜护送大爷回来,就没有再出去。” 侯家家主这才确定自己的儿子并没有做出如此犯忌讳之事,他来回在厅内踱步,所以的人大气不敢出,侯琳也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过了好一会,侯家家主猛地顿足,双眼凝视虚空,露出了十分震惊的表情,“不对!有人暗算我们侯家!” “难不成有人借着世兄和薛家那小子起了龃龉的时候,趁机来给他一棒子,然后嫁祸给咱们家不成?”侯家家主边上留着两撇老鼠须的青衣秀才模样微微沉思,他摸了摸胡子,“难怪外头的人,就连世翁也觉得是世兄所为!” “好大的胆子!”侯家家主满脸通红,发须皆张,“成日打雁,今个倒是被大雁啄了眼睛,”他显然也是觉得如此,“该死的奴才刚和薛家小子起了冲突,夜里头就有人派了人马去惊扰薛家小子的驾,明摆着想把这屎盆子扣在我们侯家头上,别叫我知道了是谁,若是知道了,必然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若非咱们家里头办的,”老鼠须的清客出谋划策道,“世翁还是赶紧着撇清此事,学生的意思,还需赶紧去个园慰问探视,言明此事绝非自己所为。” “薛家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我们去探视?”侯琳傲然挺立,“侯家不需要对他解释任何东西。” 侯家家主正端起了盖碗,听闻此言,重重的将那汝窑的水墨梅花填枝盖碗掼在地上,刺啦一声,碎玉满地,“薛家是什么东西?咱们侯家又是什么东西?不过是生发了几年,你就这样子翘着尾巴骄傲起来了!满招损,谦受益,老话儿是半点没错,都是寻常的商人之家,薛家还得了万岁爷的嘉奖,如今正经有一个六品的官身,他在林府说的话可半点没错,你若是知道礼数,应该就要跪下来请安,你是甚么东西,居然还在人家门口摆脸色!” 侯琳被自己父亲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却也不敢辩驳甚么,清客们连忙转圜:“薛家的小子算起来,比世兄还年轻几岁,那个官身也只是内务府的官儿,在外头谁还认呢?比不得世翁家里头。” “话虽如此,可如今闹了这样的事儿,不妥善处理,只怕是后患无穷!” “老爷,”侯琳连忙插话,“薛蟠那小子,胆小如鼠,昨夜就连夜辞了盐引改派的差事,这事儿错有错招,若是他们觉得是咱们侯家做的,免不了要高看我们一眼,”侯家家主剑眉倒竖,又要发怒,侯琳连忙说道,“薛家的小子既然已经辞了盐引改派的差事,那么此人在扬州已经无足轻重,老爷大人有大量,无需和他计较什么,但也无需给他如此大的面子,何须劳动老爷去个园?须知道在王爷面前,王爷还尊称老爷为‘姨夫’呢,对着那小子低头赔礼道歉,岂不是丢了王爷的脸面?先生出的主意不通。” 侯家家主唤作侯景,乃是义忠亲王妃的姐夫,算起来,侯琳正经应该唤义忠亲王为“姨爹”,这样的关系,加上义忠亲王乃是下一届皇帝,现在的储君夺冠大热门,侯家隐隐在扬州城里头,就连漕运总督都不好随便轻视之。 第208章 大局为重 侯景听自己儿子如此说,倒是点点头,“你虽然混账,今个的这话说的倒是不错。薛家的小子,算起来还是后辈,我自然是不能够去赔礼道歉的,”他目视侯琳,“自然你这无用的杀才去。” 侯琳十分不忿,却又不敢说什么,只是沮丧的低着头,“不过不是现在,”侯景倏然起身,“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要去林如海府中。” “世翁的意思是?” “犬子虽然不肖,但是侯家想和林家联姻,乃是老夫首肯的,不然犬子不敢如此大喇喇的到林府去提出此事,”侯景背着手双眼微闭,心中有了计较,“不过林大人看起来,十分不给犬子面子,那么赶跑了小的,自然要来老的,不中用的畜生!”侯景喝道,“赶紧起来,随着为父去林府赔罪!” 也不知道如何,侯琳虽然是极为嚣张,但是多少还是保留着世家子弟温润如玉的做派,可其父侯景看上去威风凛凛,且说话带了一股子的江湖气,较之侯琳,差别甚大,可在座的清客门人包括侯琳,都习以为常,可见侯景的性子就是如此,那个老鼠须的清客嘿嘿奸笑,“世翁这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御史大人必然会听从世翁的意思的。” 显然,侯景的用意,绝不是去登门道歉的,而是存了和自己一样的心思,是想促成侯林联姻,侯景哈哈一笑,“犬子和林府千金实乃是天作之合,十分妥帖,我侯家乃是从事盐业,兰台大人又是管着盐政,这两厢是最好的,老夫可以帮着林大人办好这一次的盐政,侯家也可以借助东风在两淮此地更好的站稳脚跟。”至于还有其他的说法,就不适合在这些门人清客面前继续袒露了,侯琳脸色难看:“昨夜我已经在林如海面前言明,此次盐引改派,侯家不会出力,一张盐引都不会拿出去……” “小孩子说话,什么时候当真了?自然是你在未来岳父面前的玩笑话,做不得数的,”侯景冷冷的瞪了侯琳一眼,侯琳打了一个寒噤,“等会老夫自然会言明,只要是林家千金和你这个奴才定了婚约,两淮的盐政,那就自然要帮着御史大人一起办了。” 清客只觉得不妥,侯琳自己个去,外头说起来,大可以用年轻人不懂事搪塞过去,但是侯景自己出马,这就是十分难堪的局面了,按照侯景强势的性格,两个人起了冲突,只怕是泰山崩于面前,再也无法挽回了,清客小心翼翼的提了个建议,“老大人不妨请一位有分量的人去当佳使,这样的话,有人帮衬,林大人也不会贸然拒绝。” “如此甚好,”侯景点点头,“按照你的意思,扬州城里头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算太多,但是找一个帮衬着想必也是成的。” 老鼠须的清客绿豆眼转了转,“不如就请盐运使大人如何?” “盐运使?”侯景点头说道,“这一位也是大人物了,只是这些日子估摸着被林如海压制了一番,鲜少出来说话办事,请他来,那岂不是林如海更不会愿意了?” “世翁要办盐引改派之事,”老鼠须清客得意的摇了摇头,“学生说句实在话,和林府是否联姻并不重要,如今义忠亲王如日中天,和世兄昔日又有一起长大的情分,算起来,世兄的亲事应该请老亲王做主才是,这样的话,林家的门第也低了一些,林如海若是不愿意联姻,那么有盐运使当面,他总不好意思再一味着把改派的差事攥在手心里吧?” “这话说的没错,”侯景冷哼一声,“找了一个黄毛小儿协办盐引,大家伙可都是笑掉大牙了,你的意思是,请盐运使出面,若是压服林如海那是最好,若是他还是倔驴一般的不肯,那么就要他起码着,把改派的差事分出来做一做?” “学生就是这个意思,”老鼠须清客奸笑道,“盐运使当面,又有世翁这样的四大金刚在这里,京中有义忠亲王照拂,还有剑阁节度使撑腰,还怕一个林如海不成?咱们也不是要什么杀官造反,只是要请林大人不要如此大权独揽罢了,官场之道,素来都是分权和制衡一起的,咱们也是会办好差事的,林大人应该不至于不会不相信世翁,难道不是吗?” 侯景长声一笑,“真是老夫的子房先生也!这办法不错,搂草打兔子,一举两得,只是盐运使出马,只怕还不够,恩,”他想了想,“拿我的帖子去,请扬州知府来,恩,再请兵马司的总管提辖一并前来。” 兵马司的地位虽然不高,但是管着扬州城的一切治安事宜,端的是权柄极大的职位,管家一一应了下来,侯景这才看着跪在地上的侯琳,“你这个奴才,起来吧,今个就先不办你了,若是接下去这事儿办不好,看我不即刻打死你才算完!” “世兄只是被薛家的那小胖子激了几下,故此有些口不择言,那里值当世翁这样生气的,说起来,该怪那小子,世翁若是要去登门拜访,学生倒是觉得不必了,正如世兄所言,那小子吓破了胆,辞了盐引改派的差事了,在扬州城之中已经无足轻重,何须值得老大人如此折节下交?世翁不惩治他不懂礼数,胡乱得罪人,已经是他天大的运气了!” 侯景点点头,“这话也算没错,在扬州城,还没人敢对着我们侯家如此无礼,就算是什么金陵四大家,也是不成,嘿嘿,这老牌的勋贵,太宗圣后不知道杀了多少,算不得什么,这几户人家也就是王家如今还瞧着不错,其余的就算了,薛家也是以前有点银子,抱了太祖的大腿罢了,且把这事儿办好了,再好好炮制他,不宜在这关键的时候闹出别的幺蛾子,免得破坏大局,”侯景阴鸷的一笑,“先让他在个园里头担惊受怕几天,再去找他的麻烦。” 第209章 感觉在演戏 侯琳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他踉踉跄跄的走到父亲边上,“老爷,昨天晚上偷袭薛家小子,今日又散布谣言说是我企图刺杀于他,这幕后的黑手,决不可放过他!” “这还需要你说?”侯景瞪了他一眼,“居然敢对着咱们动手,这口气是决忍不下的,只是还不能够轻举妄动,有兵马司的总管提辖这一层关系在,想必很快就查出是谁,许多年没有下狠手,大家伙或许以为我们侯家真的是软柿子不成?” “啊嘁!”薛蟠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涕眼泪一齐流了下来,“这是谁在念叨我了?”臻儿连忙递了手帕给薛蟠,薛蟠擦了脸,“怎么好端端打喷嚏了。” “许是太太在家里头念叨大爷您了,”臻儿说道,“咱们出来也有些日子了,这里的差事办完了,按小的说,咱们就早些回是了。” 那里很久……只是因为作者君写了很久而已……薛蟠无语,“这重阳节都还没到,怎么算久,不过是十来日的功夫,事儿没办好呢,办好了才能回去,前些日子叫齐管事出去采购的东西,可都得了?” “得了,就等着大爷过目呢,”臻儿请齐大壮进来,齐大壮从袖子里拿了一个片子,一一告诉薛蟠:“什锦雕花填漆楠木架子一个,象牙雕历朝仕女织金沉香扇十把,白玉观音一尊,子岗款各式古人玉牌十二个,都已经预备妥当,就等着大爷看了就发回金陵去。” “已经很是妥帖,”这是孝敬老娘的重阳节礼,用了扬州本地最有名的漆器和玉器,薛蟠看过了礼单,“也不用看了,马上就发回去吧,告诉家里人,说我这里头有事儿耽误了,总是还要几天,等事儿办好了,我一准就回。” “是,”齐大壮又说道,“扬州此地的银鱼、宝蟹、秋天的葡萄和紫梅,都是最好,底下的人凑了份子钱,整治了几篓土仪,孝敬太太和姑娘。” “这如何叫你们破费?”薛蟠笑道,“你们都是拿例银的,自己不宽裕,回头记公中的账上就是。” “这等孝敬还是张罗的起,”齐大壮笑道,“太太和姑娘若是喜欢,也是这些东西的福气了。” 一会扬州本地的管事李如邦来报,说是今个早上预备的东西,已经办好了,就等着薛蟠定时间,薛蟠想了想,“事不宜迟,明个就发出消息,快刀斩乱麻,我这样的小人物,若是长时间和他们这些巨商们磨,只怕他们还没磨破皮,我自己个的小身板就磨没了,明个就发动,晚上你去请马嵩过来,其余的人,也都请一请,上一次来拜的人,都可以请一请,什么?他们若是不来?”薛蟠嘿嘿奸笑,“那他们就错过了一次大好的机会,我也要瞧一瞧,到底有多少人都是不看好我的。” 薛蟠又想起了一件事,“也预备好一份重阳节礼,恩,叫嬷嬷送到林府去。” 这边外头的事儿办好了,管事们一一退下,王嬷嬷走了进来,听到要去林府送礼,就有些不乐意,“林府那里,日日去,有什么可去的?要我说,哥儿还不如把我派回到金陵去给太太姑娘们送节礼呢。” “送节礼是外头的事儿,”薛蟠笑道,“妈妈是最忠心不过的,这样等闲的小事,我怎么敢派妈妈去办呢?”他掏了一份信出来,“把这信儿务必亲自交给林如海大人。” 王嬷嬷有些奇怪的接过了书信,“哥儿自己去林府说不就是了?左右也不算远,怎么还巴巴的送一封信去?” “我昨个晚上才遭了袭,说是吓破胆了,既然是吓破胆了,怎么又好自己个大喇喇的去林府呢?” 王嬷嬷撇了撇嘴,“哥儿的胆子是最大的,我实在是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吓破你的胆,不过既然有贼人来,要我说,咱们还是早些回金陵罢,我还没和太太说呢,说有人意图不轨,若是说了,你瞧太太不亲自到扬州来,拎着你的耳朵要你回去呆着?” “那只是有惊无险,算不得什么的,”薛蟠满脸黑线的说道,“嬷嬷你可是不能乱传话,咱们在外头的,还叫家人担心,岂不是罪过?我答应你,事儿办好了,一准马上就回,事儿办得好不好,还要瞧嬷嬷的,这封书信送过去,林大人知道了前因后果,差事就能马上办好了。” 王嬷嬷这才退了下去,薛蟠闭目养神了一番,眼皮还是忍不住微微跳动,昨夜那样的场景,可算是这辈子加上上辈子第一次遇见的场景,若薛蟠还真是十三岁的少年,只怕早就吓得丢了魂魄,还好薛蟠是见过大世面的,不至于真的吓破胆,但是昨夜之事,到底是心里有一个疙瘩,他想了想,吩咐臻儿,“叫殷天正!” 殷天正进来先是打千问好,又忙不迭的请罪,“昨夜没有跟着护送大爷出去,实在是罪该万死。所幸老天保佑,大爷毫发无伤,只是有几个盐丁兵受了轻伤,最严重的,胸口中了一箭,幸好也没什么大碍,用了金疮药,竟都好了。” “这也是算不到的事儿,”薛蟠说道,“我是不太懂这些行伍的规矩,但是总觉得昨夜的偷袭,”他犹豫的摇了摇头,“好像……虚张声势的成分居多。” “大爷的意思?” “或许不是来要我的姓名的,似乎只是给我一个警告,一个下马威罢了,如此一来,侯家,嘿嘿,他们的嫌疑很大啊。”薛蟠对着殷天正说道,“你今个有什么收获?江湖上的兄弟们怎么说的?” “打听过了,这几天江湖上的兄弟,大部分的都不在扬州城里头,都去了金坛县,那边说有一个武林大会,大家伙都去瞧热闹了。在扬州的兄弟们也很是迷糊,昨夜的事儿,应该不是江湖上的人所为。” “偶尔有几个似乎知道内情的,但是忌讳莫深,知道小的在薛府当差,半句话也不肯讲。” 第210章 折梅会 “那也是有人参与了此事,”薛蟠摇了摇扇子,“殷天正,不拘你用什么法子,多少要套出到底是谁办的这事儿,你且告诉他,若是敢对我这样出手的,也不会是寻常人家,都是一样的人家,不用担心我们打的血流成河,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下手来阴我的,若是有什么担心的,径直告诉你,什么事儿,你都应下来就是。” 殷天正答应了下来,这事儿急不得,只能是缓缓图之,薛蟠是最喜欢热闹的,殷天正说金坛县有武林大会,他倒是来了兴致,“怎么突然还有了武林大会?是做什么,推选盟主吗?” 殷天正笑道:“只不过是左近的泥腿子一起热闹热闹罢了,那里敢选什么盟主,朝廷对着武林人士素日里是不管的,也随便他们闹腾,但是若是聚众选什么盟主,就是死路一条了,朝廷的兵马司一定会围剿的,这一次倒是也有个名头,说是要一起剿灭红梅大盗,务必要把朝廷的这个心腹大患抓住了才是,有这么一层忠君爱国的意思在里头,不仅仅是镇江府十分高兴,金坛县也特意帮衬着办了这个大会。” 金坛县就在镇江府,镇江府和扬州府本在左近,算起来不远,薛蟠倒是有了些好奇心,“自古以来,江湖人士都很是团结的,虽然如今太平盛世,不至于联合起来对抗朝廷,但彼此同气连枝,讲究的是一个义气,红梅大盗,”薛蟠想到了那一日冰冷的双眸,“自然是江湖人士,怎么好像大家伙都排斥的很,还要共襄义举,想要除了红梅花?” “红梅花倒是这几天新冒出来的,”殷天正耐心的解释道,“师承如何,那里人士,大家伙是一概不知,一概不晓,江湖人士讲究的是一个传承有序,她这样冷不丁的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盘不出她的道,这是其一,第二么,咳咳……”殷天正有些不好意思,“凡是武林世家,都是地方上的土豪霸主,行事自然是放诞无羁些,欺男霸女的事儿,真不算少,红梅花也不知道为何,对着这些行事不端的江湖子弟,惩处起来毫不手软,不顾及世家们的面子,江南地面上不少人折在他的手里,又劫了几次花石纲……” “等等,”薛蟠听得满头大汗,这红梅花,怎么感觉好像是替天行道的梁山泊好汉一样?我穿越的可是红楼梦世界,而不是什么梁山泊好么,“什么花石纲?这是什么玩意?” “就是金陵省的武林人士,”殷天正笑道,“自己凑了份子钱,送到兵部武备司的孝敬,只是求着地面安宁,不至于对着武林人士太过于苛刻罢了。算起来,京中管着兵事的人都有的份,一来呢花钱买平安,二来呢,日后若是再有什么征召,轮得到好的位置,这才是最好的。” 大越朝对着武林人士,是不禁止的,且对于武林人士,有一定身体基础和搏杀技能的,这些人若是愿意参军,一概都是高官厚禄,立马就用起来,战场厮杀几年,搏一个出身,比一般的读书人都要强,现如今的武林世家基本上都是这么来的,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武艺再高也只是杀人快速些,想要多一条性命是不可能的,嵩山少林寺十八罗汉穿大红袈裟陪同太祖皇帝马上夺得天下,那样武艺高超的高手,末了死的死,残的残,最后太祖在少室山大封武将功臣的时候,十八罗汉里头,也只剩下了三位而已。 所以这个花石纲,也是想要避免死伤太多的缘故,昔日平扶桑之战,浙闽等地海上列强一概征召,回来的人虽然是一掷千金,公侯在身,死的人也不算少了,武林世家,更讲究代代传承,比如什么十八代单传的点穴手,死在了战场上,这对于世家是致命的损失,所以这些金陵豪强们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花点银子打点一二,若是要上战场,也不是不行,选一些保护后勤通道,或者是护卫节度使这样的美差,总比去战场上用人命填无底洞要来的强。 存了这样的心思,所以找了个由头,进献到京中去办花石纲,红梅花不仅出手狠辣,更是劫了好几次的花石纲,这是绝不能容忍的,从侯公子侯琳的做派看得出来,所谓这些不上不下的世家子弟,但凡是嫡系,从来都是最跋扈的,比如薛蟠自己个,咳咳,比起薛蝌等人来,简直就是混世魔王。 “红梅花所整治的都是江左武林世家的嫡派子弟,这些人,要不就是预备着去新军之中历练,当武官,要不就是继承家业的,轻易不好折辱,可这些人一旦折在红梅花手里头,轻则断手断脚,重则一命呜呼,这是绝不能忍的,故此这一次红梅花算的犯了众怒,要召开这一次的大会,对着外头还有一个雅称,唤作‘折梅会’。” “怎么我上次见面,也觉得此人倒也不算坏,”薛蟠响起了那一日在长江口船上的初见,红梅花虽然来了船中,制服了自己和臻儿,可倒也没有乱杀无辜,也没拿自己个的银子,只是拿了一件箭袖去,说话虽然冰冷,可也不算是太过于霸道,之后更是悄然离去,没有给自己惹麻烦,怎么在外头人看来,是如此的辣手无情?“外头的人把她看的如此之低?” “也有人说是北边来的过江龙,不知道是哪一个隐居不出的人家养出来的泼辣人物,丝毫不顾及什么江湖规矩。” “这么说来,”薛蟠喃喃,“倒是有点像玉娇龙一般的亦正亦邪,只靠着自己喜恶行事的人物了。” “大爷说的玉娇龙,是何许人也?” “是一个小说里头的人物,算不得什么,”薛蟠笑道,“那这下子红梅花惨了,上一次水师围剿她,也是因为得罪了什么晋江都司?黑白两道都得罪了,只怕是要没好下场了。” 第211章 准备发射 晋江乃是福晋一土司,算起来在闽人里头,是一等一的土皇帝,“晋江都司的小儿子实在是太荒唐了,仗着自己家在晋江是土皇帝,”殷天正笑道,“欺男霸女自然是不必多说了,这一次入京朝见,还在丹阳左近,闹得不成样子,拉了好些良家妇女要行……咳咳,行一些不轨之事,恰好就被红梅花遇到,倒也没有要他的性命,不过是断了他的子孙根……” 殷天正说的轻描淡写,薛蟠听着倒是胯下一凉,他呲牙咧嘴,“红梅花这下手太狠了。” “谁说不是呢,”殷天正说道,“这事儿惊动了理藩院,下命令要金陵省抓捕红梅花归案,要我说这些江湖人士,觉悟也是极高的,这瞎张罗的要办折梅会,无非是就拍上头的马屁了。” 没想到殷天正居然把这局面也看着如此的透彻,薛蟠倒是有些小瞧面前这小小个双手肌肉隆起的中年男子了,见到薛蟠有些惊讶,殷天正讪笑,“小的如今算起来也是有品级的武官了,许多事儿,自己站在官面上去想一想,倒是也能想得通。” “不错啊,老殷,”薛蟠点头赞许,“这种政治觉悟,日后怕是了不得,江湖中人,大部分的人都愿意去军中效力,你怎么不去?” “小人怕死,”殷天正老老实实的说道,“军中效力,死的人太多了,小人虽然会一点点的武艺,可这武艺到了阵前,那也只是比别人强上一点点,大军阵前,须臾之间,死伤无数,小人家里头三代单传,就我这么一根独苗,不愿意去军前效力,加上小人的鹰爪功,还不算太厉害。” 薛蟠点头听着,听到这里似乎有些不对劲了,“不对,你可是说你手上的功夫在江南武林是排的上前三的,怎么这时候又说不算太厉害了,你给我回来!” 殷天正抱头鼠窜而去,薛蟠怎么叫都叫不住,红梅花的事儿,薛蟠也就是听了这么一耳朵,听过就算,最要紧的还是办盐引改派的事儿,现如今,薛蟠已经认命,盐引改派的事儿,不干也得干了。 到了晚间,个园外头乌漆墨黑的,不见灯光,不少人暗夜而来,又趁着夜色而去,几乎没有人知道,就在这混乱之极的两三日之内,就定下来了几十年内两淮盐政,乃至于天下盐政,新的一个格局。 马嵩应约而来,听到薛蟠的计划,眼神之中惊喜和惧怕混杂着,十分复杂,“大人,这事儿,太大了,”绕是马嵩胆大妄为惯了,“我却是不知道大人居然有这样大的胆魄来办盐引!” “自然是大的,我想来想去,怎么样不得罪人,也只有这个法子了,”薛蟠笑道,“大家伙各凭本事,我也不耽误时间,趁热打铁,这一两日就办好此事儿,如何?” 马嵩还在犹豫,薛蟠却是开口蛊惑了,“我瞧着马兄为人坦荡,又第一个结交于我,所以我也乐意先让马家来帮衬着办此事,如果马兄觉得为难,倒也罢了,扬州城里头,想要搏一搏前途身家的盐商,应该不在少数吧?” 薛蟠看着马嵩的样子,对着自己个的抱病辞退盐引改派之事丝毫不惊讶,就知道自己演的这一出戏,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是演砸了,不过骗骗不明就里的陌生人,大约是可行的,马嵩起身,长长作揖在地,“马家上下,一切都听大人吩咐。” “哦?”薛蟠眉毛一挑,“如岳兄,你可以代表马家说话?可以确定这一点?那么明个的事儿,令尊会亲自前来吗?” 马嵩苦笑,“家父要去盐运使衙门点卯,只怕是来不了。” “那么看来,贵府也是存了脚踏两只船的心思了?”薛蟠笑道,他从容的挥了挥折扇,“两头下注,到时候无论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那里都落不下空。” 马嵩脸上浮出一丝尴尬之色,他搓着手解释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们这些人,也不怕大人嗤笑,一心念念的只是为了这么一份家当,不要败在自己的手里,别做出愧对祖宗的事儿来,其余的事儿,什么面子,什么尊严,一概都管不上了,这也是一种执念,倒是让大人笑话了。” “这也没什么可笑话的,人都是有执念的,何况你们做生意的人都明白一点,那就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薛蟠倒是不以为意,这种两边下注的事情真的太多了,多的不稀罕,想那诸葛家族,诸葛亮的兄长诸葛瑾在东吴为官,堂弟诸葛诞在曹魏为官,兄弟三个,世人称之为“龙虎狗”,分属三国,这也是同样的道理,所谓世家子弟,或者是商人子弟,从来都是这样德行,风朝着那边用力点吹,他们就匍匐在地上不起来了。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马嵩眼睛一亮,“大人此言,虽然浅显,却大有深意啊。” “不过很明显,你父亲的眼光不如你了,”薛蟠笑道,“如岳兄,选择了我,日后这家里头继承家业的机会可就大了。” “大人这倒是说的不对,”马嵩说道,“家父就小人一个儿子,不给小人继承,还能给谁?不比桑家或者是唐家,枝繁叶茂,子嗣众多。” 薛蟠伸出大拇指,“那也可以赶紧着让马老爷退休就是,自家少爷如此有眼光,还赖在那个位置做什么?如岳兄选择了我,是必然成功的。” “还请大人示下,要我做什么?” “三件事儿,”薛蟠笑道,“一是场地,二是招呼到人,三是准备好银子。如岳兄知道这扬州城的底细,要办这个事儿,先就是要找好场地,场地找好了,我当着大家伙的面,就把要办的差事儿说清楚,那么接下去,你们乐意不乐意听我的话,拿银子出来,那么就大家伙走着瞧了。” 第212章 你想要什么 “至于人嘛,我叫了一些,也传出去了一些,可那些人愿意来,有多少人愿意来,我可是没数了,或许大家伙都不卖我的面子,也是寻常的。”薛蟠笑道。 “这倒是不会,我说句话怕大人不高兴——别人我不敢擅自揣度,但是我却是万万不敢把大人看做是一个年轻人,”马嵩听到了薛蟠的计划,不免十分佩服,“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跟着大人一起做了。” “如岳兄在昔日就先邀请我在二十四桥赏月,这个恩情可是不可能忘的,”薛蟠笑眯眯的看着马嵩,“要不要把这事儿办好,如岳兄,应该想清楚了吧?” “马家办此事怕是要得罪无数盐商。” “得罪同行算什么?自古同行就是冤家,得罪了也就得罪了,”薛蟠似乎在蛊惑马嵩,“可办好了这事儿,马家可还是依旧大富大贵了,这其中的利弊,自然不用我再多说,响鼓不用重锤,如岳兄不是傻子,自然是清楚的,还有这收益,我曾经听泰西一位智者说过:如果给资本家……咳咳,就是你们做生意的商人,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商人就会愿意上断头台。当然了,你就听听过就是,无需太计较这位智者姓名是谁,盐业本来就赚钱,如岳兄又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要比别人还要发财些了。” 马嵩微微一笑,十分自信,“我还预备着在大人这里哭穷卖惨,没想到反而被大人给打回去了,大人说的极是,这事儿,我马家,哦不,”他看到了薛蟠揶揄的笑容,又连忙改口,“我马嵩一定承担,只是到底,这泼天的大事,我一个人办不下来,还要再拉一些个别的人家来。” 马嵩看了看薛蟠的脸色,“那桑公子,在御史大人府邸中得罪了大人您,这事儿,桑家必然是不成的。” “此事不尽然,那不过是不打不相识罢了,”薛蟠显然十分大度,不把这些争风吃醋的事情放在眼里,额,好像算上桑公子和侯公子两人,已经是两次争风吃醋了,再加上昨夜遇袭的事情,这可就有三次了,再加上红梅花的事情,那就是四次了,看来自己的确是易招惹是非体质……薛蟠这样无奈的想,两个人的交谈还在继续进行,“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儿,这一次要另外新派,那么只能是要把大家伙都叫起来。” “我的意思,还要请晋商一并来谈,”薛蟠继续说道,“扬州此地的人,怕是和我同心的不多,既然同心的不多,自然要选一些喜欢和我一起干事的人,俗话说,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嘛,如果他们有兴趣和我一起干事儿,那么自然,就会相信我,不至于疑神疑鬼的。” 马嵩自然无不可,单单靠着马家,无法吃下薛蟠所绘制的大饼,那么引入乔致越等人,来分担一些火力,甚至若是将来事有不谐,可以把他们一股脑儿的都丢出去当替罪羊,事情已经谈好,马嵩起身告辞,末了薛蟠又来了一句,“昨个侯公子说不愿意帮着兰台老大人办理盐引改派之事,侯家置身事外,这是可以预见的事儿了,只是我还不知道他们暗地里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对付着我,对付着兰台老大人呢。” “薛大人无需担心,”马嵩信誓旦旦,“侯公子不得人心,居然敢派人行刺大人,这不仅犯了众怒,更是坏了盐商的名誉,我们绝不会和他们这些人同流合污的。” “如此甚好,”薛蟠笑眯眯的别有意味的看了马嵩一眼,端起茶送客,“明日早上我就要见大家伙,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接下去,就看着明日有多少人来了,我不得不说,明日没来的,只怕是要错过这一辈子最珍贵的大好时机。” 马嵩告辞离去,薛蟠煞有其事的正在品茶,臻儿进来倒开水,打着哈欠,“大爷,咱们可以安置了吗?这都深更半夜了。” “安置?”薛蟠笑道,“还有客人在呢,客人还没走,咱们怎么就能睡了?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他扬扬脸,“桑兄,在后头听了这么久,还请出来吧。” 后头过堂之中,应声而出一位白净面孔的二十多岁少年,他原本之前和薛蟠在林府门房处约架的倨傲脸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微笑,显然,谁也不是只会得罪人的二百五,原来此人就是和薛蟠在林如海门房处有过一面之缘,还和薛蟠邀战,要求比斗诗,被薛蟠一刀斩的桑公子——桑弘羊,也不知道为何,居然这个时候早早就躲在薛蟠背后偷听二人说话,他朝着薛蟠拱手施礼,“马嵩此人的话,不可信。” “哦,为何不可信?” “因为马家父子是一体的,”桑弘羊笑道,“马家家主膝下艰难,就此一个儿子,无论马嵩如何闹腾,马家日后总是他来继承的,故此,两面三刀,或者是佛口蛇心,说的就是他。” “而我却是不同,家里头还有两个哥哥,后头还有不少弟弟,我们桑家立继承人的规矩,大人是明白的,从来只看是否贤能,只要选好了后继人选,其余的人都只能是领几亩薄田去过苦日子,我锦衣华服,玉粒金莼习惯了,不想去过苦日子,”桑弘羊说的很是直接,“所以,可以这么说,家里头的哥哥弟弟,包括我的父亲大人,都是我的敌人。” 薛蟠默然,“你这话说的很是诛心。” “所以我在大人面前才是说的真心话,”桑弘羊坐在了马嵩的位置上,挥着扇子笑道,“马嵩可以随时掉头就走,只要是见着大人此地不妥当,而我只要站在大人身边,自己个的力气倒是不算太大,只是呢,可以全心全意给大人帮衬着,不会脑有反骨。” “说的有道理,”薛蟠笑道,“我倒是有些心动了,可人都是有想法的,你想要的是什么?。” 第213章 侯家是冤大头 “若是太大的东西,那就请免开尊口,一来我的力气小,办不到,二来呢,我也只是一个小鬼,算不得什么大菩萨,若是开口许愿太多了,将来是要遭报应的,”薛蟠笑眯眯的袖着手说道,边上的臻儿一看自家大爷这样贼兮兮的表情,就暗地里鄙夷,大爷又想着坑人去了。“所以请桑公子明说就是,我呢,也带了一点江湖气,喜欢痛痛快快的。” “我要侯家的十分之一盐引,”桑弘羊干脆的说道,“仅此一个要求。” “侯家乃是四大金刚里头最强势的人物,我虽然不知道他这盐引具体多少,可这十分之一的银子,只怕就要超过扬州府一年的赋税收入吧?”薛蟠说道,“桑公子胃口这么大,不怕噎到?” “这算不得什么,”桑弘羊摇头说道,“大人已经瞧着侯家不爽了,侯家就算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也要脱一层皮,少几斤肉,那么我们趁势拿一点,补一补家底,也是好的。” 薛蟠却是笑而不语,显然他是不觉得桑家有这个机会的,桑弘羊眼神一闪,“好了,真真是真佛面前烧不得假香,小人的这点伎俩瞒不过大人,我这以退为进,也没法子在大人面前故弄玄虚了,我的要求比这个简单,大人一定知道。” “三公子,难不成想要我帮着你继承家业?这可是不成啊,”薛蟠磕了磕盖碗的盖子,“要知道,不得干涉他国内政,你们自己家的事情,我是不好插手的。” “无需大人插手,”桑弘羊笑道,他显然知道了薛蟠这样推三阻四的态度,也不生气,只是解释道,“只要我跟随着大人,把这事儿办好,其余的事儿,自然是水到渠成了,不是吗?” “你看的透彻,那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成功?”薛蟠反问,“我自己个倒是还没有你这样相信我自己个了。” “昔日大人在金陵的故事,我有所耳闻,此外,前些日子我虽然得罪了大人,可也从松江佟安兔那里打听到了大人的事迹,这样绝地反击,仅仅靠着自己的一己之力,重又夺回家产,这种事儿,我是瞧着佩服极了,第一次才知道,居然还有原本的事迹比传言还精彩数倍的事情在。”原来桑弘羊和佟舒乃是好友,这厢一打听,才知道薛蟠身份才干都十分了得。 “很惭愧,”薛蟠笑道,“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今个的局面可是比那时候宽裕多了,我就不信大人办不好此事,”桑弘羊笑道,“故此只要跟着大人把这事儿办成了,桑家的下一个家主,绝对会对大人保持绝对的忠诚。” 好么,这有没有一种熟悉之感?好像有些像蒋光头的“借兵剿匪”的感觉,勾结外人谋取内部政权,这算起来,自己的人设似乎不太对劲啊,不过还好薛蟠对着桑家没什么兴趣,或许也是桑弘羊看穿了这一点,才会大胆邀请薛蟠涉足桑家内政。 “如此我倒是可以帮着一二,不过我有言在先,此事我只是帮着打打边鼓,盐引改派才是我要办的。” “大人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桑弘羊笑道,“这一次盐引改派,诸家都心里戚戚,折损生意不必多说,只求不要伤了根本就好,大人只要任意施为,他们绝不会敢不尊的,侯家得罪了大人,他们应该要割肉出来,让大人满意。” 所以这就是狗咬狗,大家彼此心里存了计较,都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侯家大约也是跋扈极了,马家和桑家两个年轻人,都对着侯家很不待见,“我刚才所言侯家十分之一盐引,小的愿意出面咬下来,再交给大人管理,还请大人笑纳。” 薛蟠推脱,“如此怎么可好。” 桑弘羊一味再劝,薛蟠只是不肯,“他虽然派人来惊扰我,但是总没伤到我,无需这样大张旗鼓的惩治,免得好像我眼里容不得人一般。” “大人,您可真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桑弘羊笑道,“侯家虽然跋扈,可在扬州城里头,他们不敢如此擅自动用刀兵,只是有人想要把这冤大头的帽子戴在侯家罢了,大人心里清楚的很,那里还在说什么侯家呢?” 听闻此言,薛蟠心里微微一惊,随即释然,这原本也是在自己的猜测之中,毕竟那一夜的刺杀行动,显然不过是有人意图给自己下马威,也只是要给自己一点点颜色看,而不是要真的刺杀自己,毕竟在扬州城里头,薛蟠人生地不熟,有心算无心的话,只怕……结果很是难堪。 按照薛蟠自己个乡下土财主的想法,睚眦必报,六月债,还得快,这是寻常之理,可按照这些有钱人打人不打脸的法子,不至于这样急哄哄的要马上报复,所以侯家,或许也有可能不会是那一夜的行为人。 “桑公子,”薛蟠慢悠悠的说道,“你莫非知道什么内情?”他牢牢的看住桑弘羊,“无风不起浪,你这话说的,我倒是有些来兴趣了。” “我虽然不知道什么内情,可也必然知道,此事不是侯公子所为,”桑弘羊笑道,他在薛蟠的凝视之下,脸色寻常如旧没有任何波澜,“昨夜我和侯公子一起在寿王庙喝酒听曲子,只觉得他神色寻常,倒也没有把大人的事儿放在心上。” “这原本也不过是小事而已,若是侯公子做了这么一件想教训我的事儿,就会惶恐不安,那我会小看他的。”薛蟠笑道。“桑公子知道什么内幕?我倒是好奇的很,谁还来警告我不成?” “只是有人想要薛兄下定决心罢了,”桑弘羊起身告辞,他也不说清楚,倒是让薛蟠好奇死了,“我如今只是知道一点点的眉目,若是浑说,乱了薛兄的思路,这就是不好了。不过我倒是可以确定一点,此事只怕不是侯家所为。” 薛蟠微微一笑,桑弘羊只是在卖关子。 第214章 发挥“长”处 薛蟠点点头,也不再追问,桑弘羊见薛蟠不问,略微有些失望的离开了,只留下薛蟠一人,薛蟠在慢慢的喝着茶,这一夜应该没有客人在了,但是,不妨后头又转出了一个人,原来是贾雨村,贾雨村对着薛蟠说道,“学生倒是不信此人不知道内情,只是在待价而沽。” “大约也就是这个意思,”薛蟠笑道,“他等着我出价呢,不过我却是不着急,我躲在个园里头,想着什么人都不会再来动手了。” “林大人,又特意派了人马过来守护世兄,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来骚扰了。” “先生以为,昨夜之事,会是谁干的?” “谁都有嫌疑,这是说不准的事儿,两淮的盐商,晋商,都有这个可能,有人想要大人赶紧别办这事儿,有的人想要大人赶紧办这事儿,”贾雨村刚才听到的交谈已经足够多了,这么一分析,就大约知道了一些内情,“这两种人,都想用这一种法子来试探世兄,只大家不知道世兄的性子,若是世兄性子懦弱,凡事存了退让之心,指不定昨夜之事就吓退了;若是世兄的性子要强,反而会激起世兄的斗志,有些人原本没有机会在里头得利的,指不定也能浑水摸鱼,火中取栗。” “那我可不是什么懦弱之人,”薛蟠笑道,“起码有一拨人是要失望了。” “还有一位,大约也是有嫌疑的,”贾雨村说道,“世兄以为,林大人,会不会如此做?” 薛蟠乍听此言,脖子上的汗毛倒竖起来,他惊道:“这,只怕是不会吧?” “按理说不会,只是林大人若是存了想要世兄再加一点力气办盐引的事儿,也是可以如此做的,”贾雨村闲闲的说道,“须知,才出御史府不远,就遭遇了此事,若是论起嫌疑来,兰台大人也是脱不了关系的。” “自然,这只是学生的一点愚见,还是要世兄自己个想才是。” 薛蟠陷入了沉思,他慢慢的站了起来,在厅内来回踱步,这是他思考问题的方式,贾雨村也不打扰,只是静静站在一边,薛蟠想了想,觉得有些想不通,也就罢了,“罢了,我横竖也想不出什么,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这倒不是我偷懒,只是如今在扬州,不比在金陵什么事儿,我都可以有所了解,可以掌控的到,在这里,随机应变是最要紧的,那么消息的灵通还是最要紧的,我已经让齐大壮李如邦都出去打听消息了,殷天正也没闲着,要他去找江湖上的那些人,打听一下,到底昨夜是谁捣的鬼,林大人那边,叫李章等人来回传递消息,决不能把重要的事儿耽误了,安排妥当,现在就等着各方有什么情况,反映到咱们这来,才能够做决断不是吗?” 他打了一个哈欠,对着贾雨村摆摆手,“夜深了,我先去睡一觉,先生劳累些,守一守书房,外头有什么消息,径直再来告诉我就是了,小事么,您自己个决断就是。” 贾雨村苦笑着答应下来,想来薛蟠也是心大,如此大的事儿,居然也睡得着,自己早就是激动的不成,最近是夜夜难入睡了,需知这一件事儿办好了,名声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最要紧的还是能够协同办理此事,成功立业的成就感和获得感,那才是最令人愉悦到极致的东西。 贾雨村在前面安排运筹且不讲,薛蟠和臻儿一起到了后院,王嬷嬷已经预备好了洗漱的热水,问薛蟠:“已经预备了宵夜,大爷要不要用一些?” 薛蟠点头,于是王嬷嬷下去,带着一位仆妇提了食盒上来,已经是九月初的时候,夜间微凉,点心吃食都用厚厚的大红填漆食盒装着,打开一看,有热气腾腾的红豆汤和两个翡翠马鲛鱼肉馅,芝麻香油炸的饺子,都是热乎乎的,薛蟠皱眉,“大晚上的,怎么还吃这些热的,有凉的绿豆汤了没?” “已经到了秋天,再吃冰凉的东西,对着身子不好,何况已经是夜里,若是吃坏了肚子,可如何是好,”王嬷嬷又把食盒里头的镇江陈醋拿出来,嘴里碎碎念,“年轻时候贪凉怕热,到了老了可就不得了了。” 薛蟠摸了摸鼻子,“我听说长命百岁的秘诀就是抽烟喝酒吃肥肉,哪里要和嬷嬷这样的小心谨慎。” 薛蟠体热,故此特别喜欢凉快的东西,凡是在夏天,冰镇的西瓜茶水甜汤是一概少不了的,王嬷嬷可不理会薛蟠,放下了东西,又和臻儿一起给薛蟠铺床,“大爷明个可要去林府?”王嬷嬷试探的问道,“若是要去,预备好外出的衣服。” 奇怪了,为什么最近王嬷嬷这么关心起自己的行踪,薛蟠奇怪的问道:“我这遭人暗算,正在家里好生休养呢,无缘无故去林府做什么?明个我要出门,有要紧事儿办,只不去林府。” 薛蟠又想起了什么,“嬷嬷明个去林府一趟。” “我去做什么?” “明个呢,我不在家,但是也有事儿,要和林府联系着,万一有什么不妥当的,你在那边帮衬着看一看,”薛蟠笑道,“嬷嬷的泼辣劲我是领会过的,那侯公子若是再敢来,你径直再拿着擀面杖把他打成猪头,都不要紧。” “我一个下人,”王嬷嬷原本有些不乐意去林府站着和那个娇小的王嬷嬷干瞪眼,原本还要开口拒绝,但是一听薛蟠在夸奖自己,倒是有些害羞不好意思了,“怎么好和外头的哥儿姐儿闹纠纷呢。” “这是你的长处嘛,我是记得很清楚的,昔日若不是你护着太太和妹妹,只怕是那些起子就要进来抢账本钥匙了,若真的如此,咱们家可真是一败涂地了。”薛蟠有些唏嘘的想起了往事,“那个时候,只怕比五房和八房更惨,对了,他们几个最近在干什么?”薛蟠突然想起了这些失败者,问王嬷嬷,“倒是许久没见了。” 第215章 六十五,王嬷嬷发现了什么 “其余的人倒是都呆在家里头混吃混喝的,太太真真是菩萨心肠,还把那些黑心肠种子留在族学里头免费给吃给读书的,这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要我说,大可不必,一起赶出金陵城就是了,八房老爷,从来都是沾花惹草不着调的,这些日子更是混账到了极点,”王嬷嬷义愤填膺,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每次就躲在秦楼楚馆不肯出来了,八房太太每日哭的和泪人一般,又时常朝着太太这里来哭诉,太太佛爷一样的,见到她这样可怜,心肠一软,又免不了要帮衬一二,一来二去不知道多少体己银子拿出去了。” 王嬷嬷絮絮叨叨的说着家长里短的事儿,薛蟠笑道,“这也没什么,你在边上时常做一做恶人就是了,太太要给银子,你多少回一点掉,打个折,给一点就给一点,算不得什么,读书嘛,这是族里头的福利,他们虽然混账,可哥儿姐儿如今还瞧不出什么不好来,若是因为长辈们的过错,就把他们都打死了,也是不好。” 入学,的确按照贾雨村所说,把这些弟弟妹妹都放到族学里去,也是为了避免将来有什么太过于疏远的事情,此外,自然也是为了间接的控制已经在夺嫡大战之中失败的五房和八房,免得他们一败涂地之后又对着赶紧杀绝,他们狗急跳墙就不好了。 至于有人说会担心弟妹们过于出众,而导致东风压倒西风,薛蟠倒是不担心这个,毕竟像自己这样十三岁就掌握一家商业大权,这样年少有为,英俊多金的,可真是不多了。 薛蟠喜滋滋的这么想着,又听着他们说话,“得得得,”王嬷嬷说道,“大爷也是散财童子,横竖家里头就我一个恶人了!” 臻儿在边上插话,“五老爷出远门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出远门了?”薛蟠放下盛着红豆汤的龙泉哥窑梅花冰裂纹瓷碗,“去哪里了?” 算起来,像是八房薛守那样的有勇无谋之辈,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薛蟠最忌惮的还是这个十分阴险的五房薛宽,王嬷嬷继续说道,“听说去广州访友了,要我说,赶紧走的远远的最好,就别回来最好,丢了这么大的脸,还想着图谋咱们长房的家产,要我说,还有什么脸面留在金陵呢,眼不见为净。” 这话却是不能如此说的,薛蟠点点头,吩咐臻儿,“叫李如邦写信回金陵,打听清楚他去哪里了,和谁在一块。” 这里铺好了床,两个人给薛蟠换衣服,臻儿或许是累坏了,到底是凌晨时分,睡眼稀松的来把薛蟠的犀牛皮玳瑁扣子的腰带解开,可怎么样都解不开,用力了一些,险些把薛蟠拉的跌倒,王嬷嬷喝道:“成日只知道睡了吃,吃了睡的狗东西,这么点小事儿也办不好!” “别怪他了,这些日子,别说是他了,我都累坏了,”薛蟠打着哈欠,“赶紧让臻儿也去睡觉,我也安置了。” “这可不成,他去睡了,晚上谁伺候大爷?”王嬷嬷说道,她冲着臻儿呵斥道,“赶紧着,把铺盖拿来,铺在大爷床前,晚上警醒着些,别睡的死死的!” 这里忙毕,王嬷嬷准备退了出去,薛蟠躺在被窝里,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喊住王嬷嬷,“明个去林府,嬷嬷总不能空手去吧?家里头有什么好吃的?” “有重阳节预备下的屠苏酒和茱萸糕,”王嬷嬷说道,“还有菊花酥。” “选几个好的,送给林姑娘,就说我明个不得空,过些日子再来看她,若有什么想吃的,直接告诉我,我给她去置办。” 王嬷嬷答应了一声,走出了薛蟠的卧室,把手里的银脸盆交给了仆妇,嘴里喃喃自语,“哥儿可是有些不对劲,我可是从未见过他对着人,除了太太和姑娘之外,对着外头的人如此上心的,又是送吃的,又是送玩的,这难不成?”王嬷嬷虽然鲁直了些,却也不是笨蛋,她的眼睛一亮,“真是……莫非?这事儿,赶紧要告诉太太她去!” 王嬷嬷喜滋滋的下去,预备着抓个人来写封书信,告诉家里头,当然了,自己是非常尊重大爷的,所以昨夜那遇袭的事件,既然会让家里人担心,那就不必写了,可这事儿,算起来不是坏事,太太旧年就老是絮叨要给哥儿张罗着……这一次的事儿,那么若是太太知道了,必然喜欢,在家里也不会担心大爷会不会在外面惹是生非了,王嬷嬷打定主意,先去瞧一瞧林家姑娘,当然了,样貌是没的说的,只是其余的性格脾气还不知道,今个去,就探一探。 再把接下去要和那林姑娘的奶妈说什么话,怎么回,都要好生想想,别到了那个时候,两个人斗嘴起来,自己落了下风,王嬷嬷这么想着心里头的事儿,于是就抛下薛蟠这里头,自己去合计事情了。 如此一夜无话,只是到了凌晨的时候,薛蟠被外头的敲门声和喊声吵醒,他人是醒了,脑子还是一塌糊涂,抬起头,看到地上的臻儿四肢睁开,睡得正香甜,叫了几下,毫无反应,于是用织金的枕头丢到臻儿的头上,“你这个睡神!”薛蟠揉揉眼,打了个哈欠,“我都听到了,你还睡得和猪一样,赶紧着起来,外头有人叫了!” 臻儿被砸醒,连忙起身给外头的人开门,齐大壮进了来,来不及行礼,“贾先生有要紧的事儿回大爷,请大爷赶紧着出去。” 薛蟠看了看自鸣钟,不过是早上五点多一点,这么一夜之中,必然有很多人情往来,贾雨村都是一力承担下来,也就是说,早上必然是有最要紧的事儿突然发生了,薛蟠来不及换衣服,只是批了一件绿绸布的长袍,穿着拖鞋走出卧室,到了前头书房,贾雨村脸色凝重,“刚才马嵩派人来报,说是马家家主陪着侯景等人一起去了御史府!” 第216章 项庄舞剑 薛蟠原本有些迷糊的眼神顿时清醒过来,“侯景?和马家一起去御史府,他们要做什么?”他随即想清楚了一点,不以为然的伸了伸懒腰,“这些人,御史的大门都进不去,只能是在门房等着,林大人想见就见,不想见就请他们吃闭门羹,何况今个有要紧的事儿要办,林大人是来咱们这边的,怎么会理会他们?侯景是侯家家主又能怎么样?无需太过担心。” “绝不是如此简单的,世兄,”贾雨村焦急的说道,“马嵩来报,说是盐运使一同出发了!” “一同出发……”薛蟠懒洋洋的说了一遍这四个字,随即明白了什么,冷汗淋漓,瞌睡虫早就抛到爪哇国去了,“先生你的意思是?侯家他们是和盐运使一起去的?” “是的,”贾雨村神色凝重的点点头,“单单一群商贾,就算是富可敌国,兰台大人也无需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若加上了盐运使,林大人就不得不见了。” 薛蟠倏然而起,湖绿色的长袍流水般的抖动了起来,“他们去御史府做什么?”这下可是半点睡意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分沉重的压迫感,“一群人一起去,一个盐运使,再加上一群盐商,想要干什么?” 薛蟠和贾雨村对视一眼,都发觉了对方的脸色十分凝重,事有反常,必为妖,盐运使虽然薛蟠没有拜见过,但是在扬州城里头,自从林如海到任,盐运使的存在感就一直非常低了,怎么这一次突然就跳了出来要去见林如海?林如海之前也在话语里提及他和盐运使有过纠纷斗法,只是不知道如何,盐运使服软不再干涉盐引改派之事,可这一次突然来这么一招,于情于理都是不通的,须知国朝体制,从未有什么上官去拜见下官的道理。 这是要闹幺蛾子了,薛蟠又问贾雨村,可有什么别的消息传递过来,贾雨村言明马嵩只是派人来说了这么两句话,“就两句话?”薛蟠恼火的说道,“他人呢?!” “学生也问来人,来人只是说,马嵩还需要去联系一些人,到时候直接在百花厅等候大人。” 薛蟠无声无息的骂了三个字,马嵩这样的表态,只怕是的确让桑弘羊说中了就是想要有限度的支持自己,而不会全力帮助自己,风吹两面倒,说的就是马嵩,百花厅就是今日预备着议事的地方,马嵩在那里等着自己,但是问题是,今天百花厅,还能议事吗? “马上换衣服,”薛蟠当机立断,对着臻儿喝道,“换衣服,我即刻要到林府去!” 不一会就换好了衣服,薛蟠急匆匆的给自己戴好了金冠,齐如邦又来报,“桑公子来了!” “快请!”桑弘羊居然来了,薛蟠连忙走出花厅,到了前厅照壁之后,桑弘羊已经跨步入院,薛蟠一把牢牢拉住了桑弘羊,“桑兄,我问你一句话,你可是愿意帮着我?” “薛兄怎么这么说?”桑弘羊有些奇怪的说道,“我若是不愿意帮着您,只怕是不会来这里,而是跟着家父去御史府了。” “桑老爷,和侯景那一帮子人一块,跟着盐运使,去林府做什么?”现在最关键的要问清楚他们的意图是什么,如果真的是按照自己所预测的那样,局势朝着不利的境地滑去,那么今日百花厅的聚会,只怕是要成为一个笑话。 “我使人打听了,”桑弘羊显得十分镇定,他是知道内情了,“侯琳也约了我同去,说是要群起而攻之,让盐运使做媒,两淮盐商作保,促成侯林两家联姻。” “侯家的脸皮是比扬州城的城墙还要厚,”薛蟠冷冷的说道,“这事儿只是一个幌子,目的却不是在此。” 他和桑弘羊对视一眼,同时说出,“是为了盐引改派之事!” 拿着联姻的幌子来压迫林如海,不管林如海是否答应,有盐运使在,都不能够和上次一样轻易躲了过去,按照薛蟠这些日子和林如海相处的印象,林如海有谋略有手段,只是少了一些临场随机应变的决断,若是这么一些人气势汹汹的到了林府,林如海重压之下,局面就难控制了。 “林大人对着林妹妹爱若珍宝,必然是不会同意和侯家联姻的,何况这也是侯家,嘿嘿,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根本不是为了想要联姻,只不过是想着要夺权罢了,若是林大人把盐引改派的差事交出去,那么,侯家才不会想要和林家联姻。” “走!”薛蟠说道,“林府那边我放心不下,需要即刻就去瞧瞧!” “慢,”这时候倒是站在一边的贾雨村说话了,“学生以为,世兄这个时候还是别去林府才好。” 薛蟠顿足,“为何如此说?” “世兄一个人去,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学生说句放肆的话,世兄在那些人面前,面子还不够大,特别是盐运使,乃是林大人的正经上官,世兄和林大人是交情好,自然盐运使不会把你放在眼里,”贾雨村说道,“世兄去了林府,不说话还好,若是想要帮衬着林大人,说一些话儿,只怕要自取其辱——世兄见谅,学生说话孟浪了。” 薛蟠摇摇头,“诚哉斯言,大实话虽然难听,可我也并非是听不进去话的人,你说的不错,”他冷静了一些,“可我若是不能够帮上忙,岂不是白干了!” “决计不会,”贾雨村冷静的说道,“他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世兄为何不能围魏救赵?世兄不好为林大人说一些话帮衬着,可还是可以为林大人办一些事儿起来的。” “你的意思是……”薛蟠似乎明白了什么,“指的是百花厅那里头?” “侯家是铁了心,要在这里头把盐引的事儿搞砸,起码不能让兰台大人插手,既然邀了盐运使,那么必然,今日是不分一个胜负出来不会善罢甘休的,学生的意思,比如围棋,若是一角被围困,其余的地方只要胜了,那整盘棋,就是胜了!” 第217章 意在沛公 贾雨村出谋划策,“兵法有云,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攻敌之必救,逼迫敌人放弃原本的计划和目标,这一战才能打胜。世兄这样火急火燎的去林府,除了心里焦躁之外,帮不上什么忙。” 贾雨村的意思薛蟠听得很清楚,那就是自己个在林如海的面前,一来是仗着亲眷的情分,二来是林如海欲用薛蟠为改派盐引的急先锋,故此薛蟠在林府可以肆无忌惮一些,可如今既然侯家已经出手,又有盐运使在边上襄助——当然了,此时还不知道到底是侯家还是盐运使为主角,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那就是在这些人面前,薛蟠只怕是连说话的份都没有。 薛家算是有钱,可不能够压服扬州此地的地头蛇,昔日胡中堂在自家的票号外摆下银山,煊赫自己财力雄厚富可敌国,不还是被盐商们联合起来,闹得一个灰头土脸,薛蟠自持有钱,却也还没到胡阁老那么的有钱。 再加上前天夜里,薛蟠已经推却了协办盐引改派的事务,县官不如现管,眼下表面上来看薛蟠这唯一能够管到盐商们的权柄也推却了,别说是这些家主大佬们了,只怕是寻常的盐商少年子弟都不见得会搭理薛蟠。 何况眼下,只怕还有人其余的想法,两人交谈,丝毫不避开边上的桑弘羊,桑弘羊眼神一闪,“贾先生说的极是,咱们这些人都知道大人是还要办此事的,可其余的人不知道,未免到时候小瞧了大人,反而不能继续顺顺利利的办改派的事儿了,何况,恕我说句不客气的话儿,若是他们存了心思要去逼迫林大人,林大人若是交了权,世兄自然也不可能继续办盐引改派的事儿了。更加是无需担忧。” 薛蟠急的来回踱步,过了一会,连连深吸气,让自己镇定了下来,“不错,我现在不能去林府,咱们应该去百花厅!” “是极,”贾雨村说道,“百花厅那里若是闹出一番动静下来,学生就怕那些人坐不住了,若是在林府坐不住,林大人那边的境况必然不差。” “有道理,”薛蟠点头,“只是不能不去报信儿!”他连忙让臻儿叫王嬷嬷,王嬷嬷须臾就至,见到薛蟠的脸色不太好看,奇道:“大爷这是怎么了?我已经预备好了要送到林府的东西,等会就出门了,耽误不了事儿。” “吃的东西是要送去,”薛蟠深吸一口气,“我还要叫你送个信儿去。” 桑弘羊有些担忧,“这些人大张旗鼓的去,不会把林府上下都封死不让出入吧?” “这倒是多虑了,”贾雨村说道,“他们又不是要造反,怎么敢封闭当朝大员的宅邸?至多暗暗的将关键人物排斥开,比如世兄若是去了,极有可能被拦在外头,不得入内,但是寻常家人,必然无妨。” 薛蟠想要写一封信,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现在差不多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若是要说起给林如海几个锦囊,见招拆招,这根本就是神话,薛蟠只是一个富二代小纨绔,绝非诸葛武侯,桑弘羊贾雨村等都在静静等着薛蟠,薛蟠思来想去,实在没有法子,只能是定下决心,“信儿就不必写了,你前去告诉林大人,恩,先见林姑娘,再带着去见林大人,就告诉他一句话。” “是什么话?” “请他务必坚持住,”薛蟠一挑眉毛,坚定的说道,“坚持到我这边事儿办成了!” 九月的天气,秋风渐起,气候慢慢的凉了起来,早起的时候,贾夫人一顿急咳,林如海连忙命人请医生来,贾夫人拦住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只不过是着了风罢了,那里又要请大夫了,兴师动众的,可是不好。” 林如海见贾夫人脸色红润,精神尚可,于是也就不再要家人去请大夫,只是命人去煮银耳雪梨羹来给贾夫人润喉,“过几天就是重阳节了,夫人送给都中岳母家中的节礼,却不知道到了没有。” “算算日子,这几日就到了,”贾夫人挣扎着被丫鬟扶了起来,坐在林如海的身边,丫鬟们在布筷预备着吃早饭的桌子,她对着林如海笑道,“今年原本想着陪老爷一起入京拜见母亲大人并两位哥哥,只是我这身子不好,倒是害得老爷也无法入京了。” “我算不得什么,只是让你没法子回去,夫人必然是极为想念岳母大人的。” “母女之情,自然是想念,”贾夫人点头说道,“我这身子怕是好不了了,原本想着要入京见母亲最后一面,只是如今无法行动,只怕这要成我终身憾事。” 林如海心里默默叹了几声,嘴上却是说道,“无妨,等到冬天过了,夫人的身子好了,咱们和玉儿一起入京。” “是,”贾夫人笑道,“玉儿长这么大了,昔日也只是在襁褓之中,老祖宗见过她一面,旧年书信来往,说起来,总是想要见一见玉儿这位外孙女,我昔日在闺中的时候,老祖宗就是最疼爱我的,玉儿又是这样的冰雪聪明,老祖宗一定也是喜欢的。” 说起昔日都中少女时候的日子,贾夫人不免露出了微笑,随即有些伤感,只是贾夫人何等聪明,岂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经药石无救,只是见到丈夫如此宽慰自己,她也不好露出戚色来,只是眼角微红,“我这长时间的病着,老爷也是忙着政事儿,玉儿只怕是疏忽了管教,咱们这样的人家,别的到都罢了,只是性子要和顺,知书达理自然是不必说了,若是性子不好,日后也是祸事一桩,我有心无力,见到玉儿疼都来不及,若是明年我身子好了,就进京把玉儿托付给老祖宗去管教照料,老祖宗的家教是最严的,必然能把玉儿调教的好好的。” “这事儿原本可办,只是我到底怕让岳母大人劳累,夫人若是舍得玉儿远赴京城,我自然无话可说,只是如今还不能,总是要让玉儿多陪陪夫人的。” 第218章 其乐融融 “等到过些日子,我再延请一位老师来,好生的给玉儿授课,腹有诗书气自华,若是把诗书都学好了,再好生的让她去都中跟着岳母大人学规矩,这就错不了,”林如海显然是对着黛玉有着很深切的厚望,“哥儿夭折后,我可是把希望都寄托在玉儿的身上了。” 林如海所言之哥儿,乃是旧年夭折的儿子,贾夫人脸色黯淡,“我实在无能,不能为老爷保育子嗣,好生的哥儿养到三岁,却又夭折了。” “无妨,无妨,我林如海若是命中无有,再怎么强求也是强求不来的,夫人别太过在意此事,”林如海似乎对着这些子嗣看的不是很重,只是到底自己的儿子养了三岁多,却又突然夭折,怎么说,都是难以忘怀的。 “家里头的姨娘若是不好,还是再纳几个起来。” “夫人和我伉俪情深,如何还说这些话,”林如海微微摇头,温和的看着坐在炕上沐浴着阳光下的贾夫人,“这些事儿都不必谈了,我只是求夫人身子好起来,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一起过日子,其余的都不多想了。” 两个人正在说话,外头的婆子打着门帘,说道姑娘来了,黛玉穿着一袭淡紫色的裙子,上头穿着一件月牙青的坎肩,里头罩着百蝶闹春的玫红色烫金苏绣衣裳,脸上未施粉黛,素面朝天,梳着双丫髻,头上带着几根通草,并一根金凤点翠白玉簪子,脑后带着一朵凤仪花,进来之后先给父母亲行礼,随即靠在贾夫人身边问昨夜睡的可好,今日起来肚子可还疼,如此絮絮叨叨,贾夫人也不厌其烦的一一回答,林如海捻须含笑看着拥在一起的母女两人,这一日的早上,十分恬淡静谧。 贾夫人拍了拍怀里的黛玉,“我听说你去瞧了那薛家哥儿,他的身子怎么样了?” 黛玉笑道:“他的身子好的很,有什么要紧的?我去的时候还躺着呼呼大睡呢,我到了个园,轱辘起来就陪着女儿逛了逛园子,还和女儿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儿,送了一车子的东西过来,”她连忙叫丫鬟,“把那些上好的玄缎拿进来,给太太瞧一瞧。我瞧着都是挺好的东西,请太太收起来。” “我的儿,既然是他送给你的东西,你收着就好了,”贾夫人微微一笑,“我还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她吩咐王嬷嬷,“把姐儿的东西都收好了。” “蟠哥哥说了,他若是再梦见那白胡子的仙人,就一定帮着妈问一问,身子如何,有什么方子能治病,”黛玉期翼的说道,“若是再得一个海上仙方,妈妈的身子一定能好起来的。” “如此就是最好了,”贾夫人吻了吻黛玉的额头,“且不用求,我今个觉得自己的身子好了许多,玉儿你也不必每日都去佛前祷祝,恩?” “玉儿在佛前祷祝,妈妈的身子才好起来的,怎么就不去了呢,”黛玉说道,“这是玉儿的心意,不可以不去的。” “罢了,夫人,”林如海捻须笑道,“玉儿一片孝心,你是不好拦着她的。” “是极是极,”黛玉说道,“蟠哥哥也说,心诚则灵,只要玉儿好好的对着佛祖许愿,佛祖一定会保佑娘的。” 黛玉又提起了薛蟠,贾夫人看了林如海一眼,低头问道:“这薛家哥儿,为人如何?” 黛玉歪着头想了想,“娘不是也见过吗?怎么又来问我了。” “我是见过,只是不及你见得多,”贾夫人笑道,“何况对着长辈,素来大户人家的子弟都是十分恭顺有礼貌的,这是基本的礼数,可对着自己同辈的年轻人,那么大约就可以看出一点真性情了,我若是说薛蟠此人,为人和善,待人谦逊,又十分有利,玉儿你绝不会和我都是一样的感觉。” “娘说的极是,”黛玉说道,“蟠哥哥生性诙谐,颇爱讲笑话,说起话来,有时候只觉得浅白的紧,但仔细想想,又似乎十分的有意思,绝非是一个少年说的出来的,我倒是觉得他说话有时候老气横秋,倒不像是个小孩子。” “玉儿只觉得有时候和他这么说说话,哈哈一笑,倒是开心的紧。” 林如海和贾夫人相视一笑,“等到盐政的差事办好,”林如海点头说道,“玉儿就和太太一起去金陵玩一玩,横竖也不算太远,既然是自家亲戚,要多走动才好。” 一家人正在说着话,丫鬟来报,早饭已经得了,林如海说道,“就摆在炕上罢了。” 林家讲究的是食不语,故此只有碗筷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之外,并无其他声音,一顿早饭还未用完,管家就来报,“老爷,盐运使老爷下了帖子,说是即刻就到,老爷赶紧迎接吧。” 贾夫人微微皱眉,放下了筷子,对着林如海说道,“盐运使来找老爷做什么?须知道体制不同,彼此衙门互不统属,不应该这样互相串门的,何况,他乃是上官。” 贾夫人乃是豪门贵女,这些官场上的事情清楚的很,巡盐御史属于监察系统,是兰台寺御史序列,盐运使乃是行业主管,算起来,是户部节制的官员,两者互不统属,互相管不到,加上巡盐御史有监察盐运使的职能,两者不应该太过亲密。 何况盐运使是正三品的官员,居然亲自来正五品的巡盐御史府中,这事儿,无论是从哪一个角度来说,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诡异气氛,难怪贾夫人有此一问。 林如海也十分诧异,“他来做什么?”他问老管家,“可是说了什么事儿没有?” “并没有说什么。” “这倒是稀奇了,”林如海捻须点头说道,“事有反常,必然为妖,需小心应对,预备好官服,我先出去见一见,”他对着贾夫人和黛玉说道,“你们在里头好生休息,没有什么事儿,就不必出来了。” 林如海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这时候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 第219章 危险 林如海换好了官服,就预备在中厅,他不是笨蛋,大约知道今日会有一场风波,盐运使原本和自己不谐,这是没办法的,素来想要办事,就必须要和别人争权,不然盐运使名正言顺的指挥盐政事务,给林如海明里暗里不需要使绊子,只要稍微露出一丝一毫对林如海不满的话语,盐商们联合起来,就可以让林如海寸步难行。故此就算林如海是谦谦君子,却也不得不要争权,把盐引改派的事儿,抢在自己的手里。 今个这样大张旗鼓的来,盐运使若是来喝茶的,那是必然不可能,也不会是来示弱的,若是示弱绝不会做出有违官场体统的事情来,若是盐运使登门示弱,如此丢份子的事儿也做出来,那么他大约也就不想在官场上进步了。 林如海心里暗暗揣度,盐运使来,大约是示威,或者是再来呵斥自己的,这不新鲜,去年自己甫一到任,就和他起了冲突,无非是两个人权责都有相交,却又互不统属罢了,林如海要给朝廷找银子,也不得不得罪盐运使了。 不一会静街锣蹦蹦蹦就敲了起来,由远及近,一下子就到了林府大门前,林如海乃是下官,必须要出中门迎接,只见中门大开,林如海守在门口,边上有几个清客在帮衬着照应,当头浩浩荡荡仪仗对牌过后,有一大红猩猩毡金顶八人大轿在数十人的亲兵护送下,大摇大摆的而来,就在林府大门前停轿,有一位穿着大红色官服胸口绣着一只锦鸡官员低着头下了轿子,他一抬起头,只见盐运使面如冠玉,五柳长须,满面红光,身材中等,长得颇为健壮,看上去不太像是文官的模样。 林如海连忙上前拜见,作揖到底,“下官林如海拜见盐道老大人。” 盐运使杨贝伦笑眯眯的看了林如海一眼,心里是不舒服的,国朝体制,相差三品的官员拜见上级的时候必须跪拜,可如今拍马屁的人多起来……不,是尊重礼数的人多起来了,凡是遇到比自己品级高的,一概跪拜,林如海居然如此倨傲,只是作揖,不曾跪拜,必须要好生教训一番,杨贝伦想着原本在此地当场发作,只是想到今日所图甚大,不宜在这小节上发难,让林如海起了警惕之心就不好了。 杨贝伦哈哈一笑,拉住了林如海的双手,“兰台大人何须客气,请!” 两个人携手一同进了花厅,林如海请杨贝伦上座,自己在下首作陪,小厮奉茶上来,如此寒暄了一会,杨贝伦也不说来意,林如海的涵养原本极佳,性子也缓和的紧,只是不知道如何,最近他厌烦政务,只是想和自己的家里人多在一块说说话喝喝茶,倒是不喜欢见外头的这些人,何况盐运使也不是一个值得可以交谈的人物,故此林如海见杨贝伦不说来意,他倒是有些着急了,于是发问:“盐道老大人玉趾驾临寒微,不知道是所谓何事?若是有什么事儿要下官办的,请大人明示,下官一准照办。” 杨贝伦不慌不忙,用着他那四川口音的官话慢悠悠的说道,“急啥子,不用着急,我今个是有要紧事儿和兰台大人你商议的,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等会还有人一块来,咱们若是现在就说了,等会又要重新说起,未免太过于浪费口水的嗦。” 不一会,林府老管家就来禀告:“盐商侯家、马家等人求见大人。” “今个盐道老大人在此,什么人都不见。” “且慢,”杨贝伦笑眯眯的说道,他放下了盖碗,“这些人是和本官一起来的,兰台大人,还是见一见的才好。” 且不说林如海出门去见客,只是说内宅处,贾夫人和黛玉用了早饭,两个人围坐在窗棂下做着针线活,贾夫人体力不济,拿着一个手帕没绣几针,就累的气喘吁吁了,黛玉连忙接过,贾夫人于是只在边上比着丝线,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的女儿,黛玉绣了几针,只见手帕上的蝴蝶,顿时活灵活现了起来,丫鬟梅子在一边帮衬着,见到黛玉绣了不少,于是说道,“姑娘且歇息一下,手出了汗,绣花针就难握了。” 不一会丫鬟来报,说是薛家送东西来了,贾夫人连忙请,薛蟠的奶妈,人高马大的王嬷嬷雄赳赳的走了进来,礼数周全的朝着贾夫人和黛玉行礼,黛玉下炕,微微一福,还了一礼,黛玉上次在个园就见过了王嬷嬷,当然了,那一次见面的感觉不甚太愉快,不过起码基本的礼数还是要顾及的,她对着王嬷嬷笑道:“嬷嬷怎么亲自来了?赶紧请坐下喝一杯茶吧。” 她又转过头对着贾夫人解释说道,“这是蟠哥哥的奶妈。” “嬷嬷好,”贾夫人歪在炕上,笑道,“请坐吧,我的身子不太好,告罪就不起身相迎了。” 黛玉请王嬷嬷炕上坐,王嬷嬷十分不肯,于是贾夫人叫人拿了一个小凳子来,王嬷嬷就坐在地上,对着贾夫人说道,“我们家大爷给姑太太请安,命我送了重阳节的吃食过来,一样是屠苏酒,避风驱邪的,一样是茱萸糕,用是丹阳的茱萸,那里的茱萸是金陵省最好的,还有一样是菊花酥,借了菊花的造型,内里用的是薄荷和玫瑰还有芝麻馅,一样是一袋今年新收的御田碧粳米,熬粥是最好的,也不知道姑太太喜欢不喜欢,就径直送过来了。” 贾夫人笑道,“薛家哥儿还是客居扬州,居然就这么想着我们,还送了好东西来,昨个小女回来,就说她蟠哥哥,已经送了一大车的东西了,这就是十分的足感盛情了,今天还特意劳烦嬷嬷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呢。东西好的很,我最喜欢不过了,这些日子正在想着吃碧粳米呢,自从出了神都,碧粳米的粥就没喝过了,还是托了薛家哥儿的福,今日居然得了这好东西。” 第220章 再次提亲 “不敢当姑太太这样的夸奖,”王嬷嬷是直肠子的人,见到有人赞美自己的大少爷,特别的高兴,原本还想着刺猬一样来挑刺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了,“我们家大爷说了,姑太太是要孝敬的,思来想去,姑太太家里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呢?所以就拿一些自家吃的东西,请姑太太不要嫌弃才好。” 如此说了几句话,贾夫人神情倦怠,王嬷嬷很是识趣,知道自家大爷要传递的话,大约是不适合和病人说的,于是站起来就要告辞,贾夫人说道,“既然来了,就不能够这样走的道理,玉儿你陪着王嬷嬷出去歇息歇息,再喝口茶,再走也不迟。” 黛玉点头称是,于是带着王嬷嬷并几个仆妇丫鬟到了外头起居之所,这里有三间小小的抱厦,黛玉还未开口请王嬷嬷喝茶,王嬷嬷就赶紧着把薛蟠早上交代的事儿和黛玉说道,“姑娘,我们家大爷说,有要紧的事儿,赶紧告诉姑老爷。” 黛玉奇道,“什么样的事儿,蟠哥哥他自己来说不就完了?还巴巴的请嬷嬷来传信。” “大爷有要紧的事儿办,说也是和姑老爷的差事有干系的,那边脱不开身,且又说什么,他来必然被拦住,只有我这样的家人才能够进林府,姑娘赶紧带着我去罢了。” 黛玉眉心一皱,“如此的话……我原本应该带着嬷嬷去的,只是家父吩咐过,叮嘱我们要在后头,不能去前头惊扰了他。” “哎哟我的姑娘,这是很急迫的事儿,”王嬷嬷自然是不知道薛蟠为何如此吩咐,但是她有一点好,那就是把薛蟠的命令当做比天大,“那里还能顾忌着这些人,对了,大爷吩咐过,若是姑老爷在见外客的,只怕是不好!” 黛玉用力的捏着帕子捂在胸口,揪心问道,“这是从何说起?怎么就不好呢?” “我也不懂外头的事儿,只是说这句话务必要传到的,”王嬷嬷摇头说道,“若是传到了,外头的事儿才能办得好。” 黛玉最是敬爱自己父亲,听到这话如何能坐得住,她环视自己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连忙叫梅子,“嬷嬷呢?赶紧请她过来。” 黛玉的奶妈王嬷嬷须臾就到,见到薛蟠的奶妈王嬷嬷,眼神微微眯了起来,两个人皮笑肉不笑的互相行礼,黛玉问王嬷嬷,说了此事,“咱们该怎么到前头去?” 去前头林如海待客的地方不难,但是如何能够名正言顺的打扰林如海,把这事儿告诉林如海是最难的,黛玉愿意询问自己的奶妈,就知道这一位娇小的王嬷嬷颇为有主意,她低着头想了想,“若是姑娘自己个去,一个女孩子家家在外客面前抛头露面,必然不合适,清客老爷们,分量不够,出去也不敢和老爷嘀咕什么。恩……那么,也只好让咱们这些老货出去了,”娇小的王嬷嬷对着高大的王嬷嬷说道,“姐姐和我,咱们两个出去倒茶斟水,混一混那个场子,指不定就和老爷说上话了。” 黛玉看了看高大的王嬷嬷,王嬷嬷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难不成还要我也出去?” “自然是要姐姐去的,”娇小的王嬷嬷促狭的一笑,“事儿是姐姐来穿口信的,不请姐姐亲自出马,还能派谁?” “哦?”林如海听闻这些人是和杨贝伦一起来的,挑眉说道,“杨大人,侯家这些人是您带来的吗?” “也不算是我带来的,我们的一起来的,”杨贝伦笑道,“还请林大人把他们请进来,请进来之后,咱们一起说话。” 杨贝伦闭目养神,也不说话,林如海见到杨贝伦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吩咐管家把外头的那些不速之客请进来,进来行礼拜见,林如海眼神微微一凝,“四大金刚”里头,除却刘家,桑家、唐家、侯家家主均是亲至,“八大天王”这八个,差不多也都到齐,还有不少三百罗汉的人物,乌压压的跪了一地,这是扬州城里头最厉害的盐商都在此地了。 大家伙行礼如仪,都行了跪拜之礼,侯家打头越于众人之前,率先跪拜,显然是这一次的头脑人物了,林如海点点头,“都起来吧,都请坐,”林如海的对面原本是空着的,这左昭右穆的位置,是平等的位置,两个人地位差不多,官位品级差不多,才可以对坐,林如海虽然不归着盐运使杨贝伦管辖,却也没有和杨贝伦这样左昭右穆的坐在上首,没想到侯景虽然行礼恭顺,这时候却是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了林如海的对面,大家伙原本有不少人是来看戏的,没想到一见到侯景如此放肆,心里不免倒抽冷气,侯景未免太大胆了。 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林如海身上,林如海微微一笑,似乎没有见到侯景无礼的举动,他转过头,对着闭目养神的杨贝伦说道,“盐道大人,该等的人都到了,大人有什么示下,就请吩咐下官罢,如今我掌管盐引改派之事,算起来,”他犹如利箭一般的眼神扫视坐在位置上的盐商,盐商们纷纷低头不敢和林如海直视,“这些人,都应该是归着下官来管,我行事处置,总还有些分量在的。” “这事儿且不忙,”杨贝伦笑眯眯的说道,他一只手拂须,一只手扶着腰间的玉带,“今个来,大家伙是要做一个见证的,我也只是观礼罢了。” “观礼,观什么礼?”林如海追问道。 杨贝伦目视侯景,侯景施施然的站了起来,他的身材原本就很是高大,又长着一副十分漂亮的长须,红光满脸,外头人都尊称其为“美髯公”,他一站起来,气势雄赳赳,顿时又看上去厉害了几分,满室的目光都凝结在侯景的身上,他先是朝着杨贝伦潇洒的拱手,这才转过身来,朝着林如海作揖到底,“小老儿厚颜,要为犬子向着林大人纳娶贵府千金!” 第221章 交出差事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群情骚动起来,怎么回事,这个侯老儿,怎么又故调重弹,又谈这种事情起来了?须知前天的事情,也不是没人不知道的,你家的儿子来提亲不成,怎么,老子就出来再来这么一次? 林如海脸色不变,淡然自若,只是眼中露出了几丝恼怒,“小女顽劣不堪,难配鸳鸯,侯翁,此事贵公子已经提及,我已经回绝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侯景哈哈一笑,丝毫不为林如海的冷淡有所改变脸上的笑容,“那是犬子实在不争气,居然敢背对着小老儿来行此无礼之举……” “既然是无礼之举,那就不必再提了,我也不会和晚辈一样的见识。” 这些人来家中,摆明了是要给自己难堪,林如海见招拆招,要把这些人的幻想全部打破,那么必然有些防微杜渐的话儿,就不许他们说下去,他出言打断了侯景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既然你要客套,那么客套话,我就当真了。 侯景却不听林如海,只是继续说下去:“小老儿思来想去,这事儿是好事儿,为什么林大人不同意,无非是少年郎年轻气盛,把事儿办砸了,故此我今个特意请来了杨大人,”他朝着杨贝伦弯腰行礼,喜滋滋的说道,“请杨大人做媒,小老儿亲自来提亲,”侯景转过脸,朝着林如海鞠躬,“大人府上的千金,乃是天上谪仙人,侯家仰慕之极,就连义忠老亲王妃也时常听闻林家千金的聪慧,等闲人是高攀不上的,不过我们侯家世代读书,又有财产千万,足堪良配……请大人务必要成全才是!” 林如海怒极反笑,“好啊,真是好,”他摇头冷笑道,他也不去看侯景那得意洋洋的脸,只是看着高踞上座的杨贝伦,“杨大人,看来您今个来是做媒来了?” “做媒的事儿,的确是本官答应下来了,”杨贝伦笑眯眯的点头承认了下来,“林大人,贵女如此出众,侯家少爷起了君子之思,兰台大人为何不成全了他?咱们国朝虽然不流行娃娃亲,不过也不是不可的,若是林大人心疼女儿,大可再留贵女几年,如今若是先定下来婚姻,换了庚帖,终身大事定了下来,林大人日后也有半子女婿可靠,岂不美哉?” 林如海脸色刚毅,嘴角抿着紧紧的,他环视众人,“那这些人,来此地作甚?难不成也是保媒?” 侯景点头承认道,“这些同道,都是小老儿请来观礼的朋友。” “是要靠着人多势众压服本官了?” “决计不敢,”侯景低着头,显得十分恭顺,“只是求大人看在大家伙的份上,给小老儿一个脸面。” 杨贝伦见到林如海脸色难看,不免心里大为痛快,林如海以皇帝亲信的身份,空降巡盐御史的位置上,不肯听自己这位上官的话,如今更是嚣张,把盐引改派的职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不肯分润他人,之前因为有其他的缘故,不得不忍下,可如今事情有了转机,侯景又来恳求此事,刚好一并发作,解了自己的怒气才好。 “林大人,这满扬州城,数得上号的盐商都到了,本官又亲自贵府做媒,”杨贝伦轻轻抚须,悠然自得,“这门婚事,可还成啊?” 林如海慢慢的站了起来,朝着杨贝伦微微拱手,看也不看边上的侯景,“小女顽劣,绝非侯家良配,虽然有大人作保,可儿女婚事,乃是父母做主,我今日把话说明,各位请听:小女,是不会和侯家联姻的。” 林如海说的虽然温和,但是十分的坚决,大家伙失望之余不免也心里暗暗艳羡,在盐运使这样的高官面前和侯景这样的富豪面前,林如海居然可以如此不卑不亢的拒绝,可见其风骨。 侯景哈哈一笑,也不失望,他朝着杨贝伦拱手,“大人,既然林大人不愿意,可见侯家没有福分和林大人家里做亲戚,倒是劳动大人白跑一趟,实在是小老儿的罪过。” “嘿,”杨贝伦摇摇头,“这算不得什么正经事儿。无需如此客气。” 大家不免有些失望,这样郑重其事的提出来,雷声大雨点小,就这么几句话混过去就完了?只是杨贝伦还没把话说完:“林大人十分不愿意,也就罢了,算起来,这到底是小事儿,也是私事,关系到侯林两家的事儿,可别的事儿,干系就大了。” 大家心里一动,今个的戏肉到了! “大人的意思,今个特意前来,可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侯景故意发问道。 “不错,我今个来,一来是给侯琳那个孩子提亲,二来也是为了天下人而来!” 杨贝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肃容,“盐引的事儿,事关天下人,柴米油盐酱醋茶,没有盐,谁都吃不下饭,所以在座的各位,”杨贝伦扫视众人,“不要以为自己手里头的盐引只是赚钱的手段,盐引更是兼济天下的好东西,天下之盐,两淮过半,两淮的盐,大部分就都在咱们这扬州府里头了,咱们这里的盐,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么不敢说天下人都吃不起盐,起码这两江湖广,包括直隶省,都要闹出饥荒来!” 侯景连忙起身,带着身后的一群盐商一起鞠躬行礼,“大人教诲,小人等绝不敢忘。” “都坐下,都坐下,”杨贝伦点头道,“都是自家人,无需这样的客气,我今个说这么一番话,就是要让你们知道,你们的差事可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不可小看了。” 他话题一转,又说起了盐引改派的事情,“林大人,盐引改派的事儿,之前都是您自己个抓的,我原本是没什么意见,可你自己办也就罢了,却又委任了一个黄毛小儿来协办这样泼天的大事,我却是不准了,今个来贵府,要说的就是这件事情,盐引改派的事儿,林大人继续办下去,不妥当,还请交出来吧。” 第222章 天意民意 杨贝伦图穷匕见,今个的真正目的就是此事,要林如海交出盐引改派的大权! 满室死寂一片,大家伙大气也不敢出,有的人低着头不敢看,有的人到处看,神色各异,侯景淡然自若,坐在位置上捻须含笑的看着林如海,不少不知道内里只是跟着来打酱油的人这才恍然大悟,侯家的本意,根本不是什么联姻,而是要想着盐引改派的巧宗儿! 侯家算是新贵,是最近十来年才生发起来的,之前在盐商里头只能算是中等人家,这几年能够一飞冲天,靠的就是义忠亲王备位储君的优势,又有剑阁节度使帮衬,等闲之人不敢掠其锋芒,故此一步步的到了四大天王的位置,这一次的盐引改派,大家伙都很是担心,只要是改,那么必然,就有人吃亏,有人赚便宜,那若是自己赚便宜,把手里的盐引更多起来,这就是最好的,可若是万一自己成了减少盐引的那一拨人,或者说,若是这万贯家财被拿走了,只怕是不仅要跳楼,原本积累下的财富根本就不能够长时间的维持挥霍的,故此大家伙都朝着薛蟠这个毛头小孩献媚奉承也就是不奇怪了。 其余的人,不过是想着自己如何减少损失罢了,而侯家却是更厉害,居然想着撺掇盐运使杨贝伦把盐引改派的事儿给争过来,若是盐运使把盐引改派的权柄拿在手上,那么别人还不知道,可侯家,可是就真的是要独步天下了! 侯家和盐运使的关系必然极好,不然不会愿意为了一个小子的婚事特意前来做媒,何况途径图穷匕见大家看的很清楚,侯家和杨贝伦,早就是勾结上了! 一直没有发言的唐家来人,还是哪一位白白胖胖的唐亦宋唐三爷,他一直原本是闭目养神不发一言,听到这话之后突然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侯景,“这个老小子,”唐亦宋心里暗骂,“居然存了把我们这一网打尽的心思!实在是毒辣!” 且不说众人脸色各异,林如海听到杨贝伦这样的话,脸上露出了怒容,“杨大人慎言,盐引改派之事,乃是圣上钦定,是必须要做的,户部的文书也说的很清楚,此事交由本官办理,若是大人想要办理盐引改派之事,不如奏请圣上,言明此事本官办的不妥当,卸了职权,若是如此,本官也无话可说,自然交权。” 既然杨贝伦要夺自己的权,林如海也毫不客气,不再称呼自己为下官。 林如海给杨贝伦下了一个套,说此事要换办理的人也不是没关系,只是你自己上奏和永和皇帝说明就是,若是皇帝准许,他自己自然无话可说,可林如海乃是毓庆宫侍读出身,乃是皇帝最为亲近的一拨人之一,盐运使如何敢上这个折子?杨贝伦也不上当,“此事无需请圣上下旨,圣上只是说要办盐引改派之事,却没有御口亲言要林大人你自己个亲自办,何况户部的文书是不假,可林大人你又非户部的官儿,按照道理,此事既然是户部下派,那么自然,应该由我这个户部的官儿来办。” “此事乃是圣上所定,我出京的时候,圣上亲口玉言,言明两淮盐政闹得不成样子,奢侈者无度,有德者无一,两淮盐政的赋税一年比一年少,可市面上的盐价是一年比一年高,这必然是两淮盐道衙门的人办事不尽心的缘故,只怕还有蛇鼠一窝的可能在里头!”林如海说道,“故此让本官前来扬州,不管如何,要把盐政的银子先给收起来。” 林如海转过脸看着杨贝伦,“杨大人,本官的意思如何,你应该听得很清楚了吧?圣上正是因为对着盐运衙门的当差十分不满,故此才让我点了盐政,督察两淮盐业,又委了盐引改派之权。” “你!”杨贝伦脸上白一块红一块,这是赤裸裸的打脸!林如海的意思说的很清楚,那就是因为皇帝对着两淮盐业的事务十分不满意,也就是对着杨贝伦十分不满,故此才会派了自己的嫡系林如海来修正盐业,“大胆!” 杨贝伦色厉内荏,脸上十分的恼怒,心里却是存了退却之心,如果皇帝真的是对自己这种看法的话,那么自己的前途是很受影响的,而且根据林如海的话语,和自己在都中的眼线回报,都说明,皇帝对着自己很是不满了,但是如果现在又跳出来拦住林如海行事,只怕不仅林如海办不好差事要失了圣心,自己更是要被踩在地上,起码在皇帝秉政的时候,永远不可能得到重用。 得不到重用,那么自然是升不了官的,还有很大的风险可能要去海外,本朝对着官员倒是十分宽容,除非谋逆大罪,不然不会轻易贬斥,但是有一招叫做明升暗降,大越朝在海外有许多的领土,有极北之地金州,此地虽然设有总督统管一切军政大权,和土皇帝无异,但是孤悬海外,在极北之地,鲸海过去还有行船一个月,若是得罪了皇帝,给你升一个从一品的总督,把你发配到金州去,那么大约几年之间是不会有人想起这个倒霉鬼的。 此外还有霖州,终年暴雨闷热,有瀛洲,那里都是日本鬼子讲鸟语,时不时还有刺杀大臣的事件发生……这些地方都是厚待很多忠心耿耿老臣的安置好处,想到这些倒霉的后果,杨贝伦心里存了退却之心,脸上却还是勃然大怒,“林如海,你别忘了体统规矩!” 林如海微微一笑,不再言语,杨贝伦用户部的大旗,林如海就把皇帝搬出来,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谁还能越过皇帝去?何况林如海的品性,也不会胡乱说话,是个人都知道,两淮盐业办的不好,致使朝廷短了银子使用。、 他已经听出来了杨贝伦话语里的退却之意,正在静静等着杨贝伦见好就收,不再提及此事,这时候侯景出声了,“天意如何,咱们不知道,可民意如何,林大人还是要瞧一瞧的。” 第223章 百花厅 侯景看上去犹如威风之极的将军,但属于是那种外粗内细的精明人,俗话说:面带猪相,内心敞亮。他岂会看不出来杨贝伦虽然看着十分气势汹汹,内里却已经因为林如海的一番话,打了退堂鼓,预备着就此撤身不干?故此他要趁着杨贝伦还没有出声之前,拦住杨贝伦,并且给他一定的支持和信心! 他不急不忙的站了起来,朝着杨贝伦拱手,转过身子直视林如海:“林大人,恕小老儿说一句不妥当的话,天意从来高难问。这天意如何,也不是林大人自己说了算的,煌煌旨意若是在此,必然说的清楚,可如今并没有旨意,盐政事业原本就该是盐运使大人的职责,林大人身为巡盐御史,所谓御史,大人应该明白,只是有监督之权,而没有治事之责,此为越矩。” “自然,”他看着林如海开口就要反驳,于是连忙结束了这个话题,“官场上的事儿,小老儿知道的不多,也不太懂这些,不过,这天意我不清楚,民意却就在大人面前。” 他背过头,扫视身后的那一群盐商,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大家伙都站了起来,一起朝着林如海并杨贝伦两人弯腰鞠躬行礼,“小人等恭请杨大人主持盐引改派之事!” “小人等恭请杨大人主持盐引改派之事!” 盐商们异口同声,声震房顶,声音虽然不是十分响亮,但是似乎震动的林如海脸色都变了,侯景抬起头来,脸色平静的盯着林如海,眼中掩饰不住得意之色,“两淮盐商大大小小均已经到齐,今日就请林大人把盐引改派之权交出来,还给杨大人!” “这就是民意,民意如此,”侯景说道,“林大人可敢违背乎?” 。。。 薛蟠到了百花厅,马嵩等人已经在候着了,虽然马嵩在场,但是似乎人稀稀拉拉,没多少人,四大天王,八大金刚的家族一概不见,倒是三百罗汉的家里人有些在,薛蟠不免脸色一沉,今日的盐商,不在此处,必然就在林如海府中,自己这里人越少,林如海那边的压力就越大。 马嵩上前迎接,薛蟠脸色淡淡的,挥了挥扇子看了马嵩一眼,“如岳兄家里头的事儿这么忙,怎么还有空来此地?” “算不得忙,”马嵩点头说道,“今日之事乃是大人交办我做的,小人必然要做好,绝不辜负大人的信任。” 桑弘羊微微一笑,出言讽刺道:“马兄颇有智慧,知道两边下注。” “不是我有智慧,而是家族就是如此,”马嵩坦诚极了,倒是叫人说不出什么不是来,“只是我更愿意和大人打交道,而不愿意和侯家那些黑心人一起混着。” 这话的意思,马家是必须如此行事的,而马嵩自己个更看好薛蟠这边,不然不会不来了,薛蟠点点头,“你说的如此干脆坦白,我倒是不能怪罪你了,何况今日的变故,还要谢你来通风报信。既然是来此地,那么咱们就无需和外头的人一般称呼什么大人了,我不过是未成年人,当不得大人,若是如岳兄不嫌弃,就互相称呼兄弟就是。” “此事不需言谢,”马嵩好奇的看着薛蟠,“我以为今日文龙兄必然会去御史府,不来此地了。” “君岂不闻围魏救赵乎?”薛蟠镇定了下来,摇了摇扇子,这个时候还有许多的盐商在场,若是自己露出了半点的胆怯害怕之色,只怕这些为数不多的人马上就要掉头而走了,“这里才是决定扬州城内的两淮盐商接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到一百年的发展的地方,如果今天有些人不在这里,我可以保证,他们一定会后悔终生!” 见到薛蟠如此信誓旦旦,有些个心里犯嘀咕的盐商们顿时放心了一些,只是薛蟠自己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大约还怎么见过大忽悠,那些所谓的讲师教授安利的方法还闻所未闻。薛蟠斗志昂扬的说了这么一番话,几个人心里暗暗揣度,只怕今日来的对! 于是大家伙一起进了百花厅,这名字听着香艳的紧,好像是某个秦楼楚馆的名字,但其实是一处正经地方,百花厅乃是昔日某一位盐商花了三年的时间呕心沥血花了无数精力置办的园子,此地不在亭台楼阁上下工夫,也不靠假山流水引人入胜,而是就用各式各样的花卉,保证四时有常开不败之鲜花,故此得号百花厅。 只是花有常开不败,但家族总是有没落的一天,此盐商过世十五年后,就因为盐引改派丢了盐引,就此沉沦,从扬州城顶尖富商的名单里被除名,子孙拿着一点卖百花厅的银子回到原籍去做乡下土财主了,从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一个好结果。 来此地倒是也有一点教育意义了,九月份桂花开的极好,百花厅似乎被笼罩在了香雪海之中,处处可闻沁人的芬芳,百花厅的一处敞厅外,又开了极好的碧莲,香远益清,也是极佳,其余的盐商都被请到议事的厅堂歇息喝茶,薛蟠和马嵩、桑弘羊并贾雨村、齐大壮、李如邦等管事一并到了此处,薛蟠目视马嵩和桑弘羊两人:“两位既然来了此地帮衬着,那么就是自己人,我知道如岳兄,”他对着马嵩说道,“身不由己的时候居多,不过你既然来了此地,我倒是希望你可以帮上忙,若是不愿意帮忙,也不勉强,只是不要泄露了我的消息就是。” “这是自然,”马嵩点头说道,“马某从不做那吃里扒外之事。” 薛蟠又目视桑弘羊,桑弘羊耸肩,“我今日凌晨和家父力争,请他不要跟随侯家行事,奈何此事是我大兄一力主持,家父已经听了他的意见,若是此事被家父办成,那么我在桑家就再无立足之地,于公于私,我都必须要跟着文龙兄,也希文龙兄必须成功。” “如此就好,”薛蟠目光炯炯,显然斗志昂扬,信心十足,“咱们且商议一下,即就可发动!” 第224章 两百万两银票! 薛蟠问马嵩,“你说侯家是黑心人,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需要问嘛,”桑弘羊阴冷一笑,俊美的脸上挂着一些不屑,“侯家以前是贩卖私盐起家的,虽然如今看上去十分的礼仪仁德,可内里,谁不知道他们家是最狠心不过的,杀人越货,都是样样来得,且素来不与人为善,不懂得和气生财大家一起发财的道理,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吃独食。我今日早上力劝家父,言明侯家吃人不吐骨头,若是和他一起办事,无异于与虎谋皮,若是他今个想做的事儿真的成了,只怕是两淮盐商里头有名有号的大户都要被他吃的一干二净,他原本就是四大天王里头最厉害的人物了,如今刘家势力保守,他还步步紧逼,若是成了,第一个对付的,就是我们桑家,可惜家父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一起去了。” “林大人意图对着大家伙动手,众人都是惴惴不安的时候,若是被侯家煽动起来,也是有的,”马嵩点头承认了这一点,“若是能够不改盐引,大家伙倒是平静。” “盐引的事儿必须要办,”薛蟠若有所思,慢慢的摇了摇头,“这是万岁爷定下来的事儿,天上神仙怎么打架,咱们没那个命掺合,但是交代下来的事儿,必须要办好。”他看到了马嵩脸上露出了一些失望之色,随即转了口气,“不过怎么改,大家伙还是可以协商的,何况咱们自家兄弟?今日来的必然有大礼包相送,侯家既然是如此霸道,说不准跟着去御史府的有些人心里会犯嘀咕,”薛蟠微微一笑,“两位兄台不如打个赌,打赌看看,只要是咱们这里把声势造起来,那边有多少人会赶到咱们这地方?” 马嵩今日能够过来,并不是说多看好薛蟠今日之事能成,而是因为他看好薛蟠这个人,在金陵的时候就差不多被逼到墙角的时候绝地反击,把五房八房一起打倒在地,又借着他们入祠堂谢罪的时候,抄家两房,这一下子就杜绝了两房东山再起的机会,随后又用读书的名义,把两房子弟都管在自己手中,做事狠辣,却又叫外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可谓是手段一流,也不知道是他们家的谋臣贾雨村的手法,还是薛蟠自己的主意,若是薛蟠自己个的主意……那么怎么样都不能丢了结交此人的机会,毕竟盐引之事不伤薛家根本,薛蟠来此地不过是客卿的身份,若是事有不谐,他拍拍屁股走人就是,谁也压不住他,伤不了他。 他见到薛蟠如此自信,不免笑道:“这百花厅的地契还在唐家手里,若是今日除却挑头的那几家其余的盐商都来了,我就把这地契从唐老三手里抢过来,交给文龙兄,如何?” “哟,这又是唐家的产业?”薛蟠奇道。 “是,唐家最喜欢张罗的就是这些园子,”桑弘羊笑道,“所以文龙兄今日的谋划倒是有那么几分可能成功,不然唐家也不会和别人一样,两边下注,又租借百花厅给马兄了。” 桑弘羊显然小小的讽刺了一下唐家也和马家一样两边下注,马嵩笑而不语,薛蟠击掌笑道:“如此就好,那么看来,百花厅过了今日又要改姓薛了。” 话音刚落,临时充当门房的齐大壮来报:“平谷乔家乔老爷带着十几位晋商一同来拜见大爷!” 薛蟠耳廓一动,“瞧瞧?”他不免摇头,“看来咱们扬州城这里的人啊,安逸惯了,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还不如远道而来的客人聪明,知道今日的百花厅,可是比御史府要重要多了,快,快请!” 薛蟠等人一齐出门迎接,来的人果然是乔家家族之弟乔致越,他见到薛蟠亲自出门迎接,连忙跪下请安,“实在是不敢当大人亲自出迎!” 薛蟠亲自把乔致越拉了起来,把住乔致越的臂膀,温和一笑,“人常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乔老爷能够今日亲来,可见赤诚之心,如何当不得我这来迎?” 乔致越知道这礼贤下士,必有所求,不过他也不怕别人求,做生意的人,最怕别人不求人,若是求人,那么自己就好办了,乔致越就在门口,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厚白纸,纸上面刻着花花绿绿花纹,并盖有一个朱红色印章,展示给大家看,随即双手恭恭敬敬的递给了薛蟠,“今日来共襄盛事,无以可以报答薛大人厚恩,乔家并晋商李家王家余家等一共八家,先进献白银两百万两,以供给大人所用!” 这样的话一说出来,百花厅前顿时哗然,这么一张银票居然可兑现两百万两!大家是不会怀疑乔家的声誉的,须知道乔家在北边是一等一的阔绰人家,银票号就是他们的主营业务,这样一下子拿了两百万两出来,可真是一笔天大的礼物! 马嵩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这些山西佬,居然如此看重薛蟠办盐引改派之事!两百万两,这些天王金刚们哪一家都拿得出来,但是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送给薛蟠!这样的表示,难不成,鲸海李阁老,对着薛蟠很感兴趣,或者说,暗地里就支持薛蟠了? 这可不能不仔细观察着,马嵩和桑弘羊两个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一同上前迎住了乔致越等人,薛蟠显然也大为震惊,这些山西人,娘的,出手可真是阔绰! 他推却再三,只是说不能受,乔致越轻轻的在薛蟠耳边说道,“大人要办盐引之事,这声势必须要大张旗鼓的起来,不能被那些老奸巨猾的东西小觑了,今日先把这两百万请收下,若是日后大人能够真的把盐引办下来,给我们晋商一点盐引,再从里头扣就是了。” 薛蟠自然也不会贪了这两百万,乔致越如此给自己捧场,这个面子必须要接住的,于是郑重接过那两百万的银票,递给后头的李如邦,一群人又一同进了百花厅,同时,晋商进献给薛蟠两百万银票的事儿,顿时也在扬州城传开了。 第225章 拿出三分之一的盐引,每户 大家进了百花厅,其余的本地盐商都在此地歇息,等到大家坐定,乔致越一举手,晋商等人又一齐站起朝着薛蟠行礼,“请大人垂帘,给我等晋商一条生路。” 薛蟠笑眯眯的点点头,“我知道乔老板你们的来意,也清楚我手里这差事的分量,若是别的时候我是绝不会松口答应什么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你们能来帮衬着,我就足感盛情了,不消说,你们的意思我全明白,这一次的事儿我要是成了,两淮盐业必然有你们的一席之地。” 乔致越等人无不眉开眼笑,乔致越又特意请了一个双安,干净利落的行礼如仪,薛蟠又连忙扶起,他这个时候心里腻歪的很,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顾全着这边的礼数。 乔致越站起坐定,开口说道:“侯家等人不尊天时,不听号令,反而逆潮流而动,必然没有好下场,吾等来此,都愿意听从大人之钧旨,讨伐不顺!” 乔致越会找到薛蟠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两淮盐商水泼不进,针扎不进去,李阁老的确是权柄滔天,可他鞭长莫及,金陵省的事儿,他管不太到,而大家伙,无论是谁,谁会愿意把自己手里头的聚宝盆让出去呢?故此乔致越早就想到了必须要依靠林如海,但是如果林如海要和本地的两淮盐商达成一些协议,那么自然晋商等人的企图都要落空,在他们看来,杨贝伦和侯景一起对着林如海施压,两方闹开,是自己最有可能争取到利益的机会,这个时候,若还不在薛蟠这里下注,只怕是财神爷都会气的下凡来狠狠的给这些山西人抽几个大耳光子了。 薛蟠哈哈一笑,“这话说的不错,讨伐不顺,侯家这些人,我是看不上眼的,今个居然还苍蝇一般围聚起来,想要去林大人府上骚扰,林大人早就安排下了锦囊妙计,知道今日这些宵小必然会跳出来阻拦大计,”他看到有些盐商眼神闪烁,于是又加了一句,“盐引改派,乃是圣上钦定,”他朝着半空之中拱手以表尊敬,“天下大势,可还有人敢违逆圣旨不成?” 自然是有人敢,只是在扬州城里头,眼前的这些人自然是不敢的,薛蟠又下了这么大的安慰药,军心自然稳定,薛蟠那肥肥的身躯在大家看来似乎高大无比,咋,皇帝钦定的东西你都知道?还说的如此信誓旦旦,难不成,这个小子还见过圣旨不成? 若非薛蟠实在年纪太小,又没有进京过,只怕这么一说的情况下,许多人还以为皇帝对其面授机宜,得了什么密旨一般的,薛蟠见到大家伙定了心神,微微一笑,“现在呢,还不是办事的时候,咱们这些人,算起来,还不占两淮盐商的大部分,所以,还要等。” “大人的意思,”桑弘羊说道,“可是要等兰台大人府里头的那些人?” “不需要等全部,”薛蟠笑道,“看看有多少人会来,若是大家伙手里头的盐引加起来超过那么一半的话,今个的事儿才是名正言顺。” 有些人却是不信,红口白牙,谁愿意就来这个地方听你安排什么?薛蟠胸有成竹,吩咐贾雨村,“先生把今个咱们的章程拿出来,给大家伙瞧一瞧,如岳兄,”他吩咐马嵩,“记得把今个现在到了的老板们登记起来,先到的,咱们总不能亏待不是吗。” 贾雨村站了起来,朝着四方作揖,许多人不认识贾雨村,不免窃窃私语,“这一位是哪一位?倒是眼生的很。” “这就是薛大人最为器重的贾雨村贾时飞先生!”乔致越对着边上的一个盐商说道,“凡是御史大人和薛大人定下的大计,都是这位先生谋划的,端的是张良诸葛亮一类的人物!” 贾雨村打开一个封子,薛蟠讲究实在痛快,贾雨村也学到了不少这种风格的处事手段,他开门见山,“盐引改派,一直有所定数,就是改派三分之一,只是这改派的人,从谁那里改派,改派多少,都没有个准数,根据林大人的指示,薛大人的安排,这一次盐引改派,定下来是如此:” 他咳嗽一声,环视四周,见到大家都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不免好笑,利禄两字,真是最最动人心弦了,“凡是到今日为止,持有两淮盐引的每一户,均出手中之三分之一盐引数,缴纳至巡盐御史府。” 在座的人大哗,马嵩和桑弘羊勃然变色,而乔致越脸色凝重,似乎觉得这个方案很不对劲。 其余的人原本十分惊讶,可过了好一会,大家伙纷纷喜笑颜开起来,三分之一,算不得什么,真是算不得什么,按照本朝前面几十年来的惯例,可没有这样平均分摊的时候!从来都是大鱼越吃越肥,小鱼越来越瘦,虾米则是直接死亡,在座的这些,三百罗汉,或者是更小规模的盐商,无一不担心十年一次的大清洗,直接可能导致家族的灭亡,这可不是说玩笑的时候,别的不说,今日聚会的地点,百花厅,就是如此,这一处地方原本的主人,就是在十年一次的盐引改派之中失去了自己原本拥有的三百罗汉地位,就此在盐商队伍之中除名。 如果用最通俗的方法来算,这也绝不会是一种吃亏的买卖,单单就说马嵩愿意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着薛蟠砸下重金,愿意拿出十分之一的盐引交给薛蟠,而他的要求目标,无非是保证自己家的盐引在这一次改派之中不被减少而已。 饶是马家乃八大金刚之首,也忍不住有如此惴惴不安之意,须知任何的风吹草动,如今都是草木皆兵了,任何大人物有对任何一个家族的不满,无需多做什么,只要传个口信,就可以导致一个家族的灭顶之灾,财富来的如此之快,失去也是如此的快,这也难怪盐商们一掷千金,有着及时行乐的心思了。 第226章 煽风点火薛小卧龙 自己的份额算不得多少,但是那些盐商里头的金刚天王们,所占据的盐引数,若是拿出三分之一来,那可是惊人的数目!有人开口问道:“不敢请教贾先生,四大家,八大家,都是一体遵照此条陈办理吗?” “呵,本朝定鼎中原以来,从来都是讲究公平二字,这盐引改派之事,我刚才已经言明,两淮盐引所有的盐商,自然都是按照此例办理,什么四大家,八大家都是一样的。” 这可是泼天的消息!大家按捺不住之前已经十分激动的心,百花厅内轰的一声,彼此之间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如果这事儿是真的无论那一家都没有特例,能够把盐引都拿出三分之一来,那么这个数目,就是真的太惊人了。 须知以前几次改派,根本就拿不出三分之一的数目,不是这一家有通天的关系,那一家就是盐运使的亲眷,只好拿着一些根基浅薄的盐商,把他们的盐引给逼出来,再改一改,这是到不了三分之一的数的,两淮盐引一共是十一万多张,三分之一的数……这里足够就有三四万张! 须知道刘家自本朝开辟以来就盘踞盐业,他们家的盐引数,也没有三四万张!这是最老牌的盐商了,这么大的数目,如果自己能够分润一二……当然了,像是他们巨商们,想要弥补回去三分之一的数是艰难的,但是自己若是按照自己的这个小数目,比如有三百张盐引的家族,拿出一百张去改派,这个改派又不是说自己个没份了,筹谋得当,这个盐引再拿回来一百张,绝不是不可能的,或者说,若是老天爷垂怜……不不不,若是薛蟠薛大人垂怜,再多个几百张盐引也不是没可能的! 大家的呼吸顿时沉重了起来,泼天的富贵在面前,谁都忘记了这一次的改派,自己是要先付出三分之一的数目的! 不过这个条陈,目前来说是相当公平的,国人素来都有一种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嫉妒心思,见到比自己有钱的人,拿出来的盐引比自己个不知道多多少倍,这就让大家伙都心服口服了,“薛大人高义!”有人忍不住就呼喊起来了,“把大家伙是真的放心里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公正公平的条陈!” “薛大人真真是自己人!没话说!” 这样的话,如果真的能成此次盐引改派之事,那么掌握着四万盐引的薛蟠将会成为最受关注的人,有人已经在私下嘀咕:“听说薛大人尚未婚配,我家里头还有小妹一位,原应配给薛大人打扫卫生的!” “得了吧,老潘,你那个小妹,真真是貌比无盐,赛过东施,拿出来若是给薛大人看,只怕是要吓倒了薛大人了!” “你就得了吧你老刘头,怎么地,我家里头还有小妹,”那个老潘十分不服气,“你家里头什么女儿妹妹都没有!别想着到薛家攀关系了!” “是不能,”老刘头得意洋洋的挥挥手,“可是我们刘家原本是从金陵迁来的,以前住在夫子庙边上,算起来,薛家以前和我们是邻居,正宗的乡党!这还需要攀吗?正经的老乡情谊在了!” “你……”老潘气结,“真够无耻的!” 大家也被老潘的话提醒起来了,是啊,少年人原本就是爱婵娟,若是能够把自己的女儿送给薛蟠,让薛蟠满意了,只要薛蟠手里头漏几张盐引过来,这十年内又是不愁吃喝了,若是做梦做的更大一点,万一自己的宝贝女儿受薛蟠宠爱,立为夫人,到时候这个善财童子大发善心,一下子就帮着老丈人立家产,如今是四大天王最厉害,可将来呢,说不定还能出几位菩萨呢! 想到这一节,大家的眼顿时红了起来,视线纷纷去找薛蟠,不曾想上座薛蟠的位置上早已空在那里。 “咦,薛大人呢?” “这是去那里了?” 面对着大家伙探视的目光,贾雨村淡定自若,“这里头的事儿,第一节就已经和大家伙说明白了,薛大人眼下还有别的事儿处置,过一会即刻就来。” 这是正常的,薛蟠若是如此大的权柄在手上,位高权重者时间匆忙,是不屑和普罗大众整日混在一起的,不消贾雨村吩咐,已经有不少的盐商已经喊出来了“贾先生,我家人有要紧的事儿出门一趟,可行否?” “自然可行,”贾雨村笑道,“百花厅又不是薛大人的私邸。怎么会禁止大家伙出行呢?” 其余的人有些懵懂,这个时候什么家人的事儿要紧到比这个地方的事儿还要要紧,可不少人接连派了贴身的管家出去,就连起码的伺候不用了,大家伙这才回过神来恍然大悟,这些人无非是想着出去通风报信罢了! 于是群起效仿,百花厅内顿时空了不少,贾雨村悠然自得,显然这一切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淡然笑道:“接下去这百花厅只怕是没有如此空了,来人,”他吩咐下人,“快把园子里的椅子都搬来,今个先来的自然有位置,后来的人嘛……那就要看运气了,这位置就那么几个。” 这一切似乎都在贾雨村意料之中,但是还在今个早上前往百花厅路上的时候,薛蟠脸色凝重的吩咐:“今日这第一炮一定要打响!不仅要打响,还要打的满城皆知,如果那些四大家八大家不知道此事,咱们就算把在场的小盐商们的三分之一盐引逼出来,对着大局也毫无用处,若是盐运使在林大人那里逼位成功,我这里的所有筹谋都成了泡影,故此,先生等会一定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越广越好,越快越好!” “不过按照我的估计,只要是他们得知了无论大小盐商,均要吐出三分之一的盐引,不用你催,他们自己个就急的不行,赶紧着要把这惊天动地的事儿给传出去了!”薛蟠笃定的说道,“没有东风,怎么样都烧不了曹操的三十万大军!烧不了赤壁!这个消息,就是第一阵东风!” 第227章 我挟民意而来,你敢不服吗? 薛蟠看着在外人面前十分的智珠在握,简直就是诸葛卧龙初出茅庐,指点江山,江山尽在我手的感觉,可是独处无人的时候,薛蟠的脸色可就不太好了,他趁着众人都被贾雨村说的方案吸引住的时候,跌跌撞撞的出了百花厅,臻儿连忙扶住,只觉得薛蟠的手又湿又冷,他双眼发直,呐呐自语:“哎哟我的妈呀。” 臻儿只觉得自家大爷今日脸色不对,“大爷你想太太了吗?” “别打岔,”薛蟠架住了臻儿的肩膀,这样似乎就可以给自己一点力气,“今个这出戏,可不能演砸了,若是演砸了,接下去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大爷,”臻儿倒是没义气的很,“扬州这里头的事儿不好办,咱们自己拍拍屁股回金陵就是了,算什么!” “你说的倒是轻巧,我这么堂堂的薛大少,在扬州城若是丢了面子,将来还怎么来扬州摆威风?这事儿,现在可不仅仅是我自己的事儿,”薛蟠擦了擦鬓边的冷汗,“关系到林大人的事儿,我既然答应了下来,就不能够让别人这么简简单单的把这事儿给搅黄了,不管怎么难,都要办!” 薛蟠也不知道是为何如此坚持,臻儿是不懂这些的,狗腿子想要献忠心:“小的不懂外头的事儿,只是有一条命,都交给大爷,大爷若是要小的去做什么,小儿皱眉一下,就不是爷们!” “你倒是忠心的很,”薛蟠哈哈一笑,紧张的情绪倒是少了几分,他拍了拍臻儿的肩膀,站在一树栀子花下,抬着头看着天边的朝阳,“我这里倒是有信心能够把事儿应付下来,可林大人那边……若是一个顶不住的话……那么我这里的戏就要露陷了!” “这就是民意,民意如此,”侯景说道,“林大人可敢违背乎?” 侯景倏然而起,率领着差不多扬州所有有头有脸的盐商一起朝着林如海发难,你说是皇帝的旨意,不错,我们并没有不改派盐引,可是我们所有两淮盐商都要求请你退位让贤,把这件事交给盐运使来办,这就是民意,我们把民意放在你们面前了,林如海,你若是识相一些,就应该马上退下! 林如海的脑袋嗡的一下,整个头就忍不住抖动了起来,他的手用力的蜷缩在袖子里,脸上的肌肉因为过度的刺激而不住的抽搐。看到林如海骤然变色,杨贝伦心里忍不住痛快极了,叫你之前如此得势,今日也不是要脆败了?须知道这两淮盐政,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拿下来的。 只是出于官场体统,他还需要呵斥侯景一二,“大胆,”他这个呵斥说的有气无力懒洋洋的,“盐政大业,岂是你们这些商人可以置喙的!” “小人绝不敢置喙,只是还请大人上奏朝廷,就说我们等都不愿意林大人继续办盐引大业,林大人学问是极高明的,我们都明白,只是这当差办事,和做学问是不一样的,”侯景虽然态度谦卑,但是说话是很不客气的,这摆明了就是要教导林如海如何做事,“做事当差要紧的就是政通人和,林大人如此不得人心,如何能办盐政?何况按照老大人所言,御史并无理事之权,更是不适宜办这件事了。” “这也不是你们裹挟上官的理由,”杨贝伦慢条斯理的说道,“朝廷如何行事,自然有分寸。” “分寸?林大人叫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协办盐政,只不过是因为那小子是林大人的姻亲,吃相如此难看,大家伙都很是不忿啊,”侯景连连冷笑,他又朝着杨贝伦拱手,“老大人不要怪我们不忠义,若还是林大人办理盐政,那么说不好,下个月,两淮就不会再出盐了!” “你你你,”杨贝伦伸出手指头颤抖着点着侯景,“你们居然敢要挟上官!” 侯景连忙跪拜在地,身后的人也呼啦啦一起跪在地上,一群人带着哭腔,大声疾呼:“求老大人怜悯两淮盐商!” “求老大人怜悯两淮盐商!” 侯景跪着的位置,就靠着林如海坐的位置边上,他偏过头对着林如海轻轻的说道,“林大人,这事儿,你办不成,”他的声音犹如毒蛇一般,嘶嘶作响,“你若是再办下去,两淮这里闹得不可开交,我们没什么损失,而大人您的名声坏了,日后可就是没有前途了,还是请赶紧着,滚蛋吧。” 林如海脸如死灰,他已经想到了这一次盐引改派可能会遇到很大的困难,但是没想到居然会有如此大的苦难,难到盐运使和两淮盐商一起登门,逼着自己交出盐引改派之权!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杨贝伦说道,“杨大人是一定要本官交出这改派之权吗?” “哎呀,林大人莫要误会本座的好意噻,”杨贝伦只觉得这时候局势被侯景翻转过来,心情好似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般,浑身上下几百万个毛孔都透着一股子酸爽之意,见到林如海脸色衰败,心里得意的不行,只是他还保持着一些督抚体统,脸上丝毫不露,反而露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杨贝伦抚须继续说道,“如今的局势林大人还没看清楚吗?不是本官要夺权,而是这两淮盐商,大家伙都不乐意林大人和薛家那个小子一起办盐引改派之事,当然了,盐引改派,不仅利国,更要利民嘛,大家伙担心林大人砸了他们的金饭碗,想要让老夫这个老成些的人办理,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何况林大人,吾等宦海沉浮,自己的荣辱得失算不得什么,但是百姓的福祉是咱们最应该挂念的,盐商们不服气,若是盐业出了一点半点的差池,这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不如,让本官暂且代替此事,等到这一阵子风波过去了,大家伙都平静下来,咱们再商议着一起办,如何?侯老乃是盐商里头的翘楚,有他帮衬着,绝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第228章 王嬷嬷和王嬷嬷联手了 杨贝伦这样长篇大论着,倒是把自己个摘开了,林如海这时候骤然受到压力,心乱如麻,他的性子颇为温和,素来也都是做很从容不迫的差事,可以说,随机应变的能力还差了一些,若是单单一个盐运使杨贝伦,他根本不足为据,可以随意潇洒应付,单单一个两淮盐商,也无需担心,大可以用官威压服他们,可这样两厢勾结起来一同对着林如海施压,他一时半会有点承受不住了,若不是顾忌着这是皇帝一心念念要办的事儿,他一准已经退缩了。 杨贝伦见到林如海的表情,便知道火候差不多就到了,于是他挥挥手,让侯景等人入座,这时候火力过大,只怕是又要逼急了林如海,等到侯景等人入座,杨贝伦高踞上座,脸上露出悲天悯人之色,“林大人,也不是本座不知道轻重,为了一己之私要来强夺盐引改派之权,只是这国事艰难,盐政之事更是难啊,如今西南用兵正炽,后方最需要的是什么?不是什么锐意进取,而是要稳上再稳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生活上的东西,一日不可或缺,这盐业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咱们都是为官的,说一句诛心的话,升斗小民吃不上盐,算不得什么,少吃些盐,死不了!” “可若是耽误了前方征战大事,咱们的腰板,可是有昔日议政王的腰板硬?议政王也是一撸到底,咱们可不是有丹书铁券可以免死的,说句实在话,咱们死了不打紧,若是耽误了朝廷的大事,西南战事一旦糜烂,咱们就是自杀也是谢罪不了的!今日诸君都在,我也发一句话,今年的盐引税,比去年的多一成,这样的话,朝廷的银子多少就有了一点着落,这个主意,本座还没和他们说起过,不过,本座一力承担,绝不会让林大人您为难的!” 这样威逼利诱,又有层层压力,林如海脸如死灰,闭目不言许久,他是有一腔忠君报国之心的,不然不会接了如此棘手的差事,可是如今看来,形势比人强,大概是到了不得不低头的时候了,他长叹一声,“既然如此,那么……” 满室寂静,大家都竖起耳朵,心里砰砰砰的直跳,预备着林如海说着那个以已经注定的必然的决定,如此安静的气氛下,不知道何处突然响起了一阵咳嗽声。 “咳咳,咳咳,”这个咳嗽声十分的刻意,大家伙都知道此人预备着说话,而绝不会是真的受了风寒要咳嗽,大家正在左右看谁要发话的时候,只见后堂之中转出了一群仆妇,低眉顺眼的拿着茶托,上面各自摆着一个盖碗,游鱼一般的飞奔出来,朝着大家伙奉茶而来。 大家起初听到咳嗽声不免一惊,这事儿没定论,若是有什么人突然之间冒出来横插一杠,事儿有了变化就不好了,但等到仆妇们出来,大家心里顿时一松,原来只是端茶的下人罢了。 有不少人在暗地里大骂,包括是侯景,林家的家教未免也太差了,主子们在议事,下人们居然不听吩咐就自顾自的进来端茶送水,若是在侯家,只怕这些人当即就要打死的。 虚惊一场罢了,大家这个时候也不便挑刺,于是由着林家的下人们送茶过来,侍女仆妇们行走完毕,后头出来了两位嬷嬷服饰的仆妇,一高一低,小个子的仆妇端着茶微微弯腰,把茶盘高举过头顶,献给侯景,侯景抖抖袖子,“久闻林大人府上香茗最佳,小老儿素未喝过,今日可算是喝到了。” 还未等到侯景接过盖碗,那嬷嬷一松手,整碗茶一下子全到倒在了侯景的菱花紫金长袍上,“哎哟,”那嬷嬷吓了一大跳,连忙捡起盖碗,又拿起手帕忙不迭的在侯景衣服上擦拭,“奴婢真是该死,茶盘都托不住了!” 茶水倒是不算太烫,只是到底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好像搞得侯景特别不受林家待见一般,侯景眼中闪过一阵阴鸷,双手暴起,就要朝着那仆妇打去,所幸知道这个场合容不得发脾气,于是深呼吸几口,勉强弄了一个笑脸出来,“无妨,你下去吧!” “奴婢再给老爷倒一碗来!” “不喝了!”侯景呵斥道,“赶紧离了这里!” 那个仆妇低着头看不清脸色,唯唯诺诺的后退撤了出去。 大家伙都被侯景这里的变故吸引住了,唐亦宋不免好笑:叫你老猴子如此嚣张,一个仆妇就搞的你发作不得了。 大家都没注意到高高壮壮的仆妇,把盖碗放在了林如海的边上,“老爷喝茶。”如此正常的声音说了一句后,趁着大家伙都注意到了侯景那里,不注意林如海的时候,随即又轻又快地对着林如海说了一句话:“我们薛家大爷请我来告诉大人,请大人坚持住,那边的事儿办成了,大人这就不用担心了!” 林如海原本浑浑噩噩,还不认得自己这面前的仆妇,听到此言,身上打了一个寒噤,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面前的仆妇根本不是自己府邸的,他疑惑的看了那仆妇一眼,“你的意思是?” “我是薛蟠大爷派来的,”仆妇说了这么句话就不再言语,只是朝着林如海眨眨眼,随即和厅中的端茶仆妇一起退了下去。 两个王嬷嬷出马,算是把薛蟠交代的任务都完成了,高大的王嬷嬷刚才还镇定的很,到了后头茶房的时候,王嬷嬷才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后怕的说道,“天老爷,这么多老爷在外头,咱们居然还敢做这样的事儿,胆子真真是包天了,不成,我可不能再继续听我们家大爷这样办下去,日后指不定无法无天了!” 娇小的王嬷嬷脸上的冷汗,比高大的王嬷嬷还要多得多,她拍了拍胸口,“那侯老爷发威的样子可真是吓死人,”她一脸后怕,“若是那时候一下不好,只怕是自己要吃棍棒了!” 第229章 突然逆转 高大的王嬷嬷对着娇小的王嬷嬷佩服的说道,“我可真是佩服姐姐,在这么多老爷面前居然敢耍花招,啧啧啧,把那侯老爷的长袍都给倒茶上了,我这里想着,大庭广众下面,怎么和姑老爷说得上话呢?幸好姐姐这么一下子,”王嬷嬷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故意把茶倒在那个侯老爷衣服上,大家伙都瞧着那边了,倒是把姑老爷这边给忘了看,我才得了空,悄悄的把话儿给回了。若不是姐姐,今个可真不知道怎么办好这事儿了!” 娇小的王嬷嬷苦笑着抹了抹汗,“姐姐就别笑话我了,我那里还有这么深的心思,我这心里想着事儿,脚下却忘了怎么走,也不知道怎么地,看到侯老爷凶巴巴的样子,腿马上就软了,手上不得劲儿,茶盘一下子就掉了,还好老爷没有怪罪,姐姐若是说我厉害,我是万万不敢当的,只不过是胆小鬼一个罢了。” “横竖咱们的事儿都办完了,大爷交代的事儿,”高大的王嬷嬷笑道,“咱们两个一起办完了,我瞧着外头的可不是什么好人,”她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这么听了几句话,就知道今日的局面,只怕和昔日薛家灵堂之前的样子差不离多少,“特别是那个什么侯老爷孙老爷的,张牙舞爪的要对付姑老爷,”她这个时候倒是和林家站在一块了,“姐姐给他这么泼下茶汤,依我看,还是轻的,若是昔日落在我手里,”王嬷嬷刷的一下,一挥臂膀,“就要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原本颇为针锋相对的人,经过这么一次并肩战斗,倒是起了惺惺相惜之情,娇小的王嬷嬷担忧的说道,“薛家哥儿若是能帮上忙是最好的了,可若是帮不上忙,外头的那些起子,只怕又要逼着姑娘嫁到侯家去。” “有我在,不需如此多的担心,”高大的王嬷嬷拍着胸脯保证,“姐姐你是没见过,昔日我在金陵府家里头的时候,那些小人们想要抢我们长房的账本和钥匙,被我用擀面杖这么一挥,就打他们个鼻青脸肿落花流水的,他们若是敢来,我一个人拦住垂花门,保管叫他们进不来!” 两个人这时候成了好朋友一般无话不谈,拘于见识,两个人以为侯家来求婚乃是林家最大的危机,殊不知,最大的危机并不在此处。这一次也并不是说只要用擀面杖把人打出去,就能成功的。 侯景最爱干净,素来衣服若是脏了,一概即刻丢弃,从不穿旧衣服,今日这长袍被一个无知仆妇弄湿了,若在侯府自己家中,这种人是要即刻拉下去打死的,只是今日到底是在林府,不能够随意的动怒,大局要紧,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就只好忍耐下来了,侯景按捺住性子,等到仆妇们都滚下去了,这才沉声对着林如海说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今日林大人这家务事儿都处理不好,恕我直言,外头的公事想要办好,这是绝无可能的。今日大家伙都在,大家伙的意思,林大人听得很清楚了,大家伙一致认为,这一次盐引改派之事,应该请杨大人主持,杨大人既然定下来,要我等体恤朝廷,这自然没话说的,该交的自然会交。” 潜台词就是如果是你林如海主持盐引之事,那么对不起,别说是多缴纳这一成的盐税,之前原本要交的,自然我们可以用各种理由来拖延塞责着,怎么样,难不成为了一个林如海,朝廷会把两淮盐商一网打尽,致使天下泰半之人无盐可吃? 这个大约是做不到的。 侯景语中透着一股威胁,“大人,民意如水,堵不如疏啊,大家伙都是这个意思,大人难道还要逆潮流而动吗?” 林如海脸上原本雪白的脸色,现在不知道为何,居然慢慢的稳定下来,复又恢复了从容不迫的样子,他捻须微微一笑,真真是名仕气度,面对着侯景和杨贝伦等人的诘难,毫不畏惧,也毫不在意,犹如清风抚山岗,明月照大江,一派从容淡定之色,真真是翰林华选,雍容大度,他微微一笑,“侯老板,还是管着自己个的事儿吧,本官如何做事,不需要你来教导。” 大家都是在官场商场上厮杀许多年的人精,怎么不知道,突然之间,原本慌乱之级要缴械投降的林如海为何就又恢复了智珠在握,从容不迫的感觉?侯景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难不成是刚才那一献茶,把场内的节奏都给打乱了? 侯景做事,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他这么多年和官员们接触下来,早就摸透了这些官员的脾气,世家列侯出身,高中探花,先入翰林院,又到兰台寺任职,随即外放巡盐御史,这一路顺风顺水,简直是国朝官员羡慕嫉妒恨的第一样板,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经历过挫折,自信心只要一旦把他摧残掉,那么短时间内,林如海根本就不会想到在重压之下如何反击,那么今日的事情就有很大的把握能成功! 但是为何这么短短的时间内,林如海似乎又恢复了信心?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侯景脑子里迅速的转动着,他咳嗽一声,朝着下首的唐亦宋看了一眼,唐亦宋得了讯息,没法子只好也站了起来,继续朝着林如海进逼:“林大人,形势比人强,如今大家伙都是这个意思,林大人为何不从善如流,把事儿交出来,大家伙一起同舟共济的把这事儿给办好呢?” “就是这个意思!唐三爷说的好!”地下的人连忙喝彩,“朝廷的难处大家伙是都知道的,只是不愿意把这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一股脑儿的都让人乱来挥霍了!林大人,你也别觉得我们这些粗人说话不好听,若是谁乱动了我的家产,我豁出去,不要老命也要和他拼了!” 第230章 隔绝内外 有人气势汹汹的来给侯景帮腔,倒也不是虚张声势,断人财路,杀人父母,是最让人痛恨的两件事情,对于商人们来说,杀人父母,大约还不算太忠言,断了自己的财路,这可是比什么样的伤害都要来的重些。 林如海稳如泰山,“世人皆为虚妄,往往都是听风就是雨。”他捻须说道,“殊不知来的是雷霆还是雨露,本官主政盐引改派之事,乃是圣上钦定,本官也曾固辞,言明我这人缺少历练,又久在台阁,不谙地方庶务,更是不通盐政,本官也不是谦虚,请皇上另请高明吧,奈何皇上说,此事中枢已定,不由你自己选择,又赠我两句诗:*******,岂因祸福趋避之。并要我以此为座右铭。圣上的拳拳之心,本官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只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样一番话,虽然平淡,但是众人皆是听出了里头的决绝之意,侯景只觉得不妙,如此壮烈决绝,可不是一个要投降的人该说的话,他连忙拦住,“大人,若是不从吾等之意,那么吾等只好请杨大人做主了,杨大人若是做不了主,吾等就入京敲登闻鼓,小老儿就不信,这煌煌大越朝,竟找不到一处说理的地方。” “盐引改派之事,你们还没听闻方案如何,就如此激动?”林如海沉着说道,他这个时候完全无视了侯景的施压,“本官秉持圣意,主持盐引改派之事,就算是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绝不后退,本次盐引改派之事,本官已经考虑周全,”他眼睛横扫众人,“一言既出,再无更改,本次改派,持有两淮盐引的任何一家,不管你是天王还是金刚,还是三百罗汉,每一户,都拿出三分之一数的盐引,以供改派之选!” “可笑!”侯景又惊又怒,他转过头看了看大家伙的脸色,无人不勃然变色,“这是从未有过之事!两淮盐商绝不同意此方案!” 薛蟠和臻儿说了一会玩笑话,原本砰砰砰直跳的心这才慢慢的平复了下来,有时候耍耍嘴皮子,说说玩笑话,人原本绷紧的神经就可以慢慢的松弛下来,虽然适度的紧张可以更好的让自己的脑神经发动起来,但这个时候还没有到最关键的决战时刻,不能够太累了。 他在外头等了等,一来是透透气,二来也是等人,不一会,李如邦从外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薛蟠连忙问道:“林府那边可有消息了?” 李如邦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大爷,小的刚才去林府,居然寸步不得进门!” “什么?”薛蟠大惊失色,他连忙追问道,“那些人把门都拦住了?” “是,小的一时糊涂,坐了咱们家的马车过去,不妨被盐运使的兵丁瞧见,是薛家的马车,于是就把小的拦在了外头,说话倒是客客气气的,只是说里头几位大人在商议重要事务,不好轻易打扰了,若有什么事儿,请在外头等候,我想着没法子,想从角门进去,却也发现,早就被拦住了!” “好大的狗胆,”薛蟠又惊又怒,脸上涨得通红,“居然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围困一位朝廷命官的府邸,盐运使他是疯了吗?以为自己是宣礼处还是兰台寺?!?!?!” “眼下如何是好?”李如邦忧心忡忡,“如今林府等于是内外隔绝,消息传不出来,大爷的计划,接下去原本是要让林大人出马,来此地宣布,若是林大人来不了,,一道手书传来,一样奏效,可若是这样林大人被拦在了御史府里头,两厢联系不起来,这可是不妙了!” 薛蟠来回踱步,用力的挥着扇子,饶是九月的天气,他的额头上也冒出了巨大的汗珠,这时候他才是正面认识到了盐运使,或者是侯景等人的坚定用心,“隔绝内外,也就是说,他们是铁了心要让林大人把盐引改派的事儿交出来了!” “大爷,若是他们再这么隔绝住,咱们该怎么办?”李如邦是家里头的老人了,不是只会惊慌失措的人,他出主意:“要不咱们下帖子请扬州府的人过来?若是官面上的人请得动,这僵局或许能破。” “咱们是外地人,怕是使唤不动扬州府的人,”薛蟠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建议,“何况扬州府不过是五品黄堂,敢对着正三品的盐运使呲牙?这是觉不可能的事情,且这并非地方庶务。” 薛蟠这时候恨不得即刻带着人马冲到林家去解围,这才符合自己小霸王的风格嘛,李如邦这种老家人,眼睛是最毒辣的,知道自家大爷对着林家十分的关心,于是又说道:“这些人围住了林府,姑太太她们怕被惊扰啊。” 薛蟠摇摇头,“场面上的人,这一点倒是不至于,起码不会做出要挟家眷的事儿来,起码的脸面还是要的,不会如此无耻,”别人这么担忧,他倒是不会担心这个了,“若是有人敢这么说,日后我保证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这边主仆正在说话,那里马嵩和桑弘羊联袂急奔而出,四处张望之后看到了薛蟠在此处,薛蟠不欲叫人得知林府近况,于是吩咐李如邦,“你赶紧出去,如此如此……叫人把外头的风声给传起来!” 李如邦领命而去,到了门厅的地方,他也不出门,只是在门厅纳凉,门子十分乖觉,知道此人是薛蟠心腹管事,于是对着其余盐商们随从介绍起来,大家自然热络无比,对着李如邦接二连三的请安问好,李如邦很是客气,丝毫不觉得自己重要,拦住了大家伙,等到大家坐定,他又打了一个四方安,“各位爷真是瞧得起我,还给我请安,是我要给大家伙请安才是呢!” “李爷说的哪里的话儿,”有人笑道,其余的人连忙附和,“您是薛大人面前的红人,管着我们的衣食父母,不尊敬您,那成啊!” 第231章 散布谣言 “这话您可就说错了,”李如邦听到大家伙的奉承,却不露倨傲之色,只是笑眯眯的说道,“今个各位爷伺候着来的家里老爷,日后可是扬州城里顶呱呱的人物了,我李如邦还要靠着大家伙吃饭呢!” “李爷这话的意思是?” “莫非各位老爷还没和大家伙说不成?”李如邦奇道,“若是没说,我倒是不方便说闲话了。” “李爷,您高明!”有人连忙说道,李如邦的话里头说的有点奇怪的意思在里头,凡是重要人物,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是吃饭了没有这样无聊的废话,必然是有的放矢,有所含义的,“咱们这些个人都是大老粗,要不就是不认识字儿的废物,不懂得什么大道理,您若是有什么指教的,就请告诉咱们,咱们这些人,虽然不成器,但是只要李爷吩咐,就没有不听从的道理,哥几个是不是这个意思?” “没的说,就是这个意思!” “听李爷的话儿,能吃饱饭!” 大家这么应声附和,怂恿着李如邦赶紧说出来,李如邦本来就是要把消息传递出去,这么一退让,也就差不多火候了,他神神秘秘,带着一种艳羡和嫉妒的口气说道:“大家伙的福气啊,还是从自家老爷来的,我们大爷说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今个的局面虽然不算是雪中送炭,但各家大老板都来捧场了,大爷很是感这份情谊,所以盐引改派,各家各户要出三分之一,是这么个说法不是?” 大家面面相觑,却又跃跃欲试,“是这个理儿!薛大人高义,”在门房的各家管家随从纷纷竖大拇指,“不把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看轻了,若是换了别人,早就把我们当做替罪羊了,这四大天王,八大金刚,都是一样的出盐引,他们出的可比我们多了!薛大人有这样的仁心,日后必然是出将入相的!” “什么出将入相,明明是公侯万代!” “是极,是极,就是这个理儿!” “可是这盐引,”李如邦捻须笑道,他这么一说话,满室原本的喧嚣顿时就被静音了,“三四万的盐引,总不是要交到巡盐御史衙门这里官办的。” 有人试探着问道:“若是都交给薛大人办,咱们大家倒也放心……” 李如邦矜持一笑,“我们家大爷志不在扬州,所以,他是不会拿这几万的盐引的,这几万的盐引收回来,总是还要再放出去,那么,”他环视众人,神秘的说道,“大家伙说,这些盐引该给谁呢?” 说完这话,李如邦煞有其事的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事儿,“哎哟,我这猪脑子,大爷还吩咐我事儿呢,对不住,我要去忙了。” 大家还没听到戏肉,怎么肯罢休,几个人拉住了李如邦,又有几个人连忙请双安,“李爷,您送佛送到西,怎么样也要把这事儿说明白咯,大家伙来这里,说难听的,自然是为了自家的差事,但是来了这里,不去盐运使那边,岂不是就是说大家都喜欢跟着薛大人赚钱不是?跟着薛大人,总不会是碍了朝廷的大事儿,李爷把话儿说清楚了,大家伙有个准数儿,也好跟着薛大人风里雨里一起去闯不是吗?” 这一位乔家的管事在此,一番话真是说的清清爽爽,大家都是纷纷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还请李爷解惑啊。” “罢了,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再藏着掖着,就不厚道了,我就说一句,这三四万的盐引,今个都要交出去!” “一,一天?”乔家的管事刚才还侃侃而谈,这会子倒是震惊的结巴了,“一天之内就交出去?” “是,大爷说了,今个先到的,”李如邦笑道,“大家先买这些盐引。” 说完了这句话,无论大家是怎么追问,李如邦再也不肯说什么了,只是抱拳离去,等到他出了个园,上了薛家的马车,齐大壮早就在车内等候,见到李如邦急切的问道:“怎么样?那些人心动了吗?” “绝不可能不心动!”李如邦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大爷这么一招,可是金山银山一下子全部砸出去,就算他是佛祖,也要忍不住睁开眼来瞧一瞧这里的荣华富贵!这会子,不消说,个园里头的这些商人听到要不要疯,外头的人,但凡只要听到了消息,口袋里有一些钱的,必到!” “大爷真是太狠了,”齐大壮咂舌,“这么三四万的盐引,一概不要,一概推出去,这样的魄力,也是无人可比的,算起来,金山银山就这样散掉,咱们大爷可算是第一败家子了,咦,老李,你怎么额头上全是汗!” “大壮啊,你到底还年轻,”李如邦吩咐车夫马上驶出个园,苦笑着对着齐大壮说道,“你就看到这金山银山,没有看到咱们大爷是慷他人之慨?那些盐引是谁的?又不是咱们大爷的,全是那些八大家四大家的!他们手里的盐引,大爷这里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他们手里的命根子全部拿出去!你说,他们肯吗?” 齐大壮悚然而惊,“这……大爷这是在玩火!” “是在玩火!所以我担心啊,”李如邦摇摇头,“这一时半会把人凑起来,简单,可怎么样从别的地方找出这三四万的盐引,这才是最要紧的事儿!” 齐大壮定定神,“这就不是我们能做的,咱们能办的,大爷都吩咐了,我去找这边相熟的商家,告诉他们盐引改派只是,也请他们同来参详,李大哥你要去何处?” “大爷叫我去预备好钱庄里头的钱,”李如邦说道,“这个时候,不防多印一些银票起来。” “恩?” “接下去如果运作得当,就是大家伙砸钱的时候了!”李如邦盘算着说道,“市面上想要拿出几百万的现银,那是难的,只能是看银票了!” “是,咱们在个园帮不上忙,”齐大壮说道,“大爷和贾先生,还有两个臭皮匠,也是有主意的,咱们办好自己个的差事就成!” 第232章 借花献佛肆意挥霍 齐大壮所说的两个臭皮匠,自然指的就是马嵩和桑弘羊二人,薛蟠打发了李如邦离去,转过身子就看到马嵩和桑弘羊二人气势汹汹的大步走了过来,哦,是马嵩气势汹汹,而桑弘羊的脸上却带着无可奈何的苦笑。 马嵩这时候丝毫不尊敬薛蟠了,他走到薛帕的边上,双手高举,“文龙兄!我敬重您的为人,故此原本要随着家父对抗文龙兄的盐引改派之事,也不管了,反而来此地帮衬着你,可你这样的方略……这这这,”人高马大的马嵩这时候急的就结巴了,“每家每户都交出三分之一的盐引,若是真的如此,我马家从此万劫不复了!” 三分之一盐引少了,且不说别的,马嵩原本冠绝扬州城奢华第一的名号,那是绝对保不住了,至于家里头那些汉剧、戈阳、南戏、婺剧的戏班子,说不得也要裁撤掉三分之一,而且大家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马太效应,但也明白,钱可通神,钱少了,神仙就不一定庇佑你了。 难怪马嵩刚才听闻此事,就不由得勃然变色,少了三分之一如此多的盐引,马家别说还想观望奢求四大天王的位置,只怕是现在这八大金刚也维持不住,要跌到三百罗汉的境地。 “此事,不仅是在下,”马嵩满脸阴郁,“家父也不会同意的。” “得了吧,”桑弘羊在边上讽刺道,“若是马老爷同意,能不来此地?” “桑老二!”马嵩喝道,“你别忘了,你自家里头,可还有不少盐引要割出去呢!” 桑弘羊阴冷一笑,“那是我家里头,却又不是我的,我和如岳兄不同,我的性子要强的很,若是桑家不是我继承,几千几万的盐引,和我有什么相关?可我只要把这里的事儿办成了,把我家里头的人都甩开,丢了三分之一的盐引又如何?桑家还是我执掌,这才是最大的利益。如岳兄我的性子就是如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桑弘羊倒是把这样借师助剿的事儿说的十分伟光正,“不比你了。” 马嵩此时心情极差,“你,”他为之气结,双眼通红,鼻翼怒张,显然下一刻就要发作了,“好了好了,”薛蟠懒洋洋的说道,“如岳兄,我原本觉得那一夜,你在二十四桥堵住我,是想着捷足先登,上次看起来,如岳兄应该是一位十分考虑周全的人才,今日此事这么一见,怎么好像比我还小几岁,毛头小子一般?” 薛蟠慢慢的摇着扇子,这面前的两个臭皮匠,可是要安抚好了,一个桑弘羊,一个马嵩在此地,外人不明白就里,还以为这两家是跟着薛蟠混了,这是一个很好的金字招牌,还有今日的地点,是唐家提供的,自然也是有点影响力的,这且不说,薛蟠继续说道,“今个的事儿,算起来有三件,每家每户交出三分之一的盐引,原是第一件,如岳兄这么激动,是看到了自己少去的东西,可接下去的事儿,就是要看,大家伙能不能多点东西了。” 马嵩平静了下来,和桑弘羊一起静听薛蟠有何高见,“一共是十一万多的盐引,交出三分之一,大约是四万左右,这四万,归谁?谁想要?” “这……”马嵩高大的身子抖了一下,“文龙兄的意思?” “朝廷不想要大家家破人亡,林大人的意思,也只不过是想要赚点银子补贴国用罢了,不存在对着两淮盐商的敌视,这一点大家伙务必要明白。” 薛蟠的话透着一股官僚的语气和腔调,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说出这样的话来,未免有些恶心,但是两个人都仔细听着,“这四万的盐引,”薛蟠神神秘秘的说道,“两位仁兄,你们觉得如何处置?” “马家愿意一力承担!”马嵩剑眉星目,正气凛然,义无反顾的对朝廷表忠心,“只要这四万的盐引有一部分给马家,弟现在就亲去把家父请过来,就算是绑也要绑过来,绝不会让他继续糊涂下去,和侯家那些小人们厮混在一块!”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原本一直文质彬彬有些阴冷有些文艺气息的桑弘羊骂了粗口,“你马家是狗胆包天了,还想着吃下这四万盐引,就凭着你的小身板,不怕噎死?文龙兄,薛大爷,薛大人!”桑弘羊朝着薛蟠急切的说道,“看在安兔兄的份上,咱们原本是一家人,只要大人有命,在下无所不从,何况我桑弘羊,决意和家里头闹翻来此地,就是投奔大人的……大人一定要垂怜小的!” 薛蟠哈哈一笑,得意的看到了两个人露出了自己所意料到的反应,“桑兄的话说的不错,这四万的盐引,你们两个吃不下,我也不准备让你们两个都吃下,”两个人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见者有份,钱多者得。” “见者有份,钱多者得?” “放心,”薛蟠扳过两个人的身子,拉住了两人的肩膀,左右看了看,笑道,“你们两个今日过来帮衬,比那些晋商还要早一些,算得上是自己人了,不管怎么样,一点私人的份子我会给你们两位留好了,”马嵩还预备着说什么,却被薛蟠拦住了,“好了,如岳兄,你别叫小弟为难,马家老爷还在林府和侯景那一帮子人一块闹事呢,现在什么事儿我都不能答应你。” 如此也就无法了,三个人还没回到议事的花厅,就见到外头人来人往,花厅之内人声鼎沸,乔致越等人早就在议事厅外等候了,见到薛蟠来此,纷纷上前,好像见到了财神爷赵公明下凡了一般,看着薛蟠的眼中都特别冒着金星,“大人,刚才家人来报,说今日就要定下这各家各户交出来的盐引,可是真的?” “是真的,”薛蟠点头承认了下来,“今日就把这四万的盐引,尽数发出去,交给愿意要的人!” 第233章 招投标 盐业是坐地生钱的产业,谁会拒绝这永远不过时会源源不断生钱的产业呢?和洋人们打交道赚钱,海上风波浪大,风险极大,现如今,种田产粮食,已经是不新鲜了,大家伙都看不上那点子收益,其余的产业,都有各自盘踞的商人们做了,浙江的人做茶叶,金陵省江南一带,做丝绸,福建做海上贸易,两广做洋货做钢铁煤业,湖广专门产粮食供给天下,西北做羊绒……如此种种,想要找一个稳定且收益极好的生意,是最难的,盐业这里头,无数人见过无数人的发家致富一掷千金挥霍无度,都清楚盐业是来钱最快的,谁不愿意要银子生银子呢? 乔致越连忙说道:“今日来的晋商,都是想办盐业的,若是大人垂怜,能够分润一些盐引给我等,乔家上下,和晋商,都听从大人派遣。” “这是不敢当的,我如何敢派遣各位,”薛蟠朝着前面一伸手,“咱们都在外头说话不像样,都进去就是了。” 薛蟠进了议事厅,见到原本每一个商人都带了伴当几个,这个时候花厅之中空了许多,薛蟠心里暗笑,这明显是出去通风报信了,今日这些来的人里头,也不尽然都是想着和盐商豪门对着干的,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哪一家大户没有依靠着生存的小商人呢?所以自然有人出去通风报信给那些在林府里头的人了,还有些自然是去告诉自己相熟的人,或者是观望不动的人物,比如这刘家,薛蟠刚才已经问过桑弘羊,四大天王之首的刘家家主,刘炳德昨夜感染风寒,卧床不起,当然就没有去林府和侯景等人一齐闹事了。 薛蟠倒是真佩服这刘家刘炳德,俩个不得罪,但谁也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说不定两边都想拉拢着他来给自己添势,刘家不在林府和侯景一起闹,薛蟠倒是又多了一点把握……他请大家伙坐下,大家执意不肯,只是等到薛蟠落座后,大家才纷纷坐下,小厮复又送上茶来,薛蟠喝了一口,慢慢说道:“盐引的事儿,接下去的事儿好办,不过这第一关,要先处理好,大家伙对着此事,就是每一家交出三分之一的盐引,就算是天王老子在此,也要一概交出三分之一的盐引,这事儿,不是我自己个的意思,更是林大人的意思,林大人主持这一次盐引改派,更是万岁爷钦定的,那么自然也是万岁爷的意思,故此,此事绝不会有任何问题,大家伙手里头有多少盐引,谁都是清楚的,不担心我们捣鬼,那么这头一件事儿,大家伙可有意见?” 在座的都是小盐商,原本就担心薛蟠和往常几次改派一下,做出什么赶尽杀绝的事儿来,加上原本年轻人做事就不留情面,还怕薛蟠今日就要把这些小盐商们一网打尽,没想到他的法子倒是公平的很,无论是谁,“天王老子也不行”。 大家伙手里的盐引是都清楚的,盐运使衙门的账本一查便知,小盐商们以为自己要死,结果发现,诶,薛蟠居然只是拿了一点点而已,算不得什么,真是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那里还有不准的道理,于是连连出声同意此事。 大家伙又都看着马嵩和桑弘羊,桑弘羊干净利索的站了起来,“桑家亦是同意此方案。” 马嵩虽然脸色不好看,但也点着头同意了,薛蟠见大家伙没意见,于是朝着站在一边的贾雨村点头道:“把文书拿出来,请大家伙签字画押罢。” 等到要签字,许多人又犹豫了,贾雨村又解释道:“此次盐引改派,没有什么人可以避开的,就算是不签字,人不在,一样要抽出盐引,今日这签字画押,不过是为了做一个见证罢了。” “见证?” 大家又问贾雨村,贾雨村朝着薛蟠一看,薛蟠点点头,贾雨村才说道,“定下位置,今日来的人颇多,若是到了午后,不知道那些人先到,签字画押有了见证,那么自然是区别对待,和那些逆潮流而动的人,自然有所优待了。” 这话的意思是…… “古人云:间不疏亲。”薛蟠说道,“今日先来的,都是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和外头的人自然是两样看待,上午的时候不算多,午时过后,开始办盐引的事儿,上午来的各位,不能亏待了,先预备着登记,下午优先办盐引吧。” “大人,”乔致越连忙问道,“上午这定下来的四万盐引,下午怎么分?” 这才是最关键的事情!大家伙的耳朵都树了起来,仔细的听着薛蟠说道,薛蟠笑道:“这事儿重要吗?倒也不算重要,先到先得,钱多者得。大家伙预备好银子吧,”薛蟠下了逐客令,“今个午饭我就不招待了,人多,乱的很,到了晚间事儿办成了,大家伙再热热闹闹的吃一顿。” 说到这里,薛蟠就又退了出去,不再言语,今个是最要紧的一天,什么时候吃饭都没事,今天少吃一顿,想必也是死不了,可这薛蟠到底是盐引怎么分,都还没有说清楚,于是大家伙又团团围住贾雨村,“贾先生,下午是怎么个章程,您老还是要赐教的。” “这是头一次办的章程,我也只能是说个大概,”贾雨村也不遮遮掩掩的,“四万的盐引,会分批次派出来,到时候大家伙竞标。” “竞标?” “就是每一家可以写一个价码在单子上,然后价高者得,这是最公平不过的,谁都可以来试一试。” 听到贾雨村如此说,大家伙顿时轰然,“这可是真的?”乔致越大喜过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若是真的,我等晋商有福了!” 论起有钱来,晋商和徽商差不离,可论起节约来,那么两淮盐商可是连晋商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了,故此若是能够看哪一家把银子大量的砸出来,那么必然只能是这些山西人了。 第234章 空手套白狼 见到山西人如此嚣张,张扬自己多少有钱,本地的盐商们自然不忿,且徽商和晋商很不对路,见到敌人如此嚣张,这时候虽然是都在薛蟠手下讨生活,但也不是同心协力,什么事儿都要和和气气的办的,桑弘羊微微冷笑,“这事儿,你们想要多少的出息,怕是不能够的,这些盐引原本就是我们两淮盐商拿出来的,你们想要分润一二,咱也不是小气的人儿,自然也是成的,可你们难不成还存了包圆的心思?且不说你们和薛大人交情好不好,就说我们几个在此,也不容许你们如此嚣张,你们有钱,难不成我们就缺银子了吗?” “就是如此,”有人在边上跺脚喊道,“桑公子和马公子可都是薛大人的好朋友,薛大人说了,是不会亏待好朋友的。” 乔致越哈哈一笑,“桑公子何须动怒,我这不过是想得美罢了,我们晋商在扬州不中用些,可,”他低着头转了转手上的红翡翠扳指,意态闲暇的说道,“几百万两的银子还是拿的出来的,何况薛大人今日办大事儿,我可是先进献两百万白银,这是铁打的东西放在这里,错不了,各位自然是薛大人的好朋友,可是大家伙我是没瞧到有什么表忠心的东西?咱们都是商人,口惠而实不至,这一套就免了吧?” 他得意洋洋地带着晋商一群人先签字画押,随即离开,末了还加了这么一番话:“薛大人说了,价高者得,先到先得,各位,这时候我就不奉陪了!咱们下午见真章!” “好一个山西佬,吃铜钱的貔貅!”马嵩冷然说道,“居然欺负在咱们头上了!若是他们把大笔大笔的银子砸过来,只怕是就靠着咱们这些人,抵挡不住!” “别担心,”桑弘羊摇头道,“咱们人不少,不信他们可以一家独大,文龙兄也有定夺,不会让他们都吃下去的。” “不成,”马嵩跺脚说道,“家父还在林府陪着侯家那一些人胡闹,却不知道百花厅此地已经是风起云涌,再躲在小楼里,只怕出来的时候,城头大王旗已经变换了!不成,我这是要即刻去面见家父,要让他赶紧来此地主持大局,盐引改派,若是四大家八大家不出面,扛不住这些来势汹汹的北佬!” 马嵩匆匆离去,桑弘羊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却没抬腿,一些小门小户的盐商彼此之间窃窃私语了一番,对着贾雨村问道:“若是一家力有不逮,可几家联合起来办否?” “自然是成的,”贾雨村刚才只是冷眼瞧着这些人在彼此争论,见到有人来问,才施施然的捻须笑道,“按照薛大人的意思,无论是谁,哦,自然,是今个先到的这批人,可以先得一部分的盐引,大家伙若是银钱不够,自然可以联合起来,一起吃下一些盐引。” 这么说大家就放心了,若是要自己个出,许多小盐商是没有多少资本可以和八大家四大家这些大财主抗衡的,但是若可以联合起来,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从虎口夺食,夺下几份可以传承给后代衣食无忧的盐引,这才是好结果,若是运作得当,又有银钱作保证,只怕一夜之间,鲤鱼化龙,成为扬州城里有名号的大户人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乔致越等人如此干脆利落的离去,无非是去凑银钱了,大家伙问清楚了这一个最要紧的关节,于是争先恐后的签字画押,随即纷纷出门,呼朋唤友,预备着筹集银钱。 桑弘羊也不离去,瞧着人都散的差不多了,于是和贾雨村一起,到了后头找薛蟠,薛蟠已经准备在吃午饭了,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喝着茶,得意的哼着小曲儿,桑弘羊脸色不太好看,对着薛蟠说道:“文龙兄这一番操作,我实在是佩服的很,只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外头的人有没有发现,我倒是发现了一个最大的问题,若是此事不解决,今个的事儿只怕是一场笑话!” 薛蟠看到两人点点头,“都来了?那就一起坐下吃饭吧。”他听到桑弘羊如此说,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臻儿在布置碗筷,薛蟠看到桑弘羊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桑兄是否觉得我在空手套白狼,唱一出空城计呢?” “文龙兄,”桑弘羊坐在了薛蟠的对面,急切的说道,“您今个要让出去的四万盐引,都是别人的心头肉!怎么舍得就这么一句话都拿出来呢,若是这些四大家,八大家都在,倒也罢了,现场交割,大家伙瞧得清楚,也就愿意咬着牙砸钱了,可如今这些人都不在,到时候万一这事儿不成,文龙兄你可如何收场是好啊。” “这不是有如岳兄和桑兄在嘛,”薛蟠一脸的无所谓,“足可以代表四大天王和八大金刚了。” “我说句实在话,若今日我为桑家家族,我是绝不会同意这样的方案的,只是我有求于文龙兄,也不得不出此下策,”桑弘羊恳切的说道,“马嵩更不可靠,他是不能够和大人同心的,他已经去延请马家家主,我实在是担心,这边的消息传到了那边,更是要霹雳雷火,一发不可收拾了!” “你说的不错,”薛蟠请贾雨村和桑弘羊入座,一时间饭菜已经摆放整齐,薛蟠夹了一块樱桃肉,放入口中,赞许的点头,“这也樱桃肉酥而不烂,烧的可是比咱们家的厨子要好多了。” 贾雨村笑道:“樱桃肉原本就是扬州菜,金陵的厨子烧的不好,也是正常。” “菜式各有不同,厨子烧法也是不同,来此地当然要吃扬州菜,桑兄,”薛蟠请桑弘羊坐下,“戏法人人会变,可这戏法,要变好,变出新意是最难的,不错,你说我现在是空手套白狼,是对也不对,若是纯粹的口惠而实不至,是没人听我的话的,我现在是在和盐运使、侯家他们熬呢!” 第235章 火候到了 “熬?” “熬着看看,什么时候谁忍不住投降,”臻儿倒了一碗鸡皮酸笋鱼丸汤给薛蟠,薛蟠美滋滋的喝了一口,“若是今个我自己个在这里瞎吹牛,你以为会有这么多人来陪着我发疯?乔致越会一口气就先给我两百万两银子?商人逐利,从来是不做亏本的生意的,我自诩脸大,但也不觉得自己的面子足够大到值两百万两银子,我秉持林大人的意思,办理此事,若非今日侯家拦道,事儿早就成了。” “有时候需要的是一点大义的名头,说句厚颜的话儿,林大人是我的仰仗,圣上更是我的仰仗,不然桑兄你以为,会有这么多人陪着我瞎胡闹吗?” “那文龙兄的意思,”桑弘羊探究的目光看着薛蟠,“是要等着林府那边的动静?” “不错,”薛蟠点头承认道,“撒下香饵钓金鳌,我这里拿出四万的盐引,虽然是各家各户割肉出来的,可谁都不会觉得,自己拿不回去,指不定还能多拿一些。” “可林府那边,只怕是消息断绝了吧?”桑弘羊皱眉道,“我虽然未曾派人打听过,但侯家的行事风格,素来是赶尽杀绝,不留余地的,那里面,若是……”他掩口不言不好的结果,“没有林大人的命令,只怕这事儿,不好办。” “是不好办,故此我要办的好好的,办的轰轰烈烈,世人皆知,林大人才得空啊,”薛蟠毫不避讳的说道,“我这里声势起来,林大人哪里的压力就少了,单单靠着一个不得圣心的盐运使,一个逆潮流而动的侯家,也想把这事儿给搅黄了?就不需要林大人出手了,我一个毛头小子,足够可以把他们掀翻。” “至于断绝消息,”薛蟠笑道,“所幸桑兄及时传递消息过来,我已经派了我的奶妈去传话了,可别小看我这一位奶妈,在我家中的地位,和贾先生一般,犹如卧龙凤雏彼此敌体,有她在,我一切放心。” 贾雨村憋住笑淡然自若的低头吃饭,这时候总是不好拆东家的台的,桑弘羊听到这事儿,才稍微放心了一二,“若是如此,可真是好极了,可为何林府那边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薛蟠说道,“若是林大人认输了,这时候为什么盐运使还不亲来此地?就是因为降服不了林大人,故此僵持在哪里,只要我这里再加一把火,哪里的人肯定坐不住的,啊,”薛蟠嘴里啧啧称奇,“今个的汤,火候到了!” 桑弘羊见到薛蟠如此自信,想必事情已经完全安排妥当,却不知道薛蟠这时候的忐忑不安,绝对要比桑弘羊来的更多,“这事儿先不谈,就看午后有多少人愿意来,刘炳德此人最是乖觉,若是盐运使能成事儿,他必然是不会不去林府和侯景他们一起胡闹的,只是呢,如今大约还要看看,我这后生晚辈能不能做出一点事儿来,还在观望,不过这不着急。” 刘家从太祖朝起势,挣下这么大的一副家产,靠着是前辈恩荫不假,可能够在这六七十年之前,政争、党争、夺嫡、兵变轮番上演的情况下依然是屹立不倒,更多的是他十分的谨慎低调,一般的事务都不掺合,故此能够保全到现在,生意做的越来越大。 至于那些做慈善,修路铺桥的好事儿,自然不用多说了,刘大善人的美名扬州城都知道的,“他们不着急,桑兄是要着急一些了,”薛蟠放下了汤碗,对着桑弘羊说道,“桑兄来帮忙,我自然感激,若是你做主桑家,这三分之一盐引自然是要还给你的,或许,”薛蟠看了一眼贾雨村,“还可以还的更多。” “大人的意思是?” “你是明白人,知道朝廷无非是为了银子罢了,这三分之一的盐引花点钱拿回去,在朝廷这里就是过了明路了。起码十年之间,没人会找你们的麻烦。这点钱,桑兄不会舍不得吧。” “绝无可能,”桑弘羊急切的说道,“这等于是保全桑家,论理,也该有人整治一二,扬州城里头奢华无度的不成样子,若是能够那些钱进献给朝廷,也是我等义民报效国家的拳拳之心。” “只是我到底还不是家主……”桑弘羊犹豫的说道,“现如今家父还在林府那边和大人作对。” “我自然会帮着桑兄的,桑兄如此知天时,识时务,如何当不得桑家家主,御史府和我已经决定了,就由你来当这个家主,什么诗也不需念,只需要给我办好一件事儿,这个家主我包管是你的!” 薛蟠的蛊惑利诱之言,让桑弘羊听得十分心动,就连贾雨村在边上也不由得暗叹,名利二字,真是最动人不过了,“大人说的是何事?”桑弘羊连忙说到,“请大人明示。” “办事当差,自然不会皆大欢喜,如今看来,自然有人要为围住林大人府邸如此忤逆犯上的事儿负责,这个责任,谁来负比较好?” “自然是侯家!”桑弘羊立刻说道,“侯家该重重的罚。” “罚是不错,可若是没人出头来号召,我一个公正主持盐引改派的人,是不合适说话的,”薛蟠对着桑弘羊眨眨眼,“桑兄明白了吗?明白了就好,赶紧吃饭吧,吃了饭你就出门去,该干嘛就干嘛,最好是去筹银子,下午的竞拍,只怕是银子少的人,最吃亏。” 等到桑弘羊食不知味的吃了午饭,走出了百花厅,外头市面上早就是人头耸动,人心不安了,这里头的事儿,居然真的要这样办!而且还要大张旗鼓的办!四万张的盐引,三四十年来,是从未有过的数量。消息犹如病毒一样的扩散,就算林如海这边,关防再紧,消息封锁再严密,总是不可避免的要将这个消息泄露了进去。 且不说薛蟠此地如何运作,单单讲林如海说出这么一番要每家每户交出三分之一盐引的方案的事情,大家顿时大哗。 第236章 镇神头 “荒唐!”一直坐在位置上,进来之后从未说过话的桑家家主听到这样要人命的消息,顿时忍不住就跳了起来,厉声喝道,他也不在乎什么上官体统,瞪大了眼睛狠狠怒视着林如海,“林大人,盐引改派之事推行这么多年来,就算是昔日的胡阁老也不会如此大刀阔斧的要人命!每家每户都拿三分之一的盐引出来,这岂不是要了人性命?若是如此,我们两淮盐商一概不同意,请林大人还是按照盐运使大人的吩咐,把差事交出来吧!” 大家伙的低声细语之声从未停下来过,除却大的几家十分愤怒之外,其余的一些普通盐商脸上神色奇怪的很,混杂着害怕、期待、兴奋的表情。特别是唐亦宋,脸上红白一片,似哭非笑,奇怪极了。 侯景有些不明所以,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大家伙一起高声呵斥此方案不通吗?为何似乎大家伙并不十分的义愤填膺?他转过头看了看大家伙的脸色,这才有些明白过来,三分之一的盐引说起来大家伙是一样的份额,可具体到每家来,最痛苦的无非是这些巨商了! 他深吸一口气,也不理会林如海,对着杨贝伦鞠躬道:“林大人这方案绝不通!我等绝不同意此事!” “本官知道你们的想法,”林如海抢先说道,“无非是存了仗势欺人的想法,自己家里头富贵的,势力大的,就不愿意出盐引的份子,想着把地下的小人物的盐引都一股脑儿的搜刮出来,然后自己再想法子吞进去,好做中饱私囊之事儿。” 事已至此,林如海知道对面的这些人就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自然没什么客气的,于是也就直接说出出来了自己内心的想法,“本官和薛蟠想出来的这个法子,最是公平不过,每人每户都是一样的份额,如此一来,就少了纷争。大家伙觉得如何?” “可笑!”侯景连忙驳斥,“我等大户盐商,三分之一的盐引就足够几百家小户所用,如此一来,我等损失严重!绝不可能如此做!” 林如海不理会侯景,转过头看着后头那些沉默不语脸色各异的普通盐商,这个法子最大的效果,和最大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就是让这些天王金刚们和普通的盐商区分来,“若是大人想要用一己之力来打破牢不可破的两淮盐商地盘,我是绝不会掺合的,”林如海很清楚的记得上一次说起此事的时候,薛蟠坦白讲的一番话,“古来不顾及自身的改革者,素来结果很是悲惨,比如商鞅车裂,王安石放逐,张居正身败名裂,都没有好下场,唯一的法子,只能是借力打力,寻找出他们内部的弱点来,寻找到了,一击毙命,这才有可能成功做好此事。” “内部的弱点在何处?” “无非是小盐商们担忧着这些大家们,存了借着盐引改派之事侵吞他们盐引的担忧,这个担忧目前面上不显,可内里早就暗潮汹涌了。侄儿思来想去,唯一的法子只能从这里出发,只要大人能够把一碗水端平,无论贵贱,无论家产如何,无论背景如何,一概平等交出盐引,此事,地下的人必然不反对,大部分的盐商不反对,就算是四大家,八大家,也不能阻拦这个大势,不阻拦大势,接下去的第二步棋才能下的痛快,下的镇神头,下的淋漓尽致!” 不把这些人同仇敌忾的心思打灭了,就算是千夫所指遗臭万年,事儿大约也办不好,朝廷想要的银子还是拿不到手!林如海反复思量,又想着刚才那不知名的仆妇如此低声告诉薛蟠的打算,他心里是有了准数的,见到这些人急了,林如海反而轻松下来,“侯老板,你还不是两淮盐政官员,怎么办,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说些什么,何况,这两淮盐引如此多家,你一个人可都能代表了全部人员?” 侯景顿时语塞,他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如此嚣张说自己敢代表两淮几千盐商!历朝历代,想要拉帮结派的人,从来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能够代表两淮盐商的只有朝廷,这一点,本官请大家伙不要忘了,”林如海继续说道,“盐引改派无所改变,本官今日在此再多说一句话,”他转过头朝着杨贝伦沉声说道,半是和杨贝伦示威,半是自己个表明心迹,以示决绝之意,“杨大人,若是您今日请来圣旨,我自然无所不从,都听大人的,可今日没有旨意在此,那就恕本官不恭了,事儿,还是我来办!” 林如海话语声不响,可听在杨贝伦耳朵里,似乎就如同炸雷一般震天响,杨贝伦如此被红果果的无视,就算他是泥人的性子,也不免火冒三丈,他冷笑连连,“林大人办事当差的心,是好的,可是也要识时务,本座今日瞧着林大人,似乎是四面楚歌啊,怎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道林大人还能抛了在座的各位,自己自说自话的办盐引改派吗?” “须知这两淮的盐商也不仅仅是在座的各位,”林如海拿起盖碗,喝着早已冷却的茶水,“今日在百花厅还有一场聚会,预备着大召诸位,共同参议盐引改派之事,只不过杨大人和侯老板等人当了不速之客,劳累本官在此陪着,不过也无妨,薛大人已经在那边办起来了。想必……消息什么时候就到了。” 林如海故作神秘,却又不说这接下去大家交出去的三分之一盐引该怎么派,大家伙都是精明人,明白若是林如海想要一网打尽,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两淮的盐业办不好,他自己个还要丢乌纱帽,必然是不会如此蠢的,但是这关键是,如何处置空闲的四万盐引,才是最关键的! 可到了这个关键时候,林如海偏偏又不说了!侯景冷笑连连,“凭他是谁,也越不过咱们这几家!”他给有些动摇的军心打气,“若是我们这几家不愿意,谁都别想闹出什么幺蛾子!” 第237章 有人倒戈了 林如海微微一哂,也不接话,两方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侯景的管家急匆匆的跑进来,在侯景的耳边急切的说了好几句话,侯景脸色巨变,用手用力的抓住官帽椅的扶手,还未等他来得及说话,外头此起彼伏的跑进类了各类管事随从等,在自家老爷的耳边窃窃私语,就连杨贝伦身边也有一位清客前来连忙禀告着什么,“什么?”唐亦宋号称今之唐伯虎,素来是嬉笑怒骂诙谐幽默,甚少有失态的时候,可他凑在唐家家主的身边,听到了管事的来禀告的事情,忍不住失声惊呼,可这个时候无人顾及他的反应,因为大家伙都惊呆了,甚至杨贝伦也呆坐在位置上,他对着侯景大声喝道,丝毫不顾及面上起码表示不会和侯家沆瀣一气:“侯老!” 侯景被刚才的消息震惊的惊呆了,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这时候被杨贝伦一喝,顿时就醒了起来,他勃然大怒,大怒之中还带着一种惴惴不安的惶恐,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在里头,“林大人,你居然让薛蟠那个毛头小子把大家伙让出来的盐引一股脑儿,下午尽数发卖!是谁给他的胆子!是谁给他的这个权柄!” “是本官给的。” “就算他有这样的权力,敢问林大人,这些盐引都是我们各家的产业,他有何等资格,将我们的盐引拿出去发卖!” “这事儿,原本是要和各位商议的,”林如海施施然的说道,林府的管家趁着这个空档上前抓紧禀告了现如今的情况,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佛陀尚且有怒火,何况林如海虽然是读书人,却也不是没有脾气的,“只是大家在此地胡搅蛮缠,本官倒是忘了这一件事儿,不过说到资格,我倒是要问侯老板,”他怒视侯景,“你有何等资格,断绝本官府中和外头的联系,你难不成要杀官造反?” 侯景原本嚣张的气势为之一夺,他可不敢说这是杨贝伦下的令,不然他一个商人就算再嚣张也不敢如此明面上围困一个当朝大员的府邸,只是这时候不能够分辨,也不好甩黑锅给杨贝伦,只好咬着盐引改派的事儿不放,“未曾商议此事,林大人就自作主张,此事决不可为!” 林如海见到厅内神色各异之人,知道这局势已经开始转变了,朝着自己有利的一方开始转变,于是心里原本悬着的大石头稍微放下了一些,他也不说话,只是高深莫测的看着众人,如此一来,有些心思浮动的人,更是有了许多的想法。 外头又来报,说是马嵩到了,马家家主奇怪的很,他的原意是让儿子去薛蟠那边看着,到底结一个善缘,免得得罪死别人,日后难相见,并不指望他能够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办,可怎么突然来了此地?马嵩到了花厅之中,来不及和众人见过礼,又拉住父亲到了花厅一角咬了一会耳朵,马家家主的脸色一下子红一下子白一下子黄一下子灰,听完了话忍不住就朝着身后仰去,被马嵩连忙拉住,他反手拉住马嵩的手,马嵩只觉得自己的父亲手心又冷又湿,“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马嵩急切的说道,“眼下除了咱们这里头还和别人瞎胡闹的人之外,满扬州城的有钱人都朝着百花厅去了!老爷,我今个在薛蟠那里拔了一个头筹,算是好机会,若是去的迟了,只怕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再也没有了!” 马家乃是八大金刚之首,的确是有其眼界独到之处,马家家主不过是沉思了几分钟的时间,就下定了决心,排开意图问询的众人,朝着林如海磕了三个头,又朝着杨贝伦拱手行礼——这样一下子就看出他的态度了,“林大人,今个贸然来叨扰,实在是不该,可今个突然想起,家里头还有要紧的事儿,实在是耽误不得,只好先告退,日后再来谢罪请安!” 他说完这么一番话,也不管花厅之中众人如何大哗,只是带着马嵩等一般人,并几个依附在马家身边的三百罗汉人物一同退出去了此处闹哄哄的花厅。 侯景连续几声喝止,都未见马家家主回头,这个时候大家伙都知道了,盐引改派,这四万的盐引,怎能派?价高者得,谁都能拿下!这对着大家伙都是一样的,许多家里头不仅做盐引的生意,其余的生意加一加,拿出海量的银子来也不是难事,这时候大家伙都清楚了,马家,这是要见风转舵,改头换面了! 到底是老牌人家,知道两边下注!众人艳羡不已,知道了马家如何作为,自然也是要仿效的,如此,有不少原本对着侯家十分不满的人——这也是寻常,侯家势力强大,逼迫之下,不得不来伺候应承,可今日明摆着,和林如海对着干没有好处,谁还愿意和侯家绑在一块?侯家家大业大,不差得罪人,可其余的人就没有这样的胆气了,没瞧见马家家主磕了头服了软,还要说日后来赔罪?这时候不走,什么时候走?还留着当林大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于是呼啦啦一下子走了三分之一左右的人,大约总有五六十号人,侯琳在边上再三拦阻,却总是拦不住,侯景喝道:“不用拦了!这些人心怀鬼胎,人在操营心在汉,怎么拦都拦不住,横竖没有我们几个人,这些人就算去了,也别想拿到我们家的盐引,”他沉声对着对面的林如海说道,“林大人,我把话儿放在这儿,若是今日的事儿,我没同意,谁也别想在我这儿拿走一张盐引!” 这是要决一死战了,林如海鄙夷的瞥了正在手忙脚乱拦住离去众人的侯琳,侯景这一番狠话,顿时起了作用,四大家里头,桑家家主纹丝未动,唐家家主原本有些犹豫,听闻此言,复又镇定了下来,除却刘家未来,其余三家不动,不少还在看风头的小盐商们也顿时不好再告辞离去了。 第238章 抓住机会赶紧上! 饶是如此,室内之人也少了三分之一的左右,只是到底算起来,关键人物都还在此处,薛蟠和林如海谋划的计策,尚未尽全功,侯景到底是有些号召力的,一下子把人都给镇住了,只不过林如海看着大家伙的眼神闪烁不已,就知道众人心中已经是跃跃欲试了。 马家家主和马嵩疾步走出了林府,外头侯家的家丁眼力界不足,还不依不饶的要拦住人不许出入,马家家主这时候心内如焚,不由自主的大声喝道:“拉下去!拉下去!谁敢再拦着我,一概打死!” 马家素来是很尊敬侯家的领袖地位的,没想到这一次,原本看上去十分和善的马家家主暴跳如雷,一叠声的要家人把拦路的侯家下人拉下去,边上的人也帮着,“拉下去,拉下去!谁敢拦着马王爷的驾,真不知道是马王爷有几只眼睛!” 一拨人出门走的突然,这会子马车还在别处,一时间没赶过来,马家家主这时候心里头乱极了,又再三追问马嵩:“薛家那小子,可真的把四万的盐引尽数拿出来了?下午就一定全部发出去?” “绝错不了!”马嵩说道,“又言明价高者得,这时候那些山西佬已经出门筹银子去了,他们端的是财大气粗,一进门就给了薛蟠两百万两的银票,为了就是博一个出头之日,薛蟠已经应诺,这四万的盐引,必然有晋商的一部分!” 边上有人听到此话,不由得惊恐起来:“这些山西人,素来是各自各做自己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他们的手这么伸过来,咱们可吃不到什么肉了!” “四万的盐引,谁都吃不下!”马家家主低声说道,他的语气又急又快,显然是激动极了,“咱们也吃不下,那些山西佬也吃不下,唯一的法子就是大家各凭本事,看看能不能要到多一些的盐引,晋商来了,不妨碍大局!我原本想着,这一次跟着侯家一起混,大约是要割下一块肉了,可如今一看,薛家这位小子,可真是厉害,把我的馋虫都勾起来了,这样大好的机会在手,谁真的觉得,会在这里会有损失呢?” 如此一算,大约盐引不减反增!只要你有银子可以砸下来!马家家主对着马嵩满意的点点头,“你办的好差事,今日若非你来传递消息,为父是绝不相信薛蟠有如此大的动作,”他深觉自己十分英明,提前就让马嵩在薛蟠边上帮衬,这样果然两边都可以权衡比较,薛蟠的方案诱惑更大!“薛蟠哪里已经签字画押了?” “是,这是头等优惠,文龙兄已经言明,先到者,优先受盐引!” “好,好,好!”马家家主平时雍容大度,颇不轻易赞许人,今日连续说了三个好字,显然是对着自己的儿子当机立断满意极了,“你办的好,这一签字,如此一来,咱们马家就占了先机!” “世兄的确办的好,”边上又有人犹豫不决,“可咱们这走出来,万一侯家这边,又动什么幺蛾子的话……” “不碍事,”马家家主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侯景那老小子,没有迅速压服林如海大人,只怕就是没戏了,这时机就如同秃子头上的头发,没抓住,那就永远抓不住了,本次盐引改派,我心里原本就担心的很,也不瞒各位,胡阁老的来信,隐隐有劝我要勤俭持家,不要再过度铺张浪费了,”马嵩听到这话不免缩了缩脖子,不敢接话,“我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原本就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可如今看来,起码还能争一个维持现状!”这时候马车来了,马家家主扶着马嵩的手,预备着上车,“嵩儿你先去百花厅,为父再去找一些人来,务必要在这一次盐引改派之中,占得先机,更要大占便宜!” “老爷难不成要去找刘家?”马嵩问道。 马家家主对着马嵩的反应十分满意,看来自己是可以考虑交接班的事情了,“不错,无刘不成盐,没有刘家,咱们这些人去也办不成事儿,现在为父已经和侯家闹翻,若没有找到联合的人一起办,日后侯家报复起来,我也是难支,估摸着刘家也知道这消息了,我登门拜访,刘炳德那个老头最是奸猾不过,自己去对付着侯家是决计不敢的,但有老夫打头,他必然会跟上来!” 马车迅速的离开了,马嵩留在林府的门口,边上依附着马家的小盐商们围着马嵩“世兄,我们这些人敢怎么办?” “赶紧筹钱!”马嵩说道,“今日大家伙都预备着筹钱了,还困在御史府里头的人,大约没动静,今日扬州城必然是最缺银子!赶紧把银子筹集好了,即刻就到百花厅,今日能够拿到多少的盐引,看的就是大家伙的福分了!也无需太过担心,有我马家在这里,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林府花厅之中。 侯景如此叫嚣,其余的人倒也不敢有什么动作,林如海微微一笑,闭目养神不提,侯家发了一阵子怒,又请杨贝伦决断,“请大人即刻免了林如海的差事,拨乱反正,吾等都听从大人派遣!” 杨贝伦也知道此时骑虎难下,不得不发了,于是咬咬牙,对着林如海说道:“林大人可见到大家伙的意思了,你还是赶紧把差事叫出来,免得日后闹起来,彼此脸上不好看!” “杨大人今日围住我御史府,不仅是针对本官一人,更是打了兰台寺的脸,还不把圣上放在眼里,今日之事,本官不会就此算数,明日就上本弹劾于你!” 话音刚落,林府的老管家又进来禀告林如海:“老爷,太太突然晕过去了!” “什么?”林如海方才还十分镇定,听闻此言,大惊失色,“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晕了?” 他站了起来,预备着朝着后头走去,却又被拦住了,“林大人,今日之事不解决了,您还是留在这里吧!”杨贝伦也不管不顾了,这事儿不办好,只怕日后真的要完! 第239章 第三招! 林如海转过脸来,脸上全是怒容,“怎么,杨大人,你除了把我这御史府团团围住之外,还预备着要把本官软禁不成?” 这时候已经撕破脸,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杨贝伦已经做了小人,自然不怕再多加一点阴险,“不敢,只是本座要提醒林大人,公事私事,还是要公事为重,贾夫人身子不好,自然有大夫照看,”杨贝伦吩咐亲随,“把扬州府最好的医官叫过来,预备着给贾夫人诊脉!” “林大人你又非大夫,到了贾夫人身边,也不能帮上什么忙,还不如在此地,”杨贝伦阴阴的一笑,“把事儿都解决了,”他一挥手,边上一直站立不动的彪悍将领模样的人大步一跨,拦住了朝着后头的通道,“若是林大人能够感悟大局之变,本座自然可以让你料理私事。” 林如海紧咬牙关,一动也不动的瞪着杨贝伦,腮边的肌肉忍不住剧烈的抽搐着,他看着拦住门的两个大汉,紧闭双眼,无奈的摇摇头,吩咐管家:“赶紧派人请大夫来!” 随即转过身子落座,只是闭目不言,侯景再三发难,林如海只是冷冷发笑不语,侯景见林如海没有什么新招数出来,于是对着杨贝伦笑道:“盐运使大人,林大人看来是已经不愿意再处理盐引改派的事儿了,就请大人您直接下令吧。” 这是釜底抽薪之意了,横竖林如海的命令也传不出去,只有在座的人才知道林如海并未屈服,可也不能一直陪着他在这里耗着,于是侯景当机立断,就要请杨贝伦发号施令,“先把姓薛的小子抓起来,处他一个妖言惑众之罪!” 既然是争执不下的表现,那么杨贝伦也不会和林如海客气,他现在的确是骑虎难下了,如果能够顺顺利利的把盐引的事儿,给接下来,给办好,那么皇帝或许看在木已成舟盐业大局已定的情况下,暂且忍下自己,大越朝的官员何止百万,杨贝伦相信只要度过这一段时间,忙于政务的皇帝或许就会干脆忘了自己个,或者是求一求圣后,让皇帝宽宥自己个,也不算难事。 可若是得罪了林如海,再把盐业的事儿办砸了,那么不仅从私人感情上或者是公事公办上,都要死的很难看,这个时候谁都不会后悔是自己搞成了这个局面,任何都会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侯景如此说要把薛蟠抓起来,杨贝伦点点头,“侯老所言极是,来人!”他高声喝道,“带一帮人,去百花厅把薛蟠给我抓起来!” “放肆!”林如海忍不住睁开眼喝道,薛蟠是帮着自己办事的,若是这薛蟠都护不住,盐引的事儿自然做不起来,你信任的人已经被打倒在地,“侯景你是何等人?居然敢这样嚣张,出言抓捕一位朝廷命官,杨大人我且告诉你,或许你忘了体统规矩,未经兰台寺调查,刑部下文,谁都不能够抓捕一名朝廷命官,何况薛蟠乃是正六品织造府提督!你敢去抓他?” “事急从权,”杨贝伦不理会林如海,“薛蟠今日之行事,绝非做他的织造之事,他已经越权了,我自然可以从权,来人!” 外头跑进来了不仅仅是盐运使衙门的盐兵,更有一群争先恐后进来通风报信的管家管事们,桑家的管事就很是惊恐的对着桑家家主大声说道,他这个时候也不顾及什么礼数了,“老爷!老爷!”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桑家家主被吓得一大跳,不悦的说道,“不成体统!” 桑家的管事还未说话,边上唐家的管事就结结巴巴的把这个十分不好的消息给说出来了:“百、百……花厅,百花厅……” “百花厅怎么了?”唐亦宋吓得脸上的肥肉忍不住连续的抖动着,今个受到的惊吓可是远远比今年过去这段日子加起来还要多,他这时候不免对着听到任何百花厅的消息都心惊胆战的,虽然说起来,百花厅还是唐家的产业,那个管家结结巴巴的说不出来,唐亦宋一拍桌子,“快说!” 这时候还是侯琳从外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面如死灰,且带着一种死了人的语气说道:“薛蟠那小子,又增设了一万两千四百八十一张盐引,作为今日改派竞拍的大礼!” 顿时之间,林府的花厅陷入了死寂,似乎过了很久之后,场面上议论的嗡嗡声怎么样都压不住了,声浪骤然高起,似乎火山就到了隐隐要喷薄的时候,侯景这个老狐狸脸上终于露出了慌乱之色,若是之前薛蟠的手段还是在他的预料之内,这一万张盐引,就不知道是从那里云端劈下来的闪电,把侯景原本的不败金身给劈破了,他忍不住大喝道:“薛蟠那里来的一万多张盐引,两淮盐引,从国朝定鼎以来就是这点份额,绝不会突然之间多出来的!” 他喘着粗气,瞪大了通红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林如海,“林大人,你敢让薛蟠假冒盐引一万张,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林如海不屑一顾的藐视侯景,“侯老板,本官倒是觉得你可以静静心了,怎么今日里头一直在说什么胡话,伪造盐引,素来是你这种盐商干的事情,薛蟠和本官都是一心为了朝廷效力的,可能会做犯法之事吗?真是愚蠢!” “那你说,那里变出来了一万多张盐引!”侯景大声喝道,“两淮盐引若是贸然增加,无论是谁,都会受损!” “自然不是用在两淮此地了,”林如海说出了这一日之中,算起来是和薛蟠一起做出来的最为隐蔽之事,“西南剑阁用兵,西北西海拓边,两地都缺盐使用,诸藩已经朝着朝廷哭诉了,奈何呢,西川的井盐、北边的池盐都已经渐渐枯竭,不能够支付本地所用,更别说要支应两地了,本官上折子言明两淮盐商报国拳拳之心,”他朝着半空之中微微拱手,以表尊敬之意,“圣恩浩荡,已经密旨下达,要我再增设一万两千四百八十一张盐引,给两淮盐商西南和西北两地贩盐之用,如此,可有什么不妥的吗?” 第240章 崩溃 林如海的声音不大,可听在大家伙的耳朵里,却如同惊雷一般,“圣上知道两淮盐商的忠心,故此,这个差事一概不派长芦和两浙盐运,单单派给了咱们两淮盐商,怎么,大家伙,”他环视众人,故作惊奇道,“莫非大家伙觉得自己手里的盐引已经难办了?若是如此,我再请旨回了也就是了。” 满室的喧嚣声顿时消隐无踪,无需林如海再说什么,大家都必须面临到一个选择的问题了,林如海回复了镇定,只是叫人来上茶,侯景面如死灰的瘫坐在位置上,看着上座的杨贝伦,杨贝伦已经是脸色蜡黄,满脸大汗淋漓,之前三分之一的盐引,共计四万,或许在许多人的眼里,诱惑还比不上这西南和西北的一万多张盐引! 八大金刚里头的李家家主和上官云飞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一同站起来,也一如马家家主一般,先朝着林如海磕了头,上官云飞说道:“大人为两淮盐商筹谋如此,实在是小人等的福气,小人等无话可说,只能先去百花厅伺候薛大人料理盐引改派之事,再来给大人请罪!” 这两个人当机立断的站起来宣示自己退出这里头围攻林如海的活动,众人纷纷附和,这样一下子就站起了二三十号的人,一同跪拜行礼,“小人家中还有要紧事儿,先告退了!”这还是会给自己立牌坊的,许多人也和李家上官家一样,直截了当的对着林如海请罪,并表示要去百花厅伺候薛蟠薛大官人料理盐引事,丝毫不顾及侯景和杨贝伦的面子,唐亦宋也陪同唐家家主一起出去了,“我就说了!”唐亦宋大声说道,“就知道薛大人能成事儿,不然唐家也不会把百花厅借给薛大人用!” “不是借!是请薛大人笑纳!”唐家家主纠正了唐亦宋的说话,“薛大人一来就住在个园,可见和我们唐家缘分最深!” 唐家离开,照样带了一拨盐商离开。剩下还有一拨人犹豫不决,可又听到了一个消息:“刘老和马家家主一齐去百花厅了!” 刘炳德果然挑着最好的时机,前去了他认为利润最大的地方,如此一来,还有一拨人再怎么的冥顽不灵,也知道侯景和杨贝伦意图逼迫林如海交出盐引改派差事的图谋已经没戏了,于是纷纷离席而去,商人从来都是如此,重利而已。 刚才还是宾客满堂,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满堂宾客已经剩下了寥寥数人在场而已,不过是伺候茶水的下人,并林如海、杨贝伦、侯景父子几个了,管家又来报:“老爷,太太还是昏着,没醒!” “大夫来了不曾?” “大夫说情况不好,已经熬下参汤了,”管家带着哭腔说道,“姑娘哭的不行了。” 林如海原本是挂念自己的妻子五内俱焚了,只不过是为了大局着想,又被杨贝伦形同软禁,故此不得不在此地,如今看着大局已定,那里还忍得住,连忙站起来,朝着后头走去,不再理会还留在场内的这几个人。 杨贝伦瘫坐在位置上不发一言,侯景双眼发直,只觉得这么片刻之间老了许多岁,侯琳吓坏了,他从未见过自己父亲露出了如此凄惨的表情,素日里只觉得父亲犹如大英雄一般无所不敌,素来都是最坚强伟大的,不曾想见到父亲如此,侯琳有些吓坏了,跪在地上,对着侯景说道:“老爷,您的身子要紧啊!” “我的身子?”侯景有些呆呆的看着侯琳,“我的身子还有什么要紧的,咱们侯家,眼下只怕要完了!” “还没有完,”侯琳咬牙说道,他用力的摇着侯景的臂膀,似乎要把父亲赶紧摇醒一般,“薛蟠那小子定下如此毒辣的计谋,却不能伤我们的根本,无非是三分之一的盐引,算不得什么,就是全都丢出去了,咱们侯家还是盐商的翘楚!何况咱们家也不是没钱,薛蟠那小子说价高者得,难不成就不能去百花厅把原来的盐引给夺回来吗!” 侯景有些悲哀,只觉得自己的儿子太过于天真幼稚,若是真如薛蟠宣称的如此简单,怎么可能?须知道这时候已经彻底得罪了林如海,林如海若是说不准,绝不可能有侯家翻身的机会!不过侯琳的话不算错,侯景强打起精神,“不错,薛家小子宣称的这个方案,我却不能忍了他,万一他再做什么幺蛾子的事儿来,咱们不在场,只怕要更吃亏,起码不能超过老夫的底线!”他扬了扬眉毛,“走!去百花厅!” 侯景也不再看瘫软在地上的杨贝伦,拂袖离去,在他看来,这个临时的联盟已经破裂,且杨贝伦如此无能,不能够配合着自己把林如海的差事给逼着交出来,他这个时候已经尽数明白,百花厅薛蟠那里不过是占着一个出其不意的法子,又趁着盐商豪门们不在场,而小盐商们无力反对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这样办盐引的规矩立了起来,木已成舟,侯景此去也不过是防着自己个的利益太过于被侵害罢了。 杨贝伦瘫软在上座上,左右只剩下几个还站着的清客,清客看到自家东翁在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都被翻盘,嘴里虽然全劝慰不已,可心里不由得觉得此人运道已失,看来自己要另外再找东席做了。 林如海大步走到正院,这里头已经哭成了一片,仆妇丫鬟等人无不哭成泪人,林如海的心顿时坠落到了谷底,眼前一黑,只觉得气透不过来,身子也摇摇欲坠,管家连忙在边上扶住,林如海连忙问:“这是怎么了?难不成?” 这是贾夫人的正经内院,男仆是不能进内院的,只是这时候情况危急,管家也顾不得了,扶着林如海进了内院,又叫伺候贾夫人的嬷嬷来,“太太怎么样了?” “太太还昏着,嘴里不停的念叨老爷和姑娘的名字,只是,”嬷嬷哭着说道,“醒不来!” 林如海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二,原本坠入谷底的心又回来了一些。 第241章 慌乱 刚才从花厅到正院短短的百余步路程,林如海只觉得好像走了许久一样,听到嬷嬷说是昏倒了,他到底是放心了一些,毕竟贾夫人已经昏过去好几次了,算起来,不算是太严重的情况,“姑娘呢?” 嬷嬷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有人甩了帘子走出了正房,对着站在眼下抹眼泪低声哭着的丫头嬷嬷不耐烦的喝道:“这是什么时候?怎么还有空在这哭呢!眼下还不到哭的时候,赶紧着,吩咐人给大夫预备好房子,这几日怕是要大夫在这伺候着了,不能够怠慢了,其余的人,赶紧散开,别在这里杵着,我看着心烦,姑太太看见了也必然心烦的很!” 她说话很不客气,“赶紧着,来两个人,把姑娘扶着到边上歇息去!姑娘哭晕过去了,这时候才醒来,天气热,只怕是有些中暑,叫厨房烧香薷汤来给姑娘喝!” 原本有些杂乱的仆妇丫头顿时收起了眼泪,各司其职,各做各的事儿来了,有个仆妇只觉得有脸,于是在说话人的面前有些骄傲不逊,“姐姐这可不是您家,林家的事儿我们自己个会办,不劳操心。” 林如海一看,原来就是刚才那一位借着送茶之名来通风报信的仆妇,薛家的某一个嬷嬷,那么自然是薛蟠的奶妈王嬷嬷了,只见她听到这样的话,忍不住用手叉在腰上,居高临下的瞪着那个觉得王嬷嬷越俎代庖的仆妇,“这不是我家不假,可也是姑太太家里头,姑太太身子不好,姑老爷又在外头忙着正经事儿,家里头你们这么乱糟糟的,成什么样子!我且告诉你,家里头今个客人多的很,若是你们办不好差事,乱糟糟的,丢了林家的脸面,可是和我无关的!” “赶紧着,别废话了,我再告诉你们一句,姑太太身子还好着呢,没事儿,大家伙就在这里哭,岂不是咒姑太太,赶紧着,散了吧!” 王嬷嬷说了话,又甩着帘子进正房里头去了,地下的人面面相觑,这个王嬷嬷虽然是有些粗鲁,可说的话还不算错,于是各自纷纷散去,做自己个的事儿了。 林如海点点头,吩咐管家:“预备好上好的封儿,赏这一位嬷嬷,家里头的事儿,今个若不是她来通传,只怕我这时候已经一败涂地了!” 管家答应了下来,扶着林如海到了正房前,给林如海掀开了帘子,林如海进了正房,只觉得内里人参的苦味四处弥散,隔间里头奶妈王嬷嬷正打横抱着黛玉坐在炕上,高大的王嬷嬷正对着娇小王嬷嬷说着话。 “姐姐赶紧带着姑娘下去歇息一会,”高大的王嬷嬷看了看里间的动静,“这还不到时候,姑太太我瞧着还平稳的很,若是这时候姑娘就伤心坏了,日后怎么得了?” “是啊,也是地下的人不懂事儿,”娇小的王嬷嬷叹道,“好端端的,太太原本今日精神头极好,可听到下人们通传,说了老爷前头的事儿,不知道怎么的就脸色大变,坐在炕上许久不说话,过了一会丫头请茶,就发现太太已经满头大汗昏了过去了。” 林如海如何不知道,必然是贾夫人明白,今日这会客之事绝不会是什么小事情,她担忧自己的处境,故此惊惧过度,原本羸弱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林如海心里又感激又悲伤,他咳嗽一声,原本还在交谈的两个人抬起头见到林如海,连忙行礼,林如海拦着,见到王嬷嬷怀里的黛玉脸上全是泪痕,许是哭着累了,已经昏昏沉沉的睡去,这时候来了两个丫鬟,轻轻的把黛玉抱了出去,林如海对着高大王嬷嬷感激的点了点头,“今日的事儿,可多亏了你来通风报信,不然林某今日可是无法收场了。” “姑老爷的事儿,就是我们家大爷的事儿,自然也是奴婢的事儿,”王嬷嬷说的很是客气,“分内之事,当不得姑老爷赞赏。” 这里客气了一番,接下去的话儿可就是不怎么客气了,“姑老爷请恕奴婢多嘴絮叨,姑太太的身子……怕是好不起来了,有些该预备的事儿,要预备下来,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林如海惊道:“怎么突然又好不起来了?刚才听你的话,不是说还尚可吗?” 王嬷嬷摇了摇头,“这不过是奴婢安慰下头的话儿,姑老爷进去瞧一瞧就知。” “那照你的意思,要先预备些什么?” “外头的事儿,奴婢不懂,”王嬷嬷说道,“只是家里头的尺头、布匹,这些要先预备着,若是有什么不好的时候……可以马上换了衣裳,把布给挂起来,此外,姑太太的衣裳预备好了吗?” 林如海如何得知,也还好黛玉的奶妈还在边上,她接话说道,“太太自己个早就预备下了,就在后头库房的第三个箱子里头,拿出来就是,只是,姐姐,需要这么着急着办吗?” “未雨绸缪总是不错的,”高大王嬷嬷拉着娇小王嬷嬷的手叹道,“何况这也是一种冲喜的意思在里头,先预备着,”她对着林如海说道,“这么一冲喜,估摸着姑太太兴许能好起来。” “哎,哎!”林如海跺脚叹道,“也只好如此了,嬷嬷今个就先留在此地,帮衬着,家里头的人都是性子宽和的,没有你这个性子的人,只怕是镇不住,我已经心烦意乱,没什么主意,只能是劳烦你,帮衬着一二了。” 林如海的话很是客气,王嬷嬷说着不敢当,却也答应了下来,又说道:“家里头的事儿,我还能帮衬着,可外头的事儿,姑老爷还是叫稳妥的人来办才是,不然若是外头乱糟糟的,也不成样子,刚才大夫来过了,参汤预备下,只是还没喝,姑太太刚才吃了一点别的药,这会子稍微好了些,等会估摸着就要醒了,姑老爷先进去瞧一瞧吧。”说完了话轻轻地拉了拉另外一个王嬷嬷的手,两个人一同退了出去,将此地留给了林如海。 第242章 一把手薛蟠 林如海到了内间,只见到有两个丫鬟给林夫人擦脸并盖被子,见到林如海进来又行礼,林如海挥挥手命两人退下,低下头看了看贾夫人,贾夫人的脸色蜡黄蜡黄,似乎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可又透着一股黑气,眉头紧皱,显然是痛苦极了,林如海坐在了床边,拉起了贾夫人的手,只觉得冰凉无比,他连忙双手摩擦,想着让她的手暖和一些,没想到贾夫人的手一用劲,反手拉住了林如海,林如海大喜,还以为贾夫人醒过来了,只是看了看神色,不见醒过来的迹象,贾夫人的手慢慢的没劲复又软了下去,林如海见到妻子如此,一时之间不免悲从心来,伉俪情深多年,奈何如今身子不好,险些因为外头人的阻拦,不能见一面! 想着两人成亲以来,感情极深,只是昔日自己还未外派,在都中为官,日子虽然不能说过的很清贫,但总是颇为局促,如今刚过上一些好日子,可贾夫人身子又如此了!林如海轻轻的喊了几声,“夫人,夫人!” 未见贾夫人有所回应,他又喊道:“敏儿!敏儿!” 贾夫人依旧没有回应,须知这是夫妻两人独处之时,林如海对着贾夫人的昵称,想着昔日深情,一时之间林如海只觉得眼前渐渐的模糊了,不知道为何,眼眶渐红,眼中就滴下来泪来。 林如海在床前拉着贾夫人的手默默垂泪,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么许多年下来,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要面临天人永隔之事,可惜奈何寿数不永!如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如海心绪杂乱,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丫头进来禀告:“老爷,薛家大爷差人来报,说百花厅那边预备妥当,请老爷过去瞧一瞧。” 林如海犹豫再三,摇了摇头,“我这边脱不开身,告诉来人,我就不去了,一切都由薛家大爷办,他自己个拿主意就是,无需再来问我的意思。”又命管家进来,吩咐他把签押房里头的御史大印拿出来,送到薛蟠那里去,“一概都听薛家大爷的,有什么要用印的,先用了,我日后再画押不迟,如此可以稳定人心。” 林府管家携了林如海的命令前往百花厅,到了百花厅外,只觉得人头攒动,犹如扬州城里头所有的人都挤在了此处,简直就是水泄不通,所幸林府是最有特权的,盐丁出来开道,将林管家一起迎入了百花厅,百花厅外无数的人喊住了林管家:“林大爷!刚才我还在贵府上叨扰喝了一杯茶,您老人家还记得我不曾?” 这些都是晚到了无法进入百花厅的那些盐商,起码在林管家眼中,这些人都是惊扰自家主母的下贱胚子,故此他理也不理,抬头挺胸进了百花厅,李如邦带着林管家,去见了薛蟠,薛蟠这时候知道大计已成,脸上不由得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来,见到林管家,薛蟠笑道:“怎么,林大人还不愿意来此地看一看那些小人们的嘴脸吗?” “太太的身子不好,”林管家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悲戚,“老爷在府里头陪着太太,”他手里捧着放着巡盐御史大印的盒子,跪着献给了薛蟠,“老爷有令,让您来主持此间的事务。” 薛蟠正色接过了御史的大印,命边上的李如邦捧好,又连忙问,“姑太太的身子怎么样?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外头那些混账行子逼迫老爷的事儿,传到里头去,太太就晕过去了,”林老管家忍不住抹泪,“实在是太担忧老爷了。” 薛帕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有没有大碍?” 其实不用林管家说,薛蟠也知道贾夫人的时日无多了,这种肿瘤病人,在这个时代不能开刀不能化疗的情况下,只能是静养,然后若是心情愉快,或许还能多拖延一些时间,可贾夫人一看就十分聪明的人,聪明的人素来都是多思,何况像是贾夫人如此玲珑之人,今日受了如此大的刺激,这道坎怕是难过了。 林老管家抹泪不已,薛蟠站在地上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桑弘羊来报:“文龙兄,前头人已经快压不住了,请您赶紧出门去,咦,这是怎么了?” “无事,林妹妹哭了吧?哎,”薛蟠咬咬牙,“外头的人都到了?侯家到了没有?” 薛蟠的语气阴冷之极,让桑弘羊都有些忍不住打寒噤了,“侯家还在门外面。” “拦的好,”薛蟠一收折扇,“我换了衣裳,如邦,拿着御史大人的印,咱们一同出去!” 百花厅,今日可真算是百花齐放了,人多的险些花厅都挤不下了,这还是百花厅之中为了观赏四时花卉,可以四边大开的“无花馆”。饶是无花馆极为宽敞,这个时候也已经挤满人了。 臻儿趾高气昂的从绣着孔雀百花争艳之图案的织锦紫檀木插屏后转了出来,朝着大家伙高声喝道,“薛大人到!” “众人行礼!” 薛蟠从后头转了出来,朝着四方随意拱手行礼,无花馆四面门窗大开,就是为了在厅中,可以四周观赏到四时不同的风景,无花馆的无花,今日是九月初六,恰好可以看秋花,无花馆的西边种着菊花,恰好开的最好,又有洁白的太湖石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石台,石台上各色菊花争相斗艳,薛蟠的位置就设在此处,他慢慢的朝着四周拱手,慢慢的走到了那一次高台处,众人拜伏,“小人拜见薛大人!” 薛蟠不动声色,他今日没有穿官服,只穿了一件大红色的箭袖,石青色的长裤,宝蓝色梅花斑点绣万寿不断如意纹的坎肩,脚穿皂底官靴,头戴双龙抢珠紫金朝天冠,手里拿着一把范宽夏日溪行山水画折扇,风采辉煌又十分华丽,他走到自己的位置前,这里已经摆了一张金丝楠木的交椅,前面还放了一张矮矮的几子,他坐了下来,环视众人,微微一笑,“都起来吧。” 第243章 位置很重要 这时候虽然要庄重一些,可到底也不能目中无人,薛蟠朝着左右看了看,微微矜持一笑,“今日倒不是拜我,小子年轻,当不起各位大老板的跪拜,只是兰台老大人将此事交代给我,又特意拿了大印过来,让我随意盖,”李如邦就站在边上,手里捧着雕刻山海祥云神龙出水的红木盒子,“这样的盛德,我是不能一人独享的,故此也说不得要生受你们这一礼了,都起来,请坐下。” “算起来我虽然主持盐引改派之事,可到底是年轻,怕是许多事儿不能够把握的好,依我的意思,”薛蟠说道,“还是请各位素日里在扬州城里头说的上话的,一起来帮衬着办,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马家家主和刘炳德对坐,就坐在薛蟠的下首,桑弘羊还有贾雨村,一左一右,靠着薛蟠而坐,面对众人,马家家主看了一眼刘炳德,站了起来,朝着薛蟠请安问好,也亏得他虽然是五十多岁的人,打千问好是干净利落无比,薛蟠奇道,“马老爷何须如此客气,从如岳兄这边论起来,您还是我的长辈呢,快起来,快起来。” 马家家主暗暗腹诽,在座的哪一位不比你年纪大,可是谁也不敢在你面前炸翅,如今命门被你按在手里头,只好低头服软,心里暗暗咒骂不已,脸上却是笑的十分谦卑,他朝着薛蟠说道:“大人太谦虚了,如今大家伙都在这里,小老儿敢保证,无人敢质疑大人的公正性,”一来就拿着四大家八大家一起开刀,论起胆气来,就算昔日再无法无天的胡阁老也未曾敢如此大胆,如今偏偏这样的壮举,被一个翰林学士,一个不学无术的衙内联合着一起办成了! 这也不得不说,实在是际遇之奇,马家家主想起了刚才在马车上和马嵩的一番话,说来可笑,有些事情还不如自己的儿子看得清楚,“凡是非常之人,必然成就非常之事,昔日谁也瞧不起胡阁老,以为这一介商人,不足成事,可他偏偏就成了,还把这两淮盐业当做踏板,一步冲天!盐业的事儿,若是想要赚钱,可真真是赚够了,几辈子吃穿不愁是不成问题的,若是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只要是成了事业,那就是惊动天下,一举成名,从此鲤鱼化龙,再也没人拦得住了,起码咱们家这些商人是决计拦不住了,儿子所幸没有得罪薛蟠,还和他结下善缘,马家若是想要换一换位置,也只能趁着这个好时候了!” “大家伙都是最信任大人的,绝不会有什么不准的地方,”马家家主朝着薛蟠拱手,笑眯眯的说道,“大人已经言明,价高者得,如此一来,最是妥帖不过,大家伙都在这,那里还有什么意见!” 薛蟠又请刘炳德帮衬着办,刘炳德最是滑不留手,岂不知这章程已经定下来了,自己若是贸然掺合进去,好处没多少,到末了骂名还要带一些,故此也就一力推辞,到了最后,坐在马家家主下首的乔致越提议,“请大人自己独断就是,大家伙都在此地,绝不会有什么二话,再者,若是谁不服,请先问过我老乔,再试试看外头那些兵丁的拳头硬不硬!” 薛蟠投桃报李,乔致越如此帮忙,不能不给体面,故此,给了他第三个的位置,刘炳德原本置身事外,随后又在马家家主的劝说下,倒向,见火候差不多了,于是也不强求,哈哈一笑,“如此就好,只是还未开场之前,还要再把有些事儿料理清楚。” “既然要改派盐引,大家伙就请把盐引拿出来吧,”薛蟠对着李如邦说道,“都拿来了不曾?先收上来,放在桌子上吧。” 已经有不少人已经交了盐引出来,这会子齐大壮指挥着两个小厮,抬了一个黄梨木的箱子来,里头一样样的拿出一个个的牛皮纸袋子,齐大壮唱名,李如邦撰写,林管家检验名单,贾雨村检查复合,众人合力,将众人交出来的盐引,齐齐整整的码在了薛蟠面前的桌子上,盐引并不是都面值一张的,有的可能是五十张一起,或者是一百张一起,并无定数,所以虽然一共有四万左右的盐引,一个桌子倒是也摆得下,一时间大家伙寂静无言,只是听着这几个人在料理此事。 齐大壮得了薛蟠的号令,特意将侯家的事,放在了最后说:“大爷,侯家家主已经在园子外头等着了,他侯家一共有盐引七千八百六十二张,应出两千六百三十张,只是他特意言明,若是大人不能让他进百花厅,这个盐引是不会交出来的。” “哦?”薛蟠一挑眉,“俗话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侯家一意孤行,悖逆巡盐御史衙门,我还没去找他算账,他居然敢如此在我面前还摆什么谱?出去告诉他,”薛蟠不屑一顾,“没了他侯屠户,我薛大官人也不会吃混毛猪的,他若是不交出盐引,今日就不必进来了。横竖这样的眼力界,进来也是等死的料!” 桑弘羊瞧了薛蟠一样,眉心一动,在今日之事中,自己的倒霉父亲成了仅次于侯家最晚出来的那一拨人,这个时候虽然进了百花厅,可这议事的无花馆,是不得进入,只能是在偏厅奉茶,唐家是进了,可位置远远在原本就在此地的许多盐商之后,位置的安排是最有深意的,今日之后,只怕这扬州城就要变天了,看到了没有,侯家还被挡在门外呢!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百感交集,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情况了,有这样四大天王的人物被拦在门外不得入内的情况了! “除了侯家之外,其余的人都到齐了没有?”薛蟠喝了一口茶,问林管家,“林爷爷,你查的如何了?” “还有一家,恩,是洪林巷石家,未曾前来,也未曾交出盐引。” 第244章 杀鸡儆猴 “诸位盐商都已经到齐,只有洪林巷石家还未交出盐引。”林管家回道。 李如邦翻了翻册子,大声说道:“洪林巷石家,有三百六十张盐引,该交一百二十张盐引。” “为何不来?”薛蟠问道,“上午可是去了林府?” 人群之中有人落井下石,亦或者是想看看薛蟠是如何处置的,幸灾乐祸的说道,“回薛大人的话,石家和侯家是关系最好的,今日就去林府叨扰了,喊声最大,对着林大人最不尊敬的就是他了!大人必须重重的责罚于他!” 薛蟠点点头,也不生气,“好大的胆子啊,现如今两淮盐引改派,乃是咱们盐商一等一重要的事儿,只有这个石家不愿意前来协商办理,显然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一个小人物,不放在眼里也无妨,”薛蟠扫视众人,许多人心里心惊肉跳,也有更多的人不以为然,这种表情流露了出来,“可今日乃是林大人主持,不给林大人面子倒也没事,可居然不把朝廷法度规矩放在眼里,那就是活该了,却是怪不得我,”薛蟠闭目想了想,吩咐贾雨村,“我来说,时飞先生写,洪林巷石家违背朝廷命令,不尊号令,目无朝廷,拒不缴纳盐引,罪不可赦,今奉巡盐御史之命,即刻抄家。”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查抄出三百六十张盐引之后,就把人撤回来,若是查抄不到么,那就直接全部抄家即可,不用留什么情面了!” 大家轰然一声,许多人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薛蟠居然敢如此放肆,一下子就要抄家!他有什么权力? 细想想,他就是有这个权力!一来是协办盐引改派,刚好办这个事儿,名正言顺,二来林如海也不知道如何脑袋发热,居然把等同于自己亲自发号施令一样作用的大印交给了薛蟠,薛蟠现在对着两淮盐商,简直就是皇帝一般,拥有着一般的处置权,当然了,杀人是不成的,但是以不听命令的名义封锁住一家盐商,查抄出盐引来,是绝对可以办得到的。 许多人的额头上忍不住冷汗淋漓,论起来,不少人上午就是在林府逼迫林如海的,若是算起来,不尊号令的人,在座的泰半要抓起来抄家,所幸薛蟠也未曾要如此大张旗鼓的抓人,只是对付了一个不开眼的石家。 林管家带来的不仅仅是大印和林府贾夫人的消息,更是带来了一千巡盐兵,薛蟠一声令下,贾雨村瞬息书就,李如邦盖上了大印,这就发了下去,那么等于两淮盐商里头,除却侯家的两千六百三十张之外,还有石家的一百二十张,哦不对,还有三十六十张,“石家如此愚蠢,被人用作刀子来用,那就怪不得我杀一杀他的威风了,从此石家,在两淮盐商里头除名,不准他再做这个行当的生意!” 石家的举动绝不会是他自己个的意思,大约还是侯家拿出来试探薛蟠所用的,看看薛蟠到底会不会强硬到底,可是现在看来这一招是失败了,薛蟠显然吃软不吃硬,你给我甩脸子,我就彻底给你没脸,解决了石家,是小意思,可到底还有最后一个拦路虎在后头等着,大家伙都要看看薛蟠怎么解决侯家的难题,侯景已经服软,他不过是要求缴纳盐引之后可以进来百花厅而已,这个要求不过分,毕竟被拦在外头的人里面,侯家是最有脸面的,可他虽然服软却又没有完全跪下来,还是要摆一摆资格,要提什么条件,薛蟠却是不答应,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煞有其事的喝茶,和边上的人谈笑风生,过了一盏茶的时候,一位雄赳赳的将官模样的将领全身铠甲,腰间系着宝刀,杀气腾腾的进了无花馆,半跪在薛蟠面前,双手拿出几张薄纸张,高举过头,低头禀告:“薛大人,石家已经抄了,三百六十张盐引已经尽数取得!” “好的很!且退下,此间事了,即刻犒赏!”薛蟠满意极了,让齐大壮接过盐引,放在了那矮桌上,“此去石家,可有什么波折吗?” “有几个不开眼的家丁还挡了一二,末将没有留情,杀了几个人,他们家里头才老实了。” 众人不禁倒吸几口凉气,居然杀人了!薛蟠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胆敢阻拦公务,格杀勿论!杀的好。” 于是那么自然要再办侯家的事儿了,这事情再难,薛蟠也要面对,不然无法服众,一直坐在薛蟠边上今个下午不发一言的桑弘羊站了起来,走到中厅,朝着薛蟠拱手,“大人,小人有一事禀告。” “桑兄有话请直说。” “有关于大人那一日在林府外遇袭之事,小人今日得到准确的消息,乃是侯家侯琳指使江洋大盗绿叶子和红梅花一起,意图刺杀薛大人,阻拦盐引改派之事!” “什么!”薛蟠大惊失色,手里的盖碗险些丢在地上,他惊恐的说道,“桑兄,此事可是真的?” “桑某敢用性命担保,就是侯琳所为!”桑弘羊斩钉截铁的说道,“此人小人之心,阻拦盐引改派大计,用心险恶,请大人速速下令,处置此人!” “好的很啊!”薛蟠怒气冲冲的拍了拍扶手,“我想着大家伙都是讲道理的人,没有这样动不动就刺杀的事情出来,或许是有人认错了,故此来刺杀我,却不曾想,我办了这个差事,还有性命之忧,这个侯琳,在林府折辱本官不说,还要来拿我的性命!我容不得他!” “贾先生!”薛蟠喝道,“写,侯琳意图刺杀本官,即刻收押,押入盐道大牢,待我仔细审问!” 贾雨村片刻书就,还没发出去,这个时候马嵩也走了出来,他原本就坐在马家家主身后,第二排的位置,也不算差,他朝着薛蟠行礼,又添了一把柴火:“小人请薛大人即刻抓捕在御史府对着林大人并贾夫人大不敬的侯家家主,侯景!” 第245章 侯家要死了? 马嵩跳出来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满室大哗,这马家的意思,是要把侯家彻底打倒,踩在地上吗?这时候薛蟠倒是不信了,奇道:“这事儿可是真的?我想着侯家虽然跋扈,可到底不敢在明面上对着官家如此不敬的!” “千真万确,”马家家主站起来回道,他把在林府之中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又复述了一遍,当然,那个时候在现场充当着沉默的帮凶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这说话是可以颠倒黑白的,马家家主这么一说,把大家伙的罪名都给减轻了,说都是被侯景胁迫而去的,最大的罪过就是在侯景身上,薛蟠听了之后更是恼火不堪,“好大的胆子!未经兰台寺侦查,大理寺下文,谁敢限制一位大员的自由,还想着要把本官逮捕?好的很,这会子真是六月帐,还的快,贾先生,发下逮捕侯景的文书,罪名是扰乱盐引改派,即刻用印!” 两张盖着紫红色巡盐御史大印的文书顿时就放在了薛蟠面前,他问李如邦,“侯家父子就在外头?” “就在百花厅外。” “拿出去,”薛蟠把文书丢了下来,“先给他两父子看看,既然是人在此地了,我也给一点面子于侯家,他们见到文书,请他们自缚请罪,如此算是自首,可以罪减一等!” 薛蟠难不成真的想要至侯家于死地?大家的脑袋在迅速的转动着,侯家是有势力,可这些势力只能作为背景,不能够直接了当的给侯景直接转化为强硬的武力或者是政治压力来用,如果薛蟠这个愣头青觉得石家覆灭的威慑力还不够,再要让侯家也死一死,那么今日这几个时辰之内,没人可以帮得上侯家,侯家覆灭,就在眼前。 就算他身后的那些神仙想要动手,也必须要日后了,还要考虑林如海的影响力,无论如何,唐亦宋转了转眼珠子,谁也不会怪罪到在座的盐商上,那些神仙最多怪罪薛林二人罢了,他刷的站了起来,朝着薛蟠拱手,“请大人速速将此两人抓获归案!小人一概听从大人,除此邪恶!” 唐家不是最手段高超,八面玲珑的人吗?怎么会跳出来要侯家灭亡?无利不起早,大家伙想了想,终于有人想通了,说到底还是在盐引上! 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唐老三这个人想做什么?” “这您还瞧不出来?都想着盐引那巧宗儿呢,石家把盐引都交出来了,若是侯家犯倔,咱们面前的这位霸王,一恼火起来,把侯家所有的盐引都搜罗出来,再改派给大家伙,这里有多少张?他可是有快八千张盐引了!” “厉害,厉害之极!” 大家都想明白了,若是侯家的这八千张盐引都交出来,那么给大家伙分的可就是更多了!于是众人纷纷落井下石,大骂侯家狼子野心,以一白丁之身来压迫御史大人,真是罪该万死! 桑弘羊面带惊恐的看着薛蟠那胖胖的身影,此人,真的太可怕了,若是侯家真的倒下,在座的人都是受益人,侯家跌倒,大家吃饱,绝不是一句空话,就算日后有人想着要清算,也要再想一想,揣度一二,所有盐商背后的所有照拂者的压力怎么样抵抗。 薛蟠点点头,严肃的说道,“大家伙能够如此,本官心里甚是宽慰,看来这扬州城还是在朝廷的管理之下,不是什么化外之地!” 正在说话之间,李如邦来报,脸上喜气洋洋,手里捧着一叠的纸张,“大人!侯家已经交出了这两千多张盐引!” 满室大哗,嗡嗡声再也按捺不住,直欲冲破房顶,薛蟠倒是毫不惊讶,一脸的从容,“哦?侯景如此深明大义了?” “是,小人拿了逮捕的文书给他瞧,侯景顿时就痛快的把文书交出来了,言明,一切事务都由大人操持,任何决定都一概支持,绝无二话!” 薛蟠哈哈一笑,挥了挥扇子,示意李如邦把侯家交上来的那两千六百三十张盐引一起放在矮桌上,“如此一来,两淮盐引尽数到齐!也算是归位了!” 大家十分激动,一是心疼自己个三分之一的聚宝盆被薛蟠搜刮走了,二是对着这些马上要拿回来的盐引有着红果果的欲望,说不得这一次,自己的产业还可以膨胀一些,大家伙纷纷起身,一起拜服在地,“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要恭喜的是你们诸位啊,接下去完璧归赵还是小事儿,”薛蟠笑眯眯的扫视众人,“锦上添花才是喜上加喜呢!本官在这里先预祝各位老板了。” 众人起身,以为就要开始竞标了,不过薛蟠还有话说,“有些丑话,我倒是要先说在前头,今日早上百花厅之会,许多人未来,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世人都喜欢朝着高处走,盐运使那里衙门大,官位大,愿意跟着他,我也没法子,只是呢,”乔致越脸上听到这时候,就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亲疏还是要分一分的,今个早上来的,我已经有了备案,”薛蟠招招手,齐大壮拿出了上午的文书,“一共二百三十六位,算是第一时间就跟着我的人了,这不能不封赏着,按照我的意思,这三万九千四百八十六张盐引里头,除掉三万的整数,剩下的九千多张,先由今日早上就到的盐商们竞拍,大家意下如何?” 上午就在此地的人不由得大喜,不是大喜是狂喜!须知道上午除却几家大户之外,其余的都是几百张,甚至几十张的小盐商,只是侯景瞧不上这些小人物故此不愿意带着他们去林府,他们没法子,只好是存了投机取巧的心思才来薛蟠这里碰一碰运气的,没想到薛蟠居然是这样的信人!真的就给了自己这些最先投效的人一份厚礼! 不少人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朝着薛蟠山呼大恩大德,他们不仅看到了厚厚的一叠盐引,更是看到了家族从此走向繁荣富强的希望! 第246章 桑家新家主 场面上行乱糟糟的,许多人有侯家石家做筏子,他们不敢站起来胡乱说什么,只能是看着那些为首的巨商,唐家来的不算早,已经安排在很后面的位置,他也没法子,理亏在先,毕竟唐亦宋也在林府上蹿下跳的,故此理不直气不壮,几家欢乐几家愁,许多人高兴到快要疯癫,这少了无数巨商的竞争,这些盐引拿到自己家里头的机会可大多了!可许多人也十分不满,给这些下贱小门小户的盐商这样的大礼,叫这些巨头们如何噎的下这口气? 刘斌德刷的站了起来,“大人!此事不妥!” 刘斌德素来温和,没想到率先发难的是他,原本陷入狂喜的人不由得这时候好像被扑了冷水一般,清醒了过来,若是刘家反对,自己个的指望怕是要落空! “大人说了价高者得,可若是让这些小门小户的人办,那里出的了高价?”刘炳德说道,“倒也不是小老儿小看他们,只是这不合规矩。” “刘老您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薛蟠也不生气,点点头,觉得刘炳德说的不错,“今日你两不相帮,有时候也是给小子少了点阻险,只是我有言在先,不得不如此做,为人在世,最要紧的就是信字,小子年轻不懂许多客套,大家伙如今愿意在这里听我瞎胡闹,无非是觉得我可信罢了,若是我不可信,寸步难行,”他环视众人,许多人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许多人围着林府和侯家一起对着林大人发难,我不能不惩处,得罪了林大人,一如得罪了本官!” 他的话语转为尖利,变声期的声音十分刺耳,在无花馆里头来回飘荡,“只是我这暂且代掌盐引事务,不好多加刻薄之事,有一个石家在这里做例子,就足够了,可若是还有人唧唧歪歪,那我就不得不给他好果子吃了!” 这个好果子绝不会是多少好吃的,去林府助纣为虐的人纷纷低下头来,不敢直视薛蟠,“刘老,请你暂且退下,”薛蟠冷冰冰的说道,“这九千多张盐引给办好了,再全员一体进来竞拍剩下的。” 大家预备着刘炳德要和薛蟠掐起来,没想到刘炳德脸上露出了心悦诚服的表情,拱手谢罪,“小老儿不懂得规矩,实在是该死,这就退下,这就退下,请大人在此地办理就是!” “如此就好,”薛蟠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大家伙请下去奉茶,对了,谁去叫侯家的人进门来吧,既然是侯老爷如此知道抬举本官,我也不好意思还要赶尽杀绝,叫人把侯老爷请进来,再倒一杯茶请他放松放松,等到此间事儿了了,咱们再办接下去三万张盐引的事儿!哦对了,林大人说过,还有西北和西南的一万多张盐引,今个也一同办了,大家伙还没预备好的,赶紧筹钱去吧!” 大家伙看着那些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的人,眼中露出了通红嫉妒的眼光,竞争人少,必然是价格低些,这样的话这些人家里头真是要生发起来了。 马家家主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他转过头满意的朝着马嵩点了点头,若非马嵩看重薛蟠,提早就在此地筹备了,自己根本不可能占据到如此好的位置,算起来这一次四大天王,八大金刚里头,真正能坐在这里竞拍第一次九千多张盐引的,就只有马家自己!就算是刘炳德及时来投效,也没有这个机会! 不,不对,还有一家,那就是……马家家主突然想到了什么,朝着薛蟠身边的那个桑弘羊直直看去,还有桑家在此! 薛蟠显然也知道桑弘羊在此,他喝了一口茶,“桑兄,你如今还不是桑家家主?” “正是,”桑弘羊苦涩笑道,“我虽然能在此参与竞拍,可我并无本钱。” “那你现在出去,告诉你父亲,”薛蟠放下盖碗,轻描淡写的说道,“如果他现在把家主的位置交给你,钥匙账本都交给你,那么,你自然就有钱了。不然的话桑家就要等到下一次竞拍了。” 桑弘羊倏然站起,涨红了脸看着薛蟠的侧脸,“大人的意思是……” “桑家家主既然如此不懂得风向,也不要占着位置了,应该给年轻人让路嘛,你也不必谦虚了,不必念诗,这事儿我定下来了,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你出去告诉你父亲,成就桑家参与第一批竞拍,不成,那就是只能下一场了。” 桑弘羊感激涕零,“大恩不言谢,请大人看小人的。” 他先是重重磕了一个头,再起身出门去逼自己父亲退位让贤了。 这边上的人,也只有马家家主一位是超级盐商,其余的三百罗汉有十来位,剩下的全是无名小卒,这时候大家纷纷离席,各自相熟的围成一团,薛蟠早就言明,若是一家力有不逮,可以几家联合起来,大家一起发财,这个时候大家伙不免就有了互相拉帮结派的心思,原本还想着来薛蟠面前奉承什么,只是见到薛蟠闭目养神,于是也不好打扰,马家家主看着薛蟠若有所思,他对着马嵩说道,“咱们等会,先不出手,给他们热闹热闹!” “老爷的意思是?” “如此大才,咱们马家的收益,绝不会就看在眼前的这九千多张,只要帮衬他办好了此事,日后的收益必然更多,他的意思我大约明白,不许我们这些人吃相太难看,所以等会,先不出手,让这些资本小的,拿一点盐引!” 不过是半盏茶的时分,桑弘羊就飞奔进来,朝着薛蟠深深作揖到底,“大人,小的现在已经是桑家家主了!” 薛蟠睁开眼,对着桑弘羊笑道,“令尊也是识时务了,好了,你的事儿办好了,就等着你一个人,现在,九千四百八十六张盐引,可以开始竞拍了,”他又开始闭目养神,“林管家监票,李如邦唱票,贾先生分派盐引,这一轮竞拍,用的是暗拍。” “暗拍?” 第247章 第一轮竞拍 暗拍是何意?且不说无花馆里头的人摸不著头脑,外头的人也是一头雾水,马嵩特意出来说明,“发给每家一张纸,写上姓名,在中间用印,分别书写两道价格,每一户都瞧不见其余人的出价,如此一来,等收上去后,再一一公布价码,出价最高者得。” 这倒是稀奇的事儿,别的地方有没有发生,大家伙不晓得,可在扬州城,大家是没有见过这一套的,也不知道成效如何,站在外面的人彼此面面相觑,花白头发的上官云飞趋前,到了刘炳德面前,“刘老,您看,薛大人这一套,能成吗?” 刘炳德丝毫未见刚才在厅内被薛蟠驳斥的窘迫之色,只是十分淡然的喝着茶,见到上官云飞有些担忧,他也不解释什么,“你急什么呢?这事儿成不成,一会就瞧见了,横竖就是九千多张盐引罢了,大家一起分分,拿不到多少张。” “可是我怕这里头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啊。” 上官云飞关心则乱,刘炳德摇摇头,“你还是不清楚如今的局势,薛大人不想要谁的身家性命,你说这石家,他自己个不上道,那就是活该作死,没人能救他,可饶是如此,也不过是缴了盐引罢了,薛大人的意思很是清楚,无非是要银子罢了,咱们盐商缺银子吗?” “自然是不缺,可这……” “不缺还有什么可说的,”刘炳德闭上眼来,懒得和上官云飞废话,径直了当的说道,“朝廷要银子,咱们原本担心薛蟠乱来,如今可好,价高者得,简洁明了,谁也不会多嘴说什么,这样的话,把银子交上去,盐引那还能回来,岂不是大好事儿?何况这个银子花在明面上,谁花了大笔的银子买多些盐引,没人会指摘什么,朝廷反而会觉得你忠心耿耿,可是比送什么节礼更高兴,更有效的!这一节,你别理会错了,理会错了,今个行事就有错处了!别的不说,侯家还在外头呢,哦,进来了?那也好,等会咱们也要瞧瞧侯家的忠心不是?” 一群人就在外头候着,李如邦急匆匆的跑了出来,也不和大家伙打招呼,走出了门口,吩咐驾车的马九英,“赶紧去林府瞧一瞧,问问王嬷嬷,姑太太的身子如何了?大爷急着要知道!” “是,我这就去,”马九英连忙说道,“大爷的意思,要什么消息马上就通传?” “是,那边的消息最要紧!” 李如邦吩咐好了,于是又转身过来,穿越过人群到了无花馆前,却又有人拦住了李如邦,“李管事,”侯景笑盈盈的拦住了李如邦,“小老儿要面谢薛大人,不知道薛大人能否让小老儿见一见?” “这时候却是不好,”李如邦知道侯景此人的轻重,不好随意乱说话,于是说的很是客气,“我们家大爷正在分派第一批盐引的竞拍之事,等到第二批开始的时候,侯老再和众人一同进去就是。” 李如邦话音刚落,无花馆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轰然之声,有人出来通传,对着无花馆外的众人高兴的说道,“第一份三百张的盐引,归属马腾路赵家所有,出价十八万九千四百五十两!” 第一份盐引就拍出了接近十九万两的银子,这个价格……听起来十分的吓人,但是实际上根本就算不得什么须知这样算起来,每一张盐引不过是六百多两银子罢了,而且这六百两银子还要分摊到十年来算的话,每一年不过是六十两银子而已,对于一本万利的盐业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大家在揣度着各自的出价,觉得有些不对劲,桑家和马家在场内,应该不至于让这样低的价格就把这三百张盐引给轻易拿走了,于是又连忙围住李如邦,李如邦笑道,“两位家主体恤小盐商,言明,这开始的几次,不竞价,让大家伙自己办!” 嚯,这可真是仁义极了!大家伙纷纷赞颂不已,给了小门小户的人这么大的体面,马腾路赵家无名无姓,没什么名气的小盐商居然抢到了三百张盐引,那么成为盐商里头知名的人物,也不在话下了。 这第一份盐引不过还是试探的价格,到了后来,价格连连飙升,一张盐引的均价,从六百多,到了七百多,再到了九百多,然后再到了后头,直接破了一千!九千多张的盐引里头,最高价格出现了,这是拍卖第九次,四百五十张盐引的时候,被桑家抢得:“六十七万五千两!” 暗标对于薛蟠的优势在于,相比较于场面上的竞拍,无人知道是谁出的价更高,而且对于价高者得后,下一轮的竞拍,大家就必须要衡量,再出之前低价的价格,只怕是拿不到了,只能是再高于上一轮的竞拍价,不然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故此价格节节攀高,到了桑家这一轮,就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两一张盐引的均价,不过随后就没有再超过这个价格的,次轮有人用八百两的价格博得了五十张盐引,花费四万,倒也不算很贵。 九千多张的盐引须臾就拍卖完毕,李如邦将这一轮中标之人贴了出来,大家毫不顾忌体统的围住观看,马家和桑家平分秋色,一共各自得到了一千多张的盐引,其余的都归属在座的小盐商平分,小盐商成了大赢家,不过马家和桑家也没亏,一下子就把之前交出去的盐引,差不多都补回来了。 还有乔家,乔家一下子抢到了五百六十张盐引,这是本朝开天辟地的第一件事情,标志着盐商里头,开始有了山西人的身影。 这里头的竞标价就超过了九百万的价格,这不过仅仅是小部分的盐引,大头还未出场,八大金刚里头许多人忍不住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今日的架势,只怕不是一点点小银子就可以以小博大,把家族保持不坠或者是更上一层楼的可能。 第248章 高价迭出 李如邦告诉大家伙:“第一轮已经结束了,接下去请大家伙一起入内,第二轮的一万张盐引又要开始了。” 大家争先恐后的走了进去,只是到底位置已经排好,大家按照李如邦的指挥,坐到了自己个的位置上,侯景被侯琳扶着一同进了无花馆,薛蟠端坐于上,侯景朝着薛蟠弯腰鞠躬,“小老儿侯景携犬子侯琳来拜见大人。” “来了就请坐下吧,”薛蟠闭目养神也睁开眼,“只是来得晚了,说不得没什么好位置了。” 李如邦带着侯景两人到了最下首的位置,侯琳怒火万丈,这是摆明了不把自己个放在眼里,正欲发作,手却是被侯景死命拦住,“不可动怒!” 虽然是最下首,可还是在第一排,算的上不是很差的位置,侯景坐了下来,薛蟠睁开眼,“侯家顺应天命,能够及时醒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贾先生,将逮捕的文书收回,不必叫人去办了。” “是。” 这才是看在侯家识趣的份上撤回了下发的命令,薛蟠也是歹毒,要再磨一磨侯家,让侯景在外头担惊受怕了这许久,才说收回命令。 侯景又站了起来,拱手示意,“多谢大人。” “侯家的事儿,已经了了,那么就赶紧开始吧。”薛蟠言毕,复又合上眼闭目养神,大家看到无不佩服,如此不在意这几百万的盐引真是宠辱不惊了。 第二轮有了这些世家的加入,果然,没有之前那些小盐商什么事儿了,第一封竞拍三百六十张盐引,一下子就拍出了七十二万两白银的高价! 随后节节升高,到了第一轮的第三千九百张的时候,出现了惊人的一张盐引超过三千两的价格,一共是两百张,被唐家以六十二万的价格拍得。 之后价格稍微回落,可到底是没有低于两千两,侯家几次竞拍都无法拍得,这一次他出价两千三百六十两的价格,可却又被桑家以两千三百八十两的微弱优势给竞拍走。如此几次三番都被稍微高价的人拍走,这时候侯家就算是蠢笨如猪也知道不对劲了,侯景对着侯琳轻轻说道,“有人在暗算咱们!” 侯琳朝着薛蟠看去,薛蟠依旧是闭目不言,桑弘羊得意的看着侯景,眨了眨眼睛,侯琳怒视桑弘羊,低着头对着侯景说道,“只怕是不对劲,桑家和马家趁着协办此事,看了咱们的价!” 侯景心里苦涩无比,单单靠着这两家,根本不敢如此,若是真刀实枪的对战,输了倒也心服口服,可如今这样的表现,别人出价只是比自己个高了二十两,这明显是知道了自己的低价,故意联合起来针对自己的,如此几次下来,侯家一张盐引都没有得到!侯景闭上了眼,摇摇头,这时候优势尽失,只能是被动应付了,“别急,咱们先等一等。” 扬州盐商就算再有钱,可是这么几十万几十万的砸下去,银子也不是凭空可以生出来的,到了这一万张盐引的后期,拍了七千多张盐引的时候,价格复又回落到两千左右,被小盐商们竞拍了几次盐引走了之后,几家豪门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大家伙都知道,再一次抬高价码的时候就到了。 这一次是竞拍五百张的盐引,各大家都在动了,侯景自然也不会不动,侯琳将那纸放在眼前,侯景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写下了一个数目,侯琳在边上瞅见,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老爷,这!” “别废话,”侯景嘴角忍不住抽搐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赶紧着交上去!” 林管家将有意向的盐商手里的纸收了上来,交给齐大壮登记造册,齐大壮登记着见到了侯家的出价,顿时变了脸色,将这个出价递给了贾雨村,贾雨村见了也不免变色,朝着薛蟠耳边说了几句话,薛蟠也忍不住睁开了眼,凝视侯景,见到侯景泰然自若,又看了看面有难色的桑弘羊,微微一笑,点点头。 于是这一轮竞拍,李如邦出声宣布,“五百张盐引,归属侯家所有,侯家出价,两百万两!” “两百万两!” “天哪!侯家这是疯了吗!” 在座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两百万两白银,那就是每一张盐引的价格,刚好为四千两!这个价格比第一次最便宜的六百两,差距了七倍之多!那如果说上一轮的竞拍没有大盐商参与,算不得真实的价格,可到了这一轮,有这么多巨商参与,最高的价格无非是三千多一点点罢了,侯家一下子就在砸下了两百万两!只是为了拿回五百张盐引!须知道他之前可是白白拿出了两千多! “侯老爷,”薛蟠开口了,“价格倒也不算太高,只是呢,若是你拿不出银子,这个标不仅作废,本官还要追究你欺诈之罪,可知道轻重?” “请大人无需费心,”侯景不卑不亢的朝着薛蟠拱手,“侯家这点钱还是出得起的。” “如此甚好。”薛蟠也不再多说什么,不过心里是开心极了,这么下来,只怕这一次竞拍收到的银钱,会到一个吓死人的地步! 侯家再接再励,又用同样的价格把接下去两次三百、六百盐引竞拍用同样的价格收入囊中,四千两的价格,的确是一般人出不起的,所以就算是桑家如此敢和薛蟠一起阴侯家,也实在是出不起这个价格了。 侯家一下子就拿回了一千多张的盐引,这个时候,第二轮也就结束了。 第二轮的价格实在是吓死人,百花厅外,无数的银票被人带了进来,交给了账房的手中,利己利国,薛蟠从来都是一起做的,于是这个账房自然是薛蟠家里头票号的账房,薛蟠言明,一切银钱都要缴纳到薛家的票号,这也算是假公济私了。 侯景砸下五六百万的银子,终于将之前的亏损拿了一些回来,薛蟠办事是从不拖泥带水的,到了第三轮开始,侯景又意图用高价吓退众人,这个时候,倒是有人又跳出来了,“六百张盐引,归属平谷乔家,出价二百五十二万两!” 第249章 八百张就够了 “六百张盐引,归属平谷乔家,出价二百五十二万两!” 大家又是轰然,这些老西儿,可真是有钱,两百五十二万两,直接就是多少钱?就是每一张盐引到了四千二百两的白银,这个价格……不是说能够赚钱回来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乔致越得意非凡,站了起来朝着四方拱手行礼,“承让,承让!” 若是论起有钱来,这些晋商们只怕是要更有钱,毕竟他们是做票号生意的,无论如何,挪腾个几百万两银子出来,算不得什么,不比这些盐商,单纯消费挥霍了的居多,薛蟠这时候也睁开眼,朝着乔致越点点头笑道,“乔老板财大气粗啊。” “这全托薛大人的福,”乔致越微微欠身,虽然是花了大价钱,可他看来倒也不算是什么亏本的买卖,“能让小人等参与这样的好机会。” 侯景脸色铁青,他岂不知这个乔家也必然是薛蟠找出来给自己抬杠用的,侯家有钱,晋商们更有钱,两淮盐商喜欢窝里斗,侯家素日行事极为嚣张,许多人瞧着侯家不顺眼,可晋商这一帮子却都是同心协力来办的,乔家就算再有钱,也不可能一口气就拿了两百两白银进献之后,再一下子再拿出几百万银子来买盐引,这必然是他们联合所为,侯景深深吸了一口气,接下去的的盐引竞拍,他改了策略,一下子低价,一下子又突然拔高,如此一来,薛蟠倒是有些摸不著他的套路,倒也被拿走了不少的盐引。 第四次竞拍,拍之前是三万九千多盐引的最后一万张,这里头倒是波澜不惊,大家伙颇为均势,且价格没有再高,总是维持在了一千多到两千左右的价格,虽然有骤然拔高之价,却也只不过是昙花一现,大家一是财力不够,二来也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最后的一次竞拍。到了最后还有三千张盐引的时候,桑家新任家主,桑弘羊跳了出来,对着李如邦等人说道,“且慢。” 他坐着薛蟠边上,大家伙都朝着他看去,桑弘羊朝着薛蟠鞠躬行礼,“薛大人主持盐引改派之事,劳苦功高,自己个却是没有任何分润,桑某不服,若纯粹是官面上的人,小人不敢乱说什么,可薛大人乃是皇商世家,不仅仅是大人,更是能做生意的,小人斗胆,请大人无论如何,也要自己个分一点盐引去。” 马嵩连忙跟上,“就是此理,大人也必须要拿一份才是。” 薛蟠假意推却,“哎,本官主持盐引改派之事,如何能够行此假公济私之事?诸位这是要把我推进火坑里啊。” “不然,”没想到刘炳德发话了,他丝毫未见被薛蟠驳斥了面子上挂不住的窘迫,笑盈盈的抚须说道,“老朽要说一句公道话了,薛大人的辛苦大家伙都是瞧见的,大家伙还能到处走动走动,可薛大人只能够坐镇此处,处理一切事宜,老朽在两淮这里呆了许多年,历年的改派也见识过好几次,可从未有这一次如此皆大欢喜,又从容不迫且十分顺利的盐引改派之事,这全是薛大人的功劳,薛大人如此大的功劳,凭他什么,也能拿一大头!” “桑家少爷说的极是,”唐亦宋也出面了,他胖胖的脸上全是笑意,丝毫未见今之唐伯虎的潇洒风度,巴结之意吐露无遗,“若是林大人在面,小人等绝不敢如此说,可薛大人乃是皇商,自然是可以做盐的生意的,可从未有说过,皇商不可做盐的生意的,且大人如此劳心劳累,若非用盐引,不能够表达小人等的敬意啊。” 薛蟠又再推脱,“我主持此事,原本就要瓜田李下的嫌疑在,避嫌都来不及,如何能够再要把手伸进去呢?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众人又再三劝说,桑弘羊就是薛蟠立起来的人,他这样的意思,自然就是薛蟠的意思,大家若是这样的事儿都瞧不出来,这智商基本上也可以告别盐业了,大家再三劝说,马嵩和桑弘羊极力鼓动,大家也很清楚,若是薛蟠的利益不照顾到,只怕这一次的事儿,还不能敲死,只有把主持此事的官员一起拖下水,那么才可以保证万无一失,薛蟠是皇商,天生就可以有这个条件办盐政的。 听到大家伙如此诚恳,薛蟠口气有些松动,但还是觉得不办为好,四大天王八大金刚,晋商乔家等都纷纷劝进……哦不对,是纷纷请薛蟠拿一部分的盐引,只有一家还未表态,薛蟠看到了坐在末位的侯景,侯景咬咬牙,站了起来,“大人功劳极大,自然可以拿一部分的盐引,小人绝无异议。” “哎,”薛蟠叹道,“你们啊,这不是逼着我犯错误吗?可大家伙这么齐心的叫我也竞拍一部分,本官也不好却了大家伙的心意,只好从善如流,”他朝着李如邦招招手,李如邦也拿了一张拿来写价格的笺纸给了薛蟠,齐大壮喝道,“本次,盐引八百张!” 薛蟠随意的写了一个价格,交给了李如邦,李如邦环视众人,“请各位出价。” 满室的人又不是傻子,这一次就算薛蟠出了一文钱一张盐引,也不能够和他一起竞争,于是没人动手也没人写价格,李如邦见众人不出价,就将薛蟠写的笺纸交给了齐大壮,齐大壮核对无误,于是喝道:“盐引八百张,出价八万两!归属金陵薛家!” 薛蟠倒也还算识趣,没有给出几两银子的价格,一百两一张盐引,无论放到到那里去,都说的过去,只不过么,和大家伙的价格差距有些大了罢了,于是大家伙纷纷鞠躬行礼,“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薛蟠哈哈一笑,“多谢各位承让,我这里打了岔,可别耽误大家继续竞拍才好,我薛家不过是盐业的新人,不好再在这里搅合,搅合多了,叫别的以为我贪得无厌,我薛家就拿此八百张盐引,此后的任何竞拍,本官言明在先,都不参加了。” 第250章 新的竞拍目标 大家伙又再三劝,薛蟠这一次是铁定了心思,“有多少力气吃多少的饭,不该自己的,我是绝不会沾染的,承蒙大家伙给面子,匀了八百张盐引给我,已经十分满意,过犹不及,欲不可纵,何况我若是再参与竞拍,只怕是还要妨碍了你们,本官心意已决,毋庸复言。” 大家见到薛蟠心意已决,倒是佩服薛蟠极了,这样的局面,薛蟠一个人说了算,又有林如海的大印在此,就算是杨贝伦厚着脸皮过来,也绝不能使唤的动薛蟠,现在他可以说是两淮盐商头上的太上皇,他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如果薛蟠不顾及吃相,铁了心要拿个几千张盐引,大家可能心里有些疙瘩之外,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是让薛蟠如此做,可薛蟠居然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金山银山在面前丝毫不动心,只是拿了一点点,只有八百张盐引,可真算是少之又少了,大家无不佩服,就连侯景心里恨得薛蟠要死,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不过是十三岁的小胖子,面对诱惑的时候,简直冷静的不同寻常人。 之后的竞拍就波澜不惊了,一下子很快就结束了,大家伙的心思已经被最后的一批竞拍给迷住了,无暇顾及这些本地盐引的去向,林管家从盒子里拿出来了一叠盐引,放在了薛蟠面前的矮桌上,原本摆放着满满当当的盐引,这会子已经尽数发卖出去,只留下这里一点。林管家朝着薛蟠禀告道:“新增西南和西北一共一万两千四百八十一张盐引,已经在这里了,请大人分配。” 薛蟠点点头,“不用另外想法子了,这是林大人给大家伙争取来的,轻易可不能随便发了,依照之前的例子,竞拍就是。” 在座的人,也应该是见多识广了,刚才这么几万的盐引都看过了,可看到这些崭新的纸张,不免又要喘粗气起来,这两地的盐引,说起来,番邦小国能卖多少盐出去?若是指望着卖盐赚钱,那一准赔死,不过呢,这个盐引意味着,自己的生意可以从金陵省一直做到西南西北边疆去,有了这个盐引,等于就是拓展了一条极为宽阔的赚钱阳光大道! 这个出息,可是比单纯的本地盐引来的更重要了,想着今日早上大部分的人听到竞拍盐引还无动于衷忍得住不倒戈,可听到这西南西北的两地盐引新增,顿时所有的人毫不犹豫的都弃侯景和盐运使而去,可见这两地盐引的巨大用处,绝非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 薛蟠下了命令,于是大家伙互相虎视眈眈起来,唐家的生意都在金陵省,他不是很在意出远门的生意,可马家就不一样了,“马家马家,四方为家。”这是扬州城的谚语,说的就是马家四处做生意,这两地的盐引,他们是势在必得的,何况还有最会做生意的晋商,晋商差不多垄断了关外塞外北海鲸海等地的大宗生意,西北一边也是他们十分中意的地方,其余的盐商虽然不见得会亲自出门去做这条商路的生意,但是若转包给别人,自己收一点固定的收益,也是很不错的。故此,这个时候的硝烟,不见得比之前的要少。 这时候天色已晚,薛蟠揣度着大家伙的银弹也需要补充一番,于是命令,“先吃点东西,大家伙再竞拍就是,今日随意吃一些,等到事儿都妥妥得办好了,明日我做东,请各位一起好生吃一顿饭。” 这么多的人,自然是只能随意吃一些了,这些人大约这辈子都还没吃过如此简陋的晚餐,所幸大家伙都预备着晚上最后一搏,也不在乎吃些什么东西,这个时候李如邦最忙了,他把自己手下的那些管事们一字排开,等候着大客户们上门,饭吃好了李如邦的消息也传递回来了,“已经谈妥了,共计有五百万的银票要在咱们的票号上开。” “五百万?”薛蟠他不太清楚自家的票号生意如何,“这银票开的出来不假,可末了咱们兑的了吗?” 李如邦瞧了瞧左右并没有其他人,于是小声的禀告:“这银票只要印出去就是了,横竖自家票号开的,拿到公中缴纳盐引的钱,不会不认,这不担心,且咱们收着利息呢,这银票等于是借给他们的,他们过些日子凑了银子,自然就还上了,且若是直接银票拿着献给朝廷,朝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这个呢,到时候怎么样都凑的起来了。” 薛蟠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就不想在盐引上过多纠缠做什么文章,听到李如邦有定算,他也不多问,只是提醒一句:“别忘了叫他们赶紧着还钱,若是不给钱的,盐引先押着,不许给他们。” 主仆几个还在说话,侯景带着侯琳俩个人一起走了过来,对着薛蟠行礼,“大人。” “哦,侯老板,”薛蟠点点头,“今日我算是瞧见侯家财大气粗了,可真是这个!”他朝着侯景竖起大拇指,“乔致越若不是联合了晋商这么一帮人,只怕是还拿不下您!” “我也是瞧见了大人翻云覆雨的手段了,”侯景木然的看着薛蟠,“今日我想着筹备妥当,必然是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是被大人翻盘了。只是,小老儿不知道,下一次薛大人会不会还如此好运气。” “侯老板真会开玩笑,世界上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儿,”薛蟠眼神一闪,摇摇头笑道,“咱们能做的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侯家行事,要我说,太霸道了,若不是我自己今个不想打自己嘴巴,我是绝不会让侯家入内竞标的。” 侯琳大怒,“薛大人难道要赶尽杀绝吗?” “你眼瞎?我若是赶尽杀绝,侯公子这会子是要躺在盐政衙门的大牢里了,”薛蟠奇怪的看着侯琳,“钱乃是身外之物,侯公子还是别太在意的好,”薛蟠挥了挥袖子,“两位赶紧吃饭吧,不过别怪我怠慢,可没什么菜啊。” 第251章 排挤 薛蟠潇洒的离开,侯景脸上剧烈的抽动着,他没忍住怒气,回过头打了侯琳一个响亮的巴掌,“奴才多嘴说什么!” 侯琳捂住脸不敢再多说什么,显然这是因为侯景迁怒于他的缘故,素来好戏都是很多人会看到的,马嵩和桑弘羊就在左近和唐亦宋说话,一字不落的就看清楚了这边的场景,唐亦宋对着马嵩笑道,“侯家今个可是大出血了。” “是大出血了,”马嵩点头说道,“这就出了好几百万的银子了吧?不过看着侯老,对着银钱倒不是很在乎。” 两个人没有明说,但是心照不宣。这些有钱人,在乎的那里是什么银钱,在家门不堕的情况,最在乎的无非就是面子了。 桑弘羊今日算是春风得意极了,饶是他平时是十分阴沉的性子,这个时候也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唐三爷,马世兄,薛大人可是对着侯家十分不悦的,这贸然逼迫林大人,几乎是用上他们所有的手段,今个来了这里,还不老老实实的听着吩咐,还想着在这里翻身,”桑弘羊特意别有用意的看着马嵩,“马兄,咱们受了大恩惠,就应该帮着办事儿啊,不然这福气可没法子受了。” “桑兄的意思是?” “有人到了,却还没死呢,不过这也是寻常之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嘛,可若是虎死不倒架,到头来让他们又来喘气起来,未免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们这些人啊,说句不可取的话,薛大人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了,咱们可是地头蛇,离不开的。” 唐亦宋十分精明,一样就瞧出了桑弘羊早就有了决断,这一次几家大户差不多都是得了便宜,而且这个便宜,大家伙仔细算算,也就是从侯家的口里头夺出来的,那么意味着,大家伙都巴不得侯家彻底完蛋,可竞拍这种事情,既然已经让侯家参与,就不能够从明面上把侯家排除在外,只能用竞拍底价加价的方式来截胡,却不能够将他丢出来,薛蟠的风格,大家伙是看的出来的,如果按照他的行事规矩办,在里头怎么闹腾,他也只好忍下去,不然按照薛蟠和侯家的龃龉,侯家和林如海的龃龉,侯家能进百花厅那可就是做梦去吧。 “桑兄,您今个主政桑家,一言九鼎是错不了的,咱们都是跟着薛大人发财,”唐亦宋笑眯眯的说道,“这既然是发财,就免不了让别人没法子发财,这是没法子的事儿,在下算了算,唐家不过是把之前拿出去的盐引又花了银子拿回来而已,算不得什么发财,仔细算起来,还是亏损大了。” 马嵩心里暗骂唐亦宋无耻,唐家这一次收获颇大,一连竞拍到好几次低价的盐引,马嵩不需要在外面看贴出来的告示,就知道唐家这一次赚大了,说到底,无论是小盐商怎么样的联合,竞拍这种事情说到底,还是有钱的人玩的游戏。 不过这一次也奇怪,那些小门小户的盐商们,不知道在何处得了一些大便宜,价格死命的往上涨,“所以,咱们这接下去的一万多张盐引,可就不能够再放手了,”桑弘羊拂了拂袖子,“少了一个侯天王,咱们的机会可就大多了。” “那么这事儿我们唐家可就不掺合了,”唐亦宋狡黠的笑道,“唐家也不会去做这西南和西北的生意。” “唐二爷,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您这话哄谁呢?”桑弘羊笑道,“唐家若是等会子不出手,我桑某人的那几个戏班子都赠给唐家如何?还倒贴十年的戏金,如何?” 唐亦宋如何会肯?这两边陲之地的盐引,中间可以赚出百倍千倍的利润出来,又其实桑弘羊一些戏班子可以弥补的,他早就预备好银子,想着在这一万多的盐引血拼到一部分来,唐家也可以从局限江南一隅之中,发到全国各地去,他的内心想法被桑弘羊戳破了,哈哈一笑也不尴尬,“桑兄的意思,想要谁退出呢?唐家,可不能退出,说不得要和大家伙玩一玩。” “自然是有些人,大人们不想看到的人,”桑弘羊用扇子敲了敲左手的手掌心,环顾四周,对着身边默然听着三人说话若有所思的盐商们笑道,“咱们这些人,第一要紧的当然是赚钱,第二要紧的就是要体察天意,天意高难问是不假,可如今薛蟠薛大人,还有林大人,岂不就是咱们两淮盐商的天?这接下去要怎么办,怎么说,大家伙可是知道了。” “桑兄的意思,和在下在一模一样的,”马嵩笑道,他特意看了看唐亦宋,“唐家可是从逆的第一人家啊,唐兄不预备着首举义旗吗?” 唐亦宋不动声色,“从逆这个词未免太重了吧?若是从逆,马兄的马家,岂不是也是从逆了?” “马家可是首先倒戈的,若非如此,薛大人还不会给马家如此好的位置,”马嵩笑眯眯的说道,“这一节唐兄可是要想明白,何况,多一个人竞争,这肉就少了,特别是那一家财大势大,少了他,咱们各家才是个凭手段了哦?” 吃饭是最迅速的,下人们把灯笼点了起来,无花馆里头灯火通明,恍若白昼,薛蟠是趁热打铁,趁着各方神仙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或者是大神仙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要把这件事儿给落实到位,今天这么闹哄哄的,下午的时候,漕运总督并长江水师提督扬州指挥使府,都派了人下帖子给薛蟠,要薛蟠重点“指点指点”某一些他们帖子里十分拙劣“可恶”的盐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人在世上,就是靠人情世故么,后世如此发达的社会是如此,更别说是这个时代了,薛蟠说不得也只要应承了下来,做了一些妥协让步,适才对付侯家的套路,也说不得要再做几次,只是这些人到底是扬州城这边的势力,算不得什么大神仙。 第252章 侯家逐出! 大神仙么……那么自然是神都洛阳里头的那些了,别看着薛蟠今日敢如此折辱侯家,又摆出一副强项令的模样,一切按照规矩办,可若是时间延宕太久,到时候消息泄露出去,云端之上的人,若是伸出手来,一阵风一阵雨就可以让薛蟠变的很狼狈了,就单单说侯家身后的义忠亲王,只要传话来,薛蟠敢不尊敬?有些强硬的话也只是私下说说罢了,幸好这个时代没有电话和手机,消息没有那么发达,薛蟠骤然被迫发动,倒是少了许多给各方反应的时间来,这个时候就连金陵府估计还不知道这个消息,金陵知府也不知道薛蟠居然这么会折腾,折腾到协办,不,如今是正经一把抓盐引改派事务了,权柄比正三品的盐运使还要更大一些,若是知道这样波澜起伏,或者是金陵府委托和薛蟠合办的盐引会能够得罪这么多的神仙,金陵知府必然是后悔到肠子里去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就算是八百里加急,神都之中也不会马上知道这个事情,照顾一番地方老父母们乃是寻常之事,薛蟠另外也预备了两百张盐引,给各个衙门分一分,不管是衙门自己个叫人承包着收银子,还是直接发卖,都是极为方便并且来钱迅速的,薛蟠这一下借花献佛,显得分外的少年老成,如此会做人,叫人如何不喜欢,到了晚间的时候,扬州舒适都指挥使就派了和薛蟠在扬州长江口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旗马得禄带了一百多人,“就听薛大人的吩咐,保护好今日收上来的银子,指挥使大人也吩咐了,若是有人敢不开眼的,请薛大人吩咐,就地格杀,按照军法从事,谁也不敢多饶舌!” 须知朝野之间,军政之间,分隔十分明显,军方是不太理会这些行业性的衙门的,一般来说,除却漕运总督,水师不受地方任何官员节制,就连甄应嘉,这金陵省钦差大臣体仁院总裁也是不成,除非再加两江总督,有了关防大印可以管制军队的,才可以指挥军队,何况水师的俸禄开支都是海关市舶司直接供给的,地方上可以丝毫不给面子,这次对着薛蟠亲眼有加,如此一来薛蟠胆气更壮,若非这个时候还担忧着巡盐御史府里头的情况,只怕是要好生唱一场《定军山》了。 薛蟠刚才听了李章的禀告,说是贾夫人喝了药,稳妥了许多,虽然人还昏着,但是脸色好了许多,想必今日无妨,他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见着时候不早了,于是又连忙升座,就在无花馆坐定,“晚上就赶紧着把事儿尽数了解,西南西北一共一万两千四百八十一张盐引,晚间就一起办了吧。” 李如邦点点头,把盐引放在了桌子上,第一次先清点出了,“西北吐鲁番高昌三百张盐引!请出价。” “请稍微等一等,”唐亦宋胖胖的身子从交椅上站了起来,朝着薛蟠拱手,“小人有要事禀告。” “哦?”薛蟠有些狐疑,这个时候唐胖子来闹什么幺蛾子?不过大头的盐引已经办好了,这若是有什么不利于自己办好这一万多盐引发卖的事儿发生,那么薛蟠现在可以马上终止,他是可以掀桌子的人了,不怕有人敢闹腾,“二爷有什么事儿要指教的?” “不敢大人称呼二爷,也不敢指教,只是有事儿不明,还要请教大人呢,”唐亦宋原本是笑眯眯的,这时候神色十分严肃,“小人以为,虽然薛大人您和气,待人谦逊,可我们两淮盐商,也不是不能够不感恩图报之人,有些事儿必须要说清楚。” 花白头发的上官云飞问道,“唐二爷,说的何事?还请说出来让大家伙参详参详,”他今日可是真被折腾怕了,就怕这时候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出来,那么自己的荷包第一个就受不了。“再请薛大人做主就是。” “那么小人就直说了,”唐亦宋鞠躬道,“请大人下令,将侯家逐出此处!” 无花馆内顿时哗然,侯景刷的站了起来,“唐老二,”他怒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的意思,那就是侯家不应该再沾染别的盐引了,”唐亦宋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和侯景正面碰撞,他直视之前一直笑眯眯相待的侯景,毫不畏惧,表情严肃,“侯家今**迫林大人,这个罪过,还没算过,薛大人宽宏大量,不和你计较,我们却是不服,如此犯上之徒,今日下午参与竞拍,已经是邀天之幸,薛大人垂怜,可你却还不知道月满则亏的道理,不懂得见好就收,晚上还意图来对着西南西北两地盐引垂涎三尺,这就容不下你了!” “大胆!”侯景暴怒无比,今日没想到除了薛蟠之外,又有人跳出来意图针对自己,薛蟠也就算了,虽然年轻,可手段老辣,虽然自己十分不服气,可也不得不承认,这必杀之计,已经被他的横冲直撞给破了,可唐老二算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在自己面前摆臭架子!须知道之前唐家不过是在自己之下的!“你是什么人?敢在我这里头卖舌头!” 唐亦宋不屑的冷笑一声,“今日吾等被你蒙蔽,前往林大人府中鼓噪,意图用民意裹挟盐引改派之事,逼迫林大人交权,这样的大罪过,今日你还没受惩处!” “说的极是,”说话的是马嵩,他迅速的跳了出来,“此罪过必须要清算!” 侯琳气的直发抖,“今日我侯家下午已经马上交出了盐引,这不是将功补过吗?!?” “侯公子,你大约是不懂什么叫做将功补过吧?”桑弘羊噗嗤冷笑,“交出盐引,乃是两淮盐商的本分,在座的各位都交了,你们侯家算什么功?哦,若是你们侯家把所有的盐引都交出来,这倒是大功一件呢!” 桑弘羊的话阴阳怪气的,一些平时受了侯家压迫的,或者素日见着侯家跋扈十分不爽的,或者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盐商们顿时鼓噪了起来,“说的不错!” “侯家该罚!” 第253章 做错事就要受惩罚 “说的不错!” “侯家该罚!” 唐亦宋得意的看了看四周,“瞧见没有,侯老,大家伙可对着您很不满意啊,今个上午的事儿,委实是你做差了,大家伙都跟着你跳火坑了,若非我们这几家悬崖勒马,如何能够帮衬着薛大人成就这一番伟业呢?” “嘿嘿,”侯景脸上冷笑不已,心里却是大怒,且带着一股惶恐不安之意,只是这个时候不能够表露出来一丝软弱,若是表露出来,这些人精之中的人精,必然会看到鲜血的鲨鱼一样围上来把自己咬得粉碎,故此一定要撑住,“若是如此说,我侯家是罪恶之人,那么你们这些人,”他冷冷的环视众人,“都是从犯,怎么,老夫若是有罪,你们逃得了吗?特别是桑家家主,可是最凶之人,在林大人的堂前,是要林大人自杀谢罪的!这可是比老夫更恶了吧?” 桑弘羊微微一笑,“家父十分愚钝,天性鲁直,且又受了奸人的挑拨,一时冲动下,做出了犯上的事儿来,他自知罪恶深重,故此把桑家大事都交了出来,让学生我一切听从薛大人的吩咐,薛大人说桑家怎么罚,就怎么罚,家父也知道罪孽深重,将桑家交付给学生后,已经在慈航寺出家修行了。” 大家唏嘘不已,桑家的老家主,居然是如此果断,在自己的权力和家族的兴旺之间,选了一个最有利家族的决断,在薛蟠的逼迫下,果断的将桑家交给了桑弘羊,这时候又出家修行,无论是谁,不是谋逆大罪,是不会抓一个深入空门之人的。 不过这也是桑弘羊的厉害之处了,把父亲放逐到寺庙中,也少一些家族事务的烦恼,这个出家的事情,若是出自桑弘羊之手,此人果断用出了壁虎断尾的招数,也是用心深沉了。 薛蟠大为惊讶,“令尊何须如此?” “人生在世,做错了事儿,必然是要受罚的,家父如此,学生日后若是做错了事儿,一概如此,”桑弘羊朝着薛蟠鞠躬,“这也是给大人谢罪的。” 桑弘羊又对着脸色铁青的侯景说道,“侯老,我桑家如此办事,你可服气?” 其余各家都怕薛蟠这时候连带着侯家一起清算自己个,连忙出声,气势汹汹一概要求薛蟠即刻下令,清除“盐商的败类,两淮的毒瘤,人民的公敌,侯家!” 薛蟠睁开了眼,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大家伙,“大家的意思都是如此吗?” “请大人速速发落侯家!” 就连刘炳德也表明自己的意思,“侯家的确不适合再在此地竞拍。” 侯景铁青着脸站在当地,薛蟠环视众人,随即把视线落在了侯景身上,无花馆之中所有人都看着侯景,薛蟠慢慢的点点头,“既然是大家伙都这么说,本官不好违背民意,须知为官者要顺应民意,侯老板,你们侯家退出这一次的西南西北两地盐引竞拍事吧。” “薛大人,”侯景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喉咙上腥甜一片,他连忙忍住,愤怒的盯着薛蟠,嘴里的话却是软了下来,“请大人顾及小老儿的颜面,若是不顾及,请看在义忠亲王的面子上,还是要一体公平吧。” “侯老,须知这民意如水,堵不如疏啊,”薛蟠微微摇头,侯景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我记得侯老在林府说过一句话,是什么来着?”他偏着头,看了看坐在下首的马家家主,马家家主连忙赔笑,“哦,对,天意从来高难问,而民意就在眼前,我也不能够纵容侯家——若是平时,咱们这样的老交情,放过也就放了,”薛蟠摊手,“可是如今大家伙都容不下侯家,这就是民意啊,侯老,今天你反正已经得了不少盐引了,唐二爷虽然说话不好听,可到底有句话说的不错,见好就收,侯老,你今日就退下吧。” 侯景只觉得身体忍不住摇晃起来,手指头也微微发麻,随即接连颤抖,“薛大人!我侯家对着两地盐引志在必得!若是大人今日能让我侯家参与此次竞拍,侯家日后必有厚报!” “退下吧,”薛蟠古井无波的慢慢说道,“大家伙都是场面人,不宜撕破脸,请退下吧。” 李如邦和林管家一起上前,对着侯景父子伸出了手,做出了请的姿势,特别是林老管家,看到侯景如此模样,心里这时候特别的痛快,“赶紧请吧,侯老爷,”他是毫不客气的说话了,“若是晚了,家里头的人该担心了,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薛大人办事厚道,不会把人看管起来,不给人见家里人的。” 林管家带着讽刺之意,满堂大笑,侯琳脸色紫红,直欲滴下血来,他上前就要抓住林管家,却被侯景拦住了,“好的很,薛大人的大恩大德,今日必报,”侯景深吸了几口气,如此才把自己的情绪控制住,只是头顶上脑门阵痛,好像是血管要爆炸开的感觉,却是怎么样都控制不住,“还有诸位,话说的不错,月满则亏,大家伙今日对着侯家的大恩大德,日后必报!琳儿,咱们走!” 侯景拂袖离去,大家伙的眼神又回到了薛蟠脸上,薛蟠微微一笑,似乎放松了许多,“干错了事儿,是要罚的,侯老爷这样的大财主,居然不懂得这个道理,真是可悲可叹啊。” 他满意的朝着大家伙点头,“今个这事儿,办的好!好了,这闲杂人等走了,咱们赶紧办正事儿。” 马嵩又建议,请薛蟠先拿一些盐引,薛蟠只是不从,于是大家伙挑灯夜战,一下子就开始了火药味十足的竞拍赛,这一夜可真是大家杀红了眼,杀到最后,什么四大家八大家都不顾及了,什么平时的体面也不在乎了,就连刘炳德也双目发红,亲自坐镇,颔下原本保养的十分得宜的胡须也捋断了好些,唐亦宋上官云飞等人十分惊讶,原本财力不够的许多盐商不知道为何,突然之间就多了许多底气来,刚开始千余张尽数被他们高价夺走。 第254章 血战到底和精明的薛蟠 如此又是一番血战,侯家已去,少了一个巨无霸,可战局却是没有缓和的迹象,其余的小鲨鱼也露出了锋利的牙齿,朝着西南西北两地的盐引猛烈的撕咬起来,两淮的盐商,素来只有在金陵、江西、凤阳、湖广等地销售,这些地方若是论起来,盐的销售已经饱和了,若是想要再飞速增长自己的收入,这显然是不能了,那么开拓市场就是最好的方式,原本若是自己个乱越界,其余地方的群起而攻之,会死的特别惨,这是不合规矩的做法,可如今有了两地盐引在手,东边从金陵省开始,一路往西,一路望着西北,这路上的所有省份都不能够拦住这些手持盐引的盐商们,这魅力诱惑之大,就连侯景也不得不舍下脸皮要分一杯羹了,这也不用再特意说明,为何大家伙听到两地盐引新增之后,果断的抛弃了杨贝伦和侯景这一派的人。 如此闹腾一番,这一万张的盐引,更是屡次拍出了新的高价,“西南乌都司盐引三百张,一百万五十万两!小桂园吴家!” “西北罗布泊臧步丹汗国盐引四百张,两百三十一万两!白衣巷西门家!” 唐亦宋大吃一惊,这个价格简直逆天!吴家和西门家只能算是中等盐商,在三百罗汉里头还是排在靠后的位置,怎么有这个胆气,不,也不是胆气,而是有这么大的财力可以支撑这样的巨额支出! 唐亦宋和马嵩都坐在各自的家主身后,两个人并肩而坐,唐亦宋见到场内有人狂喜,有人失落哀叹,有人面容沮丧,也有人神色沉稳,带着一股子从容不迫的微笑,他四周看了看,朝着马嵩低声问道,“马兄,这些人,到底是从那里得了这么多的银子?须知道,这里头可是不能乱报价的。” 马嵩微微一笑,“唐二爷还不知道这些人的钱袋子那里来的?都是薛大人的生意。” “如岳兄的意思是……” “薛大人给这些小盐商撑腰呢,”马嵩笑道,他靠在唐亦宋的耳朵边瞧瞧的说道,“薛大人不是做着票号的生意?他今个下午可是拿了好些银票出来,只要这些人有东西抵押着,他一概提供银票。” “可薛大人的票号,在扬州城的生意,做的可不算大啊。”唐亦宋狐疑道,“他们出的了这么多的银票,出的了这么多的银子吗?” “糊涂啊唐二爷,”马嵩轻轻一笑,经过这么一次协助薛蟠办理盐引改派之事,马嵩的眼界可是宽广许多了,对着唐亦宋的疑问很是不屑,“盐引改派都是薛大人说了算的,他自家的银票拿过来上缴,难道薛大人不认吗?薛家票号的银票,在百花厅这里,是最有效的。” “这样一来,谁还怕没钱呢?没钱只管问着薛家票号借就是了,”马嵩笑道,“大家伙只要付点利息,这九百九十九下都跪了,还怕最后这一哆嗦吗?不瞒唐二爷,我马家也是借了不少银票过来了,大家伙都没有这么多的现银不是吗?这也是报效薛大人的法子嘛。” 唐亦宋用手里折扇点了点马嵩的鼻子,“好你一个如岳兄!这样的事儿居然也不告诉我!” “不敢,唐家是最有钱的,还怕没这么几百万两银子筹集吗?” “如岳兄,你也说了是要报效薛大人的,倒也不是在乎这么一点利息的钱,说的不错,这么多本金都出了,还怕这么一点利息不成?”唐亦宋和自己的兄长,唐家家主说了几句话,挥手让管事进来,把自己的印章递给了管事,管事出去之后,不一会就拿了一个包裹进来,唐亦宋打开一看,里面有三十张十万两的薛家“仁福”票号银票,共计三百万两。 如此厮杀了大半夜,价格从原本的四千两一张,飙升到了六千,七千,最高的一次被刘家所得,出价八千九百三十两一张,此一次竞拍,刘家就夺取到了四百五十张西海浩罕三国盐引。 这个出价就已经比得上金陵省半省一年赋税之额,可见盐商们委实是财大气粗。 大局已定,数不清的银子哗啦啦的收了进来,薛蟠也知道今日的差事已经办好了,看了看怀表已经到了快十点钟的时候,他转过头,正预备和身边的贾雨村说些什么,外头突然又来了人,凑在薛蟠耳边和薛蟠咬了咬耳朵,薛蟠闻言顿时色变,猛地站了起来。 大家伙原本就看到了薛蟠脸色不对,原本还在聒噪着吵着什么,顿时就停了下来,上官云飞小心的问:“大人,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接下去还有多少盐引?” 齐大壮清点了一番,回薛蟠道,“还有一千六百余张。” “接下去的事宜,交由贾先生处置,”薛蟠迅速的说道,“有什么事儿,直接打发人来林府找我就是。今个时候不对,等事儿都了结了,我再罚东道,请大家伙一叙。” 他迅速的转身离开了,对着所有人的行礼都不曾回礼,径直走出了无花馆,大家伙纷纷面面相觑,还有什么事儿,林府那边还有什么事儿,比这盐引改派的的事儿,还能更重要不成? 马嵩目视桑弘羊,“桑兄,可是知道何事吗?” 桑弘羊看了看贾雨村,贾雨村摇摇头,“学生倒是不知,只是薛大人已经把事儿都安排好了,咱们就赶紧着办吧。” 薛蟠来不及换衣裳,急匆匆的叫好了马车,出了百花厅,这时候水师都指挥使的小旗马得禄前来请安,薛蟠特意叮嘱:“今个咱们这园子里可是收进来几百几千万的银子了!若是有人来做什么不轨的事儿,可是要掉脑袋的,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这事儿好办,你吩咐兄弟们,先别喝酒,费点心思,这一夜要安排妥当了,切勿有什么差池,办妥了这事儿,林大人必然会上折子保举诸位有功之士的。”他吩咐了这么一段话,马得禄自然无不应承,小心无大错,“特别是五城兵马司,若是有人来聒噪,一概不要理会,除却我的手书,谁也不能够入库房!” 第255章 所幸有你在 “除却我的手书,谁也不能够入库房!” 薛蟠吩咐了事儿,马得禄拍着胸脯保证:“请大人放心,有小人在,除非是小人死了,不然的别想着就从我这里越过去!” 他上了马车,也来不及换衣裳,就一叠声的叫着马车“开快些!开快些!赶紧着到林府去!” 如此马车飞驰,两边又有盐丁护卫,风驰电掣的把薛蟠送到了林府,薛蟠下了马车,见到明月如钩,斜斜的挂在天边,这时候整个扬州城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百花厅,林府门前冷落车马稀,落叶阵阵,夜风簌簌,门口的白色黑字灯笼里头的蜡烛光被风吹的晦明不定,薛蟠下了马车,身后还带着林老管家,两个人疾步上前,门房就有人迎了出来,“林爷爷回来了!” “给薛大爷请安!” 一直在候着的薛家车夫李章也出来迎接薛蟠,“大爷。” “说的是什么?”薛蟠连忙问道,“我在那边听得不真切,姑太太怎么样了?” 薛蟠边问边快步走进了林府,今日之事,林府的下人虽然不明白就里,可也知道,若非薛蟠在百花厅那里放炮仗,林府今日就好不到那里去,故此也没有把薛蟠当做外人看,反而纷纷说道,“请大爷赶紧进去,老爷就在太太的正院那里守着呢。” 薛蟠疾步到了正院,外头已经围着了一群仆妇,脸色慌乱,神色不安,薛蟠到了后,他的奶妈王嬷嬷过来禀告:“姑太太人醒了,可脸色难看的很,说是身上痛!” 起初一听人醒了,以为总是无妨,可又喊痛,这就是不对劲了,薛蟠连忙问道,“林姑娘呢?” “刚刚哭了好一会,我劝了劝,这时候被王姐姐扶着去歇息了。” “赶紧着,咱们进去瞧一瞧。” 王嬷嬷跟在薛蟠身边,低声的说道,“姑太太的脸色不对劲,要我说,哥儿,赶紧劝姑老爷,预备好后事才好。” “世伯这个时候必然是不得空的,也没有这个心思,”薛蟠走上前,拉起正房的门帘,想了想,低声对着王嬷嬷说道,“你出去叫林管家预备好,他是老人家,知道轻重的,快去吧。” 薛蟠掀开帘子,到了正院里头,只见东里间里头,一群贾夫人贴身的仆妇丫鬟围在床前默默垂泪,林如海就坐在床前,握着贾夫人的手,神色凄苦又有惶恐不安之色,一边的桌子上有两个大夫斟酌着写方子,薛蟠到了里头,看了看那一堆的人,也不去围着看,先问两个大夫,“太太的身子怎么样了?” 大夫连忙回道,“太太的身子,如今看着倒还稳健,只是脉象急促,偶有不稳之兆,眉头紧缩,眼睛激烈抖动,身子还是不是抽搐,只是这到底身子损伤的厉害……” 虽然大夫说的很委婉,但是薛蟠早就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心里微微一沉,连忙截住大夫的话,“损伤的厉害,是什么意思?” “太太的身子,怕是痛的很,故此会眉头紧锁。” “凡是病人,都在晚间过世,这差不多都是如此的,”薛蟠直接了当的说道,“两位供奉,觉得姑太太的身子,还有几日?” 两个人对视一眼,见到薛蟠如此了解,就知道他必然了解其中之内情,知道内情的人,大夫也敢明说一些,年纪稍微大些,头发花白的大夫低声说道,“太太原本身子弱,又素来多思,加上今日受了大刺激,只怕是……就是今天晚上了。” 薛蟠点点头,转过头吩咐王嬷嬷,“把我车上的那个紫檀木盒子拿进来。” 王嬷嬷领命而去,薛蟠见到室内到处都是慌慌张张的,林如海显然心神已乱,不知道绸缪预备,家里头也缺一个主心骨,他暗叹一声,这事儿只好自己个承担起来了,他对着两位大夫点点头,“两位大人斟酌着用药吧,我带了上好的福寿膏来,姑太太既然是身子疼的很,用一些这个,倒也可以。” “福寿膏?若是有此物,必然是极好的,”大夫连忙说道,“此物在海内禁用,我们都是难寻的。” 薛蟠转过头,咳嗽一声,“大家都散去吧,”他对着满室的仆妇丫鬟说道,“都出去,预备好各式各样的东西,叫人去看姑娘,时刻准备着及时请姑娘过来。太太还在昏睡之中,人若是太多,反而让太太更加不稳。” 为首的仆妇见到林如海并无反应,于是只好带着人退出了里间,到了正厅上,对着薛蟠说道:“衣裳布匹都预备好了……” “这些事儿先不必说,”薛蟠伸手止住了仆妇的禀告,“姑太太人虽然昏着,只怕神智还清楚的,外头这些话,她若是听到了必然更难过,嬷嬷是家里头的老人了,只怕这时候太过于关心姑太太,乱了方寸,有些事儿,暗暗的做,不必说出来了。” 这仆妇的确是贾夫人从荣国府里头带出来的陪嫁,听到薛蟠这样给自己转圜,不丢自己的面子,心下十分感激,“是,是!我们都听薛大爷的。” “留丫鬟两个在此伺候茶水汤药就是,”薛蟠摇摇头,“请大家都出去吧。” 仆妇们都退了出去,只是留下贾夫人的两个大丫鬟竹童和松子两人伺候,薛蟠打发了这些闲杂人等,转过头来,见到林如海依旧呆呆坐在床前,心里不免一叹,嘴里却还不能说丧气话,鼓励着林如海道,“世伯,姑太太的身子还没很坏,大夫说了,虽然是脉象急促,却是没有大碍,还请世伯宽心,”他又把刚才的一番话说了一遍,“姑太太虽然昏迷着,可神智未失,这情绪是会互相影响的,若是世伯太过于伤心,姑太太一定感觉的到。” 这一番话劝人倒是新鲜别致,林如海从浩然愁绪之中抽出了神智,对着薛蟠点点头,“我今日神智已乱,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所幸有你在。” 第256章 止疼药福寿膏 “所幸还有你在。” 薛蟠先请罪,“侄儿唐突了,越俎代庖,实在是不应该。” “你且去办就是,家里头的人,伤心的很,只怕是办不好这事儿,你管着他们不会有事儿,”他叫丫鬟把林老管家叫进来,“把咱们府里头的对牌给薛大爷,家里头的事儿,都归他管。” “如此怎么使得?” “你来管着我最放心了,”林如海摇摇头,不容薛蟠拒绝,“就请世侄劳烦,帮衬一次吧。” 薛蟠见到林如海的确是心灰意冷的样子,于是也不推辞,将对牌受了下来,林如海长叹一声,牢牢握住贾夫人的手,薛蟠见到贾夫人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眉心紧缩,身子时不时的抽动,嘴里时不时的突出一些急促的气息,看上去的确是十分痛苦,“有时候这世事难两全,我原本想要报效圣上知遇之恩,故此不管他人诋毁,也要接下这御史之位,可是我却因差事,致使夫人如此难过,惊吓到如此地步,齐家难齐,我这倒是算什么呢?” 他的语气伤感之极,就连薛蟠也不禁动容,“夫人原本就多思,今日之事剑拔弩张,她知晓此事,必然是又惊吓过度……哎!” 如此伉俪情深,娓娓道来,真真是字字泣血,薛蟠也不知道如何宽慰,若是请节哀顺变,未免是太过于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幸好这个时候王嬷嬷把紫檀木的药盒子拿了进来,薛蟠命大夫连忙看过,又对着林如海说道,“侄儿这里有上好的福寿膏,我瞧着姑太太很是痛苦,用一些福寿膏。” “哦?”林如海被转移了注意力,“那就赶紧着用吧。” 丫鬟听着大夫的吩咐,用蜜水花开了一枚乌黑散发着异香的药丸子,青花碗内乌澄澄的药汤,丫鬟们伺候贾夫人喝下,薛蟠见到贾夫人还盖着厚厚的被子,命人换了轻薄的被子来,“最好用夏天盖的薄被子。” 丫鬟为难的回道,“夏天的被子如何使得?太太素来是最怕冷的,今日已经晚上,若是着凉了就不好了。” “这时候倒是不同往日了,”薛蟠耐心的说道,“太太现在昏迷着,身子原本就是发轻,这时候若是再盖厚厚的被子,只怕是她在睡梦之中也有如被泰山压着一般,更觉得痛苦了,今日这天气,房内点着火盆,不会着凉,赶紧换被子来吧?” 于是丫鬟找了一床芦花玄缎薄被来,给贾夫人换上,又喝下了福寿膏药汤,过了半个时辰,贾夫人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一些,渐渐的泛起了一丝红润之色,呼吸也沉稳了许多,只是还是紧闭双眼。 林如海大喜,“世侄的法子果然有效!”他连忙让薛蟠到旁边来看,“夫人的脸色果然好多了。” 薛蟠命丫鬟摸一摸贾夫人的手脚,说还是暖和着,他又看了看自鸣钟,已经是十点多了,“姑太太无妨就好,世伯大人,劳累了一整天,只怕是累坏了,现如今姑太太没什么大碍,世伯还是先去休息罢。” 两个大夫又给贾夫人把脉,薛蟠和林如海退了出来,到了东次间的炕上坐着,林如海的脸色稍微舒缓了些,薛蟠劝他去休息,林如海摇摇头,“这时候倒是不困,只是有些饿了,”他吩咐丫鬟,“外头预备了什么,随便拿些进来给我和薛大爷用一些。” 薛蟠见到林如海有些高兴的样子,却也不好忍心说什么丧气的话,于是把话题转移了,“今日的事儿,幸不辱命,把盐引改派的事儿都办好了,那边只怕已经收尾,再晚些时候,账本送来,就知道这一次咱们给朝廷赚了多少钱。” “世侄的功劳,这一次极大,”林如海笑道,看着薛蟠的眼神充满了感激,“论起来,老夫还不如你的养气功夫,见到杨贝伦亲至,又有侯景带着盐商来要挟,老夫心里就慌张了,若非你的奶妈前来传信,只怕这一日就要遭了。” “世伯谦虚了,”薛蟠却不会居功,“此事还是要大人的虎威才镇得住的。” “自家人不说什么虚话,我也知道自己的底细,”丫鬟们送了银耳汤来,热气腾腾的,把林如海的表情都有些弄模糊了,他挑了挑汤匙,“这样贸然的来逼我,我的确是缺乏了随机应变的手段,哎,不入江湖,确实不知道风波险恶,也不知道自己个的斤两,昔日还以为自己总能出将入相,官居一品,如今看来,这扬州一隅之地的风浪就已经险些吞噬我了,这心虽大,力不足啊。” 林如海见到妻子如此,又觉得宦海险恶,不免有些生出江湖归隐之意,故此才会这么一说,“无论如何,今日之事,你是首功,明后日筹办好了银钱,我就上折子禀告圣上,为你记功。” 薛蟠老老实实的和林如海说明白了一件事儿,“盐商们存心拉着我下水,一定要分我一些盐引,侄儿推脱不过,只好低价拍了八百张盐引,这一节,我还要和世伯说明白。” 他还继续说了给几个衙门分别不少的盐引的事情,林如海摆摆手,对着这些毫不介意,“我虽然不是什么贪官,也是知道规矩在的,你主持盐引之事,若是自己不拿些,大家伙都不会放心这事儿你会操心着办,这是陋习,我虽然看不惯,却也不会去拦着他,我还给你准备了好东西,过些日子就拿给你。” “是,”林如海这尊大佛罩着,既然他说无妨,那就是无妨,薛蟠也不纠结这些拖泥带水的事儿,“这一次世伯事儿办的极好,明后日登记造册,再把盐商们的银子都收上来,侄儿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子话,薛蟠已经劳累一整天,林如海也伤心了一整天,两个人随意说着闲话,就歪在炕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薛蟠在梦中听到了丫鬟的一声惊呼,瞬间惊醒,“太太不好了!” 第257章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薛蟠刷的一下坐了起来,随即下炕,和林如海一起飞奔入内,见到贾夫人脸上泛出了不正常的潮红来,双眼紧闭,双手却在半空之中乱抓着,嘴里发出荷荷的恐怖气声,林如海大惊,他连忙拉住贾夫人的手,在贾夫人耳边喊道:“夫人!夫人,你怎么了?老夫在你边上呢!” 丫鬟们跪在床前低声痛哭着,留守的大夫连忙上前,搭了搭贾夫人的脉,林如海连忙追问如何了,大夫转过头来,对着冷静的薛蟠摇了摇头,“太太只怕是不成了。” “什么不成了!”林如海大喊,他的眼角忍不住眼泪簌簌掉下,“夫人的身子好的很,你们赶紧去开药,不管多贵的药,一概都成,治不好病,老夫要你们的脑袋!” 他又拼命摇着已经浑身发抖的贾夫人,“夫人,你坚持住,无妨的,你吃些药,身子好了些,我就带你入京,北邙山的叶天士乃是神医,有他来夫人诊脉,必然是无妨的,夫人赶紧好起来,我陪你还有玉儿一起入京去求医!” 薛蟠黯然叹气,他对着这一位扬州府的医官说道,“长白山的参汤预备下了,可还有用?” 参汤是吊命的神药,也是激发最后一丝生命力的毒药,医官老实说道,“府上的参汤是最好的五百年长白山老参,吊命是最好的,下官再用金针刺百会穴、天明穴,太太或许就能醒过来了。” “那就赶紧着预备吧,”薛蟠挥挥手,又吩咐丫鬟,“赶紧把姑娘请过来,见姑太太最后一面,叫嬷嬷丫鬟们在院里头等,其余的家人在二院外候着!到处都点灯起来!务必要亮堂堂的!” 丫鬟连忙跑出去传令,又将几个贾夫人贴身的嬷嬷请了进来,一起跪在了正厅里头,黛玉一会就到了,她的眼睛肿的通红,身边陪着乳母王嬷嬷,薛蟠连忙迎了上去,“妹妹赶紧瞧一瞧姑太太吧。” 黛玉来不及和薛蟠见礼,连忙扑到了床前,见到贾夫人喉咙之中发出了荷荷声音,脸上涨得通红,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就跪在床前,抚摸着贾夫人的肩膀,哭喊着母亲,“蟠哥哥,”黛玉喊了几声母亲,见到母亲毫无反应,又转过头来,泪流满面的望着薛蟠,“你有什么法子,我上次请你问老仙人的事儿呢,你问了不曾?” 薛蟠心里惨然,却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林如海也在一边默默垂泪,医官们这时候进来,命嬷嬷给贾夫人灌了参汤,又拿出金针刺穴,让丫鬟们不停地按摩贾夫人腹部,如此闹了小半个时辰,贾夫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慢慢的褪去,眉心微微抖动,不一会就慢慢的睁开了眼来。 这时候室内所有的油灯蜡烛灯笼尽数点亮,室内光线如昼,贾夫人如此幽幽醒转,大家伙都瞧见了,王嬷嬷等人连忙念佛,喜出望外,林如海和黛玉一起伏在床前,惊喜的望着贾夫人,贾夫人原本眼神有些迷乱,过了好一会,眨了眨眼睛,这才把焦距找到,见到了林如海,如此又吸了一大口气,“老爷,外头的事儿……” 林如海连忙握住贾夫人有些冰冷的手,“已经无妨了,幸好薛家哥儿办的好,外头那些起子都已经退下了,夫人无需担心,将养好身子就好,为夫接下去的日子,就陪着夫人,哪里也不去。夫人若是乐意,等到你身子好了,为夫就带你入京拜见岳母大人。” 贾夫人的脑袋吃力的摇了摇,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我的身子怕是不成了,陪不了老爷,也不知道怎么地,我适才身子飘飘,要出远门的样子,突然之间有人在我耳边喊着,让我回来再见老爷和玉儿一面,既然来了,我也就说一句话:老爷日后不可以过度伤心,万事保养为上。” 林如海含泪应下,她偏了偏脸,看了看林黛玉,林黛玉早就哭哑了嗓子,贾夫人叹道,“痴儿,你这一辈子就是哭声太多,泪水太多,若是有人让你少哭些,你这一辈子就能顺当了,别哭了,玉儿,听为娘的话,可好?” 黛玉抽泣道:“女儿听妈的话。” 贾夫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未免犹如夕阳西下,黄昏晚霞,“我这一辈子,倒也不算虚度,有老爷和玉儿陪伴,死而无憾,”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拉住了黛玉的手,朝着不远处的薛蟠指了指,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似乎力气已经用尽,突然之间放下手,口中一口气长长吐出,双眼微微闭合,就此冥逝。 王嬷嬷在贾夫人的鼻尖探了探,随即顿脚哭号起来,“太太去了!” 林如海和黛玉大哭,明间的嬷嬷们也痛哭起来,内外院的家人们接到了信号,一同痛哭了起来,这时候林府哭声震天,又有已经预备好的云板连敲了三下,凄风苦雨,好不惨淡。 薛蟠略等了等,红着眼睛上前请林如海节哀,命林老管家将林如海扶到西里间休息片刻,又让黛玉也离开此处,黛玉只是不肯,一直拉着贾夫人的手低声喊着母亲,又时不时的痛哭不已,薛蟠没法子,亲自上前半是推办是拉,这才把黛玉给拉了出去,薛蟠和黛玉一同出了东里间,把贾夫人的卧室留给仆妇们,这个时候还不是哭的时候,贴心的丫鬟嬷嬷们要把贾夫人的身子擦洗干净,趁着身体还软着,还要把贾夫人的寿衣穿好。 黛玉被薛蟠架着出了东里间,她似乎失去了魂魄,只是木然的哀哀痛哭,薛蟠这个时候没法子,也只好叫丫鬟梅子把林黛玉带下去,“务必时刻守着姑娘!” 这时候贾雨村等人也已经赶到,虽然是半夜之中过世,但许多事情都需要马上预备起来,一时间换衣,挂素布,停床,燃香,等等诸多事务一应都要操持,所幸一点,薛蟠昔日在家里处理丧事,已经过了一遍,如今在林府料理丧事,有林老管家在边上襄助,又有贾雨村可以驱使,一切事物虽然繁杂,倒是从容不迫,顺顺当当的办了下来。 第258章 十分惊险 节近重阳,原本江南风俗,要悬挂彩绸,用兰草松柏翠竹茱萸等搭建成戏台子,用各色菊花点缀,供奉各色糕点水果,请南极仙翁下降,赐给家中人口多福多寿。林府之前为了让贾夫人的心情好些,更是用了许多心思,在贾夫人的后院之中搭了一个台子,整个林府更是彩绸飞舞,十分壮观,如今贾夫人仙逝,这些说不得都要收起来,彩绸都收起,一概改成预备好的白布,林管家来问薛蟠是否要将戏台拆掉,薛蟠摇摇头,“既然是预备下了,拆了多可惜,先放着吧。” 然后赶制家里头的衣服,女眷一概披麻,男的戴孝,还有一概的祭品,迎来送往的家人,负责各式杂事的准备,如此都要安排周全,所幸林府上下,虽然十分伤心难过,但是十分和气,薛蟠虽然只是客卿,但林府之人却也不会小看薛蟠,一应吩咐,都认真的办,如此闹腾了一个通宵,到了后半夜,李如邦和齐大壮等薛家管事料理好盐引的改派之事,又一齐前来帮忙,这么人多力量大,到了次日早上四五点的时候,就已经全部预备妥当了。 薛蟠见外头无事,又来见林如海,林如海这一夜也是不寐,他眼睛通红,在签押房里头低头写信,薛蟠身后带着捧着托盘的丫鬟,“世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姑太太去的安详,人既然已经去了,就请节哀,不要太过于伤心了。”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也不言语,薛蟠命丫鬟上前,“厨房炖了燕窝,还请世伯喝一点。” “多谢世侄了,”林如海示意丫鬟放下燕窝,勉强喝了一两口,就又放下来了,“我正在写信到京中去,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和岳母大人开口,哎,想着昔日夫人下降的时候,是何等的健康,可如今却不幸早逝,岳母责难起来,我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哎,她老人家已经春秋甚高,贸然知道此事,不知道有多伤心了。” 林如海口中说的岳母,就是指的如今贾家的长辈,史老太君了,她十分喜爱自己这一位小女儿,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必然是极为悲惨的心情了,薛蟠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世伯不如要多说一些好话儿,姑太太过世的时候十分安详,如此想必可稍解痛楚。” “也只能如此了,”林如海叹道,“一概世交亲朋好友都要一一告知,这件事儿虽然不是好事儿,可都是要说的。” 薛蟠丧事已经办过,哦,那自然是薛蟠家父的丧事,虽然那时候很是懵懂,可一回生二回熟,这时候来办贾夫人的丧事就很是从容了,他说了一些要紧的事儿,又问林如海,“外头有侄儿照看着,世伯若是不怕,一概事务交给我就是,有要紧的客人,世伯再见就是,可家里头,一应女眷命妇们往来,却还差一个人来主持着,林妹妹伤心坏了,不好在里头主持,还是要请世伯不拘从那一处,相熟的人家,请一位太太来主持才好。” 薛蟠父亲丧事的时候,内眷有薛王氏主持,宝钗又很是落落大方,这是才没有出什么差池,林黛玉如今年岁尚小,又十分伤心,家里头没有正经女眷帮衬着,只怕不成。 林如海微微沉思,“这事儿不好办,我原本就是客居,这里头相熟的人不多,我也知道家里头的姨娘上不了台面,可如今却也不知道何处来找人。” 只能是慢慢寻了,两个人还在说话,贾雨村就来报了,禀告了一个十分意外的消息,“兰台大人,世兄,盐运使大人来了。” 薛蟠微微皱眉,“杨贝伦来做什么?”他倒是对着盐运使没什么利益冲突,只是有昨天这么一出闹出来,薛蟠天生和林家靠近,自然是同仇敌忾,不愿意见到这用心险恶的小人,“若是来吊唁,未免太早了些。” 家眷过世,前几天的日子一般是留给亲朋好友的,然后再是相关的业务来往人人士,最后若是位高权重者,上官会在出殡的时候前来吊唁,盐运使品级高,应该是属于上官的范畴,第一天就前来,似乎不符合规矩。 林如海脸色木然,“他这是来认输了,昨日之事,有世侄主持,他盐运使已经彻底败了,不仅仅是盐引改派的事儿拿不到手,更是得罪了我,甚至得罪了圣上,若是他夺走了差事,办好了,大约圣上也不好对着他如何,只是如今,他的前途,已经在老夫的一念之间了。” “世伯,此人不可轻饶,”薛蟠虽然对着贾夫人感情不深,可见到林如海和林黛玉如此伤心,不免是自己有些伤怀,更多是愤怒无比,“昨日之事,算起来,真真是咱们侥幸之极!” 薛蟠是愣子胆大,昨日这么不管不顾的就发动起来,若是换成后世的穷屌丝上班族,他是绝不敢如此的,胆气有时候是跟着财力成正比的,薛蟠不愿意如此将金钱和果断挂钩,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样泼天的事情,以前他是必然不敢的。 到了后半夜无事的时候,薛蟠想了想今日的成事,回想一番,不由得冷汗淋漓,若不是早上马嵩和桑弘羊来传信,知道杨贝伦被侯景带去胁迫林如海,这一日的事儿,从开头就被掐死了。 但是盐商们的本性就是如此左右逢源,薛蟠得了情报,就连忙派王嬷嬷去传递口信,千钧一发,林如海受不了压力预备着放弃的时候,王嬷嬷及时阻拦,这简直有张飞横矛当阳桥的气魄,林如海坚持住了,薛蟠这里一发动,三个消息连续放出,盐商们纷纷溃散,侯家和杨贝伦自然就败了。 种种巧合,又有薛蟠和林如海的坚持,才能换来如此大好局面,若非如此,只怕这个时候,林如海已经是上辞官的折子了,而薛蟠也必然不可能拿到盐引,只能是告别扬州,灰溜溜的回到金陵蹲家里了。 第259章 谁和你开玩笑! 林如海必然去职,而薛蟠也彻底没了做盐引生意的指望,这生意丢了不打紧,要紧的是被人看不起,想那侯琳侯公子敢当面讽刺自己,显然是眼皮都不会夹自己一下,又胆敢垂涎自己的林妹妹……如此想来,如何不恨侯家,如何不恨杨贝伦? 大约也是受了这一世本尊性子的影响,薛蟠行事大部分的时候老道,偶尔十分冲动,有时候甚至是蛮横无比。“这种小人也不必见了。让他从那里来,从那里滚回去就是了。” 林如海慢慢的点点头,“此人原本还是我小看了他,若是早些提防,原不会到如此地步,只是我还想着和两浙长芦盐运使打官司,把西南和西北两地的盐引拿过来归属咱们这里发卖,加上去年到任,我也和他言明,盐引改派之事乃是圣上钦定,他老实许多,我就不再多提防着他,可没想到,”林如海把盛着燕窝的碗狠狠的掼在了地上,“这一日没有防住,害得夫人因此过世!” 薛蟠从林如海的签押房走了出来,抖了抖袖子,贾雨村和林管家在外头候着,见到薛蟠走出来,连忙上前,林管家显然听到了里头的砸碗声,十分的关切,薛蟠说道,“叫人进去把碎瓷片给收拾了,林大人心情不好,你们小心伺候着。” 林老管家领命而去,贾雨村问薛蟠,“兰台大人可要见盐运使。” “林大人是不会见了,”薛蟠摇头说道,“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林大人?他们也配?”薛蟠怪眼一翻,“我去见一见罢了。”他摩拳擦掌,“贾先生你如此,如此,把他请到后头正院来。” 无论杨贝伦如何混账,林如海如何一点也不想见到他,可他毕竟是盐运使,三品的大员,不可能让他在门房吃灰,只能是恭恭敬敬的迎进来,在花厅让他坐着,又让人奉茶,林老管家虽然知道此人不地道,但是林如海乃是官场中人,起码的礼仪体面是要讲究的,故此也只耐着性子陪着,只是不想和杨贝伦说话,双眼紧闭假装自己泥胎木偶一般。 杨贝伦不过是一夜之间,和林如海一般,苍老了许多岁,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已经是皱纹布满,他不得不来,昨夜他也是一夜没睡,想着如此局面,自己该如何挽回。 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是亲自来负荆请罪,厚颜试一试,看看林如海是不是宽厚之人,杨贝伦五十出头一点点,这样的年纪在正三品的位置上,只要熬资历,慢慢的当差办事,不需要什么天大的功劳,熬也能熬到一部尚书,若是想要入阁拜相么,这就需要一点天资聪颖,需要一点风云际会了。 官场上的位置,屈指可数,就那么寥寥数个罢了,若是一旦失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够回得来,他不得不要厚着脸皮来林家谢罪,他已经想好了,无论是林如海如何折辱自己,都必须要忍耐下去,毕竟昔日先贤,汉淮阴侯亦有胯下之辱,就算林如海如何对付自己,都不算什么事儿,算起来,都是读书人,也不会如何,虽然贾夫人过世,但是俗话都说,太太死了轿满街,老爷死了无人抬。算不得什么的。 杨贝伦如此想着接下去见到林如海,自己该怎么说,如何哀求,林如海如果这么说,自己该怎么答,若是那样说,自己该怎么答,如果林如海不原谅,那么只好自己个跪下来求情了,横竖面子和位子,说到底,还是位子更重要些。 林如海想必也只是会晾自己一会,却不敢不见自己,杨贝伦如此想着,果不其然,不一会就瞧见一位刚才接待自己,号称是薛府清客的贾雨村,前来请,“林大人伤心坏了,走不出来见杨大人,只能是请杨大人到后头喝茶说话了。” 这不过是拿乔的小手段,倒也不算什么,杨贝伦今日知道是来求人的,不宜大张旗鼓,故此也没和昨日一样穿着官服前来,只是穿着寻常的衣服,他点点头,“如此甚好,你在前头带路就是。” 贾雨村并林老管家一起带着杨贝伦到了后头院子,穿过几丛翠竹,就到了贾夫人的内院,杨贝伦拾阶而上,穿过朱红色的院门,就到了内院,只见到有一个肥肥胖胖的少年用手拿着一根青色的竹杖驻地而立,头朝着天上看,对杨贝伦的到来视如未见,也不对着杨贝伦行礼,贾雨村暗暗笑薛蟠摆谱,面上却连忙介绍,“这是薛家家主,金陵织造府提督,紫薇舍人薛蟠。” “哦,薛大人好啊,”杨贝伦打量了薛蟠几眼,实在是不知道这个少年郎居然有如此大的胆量和心思,在百花厅闹腾出泼天的场面,把自己这必杀之局给破了,杨贝伦是恨不得就地将薛蟠打死,只是这时候形势比人强,他也不得不对着区区六品芝麻小官的薛蟠和颜悦色,还率先打招呼,“昨日听闻你办的好盐引,这一下子就帮着朝廷解决了大问题,本官要上折子给你请功!” 薛蟠嘿嘿一笑,挥了挥手,让贾雨村退下,院子里这时候说来也奇怪的很,半个仆妇下人都不见,只有林老管家和薛蟠,还有杨贝伦一起站在中庭,薛蟠嘿嘿一笑,倒是叫杨贝伦有些莫名其妙,“薛大人在笑什么?” “没什么,”薛蟠依旧朝着天看,正眼也不瞧杨贝伦,“杨大人,你今日来,是负荆请罪吗?” 杨贝伦不防薛蟠这样直接了当的戳破了自己个的心思,不免闹了一个大红脸,“咳咳,本官为何要来负荆请罪,只是听闻贾夫人仙逝,故此想着同僚之宜,特来吊唁罢了。” “是吗?”薛蟠说道,“悼唁来过就可,心意到了就是,不过呢,我却要告诉杨大人一件事儿,林大人现在在签押房写弹章,您猜猜看,这是要弹劾谁呢?” “薛大人,”杨贝伦听着心惊肉跳,“这事儿可不是玩笑的。” “谁特么的和你开玩笑了!” 第260章 薛文龙怒鞭盐运使 贾夫人的正房里头已经作为停灵之所,房门大开,里头白布随风摆动,只是说来奇怪,倒是未见哭灵和伺候仪仗的仆人,听到杨贝伦这么说,薛蟠原本脸上还带着微微笑意,“林大人可是恨死昨日前来大闹林府的人了,今日已经预备好,即刻写了弹章就要送到神都,那些什么侯家李家唐家,都算不得什么,都是一些商人罢了,算不得什么,昨日既然没法子成事,日后腾出手来,可以慢慢炮制之,倒是杨大人,位高权重,林大人说不得只好请圣上圣裁了!” 杨贝伦听着心惊肉跳,虽然这是一个必然可以预料到的结局,但是有时候人总是不死心,不然他也不会厚颜亲至林府,他面色巨变,勉强笑道,“薛大人,我和林大人同在盐政当差,算起来是同僚,这同僚之间总是有些情谊的,想必林大人绝不会如此心狠吧?” “这可是没准儿的事儿,”薛蟠低着头搓了搓手指,“就看杨大人能不能负荆请罪了,若是心意诚些,想必林大人会原谅杨大人的,不过杨大人今日只是来吊唁,不是请罪?哦?那就请回吧。” 杨贝伦连忙笑道,“这是从何说起的?我今日来一是悼唁,二来,二来,”他也有些结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也是来请罪了。” “吼啊,”薛蟠点点头,“杨大人知耻近乎勇也,那最好了,林大人不得空,你就在这里谢罪就是,跪下吧。” 杨贝伦说道,“我想着昨日确有孟浪之处,险些耽误了盐引改派的事儿,幸好薛大人当差勤勉,林大人居中运筹帷幄……”他似乎才听到了薛蟠的话,惊讶的问道,“什么?薛大人你说什么?” 杨贝伦的确姿态极低,不然不会对着薛蟠这么一个少年一口一个薛大人的喊,只是他却是高估了薛蟠的品性,他素来是得理不饶人,无理还要搅三分的,薛蟠懒洋洋的摆摆手,“杨大人你没听清?你跪下请罪就是。” “放肆!”杨贝伦再怎么样卑躬屈膝来请罪,也不至于想要损了自家三品大员的体统,他眉毛倒竖,原本有些佝偻的身子瞬间挺拔,居高临下的瞪视薛蟠,“口出狂言,是谁给你的胆子!” 薛蟠嘿嘿奸笑,绕着杨贝伦走了半圈,“胆子吗?自然是我自己个的,”他走到了杨贝伦的身后,突然之间就伸出腿来,朝着杨贝伦的膝盖后关节猛地一脚踢了过去,“跪下!” 杨贝伦猝不及防,哎哟一声扑倒在地上,他转过头来,伸出手颤抖着指着薛蟠,又羞又怒,“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林老管家哎哟一声,他还不知道薛蟠想要做什么,见到杨贝伦跌倒,本能的伸出手想要去扶,随即想到昨日之事,他瞬间收起手,笼着袖子在边上看好戏, “你什么你?”薛蟠冷冷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杨贝伦,“小爷我叫你跪下谢罪,你没听清楚?没听清楚倒也无妨,小爷亲自动手,帮着杨大人你负荆请罪。” 他随即举起手上的青竹杖,高举过头,狞笑着看着杨贝伦,“杨大人,既然是要唱戏,那就要唱全套,您说这负荆请罪,荆都没有,怎么请呢?” “你,你……”杨贝伦被薛蟠气的浑身发抖,就这样伏在贾夫人的院子内,半是惊吓,半是恼怒,一时之间挣扎着起不来,“黄口小儿,安敢如此羞辱本座!” 薛蟠一竹子就打了下去,杨贝伦哎哟一声,手背顿时就起了一道长长的红色血迹,随即薛蟠刷刷刷几下,接连打在了杨贝伦的身上,杨贝伦猝不及防,惨叫连连,一点也不顾及什么三品大员的体统了,林管家在边上只是嘴上劝着,“大爷不可以这样,这样不好。”脚下却是纹丝不动。 杨贝伦在地上连续翻滚着,薛蟠这样暴风雨似的打了好一会,觉得有些累了,顿时停手,他也知道轻重,知道这脸面是不好打的,故此只是朝着杨贝伦的肩膀背和四肢打去,虽然是年轻,但是体力不算好,这么打了一会,他累的气喘吁吁,拄着竹杖歇了几口气,随即大骂道: “瞎了你的狗眼,敢得罪你薛大爷!你去打听打听,金陵城谁敢无缘无故招惹你薛大爷?!你倒是胆子真大,还要拘拿我,什么玩意!” 杨贝伦被打的一时半会缓不过来,只是哼哼出声,无暇和薛蟠打嘴炮,“这也就算了,薛大爷不和小人计较,”他脸上露出了森然的表情,用竹杖指着杨贝伦的脸,“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居然来林府滋事!” “若是公务上的事儿,谁都找不出什么错处来,虽然是争夺盐引改派的差事,论起来,还能够算得上勤于公务,没人会说闲话,”薛蟠围着杨贝伦慢慢的踱步,“可你居然敢和侯景等人狼狈为奸,将林大人拘在前厅,不许到后院去探视贾夫人,又用兵丁围住御史府!” “贾夫人因你等这些小人来捣乱,刺激之下,心力不支,故此仙逝,林大人林姑娘和贾夫人天人永隔!”薛蟠越说越来气,又朝着杨贝伦的后背狠狠的打了三四下,杨贝伦惨叫不已,“用兵困住林大人,又不让林大人到后头探视,你自己说,杨大人,你自己是不是该死!” “你放肆!”杨贝伦挣扎着说道,“这只是公务,和私事无关!” “谁说没关系,若非你用贾夫人要挟林大人,事儿还不会如此严重,”薛蟠挽了挽袖子,“我今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要来治一治你,怎么样,你认罪吗?” “大胆!”杨贝伦喝道,“你又不是大理寺,如何能判本座的罪!” “你倒是还记得这个!”薛蟠怒火万丈,又接二连三打了杨贝伦十几下,“有种咱们御前打官司去,看看,这话到底是圣上对你说,还是对你薛大爷说!” 第261章 成全你 杨贝伦吃不住痛,这竹杖虽然不会伤筋动骨,可打着实在是疼,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时候说不得只好先忍耐下来,服软了再说,“是,是,是,我委实是对不起贾夫人,今日来谢罪就是,谢罪就是。” “奸猾小人,”薛蟠手中竹杖飞舞,在半空之中抽出一道长长的弧线来,他一个横扫千军,就把趴在地上杨贝伦的暖帽给打落,杨贝伦惊得魂飞魄散,身子又到处刺痛,险些就要晕倒,薛蟠今日想着就是要教训杨贝伦,就算是杨贝伦说明要谢罪,可他还是要继续打他,“什么谢罪,你这是谢罪的样子吗!” 这里闹得鸡飞狗跳,却无一人出面阻拦,林老管家只是在边上闲闲的说着不咸不淡的劝解话,如此闹腾了好一会,薛蟠是借着由头在打杨贝伦,林如海及时的赶到了,他是委实不知道这里头杨贝伦被如此折辱,还以为他说不见,管家必然是请他客客气气的回去了,没想到过来就看到如此大吃一惊的事情,他连忙喝道,“住手!竖子安敢对杨大人无礼!” 薛蟠瞬间就停下了手中的竹杖,真真是动如脱兔,静若处子,他懒散的耸肩说道,“世伯可是误会我了,杨大人说对不起大人和姑太太,故此是来负荆请罪,我想着既然是负荆请罪,总是不能什么动作都没有的,只好拿出了竹杖,这么演戏一般的轻轻打了杨大人几下,这既然是赔罪嘛,自然是在姑太太灵前是最有诚意了。那里是无礼呢,”他抖了抖竹杖,他还要气杨贝伦,“杨大人如此一番诚心,我不好不成全啊,对吧?” 杨贝伦身上到处都痛,心里又是觉得丢脸丢大发了,这时候气的直哼哼,根本不理会薛蟠,薛蟠怪眼一翻,眉毛一竖,又举起了竹杖,作势欲打,“薛大爷瞧着你是还没受教训!” “别打,别打,”杨贝伦连忙举手求饶,“多谢薛大人成全,我这一日的确是来谢罪的,请林大人,”他这时候横竖是跪在地上,也就一举两得,朝着林如海磕了几个头,“饶恕我昨日惊扰贾夫人之罪!” 薛蟠得意的直哼哼,林如海瞪了边上抬头挺胸骄傲无比的薛蟠,饶是这个时候他伤心欲绝,也忍不住心里暗暗发笑,又有一些感动,他连忙亲自扶起十分狼狈的杨贝伦,“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到书房喝茶。” 薛蟠摇头晃脑的看着里林如海和杨贝伦离去,一直躲在院门口看着这一出好戏的贾雨村忍住笑意上来,“世兄这会子闹得可真够大的了。” “一点也不大,我又不是在瘦西湖揍他,在家里头,一个别人都没有,给他面子了,”薛蟠手持竹杖,十分威风,“好生出这么一口恶气,算是便宜他了。” “是,”贾雨村悄声说了几句话,“学生以为,兰台大人还是别上这个弹章的好。” “你的意思是?”薛蟠连忙问道,“你的话我听明白了,不过这样,可是能办?” “应该能办,杨大人这时候最怕的就是林大人,自然也最怕世兄,”贾雨村笑道,“只要世兄饶他这么一回,只怕是他不敢乱动。” “恩。”薛蟠思索了一番,点点头,“如此一来,倒也可以,那么如此的话,你先把昨夜的盐引拍卖得来的银子再核实一遍,等到杨贝伦那个倒霉鬼滚蛋后,咱们再一起见林大人,你的意思和他说,若是可成,这个折子如何写,就是有些讲究了。” 贾雨村领命而去,如此一来,院子里就只剩下薛蟠一人了,薛蟠手持竹杖,还没走几步,贾夫人正院之中原本紧闭的各处房门呼啦啦一下,一下子涌出了无数披麻戴孝的家人,大家用亮晶晶的眼睛盯住薛蟠,随即一拥而上,呼啦啦的围住了薛蟠,又哭又笑,也有接二连三跪了下来请安的,如此场面乱糟糟的。 薛蟠哈哈一笑,“瞧见了没有,我说了让你们来观礼,瞧一瞧杨大人的礼数的,这一出戏可是好看?” 薛蟠被众人簇拥着一起到了正房,只见到王嬷嬷陪着林黛玉就倚在门边流着泪看着薛蟠,林黛玉满身缟素,头上不着珠玉首饰,宛如一朵憔悴的芙蓉花,她拿着帕子拭泪不已,见到薛蟠走近,哽咽着喊了一声,“蟠哥哥,”随即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薛蟠点点头,“妹妹快别哭了,我今日打了杨贝伦就是特意为了你出气的,这是好事儿,姑太太若是瞧见了,她也必然开心的。” “娘一定瞧得见,”林黛玉珠泪簌簌掉下,“我只恨得我不是男儿身,如今见到蟠哥哥把此人打的满地滚,也是出了妹妹我的一口恶气。” “那就赶紧别哭了,世伯最是心疼姑太太仙逝,你若是再如此伤心,世伯见了,更是要伤心难过了,在世伯大人面前,还是要开心些才好。” 林黛玉微微摇头,拭泪不已,薛蟠拉着黛玉到了边上椅子上休息,又殷勤再劝,“我是知道妹妹伤心的,今年我父亲也过身了,虽然我心里难过极了,可家母比我还要更伤心一些,说不得只好收拾起自己的心情,好生赔笑,在家母面前说着笑话,如此宽慰母亲而已,妹妹最是聪明,应该知道这一节。” 林黛玉点点头,低头说了一声是,“今日先把杨贝伦这厮打一顿,给姑太太,给妹妹出口气,过些日子,咱们一一发作,把那些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小人们一一炮制起来,妹妹放心,你蟠哥哥是最小鸡肚肠,睚眦必报的。” 林如海和杨贝伦两人在书房不过是喝茶说话了一会儿,林如海就送客了,杨贝伦很是狼狈,这一次来林府可算是来错了,受了耻辱不说,林如海还十分的冷漠,除了官场礼节必须到位外,什么话儿都懒得和他说,这个态度可是十分不妙啊。难道这林如海不打算原谅自己了? 第262章 留下他 须知道自己到底是三品大员,名义上主管两淮盐业一切事务,寻常的巡盐御史他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只是林如海背景深厚,故此不得不要谨慎些,他正在思索着,跟在林老管家的身后,低着头也没认真看路,不防耳边突然传来了咳嗽声,“咳咳。” 他猛地抬起头,见到了前头带路的林老管家恭敬的说道,“薛大爷。” 薛蟠拿着竹杖,就在前头的太湖石旁拄杖而立,他微微侧着身子,右手里的竹杖放在左手心颠来颠去,“杨大人这是要去那里啊?” 杨贝伦可谓是惊弓之鸟,见到薛蟠,连忙躲在了林老管家的身后,“我和林大人说了话,预备回去了,薛大人你,你,你有何指教啊?” 薛蟠见到杨贝伦担惊受怕的窘迫样子,不禁噗嗤一笑,“我不过是后生晚辈,如何敢对着杨大人指教什么啊?只是今天见到杨大人这样的诚心,故此特意来劝一劝杨大人罢了。” “劝什么?”杨贝伦见到左右除却带路的林管家外并无其他人,心里大叫这一次又要糟了,这个不尊规矩的呆霸王,难不成又要动刀动枪,对自己不尊敬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杨贝伦默念这句话好几遍,脸上才挤出菊花一样难看的笑容,“薛大人若是有什么吩咐,直接说明就是了。” “我没什么吩咐,只是想来告诉杨大人一条明路,”薛蟠随意挥舞着那青竹杖,看的杨贝伦心惊肉跳的,“杨大人想不想保住盐运使这个位置啊?” “你的意思是……”杨贝伦瞬间就忘了薛蟠手里竹杖的威力,几步就走到了薛蟠的身边,急切的问道,“我还能保住不成?” 也无怪乎杨贝伦一点体统都没有了,这一日跌宕起伏未免太过于刺激,说林如海受不了重压,杨贝伦也是一样的,今日这样连番重击,他已经很是吃不消,这时候听到薛蟠抛出诱饵,连忙不顾任何脸面的开口了。 看来有戏,薛蟠眼神一闪,笑道,“杨大人虽然不怎么懂事,可到底和林大人是老同事了,彼此之间来往熟悉的很,林大人说要上弹劾的折子,我原本是不同意的,他这初来乍到,就要把上官给弹劾走,不合规矩,杨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自然,自然,”杨贝伦刚才受了薛蟠的毒打,又吃了林如海一顿冷面孔,这时候已经是五内俱焚,不知道如何办是好了。没想到还是眼前的这一位莽撞小子给自己一根救命的稻草,“薛大人说的极是。” “那么我呢,自诩也是有点分量的,在林大人面前,能说上话,若是杨大人愿意,我倒是可以帮着杨大人转圜一番,若是杨大人不需要,我也就不多事了。” “自然是如此,”杨贝伦连忙说道,“薛大人若是愿施以援手,必然感恩戴德……”他见到薛蟠笑盈盈的不说话,咬咬牙,“唯薛大人马首是瞻。” “这话错了,我何德何能能够让杨大人唯我马首是瞻呢?说笑了说笑了,”薛蟠笑道,“和林大人一块就成了。” 这个一块,大有讲究,杨贝伦知道,若是想要保住这个盐运使的位置,必然日后就要听林如海的命令了。 他根本就不怀疑林如海的弹劾本章有没有作用,林如海原本就是永和皇帝的亲信,昔日就是侍读在侧,如今又立下这泼天的功劳,一下子就解决了前线之军需,他虽然没有仔细算过,但是根据粗略的估算,足够大军六个月所用,六个月不要说什么香格里拉国,只怕是天竺都打到了,这样泼天的功劳,不要弹劾自己这个三品的盐运使,只怕是他弹劾政务院的宰相们,皇帝也会给林如海这个面子,把宰相换掉几个。 杨贝伦十分清楚,这个官位来的如何不易,如今既然为了委屈求全把这个位置保住,说不得只要做一番俯首做小人辈的事儿来,他苦涩的点点头,“薛大人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日后这两淮盐业,一切都由林大人做主。” “不,自然还是杨大人做主,”薛蟠笑道,“只是多听听林大人的意见就是了。” “不过呢,这口说无凭,”薛蟠眼睛乌溜溜的转了转,“凡事总是要表一表决心的,这决心不表,那么如何才能证明杨大人愿意和林大人一块呢?您说是这个理不是?” 薛蟠和杨贝伦把手笑着一同走出了林府,当然了,这个时候在披麻戴孝的林府家中面带大笑是不合适宜的,所以薛蟠脸上带着微笑,扶住了杨贝伦,又连忙叫杨贝伦的亲随过来,“有点眼力界儿!没瞧见杨大人摔倒了吗?赶紧着过来扶着!” 杨贝伦十分雍容,虽然被亲随碰到了手上的伤口也毫不变色,转过头对着站在中门口的薛蟠说道,“薛大人请留步,折子我回去就上,必然不会耽误事儿。” “如此多谢大人了,”薛蟠笑眯眯的作揖送别,态度十分恭顺,“林大人的折子那就放在明日呈上。” 薛蟠笑眯眯的看着杨贝伦的车驾离开,身后的林老管家有些不解,“薛大爷这一番事儿,我倒是有些瞧不明白了。” “不明白没事儿,”薛蟠转身回到了林府之中,“这事儿对着世伯大人好,不然我才懒得理会这种无耻小人呢,贾先生的法子好,按照我的本意,直接痛快打一顿,然后再上折子把他弹劾的去职才算是最痛快的呢。” 薛蟠和贾雨村一起到了林如海的书房又和林如海说话,“世伯大人,贾先生的意思,若是这时候,上弹劾折子把盐运使换了,若是再来一个不好商量的,那就更不好了,还不如把杨贝伦给留下来。贾先生你和林大人说罢。” 林如海看着贾雨村,贾雨村连忙解释道,“杨贝伦今日被世兄一顿杀威棒,已经是锐气尽失,又是来请求兰台大人高抬贵手,可见此人已经是六神无主,神智混乱了。” 第263章 快意恩仇 “这样的人,若是还在盐运使的位置上,必然不会对大人再有什么掣肘的事儿,大人在两淮盐业,那就是说一不二了,自然了,大人是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儿来的,但这为官之道,若是本心一定,少了许多阻拦的事儿,大人想做的事儿,必然就会顺顺利利的,毕竟这盐业不是地方上的庶务,没有那么多衙门来干涉。” 贾雨村的意思,林如海听的很清楚,若是想要干一番事业出来,那么一个无能且对着自己十分惧怕且不会多加干涉的上官存在,是最好不过的,杨贝伦显然已经有求于林如海,且已经是属于病急乱投医的范畴内了。 林如海低着头不言语,他怎么会不明白薛蟠和贾雨村的苦心?他并不是一个只会谈道德文章的学术性官僚,他有想报效国家的雄心,也知道官场的许多手段,也知道成大事者必然有所舍弃。但是他这个时候只是到底还抛不下贾夫人昨日因杨贝伦等人逼迫故此加剧了病情故此去世的事实,要他这么原谅最大的帮凶,杨贝伦,这实在是太难了。 薛蟠对着林如海沉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姑太太因为他们去世,这一节无论如何是不能忘的,杨贝伦这个人好打发,难打发的是那些两淮的盐商!这些人都是害死姑太太的凶手,是一个个都不能放过的,虽然不至于杀人砍头,但是教训是一个个都要叫他们生受的,只是我虽然知道世伯伤心极了,可这个时候不好大张旗鼓的办,总是要慢慢来。杨贝伦这个人,我刚才好生一顿打,给世伯和林妹妹出了半口恶气,他只要还在两淮,听着世伯的命令,日后总有机会寻回这个场子。”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点点头,“也只能是如此了,贾先生说的话,里头的道理我岂有不知的?只是这虽然知道,人总是难以用心情去决断事务,杨贝伦他愿意呆着,我也就不去管他了。” 贾雨村又献计,“世兄的意思是绝不能如此轻轻松松的放过侯家,这事儿,若是大人出面自然是最好的,可学生想来,恶人不能都咱们自己个做,不如让杨大人去做……” 如此密谈了一番,贾雨村领命而出去办别的事情,林如海对着薛蟠点头说道,“你这一位贾先生,不仅学识出众,更是计谋过人,非一般人物。” “正是,”薛蟠说道,“只是时运不济,旧年免了官,过些日子我预备着若是有什么门路,帮着他出仕,在我这也只是临时帮一帮忙。” 林如海神色有些萎靡,薛蟠劝了劝,又说,“请世伯在书房休息,外头都有我在张罗着,若有什么大人物亲自来的,我再让林爷爷请世伯出来。” 林如海点点头,感激的看着薛蟠,“昨日之大事,盐引改派都亏你一力承担,夜里头家里头的事儿,又是你来帮忙,我也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感谢你了。” “自家亲戚,无需说这个。” “只是你到底不应该打他,”林如海说道,“他到底是三品大员,还要注意官场体统,你虽然年轻,日后总是要入仕的,官场之上,尊卑规矩最要紧,你这样折辱了他,虽然一时半会被你压服,可日后总是得罪了一个人,将来万万不可如此了。” “侄儿的性子素来就是如此快意恩仇,杨贝伦对着世伯如此不敬,害得姑太太这样快的辞世,咱们这样的人家,总是家人都在,才叫做圆满,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是一日吃一斤人参也是吃得起的,若是这么慢慢的过世,世伯和林妹妹也不至于如此伤心,他虽然不是主谋,可到底也是最大的从犯,我今日发泄的打了他一顿,一来姑太太或许可以见到,也是全了我的孝心,二来也是给世伯家人出气,不过我虽然打了他,却也知道轻重,还和世伯您劝着保住他的官位,算起来,他还要感谢我呢,怎么是会怨恨呢?” 林如海看着薛蟠,不再言语,只是眼角晶亮,薛蟠有些受不了这样的伤感场景,于是连忙起身告辞,走出了林如海的外书房,叫了几个掌事的仆妇来,吩咐道:“家里头的几位姨娘,都要预备着轮流伺候老爷,老爷这几日身上难受,吃不进多少东西,但这饮食要分外精致些,姑娘哪里也一概要预备着多叫人伺候着。” 他领了林府的对牌,不是就吩咐这些话就够了的,林老管家并几个仆妇头子一起簇拥着薛蟠到了议事厅,这里有无数的事情在等着薛蟠,薛蟠也不装什么大尾巴狼,一概事务都和几个要紧的管事商量着办,他的要求只有一条,“要把姑太太的身后事办的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不能计较什么银子够不够的事儿!” 如此事无巨细都来此地经过,闹腾了小半个时辰,到了后头稍微空了些,林老管家在边上悄悄对着薛蟠说道,他的语气忧心忡忡,“眼下银子不够了,若是要大办,那么只能是从外头不拘何处,拿一点来先。” “银子嘛,不用担心,”薛蟠摆摆手,他看了看怀表,这个时候还早的很,不过是早上八点多一些,“有人会送来的,咱们只管着花钱就好。” 薛蟠就在议事的地方稀里糊涂随便吃了几口早饭,又命车夫李章马三豪等人去个园把自己的铺盖拿过来,这些日子就预备着扎根林府了,到了饭后,又有人来请,问寿木已经得了,叫薛蟠去瞧,薛蟠瞧着不过是杉木板,很是不满意,又命人仔细的去寻,务必要找更好的来。 正在繁忙的时候,家人来报,说是桑弘羊和马嵩两人到了,薛蟠出门到了外院请两人喝茶,贾夫人乃是内眷,不宜在内院灵前磕头,故此这时候只是奉茶,两个人见到薛蟠穿着麻布的大褂,腰间系着一根白带,对视一眼,不免十分诧异,这差不多是孝子一般的穿着了。 第264章 出云子 可见林家和薛家情感上的关系不一般,两个人先连忙打千请安,又请薛蟠节哀顺变,“我这姑太太,原本身子是极好的,”薛蟠忍不住抹泪,“昨日受了惊吓,竟然一病不起就此长辞人世,可怜我那妹妹,如今不过是八岁!” 两个人连忙劝解,薛蟠这才收了泪,请两人坐下,“今个来,一来是请安,二是悼唁,”桑弘羊连忙开口,“三是来御史大人此处看看,有没有可以帮上忙的。” “那就是最好,”薛蟠用袖子抹了抹脸,淡然说道,“御史府这里,当然最缺的就是人手,你们若是能够来帮衬着,让贾夫人的身后事儿能够好好的办好,你们既然这么说了,我也说不得要提要求了,这些日子,你们几个轮着来帮着迎客吧。” 薛蟠毫不客气,又说道,“然后再发出命令,让两淮盐商,昨日拿了盐引的,尽数要来,轮着几班一起守在灵前,受了林大人这么大的恩惠,盐引大家伙都拍的满意,难道,大家伙不给贾夫人尽孝吗?” “特别是那些跟着侯家一起胡闹的人,”薛蟠冷冷说道,“我和你们两个不客气的直说,若是谁不来伺候着,我明日就叫他知道后悔两字怎么写!” 薛蟠说的杀气腾腾,两个人凛然听命,一边叫人消息传了出去,一边就即刻帮着薛蟠照看各种事情来,素来料理红白喜事都需要请相熟的人家来帮衬,不然自家情绪激动,凡事不能够理智的对待。 到了午间,林家的世交亲眷已经都得了消息,纷纷上门吊唁,林如海本籍姑苏人士,扬州和姑苏,算起来都是金陵省省内,两地相差不远,亲朋故旧本来就不在少数,林如海虽然素日里头来往好友不多,可他为人谦和,文采斐然,差不多是扬州府的文坛领袖,如此又有许多官学、私学、学院等的读书人前来问候,这样又是一批人。 金陵风俗,女眷过世,娘家人要派人来见了才能够出殡落葬,贾夫人正经的娘家人都在神都洛阳,今日已经发出了急件,也不知道何时才会派人过来,这事且不急,只是到底还差一位居中接待迎来送往女眷的人,这个人不好找,林如海的一干姨娘身份不够,今日倒也罢了,都是自家亲眷,没什么人怪罪,可若是过些日子有正经诰命夫人来吊唁,姨娘们接待这就不合适了,总是要找一位尊敬又懂礼数的人来照料内帷才是。 马嵩最是附庸风雅,扬州城许多方面的事儿,他最熟悉,马嵩倒是出了一个主意:“城外梅花山有一位女冠,唤作出云子,乃是名门之后,出家为道,乃是姑苏蟠龙观观主,道行极高,擅长一手梅花易数,端的是十分了得,她为人随和,也喜欢帮人忙,旧年为了燕王老王妃之冥寿,已经来扬州三个月了,不少人去求了她的神卦,十分灵验,若是能请她出来,倒是可以帮着迎接堂客。” 女冠就是道士,“这一位女冠,”薛蟠狐疑的说道,“可是真的道士?” 这些年世风扭曲,许多人特别中意女道士和尼姑,也有不少堂子就改成了这些门面做一些皮肉生意,马嵩听到薛蟠如此说,连忙念佛,“这可使不得如此说!这一位出云子道长,乃是前朝皇族后裔,只不过江山改朝换代,故此不得不遁入空门罢了,身上还有理教院的节箓在身呢,受的正四品俸禄。乃是正宗的道官,咳咳……薛大人别想岔了。” “这样的神仙人物,不会来料理此等俗事吧?”薛蟠问道,“出家人是不太愿意沾染红尘之事的。” “也不竟然,这一位出云子是最菩萨心肠不过了,最是热心帮人,且和达官贵人相处的好,世兄请叫贾先生下一个帖子,言辞恳切一些,再派一位有体面的人去面见,出云子道长必然是会来帮忙的。” 如此那么就商定请马嵩出面,林如海的清客写了一封拜帖,让马嵩送过去,务必要请出云子道长前来照看女眷礼节,这事儿且不用再说,到了晚间的时候,马嵩就来报,“出云子道长答应了,明日一早必然过来。” “可要再派车子去接?” “言明不用了,她那里自然坐车来,只是言明这里安排一间妥善的静室即可,伺候的人也不需要的。” “如此如何使得?”薛蟠连忙吩咐,“收拾一个院子出来,预备着出云子道长下榻,再安排妥善的人伺候着,一应餐饮起居都要洁净。” 到了下午,马嵩和桑弘羊二人已经把薛蟠的命令尽数传出去,两淮数千盐商都仰仗薛蟠,故此各家家主不敢不来,均即刻到了林府报道,又跪在贾夫人正院外哀嚎痛哭,世间从未有不透风的墙,就在今个早上薛蟠拿着竹杖痛打盐运使的事情,已经慢慢传了出去,林家的下人们很是骄傲,薛蟠为了自家的主母居然敢揍一位三品的高官,这样仁义的薛大爷实在是值得大家肝脑涂地的,这事儿巴不得就被他们传出去了,到了这个时候,大家是彻底认识到,薛蟠这个人,的确是混不吝的小霸王,三品的盐运使都敢揍,还一定要逼迫他在灵前谢罪,而这事儿还真的成了,试问两淮的盐商,谁还敢不来? 如此从贾夫人的正院门外——寻常男客是不得入内院的,从正院门外,一路跪到了外头的穿堂、抱厦、照壁、游廊、甬道、花厅,密密麻麻的跪了半座林府,纷纷哀哭不已,倒是片刻之间贾夫人就多了如此多的孝子贤孙。 如此跪了小半个时辰,薛蟠才施施然的走了出来,“好了,好了,”薛蟠满意的点点头,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大家伙有心了,都来了不曾?侯家来了没有?” 大家心里暗暗一动,果然薛蟠是要再次报复了,但是侯家很有脸色,“大人,侯家来人了。” “是谁?” “是侯琳。” 第265章 盐商满庭 侯家这个时候却是十分乖觉,早就到了,饶是如此,薛蟠还是不满,“哦?怎么又是侯公子出面?侯景呢?腿脚断了不成?须知道两淮盐商前来林府举哀,所有的人都来了,可就缺了他这么一位家主。” “侯老爷昨日辞别百花厅,就已经晕过去了,”薛蟠身边有人小声的说道,“今日就起不来床了。” “这若是真的,我也当然不会计较了,只不要装病推脱就好了。”薛蟠冷冷的说道,“今日大家伙都来,林大人必然是承大家的情,不过这几日还不是正经日子,既然都来了,日后就不用天天来报道,搞的好像来御史府点卯一般。” 大家暗暗腹诽,这不是你叫大家伙来吗?这会子又嫌弃人多挤的慌了,于是刘炳德等人安排商议一番,大家伙分成几天一轮,大家伙不用每日来凑热闹,只是到了点焰口出殡的大日子时候再一起来给贾夫人送行。 薛蟠这么一来倒是自己落了个清闲,寻常人家,都由几个盐商之中有头有脸的人接待,稍微高一些,或者是官面上的人,比如江都知县这些都由薛蟠接待,再高级别的人来,那么就请林如海出面。 到了晚间的时候,杨贝伦又来林家,薛蟠很是恭顺的把他迎了进去,可不过是掌灯的时候,扬州城就已经传开了,杨贝伦压根就没见到林如海,只是和薛蟠说了一会话,又拿了一本册子给薛蟠看过就起驾回府了。看来,早上薛蟠怒鞭盐运使的事儿,绝不是无稽之谈。 大家对着薛蟠,这么一来,寻常的庶务薛蟠都脱开了,只是让外头这些盐商代劳,他只管家里头的事情,盐商们来吊唁可不是空手来的,礼金这一收又是三五十万两白银,有了银子做底气,薛蟠是肆意挥洒,不求省钱,只求场面浩大,务必要办好这事儿。 丧事基本上不怎么需要操心,到了晚间,百花厅那里的银子都已经算出来了,盐引改派竞拍的款项,就算是薛蟠,见到了不免也是心惊肉跳,他连忙和贾雨村一起见了林如海,把账本交给林如海看,“世伯,这一次不辱使命,银子终于筹到了。” 饶是林如海在预备着如何写折子上奏皇帝,禀告这一次的好成绩,但是他见到了最终的数目,也不免喜出望外,大吃一惊,“居然有这样的数目?” “一万万七千八百九十六万两!” “是这个数,”薛蟠沉稳的说道,“一共五万的盐引,拍卖到了均价三千多两一张的数目,算起来,不是太高。” 这还不高,这已经是吓死人的高价了!须知道大越朝从洋务开放运动之后,赋税历年激增,从长毛之乱前的四五千万两,到如今百业兴盛,每年的赋税可以收到二万万两白银,这已经是要支撑各种财政支出了,但如今两淮盐引一下子就给掏出了一万万七千八百九十六万两!这个价格是如今的银元,而不是以前的白银,按理来说,白银的价格更高些,银元的价格不是很高,但饶是如此,这个价格,足以支付一场灭国之战,别说是什么狗屁香格里拉汗国可以弹指之间轻易平定,就算今日再和扶桑开战,这一万万多的银子,也可以熬到让扶桑国彻底覆灭。 林如海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紧闭,“这个数目,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老夫都有些难以置信了。” “盐商原本就有钱,只是平时都拿来乱花了罢了,”薛蟠笑道,“今个咱们把他们的家底敲一些出来,一来帮着他们节约,二来就是给朝廷找银子,一举两得了。” “这事儿办的好极了,”林如海点点头,丝毫不吝啬对于薛蟠的溢美之词,“能想出这个竞拍的法子,把盐引的银钱,只怕是十倍收上来都不止,此外,昨日如此危难时刻,还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顶住压力,不然今日之事,都是泡影了。” “我这折子一定要写清楚,大功归属于你,”林如海直白的说道,“你和我一起署名上折。” 薛蟠坚推不就,“这事儿请世伯自己上折子就是了,我何德何能,能够上折子到御前呢?这是不相宜的,再者我虽然有一些功劳,可这到底不是自己的本行,若是越过内务府和户部,和大人一起上,这日后怕被人说闲话,我虽然不怕被人说闲话,可有些时候,这些闲话能少则少。” 你若是怕被人说闲话,就不会今日如此鞭笞杨贝伦为贾夫人出气了,贾雨村心里如此默默想着,这一位东主,时而高调,时而又想默默无闻,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若是真的要算起来,大约也就是随心所欲四个字可以解释了。 林如海见到薛蟠如此坚决,也就罢了,“不过折子里该怎么说,我自然还是怎么说,这一件事儿办好了,西南战事再也无忧了!” 什么犒赏封功的事儿,如今还是太远了些,毕竟林如海乃是永和皇帝的嫡系,什么被抢功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大家伙就等着升官就好,但是银子在这里,怎么样送到京中去,还是要仔细谋划一番的,薛蟠说道,“漕运总督那里今日来了一个书记官,他虽然没有明说什么,可我也知道,总督想在这盐引改派的事儿上分润一些功劳,我想着他根本就没出力,倒也不能给他太大的功劳,免得叫人眼红,说咱们欺软怕硬,所以,思来想去,也只能是让他们负责运银子到都中去,这个运输的责任给他们是了。” “此法不错,”林如海点点头,“一万万七千八百九十六万两里头,再拿一些作为损耗补贴给漕运的船只倒也可以。” “损耗不用太多,”薛蟠这时候倒是小家子气极了,“给了他们功劳,银子不能太多,几万两开销一番就是了,若是给多了,他们倒是会生别的心思。” 第266章 放过他们 这时候没有别人,薛蟠也老实交代了,“这一次的盐引款项收的多,现银倒是不多,多的是银票,那些小盐商们,都是从薛家的票号里头借了银票来投的,不然靠着他们自己个的现银,是斗不过这些大盐商们的,所以我就提供了不少的银票给他们,这些日子,算起来,现银要护送到都中的,还不算太多。这一节,还要请世伯责罚。” “公私两便,我是不会怪罪你的,”林如海摇摇头,这时候已经是深夜,窗外明月如钩,树影婆娑,夜风阵阵,偶有后头的啜泣声传来,三个人就在这里密谈,“若非你如此给他们机会,这一万万多银子,还拿不下来。” “大盐商,的确是两淮的毒瘤!”林如海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前,看了看被乌云遮住的新月,“这一次,若非先打后消,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他们是绝不会愿意交出手里头的盐引的,就算是花银子来回购,也是不成,往日的盐引改派,除却胡阁老弄了一帮人外,其余的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小盐商必死无疑,大盐商越来越大,越来越有底气和朝廷叫板!” 他转过脸来,脸色阴沉,他必然是想到了昨日的场景,侯景凭借身后的势力是不假的,可他胆敢来威胁林如海,依靠的还是手里头七千多张的盐引,和他身为两淮第一盐商的地位,“改派盐引是朝廷定下来的规矩,并不是我林某人来此乱政,前朝有五人墓碑,我又不是没有警惕之心,乱政若是如此被顶回去,我是半句话也没有的,这朝廷明令之事,他居然敢来此做一些阴谋诡计之事,实在是让人心惊。” “朝廷还是那个朝廷,”薛蟠喝了一口茶说道,他倒是可以理解这些人为何如此,当然了,薛蟠也是这些官商里头有收益的人物,“商人却不是原来的商人了,谁都不愿意把手里头赚钱的好东西给拿出去。” 薛蟠从袖子里拿了一个封出来,递给了林如海。“这是昨日和侯景杨贝伦一起来作乱的盐商名单,我已经在百花厅分派了他们盐引,不好随意更改,但是总不能让他们如此如意,这些人,我预备着让他们晚半年拿到这些盐引。” 晚半年这就又是割肉的痛苦事情了,晚半年发售两淮的盐,这一步慢,步步慢,将来的生意就比不过那些雷厉风行迅速出击的盐商们,薛蟠这个法子,不可谓是不阴险,他不把你们的惩罚放在明面上,而是用阴损的小刀来捅你。 林如海眉心一跳,背着手站在窗台前,想了许久,薛蟠和贾雨村都没有发声,冷月冥冥,照在林如海憔悴的脸上,他过了好一会,叹了一口气,摆摆手,“罢了,他们既然是已经拿到盐引,就按照规矩办,过些日子一起发出去就是了。” “昨夜我一宿没睡,思来想去,夫人的身子的确是好不起来了,但人总是有种侥幸之心,人活着还想着她能再陪着久一些,”他慢慢的转身,坐了下来,“其实我怎么会不明白,夫人是好不了的。只是如此迅速,有些难受罢了。” 岂是有些难受,是难受到骨子里去了,薛蟠看着林如海的样子,心里暗暗一叹,“世伯就放过了这些小人?” “放过就放过了,”林如海合上眼,“横竖事儿已经办好了,夫人也已经过世,与其发作在这些小虾小鱼身上,不如想想,接下去要如何办。” 到了第二日,林如海也把折子发了出去,薛蟠见到林家丧事办的妥当,也没什么意外的事儿,这时候就开始忙自己的事儿了,之前来薛家借银子的每一家每一户,都要认真仔细的去催缴银钱,当然了,这个过程不困难,毕竟如今薛蟠手里头还握着那五万张左右的盐引,谁也不敢不还薛蟠的银子,不然的话,薛蟠也不需要做什么讨债的事儿,径直再把盐引发卖出去就是,如今这盐引可是稀罕物件,回过神来,谁都愿意砸下银子来办。 故此只是有些琐碎些,什么时候拿,什么时候交付,拿什么抵押,利息是多少都要仔细约定,如此闹腾了一整天,薛蟠晚上回到林府的时候,贾雨村就来报:“盐运使的折子已经送到京中了。” “这么快?”薛蟠挑眉,“这可还是三天。” “盐运使有六百里上折之权,”贾雨村说道,“白天骑马,晚上坐船,一点也不耽误时候,他的折子入京了,不知道到时候这边又要掀起什么波浪。” “咱们看好戏就成,”薛蟠跨步进了议事的院落,对着贾雨村说道,“接下去这恶人就不是咱们做了,有些人怕是想不到,有人已经在盟友背后预备着捅刀子了吧?” “世兄的意思,还是要看着?” “先看着,等会再瞧,若是有落水狗,我顺带着打一打也成。” 贾雨村告辞,薛蟠到了议事厅里头,刚刚落座,一群管事仆妇就来回话,要钱要物要人,所幸薛蟠已经经历过一次白事的办理,凡事都知道规矩如何,另外薛蟠在贾夫人灵前痛打杨贝伦,这一次打,林家阖府上下无人不尊敬薛蟠,也无人敢在薛蟠面前耍滑头,这样倒是顺顺利利的办了好多事儿。 一时来回话的人都退下了,臻儿捧着茶过来请薛蟠喝,薛蟠打了个哈欠,“大晚上的就不喝茶了,最近累的很,晚上若是喝了茶,反而睡不安稳,有什么汤倒是可以喝一喝。” “银吊子里头熬了银耳汤,大爷要不要来一碗。” 薛蟠点点头,“那就喝一碗罢。” 臻儿挑着帘子出门去倒银耳汤了,不防外头又有人进来,薛蟠抬头一看,是黛玉的奶妈王嬷嬷,薛蟠站了起来,请王嬷嬷坐下,“嬷嬷怎么来了?林姑娘可睡下了?” “姑娘这些日子那里睡得下?昨夜是在灵前熬到了三更才回房,今日一早又起去灵前跪着,晚上好说歹说请回到了房内,可又不肯就寝了。” 第267章 一直守护你 听到黛玉如此,薛蟠连忙问道,“吃的怎么样?三餐可都吃着呢?” “那里还吃着,都已经饿了一天了,我再三劝,姑娘总是说不饿,吃不下,燕窝已经熬着放了许久了,热了又热,这时候又放凉了,今天就喝了几口茶,这如何是好?”王嬷嬷忍不住抹泪,“不吃不睡的,铁打的身子都要熬坏了。” “老爷心里头也难过的很,实在是不敢去随便让他知道,还是请薛大爷帮着姑娘吧。”王嬷嬷连忙跪下,啜泣道,“就看在过世的太太份上,还要请大爷去瞧一瞧。” 薛蟠刷的站了起来,“这可不成,林妹妹身子原本就弱,这不吃不喝不睡的,身子怕是没几日就要垮了,嬷嬷你思虑得周全,这事儿没必要让世伯知道,赶紧着,带我去瞧瞧。” 王嬷嬷应了一声,高兴的带着薛蟠出门,连同两个丫鬟一起送着薛蟠到了林黛玉的住所,林黛玉原本是跟着贾夫人一起住在正院之中,贾夫人仙逝,正院里头来往人极多,不宜再住人,故此挪了出来,到了正院之后几间小小的西厢房里头安置,薛蟠绕过正院,从游廊走到了西厢房,这西厢房是一处邻水水榭,九曲石板桥,歪歪曲曲的就通向了水榭,水面上种着许多的荷花,只是到了九月的时节,荷花已经尽残,只留下枯叶连片,前头有丫鬟打着灯笼,又有王嬷嬷带路,乘着夜风,薛蟠到了此间,听到外头的脚步声,丫鬟梅子掀开门帘窥看着外头,见到了薛蟠,不由得眼睛一亮,她连忙挽了挽帘子,又对着里头喊道,“薛大爷来了!” 薛蟠走进了此处,环视四周,只见到螺贝雕花山居秋暝人物山水屏风挡在中间,外头是设着拔步床并两把楠木交椅,有香案一座,边上摆着瑶琴一把,这想必是林黛玉的日常起居之所,屏风后头就看不清了,梅子请薛蟠朝着后面请去,薛蟠这时候也实在是担心,于是也不顾及什么,径直就朝着后头走去,后头摆着一张卧榻,挂着天青色水墨字画帐子,当中摆有云母石桌面的黄花梨圆桌一张,桌上供奉着白色的水晶菊,插在胭脂色的汝窑梅瓶之中,这里头也没人,薛蟠抬头看了看,梅子朝着边上垂着帘子的圆形拱门走去,和王嬷嬷一起把帘子挂在了西番莲头的金钩里头,一道白色的倩影就出现在了薛蟠的面前,黛玉就背对着薛蟠,依靠在栏杆处,默然的看着水面上不发一言。 薛蟠慢慢的走了出去,朝着王嬷嬷和梅子挥了挥手,两个人退下就躲在拱门里头,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看着这边,夜风微微吹起,薛蟠刚才走的急了,头上沁出了薄汗,这被夜风一吹,顿时觉得身上一阵痛快,水榭外头有一个平台,黛玉就是靠着这里在望着水面发呆,廊下点着几只素白的灯笼,照着黛玉身子恍恍惚惚的,薛蟠走了几步,行到了黛玉的身后,“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发什么呆呢?” 黛玉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你看,蟠哥哥,”她指了指水面,薛蟠走到前去,看到水面之中倒映着一弯新月,“镜中花水中月,水中月,只怕是虚妄吧?” “如何会是虚妄呢,”薛蟠伸出手拉住了扶手,笑道,“水中月,是依照天上月倒影来的,若是没有天上月,如何来的水中月,妹妹见到水中月,自然就知道,有天上月了。” “蟠哥哥最会说话了,”黛玉幽幽一叹,她把下巴放在了手臂上,歪着头看着栏杆边上的流水,鬓边纯白的绢花在夜风之中微微颤抖,“蟠哥哥,你告诉我,你说这世间可有灵魂?” 这样的问题,无非是想要问贾夫人的魂魄,这问题不好答,薛蟠想了想,点点头,“自然是有的,我昔日摔伤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魂魄飞出了身子,漂浮在半空之中,过了好一会才回到身子里头,魂魄自然是有的。” “那我怎么还未曾见到母亲的魂魄?”黛玉的眼中波光隐隐,“我已经两天晚上了,都未曾梦见母亲,她是最疼爱我的,不应该不来再见我,和我再说一说话,我这些日子就想着晚上睡了能瞧见母亲,可一直都没有梦见她,我多想和她在说说话呢?。” 黛玉的声音哽咽了,似乎犹如流水般的呜咽起来,薛蟠沉默不语,“每一个人都会走下去,不会留恋现在的。” “蟠哥哥的意思是?”黛玉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薛蟠,叫人看着可怜。 薛蟠深吸一口气,朝着夜空中指了指,“妹妹,你看,看到了天空之中的星星吗?” “人去世之后的灵魂,就会慢慢的消散,消散到了花草树木之上,消散到了江河湖海之中,消散到了高山峻岭里面,消散在闹事之中,消散在了天地之间,虽然消散了,可他们还是无所不在的,只是不会说话了。” “最核心的精神,会变成天边的星星,”今日乃是新月,月亮黯然,群星的光芒却是闪耀无比,“他们会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接下去的日子过的好不好,他们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一直在看着我们,看着我们自己个过自己的日子。” “姑太太还在呢,”薛蟠低着头看了看黛玉,黛玉的眼睛期翼的看着天空之中闪烁的繁星,“她不说话,但是还看着你呢。只若是知道妹妹这样的伤心,她也一定会难过的。” 黛玉原本啜泣的声音慢慢的大声了起来,原本只是蒙蒙细雨,最终忍不住还是嚎啕大哭起来,“蟠哥哥,我真的好怕,母亲就这样突然走了,可我还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多想在梦里头再瞧一瞧母亲?” 薛蟠也坐了下来,用手轻轻的拍了拍黛玉纤弱的肩膀,“会看见的,她会一直守护在妹妹的身边,你看天上的星星吧,那么多的星星里,就有一颗是姑太太变得,她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第268章 抢手的薛蟠 “母亲真的看得见吗?”黛玉抬起眼,朦胧的看着天边的繁星,“她会看着我吗?” “会的,姑太太虽然不会说话了,可到底还是瞧着林妹妹的,”薛蟠拍了拍黛玉的肩膀,“若是瞧见你如此伤心,坏了身子,姑太太在天之灵也会不安稳的,何况如果林妹妹真的惦记思念姑太太,那更是要努力加餐饭了,认认真真的把姑太太的后事帮着办好了,好好的过下去,把自己的好日子过好了,那么姑太太就会含笑安心的在天上,永远守护着妹妹了。” “很难受,对吧?”薛蟠看到黛玉不出声的哭着,脸上清泪两行缓缓流下,“我明白妹妹的感觉,昔日我也是这样过来的。我如果对你说,斯人已逝,节哀顺变,这一定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妹妹若是想哭,就直接了当的哭出来,过了今晚,妹妹就要擦干净眼泪,好生的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呢。” 黛玉呆呆的哭着,也不知道从何处,屋檐下飘下了阵阵细碎如米粒的东西,薛蟠伸出手,有细碎白腻的桂花掉落在了手中,灯笼照耀下,散发着晶莹温润的光芒,桂花如同细雨一般洋洋洒洒的飘落了下来,好像是一阵秋天的大雪。 黛玉慢慢的止住了哭声,那不知何处来的桂花雨也慢慢的停了,薛蟠见到黛玉虽然神情很是憔悴,但是神色安稳,知道她这时候的悲伤情绪已经疏散了不少,吩咐梅子,“把姑娘的披风拿出来,夜深了,露水重。” 又命王嬷嬷,“不拘什么东西,热乎乎软烂的吃食拿上来,哦,多拿些一些,我也陪着姑娘一起吃。” 两个人早就在帘内听着薛蟠的温柔劝慰,落泪不已,听到薛蟠吩咐,梅子连忙拿了一件翻毛的披风来披在了林黛玉的身上,“外头风大,姑娘还是和大爷里头说话吧。” 到了屋里,又要小丫鬟叫做雪雁的,捧着银盆并梳洗的东西请黛玉洗脸,一番收拾后,王嬷嬷已经把夜宵端上来了,一碗碧粳米枸杞粥,几个内造款式的云片糕,葡萄干糖蒸酥酪,那碧粳米粥加了枸杞子,又用桂圆汁调和了一番,香甜的很,黛玉原本五内郁积,又太过于伤心,一时间失了胃口,薛蟠这样一劝,心情发散了不少,又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这才惊觉有些饿了,加上薛蟠素来是饿死鬼投胎一般的吃饭,有人陪着大吃,食欲一下子就起来了,黛玉吃了小半碗的粥,又吃了几片云片糕,这才放心,其余剩下的都给薛蟠给包圆了。 他忙活了一天,还真是饿了,把海碗里头的粥吃的一干二净,末了还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王嬷嬷笑道,“我再去拿一些过来。” “罢了,这宵夜不能吃的太多了,若是吃多了晚上肚子就涨得睡不着了,”薛蟠如此说道,“叫人给姑娘预备好这些日子的膳食,务必要精致可口的,我记得还带了上好的辽参来,发出来,仔细的洗干净,明日熬粥喝,加一些生姜,暖胃。” “明个,那一位出云子道长就到了,听说她为人和气,也颇懂养生之法,可以讨教讨教,妹妹你跟着她一起见客人,不愿意见也无妨,横竖已经请了她来主持了,”他见到黛玉的脸上出现了倦色,于是起身,“妹妹早些歇息吧,明个还要早起呢。” 薛蟠预备着转身离开,却不妨被黛玉喊住了,“蟠哥哥。” 薛蟠转身过来,见到黛玉微笑着的看着自己,“谢谢你。” “不要谢我,”薛蟠潇洒的挥了挥扇子,朝着黛玉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该谢你自己个。” 到了次日,盐商们轮流值勤,人虽然不少,可倒也不慌乱,一切事物井井有条,官场上是没有秘密的,“林如海舌战**(哦,奸字不雅,)”应该是“御史府林如海舌战群商,百花厅薛文龙盐法三章。”这个戏码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扬州城,谁都知道,如今盐业最厉害的人物,就在这御史府之中。 再加上昨日慢慢发酵,却又十分爆炸式扩散出的消息,薛蟠居然在贾夫人灵前怒打盐运使!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居然都被薛蟠做出来了,须知道薛蟠不过是正六品的小官,若是放在往日的时候,正六品的官儿路过扬州城,这些盐商头子根本不会正眼瞧一眼,最多拿个一两百两银子打发了就是,可这个薛蟠,居然敢鞭打盐运使! 这倒是也罢了,算起来,只要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若是二愣子般的想要揍盐运使一顿,也不是不可以的,只要承接盐运使的怒火就是了,可是没想到,这盐运使到了下午,又亲自去了御史府!没和林如海见面,倒是又和薛蟠见了一面,说了好一会的话,盐商们都在御史府伺候,这一幕都是亲眼所见的,薛蟠对着盐运使可不太尊敬,可盐运使对着薛蟠倒是有那么点点头哈腰的意思在里头。 于是这第二回,大家伙都顿时传开了,“薛霸王怒鞭盐运使,薛文龙驱使两淮商。”这么一来,两淮盐商谁人不敢来此伺候?原本是自己个来,家中都不来的,如今全家都至,什么夫人,小妾,弟弟妹妹,并儿子女儿尽数披麻戴孝轮番来此伺候。 还有许多未婚妙龄少女,时不时的由自己的父兄带来,在薛蟠面前晃荡,家里人早就吩咐好了:“不要怕,大胆些,只要入了这位爷的法眼,咱们家可就真的生发了,这倒是其次,你自己个就有了好归宿,日后少不得一品诰命夫人,终身荣华富贵受用不尽!” 薛蟠还正在奇怪,怎么会突然之间来了这么多女眷,还都死命的盯着自己,朝着自己眨眼,他的神经最是大条,还一时半会想不到此节,还是自己的奶妈王嬷嬷出来赶小鸡一般的把这些大妈少女们惊恐的赶开了。 第269章 出云子来了 王嬷嬷不屑的嘀咕,“这些小丫头们,还想着近我们家大爷的身?” 薛蟠有些不满,“你这是怎么待客的?嬷嬷,自己家里头倒也罢了,这可是在林家呢,若是让客人们不高兴,这白事儿就办不好了。” “出云子道长来了,”王嬷嬷也不是平白无故的闯薛蟠的白虎堂的,自然坏了薛蟠的好事也有由头可以说,“哥儿总要去迎接一番吧。” “她既然是方外之人,想必也不会在乎这些寻常俗世间的礼数吧,”薛蟠少了那么多的美女可以养眼,心绪自然是不会很高,懒洋洋的说道,“嬷嬷出门帮着我迎一迎吧。” “可不敢这样怠慢!”中年妇女是最信这些神佛之说的,僧道尼一流的人物,当然是神佛们在人间的代言人了,王嬷嬷自然也十分相信鬼神之说,她见到薛蟠这样不甚尊敬出云子的样子,连忙劝说道,“太太对着出家人最是敬重,初一十五的都要让人出门,专门寻了僧人道士施舍化缘的,大爷上次摔倒,太太可是在佛前求了好久,大爷才醒的,如今有这样厉害的道长来了,要尊敬着些,不然佛祖是要怪罪的。” 薛蟠不好和奶妈争论佛祖是不会来怪罪薛蟠对着一个道士无礼的,不过既然她这么说,这些无可无不可的小事上,无需唱什么反调,“那咱们去外头候着。” 到了中门出,只见到盐商们已经在庭前等候着了,满满当当的,总不在数十人之下,见到薛蟠来了,连忙上前行礼,薛蟠不由得奇道,“你们都挤在这里做什么?” 上官云飞连忙解释道——他唯恐薛蟠不悦,“这一位出云子精通梅花易数,断人识命,实在是精准极了,大家伙都很是敬仰,只是她虽然为人和气,但绝不轻易出手为人算卦,大家伙都围在这个地方,想着若是能入了道长的法眼,指点迷津一二,就是赚到了。” 薛蟠素来对着这种有些装逼的人设,不太感冒,什么不轻易出手,对他来说,大约只是一种噱头罢了,“哦?”薛蟠摇摇扇子,不以为意的笑道,“这位道长没算一卦,要多少卦金?” “不收挂金,”上官云飞说道,“只要青布一匹,松柏一支,供奉神前就是。” 若不是为了钱,大约还真的有些道行的,薛蟠点点头,这时候外头来报,说是出云子道长的车驾到了,薛蟠抖了抖袖子,率领着一干盐商出了中门,到了檐下迎接,只见到大街外有一架青色骡子驾着车缓缓驶来,后头跟着马嵩的高头大马,马嵩下车,站在骡车前,垂着手等候,马车之上下来了两个才总角的女道童,随即一位四十多年纪的中年女道士下了马车,手上拿着一把拂尘,她走到了林府门前,上了台阶,薛蟠等人鞠躬行礼,“恭迎出云子道长。” “方外人不敢当各位富贵中人大礼,”出云子连忙还礼,薛蟠抬起头来,只见到这位女道士四十多岁,穿着一袭玉色的道袍,容貌平淡,神色温和,倒是一双眼睛,清澈透亮,随意四处看去,犹如一阵微风洗过,薛蟠被出云子看了几眼,似乎被看得五脏六腑里头都一清二楚了,出云子又特意朝着薛蟠稽首,“无量寿佛,贫道参见薛大人,唯祝薛大人平安如意。” 薛蟠被出云子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听到此言,不由得要和出云子耍一耍嘴皮子,“道长既然是方外人,何须对着我这俗世之人如此客气,又为何按照俗世之中的称呼,来称呼我为薛大人呢?” 上官云飞脸上微微变色,小心翼翼的看着出云子,生怕出云子不高兴,没想到出云子微微一笑,“无量寿佛,贫道虽然是方外之人,可入乡随俗,到了薛大人的地面上,说不得要听薛大人的安排,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客气着些?自然要尊敬着薛大人了。” 一席话既又立场,又奉承了薛蟠,薛蟠心里暗叹,此人果然是十分和气,倒是没有其他出家人不容尘世的臭毛病,薛蟠点点头,朝着出云子拱手,“道长请吧。” 薛蟠请出云子到内院歇息,外头的盐商就不好再进去了,出云子先是到了安置出来的小院子,见到园子里头种着一棵菩提树,就十分满意了,她似乎对着其余的事儿不甚在意,薛蟠问饮食如何,可要禁忌荤腥,出云子笑道,“我们道家不和佛家比要一概茹素,除却牛肉、狗肉、大雁、乌龟外,其余的荤素不忌,一概相处请不要奢侈浪费,以温饱为上即可。” 过了一会,等到入内奉茶后,出云子就开始接待女眷,盐商的女眷们好打发,今日已经是贾夫人仙逝第三日,是出殡前最要紧的时日,扬州城场面上的官员女眷都到了林府前来吊唁,出云子语言温和,虽然是出家人,倒也不甚陈腐,一些女眷们时兴的话儿,都能接的上去,且又有易数高人的身份在,倒是能让这些女眷稍微安静一些,这些县令、学政、知府、兵马司等官员的女眷不过是小头目,扬州城里官太太圈子里的两大头目,一位盐运使夫人,因为丈夫有把柄在薛蟠手里,今日也不得不要前来敷衍,虽然脸上不好看,但薛蟠也不会和一介妇人计较。 另外一位是漕运总督夫人,漕运总督和盐运使的职权差不多,是中央派出此地专门管理一项事务的,他负责的就是要保证通济渠的通畅安全,保证东南各地的物资可以顺顺利利的送到中枢,这一次曹运总督等于是一本万利,不用和盐商们撕逼就拿到了护送盐税入京的美差事,薛蟠又借花献佛,给了漕运总督几点盐引,钱可通神,这一次,漕运总督夫人大驾亲至了。 出云子连忙迎接,其余的命妇女眷们也纷纷迎接,一时间,珠光宝气,将待客的花厅照耀得光芒闪烁。 第270章 贾琏来了 任何时候官太太们的交际圈子都不能容许小觑,毕竟后世被迫看了好多好多集韩剧的薛蟠来说,十分清楚这些夫人们的枕边风是多么的厉害,虽然出云子可能会借着这个场合来发展自己的交际圈子,但也没办法,这是必须要有陪着这些人,不至于在贾夫人的后事闹出什么笑话来,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在秦可卿去世之后,宁国府的大家长贾珍央求王熙凤过去主持内务的缘故了。 漕运总督夫人来略坐了坐,也不和众人闲谈,又特意见了薛蟠一面,温言说了几句话,表达了漕运总督的感激之心,也就离开了,出云子来往送客,又招待周全,原本薛蟠照顾外头,内里难以周全,如今就两下妥帖了。 红白两事是最繁琐的,如此闹闹腾腾过了七日,都中来信,说是荣国府长房贾赦之子贾琏前来吊孝,贾赦乃是贾敏之长兄,贾琏是贾敏正经的侄儿,他又是长房的儿子,日后荣国府说不得还是要他来袭爵,故此派他前来,是最合适的。 算起来,贾琏和薛蟠还是有点亲戚关系的,这不是和林如海硬拉关系,而是贾琏日后的老婆,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熙凤,就是薛蟠舅舅的女儿,也是薛蟠的表妹,这一位琏二爷也是厉害的主儿,轻易不好得罪,薛蟠已经在王嬷嬷那里得知,如今大越朝丧事的风俗,那就是娘家人无比的重要,若是娘家人觉得夫家对着自家嫁出的女儿有什么不厚待的地方,在丧事上不给面子,这是很正常的事儿,故此虽然也是亲眷,但也不好随意处之。 薛蟠让林管家预备好一起事务,等着接待娘家来人,过了两日,水运码头上来报,贾琏一行人已经到了,家里头又预备妥当,等到贾琏到了林府,林黛玉已经戴孝守在院外跪拜等候,贾琏早就换了素服,嚎啕大哭连滚带爬跪拜着进了贾夫人的正院,又在灵前哭喊着磕头不已,哭灵的仆妇们也连忙陪哭,一时间灵堂内热闹极了。他又命嬷嬷拉起了回礼的林黛玉,大哭道:“天不垂怜,我这表妹才几岁,姑太太就这么去了!” 林黛玉被贾琏如此哭,也忍不住嚎啕起来,如此过了好一会,又是林如海出来,劝贾琏不要太伤心,“夫人过的很是安详,只是我林家到底是没照顾好夫人,老夫愧疚的很。” 薛蟠请贾琏到林如海的书房处喝茶,又出门特意吩咐王嬷嬷把黛玉带下去不要哭坏了身子,复又进了书房,这时候贾琏已经收起了哭声,他容长脸蛋,长眉入鬓,嘴角带笑,眉梢眼角带着一股风流,身上虽然穿着素服,可手上有一块碧水一般的翡翠,又有红玉的小坠子挂着,一副世家富贵子弟的模样,丫鬟奉上了茶,林如海说了贾夫人身前身后事儿,倒是也把杨贝伦和侯景来胡闹的事儿越过不提,贾琏听着叹了几口气,“我这姑妈到底是没福,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就身子不好,如此缠绵病榻,熬了这么些日子,老祖宗先前还念叨着呢,说若是江南水土不服,就接到京中好生调养着,可是没想到,姑妈走的这么快!” 林如海叹道,“劳累岳母大人挂心,实在是不安,这消息可是慢慢的和老祖宗说?若是惊扰了老泰水的荣养,实在是该死该死!” “老祖宗很是哭了一场,说姐妹几个,唯独疼爱的就是姑妈,没想到这去的还比自己个早些,实在是疼的很!所幸家里头有人照顾着,太太们又伺候周到,也有花朵儿的妹妹们在老祖宗跟前尽孝,宝玉兄弟也宽慰,这才稍微好了些,只是叫侄儿赶紧过来,帮着姑父这边料理丧事。” “这一次所幸有薛家哥儿在此,”林如海对着贾琏说道,“才没走了大褶子。” 贾琏连忙起身和薛蟠重新见过礼,他比薛蟠的年纪大多了,看着样子已经是十八九岁的年纪,生的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眉眼间就看的出来,是极为健谈且擅于交际的人物,贾琏看了看薛蟠,先是拱手致谢:“若非是薛兄弟来吃帮衬着,姑妈的后事还不知道如何是好呢,亏得薛兄弟办的好,场面大的很,我单单刚才在门口瞧见,就有不少盐商都在此处帮衬着,咱们这些人家,办红白事儿,要紧的还是一个面子,场面大了面子有了,这才是最好的。” “二哥说的极是,”薛蟠微微有些得意,这毕竟算是他的功劳,他无不献宝的说道,“今日只是一拨人罢了,我已经下令,两淮盐商,无论大小,尽数都要来林府伺候,他们已经轮流起来,故此二哥瞧见的不过是一些人罢了,到了正经出殡的大日子,他们都是要一体前来的。” 说这样的话,按照往日来说,贾琏必然是觉得薛蟠此人好高骛远,且十分不诚实,说的什么话?两淮盐商都被你呼来喝去?这些可不是小商人,都是巨商,且都是都中各家势力都有份参与背景极为深厚的,绝不是一般的人可以使唤,若是林如海出面倒也罢了,可按照你这小屁孩…… 可贾琏倒是不敢不信薛蟠的话,他这么一路过来,进了金陵省地面,在船上就听到了无数扬州此地的传闻,这谣言四起,大部分的谣言都是和面前这一位笑的极为洒脱的胖子有关系,他倒是要好生寻访一二再做定夺了。 贾琏不露声色,“如此就是最好了,”他转过头对着林如海说道,“姑父大人的折子到了都中,听御前的人说——满洛阳城都传遍了,说是万岁爷龙颜大悦,连连夸奖姑父是能臣,一下子就帮着朝廷拿到了如此多的银子,前线的困局解了,漕运总督运送银子的船只送到京中,满城轰动,纷纷围观,来看这几万万的银子是如何的银山银海了。” 第271章 闲谈 贾琏说的艳羡不已,他口才了得,把京中的反应说的活灵活现的,“话说扬州的盐商是有钱,可都是抠门极了,一般的人,根本从他们那里掏不出来银子,寻常若是要他们捐献什么,不过是拿出个十几万两银子来虚应故事罢了,大家伙可是没想到,这盐商如此的有钱,一下子就能砸出这么一万万多两银子来!也没想到姑父居然有这么厉害的手段,让他们都乖乖的把银子都拿出来。” “天下熙熙,都是为着利来利往,若不是看着盐引有钱可赚,他们怎么会如此豪气,”林如海说道,“两淮盐业原本就是极为赚钱的,只是之前大家伙都没有把这事儿放在明面上,都是私下进行一些勾当,原本上缴朝廷的银子,都掉了私人的腰包里头了。” 贾琏笑道,“姑父大人说的极是。” “这一次还是亏了文龙,”林如海说道,“把盐商们都钓鱼似的勾了起来,不然他们还不会如此砸下血本。” 这是林如海今日第二次表扬薛蟠了,贾琏目视薛蟠,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受林如海重视,看来外头的传闻,只怕十有八九是真的,薛蟠此人,起码是一位急先锋,他暗暗思索着,脸上却是不露声色,慢慢地说一些闲话,不一会,外头来报,说是扬州府官学院士到了,他的官位虽然不高,可昔日和林如海相处默契,读书写字,颇为投契,于是林如海起身,要亲自迎接他进来说话,贾琏见状十分识趣的起身,他原本以为薛蟠会留下来陪客,没想到薛蟠忙不迭的站了起来,“世伯自己个见吧,我也下去得了,若是要请人陪,让雨村先生来就是了。” 贾琏和薛蟠一起走出了林如海的书房,薛蟠亲自带着贾琏去安排好的住所瞧一瞧,贾琏是何等的性子,如何肯住家中?若是平日的时候,说不定必要住在外头,试一试这扬州瘦马的好处了,只是他到底是顾忌着是来吊唁的,且还有要紧的事儿想办,于是也只好收起心猿意马,预备着在林府之中住下来。 他问薛蟠,“这院士来了,怎么贤弟不陪着见一见?” “我是不喜欢和这些读书人见面的,”薛蟠笑道,“之乎者也,说的累得慌,我虽然不至于见到书就头疼,但还是喜欢人情世故上,这些觉得有意思一些。” “若是如此,你倒是和我家里头的宝玉很是投契了,”贾琏也是不喜读书,只讲究一些经济之道,他现在差不多是荣国府的外管事,若是论起来,和薛蟠在家里头的定位差不多,贾琏的父亲贾赦不受史老太君喜爱,故此虽然是长子,可荣国府的大权是半点都摸不上,贾政又是十分典型的读书人,也不管事,王夫人在内主持,外头的事务自然就交给贾琏了,故此虽然还年轻,可不少事物都已经处置过,薛蟠如此说,他倒是也有一些亲近之感,“他也是一个不喜欢见外客的人,每日就喜欢在家里头混着。” “二哥这一番来,”薛蟠请贾琏入了一个小院子,只见到院子里头有一棵极大的紫藤树,青石铺就,四周角落处种着兰草,虽然小了些,可十分的幽静整洁,两个人就坐在紫藤树下的青石凳上,仆妇奉茶上来,“可是要好生住几天,等到姑太太的后事料理好了,再和我一起去金陵府玩一玩,哦,这话我就说错了,”薛蟠笑道,“二哥的原籍就在金陵府,也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论起来,我也不能当这个东道。” 贾琏翘起了二郎腿,听到薛蟠此言,不免一笑,他拿起了盖碗,摇了摇,“咱们四大家都是金陵原籍这不错,可到底大家伙都离着金陵远了,别说是我,家里头的老爷和二老爷,都未曾来过原籍,若是到了金陵,自然还是老弟你这薛家才算是东道了。” 说实话,薛蟠对着这个时代的人,感兴趣极了,特别是贾府众人,更是十分感兴趣,他本人对着红楼梦不算了解太深,故此有些刻板印象倒也没形成,贾琏如此口才便给,又十分的潇洒,待人客气又不失风度,薛蟠一见,也是喜欢的,“我听说,我那表妹熙凤,已经和二哥定亲了?倒是还未曾恭喜二哥。” 贾琏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略微带着一些苦涩,“你哪位表妹,是我小时候一起玩闹就熟悉极了的,别的还好,”他看了看左右,见到没有外人,也和薛蟠大吐苦水,“老弟你也不是外人,算起来都是自家亲眷,又都是男人,我也和你说句实话,你表妹未免是太厉害了些,还没过门呢,就暗暗的在打听我家里头收拢了多少丫鬟,又有多少通房。” 薛蟠忍俊不禁,没想到这王熙凤还没过门,就已经开始准备严格控制贾琏了,“咱们男人家,三妻四妾,算的了什么呢?她倒是好,有时候见面就先问了我家里头的事儿,我若是不高兴,她又赔笑脸,一会儿我的气就没了,”贾琏苦恼中带着笑意,“我的气没了,她倒是又来那一套了!嗨,仗着是太太的侄女,太太喜欢,老祖宗也喜欢的和什么一样,若是她进了门,我的罪过才开始算呢!” 薛蟠哈哈一笑,“二哥的性子,只怕是受不得约束吧?无非是我那表妹,二哥也是喜欢极了,是也不是?” 贾琏嘿嘿一笑,摆摆手,做出了一副大家心知肚明何须挑明说的样子,“要我说,文龙贤弟,你也该入京中瞧一瞧,天下繁华,那里还能比神都更繁华的呢?咱们这四大家里头,唯独只有你们薛家还留在金陵,这可不好,大家彼此同气连枝,就单单你们在外头是做什么呢?” “这不是金陵省这里头还有生意嘛,”薛蟠摇着扇子,“织造府的差事,我刚刚接手,说不定要勤勉些,另外我身上带着孝,不好出远门,”他也颇为意动,想要如今去瞧一瞧,“总是等出了孝先。” 第272章 入京? “太太时常在家里念叨着姨太太和哥儿,还有姐儿,说是姐妹们不在一处,倒是觉得生分了,这一次来,也是说,若是能见到姨太太家里人,好歹说一句,请他们来都中住些日子。” “这是自然,”薛蟠笑道,“这一番盐引改派之事,我们薛家的票号,也甚有收获,都中的银钱周转,日后要大张旗鼓的办起来,说不得,我自己要亲自去一趟,既然我自己要去,自然要请太太和妹妹一起去,顺便拜见姨丈大人和姨太太。” 贾琏正愁如何把话语转到正事儿上,见到薛蟠如此说,就连忙接话,“很是呢,亲戚总是要多走动,我在外头传闻听得不真,听姑老爷的意思,这一次盐引改派是文龙兄弟帮衬着办的,这里头如何,还真是不知晓,不如你给我解惑一番如何?” 薛蟠稍微的把来龙去脉说了说,又言明是自己主持盐引改派之事,百花厅内剑拔弩张的氛围,饶是薛蟠这样娓娓道来,刻意淡然处理,也让贾琏听得是惊心动魄,不由得连连擦汗,“文龙兄弟的胆子忒大了!居然敢这样的把这些盐商巨鳄一股脑儿的一起掏银子,胆气足的很啊。” 贾琏的眼中露出了莫名的光芒,“此一番,文龙兄弟,可是赚了不少银子吧?” “这倒也没有,我只不过是帮着世伯大人当差罢了,原意不是在于想要捞多少银子,金陵府大府那边之前有了亏空,让我来寻一些盐引贴补他的府库,这才拍了一些盐引自己留着用罢了,其余的,嘿嘿,”薛蟠也很是得意,这样公家拿了大头,他自己赚一点零花钱的事情,就是他的风格,继从避瘟丹之后,又是这样,得了面子又得了实惠,一举两得,最能体现薛蟠的手段了,“等到姑太太的事儿了了,何时请二哥去我的个园看一看玩一玩,咱们兄弟喝喝酒。” “如此就是最好,”贾琏点头道,“只是借你的地方,做东还需我来,不然我岂不是白白受了二哥的这个称呼?” “不妥,来者是客,”薛蟠说道,“东道应该我来做。” 这一番推让,贾琏又说起了吃酒听曲的故事,男人谈话,话题之中若是能带一些色儿的东西,很容易就拉近了距离,如此谈话一番,两个人颇为热络,薛蟠见时辰不好,起身告辞,“弟还要去点卯当差,就先不奉陪了,到了晚间得空了,再和二哥一起吃酒。” 贾琏笑眯眯的看着薛蟠告辞离去,贴身的小厮来兴儿上前倒茶,“可是打听清楚了?的确是这位薛大爷主持着姑妈的丧事呢?” “是,小的都问清楚了,”来兴儿穿着青衣小帽,眼睛乌溜溜的打转,显然是十分精明的人物,“我和门房茶房的人都说了话,大家伙都说是这一位薛大爷主持姑太太的丧事,一应来往支应都由他来分派,迎来送往一般的人物,外头盐商的大爷们接待着,官儿都由他来见,姑老爷一般不见客。” “这么说来,”贾琏拿着盖碗沉思着,“这位薛大爷,算是姑老爷很器重了。” 他想了想,吩咐道,“晚间他过来的时候,你们好生伺候着,这一次来,吊唁之外,也有其他的事儿想办,咱们虽然是金陵人,可到底是离着家远了些,许多事儿,不得不要请别人帮衬着。” “二爷担心什么?”来兴儿笑道,“这原本就是亲戚,同气连枝的,且不说要看在太太的面上,就看着咱们将来奶奶的份上,这位薛大爷也是必然会帮衬着的。” 太太指的是贾政之妻,薛蟠的姨妈王夫人,将来的奶奶指的就是王熙凤,薛蟠的表妹,来兴儿一番话说得有道理,可贾琏倒是不以为然,“你这奴才懂什么,”他笑骂道,“这是人家的生意,不是咱们的。” “四大家同气连枝是不假,可论理,咱们家和姑老爷家里头才是至亲呀,怎么样,也不能够把这大权都交给别人,二爷是瞧不上当差的事儿,可其余的事儿,多少姑老爷也应该和二爷商量着办不是?” 且不说贾琏如何应答,薛蟠这一日办事完毕,王嬷嬷来请,说是黛玉想见自己个,他又去了黛玉住的水榭,这些日子黛玉的精神好了许多,虽然是戴孝,可容貌倒也不甚憔悴,“我听说外祖家的二表哥来了,这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只是我还不知道是妹妹哪一位舅舅的儿子,我这是稀里糊涂的,”薛蟠笑道,“但凡只要是家大业大一些的亲戚,我就是认不得了,在金陵时候,贾王史几家都有来往,只是许多人我都只是知道他是哪家的,论起是哪门哪户的是一概不知。” 黛玉抿嘴微笑,“是大舅舅家的表哥,我还未见过,听说这位表哥不喜读书,可是真的?” “大约也是真的,”薛蟠说道,“和我谈起经济之道,似乎颇为感兴趣,人情世故也懂,是一个有趣的人。” “若是如此,我不见也罢了,”黛玉恹恹的说道,“若是又一个不读书的人,想来说话也没什么意思。” “妹妹这话可就是偏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薛蟠笑道,“你蟠哥哥我,岂不也是不读书的?那日后我可不敢来了。” “这可不成,”黛玉被薛蟠逗笑了,“我还指望着和胖哥儿一起出门玩呢,上次说起的平山堂极好,我却还未得见。” “这个简单,”薛蟠笑眯眯的说道,“平山堂,如今已经姓薛啦,”他得意洋洋的和林黛玉献宝,“刘家把平山堂给我了,只要是妹妹想去,什么时候都成。” “只是可惜怕见不了多少次了,”黛玉叹道,“昨日爹爹和我说起,说要我入京陪伴外祖母,说不得我要预备着入京了,若是入京,平山堂这里就见不了多少次了。” 薛蟠大惊,“妹妹要入京?” 第273章 议和? 薛蟠大吃一惊,不由得连忙问道,“妹妹要入京?” “是,”黛玉点点头,“爹爹说我在扬州,不免失了人教导,母亲过世了,家里头唯一还亲的,也就是外祖母一家了,想着让我入京,一来有人照顾,他可以放心些,二来也可以在外祖母跟前代母尽孝。” 薛蟠是知道黛玉是会入京都的,只是不知道这个事儿会如此快的发生,他想了想,“这也是未定之事吧?如今姑太太的事儿还没办好呢。” “是这个道理,爹爹也只是这么一说而已,”黛玉说道,“故此若是要入京,说不得要先见一见这位琏二哥。” “见也可以,不见也无妨,反正日后总是要相见的。”薛蟠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 “蟠哥哥这话的意思是?”黛玉奇道,“若是不见,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一定见吗?” 他想起了林黛玉日后的旅程,贾府是一定会去的,他虽然邀请黛玉去金陵玩,却也知道如今的情况下,黛玉不过是来旅行罢了,并不能在自己这样的姻亲家中呆太久,他当然希望黛玉可以长时间的住在自己家里,但林家世代为官,勋侯传承到今,没有道理让女儿家常住别家,当然了,贾府乃是黛玉外祖家,这又是另当别论的关系,薛蟠不由得有些黯然,“我只是想着你若是到了都中,咱们可就难见面了。” 黛玉听到薛蟠如此说话,不免红了眼圈,“我时常想着若是蟠哥哥是我的亲哥哥,这便是多好?许多话儿,我是一概没人可以说,只有和蟠哥哥说一说了,如今我没了母亲,是不愿意出远门的,只是父亲如此说,我若是不从,也是违背孝道——但蟠哥哥我和你说,我一个人去都中,实在是怕极了,”说到这里,她不免泣泪,“虽然是至亲之家,可从未见过面,真不知道如何相处呢。” 薛蟠见到黛玉哭了起来,连忙说道,“哎哟,好端端的,我又勾起了你的愁肠,真是不该,该打该打!” 丫鬟梅子又拿上了手帕劝黛玉,“姑娘赶紧别哭了。” 薛蟠说道,“既然是至亲,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妹妹若是要去,自然凡事小心些就好,不过也无妨,你现有一位外祖母,两位舅舅,这都是最亲的人了,那里还不会心疼你呢?你蟠哥哥虽然不是亲哥哥,但是咱们这第一次见面,就可以说是倾盖如故了,那里还不是至交呢?” 黛玉的性子原本就是多思善感,加上母亲去世的压力下,情绪容易崩溃,这时候仍然是啜泣不已,薛蟠又保证,“如今还不知道去不去呢,若是去,我定然入京来看林妹妹,如何?” 黛玉抬起了眼,朝着薛蟠看来,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期翼,“蟠哥哥说的可是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薛蟠点头说道,脸上带着一股子让人信服的表情,“都中的许多生意,也要去料理料理,我和你一般,身上带着孝,不好出远门,等到明后年,孝期满了,我自然要来的,虽然也不是一定要我自己个去,但是妹妹在都中,定然要来瞧妹妹的。” “那我可就不怕了,”黛玉破涕而笑,“去都中不怕了。” “又哭又笑的,真是小猫一般,”薛蟠取笑黛玉,“好了,妹妹赶紧洗个脸去,我找你那二表哥,帮着你打听打听,你外祖家人脾气性格如何,让你有个准备。” 黛玉起身送了送薛蟠,薛蟠摆摆手,一路穿过九曲桥就径直走了,梅子和雪雁一起给黛玉洗脸,梅子笑道,“这位薛大爷可真是好人,一下子把咱们姑娘给逗乐了。” “是好呢,”黛玉点点头,叹道,“我倒是羡慕蟠哥哥的妹妹,有这样一位好哥哥,什么事儿都不用担惊受怕的,那天你们也都瞧见了,他这样的胆大,为了母亲,居然打了盐运使那么大的官儿,真是不知道如何感激他了,这可都是为了咱们呢。” 梅子年纪比黛玉大了六七岁,平时里头都是姐姐一样的照顾黛玉,她是知道许多事儿了,见到黛玉高兴,也多说了几句,“我瞧着薛大爷对姑娘上心的很,姑娘也不能一直惹着大爷伤心,今个来本来说的好好的,薛大爷倒是也被姑娘弄的心气不舒坦了。” “我这心里头的事儿,不能和爹爹说,除了姐姐外,也只有蟠哥哥才能说一二了,所幸他也不觉得我是小孩子脾气,都知道劝慰我,我是难过,但也是很高兴,”黛玉洗了脸,又重新匀了面,复叹道,“嬷嬷也说让我入京,如此可以让爹爹少分心,可谁又知道,我对着入京,是担心害怕极了呢。” 雪雁倒是天真可爱,也不知道黛玉是为何伤心,“姑娘怕什么呢,还有老爷在呢,那里都不会让姑娘吃亏了,”雪雁梳着双丫髻,留着长长的刘海,一边给黛玉整理胭脂水粉,一边歪着头说道,“再说了,薛大爷不是说了嘛,只要姑娘进京了,他是必会来瞧您的,薛大爷在边上撑着,谁敢对着姑娘不尊敬着呢?瞧薛大爷不用大棒子狠狠的打他们!” 雪雁一说话,黛玉倒是噗嗤笑了,想到薛蟠肥头大耳憨态可掬又十分犀利的样子,黛玉笑的甜滋滋的。 薛蟠已经答应好晚间要和贾琏一起吃酒,于是先出门,吩咐了贾雨村等人并林管家等,过些日子要出殡的事儿安排的如何了,贾雨村言明都已经预备妥当,到时候一概仪式按照林如海苏州原籍的风俗办,薛蟠是最不喜欢管这些具体的事务的,点点头听了一下也就过去了。贾雨村又说了一件事儿,倒是让薛蟠有些吃惊了,“西南的战事,要议和了?” “是有这么个说法,扬州城里头就有人传出这个消息,”贾雨村说道,“兰台大人亲眷这里,贾二爷的随从我也打听过,这个消息,怕是不假。” 第274章 请客 “这总不至于吧?”薛蟠大为吃惊,他虽然不是主政者,但也不是军方人士,但多多少少,他还是想着前线的事务的,一来是自己来扬州帮衬着筹集军费,把两淮盐商得罪了一干二净,如今他们虽然是服气,可若是为朝廷筹集军费供给前线所需的这块金字招牌倒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二来呢,自己的舅舅王子腾来信言明,京营节度使之事已经差不多尘埃落定,过些日子就可以任命出来了,如今在御前,参赞军务,出谋划策,要把香格里拉国一举歼灭,故此许多事情皇帝都要垂问王子腾,王子腾是知兵的,故此日夜都入直大内,不得分身。 西南前线原本就是在僵持,那一位香格里拉国马德利拉汗一来是仰仗天险,二来是存了僵持一段时间,等到天高路远无法维继的时候,等着大越朝退兵,故此虽然一方面一直在打仗战火连天,另外也是屡次派出使节请求议和,言辞恳切,态度谦卑,虽然在国内还是趾高气昂,一定要“让大越的贼子们,瞧一瞧我们的厉害!”,又屡次对着左近等国柯尔克、锡金、不丹等国进行骚扰,这些小国原本就是大越的属国,若是香格里拉国态度好一些,天朝上国嘛,讲究的是一个面子,估摸着也和前朝一样,在和缅甸之战中赚一个面子,香格里拉国面上服软,大越就退兵了,可如今属国纷纷被骚扰,又有情报探知,马德利拉汗已经秣马厉兵,要把左近几个小国尽数吞并,成立一个什么印加帝国,这是大越朝绝不能容忍的,理藩院、礼部、兵部屡次已经警告香格里拉国务必悬崖勒马,不可再欺凌弱小。 故此薛蟠绝不认为,会有议和的可能,贾雨村也赞同此说,“不过无风不起浪,既然有这样的传言,必然说明有人觉得此事可行,毕竟西南战事从去年秋天开始,已经差不多一年了,投入银钱无数,朝内有人觉得此不毛之地,靡费巨多,与国无益,不如舍弃,仿效北宋太祖的例子,和香格里拉国划大渡河为界就是了。” 薛蟠倒是不以为然,“这样的论调,是未免短视了些,不过朝中从来都是如此,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我听舅舅说,这一次西南作战,圣上是十分坚决的,只要是圣上定下来,纵使有人嘀咕什么,也没有这样改变大局的可能吧?” 贾雨村点头,“世兄所言不差,凡事就看着圣上是了。” “再说了,”薛蟠笑道,“我这身上的爵位,和官位,可都是靠着进献了避瘟丹来的,避瘟丹就是为了朝廷平定西南战事出的,算起来我是绝对要支持西南作战的,何况还有如今的盐引事儿!” “不过呢,这和咱们现在也没干系,这神仙打架,祸害不到我们这些乡下人,”薛蟠施施然的离开了,“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就成了。” 薛蟠到了贾琏的住处,见到贾琏的小厮在廊下摇着扇子,点着火炉,见到薛蟠来了连忙行礼,“二爷在里头候着大爷了。” “那里还在里头,”门帘里头传出了一阵笑声,贾琏掀开门帘,快步走到了廊下,朝着薛蟠拱手,他已经换了家常的衣裳,穿了一件盘金如意扣夔纹宝蓝色的无袖长衫,里头套着一件月牙白的贡缎马头背心,腰间束着素银腰带,头上穿着白玉冠,虽然是家常的衣裳,但是十分华丽,衬托得贾琏面如冠玉,十分的英俊潇洒,虽然是来吊唁,衣着素了一些,但处处考究,看得出来是十分骚包的造型,他朝着薛蟠作揖,“自然要出来迎接文龙兄弟的大驾了。” “不敢当,不敢当,”薛蟠吩咐跟着来的管事,“去我那里,把带来上好的辽参并几样酱菜来!这玩意不是最好的,”他对着贾琏说道,“但是新鲜的很,倒是请二哥要试一试。” 两个人携手到了房里头,东边的靠山长炕上已经摆好了一桌子的小菜,贾琏请薛蟠坐下,“咱们兄弟两个也无需客气了,一起上座吧。” 两个人脱了靴子一起盘膝坐在炕上,薛蟠久在江南,本不适应坐炕,不过他的母亲薛王氏秉承了都中风俗,家中到处都有炕床,于是他也很是利落的上炕了,丫鬟小厮们流水般的把时鲜的菜端进来,放在炕桌上,小厮又把温好的酒端进来,“是什么酒?”薛蟠问道。 “是绍兴的女儿红,十三年的,”臻儿麻利的说道,“咱们从金陵带来的酒。” “十三年的倒也罢了,若是新酒还真是不敢招待二哥了。” “何须如此,”贾琏笑道,“都是自家兄弟。” 于是臻儿在地下伺候,来兴儿在边上帮着布菜,两个人碰了几杯,吃了几口菜,贾琏抚掌称妙,“都中家里头都喜欢吃淮扬的菜,只是到底不在本地,不用本地的水,味道有些不一样,今个的菜味道极正,别的不说,就说这狮子头,都中可没有如此软嫩鲜香,入口即化的。” 狮子头放在一个砂锅之中,淡色沸腾的汤水之中,乳白色的狮子头宛如一轮圆月,悬浮其中,用银勺子一挖下大块,颤颤巍巍,入口即化,丝毫不觉猪肉的厚重味,倒是十分的轻灵,薛蟠笑道,“这是刘家来的厨子,原本是要放在外头招待客人的,我觉得他烧的味道好,所以就扣下来自己个用,今个拿来招待二哥,是最好不过了,等会还有一道菜叫菜板留香,也是极好的。” 贾琏放下了筷子,“刘家?可是那一位太祖的恩人家?” “什么恩人不恩人的?”薛蟠笑道,“这样的话,刘家自己都不敢说,当着太祖爷爷的恩人,他们担不起。” “倒是我失言了,”贾琏喝了一口女儿红,叹了一口气,薛蟠连忙问,“二哥这是怎么了?可是我有什么招待不周的?” 第275章 狮子大开口 薛蟠还预备着问荣国府的一些事情,故此倒是要让贾琏舒坦,连忙问有什么招待不周的,贾琏摇摇头,“倒也没有,只是我来金陵,看着文龙贤弟你办的如此显赫的差事,哥哥我帮着家里头料理家务这么久,想着还不如贤弟办了一件事儿这么的干净漂亮,想想是惭愧极了。” 这话里头有话,薛蟠心里一动,脸上却是不露,只是笑道,“我这里是乡下把式,那里比得上都中的繁华热闹?二哥帮着荣国府料理家务,荣国府家大业大,拔根汗毛都比我的腰板还粗呢,这话是太过谦啦。” “可不能这么说,两淮的盐业办的如此好,我虽然还未得到消息,但是必然,朝中是有大封赏的,一下子就解决了前线的军需,文龙贤弟可是这个,”贾琏朝着薛蟠伸出了大拇指,“别人是比不了的。” “都是姑老爷的本事,我是不敢夺功的,只是帮衬着,敲敲边鼓。” “我来这里给姑妈吊孝,其次呢,也来瞧一瞧金陵省这边有什么差事可以办,”贾琏端起了酒杯,却不吃酒,拿着酒杯慢慢说道,“贤弟你说荣国府家大业大,这是不假的,四王八公,这都是太祖朝留下来的好人家,咱们荣国府和宁国府,八公里头就占了两公,一门双公,这样的荣耀,等闲人家是比不过的。” 话虽然是说的骄傲的事儿,但是贾琏可是没有什么高兴自豪的语气,倒是有些无奈落寞,“只是这……哎,我也不和你贤弟说什么面子上的话,家大业大,开销也大啊。” 贾琏或许是喝了几杯酒,话语就多了起来,“素日里头迎来送往,不知道要开销多少,家里头人口渐渐多起来,银子收入倒是少了,原本关外的庄子,还有十几个,这些年收成不好,减的减,卖的卖,竟然缩了一倍以上,开销大了,收入反而减了,如今的局面,可不算好啊。” 薛蟠倒是有些惊奇,贾琏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嘛,居然看明白了这样后世经济学里头收支不平衡的模式,这对于一家企业,或者一户人家来说,不是很好的现象,如果是小门小户,那大约节约闹革命就是,但是大户人家来说,这种收入少于支出的情况,一定是缓慢发生而且是无人在意的,家大业大,那里挪借一些出来,眼下的局面应付过去,也就够了,如果在收入减少的情况下,达到收支平衡,那么固定资产是一定在减少的。固定资产在缓慢的减少,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必然是慢慢的消亡。 “这也难怪二哥要出来筹谋了,”薛蟠点头道,“之前我家里头的情况也是如此,一群不争气的人,想着把我薛家搞垮,所幸我得了机会,反而把他们的家产都拿过来充公中了,又把避瘟丹的生意好生办了起来,收成倒也不算太坏,之前避瘟丹在京中行销,还多亏了府上,帮衬着在中州省和陕西省打了招呼,这两地的避瘟丹生意挺好的,小弟也极为感激,二哥若是在金陵省要办什么差事,需要我帮忙的,直接说就是,咱们都是亲眷不需要讲什么客套话。” 薛蟠是很小气的人,但是也知道,许多事情上的开销是不能省的,他虽然是皇商世家,可在都中的势力,远不及其余几家,舅舅王子腾现在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但是红是红,官位还不够高,势力也没有培养起来,想要多帮衬避瘟丹的生意,除了在皇帝耳边说说话之外,其余的想要让他出力很多,那也是难的,不可能一个拜帖就通行无阻,之前王子腾的拜帖在甄应嘉那里有用,还是因为甄应嘉和王子腾系出同门,都是皇帝的亲信,有这么一层关系,甄应嘉才愿意见薛蟠。 故此薛蟠也请自己母亲出面,给姨妈王夫人写了封信,请荣国府出面帮忙,有了荣国府帮衬,又有皇帝的嘉奖,这样避瘟丹才能够行销都中还有山西陕西等地没有妨碍,须知道北边秦岭以及太原等地的药商也都是很厉害的。贾政不理会庶务,凡事都是贾琏在打理,这一层情,是要承接来的,故此薛蟠得了便宜,自然要报答一番,这是亲戚相处之道,没有说就自己占便宜不出力的道理。 所以他很是痛快,请贾琏直接说,不需要转弯,“要我说,请那些旁支都分家了就是,”薛蟠笑道,“我自从把八房和五房赶出去后,家里头的开销少了不少,节约了很多的银钱,只是名声不太好听,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我父亲过世,我就容不下这么多的叔叔们了,要把他们赶走。” “贤弟手段厉害了些,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贾琏听到薛蟠愿意帮衬自己,不由得心下一松,也连忙奉承起薛蟠来,“那些人敢在令尊过身的时候来闹腾,这样饶了性命倒也是轻的。” “既然文龙贤弟这么爽快,我也就直说了,”贾琏笑道,“别的愚兄倒是也不懂,也不敢乱开口,”他把梨花白瓷高脚如意杯放下,“单只求贤弟帮着盐引这里头,多少分润几张给愚兄就是了。” 薛蟠喝了一口酒,笑眯眯的不说话了,心里却是在大骂,真是说的轻巧,老子花了多少的心思,死了无数的脑细胞,又承担了那么大的压力,把盐引的事儿,好不容易冒着绝大的风险把事儿办下来了,自己才拿了一点点盐引,居然就被他这么轻飘飘的说分润一点就是?啧啧啧…… 贾琏见到薛蟠不说话,微微一笑,也有些尴尬,他原本以为薛蟠如此年轻,大约总是一口会答应的,没想到他只是老狐狸一般的抿嘴微笑不说话,微笑你妈啊,是扮演如今都中最流行的戏码,什么洛神出水笑而不语吗?他拎起酒壶,亲自给薛蟠倒酒,“来,咱们哥俩碰一杯。” 第276章 却不过的亲戚情面(给黑山老妖的加更) 薛蟠端起酒杯,让贾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事儿,原本是极难,毕竟大家伙都已经把五万张的盐引都分配好了,银子我也都收了进来,没人愿意不要这生银子的好东西呀。” 果然,自己个还好是抓紧时间,快刀斩乱麻,就把这事儿给办好了,不然别说是神都之中的那些神仙们了,单单是亲眷们故交们找上门来,他就是不能回绝,薛蟠的父亲是待人极为客气的,认识了不少的好朋友,这些人找到薛蟠要一些办盐业为朝廷为大越朝分忧,这些来找薛蟠,他也实在是不好回绝,比如这贾琏,如此开口,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也只好是让一点盐引出来了,贾琏听薛蟠这么说,也连忙笑道,“这是自然的,谁不愿意拿这细水长流,日日都有出息的东西呢?只恨得我也不知道扬州这里有这样的机会,不然的话,我也早就来此地了。” 薛蟠心里暗笑,果然你这厮来此地的动机不纯,绝不仅仅是为了吊丧来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事出突然,我也想着慢慢的办,但侯家那些人,堵住了姑老爷的门,我也没法子,只能是快点把事儿办好了,解了这边的危机才是。” “盐引都已经分派出去了,原本若是有人叫不出盐引的银子,那么我刚好可以名正言顺的收回来,可大家伙如今是瞅准时机了,砸锅卖铁都把银子凑出来,素来叫银子到官府上,是最难收齐的,没想到这一次大家伙都急忙交上来,不过是几日之间,款项都已经筹齐。” 这当然也有薛蟠的功劳,原本接近两亿的银元是不容易筹齐的,他假公济私,有很大一部分的银元改用薛家票号所出的银票来代替,只需要将现银送到都中,其余薛家的银票可以慢慢支付,毕竟又不是用银子当炮弹直接拿来砸死人的,军需之用也不是说,要全部付清的,可以慢慢支付,横竖这些盐商是不敢不还自己的钱的,盐引都作为抵押物放在薛蟠手里,这些已经是盐商们的东西,薛蟠还是有原则的,不会把盐引擅自交出去。 这时候臻儿拿了四个小碟子上来,都是扬州和江南各地的风味糟货,一样是松江泥螺,一样是苏州甜虾,甜虾用的是姜醋白酒呛了,再用玻璃碗盖住,甜虾还在里头活蹦乱跳的,一样是糟鸭信,还有一样是鲶鱼肚,半斤重的鲶鱼剖开,专门挑出小孩子拇指粗细的鱼肚,用面粉揉洗干净后,放在黄酒里头腌制三天,再拿出来,在蒸笼上大火蒸半盏茶的时候,就趁热拿出来,再用井水冰镇了,切丝,配上话梅和火腿丝,用芝麻香油并紫苏拌了,再呈上来,薛蟠殷勤劝酒,又请贾琏试一试这味道。 等到又喝了几杯酒,薛蟠见到贾琏有些不耐烦的样子,知道他的性子怕是急了些,于是也不逗他了,夹了一筷子鲶鱼肚细细的吃了,“外头的盐引是没法子拿了,大家伙都抢着要的,但我这里头还有一些,承蒙盐商们很是抬举我,也给了我一点机会,拍了几张过来,若是琏二哥想要做这个生意,我匀个几张给二哥就是了。” 贾琏大喜,“这可是真的?若是如此,”他连忙从炕上起来,也不穿靴子就站在地上,给薛蟠做了一个长揖,“真是多谢文龙贤弟了!” 薛蟠摆摆手,拉着贾琏复又坐下,“只是我也没有多少,二哥也知道这事儿,另外我和金陵府一起办的盐引,不能够我自己说了算,”薛蟠放下筷子,沉吟了一会,“这竞拍的银子,多少是要给的,不然外头说起来也不像样,我拿来是一百两的银子,我匀给二哥家里头一百张,二哥你交给我一万两银子就是了。” 这个价格真不算高,贾琏也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只是还要再说什么,他的身子微微前倾,急切的看着薛蟠,“原本贤弟厚赐,我是不能够再挑剔什么的,可,这盐引的数目稍微少了些,若是能再多一些,我家里头的情况就能好一些,”他生怕薛蟠立刻回绝,又连忙说道,“太太整日里头都为这事儿发愁,我瞧着可真是难受啊,文龙贤弟无论如何,请要再帮衬一把。” 薛蟠面上笑容微微凝滞,“我可也没有多少,哎,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二哥您这是难为我了。” 贾琏又分辨一番,说了好一番的话,“我也知道这是仗着亲戚情谊,我才敢如此开口的,可这洛阳虽大,可真是居住不易,事事开销都大,不能够有一样鞠免了的,贤弟日后去了都中,就知道这里头的难为之处了。” “若是其他的地方若还有法子筹谋的,我也不会来厚颜如此开口了。”贾琏连忙又说道,他也知道投桃报李,“贤弟在都中的生意,兄一概帮衬着支应,户部那边,我还是有认识几个司官的,若是有什么需要驱策的时候,请直接吩咐就是了。” “至于金陵府那里头,倒也无需担心,”贾琏把玩着酒杯,眼里是一点都不觉得区区一个金陵府是会如何,“若是他敢啰嗦什么,我递一个片子过去,让他知道就是了。” 贾琏的性子是贪婪了些,但是这话倒是在理,这在洛阳里头的事情,不能事事都去找舅舅王子腾,薛蟠暗叹一声,这是没法子的事儿了,“也罢了,我把自己的份子里头,再做主拿出五十张来,”他见到贾琏还要开口,摇头说道,“二哥请勿再逼我了,我家里头也有好几百人等着我买米下锅呢。” 既然如此说,贾琏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吩咐来兴儿,“拿两千两银票来,先给薛大爷,当做定金。” “何须如此,”薛蟠笑道,“都是亲戚,还要什么劳什子的定金!倒是把弟弟我看轻了。” “理当如此,”贾琏举起酒杯笑道,“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庙了,还需和贤弟赶紧敲定才是。” 第277章 舅舅升官了! 银子须臾就到,来兴儿把银票交给了薛蟠,薛蟠也不客气,叫臻儿收好,看也不看,倒是让贾琏高看了几分。 酒过三巡,薛蟠是酒量极差的,这年头的女儿红,倒也不算度数太高,故此喝了几杯,这时候已经有些头晕了,不能一味着喝闷酒,于是他也要找一些话题,“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贵家一门两公,实在是显赫不过了,怎么听着二哥的意思,倒是艰难的很?莫不是二哥来诳我不成?” 贾琏正在吃着一只桂花盐水鸭头,听到薛蟠这样说,连忙摇了摇筷子,“哎呀,文龙贤弟,你这就是来打趣我了,”他这时候已经心愿达成,故此说话里头带着笑意,更是多了几分不拘束,“你在金陵玩的那一套,实在是胆子大,我可万万不敢如此的。” “哦?是哪一套?” “你还装傻!”贾琏呵呵笑道,“抄了你的两房叔叔,这事儿,真是办的漂亮,老兄我是羡慕极了。” 两个人就在炕上盘腿而坐,絮絮而谈,“但凡是世家,总是逃脱不了由盛而衰的定律,不过呢,事出有因,这由头都是不一般的,咱们大越朝,开国以来,可是一直没有平静过,几次乱事,就不少家族则进去了,东府和我们西府,一直太平无事,这是最好不过的样子了。”贾琏有些唏嘘,“单单说十几年前的金谷园之变,圣后可是从神宫里头杀人一路杀到了黄河边!这里头大部分的人都是跟着叛乱的世家勋贵了。” 贾琏也不过是年轻人一个,陈年旧事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笔带过,只是两府的现状,“爵位是递减承袭的,比如我们东府里头,珍大哥哥,已经是承袭为三品爵威烈将军了,别的不说,这俸禄就少了,这点银子在文龙面前说起来,是小气了些,可多少也有几千两的银子,家里头不少开支就够用了,”贾琏解释说道,“除却收入少了些,这开支最多的,我倒是觉得,应该是分房。” 大家族的分房别居制度,大约是世家慢慢衰败的重要因素,比如宁国府里头的贾蔷,是宁国府正派的玄孙,后来因为名声不太好,贾珍也觉得“风闻得些口声不要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就“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了。” 显然,宁国府的财产减少了,别的不说,这房舍被分走,固定资材就减少了,所以如果这是一种惯例的话,只要是自立门户过活的话,就可以分配一份家产,那么刚开始的时候,家私充裕,人丁也不多,自然不用担心什么,可宁荣两家已经承爵数十年,人丁兴旺,有时候,也算不得什么好事儿。 贾琏所谓的羡慕薛蟠,无非是觉得薛家还有营生在做,不虞有山穷水尽之忧,各房原本执掌的营生,虽然在不断的萎缩,当然也有许多人是在中饱私囊,这原本是最难处置的事情,毕竟大家都是自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但大家万万没想到薛蟠是如此孤拐的性子,一下子抄家,还剥了两房的生意,宁国府荣国府的人都是分家分财产的,他倒是好,不仅不分家,还把另外几房的家产都给充公了,薛家的本钱一下子就充沛起来了,故此贾琏才有此一说。 “二哥若是不怕人骂,倒也可以如此,”薛蟠捡了一个泥螺吃了一口,笑道,“家里头的人最有钱了,无论是别房,还是家里头的下人。” 贾琏摇摇头,“这事儿我是没胆子做,我可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多少就把面前的事儿给办好了,其余的真是不敢做,也只有文龙贤弟这样又是族长,又是长房嫡子,才有这样的权威能办了。” 贾琏也不是怕事的人,贾二爷在都中很有些名气,只是他虽然料理家里头的事务,但是身份颇有些尴尬,行事多有掣肘,这有损自己脸面的情况,自然就不便和薛蟠言明了。 “所幸来文龙老弟这里,”贾琏笑道,“托福托福,匀了盐引给我,这一回去,我也能和老爷交代了。” “恕弟直言,”薛蟠说道,“二哥预备着这事儿,自己办?” “这还要问过老爷的意思,不过我自己的想法,自然是自己办,”贾琏笑道,“若是交给别人办,又是少了一层出息了,”他是油锅里都要找出银子来使的性子,那里肯还给别人再剥削一层,“总是自己办才好。” 薛蟠却是觉得不好,“盐商里头大部分的人背后都有人支持,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谁也没有亲自下场办盐业,一来呢,手里沾染了铜臭味叫人笑话,二来也是置身事外,免得许多纠纷,按照我的想法,二哥还是交给妥善的商行代办就是,到时候这银子来的细水长流,一概时辰也不耽误。” 贾琏心里很不以为然,他自小就不爱读书,父亲贾赦对自己管束的也极少,他从小就熟稔家中情况,后来协办了好多事务,这些事务一概很是妥当,也没人说什么闲话不好的话,薛蟠的劝告,在他看来,很是无关紧要,只是刚受了恩德不好说什么,于是只哈哈一笑,举起酒杯,“请喝酒。” 薛蟠却是不喝了,他头有些晕,摇摇头,“酒性到了,就不再喝了,明日还有要紧的事儿办呢。” 贾琏也不再劝,于是厨房送了紫苏马蹄并鲫鱼酸笋烧的醒酒汤,酸鲜可口,薛蟠喝了一大碗,才放了下来,“过些日子姑太太出殡,这事儿二哥也不能干看着。” “自然如此,”贾琏笑道,“事儿不办好了,我回去没法子和老祖宗交代。” 两个人还在说话,李如邦拿了一封书信进来了,“都中来信了。” 薛蟠打开一看,大喜道,“好啊,好的很!”他对着贾琏说道,“我舅舅已经升官了。” “哦?”贾琏连忙问道,“可是之前就说好的京营节度使?” “是,但还加了一个官儿!” 第278章 西南平香格里拉国行辕兵马大元帅 京营节度使如果你不知道他的重要意义,可以把他理解成驻扎在京畿左近的万岁军和百胜军,而且是由皇帝绝对的心腹来执掌的军队,如果实在了解不了,那么可以借鉴九龙夺嫡之中雍正用年羹尧掌控了京营,藉此荣登大宝,可见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岗位,绝对是要心腹之中的心腹,才可以当此大任。 本朝不同前宋,搞一些冗兵,看上去人数极多,但是战斗力极差的禁军,京营此地五年一次大比武,各地的节度使将手下精兵强将带来训练比武,优胜者天下闻名,连带着节度使也可以入得中枢法眼,进而加官进爵,或者是执掌一省军务大权,源源不断的将各地节度使之中的战斗精英尽数到达京营,这样一来,节度使不虞有坐大尾大不掉之可能,京营又可以保持最强盛的战斗力,昔日平扶桑之战,十二镇出动了四镇,就已经是板门店左近尽数歼灭扶桑军队,故此京营战斗力乃是天下第一,这是毋庸置疑的。 位高权重,又是帝国最锋利的刀尖,就算是永和皇帝,也不能乾纲独断,自己擅自决定这样的人选,须知道本朝以孝治天下,上头还有圣后在,这样的大事,多少是要让圣后知道并且同意的,不然这圣后主持建立的京营,永和皇帝很难指挥的动。 贾琏是知道轻重的,圣后自从金谷园兵变后,性情大变,别的事务她可以放权,可这军备之权,是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的,除却兵部尚书,就算是政务院总理大臣,也只能是帮衬着办后勤军需之事,凡是京营营校级别上的军官,都需要御笔圈定才可以任命,就算是圣后撤帘归政,可凡是京营的事务,都是听宁寿宫的懿旨,而不是听皇帝的命令,可如今,圣后居然准许王子腾担任此职……不论如何,在外头看来,永和皇帝的权柄增强了,贾琏心里思索了一番,“这事儿,可是好事儿啊!” “不过还是暂领,”薛蟠将王子腾的手信收了起来,对着贾琏笑道,“还只是一个临时工,不过加的官儿厉害了,居然加到了西南平香格里拉国行辕兵马大元帅!” 贾琏这可是真的惊呆了,西南平香格里拉国行辕兵马大元帅!这简直就是说,要让王子腾去咬香格里拉国这个硬骨头,“这这这,”他有些语无伦次,“这二老爷的差事可不好当啊!” 薛蟠奇道,“这差事怎么不好当了?这个大元帅,是不是要去西南统兵?当大统帅,这可是最好的差事了,威风凛凛的,何况我们大越朝军功最贵,没有军功是别想有什么爵位的。二舅舅不是大舅舅,没有爵位在身上可以世袭,这一番平了香格里拉国,有了军功,可就是厉害了。” 贾琏叹道,“兄弟你在金陵,不知道京中的事情也是寻常,为了这香格里拉国,剑阁节度使和河湟节度使还有西康节度使,这三镇节度使,被云贵、四川两位总督大人带领着,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填了多少人命进去!前头的战局可是凶险极了,听说成都哪里,一日三惊,说那个马德利拉汗,什么时候就要兵临城下了,今年开春,新军两镇入川这才堪堪抵挡住,原本想着能够一鼓作气而平下,没想到后来又有了时疫,这才两边僵持不住,如今的局面,很差,若是二老爷要去,我倒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何况这个京营节度使也只是暂领……这样的话意味着,王子腾还没有真正生发起来,这个暂领,京营里头的精兵悍将,还不见得会服气,如果西南战事又有什么不妥的进展,怪罪到谁头上呢? 自然是这一位新鲜出炉的西南平香格里拉国行辕兵马大元帅了。 贾琏是知道内情越多,越觉得这个差事是不好当的,但是薛蟠无知者无畏,倒是不在乎这些苦难,年轻人素来都是如此,只看得到有利于自己的东西,不会去更多的关注这个过程里头的困难。“区区一个香格里拉国,算的甚东西,之前春天多时疫,现在控制住了,另外军需不够银钱缺了点,如今又凑上了,只要是朝廷决心要除掉香格里拉国,我觉得是不差这么点时间的,横竖一个小藩属国罢了,若是这样的小国都灭不了,天下各国怎么瞧咱们?为了面子也是一定要除掉的。” “如今万事俱备,想着是好时候了,圣上必然是要把舅舅放出去的,这不是姑老爷也放在扬州了不是?”薛蟠笑道,他还有句话没说,毕竟和贾琏交浅言深是不好的,谁知道贾琏的嘴风紧不紧,很明显,这是一个机遇,皇帝为王子腾争取来的机遇,王子腾也坦白的说自己的资历想要升任京营节度使,是很困难的,在平时的时候几乎是不可能,只有在这样的战时,先挂一个代理暂领的名称,等到有了战功,就名正言顺的转正。 贾琏见到薛蟠不以为然,心里暗笑,看来薛家这个少年,虽然手段不错,见识还是短浅了些,若是永和皇帝能够大权独揽自然是说一不二乾纲独断,可朝中的局势,前头有老虎,后头还有恶狼,真是轻易放松不得,自然也不会存在皇帝一言九鼎的情况了,但是薛蟠这样的自信,贾琏自然就不再多说了,只是这事儿到底是喜事,代理节度使也比在毓庆宫侍读强多了,他和薛蟠分开,连忙就命来兴儿,“叫外头的先生,仔细的写一封信送到家里头,恭喜太太,就说舅老爷高升,可真是大喜事儿!” 来兴儿垂手应下了,贾琏想了想,又吩咐,“告诉大老爷一声,就说我的年纪不小了,既然是已经订了亲,那就赶紧择好日子,也好了却一番事儿。” 来兴儿打趣贾琏,“二爷今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您素日里头是最怕人拘着的,怎么好端端要赶紧成婚呢?” 第279章 金山砸来了 “狗奴才,什么时候主子爷的事儿也要你来管着了!呸!”贾琏笑骂道,“知道我怕拘着,狗奴才还在这里饶什么舌头?赶紧滚下去,办好了这两件事儿,办不好,仔细你的皮!” 贾琏素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行事不喜欢有人提反对意见,来兴儿也只是仗着是贾琏的心腹小厮,故此多嘴了一句罢了,见到贾琏有些不高兴,于是也就连忙应答下来,一溜烟的出去办这事儿了,过了一会,外头就写了两份信回来,一份是写给大老爷的,就是贾琏的父亲贾赦;一封是写给贾琏嘴里的太太的,这太太指的是贾赦的弟妹,贾政之妻,贾琏的婶婶王夫人,王夫人和薛蟠的母亲都是和王子腾一母同胞所出,感情颇深,虽然王夫人本来就在京中,消息知道的定然比贾琏还快,但是这个礼数不能缺。王夫人是荣国府正经的当家主母,为何二儿子媳妇能当当家主母,而不是贾琏的母亲来当这个差事,这就是另外一番事情了,这时候倒也不必再说。 他看过了信,于是叫发出去,来兴儿又报,“小的刚才出去的时候,瞧见了薛大爷去了姑老爷的院子里头了。” “他也该去禀告此事,”贾琏沉思道,“这金陵省里头,就有两位是圣上的人,这一节,倒是要多瞧一瞧。” “薛大爷也是厉害的,”来兴儿倒了一杯茶给贾琏,“把外头的盐商指挥的和我们下人差不多。” “恩?盐商?避瘟丹?” 薛蟠到了林如海的书房,把王子腾高升的事儿告诉了林如海,林如海也十分高兴,“隆卿兄在我们这些侍读里头,允文允武,最是大才,只是没想到甄兄和我都已经外放了,他却还留在都中,也是,他的计谋颇深,又有胆略,和我们这些文人不一样。” 薛蟠被贾琏这么一说,还是有些担心的,“依照世伯看,这西南的战事,到底有没有妨碍?若是我舅舅这一番没成功,这个代管的差事,怕也是当不久。” “凡是差事,总是有风险的,隆卿兄长于军务,必然无忧,”林如海说道,“新军只是没有出动主力罢了,西南地势险恶,香格里拉国就是靠着这个天险来阻拦,之前缺了银子,后勤军需不够,故此阻拦成功,如今秋风已起,秋粮已经入仓,咱们这里筹集了这么多的银子,必然足够所用。” 也是,薛蟠点点头,何必这个时候操中南海的闲心?横竖这些是自己帮不上忙的,“世伯说的极是,我也不是韩信诸葛亮,又不懂军务,出不了什么主意,肩不能挑,腰不能扛的。” 林如海问薛蟠,“贾琏来此,和你说了什么?可是有什么事儿难为你了?” 薛蟠笑道,“能有什么事儿?无非就是问我要一些盐引罢了。” 林如海眉头一皱,“我夫人这位侄儿,才干倒是了得,只是似乎太爱钱了些,若是有什么出息,都是上赶着去办的,之前就写了好些信给我,要我帮衬着办事,亲戚情面实在是却不过,夫人昔日也是深爱此侄,说不得也要关照几分,这一次来,我就知道他必然是想要办盐引,你给了多少?” “不过是一百五十张,”薛蟠笑道,“不值当什么,我可没有送给他,要收一万五千两银子的,世伯何须如此,年轻人,爱些钱财也是寻常只是,我也是最爱银子了,二哥他知道世伯心情不佳,不拿这些俗事来烦世伯,这已经是很不错了。” 林如海点点头,又摇摇头,“罢了,只是委屈了你,这事儿,原本和你没关系,反而要你拿出人情来,不过就算是亲戚,有句话我也要多说一句,没有什么事儿,都要白帮衬着的道理,”他从书案之下的抽屉里头,拿了一个信封,递给了薛蟠,“这个给你。” 薛蟠接过了信封打开一看,刷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这,世伯的意思是?” “这里头一千五百张盐引,”林如海捻须笑道,“都给你了。” 这一次盐引的竞拍的均价,基本上是三千到四千一张的价格,这里头的一千五百张盐引,算起来就有四五百万的银子了,薛蟠低着头仔细看了看,这还是发送到西南和西北的盐引,这个价格就更高了,起码就有七八百万的银子,饶是薛蟠不算是没钱之人,也被林如海这样的大手笔给惊住了,“这,世伯大人,这个怎么给我了?白给的?” 林如海捻须笑着点头,薛蟠连忙摇手推却,“这如何敢当?我虽然有一点点的功劳,可也不敢受如此大的礼,我已经拿了八百张盐引,这份就足够用了,我这人知道轻重,却也不会贪心。” 贪多嚼不烂,薛蟠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有多大的本事,吃多少的饭,这八百张盐引,除去给了贾琏的一百五十张,剩下的六百五十张,只要经营得当,还有金陵府这个地头蛇一起掺合,银子是不用愁的,他这次来,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赚钱,能够有一些出息就足矣,“世伯还是拿出去竞拍就是,这里头又是一笔钱。” 林如海摇摇头,“我早就预备下,这一次盐引改派若是能成,一千五百张盐引就奖励给最有功之人,不拿出去卖的,不仅是我,圣上也明白这一点,想要马儿跑,就要给草料。这一次近乎两万万的银子收进去,朝廷的窘迫一下子就解除了,西南战事,别的我不敢讲,这银子用度上,是绝不会不够的,那一日的凶险,老夫不再说了,你我皆知,若不是你在那边发动,我就算再强硬,也要被他们困死,我早就奏明圣上,这一部分盐引,不拿出去发售。” “你为人也公允的很,不过是拿了八百张,若是唤作是别人,只怕是独吞的心也是有的。”林如海说道,这个别人,他自然是有所指的,“这些盐引,是奖赏给你办好这个差事的,你拿着就是。” 第280章 君臣议事 林如海的确是欣赏薛蟠的很,为人有计谋又有胆气,遇到好东西也不会过度贪婪,这么几万万的,薛蟠在过手的时候,几乎没有有所克扣,那时候林如海在忧心贾夫人,根本没有心思去百花厅处置盐引改派之事,一切事物都由薛蟠主办,一切盐引竞拍价格都是张贴出来,一概账目十分清楚,另外薛蟠还怂恿着小盐商们,提供了贷款,把最后的盐引款项提高了不少,这虽然是薛蟠的私心,可到底与国有益,就算是其中图利了不少,也不过是正常的事情。 从办盐引这件事来看,薛蟠委实是可造之材,当然了,大约是年纪的缘故,行事稍微莽撞了一些,比如针对侯家,打盐运使这种看上去十分粗鲁的行为,不过谁没有年轻过呢,倒也可以理解,年轻气盛嘛。 “这些盐引是奖励你所用的,老夫久在圣上边上伺候,知道有一点,那就是要酬功,立了大功就要奖赏的,你这事儿办得好,我已经在折子里头为你请功,朝中还有隆卿兄为你张目,只要在圣上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日后前途无忧。” 林如海出手阔绰,一下子就砸了一座金山给薛蟠,也不考虑薛蟠接得住接不住,一千五百张的盐引,无论放到什么时候,几百万两白银是须臾可以售出的,饶是薛蟠不差钱,也觉得这个礼实在是太大了,“我这人不贪心,之前拿了几百张,已经足够,另外票号那里放了好些款项,这里头的利息,也是不错的收益,世伯这个奖赏太大了,侄儿不能拿。” “无妨,此事我已经奏明圣上过了,原本素来都是要拿一部分盐引出去打点,或者是作为损耗的,如今这么一会办理,谁能拿这个?谁敢有资格拿这个?” 既然是林如海如此坚决,薛蟠也只好先收下,“这可不能归我,侄儿先说好了,这一千五百张盐引,要给林妹妹的,我先帮她代管理着,”薛蟠笑道,“拿去赚了银子,日后当做林妹妹的脂粉银子,这就是最好了。” 林如海微微一笑,“文龙何须如此,我在这个位置上,你林妹妹什么时候回短了银子使用?” 不过既然薛蟠已经收下,他也就满意了,“最近多麻烦你劳累,等过些日子,出殡的日子过了后,这事儿就算忙完了,你就再耐心等待几日,京中封赏的旨意应该就要到了。” 饶是薛蟠两世为人,对着皇帝有什么奖赏,还真是颇为期待,毕竟上一辈子,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白领,算不得什么官场中人,“那可真是太好了。”他也不矫情,喜滋滋的拍手,虽然对着权柄不是很渴望,但若是有体面的官位和爵位,那是最好不过了,锦上添花,谁不喜欢呢?“也不知道有什么奖赏?” “文龙你还怕什么?”林如海微微一笑,“有隆卿兄在边上,断然不会吃亏你的。” 神都,毓庆宫。 永和皇帝这些日子颇为高兴,温友寿是知道的,不仅是一连好几天翻牌子让后宫的嫔妃们侍寝,每餐饭也多用了些,故此毓庆宫上下无不喜笑颜开,都保佑皇帝的心情能够长时间的这么好下去,大家伙也少些担心不是吗? 这一日西南战事又有不好的消息来报,内奏事处的人最是乖觉,虽然不能够拆开加急的军报来瞧,但是察言观色是一流的,知道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温友寿已经是知道西南战事似乎又有不利之局,心里暗暗叫苦,一定要去冲撞皇帝的好心情,但是也没法子,他身为内监总管,皇帝的心腹,这种挨雷劈的事儿,只能是他去干。 他小碎步到了西次间,皇帝正在坐着翻阅奏折,他先打了个千,问了好,才禀告道,“万岁爷,西南的军报来了。” “哦,拿上来吧。”永和皇帝接过了折子,翻开一看,眉心一皱,冷哼一声,温友寿顿时就知道不好,皇帝这是生气了。 不过幸好皇帝没有发作,只是如此,他丢下折子,“叫王子腾来。” 王子腾到了之后,皇帝就告诉他,“罗泊苏丹关被攻陷了。” 王子腾眼神微微一缩,罗泊苏丹关乃是西康和香格里拉国的要道,这关隘虽然不大,可地处两边雪山高谷之中,真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地,此地原本是香格里拉国之辖地,今岁新军出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罗泊苏丹关夺回,不过是一个月不到,竟然又丢失了。“若是此地失去,那么接下去的战事,又艰难极了!” 皇帝却是不着急,这时候丝毫未见怒气,他摇了摇头,“这事儿不着急,战事已经缠绵如此之久,朕的耐心已经很好了,何况,林如海那里办得好差事,近乎两亿的盐引银子收进去,后勤均需无忧,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王子腾笑道,“圣上洪福齐天,林大人办的好差事!” “朕还算什么洪福齐天,想要平一个香格里拉国,都靡费如此多国力,”永和皇帝微微一叹,“比起圣后来,一年之间就在高丽剿灭扶桑之军,逼得扶桑俯首称臣,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圣上千万不可妄自菲薄,”王子腾见到皇帝意气有些消沉,连忙劝道,“这平扶桑之战,虽然只是打了一年不到,可前期的准备只怕是十年都有,自从打了高卢国后,宣礼处和兵部就一心筹谋,要对着最不恭顺的扶桑开战了,上兵伐谋,素来就是如此,不然扶桑有英吉利撑腰,也不可能如此须臾就败。” “加上圣后又亲临高丽,指挥作战,士气大振,故此战胜,如今西南一隅,论起地貌来说,比高丽国何止困难百倍?加上新军未曾出动大部,自然让香格里拉国放肆一些日子,林大人办的好差事,如今得了如此多的银子,还怕不能够平定此国?请圣上宽心就是。” 第281章 又是夸奖 王子腾说着宽慰的话,分析了昔日为何能够迅速解决扶桑战事,“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为了扶桑这样狼子野心之国,不知道里头花了多少心思去,饶是如此,仲华中堂还是捐躯在高丽了,这可是最大的损失。” 永和皇帝点点头,“隆卿这么一说,朕也宽心不少。” “臣过些日子就率领京营大军出征西南,”王子腾弯腰鞠躬请战,“务必要全歼香格里拉国-藏地可汗!” 王子腾意图出京征战,皇帝却是摇了摇头,“隆卿还是在都中坐镇最好,至于前线之事,若是隆卿出马,顺遂也就罢了,若是稍有不慎,朝中必然有人会将闲话,如今还不是建功立业的时候,要紧的是先把京营给掌控好了。” 王子腾心里无奈,却也只好垂着手答应下来,他也知道这一个职位,皇帝是费尽心思给自己争取来的,万万不可以随意失去,他想了想,还是有些想不通,“京营素来是圣后娘娘亲自管着的,她老人家的性子刚硬,等闲不被人左右,怎的这一次,外头的言官们上了折子奏明此事,圣后老人家就痛快的答应下来了?” “朕前几日拜见圣后的时候,她老人家对着西南的战事很是不满,”永和皇帝微笑说道,“认为如此延宕,有失国体,朕趁这个时候,言明西南三节度使对着中枢之命不算太恭顺,且又和新军二镇争功,军政大员互相推诿,颇有嫌隙,不能够同心协力。圣后沉吟再三,说让朕举荐得力之人,掌握新军,统帅全局。” 王子腾叹道,“圣后到底是了得,万岁爷也凑了好时候!” “后勤之事,”永和皇帝吩咐道,“这是你最该做的,把物资军备等源源不断的送到前线去,现如今呢,嘿嘿,让他们败几场,朕最多是面上无光,他们可是要掉脑袋的。” “皇上刚刚亲政,甫又大婚,这些人作战不利,实在是该死。” “朕这后头,一应事务都给他筹办好了,瘟疫呢,有了避瘟丹,银钱不足,这一下子又冒出了一万万多银元可以用,要人派人,要钱给钱,横竖朕是不会去沾染前线的作战指挥的,这样的话,日后总有人要着急,”皇帝微笑道,“朕已经给他们创设好了最好的条件,若是再战胜不了,那就活该作死。” 王子腾点头称是,“可恕臣多嘴,如今微臣还只是代理京营节度使之职,还未曾真的执掌帅印,只怕是不能给皇上效力太多。” “无妨,如今且先暂时代理着,”皇帝说道,“朕要你去,只不过是先占着位置罢了,圣后她老人家也明白,凡事不可能她老人家一直做主了,”皇帝脸上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朕为人最是恭顺,绝不会做任何忤逆违背孝道之事,圣后老人家最是眼明心亮,不会不知道朕的良苦用心。” 王子腾点头说道,“圣上是最孝敬圣后娘娘了,此外还有皇后娘娘帮衬圣上在圣后面前说话,自然是更加无忧。” 也不知道是为何,这一位皇后说的话,圣后会听进去,永和皇帝点点头,笑道,“自然如此。只是可惜了,”皇帝笑容慢慢消逝,叹了一口气,“可惜朕如今膝下无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皇子降生,若是朕与皇后诞下龙子,圣后就更加放心了。” 王子腾虽然是近臣,却也不好接这样的话,咳嗽一声,略微不自然的将话题引开,“林大人在扬州办下这么好的差事,真是解决了眼下的大难题。” “的确如此,”永和皇帝满意的点头笑道,“朕原本想着林如海此人,书生意气多一些,在扬州办盐政只怕是无法建树太多,他若是能帮着朕拿个几百万两银子来,朕心里想着也就够了,不曾想他可是真有出息的,不单单是西南用兵,明年对付着西北,还有春汛河工的银子都绰绰有余了,那个胡阁老,不怎么听朕的话,想多要些银子,也是不能够,如今可好了,不必求人。” 王子腾笑道,“那圣上还需重重犒赏林如海才是。” “隆卿昔日和林如海可是不怎么对付,”永和皇帝说道,“今个怎么为他请功了。” “微臣是对人不对事,我虽然和林大人不怎么对付,只不过是性格不同罢了,算不得什么,为圣上分忧的心,是一样的。” “这话听了,朕心甚慰啊。”皇帝点点头,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走动,温友寿不声不响的站在边上垂着手伺候着,见到皇帝起来,连忙把皇帝案上冷却掉的茶水给拿走,交给外头的小太监,吩咐赶紧换新的来,“林如海的才能如今是瞧见了,可你隆卿的那外甥,可实在是厉害啊,”皇帝吩咐温友寿把林如海的折子拿过来,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又是他的手笔,独自办好了这一次改派盐引之事。” “若非林大人如此相信他,他一介黄毛小子,也办不成事儿。”王子腾笑道,“圣上不可谬赞。” “那里是谬赞,这是最为正当的赞赏,”皇帝放下了折子,“林如海妙笔生花,那一日惊心动魄的过程都写出来了,林如海舌战群儒,薛文龙大开宴会,可真是有意思,两个人如此配合,居然一下子就把那些最是桀骜不驯的盐商尽数给压服了,朕这里再思索一番,若是换了别的时候,盐商固然不会如此听话,你那侄儿也不会如此一言九鼎,一下子就办好了这事儿。” 皇帝原本是没落的王府出身的非嫡长子,以前说是缺衣少食,那是假话,可若是富贵无比,那也是假话,他从小也是见惯了人情世故的,不会不知道有钱有势之人是如何的难搞,“时机好,你那侄儿办事当差利索,也是极好的!”皇帝不吝啬溢美之词,对着王子腾夸奖起薛蟠来,“外甥肖舅,他的行事风格,和隆卿的很像。” 第282章 揪胡子 “当机立断,很好,赚钱的本事也厉害,倒是比户部尚书还要强一些,那一位胡阁老,嘿嘿,”皇帝冷笑几声,“也不知道是否是年岁大了的缘故,当差办事越发的束手束脚起来,一点闯劲都没有,说拿不出银子,还整日里头和我哭穷。算起来,还不如你这个外甥。” “圣上过奖了,”王子腾笑道,“故此胡阁老,不也很是识相,提出了要交卸户部尚书一职吗?皇上有了这个位置,又可以选拔出俊才安排进去了。” “这是自然。” “不过,这一位盐运使,臣倒是觉得可笑极了,”王子腾笑道,“居然干出了这样无耻的勾当,说到这里,臣还要请罪,薛蟠这个小子,真是不当人子,居然敢目无上官,不尊体统!” “杨贝伦是罪有应得!”皇帝冷冷的说道,“居然敢在林如海那里,会同一些盐商一起闹事,他难道不知道,如今国库空虚的很,朕要林如海去扬州就是要筹办银子?真是吃了豹子胆!” “这若是原本都是争权夺利的,虽然上不得台面,倒也说的过去,可他居然有这样的胆子来拦住林如海,并且惊扰到了内眷,”皇帝眼中泛着阴郁的光芒,“致使贾夫人惊惧而亡,这实在是该死。” “杨贝伦或许是以为,只要是拿过来了盐引自己个办,只要办成了差事,皇上不会怪罪于他,”王子腾杀气腾腾的说道,“可他居然做出如此下三滥的龌龊事儿来,实在是罪该万死,请皇上速速责罚处置此人!” “还有那些盐商,特别是侯家,”王子腾显然也是有知道消息的途径的,当然了,外甥那里的消息是最可靠,最第一把手的,“居然说出了天意高难问,天意不知,但求民意的话儿来,实在是可恶至极,本朝虽然不禁商贾从政,也不会打压商业,但是若以民意来裹挟朝廷旨意,这事儿一旦做出来,日后将永无宁日,盐商虽多,可到底不如晋商,也不如做外贸的海上商人,这些人,若是有样学样,真是不知道从何处才能收拾起来了。臣以为,这些人都该严惩!” 毫无疑问,王子腾是妥妥的鹰派人物,他崇尚法家之道,乐用严刑峻法治国,“如今乃是三千年未曾有之大变革时代,以小见大,若是小处不办好,只怕隐隐做患,日后就要刮骨疗毒了。”、 永和皇帝沉思了一番,摇了摇头,“不妥,”他算是比较温和的性格了,“一来,这内眷之事,算不得什么,毕竟贾夫人并非官员,若是为此事来惩处杨贝伦,物议必起;二么,杨贝伦的折子你也瞧见了,把自己个和侯家撇的干干净净的,反而倒打一耙,和林如海站在一块了,可见他是被林如海给收服了,若是真的收服了杨贝伦,两淮的盐业,就不会再有什么波澜。” 这事儿王子腾已经听薛蟠信中说起过,“是,若是这么一个官儿没什么威信了,如海兄在那里,行事就少了掣肘了。” “所以朕预备着朱批呵斥他一番也就罢了,”皇帝拿了折子放在一边,“三品的大员,多少要一点体面的,他又是鲸海李阁老的旧部下,虽然没什么情分,但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呢,朕这一次先放过他,若是还要在里头闹事儿,绝不轻易绕过。” “至于侯家嘛,”皇帝冷哼一声,“一介商人,朕若是光明正大的下旨惩处,倒是给他涨脸面了,听说京师里头侯家有不少店铺宅子的,隆卿,你高升京营节度使,朕可还没有贺礼献上,就借花献佛,把这些个宅子转送给你就是了。” “微臣家里头宅院已经够了,何须如此?”王子腾笑道,“不如一切充公就是,内务府查封了才好。” “那就罢了,”皇帝点点头,“日后有更好的,再派给你,林如海朕要好生劝慰,这一去扬州,倒是把他的妇人折在里头了,想想他必然难受极了,哎,朕要给他一个体面。” “还有你的侄儿,要好好封赏,虽然他也还年轻,但是年少有为,自然什么都担得起,隆卿你就无需再谦逊了,”皇帝见王子腾还在推让,开了句玩笑,“按照你那外甥的火爆脾气,若是知道你还在拦着他升官,只怕是气的要来揪你的胡子了!” 君臣正在说话,温友寿走了进来,禀告道:“万岁爷,皇后娘娘那里,请万岁爷一起去宁寿宫请安。” “是时候了,”皇帝站了起来,让温友寿抚了抚袍服下摆的皱纹,“要赶紧给圣后她老人家请安呢。” “那此关陷落之事……” “搁着吧,把折子带去宁寿宫,朕会请圣后发落,”皇帝微笑道,“剑阁节度使算是圣后提拔起来的,朕不好轻易处置,这事儿,还有的笔墨官司好打,万事朕若是管不好,或者是不好管的,都请圣后出面料理就是了,朕当什么恶人呢?” 皇帝吩咐温友寿就不必去宁寿宫了,“把这里的折子收罗好发到政务院去,再送隆卿出去。” 王子腾弯腰恭送皇帝出宫去,他似乎若有所思,对着温友寿说道,“万岁爷似乎十分看重皇后娘娘?” “王大人,这还用说吗?”温友寿陪着笑脸道,“真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了!自打皇后娘娘入宫后,后宫的各位小主们是没怎么见过万岁爷了!” 王子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么说,我的那位外甥女……也是长时间没见过皇上了?” “贾娘娘倒是不算见不到,”温友寿知道王子腾想问什么,不过他倒是不能随便乱说什么,皇帝是和王子腾感情好,但温友寿也不能够擅自泄露禁中语,故此只是说了几句,“万岁爷偶尔也会找贾娘娘下棋说说闲话。” 扬州城。 林如海本籍姑苏,虽然家中并没有什么嫡亲的家人,贾夫人的灵柩是要迁入祖坟的,故此出殡之日就要起灵,将灵柩护送回姑苏。 第283章 出殡 贾琏见到这边大事已了,又从薛蟠这里拿到了好东西,心里极为痛快,在扬州不能够领受扬州瘦马的风情,姑苏此地倒是也可以瞧一瞧,看一看,领略下姑苏本地的风情,也是好的。故此自告奋勇,说要代替林如海扶灵南下,林如海不明就里,倒是十分的感动。 薛蟠原本也想代劳,奈何贾琏不愿意薛蟠跟着,他还不知道薛蟠本性如何,若是一个老道学的古板人物,呆在一块可就是麻烦了,再者,他也是王熙凤的表哥,算起来是娘家人,自己偶有放浪形骸之事,总不能让小舅子瞧见不是。 此外贾琏虽然知道自家门第不差,可在都中委实算不得什么,贾政素来管教子侄极严,不许他们在外头招摇过市,故此贾琏还真不知道家里头势力如何,只是这一回出京到江南后,凡是当地官员无一不诚惶诚恐,且礼数周到细心无比,又有商人们上赶着送席面送金银器具等,贾琏这才体会到豪门大少的滋味,在外头如鱼得水,巴不得要更多的地方去热闹热闹,真是飞鸟出笼,乐而忘返了。 这去苏州是去定了,林如海也十分满意贾琏的态度,拿了自己的手书,让贾琏带回,这样的话,起码到姑苏这一路上,就很是妥当了。 如此贾夫人的后事忙中无乱,顺顺利利的到了最后出殡的这一日,风水先生点了九月十九日出殡,到了十八日的这一夜,阖家无眠,薛蟠并贾琏两人,来回指点家中各种事务,务必出殡的路上一切要妥善,出云子原本只是坐镇来往送女眷,这一夜也不曾入睡,带着两个道童,陪着做水陆法会的僧道尼一起在灵前诵经祈福,说来奇怪,出云子虽然是女冠,但是居然对着佛经也十分有研究,往生经药师菩萨涅槃经等都极为纯熟,故此僧道尼都十分敬佩,暗叹真不愧为得道高人。 到了早上卯时,林如海穿戴整齐,穿着一袭青衣,腰间系着白麻布带,和满身缟素的林黛玉一起到了灵前,这时候今日应卯的盐商们都已经跪在灵堂前的院子里了,等到两人出现,满院子的盐商、仆妇、下人等连忙放声嚎啕大哭,一时间林府哭声连天,林如海这些日子原本已经是沉静了不少,可见到此情此景,又想到贾夫人昔日的好处,可今日就已经冷冰冰躺在棺木之中,天人永隔,叫人伤心难过极了,不由得也是泪水如泉涌,而黛玉早就是受不住,靠在王嬷嬷的身边,哭的险些晕过去了,高大王嬷嬷连忙扶着下去休息,如此哭了一阵子,贾琏请林如海节哀,林如海给贾夫人敬茶,黛玉又出来奉酒,请贾夫人且用一些,如此礼仪完毕,接下去就是各家前来拜祭了。 林如海不欲过于张扬,故此今日官面上的人都未曾来,只是在各处道路上摆芦棚设祭,但是盐商们,薛蟠是不会放过他们的,见里头礼仪完毕,他于是走了出来,见着满园跪着的盐商,咳嗽了一声,“今日的人都来了?” 唐亦宋腰间系着白布,头上戴着孝帽,嗖的一下,从边上窜了出来,“启禀薛大人,各家都已经到齐了。” “可是那一日来林府闹事的,都来了?”薛蟠慢悠悠的说道,眼睛朝着天上看去,一脸的目中无人。 “都来了,”薛蟠可是歹毒极了,那一日来骚扰林如海的,算起来都是逼死贾夫人的同党,他这一日都要叫他们尽数前来,唐亦宋哆嗦一声,连忙说道,“大家伙都在外头搭好了芦棚,预备着呢,只是,”他靠在薛蟠耳边还没说出口,薛蟠冷哼了一声,“是不是侯家侯景老爷又不来了?” 满庭之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朝着侯琳看去,侯琳木然抬起头,“家父身子不好,不能来行礼跪拜,故此让小人来代为行礼,”他磕了一个头,态度没有很谦卑,也不嚣张,只是很普通,“请薛大人见谅。” “人活着一张皮是没错,”薛蟠低着头转了转自己的白玉扳指,“可若是这张皮在要紧的时候,都不舍得丢掉,那么更难受的事儿就在后头呢,”薛蟠噗嗤冷笑一声,“好了,都起来吧,”他挥了挥麻布的袖子,“轮着进去祭拜!” 如此闹了好一阵子,吉时已到,黛玉在林府门口摔了泥盆,出殡的队伍朝着扬州城东南角行去,一路上白色纸钱漫天飞舞,贾琏在前打头阵,薛蟠骑着马,在林黛玉的马车边上护送着,他漫不经心的看着沿途的芦棚,祭拜的都是一些商人之家,倒也无需薛蟠或者是林如海亲自来答谢,只受了礼离开就是,薛蟠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谁不知道,少年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侯家不给薛蟠面子,如今是吃了大亏,倒了血霉,杨贝伦更是丢了大脸面,打的鼻青脸肿的,好几天不敢出门。 更何况薛蟠早就说过要大张旗鼓的办,谁敢不应承?偌大个扬州城,整个都泡在了悲声之中,白色纸钱漫天飞舞,路边的芦棚接二连三从未间断,有见识的老人不由得感叹:“好热闹!这是别人家万万没有的!” 盐商们先是在各自的芦棚内祭奠,然后和家中的女眷一起跟上了出殡的队伍,一起送贾夫人到江都水驿,大家伙是打起精神,花出十二分的巧心思来要搏薛蟠的欢心,只是薛蟠似乎视若未闻,对着这一切繁华热闹只是淡淡的,这样一来,大家反而更是佩服不已,“薛大人年纪虽小,可气度真是非同一般,等闲热闹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薛蟠慢悠悠的骑着马,这时候漫天纸钱飞舞,锣鼓悠扬,他这个时候那里还会在意这些人来奉承什么,一心念念的只是想着边上的白布围着的马车,“嬷嬷,”薛蟠问马车里头,“姑娘可是好多了吗?” “好多了,大爷,”娇小的王嬷嬷掀开了车帘,对着薛蟠说道,“姑娘已经劝了几口吃的,好多了呢。” 第284章 路祭 薛蟠早就已经预备了吃食并解暑的药物放在马车内,提防黛玉过度伤心中了暑,王嬷嬷说完了这话,把头一让,马车里头就露出了黛玉的脸,“蟠哥哥,”黛玉点头说道,“我这里头没事儿,请勿担心。” “过了今日,妹妹就好生休息几天,今个且打起精神,务必要把姑太太的后事儿给办好了。” 薛蟠刚刚这么一说,前头贾琏带着的来兴儿就到后头禀告:“大爷!盐运使大人在前头摆芦棚路祭了!” 黛玉放下了车帘,薛蟠转过头看着来兴儿,淡淡的说道,“他这会子闹这个做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那里有上官亲自来摆上祭奠的?这完全是不符合官场上的礼数,红楼梦之中秦可卿出殡,北静王也不过是恰好路过见了贾府中人一面,命底下长史代为路祭,饶是如此,贾珍家政等人诚惶诚恐跪拜谢恩不已,更别提杨贝伦这样亲自来了,难道叫薛蟠和林如海跪拜吗? 这真是做梦,薛蟠没好气的喝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叫二爷转告他,请他自便,不要杵在这里,日后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日后再说!” 出殡的长龙队伍徐徐前进,杨贝伦的芦棚还在很远的地方,故此只是提前通报,来兴儿不由得暗暗啧舌不已,连忙到前头去禀告,等到来兴儿走了,薛蟠转过头看着黛玉的马车,车帘子已经闭上,马车里头另外一位,高大的王嬷嬷似乎知道薛蟠的心思,又把车帘打开,“虽然是九月的天气,可还是闷热的很,姑娘且透透气罢。” 薛蟠复又和黛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黛玉见着薛蟠骑着大马在边上陪着自己,漫天白纸,犹如大雪一般的飞落,薛蟠面带微笑,却又有肃穆之色,和自己说着话,她突然之间只觉得眼圈发酸,不由得低着头用手揉了揉眼,“姑娘且别伤心了,”高大的王嬷嬷大大咧咧的说道,“赶紧养养神,等会还要再忙呢。” 薛蟠也点头,“是,妹妹赶紧闭眼休息一下,又怎么了!” 黛玉听到薛蟠的语气不太好,于是抬起头瞧着外面,见到边上来兴儿又来禀告了:“杨大人说要紧的事儿想和大爷,或者是姑老爷面谈。” “得了得了,我去见一见,这人可真够烦的,”薛蟠摇摇头,让李章拉着自己的马缰,快步到了前头,在队伍两边,各路盐商纷纷在路祭,薛蟠昂首挺胸而过,丝毫也不理会众人,到了前头一射之地,盐运使衙门门口早就摆好了芦棚,薛蟠下了马,杨贝伦就在中门处迎接,这是在外头公众场合,不能不给杨贝伦面子,薛蟠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下了马车预备着跪下谢礼,两边的清客连忙拦住,杨贝伦走下台阶,“薛大人何须多礼,”杨贝伦见到薛蟠又要打千请安,扶起薛蟠的手,“咱们都是自家人。” “杨大人虽然对着林大人有礼数,可今日亲自来祭奠,不合体统,”薛蟠淡淡说道,“还是请回吧,好意心领了。” “是,只是本官有事儿要和你说,薛大人,”杨贝伦左右瞧了瞧,低声和薛蟠说道,“皇上的圣意下来,可是把老夫给痛斥了一顿。” “哦?”薛蟠挑眉道,“是明发的吗?” “是朱批,不是明发。” “既然不是明发,那就没什么干系了,”薛蟠原本是官场白丁,可在贾雨村、甄应嘉、林如海三位官场中人的言传身教下,也无需怎么样悉心传授,只需这么提点几句,薛蟠就很是老道了,明发天下的旨意是表明皇帝的态度,如果杨贝伦被这样的痛骂,他直接就可以请罪辞官了,可若是朱批,只是发回到本人可看,最多通政司过过手,没人会正式知晓这样的丑事,当然了,谣言四起是避免不了的,但是起码还可有若无其事的当鸵鸟,再说了,哪一个当官的,没有在折子上被皇帝呵斥过,他嗤笑,“杨大人在担心什么?这个官位是保住了,若是圣上想要免了杨大人的官,自然是会下旨的。” 这话和清客说的一样,只是杨贝伦念兹在兹,都是这一身的官服,奋斗半生,才有着三品大员的红袍可以穿,关心则乱,故此他到底有些不安,“那之前的事儿,是否还要办去。” “自然要办,”薛蟠从身后臻儿的手里接过了折扇,扇了扇风,“杨大人自然知道,简在帝心,不如功绩多做一些出来,两淮盐商多少富有,您不会不知道,这样富有的盐商们,让他们的银子白白的给浪费挥霍了,还不如一股脑儿的都收进来,也不要和改派的银子那么多,只要每年细水长流,好上加好,杨大人的官位自然是稳如泰山了。” 杨贝伦追问:“这可是令舅节度使大人的意思?” 薛蟠笑而不答,“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个的意思,杨大人,听不听的在于你了,”薛蟠原本想要对付这些无耻的盐商,但是林如海说算了,不愿意再追究此事,不过薛蟠最是小心眼睚眦必报的,这样的恩怨不是一句算了就可以过去的,但他也不合适再出手对付那些人,毕竟贾雨村已经私下劝过,办事当差不要紧,可万事不给人留余地,死里头得罪人,那就是不好了,故此,也不能让他自己个老是打头阵,现成的有人可以帮着,干嘛自己亲自出手,“不过我倒是要说句实话,林大人倒是不想着你那个位置,可保不定别人会想着你那位置呢,若是不干出一点实在的事儿来,只怕是这扬州风月,大人看不了多久了。” 杨贝伦点点头,下了决心,“我有数了,这事儿,我必然办的漂漂亮亮的。” “如此我就告辞了,”薛蟠拱手,“您也赶紧离开吧,这会子若是让林大人过来行礼,不合适吧?” “是,”杨贝伦失了锐气,在薛蟠面前彻底是抬不起头来了,“那就请林大人和薛大人自便。” 第285章 有旨意 杨贝伦原本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强之辈,加上每一个人对一个特定的对象十分的服从之后过一次后,就再也提不起什么反抗的心思,薛蟠挥挥手让杨贝伦退下,好像是挥斥家里头的仆人一般,杨贝伦也不以为意,喏喏退下。 薛蟠告辞退了出来,复又朝着来的路上行去,加入到了出殡的队伍中黛玉的马车边上,黛玉问“可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薛蟠笑道,“我知道妹妹不喜欢见到杨贝伦那老小子,故此打发了他,让他回去别出来了。” 这个打发的词儿有些特殊,黛玉连忙追问,“蟠哥哥你又打人了?”她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也还知道轻重,明白这老是打人不好的,“可不能再打人了。” “没有打人,”薛蟠连忙解释,“我可是斯文的读书人,怎么会打人?你蟠哥哥最厉害的,就是以理服人了。” 黛玉这时候心情极差,却也忍不住被薛蟠逗笑了,“蟠哥哥惯会油嘴滑舌的。” 殷天正上来请安,禀告说道,“有一群叫花子在前头鼓噪,要讨赏钱。” “那给就是了,”薛蟠问道,“怎么?” “已经给了两吊钱了,还是围在队伍的两边,不肯离去,嘴里唧唧歪歪的。” 薛帕把扇子一收,“我说老殷,你到了扬州城,怎么之前的胆子都变小了?莫非是过了长江就不一样了?这些给脸不要脸的,还不上前打发了才是?!不必顾及什么,先打,打散了才算完!” 薛蟠意气风发的发号施令完毕,抬起头,只见到黛玉古怪的看着自己,他尴尬一笑,“以理服人,以理服人。” 出殡的队伍犹如是白色的长龙,慢慢的在扬州城里头流动着,薛蟠高头大马,趾高气昂,带着一群家丁护在队伍的两边,每到一处,盐商们纷纷摆芦棚祭奠,一时间到处鼓乐喧天,路人不由得十分羡慕啧啧称奇,“好气派,这样的人物,委实是其他家里头没有的!” 打散了乞丐,一路通畅无阻,出了扬州城的左淮门,外头就是江都水驿,各路盐商路祭后,一路乘车或者坐轿子护送贾夫人的灵柩出城,薛蟠的意思,起码要叫他们步行前进,非如此不能体现对贾夫人的亏欠之情,但是林如海知道这些盐商都是扬州城里头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宜过度折辱,故此免了这一条。 到了左淮门外,队伍又是堵住了,薛蟠眉毛一皱,正欲上前询问什么,林管家和贾琏联袂而来,脸上带着喜色,“文龙贤弟,”贾琏急切的说道,“快请姑老爷,有天使降临!” “什么天使?”薛蟠有些摸不著头脑,“是长翅膀白色的那种?西洋人的神仙?” “你说什么胡话呢?”贾琏奇怪的看着薛蟠,“是都中传旨的官员,有旨意要传达给姑老爷!” 薛蟠一个激灵,额头上有了细汗一片,他干笑一声,连忙和贾琏一起到后头,请轿子里头的林如海出来,林如海知道有圣意下达,连忙命人偃旗息鼓,停了鼓乐,又在轿子里把外头罩着的素服脱下,露出青色的官服来,整冠到了前头,码头上已经停了一只朱红色悬挂明黄龙旗的两层楼船,有一个官员并几个侍卫在码头上等候,林如海连忙跪拜,那官员连忙命左右扶起,“林大人不敢当,”传旨的一般是礼部或者通政司的小官员,七八品左右,今日这来的是一位小个子三十多岁的通政司官员,林如海问过名讳,唤作陈俊生,山东淄博人,进科举时候还在林如海之后十三年,两个人是同一个座师门下,算起来是师兄弟,他对着林如海拱手,“学兄大喜,今日小弟前来传旨,实在是不知今日嫂夫人出殡,罪过太大了。” “无妨,”地下的人连忙摆上了香案,陈俊生又问林如海,“哪一位是薛蟠薛大人?” 薛蟠当仁不让,上前一跨步,“下官在此。” “这里头有两道旨意,一道是给学兄的,一道是给薛大人的,”陈俊生显然也是十分震惊于薛蟠的少年人模样,仔细的看了好几眼面前的这个死胖子,“也请薛大人换了官服,来听候旨意。” 这一时半会那里随身还带着官服的?薛蟠没法子,只好让殷天正飞马回去取来,陈俊生既然已经说了林如海“学兄大喜”那么这一次的旨意必然是好事儿,薛蟠揣度,大约是奖赏林如海和自己个办好盐引改派,给朝廷赚了这么多的银子的旨意了。 殷天正一会就回来了,薛蟠连忙换了官服,一起和林如海在前头候着,薛蟠算起来也是正六品的织造府提督,倒不用穿七八品那俗气的绿色官服,两个人一起,都是穿了青色的官服,只是胸前的补子不同,薛蟠的是白鹇,林如海的是鹭鸶,腰带薛蟠的是素银,林如海的是银花。 陈俊生在和林如海说着话,一边打量着薛蟠,他出京公干不少,素来见到接旨的官员皆是诚惶诚恐的,断然没有一个小官员,比如薛蟠这种的低级官员如此从容不迫的,这样的气度倒是值得一交,陈俊生又和薛蟠攀谈几句,在中枢厮混的人,看人最是眼毒,几句话就知道了薛蟠的脾气,闲话了几句,见到两个人准备齐全,于是他也咳嗽一声,朝着身边拿着明黄色布铺着托盘的苏拉手里头拿了一卷黄绫出来,“林如海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谷赖风雨,国赖良臣。为臣者,尽忠第一,实干第二,朕闻林如海……”如此一通夸奖,把“大无畏的改革家,有魄力和决断力的政治家,为人民为国家贡献一切的人民好官员”林如海夸奖的人间少有,薛蟠听着几乎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夸奖了之后,然后就要实际的奖赏了,“林如海公忠体国,功劳卓著,着升金陵布政使,加体仁院校书衔,仍领盐政监察之事。” 第286章 布政使和中书舍人 “着升金陵布政使,加体仁院校书衔,仍领盐政监察之事。” 布政使是正三品,按照官场上的潜台词来说,如果是加布政使的衔,林如海就是以五品官的身份,享受了正三品的待遇。但是这一次,林如海是连升四级,从正五品一下子就跳到了正三品的实职,不仅仅是享受这个官位的福利,而是真正成为了大越朝的高级官员之一。 大越朝官场上有谚语“八品九品过太行山,六品七品打玉门关,到了五品渡鲸海,三品的位置上天难。”到了三品,在地方上可以担任布政使,随即升为一省首脑,或者是到中枢担任各部侍郎,预备着接尚书的班,可实在是厉害极了,林如海简在帝心不假,可若非没有这么一次好的机缘,只怕是十年之内,都不见得能到正三品的位置上。 永和皇帝为了林如海这个位置,花了许多的心思,林如海立下如此大功,朝野轰动之余,不免有羡慕嫉妒的情绪在里头,永和皇帝命吏部商议林如海的酬劳,吏部知道这一番大功实在是无以伦比,若是寻常的奖赏,必然不能服众,但是若是奖赏太高,又是要犯众怒,于是商议一番,只是说“加布政使衔。” 永和皇帝如何肯?于是又下诏命吏部再叙,如此纠结一番,皇帝才下了中旨,授实职金陵布政使,只是不主政一省,金陵省布政使还有其他人。 永和皇帝甚至在御前的会议上拍了桌子,“谁要是能给朕找两万万的银子来,朕一样给他连升四级!” 这才把林如海的位置定了下来,这里头的风波,别的人不知道,通政司的人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故此陈俊生在宣读完圣旨的最后一段,号召大越朝全体官员向林如海学习之后,连忙亲自搀扶起林如海,“藩台大人有礼了。” 薛蟠看的眼红极了,王子腾来信说明林如海会有大用,这绝对是大用的预兆啊,林如海现在这样的职位和品级,若是等到下一步甄应嘉升任,他留下来的金陵省钦差大臣的位置,林如海是绝对可以马上接上去的,丝毫没有超擢的非议在,薛蟠喜滋滋的想着,若是这样的话,自己在金陵省可真是能够横着走了。 盐商们心里头真是五味杂陈,林如海行事公道,是不会做乱来之事,这是好的,且心善,不比薛蟠那么狠,但是他是靠着榨取自己这些人的银钱献给皇帝才得到如此高位的,按理来说,应该是痛恨极了才是,可算起来这次盐引改派又很是公允,大家伙算起来,无非是折腾了一些银子,家业还是保全住的,故此大家伙见到林如海高升,就在边上跪下请安,齐声恭贺林如海,“恭喜老大人!” 一时间场面热闹极了,也不知道大家伙这样在贾夫人出殡的丧事上恭喜林如海是什么道理……贾琏在边上看着艳羡眼热无比,须知道自己的父亲,也不过是三品的世袭将军在身上,品级虽然一样,可手里头的权柄是天差地别!一个是只是拿着俸禄混吃等死的,而林如海如今才是四十岁不到,接下去,他只要一步一个脚印,登台拜相,绝不是一句空话。 他不由得有些担心起荣国府乃至于贾家的整个未来的,自己的父亲是不出门当差的,也不是说儿子瞧不起老子,父亲贾赦办事处理政务的水平,就算是外放到地方上当一介县令都是够呛,更别说是当布政使了,在家玩乐倒也是明智之举,叔叔贾政,也不过是工部主事,六品,算起来,四大家里头,起初最为煊赫的还是贾家,怎么才过了几十年的时间,倒是不如这些亲戚家了,别说是林如海,那王子腾,也升任了京营节度使,又要指挥西南战事,明摆着过些日子就要称呼他为部院大人了,虽然都是亲眷,可相互之间还是有所比较的,贾琏低着头,想了想,“家里头不太兴旺,什么时候也要仔细筹谋一番才好。” 说完了林如海的任命,接下去就是看薛蟠的了,薛蟠身子微微发抖,这好像是在买彩票一般,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中多大的奖,也不是第一次接旨了,他掀开官服的前摆,深吸一口气,肃穆跪下,听着陈俊生在宣读圣旨。 薛蟠的圣旨就十分简短了,毕竟他还不算什么要紧的人物,长篇累牍的圣旨那是颁发给高官的,先是概述了一番薛蟠在盐引改派之中的重要作用,认可薛蟠的作为,认为他履行了一个大越朝优秀的年轻官员敢于承担艰难任务的职责,是国家和老百姓的好官员,这些虚头巴脑的话儿是对薛蟠的认可,他听着是笑眯眯得意极了,可真是想不到啊,这才没一年,自己眼见着又要升官了! 这么一得意一嘚瑟,后头的声音就没认真听,最后就听到了最要紧的那几句话,“加封从五品中书舍人衔,准许世袭,赏银一百两,钦此。” 啥玩意?薛蟠还在喜滋滋的等着自己看看能升几品官,能不能破了最年轻官员的记录,没想到居然就给了自己一个从五品的中书舍人?这个还是世袭的官位,薛蟠世袭的官位原本是正六品的紫薇舍人,这一次才升了一级,从正六品到了从五品,就这么简单?妈呀,薛蟠心里狂喊,老子还以为自己能够连升三级呢,再怎么说,享受一个五品官的待遇也是好的啊,加衔就行了,不用实授! 可是自己还是想的太美了,居然只是给自己提拔了一级,这个一级还是体现在世袭的这个舍人里头,薛蟠心里郁闷极了,却不能够这个时候发作出来,只能是嘴角带着苦笑,脸上浮现出十分虚伪假装的高兴笑容磕头谢恩后,起身接过圣旨。 陈俊生宣旨事情已经了了,林如海请他去别馆稍作休息,这时候应该是薛蟠来安排的,不过薛蟠显然心情不太好,于是林如海请陈俊生下去,复又开始走出殡的流程。 第287章 神卦 薛蟠的脸拉的比谁都要长,圆圆的脸蛋被拉成了马脸,他转过头,扫视那些也鞠躬贺喜自己的人,悄悄的冷哼了一声,“哼哼哼。” 桑弘羊见到薛蟠的脸色不太好,连忙上前为薛蟠抱不平,“大人办好了这样的差事,朝廷一点封赏都不舍得给,可真是说不过去了。” 薛帕也不说话,挥挥手,让出殡的队伍再出发,不一会就到了码头,贾琏护送着贾夫人的灵柩上了悬挂着白布的楼船,这里头又设香案,供来往之人吊丧,如此热热闹闹闹腾了好一会,时辰已到,薛蟠又和贾琏叮嘱几句,于是楼船起锚,离开了江都水驿,林如海薛蟠林黛玉站在码头上,纸钱犹如大雪一般纷纷飞落,眼见着浩浩荡荡的楼船渐渐远去,消失在了淼淼天水之间。 风渐渐的大了起来,林如海双目微红,黛玉亦是拭泪不已,林管家连忙劝道,“老爷大爷姑娘赶紧回去吧,外头风大。” 几个人复又回到了队伍里头,依旧是浩浩荡荡的返程,薛蟠依旧守在黛玉的身边,把刚才的事儿告诉了黛玉,“世伯得了一个好官,要恭喜妹妹了,还有呢,姑太太也有了一个封号,这是传旨的陈俊生大人和我说的,得了一个四品安人的诰命。也是大喜事。” “什么诰命官儿,我是一概不稀奇的,”黛玉皱眉,“我只是想着一家人守在一块就最好了,就是千金也是不肯换的,还用这样的劳什子来收买我不成?”她甩着车帘子,上了马车不再理会众人。 薛蟠摸了摸鼻子,这话说的不错,很是在理,可到底是忒直接了些,娇小的王嬷嬷抱歉的看着薛蟠,薛蟠也不好意思凑到前头去,预备着骑马到后头去瞧一瞧,没想到黛玉又打开了车帘,露出了半张宜喜宜嗔的芙蓉脸蛋来,“蟠哥哥,你请上来。” 薛蟠又上了马车,马车虽然不算很大,可两个人并一个丫鬟梅子在车上,倒是也很阔绰,黛玉似乎为了刚才的小性子有些不好意思,和薛蟠说着闲话,“蟠哥哥骑了一天的马了,颠簸的累了吧,不如和我一起坐车回去就是了。” “如此甚好,”薛蟠笑道,“我也不客气,这一路上可是饿慌了,梅子,有什么好吃的吗?赶紧着拿出来吧。” “知道大爷要吃东西,早就预备好了,”梅子从马车后头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填漆雕凤穿牡丹的大圆食盒,对着黛玉笑道,“我们姑娘自己个的事儿不放在心上,可还就知道大爷肚子会饿。” 黛玉嗔道,“你瞎说什么呢,什么好心被你这么一说,都成了坏心了。” 她用手帕把食盒擦了擦,这才把食盒打开,里头满满当当的放了七八种糕点,云片糕、内造的凤梨酥、马蹄糕、麻花儿、小烧饼,并蜜饯几种,“蟠哥哥吃一些吧,这些日子可真是忙坏了,我无以回报,只能是预备下这么一盒吃的给哥哥吃了,哥哥别嫌弃就好。” “多谢林妹妹,”薛蟠笑道,他还真是有些感动,“在我瞧来,可比外头多得了什么官儿,更是让我高兴的了。” 黛玉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瞧着薛蟠,梅子从边上拿了一个外头用青竹条编织成的水壶来,又拿出两个盖碗,倒了两碗茶给薛林二人,“外头路上可没有什么热茶可喝了,这是家里头带出来的桂圆汤。” 薛蟠大快朵颐,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又请黛玉也一起吃一点,黛玉原本心绪不佳,可见到薛蟠胃口如此好,糕点在他那里看来,可实在有味道极了,故此也吃了好几块,薛蟠嘴里塞了一块沙琪玛,对着黛玉笑道,“算来算去,还是妹妹家里头的吃食才最好吃,其余的都比不上,嗨,这山楂条就一根了,你怎么吃了呢,赶紧着,分我半根。” 两个人说说笑笑,这一路上倒是一点也不寂寞,黛玉和薛蟠正在说着话,突然之间又叹了一口气,薛蟠奇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又叹气了?” “这些日子多谢蟠哥哥了,”黛玉看着薛蟠,温柔的说道,“我虽然爱使小性子,可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谁对着我好,谁对着我不好,我心里全清楚,原本想着蟠哥哥是来扬州城办事,顺便找爹爹寻差事,应该也不是特意为了我来的,可这母亲过世,蟠哥哥这么忙里忙外的,我虽然伤心坏了,可也知道蟠哥哥是辛苦极了,无论如何,我是要感谢哥哥的。” “这说的什么话?”薛蟠笑道,两个人就如此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头闲谈,也不知道外头行到何处了,“人生在世,最难得的就是有缘两字,我来了扬州,又见到了妹妹,这是最有缘的了,茫茫人海,能够遇到是很难的事情,既然见面了,就是有缘。” 黛玉用袖子抿嘴笑道,“蟠哥哥说的倒是有些像出云子道长的话,有缘没缘的。” “怎么,妹妹见过这位出云子道长了?” “见过了,说话很是温和,又处处机锋不停,时常想想她的话,还是挺有意思的。” 薛蟠却是不太感兴趣这些神神叨叨的,特别是出家人,他还是比较抗拒的,虽然面上十分的尊敬,“妹妹还是少和她一起才好,姑老爷就妹妹一个女儿,若是被她诳的,妹妹存了出家避世之意,那姑老爷可是要哭死了。” “你说的什么话呀,”黛玉奇怪的说道,“我不过是跟着她一起说话,然后讨教一番养生之法,我的日子过的好好的,怎么会存了出家的想法呢?” 薛蟠哈哈一笑,“如此就最好。” “出云子道长给我算了一卦,她的卦象是极准的,把我的许多事儿都算中了,”黛玉看了一眼薛蟠,不知道如何突然红着脸,低下头来,声音也低沉了些,“可算是神人了。” “真的假的?”薛蟠好奇的说道,“若是如此,我这近水楼台先得月,总是先蹭下便宜再说。” 第288章 薛蟠的真心 回府路上一路无话,无非就是有人接连不断的来请安问好,盐商们是一个颇为稳定的圈子,薛蟠虽然心里不耐烦,但是也不能因为某一些人的烂事,把所有的人一棒子打死,于是耐住性子敷衍着,出殡的时辰定在了早上九点,原本就是要整治筵席宴请宾客,薛蟠等人回到了林府,林府外头早就是人汪洋汪海的了,都知道了林如海高升金陵省布政使,大家都要来再恭贺林大人高升之喜。 “升官发财死老婆”,这是世俗之人对着身在官场最好的祝福,只是谁也不知道林如海内里是伤心极了,薛蟠连忙招待,他如今姿态极高,只是在门口迎接,也不会做什么,下台阶急趋上前的事儿,如此闹哄哄的实在不成样子,丝毫未见来人有任何悲戚之色,黛玉早就躲了,她到了里头和出云子说话,可出云子也不得空要应酬各家女眷。 林如海使人来请薛蟠,对着旨意的下达,他也很是疑惑不解,“此番盐引改派之事,虽然面上是你协办,可老夫的折子上说的极为清楚,这事儿是你自己出的主意,也是你自己个独自办的,功劳远在老夫之上,为何你只是得了一个世袭位置稍微提拔了一些,其余的竟然什么都没有,实在奇怪极了,世侄勿急,明日我就上折子,在圣上面前再给你请功。” “世伯不需为我操心了,”薛蟠的脾气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刚才接旨的时候还有一些不悦,这时候和黛玉说了一会话,说说笑笑,那阵子气儿倒是全都消散走了,见到林如海要再为自己请功,薛蟠摇摇头,说道,“富贵有命,我也不是什么强求的性子,有就最好,若是没有,侄儿也不甚在意,无论如何,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在一块,这才是最好的,家父去世,姑太太去世,我料理了两次丧事,实在是也懂了世事无常的道理,前一刻还言笑晏晏,下一刻指不定就天人永隔了,富贵荣禄,实在是身外之物,有最好,没有也不差,侄儿家里头还有些钱,又承蒙世伯大人青眼,给了这么多的盐引,接下去的日子,不用出仕也足够吃喝玩乐一辈子了,何须在这些功名利禄上纠结?锦上添花固然是喜事,若是没有,也无伤大雅,世伯就无需为侄儿操心了。” 林如海似乎从未认识薛蟠一样,呆呆看着薛蟠出神许久,“你如此豁达,老夫倒是自愧不如了。只是老夫到底还是觉得亏欠于你。” “也不会有什么别的理由,无非是年纪尚轻,资格不足,不能够超擢罢了,”薛蟠笑道,“有着世伯大人和我舅舅照拂,我还怕没有出息吗?这一次也只是这些事儿拦住罢了,若不是如此,那么必然是有人阻拦着了。”这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些人都是皇帝的亲信,有他们帮着敲边鼓,这次的功劳说不定下次一起补上来了。 林如海有些震惊,“世侄的想法,倒是极为准确,若是老夫来猜想,也必然只是这么几点罢了。” 当然,我可是看过无数的历史穿越小说的,这么点套路还能不知道嘛,薛蟠心里窃笑,无非就是年纪还轻这种烂理由,平稳时代是不会有十二岁的甘罗拜相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出来的,凡事出挑且挑战规矩的人,都要受到规矩的惩罚。这是一个理由,另外的理由或者是有人看不过眼,当然了,出众的年轻人永远是遭人嫉妒,像薛蟠这样优秀的少年,被嫉妒是很正常的。 若是薛蟠扪心自问,对于功名利禄是否向往,薛蟠当然是向往的,只是他不是很渴求,自然也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林如海如此震惊薛蟠精于政务,“世侄若是入官场出仕,也是一位好手。” “没有的事儿,我是最怕约束,是最自由自在的,打理生意,赚点银子,照顾好家人,这就是最舒坦的日子了,若是给我派什么官儿,日日点卯就厌烦的不得了了。” “世侄的性子,倒是洒脱的很,”林如海叹道,“老夫也还未看穿,就是如此未看穿,致使夫人早逝,不过老夫和你却还不同,你还年轻,不知道报国之意,不过也无妨,横竖你还年轻,可以再玩几年。” “世伯虽然要尽忠报国,但是还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林妹妹还年轻,日后还是要靠着世伯的,”薛蟠隐隐知道历史上的林如海也是早逝,留下一个林黛玉依附他家有些不如意,故此还要劝谏林如海一二,“世伯身子保养得宜,妹妹无论是在何处,都能过的好好的。” “你说的极是,”林如海说道,“我预备着年下或者是过了年,就让小女到京都去,让她外祖母照顾,如此一来,老夫也能少些心思焦费。” “如此可真的好?”薛蟠说道,“妹妹可还没见过她外祖母家里头的人,这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妹妹过的不好,这可……” “必然是不会的,”林如海笑道,“贾家最是知书达理,且富贵的人家,老夫两位内兄也是好学之人,还有我那岳母大人,最是疼爱夫人,几次三番来信,要让小女入京,只是之前夫人身子不佳,故此一再拖延,如今夫人既然已逝,小女正好入京伺候外祖母,也是全一番孝道罢了。” 薛蟠是很不希望林黛玉入京的,只是理由如何,他也不知道怎么说,说句实话,他也不知道为何一直要拦着黛玉入京,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够拦着黛玉,“既然如此,倒也罢了。” 林如海不是笨蛋,似乎看出了薛蟠为何闷闷不乐,他捻须笑道,“小女如今才八岁,年岁还小,好歹如何,脾气如何,也还瞧不出来,我的意思,总是多留她几年。” 薛蟠不知道为何,突然之间心脏砰砰砰得剧烈跳动起来,似乎就要跳出了嗓子眼,林如海继续说道,“等过了几年,小女长大之后,若是世侄不嫌弃,就请来下帖,如何?” 第289章 出挑和鹤舞 薛蟠不知道为何,似乎突然之间听不懂官话了,林如海所言的“下帖子”来,是什么意思?他刷的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望着林如海,过了好一会,他才仿佛明吧了林如海的意思,“世伯大人的意思是?” “自然就是你想要的那个意思,”林如海捻须温和地笑道,“老夫的性子,不求什么好人家家事如何,最要紧的是要人好,你当差利索,这是在外头,在里头,我这些日子冷眼瞧着,虽然是有时候脾气急了些,可人实在是好,故此我也乐意如此。” “这这这……”薛蟠有些手足无措,“侄儿来帮衬着世伯家里头的事儿,绝不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请世伯大人切记不要误会。” “误会?哦,”林如海揶揄的笑道,“既然如此,可见是老夫自作多情了,这事儿就作罢。” “别别别,”薛蟠连忙摆手,“固所愿,不敢请耳,”他深吸一口气,端端正正的作揖到地,“如此,多谢世伯大人。” “如此就好,”林如海起身,拉起了薛蟠,笑吟吟的对着薛蟠说道,“老夫可不是瞎子,若非心中有意,按照小女的性子,可没人受得了,日后万事就要都拜托你了,你少年老成,凡事谨慎,这是好的,可若是有时候太谨慎了,也不是好事儿,但有时候也切记不可莽撞,比如打盐运使这样的事儿,日后出仕,是决计不能做的。” “世伯大人,莫非一定要小侄出仕吗?”薛蟠笑道,“小侄儿只想过自己的好日子,若是能躲就躲。” 林如海叹道,“我昔日也是这个想法,横竖家里头还宽裕,何须去名利场搅混?只是凡事都有一句话,叫做身不由己,”他俨然已经将薛蟠视为很亲近的人物,有些话私下也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了,“我深受君恩,不能够不为圣上出一些力,你也别想偷懒。” 林如海笑道,“有个成语叫做脱颖而出,你现在就是如此,先是献上了避瘟丹,又在此地办好了盐引改派的差事,老夫和甄应嘉累番保举,圣上定然已经知道你的名号,朝中也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只要待你再年纪长大些,说不定就要大用了。” “这怕是不太会吧,”薛蟠笑道,“侄儿不去考科举,不去上学堂,也不能够用我不是?”薛蟠是存了要躲的心思了,惹不起,惹不起,这年头,特别是大越朝,实在是太吓人了,不说这几次大战死了折了多少勋贵将领官员,就单单开国以来,这么些个风波,就不知道多少人被卷进去,全家覆没,教坊司里头的那些官妓,可都是昔日的世家女眷,一概都被发卖了,可真是凄惨无比。 薛蟠自诩没什么政治头脑,那时候打杨贝伦无非是觉得他是个扑街仔,打了可以出一口气,至于后果什么的,头脑一发热,可就是没有考虑周全了,若不是后来贾雨村献计,把杨贝伦给诳住,让他给林如海效命,这后头会发生什么事儿就难讲了,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几个十分厉害的谋士在他身边帮衬着,只要入了官场,他可一定会死的特别快。 虽然还没有实践过,可薛蟠是知道政治斗争的残酷性的,永和皇帝虽然亲政了,大事儿还是要圣后一起商议着办,他膝下没有龙子,国本不稳,地下还有许多的亲王郡王等对着大宝虎视眈眈,圣后现在还不知道,对着这个养子是什么一个态度,这样波谲云诡的局势,这他妈的比康熙朝的九龙夺嫡复杂多了!如果在康熙朝,薛蟠直接就抱雍正皇帝的大腿是了,可现在……穿越者最厉害的优势——预知未来,几乎是没有了。 这种情况下,薛蟠不躲着才是见鬼呢。 “你可是皇商,又是归着内务府管的,内务府的官儿,算是圣上的家臣,”林如海说道,“用不用的,也是皇上的一句话罢了,什么出身都不要紧。” 得了,既然这么说,薛蟠也没法子,看来也只能是以后老实低调些,不要凡事强出头,免得枪打出头鸟。 黛玉到了后院,见到贾夫人的院子里头仆妇等人在洒扫,一个拿着扫帚的嬷嬷对着黛玉说道:“姑娘赶紧到后头去吧,这里灰多,没的呛到了。” 黛玉和梅子一起出了贾夫人的正院,顺着墙根的鹅卵石小径,到了后头自己住的水榭,还未走到九曲石板桥上,就听到不远处梅林左近,红墙掩映之下,有隐隐鹤鸣,大越朝士大夫家里头,最喜种松树,养白鹤,取“松鹤延年”之吉祥寓意,林府之中自然也有白鹤,只是这白鹤素来不鸣,奈何今日居然有听到鹤鸣之声,黛玉站住,似乎还听到了鹤鸣之音颇为喜悦,她有些好奇,朝着鹤鸣的方向看去,梅子说道,“是出云子大师的院子。” 出云子说话温和,且十分仁厚,不恃才傲物,也不会鄙视下人,待人接物也很是有礼数,黛玉这些日子和出云子闲谈交往,倒是觉得此人不俗,听到是出云子处传来的鹤鸣,她扶住梅子的手,朝着那边行去。 到了一处汉白玉雕刻西番莲纹样的垂花门,有青色的大门半掩,这时候听着,里头的鹤鸣声可是清脆悦耳极了,几乎是响彻云霄,黛玉就站在门外,朝着里头看去,只见两只白鹤不停地在当庭之中挥舞着翅膀跳跃不停,好像在翩翩起舞,两只白鹤边上,出云子穿着一袭白色的大袖道袍,独脚站在地上,翩翩起舞,嘴里还发出了似乎是哨子一样的声音,她忽左忽右,身影飘然,绝非是四十多岁年轻的人会有的轻灵身姿,两只白鹤绕在出云子的身边,不停的起舞飞腾,当院之中,白鹤飞翔鸣声清脆,实在是悦人之景。 有一头白鹤转过头来,乌溜溜的眼睛看到了黛玉,低鸣了一声,出云子似乎听懂了鹤鸣,于是也转过身来,看到黛玉,微微一笑,“女施主来了。” 第290章 算卦 黛玉微微一福,“道长,您这跳的舞,翩翩好似云中仙鹤,和这些白鹤在一条飞舞,我倒是一时半会分不清楚,到底是人是鹤了。” 出云子挥挥手,两只白鹤伸着腿慢慢的走到了两边,“是人是鹤,是焉非焉,化为白鹤,林姑娘能想到这句话,真真是有禅理之人,可见夙慧极深。” 她伸手请黛玉到一边的敞轩坐下,虽然是出家之人,可出云子颇为精通诗词歌赋并琴棋书画等,就在敞轩之内,就摆着一张素琴,出云子请黛玉坐下,边上的小道童奉上了茶,出云子殷勤邀之,“这是崂山的云雾茶,不算什么名贵的茶种,不过味道空灵,滋味平淡,但是有一些我们出家之人返璞归真的寓意。” 黛玉喝了一口茶,不置可否,出云子心里暗暗一叹,黛玉又谢:“家慈过世,迎来送往之俗务都由道长操劳,实在是过意不去,小女在此谢过。” “无妨。”出云子笑道,“贫道虽然为出家之人,但是从来都是入世修行的,人情冷换,生离死别,都要一一经历过才好,若是自己个不懂其中滋味,又是如此超脱别人呢?” 黛玉点点头,“道长所言极是。” “此间事了,贫道也要告辞了,”出云子动了动手上的拂尘,神色随和,一脸仙气,“贾夫人仙逝,贫道已经在元始天尊驾前,焚烧了往事经,贾夫人在天之灵,必然能安稳如意,在贵府的时候把事儿都办好,自觉不辱使命,也到了告辞的时候了。” “如此如何敢当?”黛玉忙道,“道长若是不嫌弃寒舍简陋,还请再多住些日子,前些日子听闻道长抚琴,实在悠长深远,不落俗套,若是得空,还请多多点拨小女才是。” 梅子伺候在边上,见到院子垂花门处薛蟠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薛大爷来了。” 两个人起身相迎,薛蟠摇着扇子,笑吟吟的跨步进了院子,边上一只白鹤突然之间对着薛蟠那金色穗子的荷包十分感兴趣,扑哧着翅膀,用喙去啄薛蟠,薛蟠不耐烦的挥手,“去去去。”把白鹤给赶走,白鹤受了惊,惊恐的飞开了。 敞轩内两人无语的看着不懂情趣的薛蟠,薛蟠到了敞轩,见到黛玉似乎满脸黑线,奇道:“妹妹怎么了?” “道长刚才和白鹤翩翩起舞,”黛玉摇头,“哥哥倒是好,一来,就赶了白鹤走,真真是焚琴煮鹤之徒!” “吓,”薛蟠笑道,“那白鹤来啄我,我吓了大跳,自然要赶紧让它走呢,你蟠哥哥怎么可能不解风情呢?绝不会的。” 出云子朝着薛蟠稽首,薛蟠也拱手回礼——出云子有理教院正经的官位在身上,算起来也是体制中之人,不好轻易怠慢,且又有这一次帮衬办理丧事的情分在,“道长真是雅人也,不知道这鹤舞,从何处学来?”黛玉刚才说了鹤舞之景,薛蟠好华服美食,对着一切美好的事务都很是喜欢,故此要问出云子。 “这算起来,还是前朝留下来的,”出云子说道,“前朝哀宗皇帝,最喜欢白鹤,在金陵宫中养了许多白鹤,命宫人模拟白鹤飞翔之姿,苦心孤诣,创造出鹤舞,故此贫道得蒙家中传授,也还会一些。” 薛蟠这才想起出云子乃是前朝帝裔,会一些前朝之物,也是寻常,只是他不知道这鹤舞,会不会犯禁,毕竟历朝历代,都不会对着前朝之物太过于迷恋,出云子显然是看懂了薛蟠的脸色,微微一笑,“民间也有鹤舞流传,本朝不禁舞乐,薛大人无需担忧。” 出云子似乎很会看人心,薛蟠问道,“道长看的懂人心?” “人心是最复杂的,”出云子请薛蟠喝茶,自己也喝了一口,笑道,“凭他是谁,也不敢说自己个能看懂人心,贫道只是会一些察言观色罢了,薛大人虽然老到,可还是年轻的很,许多事儿,一股脑儿的摆在脸上了,贫道一瞧便知。” 这么说的就好像自己是一个中二少年,不高兴和没头脑都摆在脸上了,薛蟠讪然,摸了摸鼻子,“道长看的很准嘛。” “我瞧着薛大人喜色入紫宫,又有红云在印堂出现,”出云子看了一眼薛蟠的脸,“必然是有极好的喜事了?” 薛蟠这会子可是后颈上的寒毛都要倒竖起来了,这臭牛鼻子,还真他妈的的有套路,“道长说笑了,我能有什么喜事?我刚才瞧着你们两个说话,可在说什么高兴的事儿。” “道长说要离去了,”黛玉连忙道,“我还舍不得她呢。” 薛蟠看着出云子,出云子点头道,“缘分尽了,也到了该走的时候。贫道从福建北上赴京,原本只是在扬州休息几日的,奈何贫道算定,在扬州城还有一场大缘法在,故此拖延至今。” 大缘法……薛蟠是对着着这些神神叨叨的话一向是嗤之以鼻的,他无奈的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奈何黛玉看上去似乎十分相信了出云子的装神弄鬼,“这些日子帮着办好了贾夫人的事儿,见到了薛大人和林姑娘,这一番大缘法就算了了。” 黛玉看了一眼薛蟠,又好奇的对着出云子问道,“请道长仔细说说。” “嗨,天机怎么可泄露!”薛蟠插话说道,“妹妹你干嘛为难道长!” “这也没什么可说的,”出云子神神秘秘的说道,“贫道的梅花易数,从来都是可以说的。” “天机不是不能泄露吗?”薛蟠笑道,“不然不是改了未来的定数?” “未来是从来没有什么定数的,每一刻都会发生无数的变化,”出云子笑道,她拿起了放在自己面前的盖碗,是一个五彩四时花卉粉彩的钧窑盖碗,“这个盖碗,若是地下的人不小心砸了,那贫道必然会怪罪,原本好端端的下人,就变了心情了,可我若是拿出去送给街边的乞丐,那乞丐把这个盖碗变卖了,指不定就能置办下一番家业。” 第291章 梅花易数 “置办下家业是有可能的,不过也有可能被歹人盯上,被谋财害命,只怕原本还可以好歹活着,如今却是命儿都没了,”出云子把盖碗放下,“这个盖碗怎么换,影响到的可就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命运了。” “而贫道送出去,砸了,或者是继续用着,都是不一样的结局,”出云子看着若有所思的薛蟠,“这天机和未来,都发生了改变,薛大人还以为,这天机不可泄露吗?” 薛蟠且了一声,“那按照道长的意思,未来是不可捉摸的,那还怎么知道天机?知道天机了,也于事无补啊?且若是道长把天机泄露,我们不朝着坏的方向去做事,那道长说的天机,岂不是又成了假的空话了?” “故此贫道素来是不愿意多给人算卦的,”出云子被薛蟠逼问,却也不恼,依旧是温和从容,“好事准了,自然是他们自己的功劳,若是坏事准了,那指不定是贫道为非作歹祸害的。若是依照着贫道指引的道理去办,没有坏事发生,那又是贫道在大吹法螺了。” 这牵扯到未来的事务,还真是如同出云子所言,薛蟠想了想,点点头,“道长说的甚是,世人皆是庸俗无比,好的是自己该得的,坏的自然是别人加害的,虽然我不信佛家之说,可因果报应,还是有些道理在里头的。那按照道长的意思,这一番大机缘已经得了?” “得了,”出云子笑道,“不过既然薛大人觉得是天机不可泄露,贫道自然不再多嘴,只是如今和两位相逢,总是一番缘分,贫道厚颜,要为薛大人算上一卦,可好?” “道长要什么?”薛蟠笑道,“若是卦金太贵,我可是不敢算的。” 黛玉瞪了薛蟠一眼,“无需给卦金,”出云子笑道,“贫道有官位俸禄在身上,平时衣食起居都不花钱,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够用就好,何须贪婪?” “得了,那您就算吧,”薛蟠笑道,“我却是不和俗人一般,若是有逢凶化吉,或者是趋利避害之法子,若是灵验,那必然是道长指点迷津的功劳。” 出云子笑而不语,命女道童将一个青竹筒拿来,她素手纤纤,从竹筒里头,拿了一朵暗黄色的梅花出来,一打开,只觉得暗香盈袖,黛玉惊讶极了,如今还是九月那里来的梅花?出云子将那朵梅花花瓣摘下,在手里头摇了摇,右手捻了一个法诀,随即将梅花瓣抛在半空之中,梅花瓣慢慢降落,五瓣梅花散落在桌上,出云子看了看,不由得皱眉,“这是一个顺卦!” 黛玉倒是紧张极了,忙问道,“怎么,顺卦不好吗?” “好是好,只是不和薛大人的名字,”出云子说道,“顺字半边三竖直下,却没有弯曲之意,薛大人的名讳乃是蟠字,蟠者环绕盘伏之意,和顺字不和。” “道长是在解字吗?”薛蟠喝了一口茶,笑眯眯的说道。 “若是不和本人,再好的卦也是无用,顺字三刀,又有金字,又有刀枪之意,薛大人日后还是少去西方才是,”出云子出言警告道,“也不宜接什么军务之事。” “是吗?蟠字还可以解作蟠桃,西王母瑶池开的蟠桃会天下皆知,西王母就住在西边的昆仑山上,这么说来,我反而要去西方才是。” 出云子脸色大变,刷的站了起来,也不知道何时,风微微吹过把桌上梅花瓣给又吹乱,她低头瞧了瞧桌上颤颤巍巍被风吹动的梅花,“无量天尊,”她连忙念道号,“贫道失礼了,若是薛大人这么解,也有道理,西方之行,若是谨慎些,倒也无妨,只是有些凶险,躲过就是。” 薛蟠是不怎么信出云子的,只是世人都传言她如此了得,且今日这一番交谈,薛蟠的感觉出云子倒也不是完全装神弄鬼之徒,出云子卦象珍贵,他也答应了下来,“如此就听道长的,想我一向是富贵闲人的命,那里还会去做什么军务?最多就到京中,绝不会是当什么苦差事的,西方,可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世事难料,”出云子将梅花瓣捡起,放入了袖子中,对着薛蟠笑道,“天机有时候是很难改的,别人不知道,薛大人一定清楚。” “我为何清楚?” 出云子笑而不答,却转过头对着黛玉说道,“林姑娘幼年的时候可是见过什么化缘之人?” “是,”黛玉点头道,“有僧人要化我出家,又言明不可哭,也不得见亲戚,这才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这事儿原本是最准的,”出云子点头道,“天机素来就是如此,可今年起,天机又改了,日后林姑娘大可不必担忧此事,入京,可行。” “可是真的?”这时候却是薛蟠发问了,“按照我的意思,妹妹的身子不好,若是父女分离,两处都思念,这就不好了,倒也不必入京。” “自然要入京,”出云子笑道,“天机就是如此显示的,我等凡人违背不得。” 神神叨叨的神棍,薛蟠心里默默的讽刺着,什么天机不天机,还不是你自己一个人说了算,“所谓天机,无时无刻都在改变着的,”出云子笑道,“要看变数,变数大了,天机就改了。” “难不成,道长在扬州遇到的大机缘,就是变数?”薛蟠狐疑的说道,“这个变数有利于道长不成?” “贫道乃是方外之人,没有什么利不利的,”她又端起了那个五彩辉煌的盖碗,“比如这个盖碗,就是变数,而,”她双目清澈的看着薛蟠,“薛大人您就是变数。” “足够强大到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变数。” 薛蟠心里一惊,尴尬一笑,“道长你开什么玩笑话,我是最普通不过的了。” “是吗?”出云子清澈的目光似乎把薛蟠看了一个通透,她见到薛蟠这样说,也不反驳,微微一笑,“薛大人既然不承认,那也就罢了,今日事儿已完结,明日贫道就要告辞离开了,日后若是有缘,还能相见。” 第292章 你是天外客 薛蟠和林黛玉一起走出了出云子的院子,黛玉还是有些思索出云子的话,神色有些恍惚,薛蟠见状笑道,“妹妹是最聪明的,可千万钻牛角尖去了,要知道,这未来之事,可是算不得清楚的,横竖你可不能乱想,毕竟天机,妹妹可是瞧不见的。” “如此倒也罢了,”黛玉点头道,“蟠哥哥怎么来了?” “姑太太的事儿办好了,家里头的事儿料理清楚,我去请过了世伯大人的意思,把账本一概都交割了,接下去可算是可以痛快的玩一玩了。” 黛玉又连忙道谢,“这些日子可是都辛苦蟠哥哥了。” “不辛苦不辛苦,”薛蟠嘿嘿笑道,“大家都是自家人,何须客气。” 黛玉瞪大了美眸,有些奇怪的看着薛蟠,薛蟠还在得意的笑着,黛玉也不好意思追问什么,脸上微微一红,低下头来,捏了捏腰上的宫绦,“道长说入京没关系,我倒是放心了许多,爹爹和所说的事儿,我答应了,过些日子等到天气冷了,我再北上入京。” 看来入京是必然之事了,薛蟠有些无奈,他点点头,“妹妹且去,等到你安顿下来,我再把家里头的事儿都料理好了,便入京来看你。” “君子一言,可是驷马难追了?”黛玉忙道,她抬起头来,眼中露出了莫名的神采。 “必然如此,须知道你入京住在外祖家,那里可也是我的亲戚家,”薛蟠郑重的点点头,“自然我也可以上门叨扰,将来的事儿,说不定,我还能和妹妹住在一块,和如今一样的玩闹呢。” “这话说的不好,”黛玉显然高兴极了,却还是说道,“那里玩闹了?蟠哥哥和妹妹怎么玩闹了?” “这些日子忙的很,妹妹也伤心,”薛蟠叹道,“有什么好玩的,日后你蟠哥哥再带你玩。” 黛玉朝着薛蟠点点头,和梅子王嬷嬷穿过地上开的极好的各色菊花离开了,薛蟠看着黛玉离开的背影,微微一叹,嘴里喃喃:“这个出云子,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又怂恿着黛玉去京师,这京师可是好去的地方吗?不是闹着玩的地方!” 他拍了拍脑袋,预备着转身再去探一探出云子的底细,没想到一转身,就见到出云子身边的一个女道童前来传信了,“施主,我们观主有话劝告施主。” “什么话啊?”薛蟠问道。 “既来之则安之,”那道童一板一眼的复述着出云子的话,“施主本是天外来客,来了,就好生呆着吧。” 薛蟠顿时只觉得冷汗迭冒,这个出云子! 天外来客! 这话的意思是……薛蟠连忙问道,“道长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小童告退。” 道童离去,只留下薛蟠一人在满地黄花之中咬牙切齿的说着什么,王嬷嬷过了一会就来找薛蟠,见到薛蟠呆在地上自言自语,奇道:“哥儿这是怎么了?” 薛蟠惊醒,“没什么,嬷嬷怎么来了?” “太太来信了,说过些日子是老爷的冥寿,家里头不能没有哥儿主持着,让哥儿这边的差事儿若是办的差不多了,就赶紧着回去。” “看来太太是想念我了,”薛蟠笑道,他用袖子忙不迭的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来信让我赶紧回呢。” 王嬷嬷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哥儿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呢,太太那里是不担心的,我还没和太太说这边的事儿,若是太太知道了必然是担心极了,日后怕是绝不会让哥儿再出门了。” “是是是,”薛蟠笑道,“嬷嬷有功劳的,我给你个红包,堵住嬷嬷的嘴,千万不可把这里头的险事儿告诉太太。” “那也不能都不说,若是哥儿有什么不好的事儿,我自然要说的……咦,哥儿怎么满头大汗?这天气不热啊。” 是不热,可我被出云子闹的浑身发热发烫了!薛蟠心里苦笑,任凭是谁,被外人知道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冷汗淋漓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他想了想,吩咐王嬷嬷,“出云子道长那里,你送些东西去,就说是我的意思,来帮衬着办姑太太的丧事,实在是辛苦了。” “是,”王嬷嬷很是高兴,显然她非常喜欢这一次可以和仙人近距离接触的差事,“哥儿这样尊敬得道高人,太太知道了必然是高兴极了,要送什么东西去?” “你自己个随意拿点去,”薛蟠吩咐,“随便问一问,她要什么?” “这话怎么问?可没什么礼貌!” “你问就是了,”薛蟠挥了挥扇子,和嬷嬷一同出了此处的花园,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头,他方坐下,臻儿就端茶上来了,“她怎么说,一概回我就是。” 薛蟠对着送人礼物都很是谨慎,送什么都是要自己把关过的,这样让王嬷嬷准备礼物,可见是很不待见出云子,这和王嬷嬷想的可是不一样,王嬷嬷板着脸离开了,薛蟠喝了一口茶,不由得皱眉,连忙哎哟一下,吐了出来,“水这么热,想烫死我?你这小子,是怎么当差的!” 臻儿苦着脸,“这不是和以前一样的嘛,大爷怎么了,今个是,吃了枪药了?” 薛蟠瞪了臻儿一样,臻儿缩了缩脖子,“罢了罢了,看来这外头的日子,到底还是家里头舒服的,”薛蟠伸了伸懒腰,“看来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 不一会,殷天正来报:“凡事都已经预备妥当,大爷一声令下,什么时候走都成。” “那就最好,”薛蟠歪在罗汉床上,懒洋洋的点了点头,“咱们怎么回?还是坐船吗?” “小的已经瞧过了,这些日子长江风波不大,可以坐船,坐船虽然是逆水,但是也用不了几日,就能回家,何况如今咱们的东西极多,一车车的运回去,到底不方便。” 薛蟠自从办好了盐引之事后,就大开方便之门,一概礼物都来者不拒,东西可是收了不老少了,这些都要运回去的。 第293章 贾雨村告辞(给黑山老妖加更) 薛蟠虽然不是守财奴,但有好东西给自己个,他是不会拒绝的,这些日子,在个园里头的库房的礼物,是日益增多,薛蟠点点头,“如此就可以,等会嬷嬷来了,让她挑一些好东西给林姑娘使,不要太笨重的家伙件,不好带,最好是又贵又轻的东西,可以赏玩最好。” 臻儿有些见不得薛蟠如此大方,插了一口话,“大爷可是给姑娘预备了好东西了?” “这还要你小子说?”薛蟠笑骂道,“你什么时候这么留意姑娘了?你大爷我早就预备好了,一整箱的好东西给姑娘,你立马滚蛋,我且告诉你,这些日子若是你再给我伺候不好茶水,明个儿回金陵,我就让你去定淮门外头洗马去。” 臻儿吐了下舌头,再也不敢多嘴了,殷天正又说虽然财物甚多,但是绝不会有什么人敢来乱打什么主意,薛蟠突然想起了某人,“真的妥当了?我听说梅花大盗最喜欢的就是打劫有钱的行人,这一次回去,这么大包小包的,真的梅花大盗不会来光顾咱们?”薛蟠黑着脸,“我这一次可再也不想和梅花大盗再见面了。” 臻儿听到梅花大盗,蹑手蹑脚的预备着溜出去,却不防被殷天正喊住了,“上一次是臻儿不晓事,不知道护着大爷,这一次小的亲自护卫大人,”殷天正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绝不能让梅花大盗再来惊扰大爷。” “若是梅花大盗来了,老殷你能抵挡几招?”薛蟠狐疑的问道。 “瞧大爷说的,”殷天正有些委屈,“梅花大盗是何等的人物,听说昔日在池州一下子就连挑十三家漕帮码头,那可是高手里头的高手,小人如何能和她比呢?若是她和我对打,恩,小人大概可以支持半盏茶的时分。” 薛蟠无奈的摇摇头,看来自己必须要再物色一些靠谱的武术家来帮着自己的,殷天正这样的身手,欺男霸女是简单,可对上真正的高手,只怕是不成,不过这年头武术高手也是难找,大家伙都乐意去军中效力,那可是可以名正言顺杀人的地方,“瞧着你的出息,”薛蟠见到殷天正的样子,叹道,“你还没和他对手过就失了胆气,那将来我还能指望着你护住我呢?赶紧着,明个回去了,就把你什么祖传的鹰抓手传个我,也别拘泥什么门户之见了,我还能把你那玩意给传出去?” 殷天正灰溜溜的离开了,这边贾雨村又来禀告一些事务,末了倒是言明了自己的去意:“世兄,学生今日是来告辞的。” 薛蟠不解,“贾先生要去何处?要回原籍吗?” 贾雨村摇摇头,“却不是回原籍,学生在世兄这里呆了有些日子了,想换一换地方。” 薛蟠大惊,“何须如此?可是我有什么不礼貌的地方?让贾先生如此萌生去意?若是有不正之处,还望海涵,却不可如此弃我而去啊。” 薛蟠还以为自己有时候礼数不周故此不乐意继续当差,有时候文人的傲骨还是需要谨慎对待的,贾雨村摇摇头,“世兄对着学生是尊敬极了,学生从未见过如此富而知礼的人家,不仅是衣食起居最好,世兄也十分尊敬学生,事事都和学生商量。学生这一番辞去,也和世兄说实话,织造府虽然极好,可到底不是地方官府,学生怕再这么做下去,地方官的政务未免生疏了去,再者,世兄在扬州如此叱咤风云,学生在一边看着,实在是羡慕的很,大丈夫当如是也!若是在世兄这里再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只怕是此生就浑浑噩噩的过去了,故此要辞别世兄,再怎么样,也要入京瞧一瞧,有没有什么门路可以再搏一搏的。” 贾雨村说的十分利欲熏心,但是这也是贾雨村的可爱之处,把自己的内心话干脆直接的和薛蟠言明,薛蟠倒是不会怪罪,薛蟠点点头,“贾先生说的倒是有道理,”他想了想,还是挽留一番,“还是请稍微等候些日子,若是得空,我必然为先生转圜,看看都中可有什么方便的差事。” 贾雨村去意已决,似乎就不想再在薛蟠这里呆着了,薛蟠长叹一声,“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先生了,不若如此,先等到盐引的事儿都办好了,先生再自去如何?我这里把花费都预备好,绝不会让你破费,再修书一封,你若是到了都中交给我舅舅就是,他帮得上忙,自然会援手。” 贾雨村感谢不已,领命而去,薛蟠有些无奈,“看来这市面见大了,鸟儿是留不住了。” 王嬷嬷到了晚间才兴冲冲地回来,回来就告诉薛蟠,“这一位可真真是活神仙!什么事儿都说的极为灵验!” 薛蟠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就靠着嬷嬷你这个智商,早就被人一眼看穿,稍微说几句话,就什么话儿都套出来了,不过薛蟠也不担心王嬷嬷乱说什么,横竖家里头没有什么秘密,“我叫嬷嬷问的话呢?可问了?” “问了问了,还好道长大慈大悲,”王嬷嬷双手合十,不住的念佛,“不和哥儿计较,道长只是微微一笑,说不必在乎她想要什么,她是什么都不想要的——我就说了,神仙怎么会贪图咱们家的东西呢?送去的礼物是一概都退回来了!” “就这些?”王嬷嬷还自己发了些议论,薛蟠连忙再问,“就没别的了?” “她还说了,就说日后有什么门人弟子的,若是能够就是帮衬一把,我说这还用说嘛,我们大爷是最乐于助人了,绝不会有什么不帮忙的道理,哥儿你说是不是?” 薛蟠满脸黑线,“好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看来选人用人还是很重要的,若是贾雨村去,应该不至于只是问来这么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嬷嬷辛苦了,赶紧去休息吧。” “哥儿要不要再去请道长算卦?她的卦可是灵极了呢。” “不去不去!” 第294章 谁是棋子 到了次日,出云子果然收拾好了东西,起身告辞,对着荣华富贵很不是留恋的样子,据伺候的家人说,出云子道长倒是不比薛蟠大爷一惊一乍的,处处随和淡然处之,显然是见惯了场面,林如海亲自相送,薛蟠也送上了仪程一千两银票,出云子直接了当的收下,薛蟠不意出云子如此干脆,昨日送给你礼物,你不是世外高人风范十足,不受金银阿堵物吗? 出云子又一次看穿了薛蟠的心思,她微微一笑,“贫道出力,大人付钱,天经地义,贫道又为何不收?贫道虽然不要许多银子,但还有许多徒子徒孙也要过活的。” 于是出云子接过了薛蟠手里的银票,飘飘然的离开了,薛蟠和林如海一起看着出云子离去,林如海感叹道,“真真是世外高人啊!” 薛蟠摸了摸鼻子,“这位高人,我倒是看着有些可怕,若是能不接触,还是不见面才好,她的眼神,”薛蟠想了想,斟酌了词语,“似乎把一切都看得穿。” “前朝皇族的后裔,原本就要谨慎些过活,或许这就是她锻炼出来的能力吧,”林如海说道,“虽未深交,倒是可知一二。” 出云子上了牛车,牛车慢慢的朝着城外驶去,两个女道童不过才总角年纪,真是贪玩爱睡的时候,车子很是颠簸,不一会就连连点头相互依偎着睡着了,出云子身后原本入林府后不发一言的仆妇,这个时候却是突然抬起头,对着出云子说话了,“郡主……” “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再叫我郡主,”出云子漠然的睁开眼,“故国已灭,什么郡主?我早就不是什么皇族中人了。” “是,”那个仆妇不敢悖逆,只好改了称呼,“观主为何如此厚待薛蟠此人?我瞧着他也不过如此,须知道您的梅花易数,是要用心血来算的,等闲之人,根本不配您默算天机。” “天机如何,我也不能尽数得知啊,”出云子叹了一口气,把身子靠在了软垫上,原本风轻云淡脸上尽是倦容,“我费尽心机也只能看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大概,别人的轨迹我尽数知道,可为何薛蟠此人,”她若有所思,眉头紧皱,“我看不穿,但是他绝非应该在此地出现的!” “莫非?” “他极有可能是逆天改命之人!”出云子低声快速的说道,“花姑你是跟着我许多年了,也知道我为何要修炼这一门梅花易数,无非只是想着报仇,报家国之恨罢了,但是这未来的局势,实在是看不透啊,大越朝如日中天,龙脉稳固无比,怎么算都不会有什么差池……” “郡主娘娘,”花姑看着出云子很是憔悴的容颜,不由得悲声喊了一声,“您还是自己个保重才好,什么家国之恨,过了这么多年放下倒也成。” “是这个理儿不错,可学会了这梅花易数,既然可以稍微探求未来之事,谁还忍耐得住不去看一看呢?”出云子苦笑道,“知道是饮鸩止渴,却也不得不继续维持着了。” “只是这稳定,最怕是就是变数,”出云子继续说道,“西南战事我不敢去算,如此大的干系,天机蒙蔽必然严重,但薛蟠不来扬州,银子到不了前线,只怕是战局只怕要比现在更坏一万倍,那么说来,薛蟠就是改了天机了。” “您的意思是……此人来扬州,原本不是题中应有之意?” “是,可他居然来了,还把盐引的事儿办好,”出云子说道,“我原本不知他为何来此,但是见到了林大人的孤女,顿时就清楚了。” “若是按照观主的意思,”花姑疑惑道,“薛蟠此人可是帮着大越朝啊,若非是他,前线早就败了。” “否极泰来,盛极而衰,素来都是常理,他眼下可以助威,日后也有可能减势,一切都不见得是定数。” “那他可真是天外来客,若是天外来客,可是和龙空……” “嘘,噤声!”出云子顿时变色,厉声喝道,“那个地方可不能乱提!我只不过是拿着他来诈一诈,童子来报,还有那个奶妈来问候,显然,我猜的颇准。却只是不知道是谁下的棋子。” 出云子用手抚了抚太阳穴,“花姑啊,我难道不也是棋子吗?天下人都觉得自己是棋手,但是其实都是被下的棋子,有人想要十二金钗聚首,我就顺水推舟,让她们都去神都就是了,横竖这原本就是定下来的事儿。” 若是薛蟠在此,一定会毛骨悚然起来,十二金钗这个名号,为何出云子会得知!花姑倒是有些无所谓,只是似乎有些惋惜,“小姐只怕不愿意去。” “她不愿意去,也必然会去的,任何一个明白命运走向的人,最后都会明白,命运是不靠自己掌握的,”出云子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掌纹,幽幽叹道,“都有定数的。” 薛蟠却是很不耐烦,他对着王嬷嬷的唠叨,还是很不适应,“什么定数不定数,像我这样唯物主义的少年,最信奉的是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出云子算的卦半点都不准,昨个我问她今个天气如何,她倒是说的好,天气晴朗,可这会子你瞧见了没有,”薛蟠指了指轩窗外的丝丝秋雨,“下着雨呢。” 薛蟠这时候正在和林黛玉下围棋,哦,不是,是下五子棋,薛蟠这样的性子是学不起围棋的,刚和黛玉动手,就在黛玉鄙视的眼神下溃败不成军,于是他言明换了方式,改下五子棋,奈何黛玉绝顶聪明,学了几次已经熟稔无比,依旧让薛蟠溃不成军。 这个时候王嬷嬷还是来埋怨薛蟠不尊敬出云子,薛蟠恰好可以把棋盘推开,假意呵斥了王嬷嬷,娇小的王嬷嬷把高大王嬷嬷拉开,“咱们就别在这里伺候着了,”娇小的王嬷嬷悄声笑道,“让他们年轻人顽就是,姐姐我们去那边喝茶,有丫头伺候着,错不了。” 第295章 黛玉那自由的心 两位王嬷嬷把手一起出了黛玉住着的水榭,到了后头的一处小小耳房里头,娇小的王嬷嬷亲自煮茶,两个人就坐在炕上,絮叨着家常,原本两个颇为敌视之人,因为林府遭难的事情,居然联合在了一块变成了好朋友,这也是很奇怪的事情,“要我说,姐姐可真是好命,”娇小的王嬷嬷说着说着,叹道,“有这样一个哥儿靠着,比什么都强,虽然嘴巴上语气不好听了些,可着实是孝顺姐姐的,有这么一哥儿在,还怕什么呢?” “这倒也不是吹牛,他虽然素日里头没什么礼数,可到底是好心肠不过了,家里头的人,没有一个打骂的,”高大王嬷嬷吹着牛,倒是把可怜一直被骂的臻儿忽视了,“咱们这些家里人,靠的还能是谁?自然是自家哥儿姐儿,要我说,姐姐你也不用担心,林姑娘也是好的,你又何必担忧什么呢?” 这个时候的家里人可不是后世的意思,而是家里头的仆人们,“我们家姑娘自然是好的,只是失了太太,接下去又要预备着入京,将来的事儿如何,可实在不知道呢,”娇小王嬷嬷叹道,“可我偏不是太太家里头的人,也不知道那府里头有什么呢。” “我倒是也听了不少,”高大的王嬷嬷笑道,“我们太太的姐姐,就是在荣府里头当家的主母,算起来,咱们可都是亲戚呢。” “自然自然,”娇小的王嬷嬷笑道,“少不了日后要帮衬着了。” 高大的王嬷嬷似乎想到了什么,悄声问娇小王嬷嬷,“我瞧着林姑娘的身子不太好,日常吃的饭也不多,可是有什么娘胎带出来的病症?” “那里的话儿,绝没有的,只是这些日子伤了心罢了,过些日子就一定好,”娇小王嬷嬷连忙解释道,她开始反探问,“我听说哥儿在家里头当家了?那贵府的太太呢?都不管事儿了?” “太太菩萨一样的人,素来是不多问家里头的事儿的,原本老爷过世,家里头许多事儿忙的很,她原本就难支应,不过大爷如今孝顺极了,事儿都办妥当了,也敬重太太,太太如今是舒心极了,不管事儿。”高大的王嬷嬷若无其事的说道,“金陵的鸡鸣寺里头佛前供的海灯,保佑平安身体康健是最好不过的,姐儿看上去身子弱,不若在佛前供应海灯起来,身子必然会好起来。” “若是好,请姐姐帮着办一办,”娇小的王嬷嬷连忙道,“妹妹只有感谢的道理。” “只是要写上生辰八字呢,”高大的王嬷嬷若无其事的说道,“妹妹什么时候把林姑娘的八字写给我,我们家大爷必然办的妥当极了,如今他可是把林姑娘的事儿放在最要紧来办呢。” 且不说两位亲如姐妹的王嬷嬷在斗智斗勇,薛蟠在又一次败给林黛玉后,赌气的推开棋盘,“不玩了不玩了,妹妹这样的厉害,什么玩意一学就会,这些要动脑子的事儿上,我实在是玩不过妹妹。” 黛玉噗嗤一笑,虽然还是九月的天气,可黛玉已经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棉布夹心小坎肩了,“蟠哥哥可是别耍赖。” “日后只能是换,”梅子抿嘴笑着给薛蟠上了茶,他喝了一口,“比如骑马射箭之类的体力比赛,才能赢了妹妹了。” “你也别得意,这些我虽然不会,但是一准也必然能学会,”黛玉笑道,“指不定日后也和红梅花一般,叱咤风云呢。” “怎么妹妹也知道红梅花?” “如何不得知呢?”黛玉笑道,“我虽然身处深闺,倒也是知道外头的事儿,像这样的奇女子,能够到处游历,也是让人羡慕的紧。” 看来林黛玉也有一颗自由自在随风飞行的心,薛蟠笑着把来金陵时候偶遇红梅花的事儿说了一遍,“这红梅花看起来倒也不算很坏,至少没要我的性命。” “这可是真的?”黛玉连忙追问,问清楚了缘由,“这红梅花,”她气鼓鼓的说道,“居然来拦着蟠哥哥的船,实在可恶,哼,我就不羡慕她了!” “也算是红线、红拂侠盗一流的人物了,”薛蟠笑道,“只是到底和咱们没什么相干,日后无事还是别见面的好,不然若是又在她面前不知不觉睡着,就是不恭了。” 薛蟠又说起别的话儿来,“如今姑太太的事儿了了,妹妹虽然在守孝,但是也不能一直窝在家里头,我还记得第二次来林府的时候,妹妹出题考我,说起扬子江美景,妹妹倒是少见?如今平山堂已经是我家的了,这些日子秋高气爽,咱们不如同游一回,见见平山堂美景。” “如此甚好,”黛玉笑道,“只是又要劳烦蟠哥哥。” “不会劳烦,”薛蟠笑道,“我顺路出了城,和妹妹去平山堂赏玩一番,也就家去了。” 黛玉微微一呆,“蟠哥哥也要家去了吗?” “是,母亲来信,说甚是想念我,我出来久矣,倒是也有些想家了,家里母亲和妹妹都在等着我,”薛蟠说道,“自然要家去了。” 黛玉不发一言,低着头过了许久,薛蟠发现黛玉似乎在低声抽泣,忙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只是想着蟠哥哥在这里辛苦许久,我还未好生感谢你,你就要家去了,此后一别,却是不知道何时相见,”黛玉抬起头,早就是泪流满面,“人世间为何如此多的生离死别!” 黛玉一是不舍薛蟠离开,二又想起了母亲仙逝,加上感怀自身,入京之后,外祖母是否宠爱?舅舅舅母是否照拂,表兄姐妹是否友爱?未来一切都无法确定,眼前的人又要离开了,由此不禁又伤心起来。 “分别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聚,”薛蟠最怕女孩子哭了,手足无措的劝了一会,见到黛玉稍微镇定了些,于是说了这么一句意味隽永的话儿来,“我不是早就和妹妹说了吗?等我出了孝,必然入京来瞧你,决不食言。” 第296章 秋游去者 如此过了三日,薛蟠收拾好了东西,预备着离开扬州,看了这几日天气尚好,果然来请黛玉,一同去平山堂游玩,薛蟠请林如海同去,林如海却是公事繁忙,且又说“自己个年纪大了,和你们少年人一起去,反而拘了你们不好。” 薛蟠还在孝中,原本四处走动是无妨的,只是到底身上有官位在,不能够离得太远,原本薛蟠这一次盐引改派的事儿办好了,但是奖赏不大,他大约猜到有人故意要针对着自己,不管这个人是谁,无缘无故得把把柄送到别人手里去,孝内游荡玩乐,说小是小,说大是大,这等无关紧要的事儿,就少沾惹比较好,故此薛蟠也预备着回家呆着,他不准备名扬天下,就打定主意要在家里头好生闭门思过,哦,不,是安分守己的过几天日子。林如海有些事情到了现在也知道了,只是还没必要和薛蟠说,温言说了几句话,又预备要给薛蟠送行,薛蟠言道不必,又劝林如海:“世伯还要注意身子,公事虽然要紧,身子还更要紧些。” 林如海点点头,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薛蟠也不好乌鸦嘴说林如海的身子不好,故此也就罢了。盐商们知道了薛蟠要离开,又一齐要来送薛蟠,不曾想到了个园,薛蟠业已离去,问清楚去向,说已经去平山堂游玩了。 薛蟠不过是礼节性的邀请一番,他心里巴不得林如海不去,他和林黛玉能够舒舒服服的玩一场,于是两人从林府出发,带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杀到平山堂去,平山堂和远山齐平,故此还有些山路要走,虽然是颇为平整的石阶,但还需要走上几步路,薛蟠原本喊了抬轿来,黛玉却是不肯,“还不如走几步,也好仔细瞧瞧此地之美景。” 于是薛蟠携了黛玉并两个贴身保镖王嬷嬷,还有丫头仆妇一堆人,前呼后拥的朝着上头走去,果然十步一景,处处清泉白石,竹树环合,野花烂漫,又有丹枫不经意映入眼帘,黛玉到底体弱,走了一段路程就有些体力不支,靠在路边的亭子上休息了一番,却还挣扎着要起来再走,“蟠哥哥说这走路可以让身子好些,出云子道长也是如此说,想必是极有道理的,我可不能走几步就算完了。” 薛蟠微微一笑,也不知道怎地,朝着黛玉伸出手,“来,我拉你一起走。” 黛玉把小小的玉手放在了薛蟠的手里,薛蟠只觉得黛玉的手又小又冷,十分的细腻光滑,好像摸到了最好的玄缎一般,像冷玉似的,他不由得心神一荡,咳嗽一声,连忙端正神色,正人君子般的拉着黛玉朝着前头走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的朝着石阶上走去,两个王嬷嬷对视了一眼,相视一笑,很是默契的没有拦上去劝谏什么,有个婆子看着不妥当,对着娇小的王嬷嬷说道,“这在外头,可是没事儿吗?” “自然是没事儿!”高大的王嬷嬷笑道,“都是自己家的哥儿姐儿,谁会挑理不成?哎,话说起来,我们大爷也是可怜见的,嫡亲的姐妹就一位,如今和林姑娘这样的投缘,显然是把姑娘当做自己嫡亲的妹妹来疼了。” 薛蟠在林家人之中的威望颇高,王嬷嬷这样说,自然也没有意见,大家伙就跟在后头一起上了平山堂,路上有鸟声十分清脆悦耳,仔细打量,发现有长着长长翠蓝色尾巴的黑色鸟儿在路边枝头上愉悦的歌唱,殷天正这狗腿子见惯了市面,知道这鸟儿叫什么:“这鸟儿唤作凤尾画眉,叫声最是好听,别处少有,没想到平山堂这里甚多。”他见到林黛玉对凤尾画眉颇感兴趣,连忙又献殷勤,“姑娘若是喜欢,小的这就抓了来放家里头养着。” “人家鸟儿好端端的唱歌给咱们听,你把它抓了做什么?”薛蟠摇摇头,“还是让它在此地无忧无虑的歌唱就是。” 黛玉也是点点头,“就是此理,我自己个在家里头都闷的慌,这鸟儿自在惯了,何须拘了它?” 两个人就这样慢慢的走着,一起到了平山堂前,薛蟠才有些恋恋不舍的将黛玉的手儿放开,若无其事的叹道,“可惜这山路到底短了些。” 黛玉有些不明所以,却不知道为何,突然脸上红了一下,薛蟠微微一笑,朝着外头一指,“在这里瞧着景色,果然极好!” 两个人倚着栏杆,朝着西边瞧去,只见到江水一色,横贯天外,江山飞鸟成群,鸣叫清脆,天色成碧,江面如蓝,平山堂和山齐高,如此看下去,只觉得居高临下,江山尽在怀中,饶是薛蟠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由得赞叹道:“如斯美景,把酒临风的话,自然喜洋洋则矣。” 黛玉知道这话的出处,调皮的眨眨眼,“蟠哥哥也有庙堂家国之思吗?” “肯定没有,只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看来还是圣人的境界,咱们是要乘兴多玩乐才是正经。”薛蟠笑道,殷天正早就预备好了此处,两个人一起就在平山堂里头坐下,堂门大开,堂外的青松偶有枝桠旁逸斜出,长在檐下,倒是成了极好的点缀,两人在此地喝了茶略微歇息了下,又到了最近的报国寺,天石泉,如玉涧等处随意赏玩了玩,黛玉今日兴致极高,丝毫不觉得疲倦,心情也极好,和薛蟠两人说说笑笑,又在如玉涧里头用水来泼薛蟠,在山上游玩了一会,殷天正来报,说是平山堂那里报国寺的厨子已经预备好素斋,薛蟠对着黛玉笑道,“妹妹且去歇息一番,咱们等会一起吃饭。” 黛玉依言到了内室更衣休息,过了一会再出来的时候,却就不见了薛蟠的人影,就连臻儿王嬷嬷殷天正等人都不见了,只留下李如邦垂着手在边上伺候。 “你们家大爷呢?” “回姑娘的话儿,”李如邦说道,“大爷已经下山坐船了,他言明怕姑娘伤心,就不和姑娘告别了。” 第297章 不告而别 黛玉闻言呆了一会,随即疾步走出平山堂,娇小的王嬷嬷并丫鬟梅子雪雁等连忙跟上,到了凭栏看江水景色的地方,黛玉连忙瞧,果然见到有船队连绵不断的之江面上离去,一大船头有青衣翩然独立,离得远了,虽然看不见面目,但是朝着自己这边慢慢摇手,必然就是薛蟠了。 其时秋风簌簌,落叶飞舞,哗哗的似乎下了一场大雨,黛玉就呆立此处,瞧着江面上的船队不断地朝着南边驶去,不一会就消失在了天水之间,风渐渐的大了起来,王嬷嬷连忙给黛玉披上大氅,劝道:“姑娘快进去罢,外头风大。” 黛玉的眼角不断的流下泪来,她抬起头,看了漫天落叶和天上的云彩,“嬷嬷你瞧,这天上云卷云舒,风起叶落,人是不是也是如此,聚少离多?” 薛蟠呆立船头许久,直到不见了平山堂,这才长吁短叹的回到了船舱内,王嬷嬷正在低头整理着薛蟠的衣物,见到薛蟠这样沮丧,不由得撇撇嘴,“哥儿干嘛做出这样小女子的样子来?我瞧着林姑娘虽然性子弱,也不会这样哭丧着脸!这金陵扬州两地如此近,什么时候想来,再来就是了!” 薛蟠正在喝茶,听到这话,不由得呛到了,“咳咳,这是什么话儿?嬷嬷?” 臻儿给薛蟠正在铺床,也笑道,“扬州的汤包好吃,赛艇也好玩,咱们还要多学习一个!” “越发的不通了,”薛蟠笑道,“别乱说话,不过什么时候你大爷想吃汤包了,必然也带着你。” “哥儿是我奶大的,我还能不知道哥儿的花花肠子?”王嬷嬷不屑一顾的说道,“除了对着太太和姑娘,我是从未见过大爷您这么殷勤的,这不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 薛蟠很是尴尬,这王嬷嬷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怎么看上去心这么细?居然看穿了自己的图谋?亦或者是自己个表现的太露骨了,他咳嗽一声,佯装镇定,“嬷嬷你在乱说什么?我可是什么居心都没有。” “这话你就留给太太说吧,”王嬷嬷鼻子直哼哼,“老婆子是心里头透亮!” 薛蟠大囧,也只好不再说这个,连忙转了话题,“这事儿且不说了,回头我再和嬷嬷你算账——嬷嬷先出去帮着巡视船只,看看有没有人会混进来,免得到时候又有什么人要来劫咱们的道。” 王嬷嬷被打发出去了,薛蟠用袖子抹了抹冷汗,臻儿又凑了过来,“大爷,嬷嬷在说什么呢?” “和你很是不相干,”薛蟠毫不客气的说道,“你就管好自己个得了,”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对着臻儿温和了态度,“桌子上那盒点心你拿了吃去,是,都拿走,你自己个都拿走,不过记得要刷牙,不然牙齿坏了,没人能救你,臻儿,我且告诉你,回家了,可是把嘴巴严实些,别叽叽喳喳乱说话,听明白了没?” 臻儿塞着满嘴的点心出门去了,嘴里还口齿不清的嘟囔着,“那里还轮得到我说什么,嬷嬷,嗝~一准,一准什么事儿都和太太说去了,大爷可真是傻。” 被臻儿鄙视的薛蟠哼唱着小曲儿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心里默默的在盘算得失,恩,在扬州可是赚了不少银子,说不得要好生把家里头别的产业置办起来,如今薛家的生意不算赖,他之前借着收拾两房的时候,把许多无关紧要的产业都发卖了,一来是没有这么多可靠的人手打理,与其连年亏损,或者是打着薛家的旗号在外面乱来,不如还卖卖掉,多少有些银子,薛蟠有一点是很清楚的,那就是确定要保持大部分的资产为优质资产。 现在盐业复又重新涉及,八百张盐引他预备着自己不经营,交给金陵府去办,不管金陵府办的怎么样,自己一准收分红就是,不需去操什么心,西北和西南的盐引,是要自己办的,这个就不是单独的办了,起码要好生谋划一番,如何把别的产业都一起搭台进去,做到横贯大越朝通行无阻的东西,如何做到利益最大化。 不过呢,在扬州这地方,其余的实惠,自己算的得到不少,园子就拿了三个,个园百花厅还有平山堂,其余的银票银子,也是收了不少,这个银子薛蟠预备着另有他用,预备用在海上的贸易上,再买几艘大船,看看能不能从王家那里有关海上贸易的东西,买一点来。 薛蟠这样想了想,突然之间又想到了什么,一翻身,从书案上拿起一个小小的布袋子,“还不知道林妹妹送了什么玩意给我,只是说不肯当面看,却要叫我回去了再拆。” 薛蟠打开一看,不由得会心一笑,里头只见有一个小小的香囊,上头绣着一个白黄色相间的狮子狗,显然就是花生了。 当然了,黛玉才八岁,这个年纪的绣工不会怎么样,啊狮子狗倒是有些像猫咪,不过薛蟠看着笑眯眯的,很明显,他对这个礼物很满意,满意地不得了了。 他极为难得的坐了下来,写了一封信,想了想,又叫齐大壮进来,“咱们到了金陵,就把我的信给送出去,叫人交给林姑娘。” “是。” 薛蟠料理好了这边的事儿,神清气爽的走出了舱门,到了外头吹江风,今日恰好吹着是东北风,一路上顺风顺水,不过是几个时辰,又到了定淮门外,江心屿旁,薛蟠得意洋洋的对着长江,叉腰大声喝道,“好嘛!我薛大官人又回来了!” 到了岸边,五城兵马司早就的了金陵知府的命令,一见到薛家的旗号,就知薛蟠得胜回来,连忙摆开仪仗,就在水面上迎接着薛蟠归来,前呼后拥趾高气昂的送着薛蟠进了定淮门的水门关口。 薛蟠刚下马车,金陵府同知就到了,他看着薛蟠,可实在是佩服,且少了之前对着薛蟠同辈相称且十分从容的意思。 第298章 不存在的 官场上素来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不管是消息真假,都可以迅速的传到任何一个人的耳朵里,薛蟠在扬州干的事情,早已传回了金陵府,金陵同知暗暗咂舌于这些豪门世家的子弟底蕴雄厚之余,更是对着薛蟠钦佩的很,没想到这薛蟠,居然真的把大府死马当做活马医的事儿给办成了,他已经早就吩咐兵马司并水上卫队,随时通报薛蟠的行踪,务必要礼数周全,来表达金陵府上下的感激之情。 “薛大人实在是厉害之极,下官佩服的很,”金陵同知朝着薛蟠拱手,由衷的赞美道,“扬州那里消息传来,大府和下官实在是惊讶极了,实在是不知道如此凶险,若是知道扬州之行让薛大人身处险地,下官是决计不会厚颜请薛大人做此事。” “倒也有所收获,”薛蟠笑眯眯的说道,他想到了扬州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不到神都,不知道官小;不到扬州,不知道钱少。去见了盐商的世面,这一趟颇为值得。” 这一趟就先不回家,同知迎了薛蟠到金陵府,金陵知府已经在门口迎候了,薛蟠和金陵知府携手一同进了衙门,到了后头的待客之所,已经整治了一席极为出色的酒筵,给薛蟠接风洗尘,金陵知府请薛蟠上座,薛蟠笑道,“小子何德何能,怎么可以上座?实在是折煞了。” 他坚推不就,原意坐在下首,奈何金陵知府如今可算是见到真银子了,如何肯放过?连忙是要拉拢住薛蟠这尊财神爷的,于是两方你推我让,十分热闹,后来薛蟠和金陵知府左昭右穆的分坐两边,同知在下首打横作陪。 金陵知府是正四品,薛蟠如今是正五品的爵位,算起来,倒也不能用上下级的礼数来对待了,他也是林如海的同房师弟,故此也不算外人,酒过三巡,薛蟠招招手,命随身伺候的齐大壮将一个木盒取出来,交给了金陵知府,“这里有盐引六百五十张,幸不辱命,已经得了,交给大人发派。” 金陵知府连忙退却,“此一番扬州之事,薛大人你才是立了大功,我在这里头听到扬州的事儿,听着都觉得可怕,所幸薛大人果断又有筹谋,把事儿办成了,为了金陵府的亏空,薛大人冒了如此大的风险,我又怎么敢厚颜这样接过此物,万万使不得!” 薛蟠笑道,“我薛家原本的事儿极多,之前也就言明,办好了此事儿,把盐引拿到手,日后的经营事务一概不管,就预备着拿分红,大人何须计较?拿着就是。” 金陵知府又推让再三,同知后来出面搅稀泥了一番,建议之前议定的股份,薛蟠再占一大头,薛蟠如今手握林如海交给自己的一千多张盐引,那里还会把这点东西放在眼里,不过话说起来就很有水平了,“这事儿且不忙,老父母在金陵为官,造福一方,我们这些土著原本就是要孝敬的,这是礼数;再者,下官说句不好听的话,老父母千万别在意,大家伙一起把亏空都填好了,日后再论什么分红计较才是,亏空填了才是最好的。” 我自己个又不缺钱花,何须要这些小事情上斤斤计较,官字两张口,谁会想着要把既得利益献出去给别人?无非是看在薛蟠又被天语褒奖,气势真高,且的确在扬州风险极大,若是没有表示,显得不近人情,日后薛蟠心里存了疙瘩,两边不好看。 薛蟠如此大度,且又十分体贴,金陵知府十分感动,举起了酒杯连连邀酒,同知也在凑趣,“薛大人的官位可是升的快,不过谁也没有什么闲话可说,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功劳,先是献了避瘟丹这海上的仙方,又帮着兰台老大人料理上了万万两的银子,下官说句不客气的话,按照这功劳,将来平定西南后,后勤军功第一,说不得就是薛大人来领了!” “不敢当,我也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罢了,”薛蟠笑道,“我这个人,办事当差结交朋友是最喜欢的,在金陵府这里头,认识了甄老大人,又结交了两位老父母,去扬州拜见了兰台老大人,这都是昔日的世交,我也还算不给先父丢脸,把这些关系都又找回来了。” 薛蟠,在金陵有这两位大佛——金陵省钦差大臣甄应嘉和巡盐御史金陵布政使林如海,这两位大佛的照拂,可以说是横行无忌不用担心任何人事,若是在前朝的时候,金陵为都城,那或许都城里头还有许多王爵可以和薛蟠叫板,可现在的样子看来……谁也没有可以和薛蟠抗衡的道理了。须知道林如海居然还把大印亲自交给薛蟠使用,这虽然不符合朝廷的规矩,但是念在情有可原,薛蟠又把差事给漂漂亮亮办好了,国人素来是如此,对着程序要求不高,需要的是一个好结果,好结果出来了之前的任何不合规矩不走基本法的行为都可以被原谅。 在林如海挟一亿九千万白银宛如泰山一般的功劳之下,就连闲话都无人敢说。 更何况薛蟠鞭打了杨贝伦,正三品的盐运使之后,毫发无损……根本无人提及此事,金陵知府和同知对视一眼,同知殷勤给薛蟠倒了一杯酒,“下官听说薛大人在扬州的时候,杨盐运对着大人很是挑剔,大人很是受了些委屈,这事儿,我们听到了,可真是气愤极了,大府已经预备好弹章,即刻就送到都中去。” “一切都是谣言,”薛蟠摇头晃脑的说道,他朝着同知敬酒,“这谣言可真是一派胡言,啊,什么,我和盐运使不合,什么盐运使给我穿小鞋,什么我用竹杖打了杨大人,什么逼他在贾夫人灵前跪下谢罪,什么逼他上折子弹劾侯家,都是不存在的事儿,我和杨大人关系好的很呢,贾夫人出殡的时候,他还亲自来祭奠,还是我去把他劝回去了。外头那些什么小报啊,什么说书人啊,都是一派胡言,哗众取宠,唯恐天下不乱!” 第299章 回家 薛蟠义正词严,简直就是朝廷礼部总理衙门的发言人一般的正气凛然,“杨大人很是照顾我,我们两个是很友好的。” 会信你才有鬼,同知暗暗腹诽,面上却是不露,又是殷勤劝酒,薛蟠喝了几杯就不饮了,“家母还在家里头等候,若是喝醉了回家可是要受罚的。” “很是,”金陵知府笑道,“那就请再喝碗解酒汤罢。” 等到薛蟠告辞离去,金陵知府捻须沉思了一番,对着同知下了指令:“他知道进退,不会一味占便宜,这样的人可以好生来往,你瞧着那里不拘有何处,可以给他一些赚钱的法子的,就拨给他是了。” 金陵府乃是省会,金陵知府手中的权力极大,资源也很多。且素来一把手和二把手相处的很差,但是同知显然和知府配合的颇为默契,“大人吩咐的极是,原本想着他如此春风得意大胜归来,咱们总是要再让一让的,没想到能够不拘泥于这些银钱的小事上,反而让下官的这点谋划成了笑话。” “也不是如此说,咱们战战兢兢,无非就是为了弥补以前的亏空,”金陵知府冷哼一声,“昔日太祖太宗南巡的银子,过了这么久了,还没有填满亏空,甄应嘉这个老儿,圆滑的很,这些要出银子的事儿是半分都不会沾染,没法子只能是咱们自己填,缺银子了,自然就格外要斤斤计较,这不是你的事儿,是咱们一起商量的。” “是,看来薛家出了位好人才啊,”同知叹道,“居功不傲,知进退,可就比别人要强太多了,大府还不知道,贾家的一位少爷下了帖子过来,为了浒墅关的一点货物关税说项,下官却不过情面,也只好按照他的意思去办了。” “这可是真的?”金陵知府连忙问道,“也只好按照他们的意思办了,四大家里头,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知府叹道,“薛家倒也还好,凡事只是为了做生意,可其余的几家,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嫡系都在都中,偏偏金陵这里还有许多旁支,地位不知道怎么样,就凭着一些个姓氏,就来吆喝,不当人子啊,世上那里有面子里子都能要的舒心事儿!” “在金陵为官,说不得是要按照护官符上的来,差事才当的安稳,”同知宽慰道,“这些世家盘根错节,兴盛七八十年,不肖子弟也是有的,年轻一辈的人才里头,下官看了看这四大家里,无非也就是眼前的这位了。” “要谨慎些,宁可多给面子,也不能轻易得罪了,”知府吩咐道,“年轻人好面子,面子到了,什么事儿都好办,和知进退的人打交道,咱们也舒心些,好家伙,这位小霸王,只怕是等到了东风,就能一跃升天了!” 薛蟠打着饱嗝,急匆匆的回到家里头,提督府中门大开,之前预备好送回来的箱子等行李物件均已安排好了,提督府的当差和家里头的仆人们都已经排好方队,见到薛蟠回府,齐齐拜伏:“大人回府!” “大人回府!” 薛蟠哈哈一笑,“通通有赏!” 到了内院,全家都已经到齐了,各方太太并弟弟妹妹们簇拥着薛王氏和宝钗一起在花厅前等候,薛蟠见到母亲,连忙跪下请安,“儿子回来了。” 薛王氏脸上带着十分高兴的表情,嘴里却还是絮絮叨叨的嫌弃,“去了扬州这么久,如今才回来,我倒是觉得你不必回来了,留在扬州过年罢了。” 二房太太抿嘴微笑,“太太一日要念叨大爷几十回,如今大爷回来了,还不让大爷回呢?” 许久没听到,薛王氏絮叨了几句,连忙把薛蟠拉了起来,“还没回家里头,就在外头喝酒撒野了,真是一点儿也不把你妹妹和我放在心上。” 薛蟠笑道,“儿子可是去办正经的差事儿,和大府们喝酒,怎么算是喝酒呢?当然是正经工作啦,外头的俗事办好了,才好回来找母亲和妹妹不是?” 薛王氏拉住薛蟠仔仔细细的从头看到脚,“我的儿,才出去这么会日子,就黑了瘦了,可见扬州的水土不好,还有呢,”她一叠声的要叫齐大壮臻儿等人,“外头的人,伺候不好大爷,这是怎么照顾的!大爷都瘦了!” 薛蟠真是爱死这种被溺爱的感觉了,毫无原则的溺爱,虽然可能许多时候观念不对,不过若是真的如此体验其中,享受的感觉是极好的,薛蟠上一次亲情缺失的较多,没想到来了这世界上,虽然没有父亲,但是母亲慈爱,妹妹聪慧,倒是享受了一番亲情的美好,他很是感动,但还是拒绝了薛王氏:“太太瞎说什么呢?瘦了是正常的,我也不能老是这么肥,肥的走不动就不好了。” 薛宝钗在薛王氏边上朝着薛蟠行了个礼,“哥哥回来了。” “妹妹好,”薛蟠拉住了宝钗的手,“这些日子你在家里可好?就让你一个人照顾太太,真是不好意思了。” “哥哥说的什么话儿,照顾母亲是应该的,哥哥在外头过的可好?在外头许多不便,倒是不比家里头。” “是,不过所幸都回来了,”薛蟠笑道,他又和各房太太并弟弟妹妹们都见过,摸了摸薛蝌的头,“婶婶们且不要走,都一起吃饭,我从扬州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都预备好了,各家都有一份。” 已经预备好薛蟠要回来,故此从外头也请了一戏班来承演,薛蟠先去换衣服,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头,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上前行礼,又围着薛蟠,把外头的衣服换下,重新换上干净舒服的长袍坎肩云靴。丫鬟杨枝捧了茶上来,对着薛蟠笑道,“恭喜大爷回府,先喝口茶润润嗓子,等会太太就要传戏了。” 薛蟠看着杨枝,故意挑刺,“这会子吃了酒口干,茶不能喝。” “知道大爷喝了酒,这是梅子汤,”杨枝早就预备好了薛蟠挑刺,笑眯眯的说道,“酸甜解酒的。” 第300章 激动的母亲 杨枝显然是预备好了薛蟠可以刁难,笑眯眯的应对了好方案,不怕薛蟠挑剔,薛蟠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了梅子汤喝了一口,“好喝。” “我说杨枝啊,”薛蟠色眯眯的看着杨枝,“大爷我出去这些日子,你想不想大爷呢?” “倒也没怎么想,”杨枝指挥着小丫头把房内的熏香点上,又麻利得给薛蟠用小银刀削了一个阳山雪梨,片成一片片的,献给薛蟠,“原本是睡不好的,后来想着大爷在外头,被臻儿那个小子照顾着,必然这里不好,那里又嫌弃,顿时就睡得好极了。大爷不在家,大家伙可是自在多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高乐的不得了。” 这明显是假话,就算薛蟠不在家,杨枝和丫头们也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杨枝显然是在和薛蟠斗嘴,薛蟠哈哈一笑,“那你们高乐的日子可就没了,接下去的日子,我就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一个乖小孩。” 是怪小孩吧,杨枝对着薛蟠如此安分守已有些存疑,不过看着他似乎也不太喜欢和自己斗嘴了,若是换成一个多月前,只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就把话题结束,看来大爷在外头历练得成熟长大了不少,杨枝有些感觉疑惑有些解脱,但是也有些不自在的感觉,“大爷说的可是真的?太太成日里就说大爷是脱缰的野马,没有着家的时候,怎么去了扬州一趟,反而不预备着出门了?” 薛蟠点点头,“是的,接下去的日子呢,多读读书,多练练字,上上学,什么饮宴什么应酬能推则推,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薛蟠的话音刚落,丫鬟燕儿就从外头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封帖子,“大爷,看门的嬷嬷送了这个进来,说是外头的拜帖。” 薛蟠打开一看,微笑道:“好的很啊,佟舒请我去栖霞山看红叶,这又是可以热闹热闹了,杨枝,给我预备好衣裳,明天就出门。” 杨枝心里悬着的石头下了地,鄙视的看着薛蟠,“大爷,您可是说了,不出门的。” 现打嘴,薛蟠也尴尬的笑了笑,“这是好朋友之间,不算应酬,不算应酬的。” 今日是必然不能出门了,因为家里头已经摆下了家宴,给薛蟠接风洗尘的,薛蟠喝了梅子汤,又吃了几片梨,正预备着出门,没想到丫头鸿儿在外头打着门帘,说道,“太太来了。” 薛王氏旋风式的快步走进了薛蟠的房间,这是很难得一见的,毕竟薛王氏是十分标准的太太形象,等闲不会做出这样急匆匆的神色来,薛蟠笑道,“妈怎么来了,我刚要预备着出去陪你看戏呢。” 后头的王嬷嬷歉意的看着薛蟠,还没等薛蟠再说话,薛王氏就连忙问,“我听说你在扬州,认识了林大人家里头的姑娘?” “是,见过几次,”薛蟠笑道,“姑太太过世的时候,我帮衬着家里头的事儿,都是住在林府的,。” “林姑娘怎么样呢?”薛王氏连忙追问,“长得如何,脾气可好?今年几岁了?” “自然是沉鱼落雁……”薛蟠得意洋洋的预备着大夸特夸,可突然之间他回过神来,“妈你这是要做什么?问别人家做什么?” 薛蟠突然警惕心高了起来,薛王氏说道,“我听你嬷嬷说,你和林家的姑娘相处的极好,所以来问一问你。” 薛蟠头冒冷汗的看着薛王氏身后的王嬷嬷,王嬷嬷避开了薛蟠责备的眼神,又凑在薛王氏耳朵边故意做出神秘的样子,却又很大声的说道,“那位姑娘可是标致极了,和咱们家的大姑娘差不离的容貌身段,大爷可是很关心林大人家的小姐呢,在林府帮衬着忙,奴婢瞧着,倒是大半是为了这位姐儿。” “嬷嬷你瞎说什么呢,”薛蟠难得的有些脸红起来,“我这不过是尽亲戚的本分罢了,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杨枝守在一边,听到这事儿,不免心里头有些烦闷,没想到这么一趟出去,大爷还真的结识了一位姑娘了。 “瞧着不错?”薛王氏又问王嬷嬷,“今年几岁了?哦,比蟠儿小五岁呢?岁数小了些,不过呢,也没什么干系,只要人好就成,性子脾气可好?你瞧得可真?” 王嬷嬷在源源不断的当着薛蟠的面打小报告,薛蟠忍无可忍,“嬷嬷说的都是假话,算不得数的,太太可别当真!” “哥儿怕什么呢?”王嬷嬷不以为然,“我瞧着林姐儿就是身子弱了些,其余的一概都挺好的,不然我才不乱嚼舌头根儿呢。” “女孩子家家的,身子弱了可不好,”薛王氏连忙说道,“咱们家里头还有什么滋补的?那雪参阿胶丸还有吗?用最好的,赶紧合了药就送到扬州去,恩,其余的咱们预备做什么?要不要请人去登门相看?林老爷和咱们是亲戚,但他当着官儿,若是请的人分量不够,这事儿办不好!” 薛王氏显然是以为这是最佳儿媳的人选了,薛蟠见到薛王氏不停的张罗着,脸上通红一切,很是不好意思,“妈妈你说的什么话儿?别瞎说了,好端端的,送什么药去?别人还以为你存心咒他们呢!” “这药可是好东西,强身健体滋补最好,你别不识好人心,”薛王氏笑道。 薛王氏已经在连忙张罗,“虽然是年轻些,但是总无妨,要赶紧着定下来,咱们这长房,人丁不旺,若是蟠儿能赶紧地成家立业,给薛家多生几个哥儿姐儿,我这一辈子也算是对得起薛家的列祖列宗了。” 女人就是如此擅长联想,薛蟠摇摇头,王嬷嬷只不过说自己对着黛玉特别的好,薛王氏就已经联想到自己个结婚生子的时候了,不过现在可不能瞎说什么,且不说黛玉的脸皮薄,受不住这些事儿,再者贾夫人刚过世,如何提这些事儿,“太太你预备着做什么?姑太太刚刚过世,你就去人家做这个,合适吗?” 第301章 林黛玉抛父入京都 薛王氏恍然大悟,“也是,是了,这还在热孝里头呢。” 让薛王氏的这想法暂时打消,薛蟠连忙起身,“儿子先出去陪着亲眷们了,您在后头慢慢的跟过来。” 薛蟠一溜烟的出门去了,薛王氏颇有些沮丧,却又似乎明白了什么:“我说蟠儿怎么在外头呆了这么久,居然是看中了林大人的姑娘,在扬州乐不思蜀了,虽然是年纪小了些,可若是人真的好,咱们可要早些定下来,不然这知根知底的好姑娘,少啊!” 薛王氏化身为婚介所的媒婆大叹资源不多,王嬷嬷扶着薛王氏走出了薛蟠的院子,薛王氏还在喃喃,“就是不知道两个人合不合……”王嬷嬷看着左右无人,对着薛王氏悄声说道,“我从林家要了林姑娘的八字来了。” “这可是真的?”薛王氏喜道。 “只是不能叫人知道,太太若是想知道合不合,不如叫人暗暗的出去托了人瞧一瞧?” 薛王氏高兴极了,到了前头听戏,就连演着《走麦城》这样的戏,脸上都带着笑眯眯的表情,薛蟠举起酒杯,请大家伙随意些,“都是自家人,别拘束了才好。” 薛蟠显然也很高兴,薛宝琴过来拉着薛蟠的荷包把玩,他把宝琴抱了起来放在膝盖上一起看戏,又把手里的翡翠扳指脱下来,交给宝琴,还叮嘱:“这可不能放在嘴里头吃。” 这一番家宴,看了戏,又吃了饭,就已经到了晚上,一夜无话,第二日薛蟠坐着马车到了栖霞山,和一帮子之前认识的狐朋狗友见面,如此又闹了大半天,把栖霞山的小动物折腾的欲仙欲死的,如此肆意玩乐了几天,薛蟠还真的就低调了起来,许多事儿,能不出门的就不出门了,薛王氏不防薛蟠改了性子,倒是有些奇怪,薛蟠坦言,“儿子如今还在孝中,不能够瞎胡闹,何况如今很多人眼红咱们家呢,我若是瞎胡闹,被他们抓住了小辫子,到时候闹到神都去,让二舅舅难为,这可就不好了,还是趁着年轻,多读读书,写写字。” 薛王氏很是满意薛蟠如此乖巧,于是委任了薛宝钗为督军,监督薛蟠读书写字,薛宝钗有些奇怪,“哥哥以前可是不爱读书的,怎么出了这么一趟门,反而喜欢读书学习起来了?” “这不是在家里头闲着没事儿干嘛,”薛蟠苦着脸说道,“我无非是吃吃喝喝睡睡就得了,可太太居然要磨练我……”薛王氏特意在应天书院延请了好几位十分饱读诗书的鸿儒来给家里头小孩子们上课,头一个需要老师重点关照的就是薛蟠了,薛蟠可是苦不堪言,呆在家里头也还有妹妹盯住自己,算起来,自己何尝是读书的料子,比起冰雪聪明的薛宝钗更是被甩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要我说,这些人,一个都比不上贾雨村。” 薛宝钗笑道,“贾先生是风流人物,教给哥哥的是经济之道,应酬的法子,可这学问,还需要仔细的慢慢学起来呢,不会有半点投机的法子。” 薛蟠把自己面前的《中庸》推来,伸了个懒腰,与其去族学里头受罪,还不如在家里头和宝钗一起读书来的更有意思些,“我又不想考状元,看得懂字就成了,”他这会子可真是有些后悔,自己被拘在了家里头,“我这脑子看来,不适合读书做学问,还是安心看我的账本是了。” “妹妹是大才,学的可比我好多了,”薛蟠笑道,“我瞧着咱们家的文华之事,蝌弟和我一样,如今瞧着也没什么天分,还是你们两个女孩子,你和宝琴两个人,学的好,人也聪明,横竖家里头有人读书就是了。” 宝钗抿嘴笑道,“我只是女孩子人家,读书再好也是无用,哥哥成日里头打点家中生意,最是辛劳不过,虽然是太太吩咐的,妹妹也知道轻重,哥哥只要是应付过去了,妹妹这里头绝不会拦着哥哥的。” 薛宝钗要把母亲交代的差事稍微的放水,“如此就最好了,”薛蟠笑道,“这日子好好的,”天气已经渐渐得冷了下来,十一月的天气,金陵的风吹着有些寒冷了,两个人就围坐在暖阁之中,隔着透明的西洋玻璃看着清澈明朗的冬日暖阳照射进来,室内一片温暖祥和,“干嘛老是埋头故纸堆里头呢。” 杨枝利索的献上茶来,又对着薛蟠说道,“王家的表少爷来了,说想见大爷。” “不见,”薛蟠懒洋洋的闭上眼,靠在靠垫上,“这些人有什么可见的,一日见了我,就没有存着好心思过,都指望着计算我那带回来的盐引呢,让他回去,就说我不想见他。” 这一位王家的表少爷,算是金陵四大家里头,王家在金陵的主事人,薛蟠不愿意见,杨枝看着宝钗,宝钗觉得如此直接回绝不妥,“哥哥还是见一见的好,若是实在不愿意,也要好生找一个说法才是。” “那就说,大爷我在苦读功课,”薛蟠打了个哈欠,“预备着明年出了孝,就要下场搏一个功名,来报效国家,这些日子一概就不出门不见客了,请他回吧。” 杨枝出门通传了,宝钗给薛蟠整理了书籍,薛蟠喃喃说道,“什么俗人,也配让我出门一次?” 宝钗明亮的双眼转了转,笑道,“哥哥,扬州城的林姑娘,想必是不俗吧?” “自然不是俗人,妹妹若是有机会和她见了,必然是互相投契,可成金兰知己,”薛蟠笑道,红楼梦之中,黛玉和宝钗的关系是最好的,“只是如今还不得见,诶,你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 宝钗笑而不语,只是低头写字,杨枝复又进来递了一封信给薛蟠,“扬州来的信。” 薛蟠连忙打开,看过之后叹了一口气,复又懒洋洋的躺下了,“林姑娘入京了,这样的冷天气,怎么能出远门呢?” 贾雨村辞别薛蟠之后,被林如海看中,复又在林如海家中为黛玉西席,这一次林黛玉入京,还是贾雨村护送过去的,“好了,”薛蟠把书盖在脸上,“咱们的贾先生,眼看着是要飞黄腾达了,却是不知道,她住在都中,可还住得惯?” “妹妹,”薛蟠想到了什么,一咕噜的坐了起来,“太太早就说想要回都中,瞧一瞧舅舅和姨娘,等过了年关,事儿少了些,家里头也清净的时候,咱们就陪着太太一起入京怎么样?” 第二卷《骑鹤上扬州》完,第三卷,敬请期待。 顺便求下月票。 第302章 五月节 大越朝永和十四年,五月初一。 天气已经渐渐的热了起来,金陵虽然在江左,但靠着北方,原本应该是不算热的天气,但今年不知道怎地,春日里一直下着雨,如今正经梅雨的天气,居然天空万里无云,响晴极了,到处都透着热。 这么热的天,在太阳底下等候排队,想必是没人会做如此蠢的事情,但金陵织造府前头,围着的人和马车可不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进了织造府,只是外面这车水马龙的样子,倒是丝毫看不出来是热天。 几个青衣小帽的小厮和车把式们围在一颗巨大的梧桐树下歇息,天气虽然热,可凉风阵阵,在树荫底下倒也舒爽,几个人正在交头接耳,“呵!这年头,怎么这里头这么热闹?可真是不多见!” “多新鲜啊,”边上的人嗤之以鼻,叼着槟榔满不在乎的咬着,“这五月节就到了,咱们金陵省,最看重的就是五月节和七月节,这两个节日,请安问好送礼物,是一准要办的。你是新来的吧?” 惊讶的人连忙赔笑,“我原本在乡里头收租子的,今个开年才到了城里头当差,许多事儿不懂,还要哥哥们照顾着才好。” “好说好说,”国人有一点特别好,那就是好为人师,“你是不是觉得,这府里头,可热闹极了?这么多人来捧场。” “自然,小弟在金坛县,见到知县大老爷门前也没有这样的气派,人山人海的,好家伙,倒是半个金陵城都到了!” 此人说的毫无见识,大家鄙视之余却又忍不住继续指点一二,“你拿知县老爷来比,倒也不算是没见识,但也好像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多少去!这织造府里头的爷,你可知道他是几品官?” “怕是比不过知县老爷吧?” “错了!知县老爷给织造府大人提鞋都不配!织造府里头的爷,可是正五品的官身!算起来,就是金陵大府也不过是从四品,只是略高一些。” “可小弟也听说过,这官里头,最大的还不是知县知府然后到上头的布政使吗?再大就是钦差大臣或者总督老爷了?可没听说什么织造府大人呢?” “说你没见识,你倒是也有些见识,”边上一个花白胡子的捻须笑道,显然他是这些车把式里头的首脑,他这么一说,其余原本嗑瓜子打瞌睡的人,都停了下来,纷纷围过来听他如何说,“是这道理没错,亲民官是最厉害的,可咱们今个各位主子进府等的这位老爷,同知老爷自称下官,知府老爷平辈论交,金陵布政使林老爷口称侄儿,钦差大臣甄老爷最为器重的干将,你说,就单单金陵省里头,这位爷,是不是可以横着走了?” “这可是真的?”那人惊道,“若是如此,可真是咱们金陵城里头第一厉害的人物了!” “还能有假?”边上一个胖子排开众人,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位薛大爷,可还年轻的很!真真是年少有为,又是家世渊源,其余人是不能比的,大家伙可是知道,他的舅舅乃是节度使!掌管帅印,手下精兵强将无数!端的是厉害非常!” “这如何不知?”别人笑道,“金陵四大家,都是同气连枝的!” “虽然是同气连枝,可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大家伙也是要比一比的,”那个胖子继续说道,“这排名可是大有讲究,贾史王薛,薛家,原本是排在最后的,可别的地方大家伙还不知道,这金陵城里头,可就倒过个了!别的不知道,年轻一辈里头的人物,可就还是这位薛大爷是这个,”胖子翘起了大拇指,“这时候金陵城里头的新流行话儿,大家伙还不晓得吧?” “是什么?” “金陵四家,雪花最大!”胖子神神秘秘得说道,“这雪花指的是谁,大家伙就不必多问了吧?” 一群人不免啧啧称奇,“瞧着也是错不了,这样的人物,也难怪咱们老爷都要纷纷前来了。” “咱们这些人里头,怕是许多人见不了薛大爷吧?”那个胖子不可一世的叉腰环顾,“薛大爷可是最沉稳低调的,寻常的人家,进不了薛家的大门,至多就是在门房喝一杯茶,然后客客气气的请回。” “可我怎么听说,”边上那个花白胡子的人犹犹豫豫的说道,“这位爷的脾气不太好,之前可是对着自家的叔叔们不好呢,把叔叔们的家产一股脑儿都霸占了,外头的人都说他是小霸王!” “这家里头的事儿,原本是说不清楚的,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嘛,但是呢,我们家大爷,恰好就和薛大爷是至交好友,这里头的事儿,那可真是一清二楚,这事儿,原本是薛大爷的叔叔们不厚道,趁着薛太爷过世的时候来逼着抢家产,这没法子才只好反击的!” “这位爷!”那个花白头发的人连忙拱手,“我们真是不识泰山在眼前!”他连忙把自己的马扎给让了出来,献给胖子,“您这里坐,您老高见,也告诉我们这些里头的新鲜事儿,可成?” 又有人连忙献上手里头的槟榔瓜子等,那个胖子得了人捧,越发的得意起来,“不敢不敢,若是说有面子,那也不是我,也是我们家的大爷,我们家大爷乃是松江巡检之子,旧日就和薛大爷最是熟悉的,是极要好的世交,为何我说大家伙一半人进不去?因为我是最知道这位大爷的脾气了,若是不熟的人,他是不会费心思打交道的。” 薛府外热闹非凡,可府里头,倒是人不算太多,来来往往的无非是一些伺候的家人,时正五月,榴花明艳,点缀着薛府到处都十分的喜气洋洋,来往的人面上也露出了十分高兴的笑容。 过了一年的苦日子,这些日子总算是出孝了,原本衣服要顾忌鲜艳颜色,吃食要顾及节俭,出行更是畏手畏脚的,主家不用怎么折腾,倒是把底下的人折腾死了。 第303章 预备入京 如今主家已经除服,底下的人伺候周到,得了奖赏,也是喜气洋洋的,这日子似乎是越来越好了,张管家特别喜欢说的就是这句话,说起来倒也真是如此,去年老爷过世,诸房前来逼位,这薛家织造府正如同是暴风雨里头的破船一般,随风飘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尽数覆灭,那个时候真是有人心惶惶大难到头各自飞的不安之感,可到了后头家里头这又兴旺起来了,论起来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张管家这句话,虽然絮叨,可倒是大家伙都一致认同的。 两个丫鬟由远及近,手里拿着丝线之类的物件,穿过橙色云朵一般的石榴花海,一起到了薛王氏的正院,一位少女正在低着头绣着什么东西,见到丫鬟过来,抬起头笑道,“大爷那边可是歇了?” “早多晚呢,”丫鬟笑道,“张爷爷说几位外头的爷才坐下,只怕是一时半会歇不了。” 薛宝钗点点头,笑道,“刚出了孝,哥哥是守规矩守的心烦意乱了,正是要乐一乐,咱们做咱们自己的,”只见薛宝钗从一边捡起一朵鲜艳的石榴花,小心翼翼的在花蒂处用银针丝线穿起来,如此一会就串着出来了一条石榴花手串,边上的丫鬟凑趣,“姑娘的针线活就是好,这石榴花一串,我们是做不好的。” “你们做的比我可好,”薛宝钗说道,“今个大家伙一起动手,家里头的太太姑娘们,还有你们这些,每人都得一串。” 丫鬟笑嘻嘻的谢过,也围着宝钗坐了下来,一起用针线来串石榴花,金陵旧风俗,端午节到,要将石榴花摘下,穿成手钏,佩戴在身上,再喝雄黄酒,可以避除五毒,可保全年身体康健,故此到了五月初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自己个动手。 主仆言笑晏晏,不一会薛王氏就来了,见到宝钗在树荫下摆动针线,说道,“我的儿,你的身子才刚刚好,可不能弄这个,若是累坏了,到时候又不好了。” 四月初的时候宝钗无缘无故生了一场大病,所幸调养得宜,故此无患,这时候说来也是异常,地下的人不停的在传播说宝钗病重的时候深夜半空之中隐隐有红光四射,仙乐飘渺之奇事,怕是姑娘乃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如今是要回天上去了,薛王氏听到这样的话不免又是伤心欲绝大哭一场,又有僧人道人接二连三上门说要度化宝钗出家,方能够避开劫难,薛蟠听得是火冒三丈,将僧道一概拿下,不顾及薛王氏阻拦,就在府前用板子狠狠打了几十大板,又吩咐家里人,“若是再有妖言惑众者,一概打死再送官!” 说来也奇怪,薛蟠如此发作了过后,薛宝钗的身子倒是慢慢的好了起来,将养了数日,又吃了之前的冷香丸,竟然就好了许多,薛蟠不信这些僧道尼,但是薛王氏到底是极为虔诚,特意暗暗的叫人去报国寺供奉了佛前海灯,后来果然好了,薛王氏也自觉是自己的功劳,越发的对着神佛虔诚起来,薛蟠再三劝也不听,于是只好暗暗吩咐家里头围着薛王氏的嬷嬷,要警醒着些,别叫那些无赖小人给哄骗了,“什么时候若是太太被猪油蒙了心,要让姑娘出家去,我就把你们都一股脑儿送到庵堂去做苦力。” 出家可不是什么好玩的,那是天下最清贫辛苦的地方了,薛家的下人,等闲中等人家的主子也不得如此富贵,大家原本以为大爷是最和气不过的,可是没想到居然为了大姑娘在府前几乎差点打死人,看来这外头小霸王的传闻是没错,故此围住了薛王氏,对着一切僧道尼如临大敌,这是前话,暂且不表。 听到母亲关切的问,宝钗笑着起身说道,“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将养了些日子,身子早就好了,无非只是穿穿线罢了。” “那就好,”薛王氏念佛道,“如今身子好了,家里头的事儿也了了,我瞧着天气虽然暖和些,倒也不是不能出远门,但只还惦记着你的身子,起码总要养好了再入京才是。” “女儿的身子已经好了,”宝钗笑道,“出门无妨,何况咱们入京,想必也是坐船的,大运河一路平坦,没什么颠簸,如何不能出门?” “如此就最好,你哥哥是最心疼你了,虽然想着入京,但顾忌着你的身子,所以这些日子还没动身的计算。” “可是都中舅舅要咱们一家子入京?” “是,你二舅舅几次来信,都要叫咱们入京,可你哥哥说还在孝中,不好随意出动,故此到了四月,这又来信要我们举家入京,说老姐妹几个,就我嫁到了金陵,多年离别不得相见,将来春秋渐长,只怕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我这心里想着也是,”薛王氏微微红了眼圈,“二哥素日里头是最疼我的,这话别人说了不行,你二舅舅说了我是最信不过的。” “既然如此,也该进京见见舅舅姨娘等,”宝钗笑道,“还有一些表姐妹,都是亲眷,往日不相识,若是日后相见,却不知道此人是谁,明白无故失了礼数那就是不好了,是该多走动走动。” 薛王氏见到宝钗如此懂事,也极为高兴,“是这个理儿,若是咱们去别人家,自然是怕说闲话,只是你二舅舅并姨娘,都是和为娘一奶同胞,昔日在家最是和气不过,只是年纪大了,怕是不复昔日亲切了。” 薛王氏似乎又有些惴惴不安之意,宝钗劝慰道:“想必是无妨,既然是二舅舅再三写信来的,也是想着妈的,家里头的事儿,让哥哥料理妥当,我们入京就是,只是这些亲戚的礼物,妈还是要仔细看过才是,不可失了礼数。” 薛王氏连连点头,“我的儿,难为你想到这个,库房里头的东西虽多,可也不是什么都混送的,你这些日子帮着妈迎来送往,知道轻重,倒是比你那天天吃吃喝喝的哥哥强多了,不找你商量,找谁呢?” 第304章 金粉鸡油如意糕 薛王氏话语里头对着薛蟠多有抱怨之意,宝钗闻言捂嘴笑道,“妈可真是的,旧年哥哥出门在外的时候,你呢说哥哥不孝顺,不省心,不在家里呆着,老是在外头跑,如今哥哥听着话每日都呆在家里头,妈妈你又嫌弃哥哥了。” “他呆在家里头若是勤学苦读,倒也罢了,我是半句话都不多嫌弃什么,只是他在家里头,不是吃饭睡觉,就是胡乱跟着老殷他们练什么武术,闹得家里头鸡飞狗跳的,偶尔出去,也是大呼小叫的要骑马,真是闹腾极了,那里有一点半点大家公子的样子,还指望他能办什么事儿呢?” 薛宝钗抿嘴微笑,薛王氏这可是颇有得陇望蜀之感了,昔日自己哥哥那样不着调的样子,母亲只是指望着他懂事一些,如今又嫌弃他太懂事,而一直在闹腾了,薛王氏和宝钗一起在树下坐下,“今个又叫了这些各家的哥儿来,看样子是要喝酒闹腾的不得了了。” “外头哥儿自己有应酬,”宝钗笑道,“和咱们自然是不一样的,我听说京中姨娘的表弟,素日里都是养在内院之中,女儿虽然不懂事,只怕也知道如此,不太好,男子自然有自己的担当,不能一直混在内院之中。” “只是他这样野马一般的性子,没人约束,越发的没有王法了,”薛王氏抱怨道,“上次王家的三弟妹过来,还抱怨你哥哥在外面也不认亲戚,一点情面也不给,好生一顿絮叨。” “外头的事儿,哥哥自己办去就是,母亲就安心休养过日子罢,”宝钗说道,“没有内帷的妇人管外头的事的道理,咱们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万一哥哥办的不差呢。”薛宝钗是不会指责别人如何的,于是也按下不提,只是点了几句,“三婶为人爽快,可似乎太精明了些,许是哥哥不愿意给她什么便宜吧。” “话虽然这么说,可也不能什么亲戚情面都不讲,”薛王氏打开了话匣子,露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来,“你哥哥的名声可不好听,外头的人说是他对着亲戚刻薄了些,把叔叔的家给抄了,还不理会这些亲眷们,换成别人,倒也谨慎些,可你哥哥仗着有钦差大臣的宠爱,一点也不忌惮这些流言蜚语,”什么叫做钦差大臣的宠爱,无非就是甄应嘉很是照顾,还有夏太监也是青眼有加,“知府老爷也对着他好,差不多的人都翘起尾巴了,你哥哥还不是一样?这名声坏了,可不好听。” 薛王氏显然也听到了扬州那边发生的事情,王家虽然门阀不堕,可倒也不是可以睨视百官的存在,后来知道薛蟠居然动手打了盐运使,她险些吓了半死,马上就要写信入京请王子腾解救薛蟠,还是被薛蟠拦住:“舅舅岂有不知道的道理?早就知道了。” 后来薛蟠再三宽慰,又把林如海的态度说了说,薛王氏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二,可毕竟是心里存了一块疙瘩,薛王氏叹道,“也是你哥哥没有了父亲,失了人管教,我又不能一直拘着他,外头的事儿不能都管着,不行,”她下定了主意,“选个好日子,咱们预备着就入京去,你哥哥可不能没人管着,或者是他舅舅,或者是姨爹,总是要有个长辈管着才好,不然薛霸王的外号都传到我耳朵里了,还能有什么好不成?” 薛宝钗笑而不语,薛蟠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五品的官位,还又是族长,金陵知府和薛蟠很好,甄应嘉自然不必多说了,甄宝玉时常来薛府玩,这样的年少人物,差不多的人,早就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起来了。 母女两位正在说话,杨枝拿了一个食盒进了院子,“大爷在外头请客,用了用今年新出的菱角水磨了,做了金粉鸡油如意糕来,试了试味道,说是极好,想着太太和姑娘都喜欢吃菱角,不敢自己偏私,故此先叫我拿来给太太用一些。” 宝钗对着薛王氏眨眨眼一笑,“哥哥的孝心是最大不过了,母亲还担心什么呢?” 薛王氏也是得意,只是面上还板着,“恩,你哥哥也就是这点好了。” 菱角加水磨成细细的水粉,放在蒸笼上蒸出来,再加上碎碎的桂花,一层水粉一层蜂蜜,再加上鸡油,如此叠成千层糕的模样,再改刀切成菱形,入口即化,菱角细腻,桂花香甜,鸡油滋润,是薛府独特之法制作而成,杨枝将金粉鸡油如意糕拿出来献给薛王氏母女,宝钗问道:“今个来了哪些客人?” “都是大爷素日里头交往的那些,甄家的二少爷,赵家大爷,佟家的少爷,都是这些。” “你瞧瞧,”薛王氏无奈地摇摇头,“都没什么好人。” “这可不能这么说,”薛宝钗笑道,“都是少年人,喜欢玩乐也是寻常的。” “甄家的二少爷,宝玉少爷,今个说还要来给太太请安呢。”杨枝说道。 “这一位也是有心的。” 外头又来了一个婆子,对着薛王氏说道,“太太,京城里来了人,带来了姨太太的信。” “哦是吗?”薛王氏站了起来,“姐姐来信了?五月节到了,算起来,她是该派人来了,”她叫上宝钗,“咱们一起去瞧一瞧,看看你姨娘拿了什么好东西来。” 又吩咐杨枝,“把糕放好了,你去前头瞧一瞧,大爷那里有什么缺的,赶紧着拿,别叫人觉得咱们怠慢了。” 杨枝点头称是,也和薛王氏等人一起出门,一路穿花拂柳,到了外头的一处院子上,几个才总角的小厮在来回走动,为首的真是臻儿,不过是过了大半年的时候,臻儿就高了许多,见到杨枝,尖着公鸭嗓打招呼:“杨枝姐姐怎么来了?” “大爷还在里头呢?酒喝了不少了?” “才送了一坛酒进去,用井水湃了,这会才喝呢。” “你多少也要劝着点,”杨枝皱眉道,“这酒可不能多喝。” 第305章 喝酒 薛蟠的酒品不好,虽然喝醉了不至于打人骂人,但发酒疯,说胡话,又蹦蹦跳跳的是少不了的,薛王氏也怕薛蟠年纪还小,若是喝醉了对着身子不好,故此很是不满薛蟠在自己眼皮底下请客吃饭,她时常要杨枝和王嬷嬷这一左一右提醒薛蟠少喝酒,杨枝故此今日又拿了薛王氏的令箭来发号施令了,臻儿笑道,“今日喝的是葡萄酒,这不是惠泉酒,清甜爽口,不会醉的,”他见到杨枝皱眉,连忙解释道,“太太的令儿,谁敢不尊,姐姐请放心,一定劝着大爷。” “你知道就好,这些日子是五月节,万一有什么贵客临时登门,大爷喝醉了可是不礼貌,你也注意着些,预备下了醒酒汤了不曾?” “已经预备好了,是新鲜的鲫鱼,用酸笋做的汤。” “那就最好不过了,”杨枝吩咐臻儿,“糕已经送进去了,你且去回话吧。” 臻儿跨步走上台阶,进了朱红色的大门,这里头又是一处极为宽敞的院落,十字型的汉白玉长桥之下碧波荡漾,池水如同翡翠一般碧绿无暇清澈透明,两边有绿树红花垂入水中,花瓣阵阵飘落,碧水之中有彩色金鳞摇头晃脑的来衔落花,十字型的长桥中间,乃是一座四四方方的两层大亭子,一群人就坐在亭子之上谈笑风生。他走上了台阶,只见到马钰拿着琉璃酒杯,靠在栏杆上,把酒临风,长篇大论的念着一篇长赋,其余的人有的自己喝酒,有的侧耳倾听,有的正在用筷子夹着菜,马嵩抑扬顿挫的一番读完了长赋,大家伙纷纷拍手叫好。 其实许多人根本不知道马钰说的是什么鬼东西,佟舒就很不客气的打了一个哈欠,“马兄,在座的可就没几个读书人,你把这汉赋拿出来,谁听得懂呢??赶紧着,来罚酒一杯。” 甄宝玉笑道,“汉赋最为宏大,今日文龙兄宴请,自然是适合读汉赋,安兔兄实在不通!自己个先罚罢!” 大家纷纷起哄,只有薛蟠一个人微笑不语,头戴紫金冠,身披鹤氅,手里拿着琉璃杯,里头的葡萄酒殷红如血,这是他到大越朝的第二个年头,虽然过去的时间不多,但是短短几个月之间,薛蟠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从原来的矮矮胖胖的身材,突然之间似乎好像柳树一般,抽条起来,通过锻炼学武还有骑马射箭,薛蟠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从矮胖型变成了身材高挑瘦削,原本圆圆的脸蛋变瘦了,露出了尖尖的下巴,似乎因为瘦下来的缘故,原本小小的眼睛也变得剑眉星眸,和以前的小孩子模样完全不同,别人倒是也不觉得如何,只是薛王氏十分心疼,一直抱怨家中的厨子烧饭不好吃,让薛蟠白白饿瘦了如此许多。 总之,薛蟠总算是摆脱昔日那年画上白白胖胖的童子模样了。 大家伙闹腾了一会,又要薛蟠来主持公道,薛蟠微微一笑,“大家伙都是自家好兄弟,何必计较这些,能者多劳,喜欢念诗的多念,喜欢喝酒的喝酒,喜欢吃菜的吃菜就好,若是喜欢唱歌,我这里头虽然没有歌女,但是牙板琴箫都尽数有的,可以唱起来。” 大家纷纷笑道,“还是文龙兄最是豁达,咱们这些人,平时玩不到一块,就在文龙兄这里才能混着。” 小厮们又拿了吃食上来,甄宝玉今日极为高兴,拉着马钰,一叠声的吩咐小厮,把笔墨拿上来,两个人要写诗,佟舒见到这时候大家伙自得其乐,于是就凑在薛蟠的耳边,“文龙兄上次吩咐的事儿,已经有了点眉目了。” “如何?”薛蟠一挑眉,问道,“可好办?” “好办,却也不好办,”佟舒说道,“这里头有不少人家,说起来是乡下的士绅,可关系也不是没有,若是贸然动手,只怕是不好办。” 薛蟠摇摇头,“自然是不能乱动手,不管有没有背景,我请安兔兄去打听,并不是说要预备着乱来的,若是乱来,我也无需等到今天了。” 看来薛蟠对着自己的法子不满,佟舒心里一突,随即笑道,“自然是不敢做乱法之事,凡事还是要文龙兄拿总的。” 薛蟠点点头,“如此最好,不好惹事,金陵大府交给我的山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还要好生想法子出来,把这些东西用起来。” 佟舒对着薛蟠颇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点头称是,“文龙兄说的极是,谨慎些好。” 甄宝玉大笔一挥,显然对着今日的诗作十分满意,又要薛蟠前来鉴赏,薛蟠学了好久的文化课,虽然作诗还是不行,但是品诗是颇为擅长的了,他原本就有自己的审美在,自己颇有新意,几句点评,就让甄宝玉眉开眼笑的,“哎,文龙兄如此妙人,却一直困在家中,实在是不好,按照弟的意思,”甄宝玉提议,“如今已经出孝了,还是请多出来和大家伙聚一聚才是。” “这是自然,”薛蟠笑道,“万万没有一直躲在家里头的道理。” 大家伙都是官面上的子弟,说来说去,自然免不了要谈金陵本地官场的动态,“我听说,”赵明凡说道,“咱们金陵大府,期满就要转任了,这大府的位置,又要空出来了。” “果真如此?”马钰奇道,“之前还听说,会就地提拔,升任金陵布政使呢。” “怕是不成,金陵省乃是大省,布政使绝非一般的人可以担任的,何况大府从知府一跃而成布政使,国朝少有之事了。”佟舒分析道,“若是不留任,我倒是觉得,会转任其他之职,不论如何,总是高升罢了。” “那可是好事儿,可咱们不见得是好事儿了,”赵明凡是和朝廷官府做生意的,比较关心这种动态,“新的大府却不知道是何处来?也不知道秉性如何?” 大家伙说到这里又都看着甄宝玉去,甄宝玉恍然不知,还对着薛蟠的折扇煞有其事得看着,薛蟠微微一笑,“宝玉兄乃是神仙中人,你们就不必拿这些俗事儿麻烦他了。” 第306章 拯救失足少女 升迁对于金陵知府来说,自然是大好喜事,官场上有俗话:升官发财死老婆。诚哉斯言,升官是第一等的好事情,可这还是对于升官者来说的,可别人就不见得是好事情了,比如在座的赵明凡等人,要和官府打交道,一任主官已经打好了交情,彼此之间也相熟的不错了,三节两庆都问候到位,所有的成本都已经花进去了,可这么一换之后继任者如何,脾气如何,是否和气,是否愿意和大家伙这些本地的商人们打交道?这都是要再沟通打交道的。效果不一定好,成效也不见得有。扬州盐商们对于林如海改革盐法事十分抗拒,也就是出于这个缘故罢了。 也难怪赵明凡如此关心,佟舒笑道,“这就不知道了,素来调动分配指官儿,谁也不知道里头的底细,也不知道是那一朵云彩底下才下雨,素来用人选人都是中枢所定,不是吏部就是在政事堂,咱们如何能够得知?若是咱们都知道,满大街的人都知晓了,咱们大家伙都不是官场上的人,哦,文龙兄是官场上的,倒是可以给余弟们解惑一二。” 薛蟠摇摇手,“这内室之中开玩笑倒也罢了,出去可不能浑说,别人不知道的,嘴里轻狂的,还以为这金陵大府是我老薛定的,可不能如此,传出去,可是不好了!” 众人笑道,“无非是咱们至交之间聊一聊罢了,文龙兄家里头的人都是知道轻重的,那里还会乱嚼舌头呢?” “算起来,还是要问甄世兄,”薛蟠很不厚道的将箭头导向了甄宝玉,“甄大人乃是金陵首脑,别人不知道,甄大人必然知道。” 甄宝玉不悦的皱眉,“今日如此风雅,凌波而把酒临风,为何你们几个还在谈如此俗事?真真是不应该!” 甄宝玉不耐烦讲这些,薛蟠于是连忙打圆场,“倒是我的不是,罚酒一杯,请宝玉兄不好生气了,来来来,今日乃是雅集,比不上昔日西园雅会,但是咱们几个可也是大雅之人呀。” 几个人轰然一笑,于是也就搁下此事不提,赵明凡生怕甄宝玉的孤僻性子,到时候把自己这样的俗人一概抛开就不好了,于是连忙凑趣说道,“很是,很是,我家里头的花房,刚刚培育出了双色石榴花,一色为红,一色为白,色彩很是雅致,最是配得上各位兄台了。” “既然如此好花,怎么还不拿上来?”马钰笑道,“难不成还要大家伙来请?” “可不敢拿乔,”赵明凡说道,“只是这花娇贵的很,还在仙林那边的苗圃里头,等闲风雨都不能淋着吹着。” 石榴花素来是一色,可赵明凡家里头居然培育出了双色石榴花,可见是极为难得的,就连甄宝玉也来了兴致,“白乐天有诗句云:一丛千朵压阑干,翦碎红绡却作团。说的是是石榴花娇红鲜艳,倒是还未见过双色。” “那自然要去见一见了,”佟舒笑道,“就算在仙林也不算远。” 正在说话的时候,伺候的家人来报,“小月巷的姑娘们到了。” 佟舒和马钰等人对视一眼,嘿嘿嘿的笑了起来,场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氛,只是似乎有些暧昧了起来,甄宝玉有些懵懂,望了望众人,“这小月巷的姑娘是?” 薛蟠假意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不相干的,只是叫了姑娘家来唱曲,既然来了就赶紧着请进来吧。” 甄宝玉要起身去更衣,童仆连忙带去,薛蟠皱眉对着其余的众人说道,“你们下了牌子叫人来,别的人倒是还好,只是若是带坏了宝玉,小心甄大人来找你们的麻烦。” 马钰虽然是文人,但是已经掩饰不住眼中的蠢蠢欲动了,对着薛蟠的担忧,十分不以为然,“文龙兄过虑了,这外头的应酬,大家伙虽然还年轻,但谁没有见识过了?饶是宝玉兄弟年纪还小,但是也已经知道不少事儿了,世风都是如此,不过是请几位姑娘来陪着喝酒唱曲儿罢了,”马钰用手在半空之中画着笔画,“须知,这胭脂水酒,一起喝,才是最有味道!” 老子还没经历过呢……薛蟠郁闷的想道,只见到众人露出了十分寻常的表情,这才明白只怕自己之前参加的局是素斋了,他不免有些期翼,这些场合,自己之前……额,记不得了,后头又是因为孝中故此也没有经历过。 只闻到香风阵阵飘来,又有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一群少女依次上了亭子,对着众人行礼,有一位年纪稍大的显然是和佟舒很熟,对着佟舒笑道:“大爷,人我可都带到了。” “那就赶紧坐下,”佟舒点头吩咐道,“各位爷都预备着喝茶喝酒,你们小心伺候着。” 薛蟠原本以为会瞧见一群衣着暴露不知检点穿着犹如西游记里盘丝洞的蜘蛛精一般的失足少女,可他失望的看见,这些少女穿戴整齐,和寻常大户人家的女眷没有什么差别,听到佟舒吩咐,四五位少女温顺着朝着大家伙团团一福,就在各人身后偏一些的位置坐下,这时候甄宝玉也回来了,薛蟠原本以为甄宝玉会勃然大怒或者是十分扭捏不好意思,没想到甄宝玉看到自己位置边上的那位穿着浅红色裙装的少女,眼前一亮,“是小梅姐姐,你今个来了?” “甄少爷。”被称之为小梅姐姐的少女福了福,对着甄宝玉宛然一笑。 “前些日子听到你身子不太好,如今可都好了?”甄宝玉连忙嘘寒问暖,“我托人送来的宝灵丹可是得了?” “已经得了,多谢甄少爷关心,不过是偶得风寒,将养了几日就好了,”小梅接过甄宝玉的纸扇,放在了他腰间的扇袋子里头,又十分妥帖的倒了一碗茶给甄宝玉,“可不能这样急着喝酒,不然醉了可不好。” 薛蟠有些瞠目结舌,没想到甄宝玉看着年少无知的样子,可到底还是如此老练,算起来,初哥应该就是自己了。 第307章 飞花令 其余的人虽然不见得都认识身边的少女,但是显然都很是熟练的开始调戏,哦,不是,是调笑起来,原本有些乏味的现场,顿时就变得暧昧且富有色彩的温度起来,薛蟠回过了头,见到了身边穿着一袭玫红色长裙,上半身穿着青色比甲绣着牡丹花,云鬓梳着整齐,头上点点珠翠,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嘴角含春,她见到薛蟠看向自己,轻轻的伸出手,露出了水葱一般的柔荑,盈盈的给薛蟠倒了一杯葡萄酒,又十分谦卑的献给了薛蟠,“小的唤作玉娇。” 薛蟠有些手忙脚乱的接过了酒杯,忙不迭的喝了下去,玉娇似乎看穿了薛蟠还不太擅长这种场合,微微一笑,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手上却是服侍的活儿不停,一会给薛蟠倒酒,斟茶又是剥瓜子等,倒是一点不让薛蟠觉得不适,几个人身边有了女孩子,顿时这一次雅集顿时高大上了一些,“今个都是好朋友,”佟舒笑道,“又有小梅云儿等人过来,算的是第一等有意思的了,如此滥饮无味,多少要找些花样才好。” 又来了,薛蟠郁闷的说道,这些人喝酒还不高兴,有了美女陪伴还不得意,又要找什么花样出来,这些场合薛蟠可不是不愿意来,吃饭喝酒,又可以看美女,有美女陪伴,这是最舒服的事儿了,可为何一定要做一些凑热闹的事儿呢?论诗作词,是他最怕的事儿了,所以薛蟠想了想,连忙开口,“那就投壶罢了。” “绝不投壶,”马钰涨红了脸,大声喊道,“也不知道文龙兄从那里学来的身手,每次投壶都拔得头筹,我们几个怎么投,都投不过文龙兄,每次还喝了个烂醉,回家落了埋怨,要我说,无论是做何事都成,就是不能够投壶!” 大家一致同意,薛蟠反对无效,他很是遗憾,“这话说的,我焉有不顾及至交友谊把你们都灌醉的时候。” 于是又要换别的,今日大家还要看甄宝玉的,几个人存心要薛蟠为难,于是请最有敏才的甄宝玉出主意,甄宝玉想了想,“喝酒自然要行酒令,咱们今日也做些文雅的酒令,不如就作飞花令如何?” 飞花令,原本源自自古人的诗词之趣,飞花令属雅令,比较高雅,没有诗词基础的人根本玩不转它,所以这种酒令也就成了文人墨客们的最爱,就连名字也来源于诗词之中。得名于唐代诗人韩翃《寒食》中的名句“春城无处不飞花”。 古代的飞花令要求,对令人所对出的诗句要和行令人吟出的诗句格律一致,而且规定好的字出现的位置同样有着严格的要求。这些诗可背诵前人诗句,也可临场现作。行飞花令时可选用诗和词,也可用曲,但选择的句子一般不超过七个字。比如说,酒宴上甲说一句第一字带有“花”的诗词,如:花开堪折直须折。乙则接“落花时节又逢君”,花在第二字位置上。丙接“月照花林皆似霰”,花在第三字位置上。丁接“人面桃花相映红”,花在第四字位置上。接着可以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出门俱是看花人”、“深巷明朝卖杏花”。到花在第七个字位置上则一轮完成,可继续循环下去。行令人一个接一个,当作不出诗、背不出诗或作错、背错时,由酒令官命令其喝酒。 如此一说,薛蟠倒是稍微放心了一些,切,不就是背古诗吗?那我焉有不知道许多的道理,背古诗,自己可是没怕过人,于是大家纷纷点头同意,“那还需甄世兄做酒令官才是。” “我喝酒虽然不成,但是最为公正不过了,”甄宝玉当仁不让,先是喝了一杯,“既然推选我为酒令官,自然就要听我的。” “很是,席中酒令官最大,谁若是敢违背着,只能是让小梅云儿玉娇她们一起去按住灌下去是了。” “若是谁说不出来,自然要罚酒,除了罚酒外,”甄宝玉笑道,“还需再给大家伙唱个曲儿,当做是今日之贺,如何?” “很是,如此最好。” 薛蟠赶鸭子上架如此只好答应下来,却又提醒,“不可选一些偏僻的字眼,若是选了偏僻的,定然是故意为难我,我就不和你们闹腾,自己喝闷酒去。” 于是又来商议字眼,甄宝玉让身边的小梅出题,小梅想了想,“别的字儿我却也不知道,不如就选云字如何?” 薛蟠连忙抢答,“我是地主,自然是我先答,”刚开始答好说一些,免得被别人想到,“云想衣裳花想容!” 他的下首乃是马钰,马钰也马上接上:“黑云压城城欲摧。” “诗句对上了,可意境不佳,”随即是赵明凡,他对着马钰的诗句指摘道,“李太白清平调如此诗情画意雍容华贵之诗句,一下子就被你的边塞肃杀之气给吹破了。”他也随即接上:“天接云涛连晓雾。” 这是李清照的词,后头是句容县伯二儿子李鲤,“原本是想不到的,不想被赵兄一提醒,顿时就知道了下一句,薄雾浓云愁永昼。” “大风起兮云飞扬。” “黄河远上白云间。” “除却巫山不是云。” “云中谁寄锦书来。” “白云深处有人家。” “碧云天,黄叶地。” “青海长云暗雪山。” “八千里路云和月。” “时人不识凌云木。” “除却巫山不是云。” 如此几轮下来,到底还是薛蟠先败下阵来,大家伙虽然读书不见得成就很高,可诗词这一类之中委实造诣不低,且飞花令之中,云、春、雨、画、风之类的诗词最为常见,怎么会输?只有薛蟠几次急切之间答不出来,于是也只好苦恼的喝起酒来,虽然是喝了不少酒,可最要紧的还是要唱曲,他微微张口,预备着唱一首小调,被甄宝玉连忙拦住,“不可唱我们知道的,要新颖些才好。” 第308章 吃饭唱歌 “不可唱我们知道的,要新颖些才好,若是没有,定然要再罚酒三杯才是。” 这些人变着法子想罚自己喝酒,真是想疯了,薛蟠这时候也有些喝上了头,不免有些晕乎乎的,索性也放飞自己,双手一展,大喝一声,“诸位听好了,这个小曲儿,我是从未唱过的,也不知道从何处听来,只是若大家伙在别的地方听到过了千万还是绕过才是。” 薛蟠性子豪爽却又不失于粗犷,说话风趣也有文化底蕴,虽然平时说话不多,但是偶有一言,却又十分精炼引人深思,故此大家伙都乐意听薛蟠说些什么,今日可是好机会,喝醉了自然什么都会说的,于是大家纷纷叫好,甄宝玉又提醒,“定要风雅别致才好。” 玉娇在边上早就拿起了一把琵琶,薛蟠咳嗽几声,也不顾及什么腔调如何,捡起一根紫竹筷,敲着成化款的鸡缸杯,慢悠悠的唱了起来。 “我有一段情呀 唱个么诸公听呀 诸公各位静呀心静静心呀 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 细细呀道来 唱个么诸公听呀” 这是一段吴语小调,大家听得十分别致,又很有韵味,薛蟠的嗓子虽然粗,但是刻意逼紧了,倒是有一种温柔婉转风流之态,玉娇只是听了第一段,顿时就按住了节奏和曲调,琵琶铮铮,一下子跟上薛蟠的第二段, “秦淮河水呀 盘古到如今 江南锦绣 金陵风雅情呀 瞻园里堂阔宇深呀 白鹭洲水涟涟 世外桃源呀” 一曲已毕,大家不免点头纷纷赞赏起来,“这个曲子妙!最是合适不过咱们金陵人来听了,好曲啊,”佟舒率先喝彩,“今个听到这曲子,真是不枉费来一趟了!” “文龙兄此曲何名啊?” “秦淮景,”薛蟠半倚靠在靠垫上,微微一笑,“可还入得了大家的法眼?” “自然极好,”甄宝玉也点头笑道,“这一节,文龙兄已经过了!” 玉娇拿着琵琶在薛蟠身后微微一福,“这曲儿定然是要教给我们几位姐妹的,请大爷恩准。” 薛蟠哈哈一笑,挥了挥袖子,“这有什么打紧的?你学去就是。” 这些高级应酬女郎,最要紧的增加自己的资本,除却妆容貌美之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概都要精通才是最好,若是无法做到面面俱到,那就起码要做到几样特别别致擅长的,玉娇擅长琵琶并演唱小调,听到这新鲜别致的曲目,自然没有不心动的道理,玉娇微微一笑,“若是如此,我可没有什么可报效的,只能是细细的弹一首曲子来谢了。” “玉娇姑娘的琵琶最好,大家伙都洗耳恭听呢。” 玉娇素手一拨,泄玉之声从指尖流出,一首阳春白雪堪堪弹完,大家伙无不如痴如醉,“好,真是有白乐天笔下之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境地了!” 薛蟠也满意的朝着玉娇点点头,“果然好曲子啊。”也让你帮我拖延了一下节奏,免得继续喝下去,“既然是学了我的曲子,不如你来唱一遍?” 玉娇也不客气,琵琶铮铮,一下子就学了起来,复又将此《秦淮景》唱了一遍,和薛蟠这样不专业的人士一比,玉娇的嗓音简直要宛如仙音,将这首曲子的婉转柔美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大家纷纷又是鼓掌,甄宝玉请玉娇喝酒,敬她一杯,“委实的咱们金陵城第一等的好嗓子!” 玉娇退却不过,只好是强忍着喝下,只是一杯酒,脸上就涨得通红,随即忍不住连连咳嗽,薛蟠忙道,“她们如何是会喝酒的?还是咱们自己个喝吧。” 于是飞花令又开始了一轮,这时候薛蟠得了便宜,玉娇小声的在后头提点着薛蟠,薛蟠好不容易闯过了几轮,十分从容得看着别人出糗,这一次轮到了赵明凡罚酒了,他罚了酒,想了想,唱了一段《长生殿》唐明皇飞入月宫和杨贵妃幽会的段落: “行行度桥,桥尽漫俄延。身如梦里,飘飘御风旋。清辉正显,入来翻不见。只见楼台隐隐,暗送天香扑面。“广寒清虚之府”,呀,这不是月府么?早约定此地佳期,怎不见蓬莱别院仙!” 薛蟠是真心佩服这些人,诗词歌赋张嘴就来,唱歌跳舞也无一不精,外相漂亮,为人洒脱,若是到了后世,说不得也是大众追捧的风月场中明星,真是有些意思。 如此热闹,薛蟠也很是喝了一些酒,大家乘兴而归,佟舒还拉住薛蟠预备着说之前的事儿,见到薛蟠很是醉了于是也就不再提及,只是说明日再来拜访。 薛蟠预备着把这些人都送出去,不曾想见到那一群丽人先告辞迤逦离去,他不免有些疑惑,“怎么这些姑娘,不留下来待客吗?” “文龙兄想什么呢?”马钰笑道,“你以为是那些红船上的姐儿?还留下来过夜不成?这些都是宅子里头的清客姑娘,只是陪着大家伙取乐一番的,那里会留下来做什么?” 薛蟠这才有些了然,这就是夜店里头的公主啊,只是负责把客人招待好,但是不会出台的,至于说有没有合眼缘的客人看中了,私底下交往,那就是另外的事儿了,薛蟠颇有些遗憾,玉娇看上去十分亲切温和,若是能够把自己这童子鸡给解决了,也不亏是一件雅事,他摇头晃脑的送走了来宴饮的客人,臻儿和另外一个小厮左右夹住薛蟠的肩膀,一路走回到了内院,王嬷嬷过来瞧见薛蟠的样子,说道,“哥儿可是喝多了?太太叫你呢。” “不过是喝了几盅,不碍事,”薛蟠摆摆手,“我刚才的鸡油糕送进来,太太可是吃了?” “吃了,说实在是做得好,让哥儿给各房太太也送一点去。” 薛蟠到了薛王氏的内屋,只见母女二人在炕上坐着,宝钗低头理着针线,见到薛蟠进来,就要起身把位置让给薛蟠,薛蟠摇摇手,让宝钗继续坐着,他靠着薛王氏坐了下来,“太太叫我做什么?” 第309章 选秀 薛王氏虽然是嘴里时常抱怨薛蟠不懂事,可见到薛蟠走在边上,又连忙搂住了,“我的儿,你姨娘送了好些东西过来,五月节的礼数到了,叫你来瞧一瞧,有什么喜欢的,你先选。” 薛蟠顺势靠在薛王氏的肩膀上,“什么好东西,妈自己个收着就是了,姨妈和你是亲姐妹,东西错不了。” 一边说话,一边杨柳和杨花就把荣国府王夫人的五月节礼给拿上来了,王夫人算起来,乃是薛王氏嫡亲的姐姐,不比那些庶出的姐妹,昔日在闺中是十分亲密的,加上王子腾三人,是十分亲近的姐妹兄弟,故此王夫人的节礼也很是丰厚,两只紫檀木雕刻盘龙山海如意祥云纹的方盒子就已经是十分贵重,打开一看,一个盒子里装着各色金银裸子,另外一个装着各色香囊,异香扑鼻,显然是已经放着上好的香料,薛蟠看了看笑道,“这些玩意我是一个都用不上,给我也没用。” “还有外头好几匹内造的云罗布,是都中新出的布,说是时新流行的,我瞧了瞧,十分软绵,且看上去果然云霞一般,做衣服是最好的,我给你留了两匹,叫人做了衣裳去。” 薛蟠点点头,“果真如此?既然是好东西,咱们织造府也不能不会做啊?恩,”他吩咐杨花,“送一匹到梅姨娘那里去,让她自己做一身衣裳,顺便着把人家的布瞧一瞧,咱们家能不能做。” 这个年代可是没有什么专利权的,若是能够仿制的话,金陵织造府又要多一个赚钱的产品了,“恩,”薛蟠又要发号施令,“把香囊也送一个去,”他喝醉了也不知道自己母亲搂住自己的手似乎僵硬了一些。 薛王氏有些不高兴,“你倒是给别人操心,梅姨娘她呆在家里头,什么都不缺,也不用特意给她送什么。” “这可不能这么说,”薛蟠许是喝醉了酒,反应很是迟钝,“到底是自家人,我不照顾着谁照顾呢?” 薛王氏气个半死,薛宝钗连忙打着圆场,“哥哥喝多了,有什么喝的,赶紧拿上来给哥哥解解酒。” 薛王氏越发觉得这金陵城是不能呆着了,于是她又要谈起之前的旧话题,“你舅舅可是又来信催促了,让我们赶紧入京,我想着若是再过些日子,到了夏天,这路上热的很,你妹妹身子弱,怕是舟车劳顿就更不好了,要我说,你赶紧外头的生意结一结,咱们就出门去神都,找一找亲戚。” 说了这些话,薛王氏又叹了一声,“我这年纪也大了,见着你们兄妹二人都长大了,除却你们成家立业之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姐妹之间这么多年没见,再见的时候头发都花白了,将来也不知道如何,能见几面就见几面,等到都中和你二舅舅并姨妈见过面之后,你自己个若是要回来,也就回来是了,我是要多呆都中几年,和老姐妹们再团聚一番,就算是死了也是甘心的。”说着说着不免就红了眼眶。 宝钗连忙劝慰,薛蟠也拉住了母亲的手说道,“这有什么难的?只要入京就是了,金陵这边的生意,无非就是织造府和盐业,其余的算不得什么,现如今家里头的人办事当差都好的很,不用担心什么,只要定期查账就是,我也想着,既然是四大家四大家,可就咱们薛家都住在金陵,其余的都住在神都,彼此之间少了来往,总不是什么好事儿,也想着把都中的生意办起来,咱们在京城里头的票号虽然开了,可生意不算太好,我想着什么时候入京瞧瞧,把票号的生意办好了。” 此外还有林如海交代给自己的一千五百张西南和西北盐引事务,虽然要做盐引,但是居在金陵,到底是偏居一隅不太适宜,如果在洛阳,东边可以管控金陵事务,西边又可以遥指西南西北两地盐法事,是最适合不过了,不过这个事情倒还是没必要和薛王氏明说。 薛王氏点点头,“蟠儿你这么说,为娘也放心了,这是一节,要先见见亲戚们;第二个,还是要落到你妹妹的前途去。” 薛蟠笑道,“怎么,妹妹今年要去考科举不成?若是妹妹能考,必然是能考一个女状元来。” 宝钗笑道,“自己家里头说说倒也罢了,哥哥若是出去说,真真是见笑于大方之家,不过是略微识得几个字而已,不值当哥哥说什么状元。” “怎么如何不能说?”薛蟠笑道,“妹妹的才学胜过我百倍,只是呆在家里头不方便出门罢了,今日吃酒,我又被他们几个欺负了,若是得空下次妹妹帮着哥哥扳回来才好。” “别瞎说八道的了,”薛王氏嗔道,“什么话你都乱说,外头那些哥儿少爷又不是亲眷,怎么好胡乱见?你妹妹的前途不是这个,你姨娘来信,说是今年内务府又要预备着选秀了。” “选秀?”薛蟠的酒顿时醒了大半,他连忙问道,“这个选秀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万岁爷要选后宫了?” “不是的,”薛王氏笑道,宝钗害羞的低下了头,“选秀不是就选后宫,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当今万岁爷虽然还没有子嗣,可英宗皇帝还留下来了一位惠庆公主,听说在圣后驾前很是得宠,万岁爷也很是宠爱,你妹妹我是不想让她入宫为妃为嫔的……” “自然是不行,”薛蟠连忙摇手,“这宫里头的日子,可是人过的吗?妹妹最喜诗书,难道还不知道旧日诗句:白发宫女在,闲话说玄宗。咱们如今家里头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日日可以得见,可是比什么都要强,别说是什么荣华富贵了,咱们又不是那些破落户,要把女儿送进宫去,指望光耀门楣的。” 第310章 待选 “咱们又不是那些破落户,要把女儿送进宫去,指望光耀门楣的。” 薛蟠这么一说,薛王氏倒是有些不乐意了,她朝着薛蟠身上拍了拍,“这话说的,那里是什么破落户呢?那你姨妈家里头的大姐姐也是送入公众当女官了,难不成荣国府也是破落户不成?” 薛蟠自知失言,不免讪笑,薛王氏继续说道,“你还年轻,不知道咱们这些人家,也不是什么事儿都随心所欲的,历来勋贵世家,虽然不限制自己私下婚嫁娶,但是都是要侍奉皇室,选优秀的女子入宫的,不是说要选入万岁爷身边做嫔妃,宫中尚有许多女官之职,这是从老祖宗就留下来的规矩,昔日圣后娘娘垂帘听政,宫中的女官职位更是多了起来。” 薛王氏继续娓娓道来,圣后秉政,外朝无一人可靠,无一人可用,只能是选一些聪明能干的大臣之女入内廷担任参赞文书的工作,很是有一拨人就此发迹,比如鲸海李阁老的女儿就是入了圣后的法眼,故此能够在中枢干涉政务,李阁老能够盛宠十多年,除却他自己个能干之外,女儿的因素,也是占了很大的部分。 故此时不时的选一些世家女子入大内充当女官,这也是有一定防止宦官作乱的意思在里头,昔日英宗不明不白得驾崩,外头谣言就有大太监参与其中,故此圣后更为信任女官,横竖只要是年纪一到,执勤的年头一到就放还回家,可以说,女官在位时候颇有影响力,可去位之后对于朝政的干涉几乎为零,毕竟是还要嫁人的。 薛蟠还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虽听到薛王氏如此说,不免还是摇头,“这宫里头的日子,那里是好呆的?妹妹在家里,自然是家里头的人都好生伺候着,一刻也不敢怠慢了,入宫是当差干活去,说句不好听的,是要伺候别人去,那里有家里头顺当?依我说,还不如回了罢。” “可不许浑说,”薛王氏连忙念佛道,“这是咱们这种人家的本分,别人家想要入选,是没有这个资格的,说起来,是咱们侍奉朝廷忠心耿耿的动作,这福气,可不是一般人可以享的。” 大约是吸取了明朝时候过于裁抑后宫外戚之势力,使得太监和外头清流相斗致使明朝亡国,故此本朝很是重视后戚的培养,作为辅助皇帝的好工具,特别是后妃女官这种,基本上都要世家女儿才好,内外朝互为奥援,皇帝左右逢源,如此才能够确保内耗减少在最少。别人且不说,单说如今的皇后娘娘,背景极为吓人,可以这么说,永和皇帝就是因为立了这位皇后故此帝位才算稳固了下来。 薛王氏的意思,薛蟠很明白,不是寻常什么人家都可以入选大内做女官的,起码要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家世才可以入选,显然,薛家也很是符合,“咱们薛家世代是挂着皇商的,在户部和内务府都有名号,”薛王氏无不骄傲的说道,“蟠哥儿现在又有五品的官位在身上,寻常人家还比不过咱们呢,自然是要送选的。” “不过哥儿也不要着急,”薛王氏说道,“你不舍得你妹妹,我如何舍得?你说的不错,宫里头要伺候别人,我是第一个舍不得,你姨妈送了大姐姐入宫去,不知道平白无故掉了多少眼泪不说,素日里头还老是提心吊胆的,我是不受那个罪,咱们送到都中去,虚应故事一番,有了这趟送选的经历,日后什么事儿,就方便许多了。” 薛王氏还有其他的打算,只要是入选过走过流程,这女子的身家就可以提高了不少,好像是镀金了一番,将来自己的女儿选女婿,可就是有体面了,只是这个时候倒是不必和儿女说,免得女儿害臊。 薛蟠隐隐觉得不对,但是也不好反驳什么,心里打定了主意,务必要将此事速速搅黄才是,“那看来咱们是要早些入京了,”薛蟠说道,“这可真是公私两便了。” “这公事好说,”薛宝钗朝着薛蟠眨眨眼,“哥哥的私事儿,是什么?是不是想着赶紧入京领略京华繁华?亦或者是去见什么人呢?” 薛蟠尴尬一笑,摸了摸鼻子,“妹妹什么时候这样的调皮了。” 或许是家中日子过得好了,且薛蟠有所担当,薛宝钗少了许多故作大度的时候,更多的时候露出了女孩子天性之中的顽皮可爱,薛宝钗得意的一笑,“哥哥还是老实些才好。” 薛王氏笑眯眯的看着两个人嬉笑,“那就赶紧着打发好生意,收拾好细软,赶紧入京吧,对了,还有许多土仪要预备好,”她仔细叮嘱薛蟠,“给你舅舅家,还有姨妈家,亲戚家里头的礼物,可不能不周到,你是样样都要看过的。” 这是小事儿,薛蟠自然满口答应下来,说了这么一会话,薛蟠的酒意又上了来,他不免打了个哈欠,于是起身告退回去睡觉,薛王氏连忙命人跟上服侍好,到了自己所居的房内,杨枝已经预备好了梳洗的物件,一边给薛蟠换洗,一边就伺候薛蟠躺下,薛蟠手脚酸软,和杨枝不三不四的调笑了几句,躺下之后对着杨枝说道,“过些日子就要入京了,你想不想入京?” “怎么?”杨枝也是知道内情的,知道要入京,不算很惊讶,“大爷可是要带着我吗?” “自然都去,”薛蟠笑道,“家里头留几个人看门就是了,若是你想去,大爷我自然带着你去,太太姑娘她们也都去。” “我就是怕着你家里人都在金陵,不舍得去那么远的地方,”薛蟠用手垫着头,望着缠枝梅花天青色帐子,“故此要先问问你的意思。” 杨枝正在背对薛蟠整理着茶壶,听闻此言,不免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这才低低的说了一句,“太太在那里,我自然跟着去那里。” 第311章 出事了 杨枝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了这句话,可惜后头薛蟠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转过身子,见到薛蟠已经呼呼大睡了起来,杨枝气得个半死,把茶壶轻轻的放在桌子上,跺着脚出了门,招呼着外头守门的婆子把门给掩了,又吩咐廊下看着灶火的婆子,“今个晚上喝的是什么?” “今个晚上是银耳汤,”婆子回道,“已经放在银挑子里头煮了,再过半个时辰差不多就得了,到时候就送过来,姑娘就不必操心了,耽误不了大爷喝汤。” 杨枝现如今是薛蟠院子的内总管,一概饮食起居都是她来打理,故此婆子也要十三分的陪着小心,杨枝气鼓鼓的想要说不必给薛蟠预备了睡成死猪一样的人怎么还会喝什么汤,但是转眼想想倒也不必,又吩咐:“小心看着火炉,我先出去一趟。” 杨枝吩咐了几个丫头,仔细看着茶水,于是出了院门,这时候外头的人还未散去,她径直到了外书房,臻儿果然还在此处,她叫住:“臻儿,你过来,我问你话。” “杨枝姐姐今个怎么有空出来?”臻儿嬉皮笑脸的说道,“大爷难不成不缠着姐姐了?” 杨枝啐了一口,“狗嘴吐不出象牙,再胡乱说话,瞧我不回了太太,让太太赏给你一顿板子,我问你,去年大爷去扬州,是不是认识了林家的姑娘?” “是,”臻儿回道,“大爷和林姑娘处的极好,和咱们家姑娘差不多的要好,那一日回来的时候,还是先陪着林姑娘去平山堂游玩了一番,才家去的,还因为怕着林姑娘离别时候伤心,悄悄的走呢。” 杨枝若有所思,臻儿奇道:“姐姐问这个做什么?大爷和林姑娘以前是好,可这些日子也没有来往书信,不过是那时候在一块故此亲密些。” 杨枝跺脚,“你懂什么?且别多说话了!” 杨枝转身离开,臻儿有些摸不著头脑,“这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外头哥哥们说的话是半点不错,她这是什么意思?嗨,还有许多人都觉得姑娘家好,我可是半点都不觉得。” 杨枝回到了薛蟠的院子,却又瞧见院门大开,看门的婆子出来说道,“大爷出去了,说是外头还有事儿。” “这会子都睡下了,”杨枝原本有些烦闷,听到此事,不免又有些奇怪,“还有什么事儿要紧呢?” “谁知道呢?”看门的婆子笑道,“大爷的事儿多,也只有姑娘才知道了。” 我才不知道类,杨枝默默的想道,“那就大爷留门,记得点上琉璃灯,外头天黑了,路可不好走,”她又说道,“叫臻儿好生送了回来。” 薛蟠到了外间,只见到佟舒去而又返,他一见薛蟠,不免就焦急上脸,“文龙兄,大事儿不好,河西那边的事儿出了岔子!” “什么岔子?”薛蟠懒洋洋得打着哈欠,“那边的事儿,有大府照顾,能有什么事儿?” 河西指的是秦淮河以西长江以东板桥和大胜关一带的地方,因为在秦淮河以西,故此得名河西,薛蟠不以为然,但佟舒却焦急得成什么样子,在花厅之内来回急切的踱步,“大岔子了!死人了!” 薛蟠顿时冷汗淋漓,酒醒了一大半,“什么?死人了?” 原本十分祥和宁静的薛府深夜突然之间鸡飞狗跳起来,入夜之后提督府已经关上了大门,两边的角门也已经微微关闭,这时候突然灯火通明起来,人影绰绰,一会角门大开,里头驶出了一辆青油布琉璃顶大马车,两边骑马步行的仆从连片,预备在角门外一起整理队伍排队等候,不一会,薛蟠就急匆匆的走了出来,他依然换了一套衣服,又在外头批了一件青色的披风,边走边对着张管家说道,“晚上就不必告诉太太了,河西那边有点小事儿,我去处置一番,今个不回,明个早上必回。” 张管家很是担心,“大爷这晚上更深露重的,又是黑暗难行,什么事儿,不若等到明个再说?” “我先去瞧一瞧,”薛蟠摆摆手,“在家里头,什么消息都不清楚,坐着干等总不是法子。” 薛蟠说完了,于是和佟舒一起钻进了马车,臻儿跳上了马车,和车夫马三豪一起出发,殷天正骑着马在边上拱卫,如此带着家丁一起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佟舒很是不好意思,坐在马车上歉意的对着薛蟠说道,“实在是我手下的人办事不小心,把这事儿就办砸了。” “也不能怪你,这事儿,原本就不好办,”薛蟠微微一叹,“大府虽然是给了我一个包子吃,可这包子里头,有肉,有菜,也有沙子,不是那么好吃的,河西的地儿,就是难办,我也是想着,找一些细水长流的产业办起来,起码衣食无忧才好,不然是绝不会接下此事的。” “可这些人占据的河滩之地,绝不是他们自己个的,地契在朝廷手里头,这是绝没有问题的,他们开垦了,难不成就是他们?这样白生生占据了好些日子,已经是赚了不少出息了,却还不知足,想要更多的,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佟舒很是愤愤然,这事儿原本在理也有法度可以依循,却不曾想居然闹出了这样的事儿来。 金陵知府为了报答薛蟠的大恩大德,特意在府库账本之中寻摸出来了河西此地秦淮河入长江口的一块河滩,说是租借给薛蟠五十年之用,租金十分低廉,这虽然是金陵知府的一番好意,但这块河滩,在官府手里头是毫无作用的,薛蟠使人瞧过,这里稍微操作营造一番,可以做一个极好的深水码头,且又是秦淮河口,可以又驶入金陵府腹心之地,虽然营造的时间颇久,又花费甚多,但是薛蟠经过调查研究,认为,若是建造一个码头起来,给自己家的布匹织造盐等等来往运输的话,是十分有用的,须知道薛家现在虽然船只船队不少,可自己家独有的码头是还不曾有的。 第312章 夜探石料厂 这也是为了分散投资风险,免得将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面,薛蟠很清楚,如果有一个很固定的物流基地,可以依托这个基地来运输囤积转运货物的话,物流的效能一旦施展出来,其潜力和威力是巨大无比的,现在金陵城里头,其余的商家,出海做海上贸易的不少,如果能够在金陵这里修建一个快速高效并且现代化的港口码头,这将来的银子可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再怎么说,海上贸易风险是大,可咱们不参加,只是帮着收货出货,无论是谁做生意,都是要用码头不是? 薛蟠的药材、店铺、茶叶、丝绸这些等等都需要一个自己的物流基地作为周转之用,他早就想要建设一个自己独有的基地,而不需要去用别人的,如今瞌睡就来了枕头,虽然一切都要自己个草创,但是薛蟠很是乐意做这个。 但是没想到这刚刚起步营造,就又来了这样的坏事,薛蟠在马车上闭目沉思,身子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的,耳边佟舒在不停的絮叨着,“这河滩旧日是没有田的,只是昔日一场大水之后,河滩裸露了出来,连带着河边的浅滩也一概被当地的土人给开荒了,如今很是有几亩土地,我按照文龙兄的意思,好生和他们说一说,也拿着银钱买一买,少一些事端出来,可这些人价格抬的极高,说要按照上好的水浇地来卖才好,这如何使得?这些日子还是在谈的时候,没想到就出了乱子了。” “按理说,这些地儿是归官府所有的,凭他是什么人,也没有资格来咱们这里硬挺腰子,给几两银子就不错了,要我说,直接乱棍打跑就是,偏生文龙兄还要如此优待他们。” 佟舒很是不解,薛蟠却摇了摇头,“这世上,有理办不好的事儿,太多了,这地契在是咱们手里头不假,可这些人种了这么些年,金陵府一概不管,凭他是谁,都觉得这是无主的荒地,咱们这么大喇喇的来,他们自然是不满,不过,居然敢狮子大开口,可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薛蟠淡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佟舒只觉得后背心有些冒汗,“狮子大开口之余,还给我闹这么一出来,可真是以为我好说话,什么招数都不会上吗?” 说完了这么一番话,薛蟠又是闭目不言,这时候殷天正拍马上前,靠在薛蟠的马车边上禀告道:“大爷,金陵府那边已经知会到了,有衙役班头即刻就跟上来。” “如此就好,”薛蟠闭目说道,“咱们虽然也是官场中人,却不是亲民官,不好自己个独自办,有人帮衬着,免得被人讹诈了去。” 深夜之中车如流水马如龙,众人疾步如飞,夏风飞疾,卷起旗帜猎猎作响,夜色之中灯火通明的马车疾驰到西边,如此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此处。 薛蟠下了马车,就听到了不知道何处传来的低沉嘤嘤哭声,四周人影绰绰,夜风徐徐吹过,倒是很是凄凉的感觉,薛蟠微微打了个寒噤,臻儿连忙给薛蟠披上了披风,紫金镶玻璃的死气风灯高高的举了起来,把薛蟠身边照耀的很是明亮,此地的管事连忙过来请安问好,薛蟠点点头,“怎么个回事?”他来的很急,到了此地之后却是不着急了,慢悠悠的说道,“我听说这里头死了人?” “是,”管事头上全是热汗,他可是千万没想到,为了此地之事,薛蟠居然连夜赶来,“今个晚上快下工的时候,从石料场那里突然挖了一个尸体出来,有人看清楚了,说是陈老三,陈老三的这里头的佃户,是第一个不乐意咱们在此地修建港口的,居然死在了咱们石料厂里头,可见就是被咱们害死的,他的老婆孩子都到了,在石料厂闹了一个晚上,边上的许多人也围住了此地,不许咱们继续再建了。” 建一个新东西原本是难的,如果按照后世的标准,现在属于是拆迁新建的状态,又要给他们安置好,赔偿好,这是很难的事情,所以这个时代的人,也不免也学坏了,薛蟠点点头,“我的意思,你们都知道的,决不可乱动手,你手下的人有没有干了这事儿?” 那个管事连忙诅咒发誓,“这是咱们占理的事儿,小的怎么敢乱来?这个官司就算打到神都去,也是咱们赢的,既然是赢的事儿,无需出什么歪招,这些泥腿子过些日子没法子,自然是乖乖拿了大爷的赏银走是了。大爷再三叮嘱,不许我们用强,地下的人绝不敢如此不懂事,坏了大爷的大计!” 此人能够被派来白手起家的营造港口,薛蟠还是很信得过的,于是他挥挥手,卷起披风,“既然如此,咱们去瞧一瞧那尸体。” 管事连忙和佟舒一起拦住,“这大半夜的,死人有什么可看的?那玩意不干净,若是冲撞了文龙兄,就是罪过了。” “我问心无愧,难不成还怕他冲撞?”薛蟠是傻大胆,他微微冷笑,毫不停步,只是继续向前,“我还巴不得他能够片刻还魂,好告诉我,到底是谁害了他。” 薛蟠如此坚决,其余的人也无法,只好一路护送着薛蟠到了石料厂,只见此地到处都挤满了人,都是一些穿着短衫农夫模样的人,大部分的农夫脸上有悲愤之色,大家伙围住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边上有一位头发凌乱的妇人跪在地上哀哀痛哭,并两个呆呆跪着的小孩子,殷天正等人把众人排开,给薛蟠腾了一个空位出来,原本很是伤心的农夫等人,见到薛蟠等人过来,顿时似乎又怒气上涨起来,“就是这些人!”人群之中有人在高喊,“害死了陈老三!” “是啊,陈老三死不瞑目啊!” “孤儿寡母的怎么活?都是这些贼人们害得!” “把他们抓起来!叫他们给陈老三抵命!” “对,”有人连忙附和,“一命换一命!最是公平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