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大官人》 第1章 为老不尊 大京天佑三年六月,扬州府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城外的葛家村,普通小百姓,都过得富足安康。村中唯一愁眉苦脸的,就属葛王氏母子了。 听村里的老一辈说,当初葛王氏就是带着个拖油瓶嫁给了葛三全。如今葛三全死了四五年,这山上竹林被收了去,几亩薄田也被族里的七叔闷声不吭地占走了,就连住的屋子,都要被族里收走。 生无可恋的林岚想到了死,然而一事无成的林岚,就连最后死,都没有死成,被人从河里捞了起来。 然而捞上来的林岚却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本呆滞躲闪的目光,一下子犀利起来。 小山丘上垒了一个土堆,林岚站在前边,象征性地拜了几拜,笑道:“之前十七年,你活得窝囊,既然生无可恋,那么之后的日子,小爷代你活下去,活出个样儿来!”林岚的嘴角微扬,笑得很爽朗。 “小兄弟,今后你好好躺着,我就不来看你了。”重生之后的林岚,在这里垒了一个土包,也算是对那死去的‘林岚’一个归宿吧。意外的车祸,让一个扬州大少忽然穿越到了大京朝,懵逼了一月有余的林岚,如今才适应了身处的环境。 除了让他纳闷的国号,其余的一切,仿佛都和古装剧演得差不多。然而生活,即便是再平淡,也会泛起波澜。葛三全这个便宜老爹一死,要田没田,要地没地,就连住的两间破屋都有人打主意。 葛家村唯一的大户人家葛夜年,便是其中一个。 一月前不久又来骚扰自家老娘,怒得林岚破口大骂这老东西不要脸。因为这事儿,还差点闹到县太爷那里,还是左右邻舍劝说之下,才平息下来。感觉生无可恋,又无助的林岚想到一了百了,就纵身一跃,跳了河。之后的事情,如今这个扬州大少记得一清二楚。 从小山丘下来的林岚刚刚进门,就看到坐在炕上的妇人匆忙擦拭着眼泪,脸色立马阴沉下来。 妇人佯装欢喜,笑脸相迎道:“岚儿回来了?娘给你买菜去。”说着拿起边上的菜篮子,一瘸一瘸的朝门外走去。路过林岚的时候,还刻意将头撇过去,用肩遮遮掩掩地挡着。 林岚一把抓住自家娘亲的手,脸冰冷地像是要结出霜来,“是不是那个老不死的又犯浑了?” “没有,你别多想。” 林岚别过妇人的肩,看到脸上的掌印,怒道:“还说没有!谁打的?告诉我!”虽 然眼前这个妇人才做了自己的娘亲一个月,可是哪怕只是做了他林岚一天的娘,那也不是别人可以欺负的! 见妇人沉默不语,林岚立马怒上心头,道:“看来前阵子提个醒还长不了记性。这次,我非把这条老狗的腿打断了不可。” “岚儿,别。” 林岚夺门而出,飞快地朝村头跑去。 葛家村在扬州城郊外,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小村庄。乡里头都是些土坯破房,唯独里长葛夜年家的房子,白墙黑瓦,修得好生气派,貌似是祖上出了个进士老爷,后来辞官回乡,修的房。 “葛夜年!你特么给老子开门!” 林岚一脚踹在了漆红色的大门上,差一点便将门楣上的八卦镇宅符都给踹了下来。 大门一开,林岚瞥了眼,是葛夜年的大儿子,便喝道:“你家那死老头呢?给我叫出来。” 葛芳眉头一皱,手中的书卷握紧了一分,皱眉道:“你这厮……” 然而还没说完,林岚便直接瞥开了这个书呆子,径直朝里走去。 耕读传家历来是葛家村的祖训。在葛夜年这本家,尤其如此。葛夜年没有本事,乡试屡试不中,最后捐了个监生,回乡做了葛家村的里长,在林岚看来,那就是野鸡大学都没毕业的高中生罢了。 一进门,葛夜年正好在院里边喝茶。林岚缓缓走过去,然而袖子已经撸起来了。面对这样为老不尊的老流氓,一次提醒不够,看来就是要教训教训。 林岚一把拎起葛夜年,差点将这老东西的骨头扯散了,“说!我娘脸上的伤是不是你打的!” “林岚?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里长了!吾乃朝廷监生……” “行了,你这老东西骗骗乡里那些睁眼瞎还可以,想忽悠我?”说话间,拳头就要挥下来。这葛夜年连个贡生都不是,直接捐了个监生,说起来也就一平头百姓,也只能在乡里只手遮天,出了这个葛家村,那就是只蛤蟆。 “你!” 葛夜年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林岚一拳打在了脸上。 乡里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都赶了过来,看到林岚这怒拳暴打葛夜年的举动,都吓得面容失色,赶紧上来劝架。一些族里还要称葛夜年叔长、阿伯的,赶紧保住林岚,将他扯开。 “小岚,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最近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打里长,你可知道这是要吃官司的!”一边的人劝诫道。 林岚并不挣扎,平静地看着葛夜年,冷笑道:“你们怎不问这老东西做了什么缺德之事?我爹死了,我和我娘相依为命,这老东西屡次以长者之名对我娘动手动脚,相信诸位也都看在眼里。” 葛家村的人有的低下头来,有的将头撇过去,这事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葛夜年虽然不是德高望重之辈,但也算是葛家村最有出息和见识的长辈,自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会去为了一个寡妇得罪里长。 葛芳皱着眉头,说道:“你这外来的孽子,说什么混话。诸位乡里乡亲也都知道,葛三全当初娶了王氏,还带着个拖油瓶过的门,这林岚说到底也不是葛三全的骨肉。 如今葛三全都死了四年了,又无同胞兄长,按照族里的规矩,是要将葛三全的屋子收回乡里,然后分给贫者。 我爹念及葛王氏拖家带口拉扯孩子不容易,便想效先贤之德,将王氏迎娶过门,这样一来乡里不用收回屋子,二来孤儿寡母的也有个依靠,难道这有错吗?” 林岚看着这一对不要脸皮的父子,竟然将自己的好色说成效仿先贤,这特么不要脸,便冷冷笑道:“敢问葛大才子,哪个先贤这么要脸不要皮的,对一个妇人动手动脚,还出手殴打?说到底,就想老牛吃嫩草,顺便将我爹的那两间祖宅据为己有,没错吧,老东西!” 一边葛家村的人也都听不下去了,摇头咂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寡妇门前是非多,这葛王氏偏生还生得如此好看,哪是乡里那些庸脂俗粉可比的。平日里别说葛夜年了,就是些二流子,都垂涎其美色。 葛夜年拉开维护自己的大儿子,揉了揉发肿的脸,道:“你莫要胡说。葛王氏,你自己说说,老朽可曾打你?” 妇人满眼是泪地摇摇头,道:“没,没有。” 葛夜年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将那副老骨头挺得笔直,“那老朽可曾对你动手动脚?” 葛王氏这一回干脆连话都不说了,屈辱地流下了泪水,缓缓地摇头。 “看看,看看!林岚,连你娘自个儿都说没有的事,你这般鲁莽,还殴打里长,这事情没完!”葛夜年的二儿子在一边跳脚咧咧。 “你娘啊,今儿个来这里,就是商量着屋子的事,谁想临走的时候绊到了门槛,自己跌了一跤,没错吧,葛王氏?” “嗯。”葛王氏点点头。 逆来顺受,女子历来就是弱者,尤其像是自己娘亲这样举目无亲,还要受尽欺凌的妇人,更是一个悲剧。林岚握紧了拳头,盯着葛夜年那副老不羞的样子,笑道:“是,这事情确实没完。” “呵,你还占着理了?限你们母子二人中秋之前搬出葛家村,不然别怪咱们不顾及情分!” 林岚掺着自家娘亲,扫了眼满堂所谓的叔伯姨婶,笑得很自然,上辈子看惯了世态炎凉,所以出奇地平静,缓缓道:“咱们还有情分吗?” 说罢,便带着自己的娘离开了这肮脏之地。只留下一堆错愕的众人,在那里继续窸窸窣窣地议论着。 ps:新书刚开,求推荐,求收藏。前方高能预警,本文并非原汁原味的红楼同人文,只是依托《红楼梦》的某些世界框架以及人物关系。人物形象以及性格特点与原文有所差异,请考据党、强迫症患者以及抑郁症喷子退避。 第2章 “偶遇” 老古话讲得好,吃亏是福。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林岚母子俩积的福足够一辈子来享用了。可事实总是吃亏者受罪,蛮横者得利;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 林岚将葛王氏扶到屋子里,并没有半句责怪。脸上的掌印,是个明眼人都看得清楚,怎么可能是摔伤的。 他明白,葛王氏是怕自己遭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葛老东西为老不尊,一群所谓的本家叔伯姨婶视而不见,没有公道,那么林岚自然自己会去讨公道! 若是一个月前的林岚,估计这时候也就和自己娘亲抱头痛哭了。然而身为扬州大少的林岚,若是咽得下这口气,那就不叫林岚了! 接下来十天,林岚除了去村头挑水,田间摘菜,就再也没出门半步。整日蹲在门槛上打磨着什么东西。 葛王氏看着不对劲,便问道:“岚儿,你这是做什么?” 林岚笑道:“娘你别多问了。” 葛王氏一脸愁色。 当初嫁给葛三全也是迫不得已。林岚知道,十几年来,葛三全没有碰过葛王氏一下,而且对林岚视如己出,与葛王氏相敬如宾,一家人倒也和睦。 自从葛三全给人当瓦匠摔下架子,一病不起,最后死了后,林岚母子的生活便一日不如一日。 “你爹临终前有遗嘱,田地都是留给咱们母子俩过活用的,如今……” 葛王氏性子骨虽傲,但终究是一介女流,要是换成其他女子,当年带着个拖油瓶身无分文,早就投河自尽了。能含辛茹苦地将林岚拉扯大,也算是不容易了。 林岚直起腰,朝着太阳捣鼓着手头的小玩意儿,问道:“话说娘,都十几年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我,那个甩手掌柜到底是谁吗?” “不许这么说你爹!”葛王氏脸色一紧,似乎林岚侵犯了她内心唯一的净土。 想来自己老娘当年也是个痴情种,都这么多年了,还为着自己那不靠谱的爹守身如玉,便挥了挥手,道:“不说拉倒。” 葛王氏眼神呆滞,过了半响,见林岚自顾自地在磨着东西,便道:“你爹叫林如海,是个好人。”说完便转身回了里屋。 林岚直起腰,眯缝着眼,思忖了好半天,“林如海?貌似在哪里听到过。” …… …… 闲时光阴飞逝。 转眼间已是立秋。 林岚眯缝着眼走在田埂上,看着所谓的本家堂叔正在自家的田里收着中稻,便笑道:“七叔收成可好?” “好着呢。今年雨水丰足,等赶明儿脱了谷壳,就给你们娘俩送去。” “那便多谢七叔了。”林岚笑了笑,不过穿过田埂后,脸上的笑就消失了。田本来是自家的,自己老爹死了,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熟识的几户人家都趁机占尽了便宜。 七叔家借机将几亩地占为己有,嘴上说是帮着打理,实际上谁都晓得,每年到林岚母子俩口袋里的米,那都紧巴着,逢年过节都只能喝米汤。族里的三伯,将屋后的一片竹林占为己有,胡诌了个理由,说是葛三全生前欠下的债,要用林子来抵押,就这么自说自话的拿走了。 以前“林岚”懦弱,可是如今,敢站在林岚头上拉屎的,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他蹲在大槐树下,等着某人的到来。他早就说过,那事情没完。如今大半月过去了,村里人都以为烟消云散了,就连自家的老娘都翻了篇,他还没忘记。这条该死的老狗做出的缺德事。 “来了。”他站起来朝远处眺望着。 村头溜出来葛家的老爷子,立秋了还穿件汗衫,手里攥着一点儿稻草杆,朝村里的粪坑跑去。葛夜年家里自然有便桶,但是老不死除了色出名外,还有一样出了名的,就是蹲坑。自家的便桶用不惯,非要到那臭不可闻的粪坑来解手。 和其他人不同,葛夜年蹲坑,两脚站在粪缸上,如同秃了毛的老公鸡,用力到深处便喜欢大声的吼出来,也算是村里头出了名的奇葩事。 林岚远远地便看到老公鸡立在粪缸之上,便笑道:“老东西,坏事做绝,拉不出来也是正常,可别脚底一滑掉进粪坑里去。” 见到林岚这么讥讽,葛夜年反倒没什么好怕的,“老朽傲立缸上数十载,年轻之时一蹲足足半个时辰,如今年老已,然几炷香的功夫还是没问题,用不着你操心。还是想想中秋之后和你老娘住哪里吧。” 林岚笑了笑,便从一侧走了过去,“您老这辈子也就站粪缸有一手了。那缸里头的苍蝇也比不过您。我还得找阿六他们赌钱去,您好好享用。” “败家子,就是老朽收了那娘们,也一定把你这混子逐出家门!我葛夜年的儿子岂是那么好当?” 林岚随他在那里破口大骂,讥讽道:“您老可别撑不住,一炷香都没有就提裤子跑路啊。” 见林岚走远了,葛夜年才继续蹲上粪缸,两只脚似鹰爪站在那上头,继续嗷嗷大叫。 …… …… “阿嚏。” 刚摇完色子的林岚擦了擦鼻子,道:“六六六,豹子通杀!” 他搂过桌上的几十文钱,瞥了眼那几个村里游手好闲的混子,道:“是不是你们几个咒骂我呢?” “哎呦,林岚。至于嘛,十几文钱的事情,有啥好咒骂你的。你是没见过在扬州城里边的赌坊,那家伙,里边的贵人都是那雪花白银赌的,那家伙才叫刺激。唉,你小子几天没见,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手气这么旺,这都赢了一百文钱了,怎么着,请哥们几个喝点酒?” 林岚挡开搂过来的那只手,笑道:“得嘞。这五十文钱,哥几个拿去喝壶好的,小弟这家中还有事,就不作陪了,回见。” 林岚明白,赢了一圈,要是不放点血,这小场子里自己是甭想出去了。 见着林岚将钱一枚枚穿入钱吊子里,几个村里混子一边招呼着常来玩,一边背后嘀咕着:“这是邪了门。这小子手气咋这么旺呢?是不是差点被淹死过的人,都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林岚手里的一个铜板始终有节奏地翻转着。 当他准备离去的时候,轰得一声,响声震耳欲聋。 “哟,这是哪家红白事,放这么响的炮仗。” “不知道啊,林岚,走,咱们去看看。” 林岚笑靥如花,“好啊。” 第3章 中风的葛夜年 葛家村汇聚了十里八乡不少凑热闹的人,就连县里的衙役,都来了俩,坐在葛家的堂上喝着茶。 那一声爆竹声,倒不是什么红白喜事,而是想破脑袋都不可能发生的事儿,村里头的粪缸爆炸了…… 得知这一消息的村里人第一个念头便是怎么可能,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恰好葛老爷子在蹲坑,这粪缸就这样砰得炸裂了,好在爆炸不厉害,只是将缸炸裂了,没炸死人。然而葛夜年悲催就悲催在这蹲坑姿势上。被这么一吓,脚底不稳,直接摔下了粪坑,还摔成了中风。 这事情传遍十里八乡,成了最好笑的趣事,就连县里头都在传,葛家村粪缸爆炸事件。县太爷若不是公务缠身,连他都想亲自过来看看,这好端端的大粪缸怎么说爆炸就爆炸了。 两个衙役见到被抬出来的葛大爷,瘫在竹椅上,身上似乎还有挥之不去的屎臭味,顿时离远了几步,问道:“汝家老爷子脑子还弄得灵清否?” 葛芳眉头一皱,说道:“老爷子只是中风,口不能言,但是意识清醒,方才郎中过来瞧过了,并无大碍。”这回真的是丢脸都到家了,看着门口凑热闹的已经是人山人海,葛芳恨不得老爷子就这么死了算了。 衙役点点头,问道:“葛老爷子,咱们是县太爷派来询问粪缸爆炸一事。” 说这话的时候,就连衙役自个儿都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憋住没有笑,“您老若是听得明白,就眨眨眼。” 葛夜年瘫在竹椅子上,眨了眨眼,憋屈得老泪纵横。这叫什么事,拉个屎都能被崩着,这也没谁了。 “那好,爆炸的时候,茅坑边上有人否?若是有,你眨眨眼,没有就把眼睛闭上。” 葛夜年下意识地将眼睛闭上了。衙役沉默了,这若是有人捣鬼,那周围都没有人,谁会捣鬼呢?他转过头朝人群扫去,“你们当中谁是瞧见这桩事的目击者?” 人群里叽叽喳喳,聊得都是不着边际的话。 有说葛夜年平日里烧香拜佛不够,动怒了土地爷的,也有说葛家风水不好,动了太岁,才会遭此一劫,就是没有人说正事儿。 衙役皱着眉头,道:“看来是一场意外了。葛大秀才,我们也是尽力了,事发之地某家也去查看过了,并无异样,只能怪老爷子命犯煞星,终有一劫吧。” 葛芳眼角抽动了一下,哪里是查看,就随便瞥了一眼,那也叫查看? 显然衙役也从葛芳眼中见到了不屑之色,翻了翻白眼,这一堆大粪,难道还让洒家去掏粪? “若是没什么事,某家就告辞了。县太爷那里,某家会如实禀告县太爷。” “等等。”葛芳有些不甘心地说道,“这装污秽之物的大缸,如何会无缘无故地爆炸?” 衙役古怪地瞥了眼葛芳,显然很佩服这位读书的讲究人,居然能够将粪缸说得如此文绉绉,便道:“这有什么,年久失修,很有可能就自然而然的裂开来了。” 葛芳终究是读过书,有些脑子,说道:“若是自然而然的裂开来,那就罢了。然而当时全村都听到了惊天巨响,试问差爷,这大缸爆炸,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请差爷明鉴呐!” “作梗?这老爷子自个儿都说四周无人了,难不成是巫师做法害得?你们最近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家父平日与人为善,乐善好施……”葛芳说这话的时候,门外一阵嘘声,他便咳了咳嗓子,有些害臊地道:“应该没有仇家上门报仇的可能。” 衙役瞥了眼葛夜年,见到那脸上的淤青,凭他多年的经验,道:“不对吧。老爷子这脸上的淤青,应该不是摔伤所致,这么大年纪了还和别人动手?” 葛家老小瞳孔一缩,异口同声地惊呼道:“林岚!” 一边中风的葛夜年忽然咿咿呀呀地嚎啕大哭起来,仿佛要将受到的屈辱统统哭出来才罢休。 …… …… 葛王氏将新碾好米的米倒在竹篾上筛着。 见到在一边帮忙劈柴的林岚,有意无意地说道:“葛老太爷中风了。” 啪! 柴被劈成两半,林岚眯着眼笑道:“没死啊!”这老东西死没死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懒得去提他。中风了更好,省得再蹦跶了。 “你这话说的。岚儿,这事情你掺和没有?” 林岚重新立起一根柴,道:“娘啊,你都已经问一百遍了。那时候我正和阿六他们赌钱呢。喏,这五十文钱您收好了。” 葛王氏脸色一凝,放手手中筛米的竹篾,顺手拿起靠墙的笤帚,“混账东西,竟然和那些赌鬼为伍。” 林岚没反应过来,被葛王氏狠狠抽了一棍,赶紧跳到了一边,苦笑道:“娘啊,孩儿没赌多少,小赌怡情,小赌怡情,这不是赢钱了嘛。” “将你这脏钱拿走!”葛王氏眼泪汪汪地看着林岚,“从小盼着你好。家里穷,供你念私塾,不是读书的料子也罢,安安心心寻个活计,你呢!竟然给我去赌钱,跪下!” 葛王氏拿着笤帚使劲抽着林岚。然而才抽了两下,便心疼地将笤帚扔在一边,坐在门槛上嚎啕大哭,“如海啊,秀儿对不起你,没有将咱俩的骨肉抚养成才,倒是让林家的坟头生了根毒草,他日泉下相聚,我该如何向你交代!” 跪在一边的林岚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自己也是手贱,找什么认证不好,非要去找葛王氏平日最恨的赌徒二流子。“娘啊,孩儿一时糊涂,今后再也不赌了。孩儿答应您,今后再也不赌钱了。” “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说得出就得做得到!” “嗯嗯,娘你进屋去坐会儿,免得气着身子。”林岚刚刚将自家老娘扶起来,就来了一大群人,将自家的门院堵得严严实实。 两个衙役抱刀而立,“可是葛王氏和林岚?” “两位官差,正是妾身和小儿。” “带走!” “啊?”葛王氏吓了一跳,“差爷,我们没犯事啊。” “犯没犯事到县太爷前再去哭诉,现在麻烦走一趟。” 林岚扫了眼身后,见到葛芳眼神不善的样子,便明白,这场官司看来是逃不过去了。 第4章 吃官司 一架马车驶入葛家村。 平日里泥路草鞋,即便是葛夜年如今中风在床,去江都打官司,也舍不得叫一辆马车,本家的两个汉子抬竹榻过去的。 车一来,孩童嬉闹,鸡鸭四散。 马车里走来一斯文书生,左右望了望,见田间有一庄稼汉,便走过来问道:“这位老丈,这里可是葛家村?” 老丈看着那辆马车,手中锄头一立,点点头,道:“正是。” 中年书生又问道:“那村里可是有一位姓王的妇人?老丈能否知道其来历?” 最近林岚闹得可是十里八乡都将娘俩挂在嘴边,见书生问及此,便道:“你说的是葛王氏吧?这妇人也是苦,十几年前带着个拖油瓶来了我们村,后嫁给了村里的老实人葛三全。后来丈夫死了,如今又吃上了官司,唉,凶多吉少啊。” “吃官司?她人现在何处?” “江都县衙呢。” 中年书生眉头一皱,“他们能吃什么官司?” “粪缸爆炸了!” “啊?” …… …… 县衙外早就聚了不少凑热闹的百姓。传闻葛家老太爷被一粪缸炸得中风了。这样的消息,无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大笑话,所有不少人也顾不得农忙,抽出些许时间想要来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阵威武声之后,县太爷终于慢悠悠地坐上堂,看完一纸诉讼,再朝下边眼睛一扫,惊堂木一拍,喝道:“林岚,你可知罪!” 一般胆小的人,碰上这样场面,估计立马被吓破胆,竹筒倒豆子一般什么都说出来了,可林岚是谁,以前局子里吃饭过夜那是常有的事儿。 倒不是林岚有多混蛋,而是世道太混蛋,林岚树大招风,想要搞到林氏企业的人又多,那些人抓住林家长子性格张扬的把柄,不断生事。 “回禀县太爷,草民并不知罪。” 县太爷眉头一皱,见恐吓不成,便进入正题,道:“本官看了诉状,案情比较明了,葛芳状告林岚母子,心怀记恨,报复葛家葛夜年,致其中风。那么,葛芳你有什么证据吗?” 葛芳前几年中了秀才,所以可以站着说话,“回禀县太爷,一月之前,家父身为里长加葛家村族长,依据祖训家规,欲要收回葛王氏母子的两间宅邸。 葛王氏之子林岚心怀怨恨,先杀狗泄愤,后又上门殴打吾父,可怜我父年迈,却宅心仁厚,不愿与之纠缠,便让其于中秋之后交还其亡夫葛三全的两间屋子,没想到就在几日前,遭此横祸……” 葛芳说着,便举起长衫,掩面而泣。 县太爷听完葛芳的陈述,便问道:“堂下林岚,你还有何话说?” “县太爷,这公堂之上明镜高悬,敢问这断案诉讼,是否讲究证据?” 县太爷眉头一挑,说道:“那是自然。” “刚刚葛家大秀才全凭自己推测,全无半点真凭实据,可以说是一堆屁话。” “你!”还在假装抽噎的葛芳被羞辱了一个大红脸,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继续。”县太爷示意林岚继续说。 “案发当日,草民和村里的六子、铁头以及阿虎等聚在一起掷骰子,听到一声巨响之后,才赶过去张望。这葛夜年事发之地,离我等足足有两百步之遥,试问县太爷,草民当时不在场,如何能做到谋害葛夜年的?” 此话一出,堂内堂外皆窸窸窣窣,讨论个不休。 “这葛三全的便宜儿子几月不见,这张嘴怎变得如此灵巧,当初见着人都躲着走,闷声不放一个屁,现在……啧啧,你看看葛芳大秀才,脸都绿了。” “唉,要我说啊,这葛老爷子做人不地道,才会遭此横祸,如今还闹这么大,真是丢人现眼啊。” “肃静!”县太爷惊堂木一拍,“传证人六子、铁头、阿虎。” 林岚握着自己娘亲的手,安慰着没事。葛王氏自从被传上堂,整个人都脸色煞白,一直在哆嗦。 一盏茶的功夫,葛家村的那几个混子就被衙役带上了堂。县太爷放下茶盏,问道:“堂下何人?” “回县太爷,小人六子(铁头、阿虎)。” “本官问汝等,案发当日,可是与林岚赌钱?” “是。那日岚哥儿手起正旺,一连赢了百文铜钱。岚哥儿平日不常来,人倒爽快,给了兄弟几个五十文,正要走的时候,这外头就传来爆炸声,咱们几个一起去的那里。等咱们到了那儿,葛老太爷已经被人抬出来了。” 县太爷点点头,确认了林岚所言非虚。 林岚又道:“启禀县太爷,据当时在葛家凑热闹的人说,当时葛太爷出事的之后,衙役亲自询问过葛太爷,据葛太爷亲口承认,当时并无其他人在一旁,所以此案与我母子并无半点牵扯,分明是恶人先告状,想要颠倒是非,请县太爷明鉴。” 林岚的完美不在场证明,从正反两面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所以无论葛太爷的粪缸爆炸事件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那都和他林岚没有半点关系。 葛芳见胜算渐渐偏向林岚,立马说道:“请县太爷明鉴呐。这大缸爆炸,哪有如此大的威力。一定是有妖人作法,谋害吾家老父。” 县太爷一听这葛芳越说越离谱,鼻孔气一喷,道:“葛芳,你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信一些鬼神之说?此案吾看……” 正当县太爷要断案时,瞥了一眼身边师爷的手势,有停顿了片刻,道:“依本官之见,先将被告暂时羁押在衙门之内,等本官派衙役再去现场常看,明日再作定夺,退堂!” 林岚扫了眼,分明看到师爷和葛芳有那么一丝眼神上的交流,明白这案子估计没有他想得这么简单,可以轻松了结。 一切正如林岚所料,县太爷入内堂才坐不久,葛芳便匆匆进来,直接就弯腰给县太爷作揖,道:“参见牛师伯。” “唉,什么师伯不师伯的。” “您与恩师乃是同科及第,又比恩师年长几岁,这声师伯当得。” “行了,我说贤侄,这桩案子人证物证都对你不利啊,为什么要打这样荒唐的官司?” 葛芳笑道:“师伯有所不知,这林岚母子俩本就不是本村之人。葛三全死后,家父孤苦伶仃一人,所以小侄就像替其找个伴儿。这样一来能绝了村里人的口舌,二来也让老父能够安享晚年,没想到……葛芳叹了口气。” 牛何君一听来由,自然明白这葛家敲打得是什么如意算盘,想要人财双收,结果被一只粪缸搅了好事,便笑道:“呵呵,那依贤侄所见,本官这案子当如何定夺呢?” 葛芳走上前,与牛何君两手在宽袖之中一握,笑道:“县太爷明镜高悬,自然心中已有定夺,岂是小侄所能左右。在下就等明日太爷给小侄一个公道了。” 牛何君微微一笑,看着葛芳走出门。 “师爷你如何看?” 一边捋须不言的刑师爷说道:“葛芳是古子章的门生,这层面子大人不可不顾,至于所谓的人证物证,交给小的办就是。” “对方可有什么来头?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查过了,寡妇门前是非多,这点小事还是很好解决的。” 牛何君闭眼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本官也要歇息了。” 等师爷走远了,牛何君才从一边拿出小木箱,将兜里的几锭银子顺势送入到木箱之中。 …… …… 林岚与葛王氏二人,并未入大狱,只不过被安排在了衙门的一处杂室内。衙门内的门子当中还来送过饭。葛王氏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生怕林岚真出什么大事。 “岚儿,你告诉娘,那葛老太爷的事儿你究竟有没有掺和?” 林岚笑道:“娘啊,这六子、虎子他们都证明了,那时候都和他们在一起赌钱呢。那葛老太爷和他儿,摆明了就是想报复咱一下,所以不管是堂上堂下,娘你一定要记住,不妥协,不调解,宁可不说,也不要怕孩儿吃官司,胡乱答应些什么,明白吗?” 葛王氏点点头。 门锁的声音响起,常师爷摸着自己那两撇胡子,笑道:“这衙门里的饭菜可还合胃口?” 葛王氏坐在椅子上,只是点点头,并不说其他的话。林岚笑道:“多谢师爷招待。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身无长物,他日能有报答的机会,一定涌泉相报。” “别了。这事啊,能尽快审理完了,就是对常某人最大的报答了。” 林岚作揖笑道:“草民能说的都说了,至于其他的,得看县太爷如何判案了。” 常师爷笑道:“你们啊,就是目光短浅。你看看,葛老爷子蹲坑还蹲出的事儿来,如今还中风卧床,这葛家就是想找块遮羞布,来盖一盖这个意外。你们若是承认了呀,常某人就替你们去说说情,那两间屋子继续由你们住着,如何?” 林岚嘴角一抽,果然说什么来什么,这厮果然与葛家有染,“常师爷,这一码归一码事。葛老爷子出意外,谁也不愿意看到。这事儿可与我母子俩毫无关系,所以即便族里要收回那两间宅邸,我们母子俩也不会承认这桩事的。” 常师爷略带惊讶地看了眼林岚,一般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早就被自己这三言两语中了招。“那好,既然你不接受常某人的建议,也只能等县太爷判案了。” 第5章 三更堂 江都县湖水清澈,至夜,便有画船停泊于湖岸。 大京朝商贸繁盛,扬州的盐业兴盛,五湖四海,商贸发达。此湖又称瘦西湖,与大运河连通,故而成了客商汇聚的发达之地。加之地处广陵一侧,画舫繁华不夜天,在湖上犹如一颗颗璀璨的明珠。 中年书生坐于画舫之内,独自饮酒。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听到花屏之外传来声音。 “雨村兄别来无恙啊。” 中年男子起身,颔首笑道:“宋兄生意兴隆,实在令贾某羡慕啊。” “哪里哪里。” “坐。” 两人寒暄几句,推杯换盏。 “如今宋兄在秦淮,可是出了名的状师,一本《大京律》烂熟于心,听闻有你宋大状掺和的案子,十讼九赢,还有一场连讼都不讼,直接销案了。” “哈哈,雨村兄过奖了。宋某只是不接那些不把握的案子罢了。听说雨村兄退出官场有些年头了,如今有何建树?” 中年男子眼皮一颤,笑容有些尴尬,说道:“不才无能,只在林大官人府上当一教书先生罢了。此番前来,有一事还请宋兄帮忙。” “哦?雨村兄但说无妨。” “明渊兄可知今日闹得沸沸扬扬的葛家村一案?” 宋明渊以为贾雨村要说什么大事,没想到是桩烂事,便道:“这件事说来可笑,不知道雨村兄有何吩咐?” 贾雨村替宋明渊倒上酒,缓缓道:“这桩案子讼赢的把握大吗?” “听说这人证物证皆无,本来县官老爷早就该定案了,非要拖到明日,看来私下收了葛夜年什么好处,再来那葛芳是扬州知府古子章的门生,而那古子章又是他同窗,所以这桩案子也不是不能翻。” 花屏外传来扬琴的叮咚声,贾雨村听完之后,问道:“明渊兄怎会如此清楚?” “实不相瞒,葛家其实找过宋某人,不仅如此,江都县里大大小小的讼师都找过好几家,不过没人接这个案子。宋某也吩咐底下人打探了一番,一来讼费微薄,二来这个案子有一个致命的关键点。” “哦?何关键点?” 宋明渊见贾雨村如此紧张,眉头一挑,道:“莫不是雨村兄也想插手这个案子?” “你能帮那对母子讼赢这桩官司,在下另有酬谢。” 宋明渊摇头笑道:“若是当初雨村兄来寻在下,这事即便是分文不收,在下也定当倾力相助,可如今牛县令摆明了有偏袒葛家的意思,再让宋某人出面,得罪葛家事小,若是得罪了牛县令和古知府,这扬州城,恐怕就没有宋某人的一席之地了。” 贾雨村见状,权衡再三,终于凑到宋明渊的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 原本还淡定自若的宋明渊立马大惊失色,“此话当真?” “明人不说暗话。” 宋明渊看了看天色,道:“我得动身了。” “这才几时,诉讼不是在明日吗?再者这案子不是十拿九稳,何须让宋兄如此匆忙?”贾雨村革职在家,如今这身份,想要去登门施压,也只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难有起效,但这案子确实如同宋明渊所说,明面上摊着的事,这才来找宋明渊出面罢了。 “贾兄有所不知,有一种升堂,叫做三更堂。” “此话何意?” 宋明渊皱着眉,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贾雨村大惊失色。 …… …… 果不其然,才过子时,林岚母子就被衙役押解上堂。 一边葛家三父子笑容满面地站着。 县太爷哈欠连连,审这样的三更堂,是不常有的事。 林岚还没等县太爷开口,便笑道:“大人夜审案子,真是劳心劳命啊。” “唉,为了百姓,本官劳累些有何妨?一方父母官,理应如此。” 林岚笑了笑,“只怕这青天白日还未苏醒,黑灯瞎火容易瞎眼。” “嗯?”还在打哈欠的牛何君听出林岚这是在嘲讽他,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刁民!本官审案,向来秉公执法,明察秋毫,念你年幼无知,就不掌你嘴了,再敢胡言乱语,定要治你一个藐视公堂之罪!” 这声惊堂木,将所有人的瞌睡虫都敲没了。 “升堂!” 这声升堂一出,衙门里的门子刚刚要开门看看外边动静,忽然一大群人拿着灯笼蜡烛涌了进来。 “唉,唉,你们这是干什么?”门子猝不及防,被推到在一边。这些提着灯笼,打着蜡烛之人也不闹事,规规矩矩地站在公堂之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牛何君刚刚揉眼,忽然就看到这一大群人站在公堂外,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要死了,这群人是什么过来的?三更堂之所以是三更堂,那就是已经布好了局,而且是蛮不讲理的局,不可让旁人听堂之案,如今这一大群人围着,这叫什么回事。 “大人夜审葛家村一案,四周街坊邻里听闻大人如此辛勤,自发提灯点烛,前来为大人您打灯,此等鱼水之情,实在是令宋某人感动啊。” 葛芳同样回过头。 “宋明渊?”之前找过宋明渊,然而人家不接这个案子,结果淮扬一带的所有状师见宋明渊都不接的案子,也都不敢接了,也只能让葛芳硬着头皮自己上阵,最后还得破费点钱财,将自己恩师的大旗给招摇出来。 “宋状师前来作甚?” 宋明渊手中纸扇轻摇,“到公堂上来,不是讼案,难不成还是找大人聊天不成?” 牛何君被噎了一句,心中稍有怒意,然而这宋明渊是出了名的巧嘴,自然懒得与他争口舌之利,便道:“不是宋状师来讼什么案子?” “大人审什么案子,宋某人就讼什么案子。” 葛芳笑道:“宋状师当日不接案子,今日不请自来,小生可没雇您呐。” “在下是来替葛王氏母子讼案,至于你……”宋明渊眼神不屑,一副你爱往哪边凉快就往哪边呆的样子。 林岚眉头一挑,有些好奇地看着宋明渊,自个儿可没钱雇这样一张铁嘴,究竟是何人所为?难不成是葛家村那些叔伯姨婶长良心了? 宋明渊拍了拍林岚的肩,小声道:“案情吾已了解,待会儿没有县太爷问你话,一切交给我便是。” 牛何君惊堂木一拍,不再给宋明渊说话的机会,这案子越让他掺和越难办,必须以迅雷之势办下来。 “传六子,铁头,阿虎!” 三个二流子前夜刚刚赌钱归家,还没沾到床板,就被等候在门口的衙役给带了过来,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参见县太爷。”三人一副要死的样子,跪在地上后都垂着头。 “本官问你们,当日赌钱,是不是收了林岚五十文铜钱?” “嗯。” “嗯。” 这事情在昨日便说过,牛何君今日旧事重提,又有何意义? 啪! 惊堂木再次拍响。 “大胆葛六、葛虎、葛铁,你等三人可知罪!” “啊?”还在打瞌睡的葛六惊得瞬间清醒了,“青天大老爷,咱什么都没干,哪有罪啊?” 牛何君说道:“汝等三人收了林岚的钱,替他做伪证,还说没罪?” 三人连连磕头,“青天大老爷,咱们说的句句属实啊。那日岚哥儿确实和我等三人赌钱,直到要出门的时候才听见的响声,绝对无半句虚言啊。” “既然收受钱财,你们的证词不足为信,所以本官有理由将你们的证词忽略。昨日衙役探访葛家村,可有其他证人?” 葛芳笑道:“有。葛七那日亲眼看见在事发之地,林岚鬼鬼祟祟。” “传葛七上堂。” 葛七被衙役带上堂。 “葛七,本官问你,那日可看到林岚?” 葛七瞥了眼林岚,点点头。 牛何君满意地笑道:“林岚,对此你可供认不讳?” 林岚点点头,道:“那天草民确实路过案发之地,然而与葛七叔说了几句后就离开了,并没有逗留在案发之地。”六子三人的证词被否,他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妙,看来这牛何君已经和葛芳沆瀣一气。 “葛七,你说说看,当时是如何的经过。” “回禀大人,当时小人在田间劳作,后遇见林岚,闲聊几句之后,便见他蹲在大树底下乘凉,等到葛太爷出来如厕,他才起身过去,不知和葛太爷说了些什么。” 牛何君笑靥如花,目光一聚,问道:“林岚,葛七所说可是真话。” “没错。树下乘凉有何不可?草民之所以过去,只是单纯地去打个招呼而已,很快就离去了。” 牛何君胜券在握的样子,将背靠在太师椅,问道:“葛七,那你可看见林岚离去?” “没。草民收完稻子,便往家中背去了,之后确实没有看见。” 啪! 牛县令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林岚。好一个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昨日本官险些被你蒙骗,没想到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案情明了,被告林岚因母受欺,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致葛老太爷不慎跌落,致其中风。现在判……” “等一下!” “等一下!” 林岚和宋明渊异口同声地喊道。 宋明渊按住要起身的林岚,低声道:“我是状师。”随后便躬身一礼,笑道:“大人全程一人断案,不容他人半句插话,莫非……” 他眉头一挑,“真当我宋明渊是死的不成?!” 第6章 联手翻案 牛何君与葛家父子脸色皆变。 这宋明渊要是掺和一手,不知道事情又要生出什么异数。 “牛县令刚刚避重就轻,将那五十文赌钱硬说成收买证人之银,那不知道牛县令可知道,这葛七自从葛三全死后,便一直占着他家的田地。若是这母子俩蹲了大狱,恐怕连每年意思意思的几袋稻米都省了吧? 既然葛六几人做不得数,那么试问大人,这与葛王氏利益纠纷更大的葛七所言,还能做证词吗?” 牛何君被反将一军,这这那那了半天。 宋明渊纸扇一合,后边凑热闹的人立马振振有词地道:“牛县令不可厚此薄彼啊!” “牛县令,这碗水得端平咯。” “我们牛县令如此明察秋毫,怎会颠倒是非呢?” 牛何君算是看出来了,这后边的一大帮子人,都是这宋明渊的托儿,这起哄声一闹,他也不能强词夺理,便道:“葛七,你是否强占葛王氏母子的稻田?” 葛七脸色一变,没见过世面的人,一看县太爷将矛头指向了他,还以为要拿他兴师问罪,立马紧张道:“县太爷,饶命啊。小的一时糊涂,一时糊涂。之前占人田地,只是葛王氏母子不善耕田,这地荒着怪可惜,便种上了自家稻子,而且每年都给他们母子二人送米,也算是租的田,这在村里都是知道的。 都怪小人昨夜一时贪起,听了葛家大儿的话,对那几亩水田起了歹念,才做了伪证,还请大人饶恕啊!” 牛何君直翻白眼。站在葛七边上的葛大秀才更是差点晕过去。 这是有多蠢? 牛何君眼见事情都要露馅了,赶紧说道:“本官累了,稍作休息,等来日再审。” “大人!按照《大京律》,若无罪证,羁押一日,连审两堂未能定罪,当无罪释放。” 牛何君鼻孔气得比眼珠子都大,“本官知道,不用宋状师提醒。暂歇一炷香,一炷香后定当断个水落石出。” 内堂之中,牛何君来回踱步,气得不行,“你说说这个宋明渊,这是摆明了跟本官作对。这俩破落户的孤儿寡母,哪有钱请得起这宋明渊,定是没事找事,自己贴上来的!” “大人息怒。这如今已经这样了,依小人之见,还得想想补救的法子才是。” “还能有什么法子,这葛七个瘪三,本官这这么一问,他倒好,竹筒倒豆子,什么都给秃噜出来了,这还补个屁,赶紧判无罪释放得了。这么屁大点的事,不就是给粪缸被崩了吗?就算判能判什么?” 常师爷可是收了葛家不少的钱,便道:“大人您往身后看。” 牛何君看了眼身后桌上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眉头一皱,问道:“这都什么?” “这些都是从那……案发的缸里掏出来的东西,大人您心如发丝,一定能够发现什么线索的。” “滚!你让本官去动这些污秽之物?赶紧给我滚!带着这些恶心的东西给我滚!” 牛何君连多看一眼都不想看。 门外忽然传来轻叩声。 “谁?” “大人,有个人想要见您,说是巡盐御史林如海林御史的门客。” 牛何君瞳孔一缩,道:“赶紧有请!” 贾雨村终究还是不放心赶来了。 贾雨村拱手一礼,道:“在下贾雨村。” “贾兄有礼,在下江都县县令牛何君。不知道林御史有何嘱托?” 贾雨村坐在位子上,道:“也无他。在下前来,为的就是葛王氏母子,这母子俩乃是林御史的亲戚,本来无什么大事也就不出面来叨扰了,但听闻牛大人三更升堂,怕是……” “非也非也!贾兄多虑了,此案案情明了,本官早就要无罪释放葛王氏母子俩了。您在此稍等片刻,本官立马就断案。” 牛何君一路小跑,旁边的常师爷则一脸的黑线,眼看银子就要到手,却就这么搅黄了,便道:“县太爷,古知府那里如何交代?” “古知府?他葛芳不过就是个小小秀才,等真发迹了,人古子章才可能来攀关系,还不知道知府大人撑不撑得到那个时候呢。不然谁会去搭理他。你可知这林御史什么来头?京师宁荣二府,贾家的女婿!虽然如今贾家势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敢去动它?撇开他不说,就是这林御史,乃是四品,甩开那古子章几条街?” 常师爷如遭雷击,没有想到这葛王氏竟然有如此关系,这要是得罪了,今后还真没什么好日子过,赶紧擦汗小跑跟上去。 贾雨村坐在堂内,长衫一抖,看向一边放着的包裹,忽然眉头一挑,用手拿起一块透明的东西,细细看起来,呢喃道:“此物不常见呐。” …… …… 堂前葛王氏一脸愁容,要是他的儿真的定罪了,那她也不想活了。 牛何君喘着大气坐定。 堂下都快瞌睡连连的几人打起精神,等着宣判。林岚并无惧色,在一边安慰着自己的娘亲。 啪!惊堂木一响,底下瞌睡的人都惊醒过来。 宋明渊哈欠连连,为了这桩官司,自己也是一宿没睡,经不住瞌睡上脑。 “本官宣判!葛王氏母子无罪释放!” 葛芳眉头一皱,“大人!” “大什么大,退堂!” “慢着!”林岚笑着看向牛何君。 “你……还有何事?” 林岚嘴角的笑容,让所有人都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云淡风轻地说道:“葛夜年为老不尊,调戏良家妇女,依据《大京律》第一百零三条,当处以绞刑;葛芳身为生员,贿买证词,知法犯法,依据《大京律》第二百一十六条,理当革去功名。还请大人依法定罪!” 此言一出,葛芳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就连一边的宋明渊也是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这个少年对于《大京律》如此了如指掌。 握在竹榻上的葛夜年呜呜地挣扎着,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诉说,然而口不能言的痛苦,让他忽然一口老血喷出,晕了过去。 “爹,爹!” 牛何君有些忌惮地看着林岚,他没想到堂上最厉害的并不是宋明渊,而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姓林的小子,你太狠了!我爹都气成这样,一切都是你干的!” 林岚腰板挺直,说道:“大人明鉴。葛家村上上下下,皆知葛夜年这些年如何欺凌我母子二人。如今遭了天谴,我看那爆炸定然是五雷轰顶,连天公都看不下去了。” “你!” 牛何君手中惊堂木颤抖着,倘若此番贾雨村未至,他真不知道这个少年会不会牵扯出自己,赶紧幡然醒悟,令牌一丢,喝道:“葛夜年德行败坏,为祸乡里,念起中风在床,年事已高,父过子承。葛芳贿买证供,知法犯法,两罪并罚,革除功名,永不录用!退堂!” 惊堂木一拍。 一切尘埃落定。即便是葛芳要翻案,也得去知州那里讼案,然而这将是一场徒劳。即便是古知州亲自审理此案,等看到牛何君的文案,估计连堂都不升,直接打发了葛芳这个灾星。 第7章 长子林岚 葛家村除了葛夜年一家大门紧闭,其余的街坊邻里都敲锣打鼓地欢送着葛王氏母子。听说这母子俩与扬州城某个大官人沾亲带故,特地过来接他们回去过好日子,纷纷露出羡慕的眼神。 村里的长者都出来相送,还感激着林岚为民除害。如今葛家声名败尽不说,连引以为傲的秀才郎都革除了功名,自然没有人会去搭理。 葛七将新碾好的米背了整整一大麻袋,笑道:“阿岚啊,这次多亏了你,不然官老爷定然要给我赏几大板子,还好你替我说情呢。这新碾好的米啊,你收着,带去扬州,这自家人种出来的稻米,比米铺里的好吃着呢。” 一边的七嫂捶了下葛七的背,嘀咕道:“扬州大官人家缺米吗?你个缺心眼的死鬼!阿岚啊,以后没事多来玩,你七嫂给你做一桌好吃的。” 葛王氏被平日里还算有些交情的姨婶围个水泄不通,这家拿点土布,那家送点土鸡蛋的,就连平日里不善言辞的葛王氏,都一个劲地攀谈起来,笑容满面。 他本家三伯前阵子摔伤了腰,今日要让自家儿子背了过来,见着林岚就热泪盈眶地道:“阿岚啊,三伯对不起你。都是葛夜年那个老混蛋,这竹林我早就想要还给你们娘俩了。你们娘俩这些年受苦了,我真是该死!” “行了。三伯你也别自责了。咱们娘俩走后,这竹山啊,还得让你打理呢,还有七叔七婶,田荒着也是荒着,你们就多忙些,累些。” “唉,唉。”一听到林岚并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这些原本剥削欺负他们娘俩的人也都安心了。 村头等候的马车边上,宋明渊哈欠连连。 贾雨村看事情终于差不多了,笑道:“这次多谢宋兄了。” “哪里哪里。贾兄客气了。就是没有我,凭借这位林公子的本事,依旧安然无恙。” “哦?怎么说?” 宋明渊笑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精通律法不说,而且在公堂之上丝毫无怯色。这葛芳被革职,你以为是宋某人所为?全拜他林岚所赐,行事如此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将人置于死地,如今这葛家算是完完全全没有翻身的余地了。可以说,这一次,是林公子给宋某人上了一堂官司课,宋某人惭愧啊。” 贾雨村一愣,回礼笑道:“宋兄这么说就客气了。” “唉,在下可不是恭维他。小小年纪,第一次上公堂,毫无惧色,最后能一字不差地引用《大京律》,还能清晰到第几条,恕在下直言,绝非常人。想当年宋某人第一次上公堂讼案时,不怕贾兄笑话,这话都还说得结巴了。” 贾雨村的笑变得有些深意了,与宋明渊寒暄几句之后,便等候在马车边。 “好了。诸位乡亲,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留步吧。”林岚拱手行礼道。 葛家村的几位长者缓缓道:“若是呆在扬州城无聊了,记得回来看看,那两间屋子始终是你们母子俩的。” 若不是体验过人情冷暖,林岚还真的以为这些乡里乡亲都是如此善良呢。 贾雨村看着马车上装得满满当当地马车,笑道:“看来夫人和公子在葛家村挺受欢迎的。”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呐,娘呐,咱们今儿个总算是沾了点那甩手掌柜的光啊。” 葛王氏笑脸盈盈,当得知她等了十年的那个人,终于等到了,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十岁,“可不许这么说你爹。” “行了,贾先生,咱们启程吧,我这待字闺中的老娘,急着出嫁呢。” “哈哈!” “岚儿,你讨打!” 笑声从葛家村中渐渐飘远。 …… …… 扬州府领三州七县,直辖江都、仪真、泰兴三县,故而从江都至广陵,一日便抵达了广陵城。 一下船,林府的马车便迎上来。老管家看着母子二人,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老爷还说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好几次想要去江都接夫人、公子,只是身体抱恙,难以跋涉。辛苦夫人、公子了。” 葛王氏眉头一皱,担心地问道:“如海他身体怎么了?” “夫人莫要担心,老爷不过是身体羸弱,倒是没什么大毛病。夫人、公子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赶紧上车回府吧。” 一边的小厮从船上将那些土产匆忙搬上车,累得喘息之余,对这乡下人的行为也表示轻蔑。这都要入林府了,还带这些玩意儿,生怕老爷不给你口饱饭吃? 葛王氏从小厮眼中看出了这意思,缓缓道:“篮子递给我吧,别撞碎了。这里边都是些土鸡蛋,拿回去给丫头补补身子。” 她早就从贾雨村口中得知,林如海生有一女,发妻丧亡之后,又有几房小妾,除了感慨之余,也不怨恨林如海,毕竟十几年过去了,他再娶,她再稼,那都是迫于生活。 小厮赧颜一笑,将货物码号,便和老管家两人坐上了马车。 林岚撩开帘子,问道:“贾先生不一同回府吗?” “在下今日有些事,反正是林姑娘的先生,改日一定会上门拜访的。公子告辞。” “还未请教贾先生大名。” 贾雨村拱手一礼,道:“贾雨村。” 马车朝广陵城中驶去,林岚喃喃自语:“贾雨村,林如海……这名字好生熟悉。” 忽然,他的脑海仿佛被天雷轰中一般,懵了。 “管……管家……” “公子有何事?” “林家府中,那颗掌上明珠,不会……芳名黛玉吧?” 老管家笑道:“公子怎知?吾家小姐……哦,是公子的妹妹,真是叫做黛玉。” 林岚久久不语,脑海之中仿佛炸开了锅。红楼梦、贾雨村、林黛玉……自己竟然穿越到了红楼梦之中? 那么自己又是谁? “我是谁?”林岚发呆地问道。 一边的葛王氏真满心欢喜地看着广陵的景色,母凭子贵,再说她王秀儿认识林如海的时候,还是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虽说如今再见之时,都已是鬓发微白,但能够再续前缘,葛王氏其他什么都不奢求,只求余生携手共度了。 “痴儿,你是林家长子,林岚。” 林岚呆呆地重复着自己娘亲的话,“我是林家长子……林岚。我是林家……长子林岚?” 丫的,一个没有的人物? 第8章 吃醋的林妹妹 话说林府,林岚母子还未到,这府上就已经闹翻了天。 林如海的几房妾室,多年来未能诞下一子一女,这八成是老林自个儿身体不行,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多婆娘一个都怀不上。当然,林家如今顶梁的是林如海,这些姨娘们哪里敢说老爷的不是,一个个只怪自己肚皮不争气。 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到了林如海这一代,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 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是堂族而已。得不到子嗣的林如海,这才千辛万苦,找寻当年的那对母子。如今总算是找到了,林家上下皆大欢喜,比过年还高兴。 林如海在扬州为官,官拜兰台寺大夫,今岁钦点的巡盐御史,也算是官位显赫。在门口的丫鬟张望地脖子都算了,总算见到林府的马车缓缓驶来,朝门内大呼道:“夫人、公子回府了!” 这一呼喊,还在梳妆打扮的姨娘纷纷出门相迎。 西厢一处僻静的小院之内,丫鬟一听外边的吆喝声,便进门说道:“小姐,大少爷回来了,要不要……” 花容初成的少女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论语》,说道:“爹呢?爹回来没?” “老爷还在办公事,想必已经有下人去禀报了。小姐要不要为大少爷接风?” “雪雁,你让我去向那厮谄媚,来换取家中的地位吗?做不到!” “……” 丫鬟脸色难看地走出了房门。 老管家轻声问道:“如何?” 丫鬟摇摇头。 “罢了。一时难接受也能理解。老爷纳妾的时候,哪一房过门小姐给过好脸色看。” 门扉拉开。 “小姐,可是改主意了?” 女子小嘴轻抿,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道:“告诉他们,林家哪里都可以住,唯独我娘的那间房不能碰!” “是。” “知道了。” 说完后,门扉又关上了。 老管家摇头走开了。 林岚进府,可被这帮姨娘们折腾个不轻。光是年龄都被问了五六遍,六个姨娘轮番上阵,纵使林岚耐着性子回答,到最后也借口脱身,独留自家老娘在那里拉家常。 呼,总算是耳根子清净了。 林岚在林家的宅邸四处晃悠着。 “你是何人?” 林岚一回头,便见到一个小丫鬟躲在门后,警惕地看着自己。 “我?府上的小杂役。”林岚想逗逗这小丫头,“对了,小姐住在何处?” “你这个骗子。你若是府上的杂役,怎么会不知道小姐住在何处?”小丫鬟眼神犀利地看着林岚,“说!是不是新来的那个人派你来打探情况的?” “新来的人?你是说那个大少爷?”林岚没想到,自己这才刚刚登门,就被宣传成一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了吗。 小丫鬟点点头,手中拿着的书别在了身后。“看你这样子,应该是那人带来的书童吧?” 噗嗤! 林岚笑了出来。还书童,真以为自己是哪个地主老财家过来的土豪么,便点点头,道:“对对对,我就是林岚公子身边的伴读书童。” 女子仿佛对自己敏锐的洞察力极为满意,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岚,道:“看你这厮穿得还算体面,看来那人待你还不错。” “哪里哪里,对了,敢问姑娘芳名?” 小丫鬟眼神一闪,说道:“叫我青莲便好。” “唔,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此名甚好。” 小丫鬟一惊,说道:“你这厮会得还不少,不过这一回可是班门弄斧砸自己脚了。是青色的青,莲花的莲。” 林岚眼珠一转,“此句不正是形容青莲之洁的吗?” “哼,强词夺理,油嘴滑舌。” “青莲妹妹,那……” 女子柳眉一竖,“谁是你妹妹!” “那青莲姑娘,到底林小姐的厢房在何处?小童托少爷之意,特来请小姐出去见见未来夫人。” “做梦!” 林岚眉头一挑,“你这小丫头挺狂啊。” “我……” “我什么我?让你传个话这么费事。” “小姐不会答应的,你告诉那人,叫他死了这条心吧。” 林岚气不打一处来,这林家上下眼下都热热闹闹的,唯独着林黛玉,对他的到来似乎很不友好。这就让他很尴尬了。她也就算了,就连这身边的丫鬟都这么横。 “等等。你是说这里就是……”林岚邪笑地朝小院走去。 “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可喊人了!” 林岚朝门里张望了几眼,毕竟女子的闺房他也不好乱闯,初次到来,也留个好印象不是,便道:“行了,告诉你们家小姐。林岚大少爷并无恶意,身为兄妹,不是什么生人,不要搞得生分了。” 虽然读过《红楼梦》,但对于这个大美人儿妹妹,林岚没有丝毫的非分之想,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更关心的是,这个小说里体弱多病的小妹,是不是真的是根病秧子。 看到林岚走后,青莲才伸出头,有些愠怒地看着林岚的背影,怒斥道:“蛇鼠一窝,瞧这小厮,那人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 得月楼。 近水楼台先得月,瘦西湖边上的茶楼,附庸风雅之士必去的场所。 雅间香茗悠悠,两人对坐。隔着一条碎石小道,从窗口往下过,是别样的湖景。 “雨村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林某人还真难以找到他们母子俩,没想到居然就在江都,真是天意弄人啊。”林如海两鬓微白,苦笑时面生褶皱。 贾雨村道:“夫人当年被赶出王家之后,便带着刚刚三岁的幼子出走广陵,被葛家村的葛三全收留,为报答恩情,便嫁给了葛三全。” “这些我都知晓了。”林如海很淡然地说道,“本就是我负了她,孤儿寡母,被赶出娘家,婆家有无人,这样的情况,有个男人依靠,我心里也好受一些。” 贾雨村道:“林大人多虑了,在下此番前往葛家村,多方打听,这葛三全和夫人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连睡觉都是分房的。夫人出身名门,大家闺秀,岂会玷污清白之躯给一个乡下人。” “听说这次逗留如此之久,还是我那孩儿吃了官司?” 贾雨村将葛家村以及江都县衙上的事讲述了一边,让林如海瞠目结舌。 过了半响,林如海才缓缓道:“我原以为这个林家的独苗也只有续接香火的用处了,照你这么一讲,莫非真是天佑我林家?” “林公,实不相瞒。令郎精通律法,处事不惊,实在让我惊叹。不过这总归不是正途。得给令郎找个先生,将一身的痞气去了,再授以儒学正经才是。” “恩,贾先生所言甚是。” 贾雨村从袖中拿出一枚透明水晶,说道:“公子心思缜密,这一场爆炸,绝非是天灾,而是人祸。” “此话怎讲?” 正好一道光射入窗口,贾雨村将透镜对准太阳,渐渐缩成一个点。 “你是说……”林如海欲言又止,“你觉得此事是林岚所为?” 贾雨村说道:“之前贾某人还不敢确信,后来听宋明渊一夸赞,才觉得此事应该只有这种解释了。这孩子,不简单呐。” 林如海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说道:“雨村,这封信早就写好。以你的才华,在林府做一个教书先生,实在委屈你了。你拿着这封信,去京师找贾存周贾公,他是林某人的内兄,有我举荐,相信能给你某得个好差事。” 贾雨村大喜,小心地接过信,收入袖中,道:“那就多谢林公之荐了。” “好说好说,等林某找到小女授业之师,你大可上京谋官去了。” 贾雨村道:“林小姐聪慧过人,蒙学课业已经授毕,接下来就是读四书五经了。广陵几个有名的老儒生,在下也熟识几位,只要林公信得过贾某人,今夜便能够敲定。” 林如海一愣,随后笑道:“好,那便有劳贾先生了。若是可以,给小儿也找一个启蒙的教习。这由同一个先生教,怕是让人说闲话,以为岚儿是个痴儿呢。” “好,那贾某便告辞了。” “请。” 第9章 教书先生 日上三竿,林岚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林家的规矩依旧是够少的了,一些个大家族,每日几时起,奉茶、请安一样少不得。林如海的几个堂兄弟又不常来往,所以林家人丁单薄,一些规矩也就自然而然的没了。 昨夜见过那甩手掌柜,又和诸多姨娘一起吃过饭,林岚唯独就是没见着黛玉丫头。林如海也只是口头上说了几句,并没有强行要林黛玉过来认亲。 林岚一定可以想象,昨夜自己那老娘和老爹推心置腹,你侬我侬地说了多久,只可怜自己这个认床的习惯,刚刚在自家睡习惯了,到了这边,又失眠了。 “谁啊,大清早的。”他打着哈欠喃喃道。 林岚将门拉开,便见到一古板的老头双手负背。老头扫了眼上身赤膊的林岚,顿时脸就阴沉下来,冷哼了一声,“成何体统!” “哦,送早饭的管家公是吗?进来吧!”林岚淡淡道。 “哼!”老头袖袍一甩,差点气得胡子都飞起来。 本来还笑容满面的王氏一见到自己儿子邋遢的样子,还叫这老先生管家,立马将林岚推进门,顺手抓起一边的长衫,麻利地替林岚穿上,“怎么说话的?这是你爹特地请来的先生,你看看你,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让人家夏老先生等了你足足一个时辰!” 这位夏老先生也忍不住教育起林岚来,“若不是看在林公的份上,刚刚你这举止,老夫调头就走!” 王氏赧颜一笑,说道:“夏先生消消气。我儿从小脾性顽劣,今后还得您多多关照。这样,我先走了,岚儿,不准再惹夏老先生生气了,多大个人了。” 王氏将夏夫子领进门,便匆匆离去了。 林岚咽了口唾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笑道:“夏夫子您喝点茶?” “不了。” “那夏夫子需不需要一些点心?” “不必了,老朽吃过朝食了。” 林岚摸着咕噜直叫的肚子,说道:“学生还没吃呢。” 竹竿似的夏谦估计是所谓的贫血,被林岚这一些,扶着头有些晕眩地坐在椅子上,道:“给……给你一炷香时间。” 林岚躬身一礼,道:“那好,学生顺便洗漱一番。” “快去快回!”夏谦摸着自己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一炷香之后,林岚洗漱穿戴完毕,又吃了些早点,重新跨入房门。见到夏谦差不多缓过来了,便躬身一礼,道:“学生林岚,见过夫子。” “免了免了。我来教你,完全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一切从简,其他的条条款款老朽也不与你计较了。但老朽得与你约法三章,你可仔细听好。” “学生洗耳恭听。” 夏谦一愣,这小子还多少懂点礼数,跟刚才那混子状态完全判若两人,便稍稍吃了颗定心丸,说道:“第一,出去不准说夏谦是你老师。” “为何?” “不为何。” 林岚眉头一挑,继续问道:“学生想知道。” “十七岁了还刚刚上蒙学,说出去老夫丢不起这个人。” “哦,学生明白了。” “第二,以后每日寅时起早,不得睡到日上三竿。” 林岚一愣,这不是要他老命嘛,自己本来是认床,这还不习惯,还这么早起来,立马问道:“先生,这又是为何?” 夏谦冷哼一声,“你是先生我是先生?问题还真是多!像你这样年纪,早就已经在读四书五经,学习诗词歌赋了。笨鸟当先飞,你晚了这么多,还不得挑灯夜读,闻鸡起舞!” “哦。”林岚看着自己的脚尖。 “这第三……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老朽只能起到点拨作用,不会像那些古板的书呆子一般,逐字逐句教你诵读,所以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哦。” 夏谦翻了翻白眼,道:“你看看你,刚刚吃饭时那个劲儿,一说到读书,跟个闷葫芦似的,哦,哦,哦。” “……” 夏谦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唉声叹气,道:“蒙学十三经,为师也不需要你全会,这《千字文》、《三字经》以及这《百家姓》三本足矣。这要你能识得上边的字,通晓其义,也就可以完成蒙学了。” 林岚眼皮一颤,这不是他打小就背得滚瓜烂熟的玩意儿,这老夫子还真当自己斗大的字不认识一升么。要知道,虽然他林岚当初在扬州赫赫有名的是家世,但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他,同样被称为林大才子,也不是吹出来的。 “先生,我想这些,我不用学了。” “怎么?嫌多了?这些若学不会,那你也不必学其他的了。” 林岚苦笑道:“这些我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哼,莫要以为这样就能哄骗老朽。你来读读这上边的字。” 林岚接过百家姓,连翻都不翻开来,便背起来:“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诸卫……”短短五六百字,立马就背诵完了。 夏谦有些不信邪了,道:“莫不是从哪个说书先生那里道听途说而来?” “你家说书先生背《百家姓》啊。” “……” 夏谦又道,“这是《三字经》,我就不信你还真就无师自通了。不用读了,识字不过是第一步,你给我讲讲当中典故。” 林岚拿过三字经,随便讲了几个,立马被夏谦打住。 “我听你娘说,并没有上过学,怎么这些都会?” 林岚笑道:“虽然没上过学,但在村里的学堂偷听过,还看过不少的书,所以就无师自通了。”这一点上,林岚还是很佩服葛家村的村民的,虽然穷,但耕读传家的家训一直没忘,比起邻村,葛家村的孩童都要聪明地许多,有出息的人也多得多。 夏谦捋须,道:“林公的儿子果然不凡。好,好。”他起身离开了房间。 “唉,先生,这书还读不读了?” “放你三天大假,三日之后,可以来怀仁学堂上学了!” …… …… 闲来无事,林岚换上了那身旧衣服,往西厢走去,想看看这个至今还未露面的林妹妹究竟长啥样。 刚过西厢的水月门,就和一个老夫子装了个满怀。 “当心点!不学无术。”老夫子脾气到挺大。 林岚讪讪一笑,便朝里边走去。西厢之中,除了一个丫鬟,就没有其他人了。林黛玉喜欢清静,所以也只有一个贴身丫鬟在身边。这些都是从他老爹那里得知的。 亭内坐着一人,林岚眼尖,看出是昨日碰上的那个小丫鬟,便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去,道:“小青莲,小姐还不出来?”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青莲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羞怒道:“你这小厮真是阴魂不散!” “哟,还读《论语》呐,要不要哥哥教你?” “呸,谁是你妹妹。昨日早就听管家说了,那人连蒙学的读物都不知晓,我看你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嘿嘿,妹妹不要瞧不起人。大少爷天资聪慧,无师自通,这些书早就烂熟于心了。” 青莲显然不信这些,说道:“你就帮着那人说话吧。” 林岚笑道:“别总是那人那人的。大少爷好歹是小姐的长兄,多少喊声大少爷意思意思。莫不成小姐也是那人那人地喊大少爷的?” 青莲显然没有心情再和林岚瞎扯,便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喊人了!” 林岚朝西厢小筑瞥了眼,暗自一笑,我倒要看看,小妹妹你还能躲多久。 …… …… 林如海今日还没办多少公务,这拜访的人倒是见了俩。一个就是贾雨村,这昨日才给的推荐信,今日就急匆匆地来道别了,可见对官位的渴望。 送走贾雨村之后,就是夏谦的到来。这位老儒生虽然平日不常往来,但在广陵,怀仁学堂的几位老儒生还是很出名的,多少达官显贵想要请他们上府教书,都被推拒了,贾雨村能请来他当自家儿子的启蒙老师,他还是很满意的。 下人奉上香茗,林如海笑道:“夏先生此番前来,可是见过犬子了?” “见了。令郎果然不同凡响。” 林如海脸色一变,以为这夏谦说得是反话,便道:“是不是犬子给您添什么麻烦了?林某知道,这个年龄在启蒙学是有点晚了,但……” 夏谦笑眯眯地说道:“林公多虑了。老朽的意思是令郎不必在上蒙学了。” 林如海站起来,“犬子一定是干了什么惹您生气之事吧?您稍等,林某这就过去训斥他!” 他心里有些纳闷了,贾雨村夸得林岚跟朵花似的,昨夜相处时间不长,但也看林岚规规矩矩的。再不济,就算笨了点,想必夏谦也不会一大早跑到他这来,定是惹出什么让夏谦不高兴的乱子了。 “林公留步。林公误会老朽的意思了。”夏谦叫住还在胡思乱想的林如海。 “老朽的意思是,令郎的才智,足以和同龄之人一道到怀仁学堂上学了。” “啊?”林如海目瞪口呆地待在原地,这一上一下的,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 第10章 赚点零花钱 林岚调戏完西厢的青莲,便出了林府。这偌大的广陵城,可不是当初那个葛家村,吃喝玩乐,热闹非凡。林岚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自然不会像自家的林妹妹那样,待在西厢,连吃饭都是送过去的。 葛家村的小农生活,恬淡怡然,广陵城繁华喧嚣,多了些生气。 林岚手头拿着自家老娘给的点月钱,不住地摇摇头。看来自家老娘是穷惯了,原本府里按规矩给的二两银子,到了林岚手上,就成了半贯钱。 林府是书香门第,自然有家规家训。这分到每一房的钱都是每月有定数,各房都是每月三两银子,林岚身为家中的男丁,那日吃饭的时候自家老爹就说起这事,和各房商量,他能领到五两银子。 但悲催的是这些钱还没有焐热,就被他老娘给拿去了,甩下半贯铜钱,还说是买些文房四宝。 扬州城里,商业极其发达,虽然在他的印象里,历史上就没有大京这个朝代,可是也不妨碍他对于这个世界的基本认知。譬如士农工商的划分,譬如诗词歌赋的平仄押韵,譬如……他手头里的如今琢磨的这个玩意儿。 当初林岚还是扬州大少的时候,就被这玩意儿坑过不少的毛爷爷,后来还特地买了秘籍,请教家里的那位老爷子,才琢磨出门道来。 林岚站在三元楼外,朝里头招招手,里边小二见到林岚,便走出来。看到林岚这打扮,上下打量了一下,道:“什么事?” “今儿个扬州城里有没有秋闱庆宴?” “当然了。刘玉峰刘解元设宴,宴请扬州城里,乡试考中之人。” 林岚眼睛一亮,笑道:“那都是有钱人啊。” “呵。可不是,您要是不进来,我可没空陪你瞎白话。”小二甩了甩汗巾,见林岚不打算进去,失了耐性,麻溜地跑了进去。 林岚选了个显眼的位子,开始了布局。 五张宣旨画好的象棋棋谱,拿小石子压好,凭着那烂熟于胸的记忆,很快,五张不同的残局摆好了。 林岚看了看天色,早得很,便靠着一边的墙墩子,眯缝着眼。生活在古代,车马不多,出门基本靠走,交流基本靠吼,大街虽说人身鼎沸,但是空气好得很。 气高气爽,这几日城里热闹得很,都在讨论着前不久发榜的秋闱乡试。不少人见到三元楼外多了个摊子,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像这样摆摊的不少见,但是这“卖”的东西却是新鲜。 “这不是象戏嘛。这是干什么的?”有人看着一副副残局,饶有兴趣地问道:“喂,小子。这是干什么?” 林岚眼睛也不睁开地说道:“红先黑后,半两银子一局,要下的就交钱。” 他的话不多,但是听在围观群众的耳朵里,却像是一个笑话。 当中不乏有象戏爱好者。这象戏,不但在平民百姓中有着广泛的爱好者,就连士大夫都喜爱有加,还有不少人甚至都成了职业棋手。宫中便有棋侍召,专门负责教授围棋、象棋,以便让宫中的贵人们消磨时光。 “呵,口气倒是不小。半两银子一局,赌注倒是挺大的。” 围观中不乏有懂下棋的,一看这五副残局,道:“这明摆着红方要胜的局,小子,你闹着玩呐。” 林岚不耐烦地说道:“红先黑后,赢了我半两银子递上,要是输了或者和了,就拿出半两银子。” 他扫了一圈围观的人,不懂行的凑近了瞎掰扯,懂行地不断凭空推演,不过不知道林岚的棋路,也不敢贸然出手。 林岚翻了翻白眼,感情都是嘴上功夫了得,真要掏钱露两手的没有一人。半两银子,对于平头百姓来说,还是舍不得拿来这么挥霍的,即使是有很大的概率赢钱,但是看着小子这么淡定的样子,唯恐有诈,所以没有敢出手。 林岚和村头的老头下过象棋,自然知道这些后世研究的残局,还没有在大京朝流行。一些千古残局,自然都是有套路的。这也是林岚身上没钱,还敢坐在这里干空手套白狼的原因。 “小子,你确定赢了棋就能拿钱?”终于有人忍不住手,想要破一破这棋局了。他笃定的站定在中间那副棋边上。 林岚看了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明的笑容。这老先生站的棋局,正是四大名局之首的“七星聚会”,红黑双方各执七子,因而冠名“七星聚会”。 “半两银子。” “呵,脾气倒是不小,拿好焐热了,别没焐热就要拿出一两银子来。”老头蹲下来,道:“我执黑。” 林岚接到第一笔生意,拿到钱的一瞬间,才露出好脸色,乐呵呵地道:“老先生,那我就先行一步了。炮二平四。” 老先生早在心里盘算了很久,自然很快就跟上了林岚的节奏。只不过老先生能想到的,林岚早就有应对的奇招。 周围人看着两人杀气腾腾地下着棋,也是屏息凝神,输钱事小,但是被一个小子争了风头可不爽。当然,对于某些手头紧的人来说,这半两银子也是大事情。 来回六步之后,老头抚须,哈哈大笑,道:“小子,这银钱恐怕又要到老夫口袋里了,将军!” “黑棋主攻,看来是要赢了哈。” “啧啧,这小子还是嫩了点。” 周围看的人都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林岚就跟没事人似的,这残局迷惑人的地方就在此。普通人推演到十几步,心中有了路数,以为自己占据了主动,这局就能破,也正因为是这样,才被后世之人变成江湖骗局来捞银子。当然这样的骗术纯属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也没人会去告发林岚。 林岚不急不缓地应对,帅五进一之后,林岚执红的一方就开始进入了漫长的防守阶段。对面的老先生本以为很快就能杀得林岚片甲不留,结果十几手过去了,林岚还是应对自如,这让他又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棋下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看出点意思了。这黑棋虽然还掌握着攻势,然而将不死林岚的老帅,至于林岚,身后观棋的人也看得出,摆明了要往和局路子上走。 老者已经有些拿捏不住了,似乎自己也只能不断地换子将军。 终于,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那个时刻到来了,场上六子,摆明了是和局。 林岚嘿嘿一笑,道:“承让承让。” “恩。”老先生似乎没有要走开的意思,继续蹲在那里,然而并不是要继续下下去,而是这腿早就麻了。 “唔,神气什么,不就是和局嘛。”一边有些人嘀咕道。 林岚笑笑,道:“小子有言在先,和局算小子赢。若是哪位比这老先生还有本事,不妨掏钱自己来,赢了什么都好说,干看着白话不如去听说书好了。” “噫,小子你怎么说话的。” 蹲在棋局面前的老先生摆摆手,道:“无妨。这位小友,能否借把凳子给我。这蹲着老朽这把老骨头受不了。” 林岚将棋子复原,笑道:“好好好。” 他将屁股下的板凳递给老头,有送钱的生意,别说让他蹲着,就是坐地上都不碍事。 “老先生这回要下哪一盘?” 老头固执地指着中间那盘,说道:“刚刚老夫有些恍惚,算漏了些什么,还是老夫执黑。”这一回,老者爽快地丢过来半两碎银子,谁身上没事带这么多铜钱。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那小子就不客气了。” 起手炮二平四,一样的套路,一样的赚钱法子。 看棋的人越来越多,林岚也不在意。这残局才摆出五副,他心里可是有不少套路。这破残局,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这不,老头第二次丢给林岚的银子再一次打了水漂。 不少人都不说话了,仔细地在心里模拟着棋路。这确实是个费脑子的活儿。一个下人钻进人群当中,在老先生耳边低低耳语了几句。 “恩,知晓了。半个时辰后就去。”老者继续从腰包里掏出半两银子,道:“还是有瑕疵,再来!” 林岚呵呵一笑,看来这老头并不是普通人。若真是普通人,花钱如何大手大脚。 “小友,这回我执红。” 老头并不是蠢蛋,一看就知道林岚用的是套路,自己短时间有找不到合适的破局法子,便倒行逆施,干脆自己来执红,这样或许可以找到突破口。 “哈哈,可以可以,老先生请。”林岚彬彬有礼地将棋谱转了个方向,将黑子一方挪到自己的位置上来。 老头定睛一看,似乎自己也只能动炮这一子,眼下黑方三卒逼宫,只需一步就能将死自己老帅,中车沉底,自己若是沉车一将故意喂子,似乎也没有出路,他叹了口气,还是下着看吧。 天色渐渐暗去。三元酒楼的红灯笼已经挂起来。里边的掌柜见到酒楼外围了那么一大圈人,以为要出什么事了,赶紧出来,看到林岚在此摆局,才暗松一口气。 他赶紧走过来,“哎哎哎,要摆摊到别出摆去。这里开门做生意,你们这样堵着算是个什么事儿?” 说话间,老掌柜将已经有些挡道的人往一边哄了哄。 林岚瞥了眼,眼下除了这个固执的老头白送了自己二两银子,就没有再送林岚钱了。 围观的大抵都是看客,身上没有银子,就算有也不会这么奢侈。当然,某些入三元楼的贵客,自然不会自降身份,来和一个街头小儿对弈。赢了赢得不光彩,输了更是丢脸,谁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老者站起来,道:“得了。今日就到这里。我也有事缠身,改日一定破了你这小子的局。” 他有些不甘心地站起来,拍了拍沾灰的衣袂。 “那小子就在此恭候您大驾了。”林岚眯缝着眼。这样的冲头可不好逮到,自然是往死里坑。 “嘿,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这里不许摆摊,听到没有!” 林岚在众人余兴未尽的啧啧声中,快速地将棋子、棋谱一收,然后大步流星地往里边走去。 第11章 再坑一笔 老掌柜手一扯,拉住林岚的衣肘,道:“你干什么?” “进三元楼不来吃饭,难道还来看姑娘不成?” 老掌柜被林岚一句揶揄堵了一肚子火,偏生还不能轰走了生意,只能将外边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往四周轰,“要吃饭进来你是爷,不进来别在这里瞎看了!” “嘁!”周围人唏嘘四散,似乎还意犹未尽。 林岚朝四周看了看,陆续有广陵才子踏入三元楼。 二楼最大的雅间早已经准备好了,就等这些才子过来了。 三元楼在扬州也算是名楼了,林岚一个人,花了五十文在一边包了个小小的雅间,点的菜却让小二直翻白眼,这一共点的菜,还不如这个雅间来得值钱。 做生意,节约成本很重要。林岚也不介意小二那鄙夷的眼光,老子就是不点菜,怎么滴? 隔壁觥筹交错,庆贺新贵高中的举人,同乡宴请,好不热闹。 林岚将准备好的宣旨贴于门外,便静静地在雅间之中喝酒。诱饵已经抛出,就等着鱼儿上钩了。 今日乡试考中举人的,自然不用说,心里欢喜的要紧,喝酒言欢,好不热闹。至于那些没有考中举人老爷的,借着这次宴会,联络联络感情,也好为将来做些铺垫。 “赵兄这次秋闱中试,来年赴京会试,再上金殿面圣,定然仕途无阻,平步青云啊。来来来,喝了这杯酒,祝赵兄步步高升,步步高升!” “哈哈。借黄兄吉言,借黄兄吉言!兄台若是将来有何难处,尽管来寻我,一定帮忙!” 酒桌上的话,不论是信誓旦旦,还是勾肩搭背,那都是半真半假,只要不在背后捅刀子,那就谢天谢地了。 “诸位,诸位。当中可有会象戏的兄台?”一个刚刚解手回来的士子高声问道。 “怎么了?” “象戏倒是略微精通,是不是陈兄想过上两招解解闷?”这位说话的正是中了举人,头发有些花白,年纪也是不小的中年男子。 “哪里是我,这围棋陈某人还略懂,这象戏也就知晓个走法。刚刚解手回来,路过隔壁雅间,门上贴着‘象戏状元’的白条,好生猖狂。明知道我广陵才子今日在此举办庆宴,他这不是来挑衅的嘛。” 雅间之内静下来,当中有人问道:“这人敢自称象戏状元,想必了得,今日是庆祝刘兄中解元的喜庆日子,万一触了眉头可不好,我看还是由他吹牛去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人直言相劝。 “唉,兄台此言差矣,刚刚陈某特地问了端菜的小二,这里头那人啊,不过是个黄毛小儿,就是方才三元楼外围聚着的一摆摊的。这要是传出去,我广陵才子怯弱不敢战,不就颜面扫地了?” “刚刚外边这么多人,就是看象棋啊,我当是什么呢。走走走,诸位且去看看,此生好是猖狂,象戏状元?到时候被我广陵才子杀得片甲不留,贻笑大方罢了。” “既然秦兄有意,我李谦也略懂象戏,过去会一会这‘象戏状元’也无妨。” 古人的房子隔音效果做得属实差,要不怎么来的隔墙有耳。林岚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笑了笑,等着小愤青们的到来。 这地笼有洞,就会有鱼来钻,他抬头望向推开来的门,一眼扫过去,十几条飞鱼跳了进来,目光不屑地看着林岚。 当中一位中年男子手中拿着那张白条,有些不屑地问道:“此乃何意?莫不是挑衅我等?” 林岚放下手中茶杯,抬头笑道:“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在座的各位都是菜鸟。” 虽然过来的士子都听不清这菜鸟究竟是何意。但是从林岚云淡风轻的语气以及字面上的理解,大概领会到这不是句好话。 “黄口小儿,我等会一会你这象戏状元,如何?”所谓的读书人,所谓的君子,自然不会如同泼妇骂街一样,上来就和林岚扯皮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最好的时机就是等“杀”得林岚没了脾气,这个时候再去嘲讽,那便是最好的时机。 这样的人,称不上正人君子,只不过以读书人自诩,沽名钓誉的心机婊罢了。 林岚付之一笑,并未说什么。 那些人见大圆桌上五张棋谱都摆好了,便道:“‘状元郎’,怎么个玩法?” “红先黑后,赢了我一局就给你半两银子。输了或者和了,你们给我半两银子,就这么简单。”林岚眯缝着眼,笑嘻嘻地说道。 一位带着帽子的男子,瞥了眼最近的那残局,笑道:“明摆着黑棋要赢的结局,还用下吗?” “那你就选黑棋咯。”林岚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快点,有没有胆子玩?没本事就别打扰在下研究棋局,你们这些庸才啊……啧啧……” 林岚摇头晃脑的样子,让过来砸场的广陵才子们都心生厌恶,冷冷地哼道:“这局棋我来,半两银子是吧。” 他将半两碎银子丢在桌上。 林岚感觉到这一局局来太漫长,便道:“你们都选好,没有那么多功夫陪你们耗着,要下哪一副就把银子放在上边。”他最怕的还是输了头一个,其他人都不敢上了。 “这副我来。” “这边交给我!” “呵呵,我倒是要看看你拿什么赢!” 比起那位研究了许久的老先生,这几个愣头青直接被林岚的激将法怂恿得一愣一愣的。丢了银子才开始看棋,在他们眼里,那必胜的一方,简直就是跟送钱一样,自然没有多想。 林岚暗笑,这七星聚会、晴天惊雷、大西征、四金刚以及十三太保,那都是他拿得出手的江湖残局,区区几个愣头青要是真的能破了这局,他林岚名字倒过来写! 见到十个人都挑好了棋局,似乎很谦让的围成了一圈,看来都是胸有成竹,信手拈来,林岚笑笑,道:“那么咱们就开始。” 林岚三局执红,两句执黑,首先飞快地将三局红方的棋给走了,然后回过头来看另外两局走了什么路数。 “什么?你要一次和五个人下棋?”看到林岚动作迅敏,似乎都是不加思考的,让那几个广陵才子暗暗咋舌。 林岚眉头一挑,笑道:“不允许吗?” “狂妄。” 林岚一笑,棋子一动,喝道:“将军!叫声将军,提防提防。”他尽量是往和局的套路上下,一旦抓住对面的疏忽,那么不好意思了,残局一招错,满盘皆输。 交手十余回合,便有一个心不在焉的士子,被林岚抓住了机会,直接一连双抽,老将折戟,就这么草草地输去了半两银子,懊悔地连连拍额痛惜。 倒是不心疼这半两银子,而是输给一个无名小辈,实在是丢脸啊! 李谦摇着头,看着身边这位不甘心的样子,叹道:“于兄鲁莽了。那一步棋不该这么下的。” 已经对付完旁边那局四金刚的林岚又回过来,麻利地将残局复原,道:“这位有高见,就丢银子出手,站在后边说漂亮话谁都会说。” “小子真是猖狂。可知此乃扬州通判李公之孙吗?” 林岚瞥了眼,只回答道:“哦。那还下不下?”扬州通判又如何,他爹还是巡盐御史呢! 那位讨好李谦的士人见林岚如此冷淡的样子,比刚刚输了棋更加的惊讶。 “下。”李谦很淡定地将银两放在桌上。 林岚收了刚才那人的碎银子,继续开始做买卖。这些原本自信满满士子,越下越觉着不对劲。下到最后,不是林岚先叫和,就是被林岚设局反杀。到了最后,十只菜鸟也就剩下李谦一人,还在苦思冥想了。 广陵人家,钱粮富足。解决了饱食问题,自然就想着读书、下棋这样的雅事。李谦从小接受这样的熏陶, 然而此刻,李谦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水。 他在象戏上还是有些造诣的,虽然不当成正经事,但是文人间下象戏是一种雅趣也不被家里人反对。他平日里,也会和人对上几局。这个时候,迟迟不落子,正是在想着接下去的棋路。 他发现,即便是与刚刚那局下得不同,这棋走着走着,竟然逼得要叫和的局面。这规则是林岚定的,他们有权利选红黑,和了却是算林岚赢。这不是要输的节奏? 被一个小子杀了风头,这面子可不是丢得一点两点。 好在林岚包的雅间容不下更多的人,那些剩下广陵士子一个个都在门口堵着张望,时不时问道:“如何了?杀得那小子没有脾气了吧。” “哟,李兄都出马了,定然是这样了。” 林岚可不管面子不面子的问题。银子赚足了,面子也自然就来了,看着李谦那磨蹭样,他只好坐下来,来了个闲敲棋子落灯花。 第12章 言公来啦 “怎么样?到底下不下了?”林岚喝了三杯茶,瞌睡都打了半个时辰了,“不行就认输,李兄台再磨蹭,今夜恐怕要睡在此地了。” “你急什么?李兄一定是在想一招绝妙招式。李兄,莫要着急,慢慢下,千万别中了这个小子的计。”一边的人替着李谦打气助威。 拿着折扇的李谦早就已经是汗流满面,不停地擦着。棋局越下到后边,反而越没有路数,能够动的子越来越少,不管如下推演,都是在往和局方向走。 “是什么棋局,竟然让广陵才子,李公之孙都难以破解?”大门被推开,一袭布衣,头顶华冠,枯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赘肉。那双犀利的眼睛直接朝屋内环视了一周。 “言公?” “是言公来了!” 见到推门进来,在几个士子簇拥下的老者,就连还在苦思冥想的李谦,都放下了手中拨弄着的棋子,连忙走过去拱手,道:“学生糊涂了。下棋竟然忘记了言公的邀约,实在是该死,该死!” 他连连作揖,以表歉意。 老者笑笑,道:“也是刚刚才到。今夜若有好诗文,老夫一定推举贤才,为国家,为圣上选贤举能。” “好好好!言公此言,令吾等感激涕零。” “言公,隔壁雅间请。” 一群广陵士子就像看到自己亲爹一样,簇拥着老者,朝隔壁走去。 “等一等。” “嗯?”老者回头,看向独自站在桌边的林岚,道:“有何事?” “小子,你别太狂妄了。今日暂且让你嚣张片刻,我等办完正事,再来与你大战三百回合。”一边的士子甩袖,有些忿忿道。 林岚一笑,“你们干什么事不管,这位李公子,请您付了钱再走,哪怕去喝花酒,在下也不拦着。”他手掌一摊,伸手要钱。 李谦脸色一变,有些难看,赶紧从钱袋了掏出半两银子,丢给林岚,“拿着。要不是今日言公在,定要杀你个片甲不留。”这老者可是难得的贵客,今日到访,也是一个不小的惊喜,所以才让李谦如此激动。 “呵呵。”林岚单手接住银子,并不去嘲讽李谦,而是准备收摊。这天色也不早了,回家估计又要挨老娘一顿骂。 “等一下。”刚刚要跨出门的老者双手一抬,转过身,问道:“梓瑜,你们下棋还赌钱了?”老者的脸色有些难看。 “言公,您听晚辈解释……” 老者义正言辞道:“下棋本来是件雅事,消遣娱乐而已。你们还赌钱,这和三教九流,混迹赌场的赌徒有什么区别?败坏自己的德行啊!” “言公教训的是。” “言公此言,我等谨记。只是这小子太过狂妄,自言象戏状元,吾等不服气,这才进门与之较量,没想到……” 老者眉头一挑,“象戏状元?”显然,也被这噱头引起了兴趣。 “这样,今日庆宴,汝等在隔间作诗,若有一致认同的妙句,便让人传到这里来,我就在此一边会会这象戏状元,一边静候汝等华章。” “言公此语,真是折煞我等后备晚生了。‘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言公此句,才称得上是华章。诶?要不今日吾等秋日以虚景吟雪为题,看看何人能够有言公一星半点的灵性。” 出言之人,显然马匹拍得极为老道,丝毫感觉不出什么酸溜溜的味道。 显然老者对于此人的马屁之语,也有些心花怒放,笑了笑,摇头道:“你们啊……去吧去吧。” 老者回过身,仔细看桌上的棋局,时不时嗤笑一声。等广陵诸士子走出了雅间,老者单手靠在桌上,道:“好一个残局,果真是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 林岚嘿嘿一笑,道:“人艰不拆。晚生小本买卖,老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能放在下一马?” 老者摁住棋谱,道:“老朽沉浸象戏年数也不少,今日就来和你对弈几局,如何?” “不如何。”林岚抿了抿嘴。 他又不是傻,这老头一看就是有来头,搞不好还是扬州城中的达官显贵,这样的人,就算赚来的银子,都是烫手的,当然不会傻到去和老头对弈了。 老者手指敲打在桌面上,“那你就不能走。设局骗钱,足以让你蹲个三五年的大牢,看你也斯斯文文,竟然做出如此厚颜无耻之事。” 林岚拿着当中的一枚棋子,道:“老先生就像这‘相’,何必跟我这未过河的小卒过不去。《大京律》之中,也没有说下棋赌钱违法,何来骗钱一说?” “呵,这比喻倒是有趣。《大京律》?别拿这个来吓唬老朽。”老头闭目养神,依旧没有让林岚离去的意思。 林岚眼睛早就在刚刚一群士子离开之际,瞄到了门口的几个仆人,从那干练的站姿和那交抱的手看,都是有些身手的护卫,这是他不想强行硬来的原因。 老者已经开始执棋落子了。 啪! 老者吃掉了林岚的棋子,“你是在笑老夫过不了河,对你这只小卒没有什么招数是吗?”他渐渐对这个年纪轻轻,然而举止谈吐都透着一股老道的林岚感兴趣了。 “不过河的卒,终究是废子,哪有老先生这飞宫之相来得霸气,所以还请您高抬贵手。”林岚从容应对着老者的棋路,这棋谱早就如同套路一般,该如何下都不用林岚去思考的。他眼下要想的,是如何安全地脱身,然而不惹什么麻烦罢了。 “看你这说话斯文模样,应该也是个读书人。既然是读书人,如何做得出摆棋设局之事?” 林岚笑道:“晚生不才,并未上过几天学。”说话间,一招屏风炮,将棋局瞬间转为了一个难攻之势。 “哼,心思都花在别出上,何来做学问的时间?且教你看看,我广陵才子的风采。今日啊,老夫答应你,只要你做得出一首令老夫满意的诗,不但放你离去,老夫兴许起了爱才之心,替你找个学堂上学,如何?” 林岚笑笑,道:“这就不劳您操心了。” 老者颔首,笑而不语,继续下棋。 第13章 写诗跑路 三元楼内,一边觥筹交错,吟诗作对,一边却静得可怕。只有老头手中的棋子,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林岚更加坚定,今晚手再控制不住,也不能赢这老头的票子。这要是赢了这老家伙的银子,摆明了引火上身。这样的傻事,林岚自然不会去做。 两人周旋了一盏茶的功夫,隔壁的第一首诗已经送过来了。 言公小酌清酒,道:“念。” 传诗过来的仆人隔着门,念道:“银花珠树晓来看,宿醉初醒一倍寒。已似王恭披鹤氅,凭栏仍是玉栏干。” 言公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意境有了。终篇无雪,却让人感受到雪景之中的银装素裹。老夫若是没猜错,一定是那三人之中的一人所作吧?” 仆人一笑,道:“是李谦,李公子所作。” “哈哈,好。不错不错。”言公击掌笑道。 见到林岚面无表情的样子,老者眉头一挑,“怎么样?‘状元郎’不满意?” “岂敢,岂敢。老先生若是不介意,能否容在下去方便一下?毕竟这酒也喝这么多了。”林岚眼珠子一转,笑道。 这手下的这盘子,八九成是要和了,老者自然有些不快。按照林岚的规矩,那就意味着是红方,也就是自己要输,这老脸自然挂不过去,有些不快地敲着棋子,却没有落子的意思。 “要离开也可以,你写得出令老夫满意的诗,便放你离去。” “晚辈才疏学浅,恐怕难以有老先生看得上的佳作,还是……” “那就休怪老夫抓你见官了!” 林岚眉头一皱,道:“那个要作诗也可以,晚辈有个习惯,那便是厕上灵感。” “哦?厕上灵感?什么个意思?” 林岚嘿嘿一笑,道:“自然是上茅厕的时候文思泉涌,落笔成章了。” 言公笑道:“有些意思。来人,带他去茅厕,老夫给他一炷香的时间,看看这蝇蛆肮脏之地,如何出得来高雅的诗文。” 林岚刚刚出了门,两个彪形大汉就一左一右跟着他身边,一旦林岚又何异动,这俩大汉,估计就能够让他喝上一壶的。 言公一边听着隔壁不时传来的诗文,一边道:“若是他一炷香内作不出来,也别说什么其他的了,直接扭送到衙门,就说老朽亲自逮住的贼人。” “是,老爷。” 林岚欲哭无泪,自己这个时候大可以报上自己老爹的名字。不过这样一来,恐怕回去免不了自家刚过门的老娘一顿骂,可能还是混合双打,什么斯文扫地,败坏门风,想想都可怕。他衡量得失之后,觉得还是见机溜走的好。 茅房自然不可能在显眼的位置,三元楼开门做生意,这污秽之所,自然在靠后院的角落边上。 “拿着吧。”两人将笔纸递给了林岚,用嘴努了努角落的茅房,“赶紧的,一炷香。老爷性子好,不代表咱这老粗性子好,要是拿不出老爷要的东西,就别怪兄弟俩个捉你见官去了。” 林岚拿了纸笔,走向黑灯瞎火的茅房,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灵感了。“这位小爷,这黑灯瞎火的,怎么写东西,麻烦您那盏油灯来,不然写得稀里糊涂,让言公看了也看不懂,两位说对吧。” 两个彪形大汉互视一眼,似乎有这么点道理,便点点头。一个汉子看着林岚,道:“我这就给你拿油灯去,别想着跑,在我们俩个手底下,就是苍蝇都跑不出去!” 林岚笑了笑,“哪里敢跑。” 那个去拿灯的汉子很快就回来了,道:“赶紧去写,真是怪人毛病多,好好的雅间不待着,非要来这破地方写诗。”似乎对于这边的味道很难接受,两个大汉站在十几步外边,都懒得靠近。 林岚提溜着油灯,走进茅房,随随便便就将四句诗写在了上边,然而忽然笔势一顿,暗道:万一这死老头故意要整自己,这可如何是好。他最担心的就是诗无论写得如何,都不入老爷子装瞎的法眼。到时候自己被抓去蹲大狱,有苦都没处说去。 “喂,小子,写好没有?” 林岚随意应付道:“快了!”这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想必也算是吟雪的名句了,林岚草草写了两联,想着如何逃出升天。 在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环境下,林岚不到万不得已,鱼死网破的事情绝对不可以最先考虑。 忽然,他眉头一挑。 “有风?”虽然茅房靠墙,但是林岚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背后有那凉意。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线,他朝着那丝风透进来的地方摸去。 林岚猛力一扯,后边的白灰呼啦一下掉下来一大片。 茅房后边竟然有一个巨大的空洞! “喂,你好了没有,半柱香了!” “快了!马上就好。”林岚将另一只手接着的石灰靠在左侧的墙边上,鱼贯而出,矫健的身手直接从身后那个破洞之中钻了出去。 后巷无人,林岚蹑手蹑脚,飞也似的溜走了。 茅房前的那盏油灯被风忽的吹灭,一个彪形大汉眉头一皱,道:“吱个声,要是还没写完,老子就抓你去见官老爷了!” “喂,小子,你掉进粪坑了啊!说话!” “不好。”一边那人忽然意识到出了什么差错,赶紧朝那茅房赶去。帘子一撩,里边的林岚早已经跑得没影了。大汉掏出火折子,将油灯重新点燃,看到那个半人高的狗洞,恨得牙痒痒。 “这小子果然狡猾!该死的,这下如何跟老爷交差。” 一边的大汉拾起地上的纸笔,“还能拿什么交差。” 雅间之内,已经有不少后生晚辈,围拢在言公的边上,一齐品评着刚刚择选出来的佳作。 “晚生认为,还是李兄的那首做的妙,那终篇不出一字雪,却让人感受到雪积栏杆的大气,尤其是还用得典故,更是将诗作推向了一个新高度,所以,不才认为,今日诗魁,当属李兄。不知言公如何认为?” “诸位有其他的高见,一样可以提出来。”言公手头放着的诗稿,足足有十余张,都是认为不错的稿卷,才会按在手头。 “我觉着方兄的那首咏雪也不错,言公您说……” 门打开来,仆人在老者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将手中的那白宣递上。 “嘁。跑了便跑了。这油头小儿,老夫难不成还真指望他做出什么华章来么。”老头随意地瞥了眼白宣之上的诗句,忽然脸色一变,陡然起身,“赵龙赵虎,赶紧给我将那个小子捉拿回来!” 言公前后神色大变,诸人皆不明到底是和原因。言公站在门外,喃喃自语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有老夫之功底,更甚老夫之气势。” 他这只不能过河的飞相,最后还是被林岚这未过河的卒给嘲笑了一番。言公握着白宣的手更加发颤了…… 何人不知,言公那“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可是今时今日,却被一个无名小卒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杀得个气势全无。言公咽了口唾沫,自愧不如道:“看来此诗未完,此事未了,老夫眼拙了。” 他分明看到,第三行开头,还用笔涂去了一行,应该是那个小子写到一半跑路时胡乱涂去的。 一屋子士子,此时个个都是面红耳赤。 那个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 …… 溜回家的林岚,免不了被一顿数落。好在如今是林家的独子,除了自家老娘喋喋不休地数落外,其他各房以及林如海,都没有一句数落,反倒是帮着林岚说话。 饭桌上,林如海微笑着道:“夏老先生今日和我说,蒙学都不必上了,让你三日之后去怀仁学堂上学。” “岚儿知道。” “恩。我林家当年也是世禄之家。到了你祖父这一辈,承蒙先皇恩典,又袭一世。你爹我登科及第,全靠自己才行,才有今日。你要切记,虽然你天资聪颖,却不可自负而不听圣人之言,荒废了学业。” “岚儿明白。” 几房姨娘同样应和着林如海的话,直言林岚是林家的希望,未来的顶梁柱,以后养老送终都要靠他了等等,林岚皱着眉苦笑称是,一顿饭,总是吃得噎死人。 刚刚死里逃生,饭桌上还被教育一番。林岚突然有些羡慕起能够独自在西厢开小灶的黛玉了。 第14章 西厢有侍 虽然夏谦给林岚放了三天大假,但是赚了银子的林岚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不出去。主要还是怕三元楼大出风头,那些输给自己钱的家伙上门找茬,尤其是那个言公,更是让林岚觉着应该是扬州城的名门望族,便更加警惕起来。 刚发了月钱,几房的姨娘和自家老娘一起,去水云斋挑选新来的一批胭脂水粉,这一走,一大家子变得空荡起来。 林岚无聊,便在西厢蹲着。 除了西厢,整个林家都知道,这位整日晃悠在林府的少年就是林岚,可偏偏就西厢当中的两人,似乎还将自己当成了林家少爷的小书童。 西厢阁楼上的窗扇常年紧闭。林岚即便想要偷窥,都没有这个机会。昨夜问了自家娘亲以及各房的姨娘,感情一年到头,连林府里的她们都见不到黛玉几面。 得了不足之症,先天体虚,又弱不禁风,让足不出户的林黛玉,仿佛成了家里长住又不露面的客人一般,也只有林如海隔三差五地过来,方可允许探望。 “你怎么又来了?”青莲皱着眉头,脸色有些发白地问道。 林岚看着小丫头有些虚弱的脸色,问道:“染上风寒了?你这丫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怎么照顾黛玉小姐?” “咳咳。我听说那人昨日气跑了夏先生?” 林岚翻了翻白眼,怎么所有关于自己的好话,到了西厢就成了反面教材。 见到林岚翻白眼的样子,青莲才笑出来,道:“我就知道那人是个草包,你还一个劲夸他,现在出洋相了吧。” “嘿嘿,真让你和小姐失望了。大少爷他才识过人,连夏老夫子都说不必再授蒙学,直接可以去怀仁学堂上学了呢。” 青莲一听,眉头皱起来,道:“怎么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全府里的人都知道,你若是不信,大可随便找人问。对了,黛玉……呃……”林岚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小姐可曾起来?这是人参松茸粥,体虚之人不可大补,也就放了些参汤而已。” “多管闲事!”青莲噘着嘴,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好像林岚欠了她什么似的。 “我是托大少爷给小姐送粥来的,你这挡箭牌什么时候能够闪开?” 青莲哼哼道:“小姐还在歇息,这粥你还是拿回去吧。” 林岚也不方便硬闯,坐在亭前,笑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什么时候小姐醒了,我什么时候走。” “你这个无赖!” “我就无赖了。”林岚将砂锅往边上一放。 青莲咬牙切齿地道:“你……粥给我!” “怎么?小姐起床了?” “哪里像你家少爷那个大懒猪,日上三竿了还让先生去房里等候他。” 林岚称青莲不注意,凑近了脸颊说道:“说,是你还是你家小姐,这么关心大少爷?啊?” 青莲脸色羞红,若不是手中有粥,早就扬手打来,气得直跺脚,道:“快走!再不走我喊人了!” “哈哈,行了。小姐卯时便起来,这个时候粥刚刚是温热的,我……大少爷吩咐过厨子了,以后每日都按这个方子调理身体。依我看啊,你这小身子骨,也该调理调理。”林岚笑着走出西厢。 青莲翻了翻白眼,将粥放在石桌上,掀开来,一股淡淡地药香扑鼻而来。她拿起勺子尝了一点,皱眉道:“这么苦,谁吃谁笨蛋。” …… …… 老者轻叩小院。 这条街巷,宁静地有些诡异。街头一个贩夫走卒皆无,一件件小院制式相仿不说,还都无府牌。 “孝廉公在否?” 开门的是一位妇人,笑着作揖,“原来是程公。父亲大人在书房研究棋谱呢。昨儿夜里回来,就一直待在书房,跟着了迷似的。” 门外老者笑了笑,手中的纸卷挥动着,道:“赶巧了。老朽正好有事找孝廉。”两家似乎很熟络,老者也不用引荐,直接朝这书房走去,推门便进去。 “孝廉啊,告诉你个好笑的事情。今儿个家中子弟从外边拿来的东西。听说昨夜有个傻老头折戟在这上边二两银子,我看有趣,便拿来与你看看。” 老者看到里边那老头坐在榻上不闻不问,便走过去,缓缓道:“看什么西洋镜,有这么痴迷……” 程姓老者一滞,感情是田鸡找青蛙,白费一场劲。 “你也见识过了?” 在研究棋局的老者双眼通红地抬起头,有些呆滞地道:“你说的那个三元楼外的傻老头,就是老朽。” “哈哈哈哈。原来是你!我说呢,哈哈。”程姓老者丢下手中的棋谱,道:“原来你也折戟在那三元楼外,若是加上昨夜里边的二十个傻蛋,加你这个老傻蛋,一共二十一个。如今都成了广陵的笑料了。” “我背下棋谱,昨夜通宵研究后,才明白。这根本就是个骗局。”老者眼睛红肿着,喝了口沏好茶,“好在昨日没有报名道姓,不然被那臭小子戏耍地一愣一愣的,估计今日要被一街巷的人笑话了。” 他忽然想起刚刚失言将这一消息透露给了眼前这人,赶紧堵口,道:“敬允,这事情可莫要往外传出去。” 程公笑道:“好说好说。我听人家说,你那学生送来了一匹上好的徽墨,是不是……” “你这是趁火打劫!”杨孝廉咬牙切齿地说道。 “怎么,不给?那好,明日你就别出门了,免得被那帮老兄弟堵在家门口闹笑话。” “幸灾乐祸!幸灾乐祸是吧!好,给给给。”杨孝廉起身去书柜拿墨。 程敬允坐在榻上,阻止道:“不急,走的时候再拿也不迟。这些残局孝廉你怎么看?” “不是与你说了,都是骗局。喂子、障眼法,若不是此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且老夫也没脸去报官,不然定把那小子抓去蹲大狱,竟敢做此等不劳而获之事。” “瞧你这气包。这棋局可是精妙得很,看似胜负明摆,其实暗藏杀机,这样的残局,岂是常人想得出来的?听说昨日折戟在三元楼的,还有王言王太傅。” “什么?王太傅也被那小子戏耍了?” “何止戏耍,简直被大杀风头。若不是老夫那不成器的儿子也输了钱,这事儿定然不会传到老夫耳中。你看看这个。” 杨孝廉帮着倒上茶,道:“这些小把戏,估计琢磨了有些时日,一看就是个坏胚子。这是……” 他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惊问道:“好诗!怎就一句?没有下文了?” “据说就是与你下棋的那个小子才茅房随手写下的,现在王言正派人满城找那小子呢。” “确实是好诗,此等人才错失了,估计王太傅此时心痛不已呢。”杨孝廉靠着墙,昨夜一宿没合眼,困得要死,呢喃自语道:“罢了罢了。老夫输了二两银子也心痛着呢。什么时候能够让老夫那几个不成器的学生也能‘胡诌’出如此绝句,老夫也死而无憾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程敬允见他昏昏欲睡了,也就不再多说,走到书架边,顺走了两大块上好的徽墨,看到一边的宣旨,手指弹了弹,脆响轻薄,顺手抽出一刀,夹在胳膊下蹑手蹑脚地出了书房,做完贼还不忘关上书房门。 一转身,就和老妇人撞了了满怀。 “允公这就走了?” “嗯嗯。这一刀纸和两块墨还请大姊替我谢过汝家老头,他昨夜累了,这会儿睡着了。”他看了眼老妇人菜篮子中的鱼肉,笑道:“孝廉兄今日有口福了。” “哪儿啊。这是给我那小孙子准备的,孩子要补补身体,死老头吃菜就好。”杨孝廉辞官以来,家中地位便一落千丈,出了名的惧内,到了老,更是尤为明显。在这杨宅,俨然就是程敬允眼前的这位才是家主一般。 “好好好。等拜了文庙,就来学堂拜师吧。你家老头估计没那精力。” 老妇人眉开眼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到时候一定选上好的后羊腿,还有肥鹅给允公送去。” 老妇人虽说在内持家,但是程敬允的本事还是知道的,这教出来的学生,哪一个不是赫赫有名,直到如今都还活动在官场上,可谓是桃李满园。 “哈哈,告辞。对了,忘记说了,昨日孝廉在三元楼外下棋输了二两银子的事,您转告他,我程敬允明人不做暗事,一定不会在外边乱传的。” 老妇人立马尖叫起来,“什么?!这天杀的昨日输了二两银子?”她一脸的惊讶,转而便是肉痛和愤怒,“允公走好,我且收拾收拾这书房!” 程敬允夹着宣旨攥着墨,嘴角露出猥琐的笑容,还没走出杨宅,书房里便传出杨孝廉的哀嚎声。 “程敬允,你个王八蛋!” 第15章 读书郎 “小么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没有学问无脸见爹娘……”林岚蹲在林府前,胜于无聊,嘴里随便瞎哼着儿歌。 一边替林岚背书包的小书童却似乎很有感触似的,问道:“少爷,您唱的这是啥调啊,咋没听别人唱过呢?” 林岚眼皮一抬,看着小不点书童,道:“这是你少爷我自个儿编的。对了,你是哪房丫鬟的小弟?”听闻自己上学堂,还给派送了一个小跟班,听说是府上丫鬟的弟弟,看着模样,应该就是这小不点了。 “哦,我是二奶奶丫鬟碧芸的弟弟,三岁就跟着姐姐入了林府。” “叫什么呀?” “顺溜。” “呵,名儿还真的挺顺溜的。”林岚将一个肉包子递给他,“吃吧,别到了学堂饿得到处找果树爬。” 顺溜腼腆一笑,挠了挠头,“这是少爷的早点,顺溜不敢。” “行了,赶紧吃。” 林如海穿着官府出来,见到好似哥俩的主仆正在分包子吃,便道:“怎么?再这里磨洋工?” 顺溜还笑眯眯地吃着包子,听到林如海的声音,差点被噎死,慌忙将手中剩余的小半个包子全塞进嘴里,才慌忙转过身,鼓着嘴嘟囔道:“老……爷……好。” 林岚笑道:“这不等爹出来请安嘛,顺溜,咱们走。” 说着,飞也似地跑走了,还在吃包子的顺溜小腿一迈,在后边跟着大喊:“唔,少爷等等顺溜!” “这小子……“林如海摇摇头,走入自己的官轿之中。 …… …… 怀仁学堂在城西,离林府也就一里地,车轿都省了,林岚跨入学堂,屋外早就有一堆的书童歇息着。 “顺溜,林府也不远,你若是闲无聊了,就回去歇着。” 顺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道:“哪能啊,要是顺溜就这样回去别说夫人、二奶奶了,就是姐姐都得把我吊在房梁上打。” “你姐还打你?” 顺溜眼珠子看着鞋尖,一语不发。 林岚拿过书包,道:“回去给你姐姐说,以后没有大少爷的吩咐,谁也不能欺负你。” 顺溜眼中闪过一丝明光,小嘴笑咧着。 进入学堂的时候,林岚也是有些小激动的。毕竟很久没有上过学了,看到年岁不一少年坐在学堂之中,自己这个十七岁的大孩子,已经算是年长之辈了。 见到来了新同窗,几个少年纷纷转头过来。 “你就是林家的那个野……” 林岚微笑道:“野什么?” 那个少年嘴角微微一扬,深有意会地道:“没什么。” 林岚闭目,深呼吸一口,权当刚刚被蚊子叮了一口,等到睁眼时,嘴角的笑依旧未减。怀仁学堂不像是某些家族的私塾,都是本家子弟,这里聚集的,都是些官宦富贾的子弟,自然参差不齐,品性不一。 “先生来啦!” 不知道哪家的书童趴在窗口喊了一声,在前头吃饭、打闹的公子哥们纷纷坐正,拿起书装模作样地读起来。 夏谦一进屋,听到书声琅琅,满意地点点头。 “好了,停下吧。” 夏谦手一按,这些兔崽子仿佛早就等着听号令一般,立马就闭嘴放下书来。 “今天最后做的,是林御史家的公子林岚,今后便是你们的同窗了。” “这么大了,还来上学。我大哥这个年纪,早就去乡试了。” “可不是嘛,我只听说林家有个美人儿,这个老大哥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夏谦看到这些人小鬼大的滑头对于林岚议论纷纷,便立马喝止住,“你们废话这么多,是不是嫌课业不够?好了,接下来检查昨日的课业。你,对就是你,不用把头缩下去,刚才就你这小子废话最多。” 被点到名的少年是扬州一员外的小儿,见到夏谦一副怒意,便支支吾吾道:“先生,我不把握。” “你张大梁何时把握过?” “哈哈。大梁,你今天算是和先生结下梁子了。” “去去去,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夏谦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坐下吧,等你把握了我在喊你。你们当中有谁会的?” 满堂俱静,一听到先生又要点“生死薄”,这些泼猴儿一个个缩起头来,别提有多乖了。 “你们上学堂多的已经有三年了,少的也满一年了。为师将《论语》,让你们来理解一番有这么难吗?将来如何参加科举,如何考取功名?” “学而时习之,你们做到了几分?一下课就撒开丫子跑,生怕在学堂遇见鬼还是怎么的?来,温书礼,你来说说,这学而时习之,何意?” 林岚前边的那个嚼舌根小子像被电击中似的,直起腰,然后扭扭捏捏站起来,“学而……学而……” “学而时习之!” “哦,学而时习之……学而时习之……”温书礼渐渐没了声音。 夏谦气得差点跳起来,怒斥道:“你们一个个的,到了年末绩考,看你们如何向你们父母交代!为师也不奢求你们能够入国子监,但求你们听一点进去,不要像温书礼一样,背后嚼舌根一流,读书背文九流!” 温书礼脸涨得通红,“先生,我不服!” “哟,你还不服?那你说说,在座之中,有哪一个不如你,说出来,为师就替你伸张正义,收回刚才的那句话。” “哈哈,温书礼,别瞅了。你连蒙学都是真的蒙混过关的,要不是你老爹嫌你丢脸,塞了不少银子,这学堂岂是你能来的?” 温书礼气得满脸通红,忽然将手指向身后的林岚,“他!他不如我!” 所有人将目光看向林岚,然后有不屑的,也有讥笑的。 “喂,温书礼,你和这样的人比不是自降身份吗?” “哈哈,你也只能和这种乡下来的比比了。” 夏谦眉头一皱,喝道:“都给我闭嘴!温书礼,这林岚今日刚刚来上学,还没读过四书五经,不算。你再找个人出来,为师就收回那句话。” “不,我就要和他比。”毕竟是小孩子,能找到个垫背,自然要舒舒服服地靠着,免得再被说成下九流。 林岚原本无意出什么风头,跟一群小学生争吵,简直有辱他的智商,但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林岚再认怂,估计今后更加抬不起头来,便站起来,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他稍作停顿,然后慢慢说道:“圣人之言,为学者,需要按时去温习、实践它,难道不是件快乐的事情吗?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自远方来,难道不应该快乐吗?别人不了解你,还不生气,就像刚刚诸位同窗在林某人面前说三道四,遮遮掩掩的,林某人还不生气,这就是君子应该有的气度。” 夏谦站起来,盯着林岚,道:“你……读过四书五经?” 林岚笑了笑,“略懂略懂。” 夏谦十分严肃地道:“做学问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略懂是什么意思?” “那便是懂吧。” 温书礼小脸蛋上露出厌恶之色,忿忿道:“会个一两句论语也敢装大才子?” “温书礼,你有你大哥温庭礼一般的才识再来装先生吧。”夏谦看着温书礼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怒道。 “不敢。”温书礼连忙缩了缩头。 夏谦问道:“四书五经可曾都通晓?” 林岚点点头。 夏谦不觉暗吃一惊,道:“看来老朽对你还是低看了。这样,你们几个,今日将论语学而篇熟读,半个时辰后,为师再来抽查课业。林岚,你跟我过来。” 夏谦双手负背,缓缓朝书房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学堂,这些小兔崽子立马就炸开锅了。 “喂,这野种咋这么厉害?” “谁知道呢?估计是随便听来了几句吧。老子才不信这傻狍子能通晓四书五经呢。吹牛皮的话谁不会说?” 书房之中,夏谦来回踱步了许久,眉头紧皱着。 林岚疑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难处?” 夏谦摇摇头,道:“只可惜这小考今年过了,还得来年二月才能去应试,不然真可以试试你真实水准了。” 林岚笑道:“学生读书纯属胜于无聊,并没想过要去参加什么科试。” “这是什么话,读书以明志,仕途乃我读书之人的正道。御史大人想必也想让你出人头地,这样,既然四书五经都已通晓,我这怀仁学堂也……” “别……”林岚苦笑道,“学生刚刚上学一天,您若是再让学生退学,估计家父家母非打死我不可。这四书五经学生也只是粗浅的略读过,还没有精细地读过,所以还是在这学堂多学一些。” 夏谦虽然没做过什么大官,辞官闲居在扬州,创办怀仁学堂也不过是想教出些得意门生。如今从怀仁学堂出来的,连个过院试的都没有,实属丢脸。“这样啊……那就挑几本前人注疏,细细揣摩,若有什么不懂,随时请教为师便是。学堂嘈杂,你就在这书房进修,你看如何?” “这样……是不是有些太高调了?” “你在学堂和那些玩泥巴的小子一起读书,那才高调呢。”夏谦走出书房,朝学堂走去,内心的小激动早就抑制不住。 怀仁学堂,终于要出一位能看的才子了! 第16章 打的就是你 学堂下课的铃声响起,林岚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走出书房。这些大儒的注疏,无非就是绕着一句话,来来回回地绕弯子,看着就犯困。 他四下找了找顺溜的声音,才见到蹲在角落的顺溜抹着眼泪。 “怎么回事?” “少……少爷……”顺溜哽咽着。 见到顺溜身上的泥渍,脸上还有不少的淤青,便问道:“谁打的你?” “他们……他们说少爷你是乡下佬,我和他们争辩,结果他们就打我,说我是护主的狗。”顺溜擦着眼泪,委屈地说道。 一边上学堂替自家少爷们整理笔墨,拿书包的书童纷纷出来了,那些在课堂上不怎么客气的子弟们也不在意地说说笑笑。 林岚朝当中一站,问道:“方才是谁打的我家书童,还请站出来。” “喂,林岚,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有些狗咬了人,所以我打算替狗的主人教训教训不开眼的东西!” 温书礼脸色一变,没想到这个乡下来的林岚这么强势。若是一般人,自己的书童被打了也就打了,没想到林岚会为了一个书童出气,便说道:“下人之间难免打打闹闹,林岚,你这样拦着路,不合适吧?” 林岚笑了笑,“也是。顺溜,你看看这些个人中,那几个是刚刚动手打你的。” 一共十来个书童,顺溜很快就认出对他拳脚相向的三人。 “恩,其余的都走吧,若是觉得想惹点事出来才显得仗义,那么也可以留下。” 见识过林岚本事的人,原以为就是个好运的小子,靠着林如海才能到怀仁学堂来蹭课的,如今看来,这人确实不简单,加上家世显赫,在扬州城也算是小有名气,也就不去惹什么幺蛾子。 “走。” 留下主仆六人,略微有些不安之色。 “温书礼、张大梁,你是……” “白舟。”那人退了两步,看着林岚有些忌惮地道,“我……我爹是扬州府通判!” 林岚点点头,道:“你们对我有什么意见吗?有意见可以提,让下人欺我的书童算什么本事?” “哼!你这乡下野种,也配和我们一起读书?滚回家种田去吧!”温书礼年纪虽小,却出口不逊。 啪啪! 林岚抓住了温书礼的领口,直接就是两个耳光。 “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不要因为你年幼,就可以当成出言不逊的资本,我替你爹好好管教你一番!” 温书礼被忽然的两个耳光打蒙了,脸上火辣辣地疼,“你居然敢打我?” “我不光打你,我还踹你!”若是以往的林岚,这时候早就叫弟兄群殴这厮了,看在这小子才十来岁,他几次三番忍住了动手的冲动,最后还是被这贱样给逼得动了手。 一脚飞踹,直接踹在了温书礼的屁股上,直接踹飞出几步远。 一边的张大梁,和白舟直接懵了赶紧撒腿就跑,林岚也不管其余之人,今日若不杀鸡儆猴,这学堂恐难立威,以后找麻烦的事儿会越来越多。 “你……你敢打我?” “少爷……”顺溜支支吾吾道,“别打了,被老爷知道一定要挨骂了。” “林岚,我一定要把你皮扒了!” 林岚看着温书礼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走过去几步,道:“林府随时恭候,只要你敢来。顺溜,走。” 这样的人渣,林岚笃定他是不敢将事情告诉自家老爹的。本来就是自己嘴贱外加先动的手,道理全在林岚这里,给他爹告状,最后又得吃上一个嘴巴子。 “你给我等着!你可知道我爷爷是谁?” “是谁都不要紧。打的就是你!”林岚双手负背,悠闲地离去了,只留下温书礼在原地大呼小叫。 夏谦刚刚泡了壶茶,看见大呼小叫的温书礼,便喝道:“书礼,怎么还不走?” “先生。” “怎么一身的灰?别以为在这里撒泼打滚就可能不罚抄,没有这事儿!” “是……”温书礼咬牙切齿地狠狠道。 “怎么,对为师不满意?” “没~~有~~” 温书礼终于哭了出来,泪流满面地往家里跑。 …… 林岚手头很富裕,带着顺溜先去了医馆,擦了些跌打酒,接着又在扬州城里逛了逛,买了些吃食。林岚没想到,竟然还有小时候的味道,灌汤包、干菜烧饼,林岚自个儿大快朵颐的时候,总捎带着给顺溜买一份。 感动地小顺溜眼泪哗哗的,“少爷,您对我干嘛这么好?” “行了。我不是说过么,你当了我的书童,那么从今以后,谁欺负你那就是欺负我。有我林岚一口吃的,绝对饿不死你。”林岚喝了一口酸梅汤,笑道。 扬州城商贸繁华,自然商铺众多,林岚带着顺溜转了好一圈,才回到林府。老远就看见温书礼带着几个男子站在林府门前,朝四周张望着。 还在吃着烧饼的顺溜一惊,着急道:“完了完了,他们一定是在等老爷。少爷,待会儿你就说是我打的,千万别往自己身上揽。” “行了,瞧你慌张的样儿。他们若真是来告状,咱们也不怕。”林岚往家门走去,完全无视温书礼几个人。一边的顺溜瞥了眼张牙舞爪的温书礼,吓得赶紧跟上了林岚的脚步。 “林兄,林兄留步。” 林岚回头,看着男子小跑上来,便问道:“兄台是……” “在下温书礼的长兄,温庭礼。听闻方才小弟与林兄在学堂有些不愉快,所以特地过来让书礼给林兄道个歉。” “道歉就不必了。在下也出手教训过了,算是一个警告吧。小小年纪不学好,仗势欺人,斜眼看人,将来即便有可能踏入仕途,也是个助长不正之风的昏官。” 温庭礼酣然一笑,道:“林兄严重了。书礼虽然嘴不饶人,但是本性不坏。书礼,你和林岚是同窗,温、林两家同朝为官,我等理应相互扶持,怎么能因为一些小磕碰而交恶呢。” 林岚笑了笑,道:“真的不必了。温兄不知还有其他的事吗?若是没有,就自便了。” “也没什么事,就是中秋将至。扬州几个学堂、诗社准备联袂搞一个诗会,不知道林兄有空否?” 林岚笑道:“再说吧。”这种装逼诗会,林岚自己没有多大兴趣,但不代表一定不会去,万一现在一口否决了,到时候自家老爹指名道姓要让自己去,估计就要自己打自己脸了。 看着林岚进府的背影,温庭礼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 “大哥,你为何还让我跟这野种道歉?” “不然呢?书礼,有些话背后说人也就算了,你挑明了说,被打了,即便是让爹爹上门说理,估计林御史非但不会责骂这厮半句,恐怕爹都要毒打你一顿。” “那就这么算了?” 温庭礼笑道:“既然他这么争强好胜,想必中秋诗会也不会错过,不就是熟读四书五经吗?这些本公子五年前就会了。吟诗作对得看才气,到时候你就看好你哥如何打压这厮吧。” 第17章 青莲,你轻点 到了晚间,林府的灯笼点亮。 厨子早早地将烧好的菜又回屉蒸了蒸,林如海刚刚换好衣服,这桌上的菜恰好摆齐。 在这样的大家庭,人人都有生存之道,可能这就是林府的厨子一直没被炒的原因吧。 林岚到林府也好几天了,饭桌上依旧不见黛玉的身影。不过仿佛一大家子也都习惯了,按照孙姨娘的话,黛玉是天上的谪仙女,怎么能和凡夫俗子在一张桌上吃饭。 林如海吃了几口饭,侧头问道:“岚儿今日上学,感觉如何?” 林如海这么一问,诸房姨娘,还有自家老娘纷纷投来期待的眼光。这饭桌上,林如海不开口,她们也不好开口询问。 林岚忙应付道:“感觉还行。” 他总不能说自己啥都没干,就呆在书房里闷头睡大觉吧。 “恩。虽然夏老夫子说可以省去蒙学了,但让你直接读四书五经,可能还是稍显吃力了些,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定要多问。” “岚儿谨记。” “对了,听管家说,日暮时有几个年轻人找上门来,是来找你的?” “是的,温家的公子与岚儿有过一面之缘,特地找岚儿中秋佳节参加传诗会。” 林如海一听是这个,脸上多了一分笑意,道:“也好。虽然你还未学过诗,但多去听听看看,学习学习总是好的。” “岚儿谨记。” 一顿饭,被一顿教训,林岚吃得又差点窒息过去…… ...... ...... 入秋以来,虽未下过一场雨,但是已经一日凉过一日。 林岚饭后闲来无事,又往西厢凑过去,恰好在凉亭遇见了青莲。 “风寒还没好?”他瞥了眼青莲背上的披肩,“你还真和小姐情同姐妹啊。” 青莲黛眉一皱,小声嘀咕道:“怎又是你?” “这么讨厌见到我?”林岚呵呵一笑,不知为何,对这个小丫鬟,林岚有莫名其妙的……欲望……当然,绝对不是男欢女爱的那种,而是忍不住想要过来调戏一番,又生怜爱的复杂欲望。 “那人派你来的?” 林岚笑了笑,道:“你还真是跟小姐一样魔障了么?他可是老爷的儿子,那人那人的,要是让别人听见了,又要嚼口舌了。” 青莲脸色淡然地说道:“那就让他们说去。” “呵,你哪来的淡定,难不成黛玉妹……小姐给你的?”林岚每次来找青莲,总要心里代入好几遍,俺就是个小书童,但还是难免有说秃噜嘴的时候。 青莲冷哼一声,道:“小姐就是这么想的!起开!” 青莲趁着林岚不注意,一把就将他推开。 正在思忖如何调戏小妹妹的林岚没回过神,脚下一个不稳,踩在了石亭的台阶上,两只手下意识地托到了地上。 “唉哟!” 已经逃出林岚魔爪的青莲回过头来,看到抓着手腕的林岚,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你……别装神弄鬼的!” “什么装神弄鬼,我手腕脱臼了,快扶我起来。” 青莲眼中闪过一丝挣扎,还是过来搀扶林岚,嘴中呢喃道:“真是没用。这么大个子还这样弱不禁风。”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林岚这下摔得可真是不轻。 青莲一下没拉动,倒是反被林岚身体的重量给拽了过来,直接扑在了林岚的怀里。 “哎哟!” “你!” 林岚双手举得老高,看着要打下来的手掌,直接撇过头,道:“我可什么都没干,你轻点!” 青莲终究还是没有打下去,赶紧从林岚身上起来,朝屋里跑去。 林岚偷瞄了一眼,见小丫鬟离开了,才安松一口气。 这回偷鸡不成蚀把米,手腕脱臼,没个几日功夫,恐怕是难好了。正当他起身的时候,看到屋里又出来个人影。 “跌打药,拿去。” 林岚看过去,青莲脸颊有些羞红,便道:“算了,我这单手擦药也不方便,还是去医馆找大夫看一看吧。” 青莲反咬着嘴唇,迟疑了很久,才将准备离去的林岚喝住,“坐下。” “啊?” “你这厮,叫你坐亭下,听见没!” “哦。”林岚看了眼青莲,是不是在林妹妹身边待贯了,连丫鬟说话的语气都要高人一等呀。 青莲拿出药酒,先在自己的手上搓热,然后一个眼神,示意林岚将手交出来。 “青莲,你可轻点呐。” “哼,少废话。”青莲抓着林岚的手臂,毫不留情地在那脱臼的手腕上来回擦药,疼得林岚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还不敢大声叫出来,只能忍痛咬着衣袖。 感觉手头上的力轻了,林岚才大松一口气,看到青莲同样额头有些许香汗,便道:“早知道就不让你动手了。今儿个顺溜在回春堂擦药,也没见喊疼,刚刚被你这么胡乱一按,差点人都要昏过去了。” 青莲擦了擦汗,问道:“二……奶奶家的丫鬟又打他了?” “呵,你还知道的真多。不过这次可不是。他当了我……家少爷的伴读书童。听他说是在学堂里被人打的。” “定是那人惹事,结果还得顺溜挨打!”青莲一脸怒气,将罪都安在了林岚身上。 一边的林岚翻了下白眼,自己嘴贱干什么,便只能继续说道:“顺溜说,是学堂里的那些人侮辱少爷,他才和那些人争辩,结果他们人多势众,还动了手。后来少爷还出手教训了为首的那个公子哥,听说直接赏了那人两个大嘴巴子,还踹飞了那个人。” 青莲那手绢遮在嘴边轻轻一笑,道:“真是该!打得好!” 林岚一见青莲笑了,便故意酸溜溜地说道:“你也觉得少爷打得好?” 青莲一愣,赶紧收敛起笑容,道:“好什么好,就知道惹是生非。万一对方找上门来……算了,这与我何干!你赶紧走,待会儿……待会儿吵醒了小姐,你另一只手也免不了脱臼。” “呵呵,我看小姐啊,是口是心非。一边装着什么都不在意,一边像只鹰隼似的盯着林府内的一举一动。” 青莲脸一红,想要转过身怒斥,结果林岚早就跑得不见了人影,只能原地跺脚泄愤。 西厢前一阵秋风送爽,竹林飒飒,又不知飘落了多少青叶。 第18章 中秋月 转眼便是中秋佳节。 学堂放假,然而对于林岚来说,只不过是白天换个地方睡觉而已。 夏谦这几日也时常摸林岚的底,看看林岚对于四书五经的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步。结果四五次下来,夏谦便不再去书房打扰林岚午睡了。 这丫的哪里是学生,简直可以当他的老师了!若不是科举六试无法避免,夏谦都觉得林岚可以直接进京赶考,参加明年的会试了。 “林岚啊,今日中秋佳节,学堂都放假了,难道昨日为师没有与你说?”夏谦见到林岚,笑着问道。 “学生知道。家父让学生带了些月饼、蜜饯,特地来拜会先生。” “呵呵,林御史倒是抬举了,老朽这怎么好意思呢。”说着,便接过林岚手中提溜着的包裹。 林岚回以一笑,问道:“今日师娘没来学堂?” “家中亲友齐聚,正在招待呢。为师也打算回去团聚,要不去为师家中坐坐?” “不了不了。学生不请先生已是罪过,这哪能去先生家吃饭呢。” 夏谦笑道:“哈哈,我这先生当得属实不称职。不知你与汝父说过老朽的建议没?” 林岚笑笑,摇摇头道:“这学堂还没待几天,若是去书院,家父一定会以为学生急于求成,读书囫囵吞枣,难免一顿臭骂。” “呵,以你才智,岂可与一般的朽木相比?若是你开不了口,等过了中秋,我与令尊去说,免得老朽误人子弟。” “先生严重了,这天色不早,等回府吃了团圆宴,还得去传诗会看看,就不叨扰先生了。” “传诗会吗?如此甚好,多长长见识,看看这广陵才子如何作诗,也是极好的。” 林岚别过夏谦,与顺溜沿途买了些吃食,匆匆回府。 今日中秋佳节,就连林如海都早早地回了府,换了一身素雅的长衫,正在屋内饶有兴致地下棋。 见到林岚回来了,便招手笑道:“岚儿可会下棋?” 还没等林岚开口,穿着豆绿折裙的王氏便笑道:“他哪里会。也就能和些臭棋篓子相互过招罢了。” 林岚笑道:“做娘亲的如此说孩儿,不夸赞也就罢了,还如此讥讽。” “哈哈,你娘她是嘴上不饶人,心里对你满意着呢。看看这残局,真是有意思。前几日衙门里的几个小厮闹着玩,我还没在意,没想到今朝去拜访几位老友,都在说着这残局,一研究,还真是妙不可言。” 林岚头一探,得,感情就是自己放的“毒”,如今毒到了自己老子身上。 “爹可是要破解这残局?” 林如海笑了笑,道:“消遣娱乐罢了。对了,今夜传诗会,你分在哪个诗局?” “哦。”林岚拿出温庭礼托人送来的帖子,扫了眼说道:“第捌楼?” “这传诗会就在各个扬州城里头酒楼举办,这第捌楼正好顺道,待会儿你便与我一道同乘而去。” “爹你也要去?” 林如海笑道:“既然是传诗会,总得有个高低判别。每个诗局有佳作,都会送到第壹楼,到时候会有扬州城中的名儒文豪品评。” 林岚没有想到,一个诗会竟然弄这么繁琐。 王氏问道:“如海,今日中秋佳节,要不要请黛玉一起吃顿团圆饭?” 林如海刚要说话,一边的管家过来,道:“老爷,刚刚西厢那里传话来,说小姐风寒尚未好,怕在吹了风,就不过来吃饭了。” “罢了,罢了。甭理她,咱们自己吃。”林如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 这团圆饭,吃得又不是那么有滋有味了。 ...... ...... 中秋佳节,虽不像大年夜、元宵那样热闹喜庆,但是依旧有传统风俗。 扬州城内大型的灯会不曾有,但是家家户户也都有燃灯之俗。用竹竿挑好了,高束于瓦檐之上,俗称“树中秋”。 林府的各房若是往年,定是自顾自儿的在房内闲聊。自从林岚用杉木做了副麻将,又教会了几个姨娘和自家老娘基本的打法后,这家里边就热闹起来。 开始的时候,几个姨娘还拉林岚坐镇,后来就再也不需要林岚上场了,三个姨娘加上自家老娘,正好凑一桌。 偶尔林如海也会过来凑热闹,大抵也是享受这样的热闹劲。 “岚儿,准备走了吗?” “就等您了,还有什么好准备的?不过就是去凑凑热闹罢了。”林岚站起来,看着林如海又换了套体面的衣裳,不解地问道:“难不成爹爹还有什么应酬?” “这壹楼之中,哪一个不是扬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呀,如今年纪尚小,等哪一天过了童生试,再带你去见见那些老学究,届时拜个好老师,这夏老先生讲讲四书五经还行,至于其他的才学,就略显欠缺了。虽然为父这样背后说人不对,但事实就是如此。” 林岚跟着林如海一并进入到马车中,笑道:“岚儿倒是觉得夏先生挺好的。” 马车辘辘而行,两侧夹道,张灯结彩,中秋佳节,出来赏月之人确实不少。林如海吃了口备好的小点心,说道:“挺好?还是说自在?” 林岚尴尬一笑,问道:“孩儿不明白爹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在学堂的事情,你以为没人与我说么?打人这事作罢,是温韦他那孙儿的错,不过岚儿你要记住,林家是书香门第,这动手总归要被人背后说道,有失门风。” 林岚眯缝着眼,道:“爹啊,我给您唱个曲儿。” “哦?” “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饿。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 “去去去,哪里听来的混话。”林如海摇头笑骂道,“行了,到地儿了,你那捌楼就在这儿。” 林岚掀开帘子一瞧,那竹竿高挑着的灯笼上,写着大大的一个“捌”字,再往正门一瞅,笑道:“三元楼,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顺溜,走着。” “唉,少爷。”坐在马夫边上的顺溜兴奋地跳下车。 长这么大,自个儿还是第一次来看传诗会。 第19章 我得吃回来啊 林岚今日出门,特地换了身新做好的藏青色长衫,看上去比那日门口摆棋摊时精神了许多。不然穿得跟个叫花子似的,估计这门儿都不让进。 门口负责接待地小二笑容可掬地点头哈腰。林岚将请帖递上,小二粗粗扫了一眼,只识得上边特有的图案,缓缓道:“三两银子,公子请。” “还要银子呀。”顺溜嘟囔着嘴,觉得黑心商人真黑心,三两银子啊,这得多少个月的工钱? 小二笑了笑,道:“酒水、菜肴都是免单的,但总不能让店家破费太多,每年的惯例。” 林岚掏出三两碎银,笑着摇头进门。这还破费呢,过来参加诗会的,哪一个是真正在意吃的,估计绞尽脑汁地写诗吟诗,恐怕连菜都吃不上一口。 “少爷,三两银子,搁苏嫂的饼铺能吃三百个烧饼呢。” “呆瓜,那你咋不说能吃上一千个小笼包呢?”林岚笑骂道。 顺溜算了半天,眼睛一亮,“是唉。一千个小笼包……那得有多少?” 主仆二人上二楼,在东南角靠街的地方,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 “公子可要什么吃食?现在人少,好给您端上来,待会儿多了难免照顾不周。” “顺溜,你吃什么?” “啊?” 站在一边的顺溜满脑子还是烧饼、小笼包,便脱口而出,“烧饼,小笼包。” 林岚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刚骂过他呆瓜,还点这些玩意儿,便说道:“你们三元楼的盖八仙来一份,然而三笼鱼鲜小笼,再来一份三元开泰。” 一边的小二瞠目结舌,道:“这么多?” “怎么?刚刚进来的时候,可没听说不能点这么多?” “不不不。是怕公子点这么多,待会儿作诗没地方摆纸墨。一般都是点壶酒助兴,像公子您……”小二笑了笑,戛然而止。 林岚说道:“既然没规定,叫你上你就上,再来壶醉仙酿。” “哎……” 顺溜有些尴尬地问林岚:“少爷,是不是我吃得太多了?” “没有啊。” “那这小厮怎么一脸嫌弃的样儿?” 林岚呵呵一笑,道:“他嫌咱们吃了他家的东西,赚得就少了。这才哪到哪,放开了肚子吃!” 顺溜腼腆一笑,道:“顺溜还能吃……” 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这个时候根本无需灯笼,天上那大月盘刚刚升起来,照得地儿都是霜白的,游街赏月,好不热闹。 三元楼才子佳人,好不热闹。今夜吃饭的少,更多的则是来凑个热闹,吟诗助兴。唯独角落的林岚跟顺溜,两人吃得好不愉快。 “难怪这各大酒楼,争着承办诗局呢,感情这当中的油水多多啊。”林岚一眼扫去,每张桌上都铺着白宣,最多就是一两壶酒,像林岚这样大吃大喝地,真的是独此一桌了。 每个上楼来的书生才子,都会闻香投来古怪地目光,随后露出一副鄙夷之色。这心是有多大,诗会又不是来吃喝的,简直有碍观瞻啊。 林岚自己顾自己吃着,是不是还给顺溜夹菜,一直埋头苦吃的顺溜都发现了周围人古怪的目光,轻声问道:“少爷,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你会作诗吗?” “不会。”顺溜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林岚将一个肉丸送入嘴中,这家里每日吃得更冷战一样,今日索性痛快地吃上一顿。“那不就得了,少爷我也不会。咱们交了银子,不能白来,你说对吧?” “少爷说得好有道理。” “哟,林兄啊,你怎么独自吃上了?温某人可是找你找得好苦啊。” 林岚一回头,见到温庭书跟着几个书生娓娓走来,便放下手里头的大闸蟹,金秋蟹肥,若不吃上几只,还真的吃不回本钱来,“温兄有礼了,这几位是……” “哦,我来介绍,这几位都是西静书院的同窗,杜有楠杜公子,齐三阳齐公子以及萧方萧公子。几位,这位就是我经常提到的,林御史府上的林岚,林公子。” “各位有礼了,要不坐下一块儿吃?” 几个西静书院的学生一脸厌恶之色地看着林岚,说道:“我等来参加诗会,又不是什么酒囊饭袋。林兄、温兄,失陪了。” “那边还有几位好友,失陪了。” 几人纷纷欲作离去,温庭礼嘴角划过一丝笑意,来挤兑下林岚,让他心情极佳,说道:“林兄,这几位性子直,说得不中听之处,还望莫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人各所好嘛。要不温兄坐下陪我吃点?” 温庭礼笑道:“不了不了,林兄您慢用,这传诗会即将开始,您还是与你小仆慢用吧,在下告辞。” 林岚笑眯眯地拿起已经敲碎了的蟹钳,用筷子沾了少许醋,道:“顺溜啊,你吃饱了吗?” “恩,还差那么一点。”顺溜赧颜一笑,用沾满了肉汁的手挠了挠头。 “那就再点一些?” “听少爷您的。” 林岚吃着大闸蟹,喊道:“小二,再来两屉蟹黄烧麦!” 东南角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圈隔空带,这边主仆二人推杯换盏,隔着一圈桌子的另一边,已经有人动笔书墨了。 …… …… 瘦西湖之中最大的画舫之上,大大的“壹”等高悬。湖岸边烟花璀璨,时不时有几盏孔明灯飞天而上。 画舫之中丝竹悠扬,琵琶声清脆入耳。扬州比不上京师,前来的官员之中,诸如林如海之流,已经算是扬州的高官了。前来赏月喝酒,不是名宿就是官僚,这一船,聚了扬州最有权势之人。 林如海与几位同僚寒暄几句之后,便碰上了一人。 “林御史。” “古知府?” “不知古老有何指教?” 古子章笑道:“岂敢岂敢。今夜中秋佳节,你我二人把酒言欢,先干为敬。” 林如海同时将手中的酒饮尽,道:“古知府有话不妨直言。” “也无其他,只是想告知林御史一桩事,江都葛家村,葛夜年死了。” “死了?”林如海眉头一挑。 古子章说道:“昨夜死的,死的时候死不瞑目,吐了三升血。” “林某主政盐道,这与我何干?” 古子章笑道:“是无关,不过与令公子有没有关系,林御史心里最清楚了。” “古老是何意思?” “中秋佳节,没必要闹得不愉快,葛夜年死有余辜,即便那桩爆炸案是否与令公子有关,那都是后话了,只是如今当事者亡故,只希望林御史得饶人处且饶人,这葛芳削去功名一事,公文还在扬州学正之处压着。”古子章说到这里便不说下去了。 “小儿不过是无辜被冤枉,才反将一军。如今既然事情过去了,那便算了。古知府您看着办好了。” 古子章笑了笑,将杯中酒斟满,道:“那就多谢林御史了。” 官场你帮帮我,我帮帮你,虽然偶尔捅刀子,咱俩还是好朋友。 第20章 传诗会 至戌时,扬州城里的游客达到了顶峰。杨柳岸秋风送爽,不少才子佳人驻足赏月。一架别致的马车停在湖岸边,林府的老管家姓贾,乃是当年从京师陪同林如海正妻嫁过来的,如今西厢能够随意进出的下人,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小姐,大少爷正在捌楼。” “捌楼?凭爹的手段,壹楼的帖子弄不到,贰楼、叁楼总能弄来,想必是那人诗文差到没法看,放到捌楼,即便是传诗,也传不到画舫之中。这贰楼、叁楼可有佳作传来?” “倒是有几首不错的二传诗作,刚刚通过小舟送往湖心,老仆随手拿了几张眷抄好的,小姐您看看。” 马车内传来两声轻咳,间或有纸页翻动之声。 “这几首咏月诗写得倒是不错。” 老管家笑道:“老仆倒是不怎么懂诗,不过听说那唯一的一首三传诗,听闻传到了贰楼,被批驳得体无完肤,若不是花了点小银子,恐怕就要被扣下了。” “读书人之间,难免有妒才之心,当年捌楼传诗,多少自负之辈统统往捌楼之中钻,想要写下七传之诗,留下千古之名。只可惜能够四传的好诗就不错了。如今哪有什么风流才子敢去捌楼写诗。那人在捌楼可有诗作?” 老管家一笑,道:“传信的下人说,大少爷正在那里与下人喝酒吃饭,已经被传为笑话。” 车内传来一声轻笑,“罢了。这中秋传诗会也就如此,佳作能传到壹楼的,也就这些能够看的了,回府吧。” “是,小姐。” …… …… 捌楼之中,传出的诗作,大抵到了“陆”楼就没了动静,然后就被贴在“陆”楼稍微显眼的位置,便不再由小厮继续跑腿传诗了。 “哈哈,温兄的一首吟江月,果然妙不可言,刚刚小厮传来消息,都已经到了‘陆’楼,若是被那些老名儒赏识,这成绩估计还能继续往前传一传。” “见笑了,朱兄的咏月新诗也是不错,能够得到韩世明先生的中肯,也算是名气大增。” “……” 在东南角酒足饭饱的顺溜摸着肚皮,问道:“少爷,这些人写的诗真有这么好嘛?” 林岚喝了酒,两颊微红,脑袋都有些晕乎乎地,笑道:“互捧臭脚罢了,你还真信这些人能做出什么好诗来?吃饱没?吃饱了咱回府睡觉去。” “啊?这样子就走了么?” “不然呢?要不再来两只大闸蟹?” 顺溜赶紧摇手苦笑道:“不了不了,少爷,再吃真的肚皮要爆炸了。” 林岚起身,一步三摇地走着,顺溜倒是没喝什么酒,掺着林岚朝楼下走去。 方兴未艾的才子佳人们,又将彼此的诗作来回传阅,品评夸赞,一时间诗会的气氛到了最浓厚的地步。 温庭礼刚刚谢过了一人的高赞,拱手回礼之后,朝那主仆二人看了一眼,笑道:“诸位,失陪片刻。” “少爷啊,你这么晃,顺溜肚子里的包子都要被您晃出来了。” 林岚醉眼醺醺地说道:“那就起开,少爷我自个儿能走。” 顺溜依旧搀扶着,生怕林岚一个踉跄从楼上摔下去。 “林兄,林兄留步。” “温庭书?”林岚笑着凑近道,“温兄……有何贵干?” “林兄不多待片刻?这才几时,刚刚忙于应酬,还没见过林兄大作,这就离去了岂不可惜?” 林岚好不容易被顺溜扶稳了,拍了拍肚子,笑道:“可惜什么?天上地下,江河湖海,皆在我肚中矣。” 温庭书笑了笑,道:“林兄真是性情中人。” 林岚恍恍惚惚,挥手笑道:“告辞告辞。” 温庭书回到十余人的小圈子里。 “温兄认识那酒囊饭袋?” “呵呵,苏公子见笑了,那位是林如海林御史府上的公子,与在下不过一面之缘,倒是没什么太多的交情。” 一位坐在位子上偷瞄廊上琵琶女的才子嬉笑道:“没交情才好,这样的酒囊饭袋,估计今夜之后,也成了一个笑话。” “唉,林御史生了个传闻美若天仙的女儿,怎么会有如此废物的儿子,真是想不通。” 温庭礼嘴角划过一丝笑意,今夜的目的达成,估计等林岚明日酒醒,这臭名估计在文人之间要流传开了,到时候不用温父上门,估计林岚都会被林如海痛斥一顿, 林岚自然没听到,这楼上早就将他批驳得一无是处。刚要跨出门槛,早就盯梢似的小二立马拦住了主仆二人。 “什么事?” “这位公子,饭钱一共四两银子,请结账之后再走。” 林岚笑道:“进来之前,本公子刚付了钱,这出去还付钱,难不成你们三元楼成了衙门?进来出去都得给钱?” “呵呵,这位公子见笑了。小人嘴笨没说明白,是这样。进来酒水菜肴免费,那是指来参加传诗会之人,您这吃得满脸红光,小的看您一晚上也没作诗,所以也不算是参加诗会之人,故酒菜钱得另结。” 顺溜一听还得交钱,立马吓傻了,他一个月的月钱也就二十文,这刚刚吃的东西,加起来……他也算不灵清,不过至少得个几年工钱吧,这可如何是好。 林岚笑道:“这样啊,再给我来两屉蟹黄烧麦。顺溜,笔墨伺候。” 林岚摇摇晃晃地坐在楼下的一张空桌上,倚着墙稍作休息。 小二看了眼掌柜,见到掌柜点头许可,才往后厨拿点心。 林岚小睡片刻,被顺溜推醒。 “少爷,这里睡容易着凉,笔墨都给您备好了。” 林岚酒醒了大半,拿起笔便簌簌地写着。写完之后,还不忘拿起一边的蟹黄烧麦,再吃上几口,道:“顺溜,打包回府。” 主仆二人看着掌柜难看地脸色,笑盈盈地提着那烧麦回府去。 “掌柜的,那诗怎么办?” “怎么办?往前传!我倒要看看,这白吃了我三元楼这么多银子,这诗能有多出彩,丢脸的又不是咱儿。”老掌柜甩袖离去。 这中秋传诗会,三元楼唯一做赔本的买卖,就只有林岚这一笔了…… 第21章 七传词作 林岚回府之时,林如海还未归,几个姨娘打麻将也累了,正好收手。 林岚将一包烧麦递上,又喝了些茶解酒,整个人舒畅了不少。 抬头望月之时,不由笑道:“东坡老夫子,想不到今夜您的这首词,值来四两银啊。” 在吃着蟹黄烧麦的王氏问道:“什么四两银?” “没什么,岚儿先去睡了。”林岚吐了吐舌头,要是又让自家老娘知道自家在三元楼吃吃喝喝,没个正形,估计又是一顿骂。 王氏眼尖,看到林岚还提着一个包裹,问道:“这里头又是何物?” 林岚手中的细绳晃了晃,道:“烧麦呀,娘你不正吃着呢嘛。还不够吃吗?吃得太多,小心身材走样,爹不要你呀!” “去去去。早些休息,整日就没大没小,惯坏你了!” 几个姨娘没有子嗣,和王氏相处倒也融洽。 如今林如海有了子嗣,她们的压力也自然少了,用不着整日愁眉苦脸地哭骂自己肚皮不争气了。 是她们肚皮不争气,还是老林的枪杆不争气,谁心里都明摆着,只不过林如海是一家之主,这面子上…… 是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 ...... 西厢依旧静谧,连彩灯都未张挂。 林岚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还没说话,便被石亭中的青莲逮了个正着。 “你这厮又是作甚?” “青莲姑娘还没睡呐。这不是三元楼刚回来,带了些蟹黄烧麦,给你尝尝。”林岚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猫耳朵。 青莲手中攥着诗稿,看着林岚嬉皮笑脸的样子,却少了丝厌恶,坐下来酸溜溜地说道:“准是那人让送给小姐的,被你用来借花献佛了吧?” 林岚听着青莲刺刺的语气,将油纸打开,道:“吃吧。你家小姐不带你出门,这中秋还得过。这里还有几个半道上买的月饼,你尝尝。” 青莲瞥了眼烧麦,似乎还有余热,便问道:“无事献殷勤,说,有什么企图?” “青莲大官人,您可折煞小的了。这些都是孝敬您的,若是您不享用,小的都要去死了。” “嘻嘻,油嘴滑舌。”青莲放下诗稿,拿起烧麦吃了一口,问道:“那人既然这么关心小姐,怎么自个儿一次不来西厢?” 林岚看着青莲吃着,托着小巴,感受着亭内的凉风,说道:“少爷也怕,万一小姐不认他,这脸面往哪里搁?” “他还要脸面么?今夜三元楼,是不是跟你俩人大吃大喝,都沦为了众人口中的笑柄。明日老爷回来,看那人还如何应对。” 林岚嬉笑道:“大少爷也写了诗呀。” “也写了?” “是啊,若不是那首诗,咱们出三元楼还得付上四两银子呢。” 青莲嗤嗤一笑,道:“想来这把门的小二也是个睁眼瞎,你且念念,那人写的是什么诗?竟然能够值四两银子!” 林岚听得出青莲口中的嘲讽,便笑道:“让我念恐怕不行,但是我可以唱给你听!” …… …… 亥时过了一半,这赏月游街的玩兴也消去了。街头来往之人也少了不少。 天香阁负责抄诗的老儒生哈欠连连,与一边的小生说着闲话。“捌楼那些蹩脚诗想必是完了,茂才,老朽也要回去歇息了,你自便吧。” “秦公慢走。” “留步,留步。秦公,这里还有一首呢。”跑过来的传诗小厮喘着气说道。 老儒生打了打哈欠,拿过纸缓缓道:“能有什么好诗,要是好,早就出……”他粗粗扫了两句,嘴边的话便戛然而止。 “秦公,您这是……” 老儒生颤巍巍地走到桌前,由于眼睛一直未离开那张诗稿,以至于撞在了桌角上。他坐下来抄读着。 比起那张诗稿上略微飘逸的字体,老儒生写得则更为方正。 他快速地抄阅完毕,用嘴稍稍吹干,对折之后,又怕墨迹未干,摊开来看了一眼,塞进信封之中,郑重地说了一个字:“传!” 一边的小生有些惊讶,看着脸色凝重的秦公,问道:“秦公,什么诗让您如此郑重?” 老儒生将手中的诗稿递上,有些骇然地发愣,良久,才道:“此词不知能够打破当年王冲焕的六传之作否?” 李茂才定睛一瞧,便被吸引到了词中。 …… …… “陆”楼的中年男子接过诗稿,本以为“肆”楼之后,再无佳作,一见小厮传来的这首词,顿时精神一震,惊呼道:“此夜之后,再无咏月之词出其右也!传!” …… 伍楼 “传!” 肆楼 “此词不传,今夜休矣!传!” “传!” …… …… 这首水调歌头,传至贰楼,速度才缓下来。 贰楼汇聚了扬州各个书院、家族的大才子,同样,一些没能够挤上“壹”楼的大文豪、名儒,皆在此等候着诗魁的诞生。 接到六传之词的抄诗之人精神一震,原以为可以收工等待,没想到在最后竟然来了这么一个惊喜。 四尺白宣铺陈开,中年男子大笔书墨,一盏茶的功夫便将词眷抄完毕,中央高台,是贰楼特地安置的大屏风,用来悬挂诗作,以便众人品评,免得一些渣作流入到画舫之上,贻笑大方。 “诸位,此乃六传之作!” “什么?六传之作?难不成是从捌楼一路杀过来的?” 听到这个惊天消息,众人纷纷将目光投来。 “一首词?” “明月几时有?开头平平,何来六传之才?”一位才气自负的扬州才子冷笑摇头。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词读至此,贰楼之中再无窸窣声,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生怕错看一个字。 上阕如此,那下阙…… 一位扬州城内的大儒,本应理所当然在画舫之上,因为晕船,所以屈居贰楼,看到这篇水调歌头,骇然道:“藏龙卧虎,没想到我扬州新秀之中,还能有如此高才。” “此词当七传!” “宁公,要不要再稍作商榷?”一个年纪尚青的才子有些迟疑地问道。毕竟他的那首竹月诗很有可能夺得诗魁,若此词真的传至壹楼,估计……要没戏了? 这位被喊做宁公的老者匆匆走向抄诗人那里,拿起传稿,长笑道:“水调歌头,好好,老夫亲自替你传上壹楼!” 亥时将过,画舫也从湖心缓缓靠岸。此次诗会的十来位评委纷纷端坐在一起。 “诸位,我看这次中秋传诗会的诗魁,当在这几首当中产生了吧。” 一边的扬州名儒苏卿笑道:“我看这首中秋月倒是不错之选,诸位认为呢?” “苏公此言在理,不过这首竹月诗倒是突出了一个奇字,我看也能争上一争,诸公以为呢?” 十来位名儒文豪显然都是将目光锁定在最中间的两首诗上。 “既然如此,那么老朽建议,还是老规矩,举手表决吧。” “稍安勿躁!等等。” 画舫之上,有些闲聊已久的官僚都已经哈欠连连,被船板上一声高和惊醒。纷纷将目光投过去。 “宁公?您老怎么上来了?” 被下人搀扶着的老头拿着手里头的诗稿,气喘吁吁地道:“七……七传词作!” “什么?七传?”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来,由于来不及眷抄,宁公手中的还是一传时特定的传稿信函。 “宁公不会记错了吧?这七传之作……怎么可能呢?” “错不了!”宁公抖了抖诗稿,道:“我念与诸位听。”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宁大家和着古调,读起来将这首水调歌头念得十分应景,声音一落,满座俱静,仿佛都沉浸在了词作当中。 一位名儒笑叹道:“确实配得上七传之作了。诸位,毫无争议的诗魁,没错吧?” “这还用争辩吗?都激动地让宁公亲自当传诗小厮了,还能有疑议?” “哈哈,快快揭名吧。”一般为了公平,这眷抄的诗稿上是看不见姓名的,也只是那信封上,才用纸糊住了名字。 宁公将纸条撕开,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怎么了,宁公?莫非是诸位都认识之人?” 宁大家摇摇头,将信封一放,怅然若失地说道:“叫顺溜?” “顺溜?”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名字好生随便。 “顺溜?这是谁?怎么没听说过?” 画舫之中如同炸开锅一般,林如海听到顺溜两字,差点一口茶呛到喉咙,这顺溜不是岚儿的书童嘛。 “林御史,怎么?您认识?” 林如海举着茶盖连连挥手,咳嗽道:“不认识,不认识。”要是说顺溜是他林府上的书童,估计要被这些大儒们笑死,有此等之才,还不金榜题名,当什么书童。 画舫上的人定了诗魁,虽然时至子时,还是不甘心地朝三元楼汇聚过去,想要一睹这个叫顺溜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林如海打着哈欠,上了久候的马车。 “老爷,咱也去三元楼?” “岚儿呢?” 车夫回道:“府上管家差下人来信儿,公子早早地归府了。” “哈。”林如海重重地打了个哈欠,“那咱也回府吧。明日还得去衙门呢。” “是的,老爷。” ...... ...... “阿嚏,阿嚏,阿嚏。”刚刚入睡的顺溜连打三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喃喃道:“准是俺娘又想我了……” 诗魁、七传之词、顺溜,满城的人都在疯狂地找着那写下水调歌头之人,然而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林岚,早已经醉入梦乡。 只有西厢还点着一盏轻灯。女子用蝇头小楷抄下那首词,眼神飘忽不定,仅仅听人唱了一遍,哪里知道用词,只能蒙个大概。 “明日一定要叫那人统统写下来!” 第22章 余波未止 这个中秋佳节,某些人过出了大年夜守岁的氛围。 三元楼的大门一夜未闭,不少得知诗魁下落的扬州才子纷至沓来,将三元楼围个水泄不通。 寻找顺溜,成了那些扬州城里的名儒文豪大半夜的任务。 三元楼里聚满了人,从一开始满屋子谁是顺溜谁是顺溜,如同菜市场一般的吵闹,到大清早一大堆人如赌徒输红了眼一般,围在一张大圆桌前,一张帖子一张帖子的对号入座。 “只剩下一张了。”宁致远有些疲惫了松了一口气,“看来此人就是顺溜了。” 打瞌睡的众人精神一震,七传之作诞生的诗魁,谁都想知道到底是何人。这样的才气,定然会一鸣惊人,甚至广为流传。 “林岚?”宁致远打开帖子扫了一眼,不觉有些失望,上边写得并不是顺溜。 “林岚?不可能啊,昨夜林御史家的大公子吃喝了一整夜,亥时左右便回府了,怎么可能是他作的词?”有一直呆在捌楼的才子这样说道。 温庭礼看着平日见上一面都难的扬州大儒们,如今跟不要钱的白菜似的,扎堆在当中,眼皮跳了跳,他也在捌楼一宿,竟然同样不知道这首已经流传开来的七传之作,出自他们这一诗局,便道:“诸位先生,这事情千真万确。我与林公子昨夜道别离去,昨夜没见他写过一首诗,确定不是他所作,而且以林公子还在上学堂的水准,也难有此等之才。” 老掌柜打着哈欠,忽然瞳孔一缩,惊道:“小老儿想起来了!” 他大腿一拍,道:“林公子的小书童,他就叫顺溜!”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什么?被一个书童拿了诗魁?这得有多好笑? 几个不信邪,从贰楼跟来的扬州大才子同样脸色难看。 竟然是一个书童拿了诗魁,这要是传出去,他们这些人的脸往哪里搁? “定是那厮从哪个文豪口中听来的诗作,断不可能是他所作!” “对,一个小书童怎么可能有如此诗才?!” 老掌柜说道:“可不是那书童所作,而是那位公子写的。昨夜唯独林家公子吃喝,让小店入不敷出,故而有些气,让其作诗,不然得付酒水账,林家公子便作下了一首词,传了过去。” “走,备轿去林府。” “马车,去林府。” 一群人又火急火燎地朝林府赶去。 …… …… 林如海同样早早地坐在厅堂前,脸色不善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林岚,道:“长本事了。你知道你昨夜干了什么吗?” “孩儿没干什么呀。” 林如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没干什么?你若是规规矩矩坐在传诗会之中,即便是闷声不吭,我也不会说你半句。可你……竟然还和书童一块吃上了!你真当这中秋传诗会在酒楼举办,就是用来吃饭的吗?” 一边的几个姨娘也想插几句话,被林岚眼神瞪了回去。吃人家最短,昨日那蟹黄烧麦她们也有份,再开口就有些不合适了。 林岚松了口气,单打总比群殴要好受一些。 没有人接话茬,林如海单骂也觉着没什么意思,便挥了挥衣袖,道:“去学堂吧,尽给我丢脸!” 老管家匆匆赶来,说道:“老……老爷,外边……不好了!” “怎么回事?” “扬州城里的老爷们都过来了!说是要找少爷。” 林如海眉头一挑,原本压下去的气有冒上心肝,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林岚,道:“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若不是就这根独苗,林如海恨不得狠狠地打一顿林岚解解气。不过先得去府门前给这不成器的林岚擦屁股去。 林岚看着离去的老爹,疑惑道:“没道理啊,这吃着他们家大米了?为什么如此遭这群老梆子嫉恨。” 王氏也觉得这次林如海责备得过了,担心一会儿当着那些大人物的面儿,林如海会变本加厉,便道:“岚儿,快从后门走。不然你爹非得打死你!” “哦,哦。”林岚想着也是,向自己老爹认怂,那是天经地义,一点也不丢面子,立马撒腿就跑。 林府门前黑压压的一堆人,吓得林如海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传诗会上只顾吃喝顶多丢份儿,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地过来讨伐? “诸位,林某人已经在家中训斥过犬子,类似的事情以后再不会发生,还望诸位息怒。”林如海瞥了眼最前边的几位名儒,都是眼睛通红,跟血海深仇似的盯着他,心头顿时漏跳一拍,难道还有其他的篓子? 宁致远在扬州文坛地位超然,林如海刚刚登科及第的时候,宁致远宁公,在扬州文坛已经是地位超然了。 “如海啊,什么有的没的,你家林岚现在究竟在何处?老夫有要事找他。” 林如海见到宁致远满脸凝重的样子,感觉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乱子,便道:“宁公,岚儿是哪里惹您不高兴了?您直言便是,林某人一定好好教训他!” “哎呀,你这当爹的难道就什么都不知道?” 林如海一脸懵逼的样子,道:“啊?” “你儿子,七传之作,诗魁!” 林如海哑然笑道:“不是一位叫顺溜才子所作吗?怎么可能是犬子。” “你家府上是不是有个书童叫顺溜?” “是啊。” “没错了,大伙儿都散了吧。老伙计们,林家出了个大才子,咱去林家府上讨杯茶喝。”宁致远听到确有其人,笑得合不拢嘴,终于找到了。 只有林如海,还处于梦游一般,那根筋始终没有搭上。 昨夜那首填词,确实妙不可言,但怎么可能是林岚所作? 林家府上顿时热闹起来,然而几番寒暄之后,又一个新的幺蛾子诞生了——林岚不见了!由怒转喜的林如海问道:“他人呢?” 见到高朋满座,不是来上门找事,而是恭贺诗魁的,王氏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岚儿他……跑了。” 堂上还在讨论七传之作的几位名儒哑然。 跑……跑了? 第23章 吃豆腐 林岚从家中小跑出来,这中秋夏谦放了他五日长假,反正去学堂也是睡觉,真不如就这么晃荡在扬州城来得自在。 只是今日出门溜得急,身为分文成了欠缺。 林岚独自晃荡在湖畔,当日三元楼的棋局,已经早有游手好闲之人复制成翻版,在街头巷尾摆局,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感情自己还成了江湖棋局的祖师爷了? 时辰尚早,正当林岚优哉游哉地漫步湖畔,感受着大京朝缓慢地生活节奏时,一声扑通将他的神儿给勾了过去。 湖上出现了一朵松绿色的布花。 林岚朝前后望了望,暗道:不会这么凑巧吧? 湖中的那朵布花似乎并没有什么挣扎,心如死灰一般地没入水中。 林岚顾不得这么多,赶紧一个鲤鱼打挺,跳入了湖中。 湖水微凉,他一把将那女子的胸襟拉住,直接拽出了水面。 “小姐,你跳水自杀麻烦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再跳。你跳了我还得救的,麻不麻烦?” 眼看着鲜活的生命就要没了,林岚没看见也就罢了,见到了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噗! 这再好的体力,在湖里这么一折腾,还将个大活人给拖上岸,林岚自个儿都累得有些气喘。 “阿弥陀佛,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林岚双手摁在女子的胸前,救人之余,对手底下的这尺寸略微感到有些吃惊,“发育这么好……” 连续地几次按压,林岚觉得是不是有必要做一做人工呼吸,便缓缓靠近女子的娇容,咂嘴喃喃道:“长这么美还跳河,让那些单身汉子还怎么活?” 然而刚刚贴上女子冰冷的嘴唇,便吃痛地嗷嗷叫起来。 苏醒的女子感觉到唇上热热的嘴唇,本能地一口咬了下去。林岚被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赶紧起身,“你这小妞,下嘴这么重!” “咬你算是轻的!谁叫你玷污我清白?”女子冰山似的小脸蛋有些愠怒。 林岚擦了擦嘴唇,那齿印上都有鲜血流了出来,摇头道:“蛮不讲理。我好心救你上来,即便是轻薄你,你都要自尽之人,还谈什么清白?” 女子小脸一红,“谁说要自尽了?” “那你大清早的,跳湖里游泳吗?” “我……我是不小心摔下去的。”女子可能看到林岚身上同样湿漉漉地,明白确实是这个人救了自己,便有些底气不足。 林岚只能认倒霉,挥了挥手,道:“行吧,管你摔下去还是真的自尽,本少爷救你一次,下次就是死在本少爷面前,本少爷都不带眨一下眼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敛了敛出血的下唇,这回去得怎么说,吃大闸蟹戳的? “恩公既然有救人善心,为何要轻薄小女子?” “谁没事轻薄你?我是救你,这被水呛到呼吸……唉,说了你也不懂。不然你以为你能这么快醒来?” 女子的腮颊更加红了,低下头一礼,道:“是我错怪恩公了,敢问恩公贵姓?” 面对女子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林岚直翻白眼,道:“免贵姓什么不重要。姑娘你家近吗?” 女子一听林岚问住处,立马警觉起来,颤抖着冰冷的嘴唇,“恩公你问这个干什么?” “小姐您不觉得我救了你,不应该提供个方便,让我烤干身上的衣服吗?”林岚估摸着林家府上的那些老梆子们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又身无分文的,只能找个地儿烤烤火,免得着凉。 女子稍作犹豫,最后还是点点头,道:“好吧,小女子的住处就在附近的湖畔。” 秋风虽没有到刺骨的地步,但林岚穿着湿衣服,这风一吹,还是冷得让他直哆嗦。 走过一段小弄,便拐进了一出僻静的林间小筑。 “你就一个人住?”林岚张望了几眼,似乎并没有旁人。 “嗯。”女子点了点头,道:“我去给你拿块干布。” 女子缓缓进屋,自己这一身湿衣,就连身材,都完美地给衬托了出来,刚刚走在路上,差点羞死人。 林岚见到一边有些干柴,便自个儿生火。这衣裳,怕是要脱下来才能烤的干了。 小院内收拾得十分干净利落,种上的红枫此刻红叶飒飒,十分惹眼。小炉燃起火,林岚才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这给你,擦擦吧。”过了片刻,女子才换了身衣裳出来,“我这里没有男子穿的衣裳,不然恩公也可以换一身干衣裳。” 林岚的手指接布的时候无意划过裙褶,眉头一挑,这布料不一般呐。 “哦,不碍事,姑娘先回屋吧。我这里……若是不想看到什么,最好回避一下。” 女子脸上升起一抹羞红,点点头,回了厢房,隔着门扉问道:“恩公是哪里人士?” 林岚脱下了身上湿哒哒的衣服,好在女子给的布够大,林岚擦拭了一番,索性直接裹在了身上,赤着个膀子应道:“扬州人士,看姑娘您这住处,应该不是扬州人士吧?”看着女子身上衣物就是不凡之人,这那个大户人家会让一个女子独住一处。 “嗯。”女子并未多说什么。 林岚慢慢地烤着身上的衣服,道:“为何会落水?”看女子年纪,与自己也相仿,应该不至于好端端地走着,就莫名其妙地落水了吧。 “小女子……有梦游之症……” “难怪了……”不是自尽,这跳湖之后还一点儿不挣扎,看来这女子有很严重的梦游之症。 “这样岂不是很危险?” 女子隔着木门,在屋中用手绞着裙褶,说道:“像早上那样的事情,也只是意外,一般也不会如此严重。” “这还不严重?看来姑娘一定有什么心事,不知道在下能否帮上些什么?” 女子愣愣地出神,喃喃道:“不必了。” 林岚感觉衣服烤得差不多了,便道:“这危急性命之事,不得不警觉,你看这样如何,这外边的庭院,在下帮你用锁锁起来,每日清晨来帮姑娘开门,也就不用担心姑娘你在病好之前出什么意外了。” “哦,姑娘别担心什么其他意外发生,在下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公子林岚,若是有什么难处,来林府找在下便是。” 女子轻声道:“小女子名叫雅芳。公子能这样为雅芳着想,又是雅芳的救命恩人,岂会有歹意,只是怕这样做麻烦公子。” “雅芳。”林岚暗自念道,“既然这样,我们戌时再见。”到晚上七八点也是时候睡了,这样林岚再帮她将门从外边锁起来,就不担心她梦游的时候出这个院子了。 “那就劳烦公子了。” 林岚换好了烤干的衣服,道:“那在下便告辞了。” 雅芳透过门缝,见到林岚已经穿好了衣服,便开门相送道:“恩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小女子身无长物,今日又仓促之急,家中只有些磨好的豆腐,不知道……” 林岚看着已经略微梳好妆容的雅芳,忽然一愣,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看的女子? “不打紧,我也不怎么饿。”然而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叫起来。早上溜得太快,点心都还不曾吃,加上跳湖里救人,耗体力又多,到这个点,肚子肯定饿。 雅芳掩嘴笑了笑,道:“若是不嫌弃,恩公在这等上片刻。” 林岚缓缓道:“别恩公恩公的,叫我林岚便好。这恩公听着,总归有些显老。” 女子从一边的灶间捣鼓着,将一碗撒了葱花、麻油和些许酱醋的豆腐端出来,道:“怎么能直呼恩公大名,林公子若是不嫌弃雅芳手艺,尝一尝这豆腐。” 林岚接过雅芳手中的碗,心里哭笑着,这下真的成吃豆腐了。 第24章 家中炸锅 初次相识,林岚烤干衣服之后也不便久留,吃了真的豆腐之后,也就告辞离去,直到入夜,再一次来到竹林小筑。 院内一盏灯点亮着,见到林岚如约而至,雅芳起身相迎,道:“让林公子这样跑一趟,真是麻烦了。” “不妨事,我习惯每日晨跑和夜跑,再说林府离这儿也不远,过来方便得很。”林岚笑道。 “那小女子便进屋入睡了,庭院之外的锁,就劳烦林公子了。”这十五刚过,月还圆得很,照得庭院里透亮。雅芳一头长发垂在身后,看上去更加得秀丽,那白皙如玉的皮肤以及天生的尖下巴,看上去如同出水芙蓉一般。 “等等。” 拿着罩灯的雅芳回眸一笑,发尖轻甩,问道:“林公子可还有什么事吗?” 林岚指了指院中石凳,道:“雅芳姑娘,你先坐下。你这梦游之症,可否说说持续多久了?” “许久了,也看过大夫,就是不见好。” “这梦游之症,其实与心病有关。这样,今日天色也不找了,明早再与雅芳姑娘好好谈一谈,如何?” 雅芳站起来,道:“多谢林公子关心了。这梦游之症连大夫都无从下手,林公子不必再劳心费神了。” 林岚笑了笑,“是病,总归得治。好了,不说了,你早点休息便是。” 出了小院,林岚将门上的两个铜环直接用锁给连了起来。看这天色不早了,林岚觉着家里也该平静了,便匆匆赶回去。 …… 扬州城一辆马车驶入城门。这个时辰,城门早就关闭了,能够破例入城的,可见车内人的身份不简单。 马车匆匆至三元楼,老者起帘下车,一位小厮赶紧上前。 “言公,您回来了?” “恩。那日下象戏之人,可还曾有消息?” 小厮摇摇头,都过去好些个日子,酒楼之中人来人往,他哪里能专心去找个小子,便说道:“没有消息。” 王言见到三元楼里人比平日里多上不少,便问道:“生意不错啊。” 小厮笑了笑,将王言迎了进来,道:“多亏了这次中秋传诗会的诗魁,咱这三元楼才如此多的人慕名而来。” “哦?诗魁?” “可不,言公你往那儿看,这可是七传词作啊,就连宁致远宁公都赞不绝口,亲自传诗上壹楼。” 王言缓缓走过去,“七传之作?我倒要看看,扬州才俊这次能再有什么让老夫震惊的词作诞生。” 他双手负背,缓缓走到诸多才子站着的词作之前,越看越震惊,忽然想起了什么,立马问道:“这词何人所作?” “哟,是言公!小生有礼了,听说这词是林御史府上的公子林岚所作,不过也不知道真假,能做出此等词作之人,确实是高才啊。” 王言转身便出了三元楼,“去林府。” 他掏出怀中的那两句诗,脸上笑容增添了不少,“一样的字迹,小子,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吗?” …… 林岚回府,家中的热闹之景,让他好几次退出大门,看了看上边的牌匾,以为是自己踏错了家门。 “这位就是令郎?” “噫,岚儿回来啦,坐。” 圆桌之上,扬州城里的文坛大儒们一个个笑眯眯地盯着林岚,搞得他都有些起鸡皮疙瘩。 “这次诗魁的那首词作,可是林小友所作?” 林岚在一边的铜盆内洗了洗手,接过丫鬟小宁递来的毛巾,擦着手道:“诗魁?什么时候的事儿?” 宁致远摇头笑道:“林小友就不要遮遮掩掩了。你那书童都承认了,你看看这词稿,是否是你所作。” 林岚瞥了眼词稿,尴尬地笑道:“词确实是晚辈所作,只是这诗魁,恐怕难当其名。” 。昨夜酒后随手抄下的词,居然拿了个诗魁,这是林岚不曾想到的。 一边闲居在家的老儒生张芝兰笑道:“当得,当得!林小友这首七传之作,别说诗魁了,用不了多久,传遍江南,甚至京师都有可能。” 林如海今夜心情大好,笑道:“岚儿啊,你就不要再谦虚了。昨夜为父也在画舫之上,当时并不知是你所作,读之忽觉乃是一代文豪之牢骚,实属佳作,竟不曾想是你所作,看来为父对你的学业有所低估了。” 林岚扯了扯嘴角,这能不是佳作嘛,苏大才子,东坡老先生之作,还能比不上一群乳臭未干的小生不成。 宁致远笑了笑,道:“既然诗魁找到了,咱们的心事也了了,诸位,林御史做东,咱们今夜就不妨再即兴来个诗酒会?” 张芝兰问道:“林小友,听夏老弟所言,这四书五经的课业也都习完,不如择个书院,拜个恩师,多读一读圣贤书,也好为将来仕途铺路。” “诸位,这岚儿去学堂还没几日,这么能这么仓促地去书院精修,依我看,还是让夏老先生再锤炼一两年的为好。”林如海虽然很想让林岚当中就这么择师入书院,不过夏谦毕竟也算是林岚的启蒙老师,就这样草率地决定,难免有些不尊重夏谦。 被林如海请来的夏谦,相比较这些扬州城的名儒,自知没有这个本事再教林岚什么东西,也明白个中人情,笑道:“林御史见笑了。这几日林岚在学堂,老朽也检查了一番课业,发现真的再无其他可授,只让他在书房自学。这样的一块璞玉,放在老朽手上真是可惜了,老朽也想着过些时日上门来找林公说上一番,现在好了,学生就一个,这先生一满桌。” “哈哈,夏老弟说得是。”听到夏谦都这么说了,这些名儒自然高兴,接下去就看林如海和林岚如何选择了。 “岚儿,堂上这些人都是扬州有名之士,哪一位说出去都足矣让人敬畏,爹也不替你择师了,你就自己选一位。”林如海妥妥地将这锅丢给了林岚。 这么多扬州名儒、文豪坐在一起,选哪一位都是得罪人,让其他人误以为是瞧不起,所以林岚自个儿选反倒是最好的法子。 看着自家老爹稳稳地将锅甩给了自己,林岚哭笑不得,这该怎么选? “要不咱们抓阄?” “胡闹!”林如海抚须喝道,“堂上的哪一位,当爹的老师都不为过,你竟然如此儿戏,真以为填了首词自己就是个人物了?” “哎,林公息怒。令郎如此聪慧,岂不知这是得罪人之举,选哪一位,我等心中难免有些芥蒂。这样,也不为难林小友了,今日咱们再好好地喝上一杯如何?” “唔,宁公此言甚好!” 既然能避免的尴尬,自然避免了的好。 人生在世,谁不是为了张脸皮呢? 第25章 人生如戏 马车缓缓到了林府,见到林府大门敞开着,王言朝里头一瞅,闭目养神。从姑苏长途跋涉,确实有些累了,但是再累,也没有心累。 王氏一族在大京朝曾经声名显赫。县伯王公之后共十二房,京都有两房,其余都在金陵。王言这一脉,人丁单薄,在王家已然没有什么地位。当朝圣上恩师,太傅之名,让王言赚取了不少的名声,只是年迈离京,再无权势之后,变得孑然一身。 林岚坐在诸位扬州大儒当中,除了喝酒,便是吃菜,根本不必说什么话。所谓的诗酒会,不过就是这些闲得蛋疼的老头子们借酒发牢骚的吐槽罢了。 酒过三巡,一个个喝得两颊醉醺醺,左摇右晃的老头们,在家丁小厮的搀扶下,渐渐离去。里屋内的几房姨娘以及王氏才挨个出来,忍不住对林岚一番夸赞。 “老爷,这文曲星降世到咱们林家,将来小岚高中状元,也是指日可待了。” “是啊,老爷。刚刚妾身在里厢听得一清二楚,那些老儒生都夸赞小岚才华横溢,仕途定能一帆风顺。” 林如海只是笑笑,慈母严父,这一家子,总得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 “行了,虽然这次你夺了诗魁,但从古至今,有多少才华横溢的风流才子,在仕途上不得志的?现在也该收收心,选个书院精修经学才是。” “林御史此言深得老夫之心,不知道老朽有没有这个荣幸教一教令郎?” 林如海看到健步走来的王言,忽的站起来,眯缝着眼,在脑海中扫过这位老者的信息:“言公?什么大风将您给吹来了?” 林岚瞥了眼,感觉这背后寒毛乍悚。 要死的,这老家伙怎么找上门来了,赶紧转过身,朝里厢溜去。 啪。 茶盏摔落在地。 众人皆惊,朝王氏望去。 王言看着摔碎的茶盏,将目光渐渐朝上扫去,看着王氏良久,忽然瞳孔一缩,喉结一滚动,有些不可置信地道:“秀儿?” 王氏做梦也没有想到,父女二人会以这样的方式碰面。就连一边的林如海都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王氏身子颤抖着,眼泪簌簌地落下来,“父……父亲大人……” 什么情况,要不要这么狗血……林岚同样没有想到,事情会是如此戏剧的巧合。自己老娘是王言的女儿? 林如海毕竟处理事情老辣,“言公,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您想坐下。秀儿,你也坐下来。你们其余几个,都去里边呆着,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是,老爷。”几房姨娘略带震惊地往里厢走去。原本以为王氏不过就是一乡野村妇,只不过长得秀气,被林如海看中,没想到,还有这么显赫的家世。 王氏跪在地上,缓缓道:“不孝女不敢与父同坐。” 林如海叹了口气,道:“岚儿,你也咱避一下吧。”这毕竟是上一辈的事情,林岚要扶起自家娘亲,然而王氏坚决不肯起身。 王言叹道:“起来说话吧。都十年了,还有什么孝不孝的,我王言,早就当没有这个女儿了。” 林岚见王言语气没有强硬,扶起王氏之后,便道:“那岚儿就告退了。” 这一家子,感情人人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啊。 林岚往西厢走去,仿佛每到心情烦闷的时候,往西厢和那个小丫头聊聊天,总会让心情好上不少。 “你家小姐对你就这么情同姐妹?”林岚见到青莲总是在石亭读书,穿着打扮也不像一般的丫鬟,看来黛玉对这小丫鬟很是不错。 青莲噘着嘴,瞥了眼林岚,道:“你家少爷对你不也好得很?这衣裳,怎么看都不像是仆人该穿的吧?” 该死。 林岚暗骂一声,自己居然没换衣服就过来了,尴尬地笑了笑,赶紧转移话题道:“青莲妹妹在看什么呢?” 青莲脸色忽然一变,赶紧将诗稿收起来,却难逃林岚的法眼。 “水调歌头,看来青莲妹妹是对我昨夜的歌喉念念不忘啊。” 青莲翻了翻白眼,道:“臭美的你。你唱得难听了死。我是欣赏这词,哪里是你的曲儿!” 林岚眼珠子一转,笑道:“那就是你崇拜大少爷的才华。” 青莲脸一红,故作不承认地说道:“谁知道那厮是从哪里抄来的好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怎么可能是他写的。” “哈哈,你这是嫉妒。”林岚笑道。 “外边来了这么多人,那厮是不是膨胀得要上天了?”青莲一脸不乐意的样子。 林岚坐在一边,“看来你很关心大少爷嘛。” “谁关心他了?”青莲立马反驳道。 林岚并不戳穿,他的思绪还再想着前厅的事情,也不知道王言和自家老娘事情如何了。毕竟是父女亲情,这么多年了,该烟消云散的也应该散去了。 “喂,你家少爷……” “咱们不都是林府的吗?”林岚总感觉这样叫有些别扭仿佛隔了层关系似的。 “那你还不是喊你家小姐。”青莲嘴唇轻抿,“老爷有没有说些什么?” “好好上学,早日考上功名。”林岚嘴上随意地应付着,“你还说不关心大少爷?是不是看大少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青莲白了一眼林岚,“没个正形。你怎不在外边伺候你们家少爷了?” “少爷心累了,回去睡觉了。” “心累?夺了诗魁,一首七传之词,是谁都该兴奋得睡不着觉不是,怎么会累呢?”青莲狐疑地问道。 “少爷哪管这些虚名。府上来了个不速之客,是夫人家的老太爷,也就是少爷的外祖父。你大概也听说,十来年没见面了,这个时候碰着了,指不定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儿呢。” 一阵秋风吹过,青莲轻咳了两声,道:“这事情不是你我该担心的,你走吧,我也要歇息了。” 林岚看了眼西厢小楼,喃喃道:“小姐每日都睡得这么早吗?” 青莲一愣,起身轻嗯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愉快,缓缓走入小楼之中。 林岚在石亭坐了片刻。 小楼边竹林飒飒。 “不行,还得去看一看。” 隔窗眺望的小楼内,女子轻声叹息道:“我……也有个外祖母吧……” 第26章 大父的条款 林府前厅的气氛有些凝重。要让王言回忆起当年的陈年旧事,着实有些心痛不已。 “十七年前,你挺着个大肚子,即便是你娘以死相逼,都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老夫脸面丢尽,即便如此,老夫都不忍心将你逐出家门。可是你怎么忍心抛下爹娘,一声不肯地离去!” 王言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你这一走,你娘抑郁成疾,没几年后也撒手人寰。当时老夫真恨不得将你挖地三尺找出来!” 王秀儿眼泪一直没断过,哭哭啼啼道:“对不起,爹,娘,对不起。这是如海的骨肉,秀儿知道爹一直想要个子嗣,但如海断不可能入赘王家,从此断了功名仕途,所以秀儿只好隐瞒爹娘真相,带着如海的骨肉逃出王府。” 林岚站在影壁边,听着自家娘亲的哭诉。难以想象,这么多年,要让一个女子撑起一个家是多么不容易。 如果不是葛三全收留,身无分文的王氏不知道能撑多久,估计母子俩早就饿死街头了。 “当时如海已赴京师,断了音讯,而女儿也无脸再回娘家,只能隐居乡下,拉扯大了岚儿。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们一家团聚,爹,秀儿不求您能原谅,只求不要再拆散我们一家人。” 林如海听完了王氏的话,也是满脸动容,起身一礼,道:“岳丈大人,当初也是小婿一时糊涂,才酿成大错。如海这些年终日惶惶,苦寻秀儿,从一些消息中得知母子下落,几月之前才找到了他们母子二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是由如海一手酿成,若是岳丈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如海一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事已至此,再说其他的也无用,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都过去十几年了,王言孑然一身,要说牵挂,也就这个不孝女了。 他靠在椅背上,缓缓道:“老夫也不是那种瑕疵必报之人,用不着你林御史赴汤蹈火。也念在你能够不忘初心,记着他们母子二人,若是做出忘恩负义之事,老夫定然要上奏朝廷,摘了你头上这顶乌纱。” “不敢不敢。” “我有两个条件,你看能不能答应。若是答应,你我翁婿相称,也无不妥。”王言终于释放了一些和解的善意,这让堂上的王氏、林如海以及偷听的林岚暗松了一口气。 “小婿一定尽力而为。” 王言说道:“第一,你那正室既然亡故,你又是先识得秀儿,林岚又是林家长子,这扶为正房之事宜早不宜迟,但也不必宣扬,只需到户部办理一下手续,登记造册。这件事你若是不答应,剩下的也不必说了,我直接带着他们娘儿俩回姑苏了。” 林岚听这老头儿一讲,明白如今事已至此,这所谓的大父也就是希望他们娘儿俩能有个名分。 毕竟自家老娘也不是明媒正娶,如今自己若是算起来,还是那葛三全的继子,也不知道自己这便宜老爹是什么想法。 “这个如海正在处理。户部那里的同僚,如海也已经沟通妥当,户籍的变更已经提上日程,至于这正室……岳丈大人您也知道,当年如海不知秀儿生死,娶了贾家之女贾敏为妻。” “这个我知道,但你那原配不是亡故了吗?这事情又不是很难办。难道你想让你唯一的嫡子成庶出?这今后若是踏入仕途,会被多少人耻笑?影响仕途,你也不希望你这唯一的儿子没出息吧?” “是是。将秀儿扶为正室这是必须的,这是我欠她的一个名分。我已去信京师贾府,与那史老太君通禀一声,也算是尽一些晚辈之礼,望岳丈大人能够理解。” 林岚不得不对自家老爹竖起一个大拇指,这盐道御史就是不一样,做事八面玲珑,两不得罪,拿捏得如此精准。王家、贾家都是豪门,虽然落寞,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相比起来,林家就有些薄弱,更何况京师贾府还有个史老太君,若是自家老爹一声不吭把他的娘亲扶上正室,估计贾家觉得失了颜面,难保有什么芥蒂。 林岚懂的道理,王言这个宦海沉浮一辈子的老油条自然明白,点点头道:“这也是,通禀一声自然是应该的,我也会去信一封。”王言和史老太君也算是同辈,更何况王言当过太子太傅,在京师虽然已没什么势力,但声名还是在的。 “这第二点,就是林岚的课业问题。虽然林岚有才气,但是多少缺一些火候,夺了诗魁,考不中秀才之人,比比皆是,文章达天下,才是仕途之正道,所以老夫亲自执教,你没意见吧?” 林如海还以为什么大难事,结果是这个,便笑道:“这个自然。岳丈大人能够当上太子太傅,那是当今圣上的老师,若是能由您来教导岚儿,这科举一事也不愁了。” 王言笑了笑,摇摇头道:“哪有这么容易。我也不过给他指点一条道,怎么走还得看他自己。十七岁才刚刚上学,比起王氏族里的后背们,已经晚太多了。我就先走了,林岚这孩子资质不错,就是多了股痞气,还得敲打敲打。如海,如今你也算是功成名就了,不要怪老朽势力眼,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倘若你如今还是个穷酸秀才,这秀儿断然不会让她委屈的。” “明白明白。”林如海起身要送送王言,却被王言止住了。 “送就不必送了。天色也晚了,老夫告辞。” 王言路过影壁,见到林岚笑嘻嘻地站在影壁之后,冷哼了一声。 “见过大父。” “再让我见到你设局糊弄人,老夫打断你的腿!” 林岚呵呵一笑,道:“林岚糊弄谁了?” “你!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王言甩袖离去。 “岚儿,刚刚言公说什么设局不设局的?” “哦,孩儿说要设酒局款待大父。时候不早了,孩儿明日还得晨起锻炼,先去睡了。拜拜。” 林如海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拜就不用拜了,咱们家不兴这套。” “……” 林岚松了一口气,这事情闹的,还好雷声大雨点小,不然自家娘亲好不容易享受团聚带来的亲情,又得葬送了。 林府里恢复了安宁,也算是有惊无险。只不过貌似牺牲了他自己...... 第27章 转移治疗 初秋湖畔还是有些凉意。 林岚小跑路过湖畔的一株桂树,顺手折了挂满金黄小花的桂枝。 竹林小筑内,雅芳早早地在庭院沏茶等候了。 听到庭院门被打开,便笑着站起来相迎。 “昨夜可还睡得舒坦?” 雅芳笑了笑,点头道:“确实安心了许多。林公子坐下喝杯茶。” 林岚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道:“姑娘既然不愿吐露久藏心底之事,在下倒是有一法子,或许可以帮助雅芳姑娘摆脱梦游之症。” 雅芳今日穿了件豆绿色的纱衣,脸色比起昨日好上不少,一听林岚有法子,眼睛一亮,问道:“公子可有什么好方法?” “也说不上方法,只是试着看看而已。姑娘平日里是不是一直呆在此处,不常出去?” 雅芳点点头,道:“扬州城内无亲友,出去也无事可干,偶尔去湖边散心。” “这样子可不行。你跟我走。” “林公子,这是准备去哪儿?” 林岚放下茶盏,笑道:“你跟我走就对了。今日要去的地方还有很多,可别喊腿酸。” 雅芳跟着林岚出了门,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这算哪门子治病?难不成公子是要带我去看大夫?” “大夫治不好你的病,但是我能。”林岚手一伸,“请。” 雅芳掩嘴轻笑,与林岚开始同游扬州城。 真是人靠衣装,林岚今日天青色的长衫,府上的丫鬟又帮着梳理好头发,整一个风流倜傥的大少,与雅芳这样的绝世美女走在一倒,频频有路人投来羡慕之色。 林岚看着雅芳左顾右盼的样子,便道:“雅芳姑娘,要治好你这病,第一点,就是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目光。这样对你的病很有帮助。” 雅芳欣然一笑,点点头,努力地不再去看别人的目光。 “很不错。那么接下来,我们第一个站点到了。”林岚带着雅芳到的第一个地方,便是天桥下的苏嫂饼铺。 “哟,小官人,今天带着这么漂亮的媳妇来呀,坐。” 看着一手面粉的苏嫂,林岚笑了笑,道:“苏嫂,雅芳姑娘可不是我的媳妇,哪有这么好的福气,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苏嫂端过来几块那手的饼,道:“小官人几日不曾来了,这一来还带着朋友来捧我生意,真是太照顾老身了。” “苏大嫂客气了。”林岚将饼递给雅芳,“来扬州这么久,还没吃过这些本土的小吃吧?” 雅芳似乎很抵触的样子,不过还是接过了林岚手中的饼。 “雅芳姑娘,这治好你病的第二步,便是你每日都能够来这天桥下用餐,不管是吃什么,这里人来人往,接近民风民俗,有利于你更快走出压抑的独处环境。” 雅芳小口地碰了一点烙饼的边缘,咀嚼在嘴中,似乎觉得并不是什么难以下咽之食,那紧锁的眉头才渐渐松下来。 “姑娘,这吃饼得大口吃,南方这儿面食少,咱这手手艺,可是从山西老家带来的!” “行了,苏嫂。知道你这饼味道正宗。雅芳姑娘可不能与我们这些糙汉子比,吃起来当然斯文许多了。” 雅芳这次张开嘴咬了一大口,这当中的馅才吃到嘴里,咀嚼一番之后,才笑道:“味道确实不错。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也没吃到过这样好吃的面食。” “你笑起来很美。” 雅芳脸上略显僵硬,嘴角的笑意也淡去了不少。 “你看,雅芳姑娘,你还是很在意别人的看法。既然是对你的赞美,那你得笑得更加灿烂不是?反之,若是某些事或某些人让你伤心难过,倘若你真的应了他们所期待的结局,岂不是让坏人得逞?所以,做回原来的自己,这样你的病会迎刃而解。” 确实,人心事一多,什么毛病都会出来。林岚首先让雅芳走出竹林小筑,便是脱离那个自闭的空间,免得梦游还没好,又得了抑郁症。 “吃饱了吗?”林岚见雅芳吃得差不多了,便问道。 “嗯。” “那我们去第二站。” 林岚带着雅芳入了戏园。晨儿没有戏场,但是有说书人在那说书,听的人也不多,这也是林岚所想要的效果。人太多,过惯了清净生活的雅芳反而会因为声音嘈杂而一下子接受不了,也只有这样循序渐进,对于注意力的转移有益处。 “希望雅芳姑娘今后都能来这里坐一坐,听一听说书。” 雅芳眨动着双眼,小嘴轻笑道:“这也是治病?” “没有错。只要雅芳姑娘坚持按照我说的做,相信你的梦游很快就能有好转的迹象。” “一切听公子的。” 林岚笑了笑,靠着椅背上,听着说书人卖力地说学逗唱。 “是你!”老者声音从一旁传来。 林岚一愣,朝边上望去,“你是……” 老者坐在一边的空座儿上,笑道:“老朽当日三元楼下棋负于小友,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 林岚一愣,立马道:“哦,是老先生。记得记得。这么巧。” “确实很巧。老朽之后还多次去三元楼找小友,只可以没见小友踪影,实在可惜了。” 林岚尴尬一笑,道:“下棋只是消遣娱乐,老先生可不要着迷。” “哈哈,小友太公钓鱼,老朽乃愿者上钩,不知能否有幸请小友家中一聚?” “这个……实不相瞒,在下今日与雅芳姑娘同游,多有不便。”废话,谁知道跟你回去会遭受什么样的待遇,整不好被押解送官,林岚才没有这么傻,跟一个陌生的老头子走呢。还是一个输钱给他的老头。 杨孝廉道:“无妨,无妨。那改日再聚,老朽姓杨名德明,有幸中年中举。” “哦,原来是杨孝廉公,失礼失礼了。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林岚带着雅芳匆匆离开戏园。 “林公子好像很不愿意和这位孝廉公打交道?” “雅芳姑娘,最后劝诫你一点,对于那些让你心情不愉悦之人,处于礼貌性的回避,有时候是必要的。” “嘻嘻,林公子的奇方小女子受教了。” ps: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28章 金陵赴学 帝都的秋菊,正值盛开之际。荣国府人来人往,十分的热闹。重阳节将至,荣国府内准备着祭祖的事宜。一切都由王夫人以及凤姐操持着。 当值回来的贾政在荣国府后院,与老祖宗闲聊。 “儿啊,近日看起来很是疲惫,当注意身体。高丽的红参,等会儿叫翡翠炖上一小盅,补补身体。”老妇人语气间满是关心,手摸着刚刚琥珀制好的衣裳,眼中尽是满意之色。 贾政笑道:“劳烦母亲挂念。贾雨村前不久上京,带着林如海的荐信,要让我替他谋个好差事。这五百年前是一家,而且这雨村的德才也十分了得,儿替他谋了个应天知府的位置,想必将来也有个照应。” 贾母依旧爱美,头上霞冠玲珑,耳坠上的那对鸽子蛋大小的翡翠,将那原本就松弛的耳垂拉得更长了。会拍马屁的下人还直夸佛面宝相,是要长生的迹象。 她喝了口茶,缓缓道:“这些外边的事,你不必与我这老婆子细说。只是我那可怜的外孙女儿,没了娘亲,身子骨又弱,不知道如何了。当初嫁了个好郎君,可怜我这丫头福薄,没能享受多少好日子,就……”说话间,眼泪在眶中打转。 贾政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事情说出来:“儿子昨夜刚刚收到如海的亲笔书信,说是找到了当年走失的母子,如今阿敏过世多年,这长子回府,所以想要将其母扶为正室,来问问老祖宗的意思。” 贾母脸色一变,道:“他这哪里是过问我的意思,这不是要了我那外孙女儿的性命呐!” “这是林家的事,儿子觉得插手不得。若是母亲心疼阿敏那孩儿,不如接到京师来,一来以解母亲思女之苦,二来也好缓一缓林家之中的关系。” “恩,我看这事可行。你赶紧写信去扬州,将我那外孙女儿接来。”贾母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一大家子,人丁兴旺,这是老太太乐意见到的场面,尤其是最疼爱的女儿,爱屋及乌,对于那素未谋面的黛玉,贾母同样牵挂得不得了。 贾政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是,儿子这就去办。” …… …… 林岚在扬州舒服了没几天,这王言便准备带着他去金陵。原本以为自家爹娘多少会有些反对,结果出乎意料的没有反对意见。 林岚就这样被卖了。 王言曾是太子太傅,当今圣上的老师,按照他的话,林岚想要拜入他门下,那么就势必要回金陵,进入文德书院学习,最后才有机会文庙拜师。 林如海二话不说,立马答应了老丈人的要求,林岚也只好跟去金陵。 雅芳这几日一直跟着林岚同游扬州城,心情也舒畅了不少,听说林岚要去金陵,难免有些失落。不过林岚将每日上锁、开锁的事交由了顺溜,倒也不怕再出什么危险的情况。 一切妥当之后,林岚便跟着自家大父,前往金陵求学。 “你知道我为何要带你来金陵?” “林岚不知。” 王言说道:“给你举个例子。与你爹同科的进士有三百余人。你爹是三鼎甲,状元郎乃是登州一位乡绅之家的读书人,翰林院当了两年翰林院修撰,就被外派候补县令。如今年过天命之年,还在莱州当知州,另外一个榜眼,混得也没有你爹好,你可知为何?” “不知。”林岚嘴上说着不知,心里边自然敞亮着。当年的探花郎,当了贾府的女婿,自然是名利双收,朝廷之上更加有路子了。 “这事情本不该与你这样还未等仕途的愣青细说,不过老夫怕说晚了,耽误了你的前程。” “还请大父指点迷津。” 王言抚须说道:“还算你有些自知之明,没有因为一个诗魁而冲昏头脑。知道朝廷最不想用的是哪两类人?其一,便是那些出身低微,没有远见的庸才。科举居然能够选贤举能,然而纸上谈兵,终究浅薄。出身乡野,少了些见识,难以当大任,这类人即便入得翰林院,一两年绩考下来,便会调职离京。” “那其二一定是王公贵族之家的世袭之辈了。” 王言眉头一挑,道:“哦?你为何这么想?” “前者太愚,后者自然太聪明。一旦掌权,凭借手中权力,自然会结党营私,自然不是圣上乐意见到的。” “孺子可教。所以别看金陵四大家族如今风光无限,但那都是先人积下的功德,只能还能再历几世,谁都说不准。如今四族为官者,哪一个能官拜三品之上?即便当初贾府一门二公,如今朝廷为官之人,也不过一工部员外郎。其余三族同样如此。” 林岚自然明白,这些豪门定不是当今圣上垂青之选,恐怕那贾政的官职,也是因为贾代善临终上奏,乞讨来的官职罢了。 “而我虽出王家,却能扶摇直上,你可知又是为何?” “岚儿不知。” 王言捋须道:“不是京师那有势力的两家是其一,当然本事也是一方面。仕途路漫漫,你连童生试都还未过,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科举不是知道考试答卷就行,能够上位者,那都是在科举之外拼杀而胜者。” 林岚缓缓道:“所以有人靠恩师,有人靠豪门财阀,以此上位,没有错吧?” “你总算想明白了。书谁都会读,读得好读得差,于国于民都无太大关系,关键是如何为政。到了金陵,届时拜入文德书院,若是有出息,再跟老朽学上几年,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帝师门生了,这一层镀金,会给你的仕途锦上添花。” 林岚眯眼微笑着,并没有愚蠢到这个时候跳车,然后正值地喊着要靠自己的实力,古人不都是傻子,官场、科举考场若真是清明,反倒是荒唐了。 古往今来,多少才高八斗的才子败北在官场之上? “那就多谢大父提携了。”林岚明白,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科举、仕途,真的绝非纸上作答这么简单。 王言冷哼一声,将话中一张揉得早已发皱的宣纸往几案上一拍,道:“废话少说,将这首诗给我补齐了!” “啊?”林岚有些哭笑不得,这王言,还惦记着那晚的事儿,可自己貌似真的忘记,除了这俩名句,其余的句子是如何背的了…… ps:中秋节刮台风,挺凉快~~就是有些小感冒。另外感谢书友的打赏!^-^ 第29章 你的套路有多深 扬州离金陵百里之遥,几日的工夫便抵达了。 舟车劳顿,对于一个睡眠质量要求极高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林岚好几日没有睡好,黑眼圈都快长成熊猫眼了。 到了上元,马车便改道,不再往金陵主城驶去。 有些不解的林岚问道:“大父,我们不是要去金陵吗?” 王言笑了笑,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这里不是金陵地界么?不要急,马上就到了。” 马车驶入了一处小山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古代,远离了贸易发达的城镇,那么每晚估计就只能是看天数星星了。 “这里……好像不是金陵城吧?”林岚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妙,要不是这王言是自己的大父,他都觉着这是要卖了他的感觉。 “到了,下去吧。”王言眯缝着眼,如同老狐狸一般看着林岚,“接下来你就在文德书院好好享受学习生涯,这将会是你毕生刻骨铭心的一段经历。” 林岚眉头一挑,尴尬地笑了笑,“那个大父,茅房在哪里,我想去解手。” 王言手一招,四面八方围过来七八个彪形大汉,“你以为老夫还会上第二次当吗?” “那个,大父。我可是您亲生外孙啊!” 王言脸色一板,道:“别以为你在扬州城有点文采就真以为自己能够上天了,老夫前两日给你做足了功课,那么接下来就是锤炼锤炼你了。在文德书院好好呆着,就是条龙,你也给我盘着!” “唉,喂!姓王的,你这是绑票!”林岚还没多做挣扎,就被一彪形大汉提溜起来,身上的银子被搜刮一空。 “我去你大爷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公然抢劫,按照《大京律》,你们至少蹲五年大狱!识相地,赶紧放小爷离开!” 王言冷笑道:“还挺横。给我送进文德书院,里边的先生应该会替我好好管教你的。对了,最好不要提及你我的关系,不然只会更加惨。” 不等林岚再叫嚣,王言便坐上马车离去。林岚就这么被自己爹娘外加一个姓王的老东西给卖到了山上…… 林岚被俩大汉抓着手,看着山门上文德二字,眼皮直跳,四周的院墙筑得一丈高,生怕别人瞧见什么似的,这他大爷的哪里是书院,简直就是一土匪窝! 书院的门一开,三位山长负手站着,林岚扫了一眼,更加确信这特么一定是个土匪窝。 当中那个,虽然穿着长衫,看上去像是一个老儒生,然而瞎了一只眼,用黑色的眼罩捂着,另外一只眼,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看上去像是结着厚厚的翳。 靠左边那位,脸上居然还有条长长的刀疤,这……林岚已经不想说什么了,至于右侧拿着一本账本的,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林岚有一种想上去揍他一拳的冲动。 “这位又是哪家的公子哥?”右侧那贱人脸说话时的语气都是那么欠揍。 彪形大汉抱拳一礼,道:“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儿子。” 那贱人脸那笔在本子上记录了一笔,“又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不知道能挨过几日。” “……” 林岚感觉一阵晕眩,这到底是什么鬼书院。他可不想落入这几人之手,便道:“那个诸位山长,我想当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不如咱们就此别过?” 当中那独眼龙瞪着那尚能见光的眼睛,说道:“既然来都来了,文德书院好久没有纳新了,就别错过了。” 林岚干笑两声,本来还想讨价还价几句,就被这么送入了书院之中。 一路被这么架着走也难过,林岚干脆就说道:“我自己能走。” 独眼龙瞥了眼,几个彪形大汉便退到了一边。 “书院的规矩我与你讲一讲,听着,我只讲一遍。文德书院三位山长,六位教习,加上你在内,如今一共十九名学生。这些都不是什么重点,接下去的几点,会关系到你能否在书院内住得、吃得愉悦。” 林岚还在环视书院四周,忽然听到这么一茬,下意识地一愣,这还有虐待体罚么? “书院之中,教习出了每日完成授业之外,并没有义务为学生解惑。但每隔三日便会布置一篇作文,按照十分制打分。你所对应的分数,将会决定我之前所说的吃住。” 林岚一愣,问道:“不会是吃、住,都要用分数来结账吧?” 一边的贱人脸账房嬉皮笑脸道:“答对了,不过答对没奖。” 谁他喵的要你奖励? “白粥馒头以及通铺,都是书院免费提供,但是想要过你以往那种大少爷的生活,那就得看你文章作得如何了。当然,千万别以为有白粥馒头吃,通铺睡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书院有奖自有惩。除了作文,当然还有其余科目,若是通不过,自然得需要相应分数来抵债。一旦你手头的分数为负,那么你只能靠耕田、抄书来完成抵债。还有一些奖惩制度我便不细说,你参照这本入门手册自行阅读便是。” 林岚有些哭笑不得,没有想到,在古代便有这样的教育理念了吗?真算得上是大京朝教育的一朵奇葩了。 “十九,这里便是你们学生的通铺厢房了,想必你还得几日适应,不过很可惜,你没有足够的时间,明日跟着你那十八位同窗,一起上课,听明白了吗?” 林岚翻阅着手册。 刀疤男喝道:“十九,问你话呢!听明白了吗?” “叫我?哦,听到了。”林岚走入厢房,继续翻阅着手头上的册子,时而还轻笑一声。 三位山长看着林岚的背影,有些出奇的惊讶。 “他是不是太过镇静了?” “以前来的公子哥,哪一个不是又哭又闹的,别被吓出什么病来?” 独眼龙双手负背,看着研究手册的林岚,喃喃道:“应该不至于吧。观望几日吧。” 林岚瞥了眼门口嘀嘀咕咕的几人,有些无语地摇头轻笑:“哥还以为是什么鬼门关,他手头的奖惩制度中,对于六位教习分别授课的内容大致浏览了一遍,总结出六个字。” “太年轻……太幼稚……” 第30章 奇葩师生 正当林岚还在翻阅着文德书院“生存守则”的时候,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个王算子真是王八蛋,又给老子扣下了三分,看来又得吃几天白粥馒头了。”一人气呼呼地喊道。 “三分,你才被扣了三分。那王算子连看都不看,直接抹去了我的分数牌,估计是又去兑好酒喝了,唉,咱们真是惨啊。要是有三师兄那样的本事,也不用多,哪怕就是一半的本事,估计日子也不用过得这么惨了。” “七哥,你算是幸运的了,十六还得耕六天的田,才能补上扣掉的分数。还有十八他们,你想想,这得多惨,我听说十八的老爹说了,要是不能从文德书院毕业,家门都不让他进了,太惨了。咦?你是谁?”一伙人走进厢房,见到屋内坐着的林岚,有些狐疑地问道。 林岚起身,道:“在下林岚,是新来的学生。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几人扫了眼林岚拿着的手册以及腰牌,点了点头。书院补充生源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见到新来的同窗,几个热情之人便一一作了介绍。这些人大抵也都是公子大少,不是官二代,那就是富二代,听到林岚是扬州巡盐御史之子,也没有多少惊讶。 “对了,书院不是有十八位同窗,怎么只有你们这九人?”林岚粗粗一看,似乎还少了九人。 “十九弟,你看你刚来书院,这人生地不熟的,你看这样,给七哥三个分牌,七哥就将咱们文德书院各大势力与你详细说上一番,怎么样?” 林岚有些哭笑不得,这加起来不到五十人的书院,竟然还被分成各大势力,这人纯粹地是想骗自己的分数牌吧。 一位稍年长几岁的男子出言道:“十九弟,不要听七哥胡言乱语,这分牌你要好生保管。刚刚新来文德书院的一个月是最难熬过去的,没有这十个分牌,可能你即将面临淘汰。” 一边喝着水的小胖子同样应道:“对啊,七哥,你还是不是人。咱膘肥体壮,当初被你骗了差点被饿死,这小兄弟这样的身板,再被你骗,真的就只能喝白粥了。” 那瘦猴老七翻了翻白眼,“得,你们都是菩萨心肠,就我陆老七是铁石心肠。十九弟,既然你来了文德书院,身为师兄的我,这一次就破例给你免费讲一讲咱们这文德书院的现况。” “你可知晓,当初来文德书院的学生一共有多少?百十人,最后就剩下咱们这十八人,当然,现在还多了你一个,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撑下去。” 林岚笑道:“这文德书院难不成是虎狼之地?还有撑不下去一说?”虽然来的时候,那三个山长也这么说,但林岚总觉得是吓唬他的说辞罢了。 瘦猴老七说道:“你且听我说。咱们书院的三位山长,咱们私下称作刀疤郎、独眼龙和笑面虎,这三人可不简单,当初咱们当中的不少人想要逃出文德书院,都被这三人提溜回来,据说是土匪出身。” 林岚眼皮一颤,这还用据说吗?看着就特么是土匪! “不过只要你安安分分的,这三人还不是最恐怖的。接下来的四人,才是真正的噩梦。”瘦猴老七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这讲起话来有板有眼,还带着特效。 “算学教习王川,咱们私下称之为神算子。他出的题,都是变态级别的算学题目,对于初级入门来说,就是分数杀手。”瘦猴老七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又拍了拍林岚的肩膀,“我看你这十个分牌,有一半得贡献给咱神算子。” 林岚笑而不语。尽管是中文系毕业,但身为中华儿女,说起数学,林岚只想说,你们都是弟弟。 瘦猴老七见到林岚微笑的样子,也摇摇头,只有尝到苦头才会知道恐惧。“接下来,排行老二的,便是诗学教习秦青,在他底下逼疯的人也不在少数。这排行并列第三的,便是兵策和律学教习,不过相比较前两位,这位已经算是正常人了。只要你能博闻强识,每月的测验,那个五个分牌不成问题。 至于最后一位教习,便是经学和史学教习,对于我等读书人来说,经史本就是分内功课,这位章夫子已经算是送分的老好人了。” 林岚有些惊讶,没想到在大京朝,竟然有这样的书院。在儒学治世的当代,有书院别出心裁地教这些。 “其他几位同窗呢?” “阿九、十三还有十八去耕田劳作了,至于其他六位……”说到这,瘦猴阿七就一脸沮丧,“咱们是穷得省吃俭用,还怕分牌不够花,他们六位,每天大鱼大肉,住着单间,还能有多余的分牌积攒下来,书院要顺利毕业,能有一千个分牌,就能拜入言公门下,到时候就是帝师门生了。” 林岚差不多摸清楚了书院的情况,看来王言将自己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是为了磨练自己。 “不知道最厉害的师兄,现在有多少分牌了?” “应该是三师兄吧。估摸着能有七八百了,而且已经是举人出身,等到明年春闱,估计也差不多能离开书院,登科及第了。”一边稍微年长的人说道。 “唉,对了,十九弟,你过了童生试没?” “还没呢。” “还没?”那人有些吃惊地问道,“你不会连生员都不是吧?” “实在惭愧,在下还没参加过任何的考试。” “……” 几人一副同情的目光,紧接着摇头叹息道:“十九弟啊,可能你连混日子都没法混了……” “为何?” “这经学作文,是分牌的根本,若是连作文都不会……”瘦猴老七叹息道,“你自求多福吧。” 一个如果在经学上都拿不了分的人,等于在文德书院没有立足的根本,尤其是那老学究带着有些眼光的姿态,没有秀才出身,一篇作文难拿五分,即使你是举人出身,在他眼里,上上之作,也不过七分上下,这还得看他心情如何。 在他们眼里,林岚无疑是被判死刑了。 第31章 牛人汇聚 翌日,通铺的几个少年早早地坐在了书院的学堂之上,林岚的面色很不好,认床的习惯让他昨晚一宿没有睡好。 见到林岚这疲惫的脸色,瘦猴老七嬉笑道:“要说十九,你也是惨。这第一堂课便遇到了王算子,待会儿可别揪头发。” 一边的老九镇静地说道:“老七,你别吓唬十九了。这王先生的课,只要你认真学,保住手头的分牌还是可以的。” 林岚哈欠连连,面对诸位师兄的七嘴八舌,也是能随口应付着。 “这位是新来的同窗吧,在下金陵王子安。” 瘦猴老七在一边凑热闹,道:“这位就是咱们书院六位大神之一,排行第六的王子安,十九弟,人家可是王言太傅的远房孙辈,而且诗文皆一流,你可要多向人家学习学习。” 老子还是那老头的亲外孙呢,这很值得炫耀吗?林岚起身回礼,道:“在下扬州林岚,见过王师兄。” 王子安微微一笑,便坐在了前边的空位之上。 陆续又有三人缓缓而来。 瘦猴老七坐在林岚边上,道:“那个脖子上挂着佛珠的,是二爷。庐州大户的少爷,巧的是姓关,他可是过目不忘,是律学、史学教习的得意门生。另外那个歪头的,是四哥,据说是独眼龙的儿子,瞧这一身痞气,你可千万别以为他是关系户。这兵策、史学张口既来,狂得很。” “那位你叫二爷,这么到了他,就喊四哥了?” 瘦猴老七翻了翻白眼,道:“这前三位已经是举人出身了,可不就是爷了嘛。至于五哥,听说是京城人士,为人和善,就是比较洁癖一些,当初饿得翻白眼都不肯睡在通铺。宁可吃白粥馒头,也不愿睡通铺,每月花在独间的钱,差不多就有三十个分牌了。” 林岚回头一望,问道:“最后那个夹着算盘的是老大还是老三?” 瘦猴老七脖子一缩,赶紧回过头来,道:“十九啊,真该从算盘上扣下俩珠子安你眼睛上,这什么眼神,那是老王!” “林岚是吧。昨夜刚刚得知来了师弟,得下课之后再聊。”挂着佛珠的关二爷笑道。 一边的四哥齐飞白就没这么矫情,一手搭在林岚的肩上,亲昵地道:“小兄弟,好啊。” “恩,林岚见过二位师兄。” 啪啪啪。 算盘抖得直响。 戴着毡帽的王川悠悠走来,“行了,叙旧还是认亲,等课后吧。” 他摸着自己的小八字胡,走到了学堂的最前边,将算盘往桌上一放。 林岚小声道:“对了,七哥,这前六位都独住了,是不是剩下的同窗之中,你最厉害了?” 瘦猴老七翻了翻白眼,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这六位大仙和咱们凡夫俗子能比吗?从咱开始到十八,那都是凡人,对了,现在还加你一个。” “咳咳。”王川咳嗽了两声,“同学们,天气凉了,注意身体啊。” “……” “老师您不扣我们的分牌,估计我们的身体棒棒的。”胖九嘴里永远都像是含着东西似的,话说不灵清。 “呵,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王川粗粗扫了一眼,道:“哪位同学没来?” 关二爷站起来,说道:“老大、老三与秦夫子约好了,去后山采风,这是十五个分牌。” “唉,有钱就是好啊。” 王川笑了笑,道:“老朽没记错,这旷课一日,是五个分牌吧?这十五个是……” 关天明很谦逊地说道:“学生身体来时微感不适,也要请假一日,所以……” “去吧,去吧。”王川笑眯眯地手下十五个分牌。 等关天明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下潇洒而去,王川脸上的笑容淡下来,训斥道:“你们啊,若是能像白浩然、关天明和张苍那样,老夫还教什么书,统统都可以毕业回家了。” “做卷子,今日测验!不合格者,扣三分牌!” “噗!” “啊喂,王夫子,今日不是教学嘛?”瘦猴老七有些结巴地问道。这算学的测验,简直就是恶魔难度,本来是每月一次的,这个月月初都考过了,怎么又来了? 王川冷哼一声,道:“你是夫子我是夫子?不做就滚蛋!扣你八个分牌!” “……” 堂上分传着卷子,每个人脸上都愁云惨淡,看来今日不割点肉这王算子是不甘心了。林岚坐在最后,拿到卷子粗粗扫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底,估计这些题都是从《九章算术》而来,对经历过高考的林岚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了。 “十九啊,这次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唉,不对,这请假三人,照理说是十五人,怎么还多了一个人?” “先生,书院昨日新招了一位学生。” “哪呢?” 林岚起身一礼,道:“学生林岚,见过夫子。” “嗯,坐吧。你初来乍到,这卷子尽力而为,也算为师对你的摸底,至于这分牌,就不扣你了。” 林岚拱手道:“那怎么可以。林岚既然已经是书院的一份子,那么定然与诸位同窗同进退,岂可独享照顾?” 齐飞白,也就是四个转过头,笑道:“看来十九弟还是个讲义气之人,不错不错。” 一边的瘦猴老七却连连皱眉,喃喃道:“十九弟啊,你逞什么英雄?这不是白送分牌啊。这三个分牌能在膳堂换一大碗红烧肉啊,你……你算是白送给这王算子了!” 林岚嘴角微微一扬,低声道:“不打紧。”笑话,这要是不算分,自己朝哪里要分牌去?他可是看过,这测验可是拿分牌最好的机会,这怎么能说算了呢。 王川挥了挥手,示意林岚坐下,满不在意地道:“那便随你。开始做题吧。” 学堂内噼里啪啦地开始响起了珠算的声音,这第一题便考验珠算、心算的速度。一边的瘦猴那鸡爪子似的手不断地拨动着算珠,嘴上喃喃有词,连左顾右盼都没有功夫,光这一题,恐怕就足够他算上一炷香的功夫。 王川优哉游哉地坐在太师椅上,翘着腿喝茶,仿佛满堂的算盘声犹如音乐一般,让他十分享受。 然而林岚却有些哭笑不得,一加到一百,这还用算盘? 林岚看着满堂噼里啪啦算得十分开心的同窗,默默地拿起笔,写下了“五千零五十”。 第32章 见鬼了 要说王川布置的算术题,那真的是让除林岚以外的人绞尽脑汁,想得头昏脑涨。瘦猴老七算盘打得手都要抽筋了,终于算完了第一题。 他抬头看了眼一旁的林岚,似乎没有任何动静,挨了一口气,看来定是被吓懵逼了。这第一题死算即可,对于瘦猴老七来说,就是一道送分题,也难怪王川会放在第一道。 林岚的笔就没怎么动过。 第二道题,更加让林岚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了。一道鸡兔同笼的问题,可能是王川觉得门下弟子看过九章算术,故意将当中的鸡兔改成了八条腿的蜘蛛以及四条腿的狗。 将蜘蛛和狗关在一个笼子里,这画面感……林岚简直无法想象。 三十个头,一百八十八条腿,迷惑性的数字,然而对于林岚来说,又是一道送分题。三十个都为狗头,就有一百二十条狗腿,多余的六十八条腿就是每只蜘蛛比狗多的四条腿,乘以蜘蛛的数量,答案轻而易举地便得出来了。 之后的题目,林岚基本上都是在心中默默口算,便能得出答案。一张卷子十道题目做下来,花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然而困意袭来,昨夜没怎么睡好的林岚放下笔开始打瞌睡。 开始的时候还是不断地点头瞌睡,到后来干脆整个身子都趴在了桌上。 一边的瘦猴老七摇头叹道:“作死啊!” 时间开始一分一秒地过去,王川开始挨个检查下来。 “不错,算对了四道,今日就不扣你分牌了。” “多谢先生开恩。” 王川继续往下走,拿起胖九的卷子,摇头叹道:“竟然只对了两道。顾明舟,你说说你这吃得倒是白白胖胖的,这脑子里装得难道都是肥油吗?” “明舟知错了。” 王川恨铁不成钢地斥道:“别以为次次都装可怜,我就可以放过你,扣三分牌,看你还张不长记性!” “先生,别吧。” “拿来。” “……” “你难道想违抗我的意思吗?” “不敢,先生,两个分牌好不好?” “你当这是菜市场吗?还容你讨价还价?” 胖九泪盈盈地掏出三个分牌,递给了王川,那肉痛的表情,简直就像是损失了一百两银子一样。 瘦猴老七拼命地绞尽脑汁,想要在最后关头写出点什么来,然而终究还是逃不过王川的魔爪。 “对了三题,就交一枚分牌意思意思吧。” “是,先生。”瘦猴老七在王川面前变得极其温顺,生怕一言不合,这王川也像刚刚对付胖九那样,直接扣下来三个分牌。 这就是算学王川的恐怖之处,即使是坐在前边的三位,那也是对了七道上下,差强人意地赏了两个分牌意思意思,除了前三位爷,还真就没有人能够让王川夸赞过,更别提送分牌了。被瘦猴老七列为分牌收割者第一位的王川,一堂课下来,手上分牌只多不少,这就是赤|裸|裸的一个剥削者。所以,被收走一个分牌,瘦猴老七也算是烧高香了。 见到一边的林岚还在睡,赶紧趁着王川还在转身的一瞬间,扯了一下他。 “呵,第一堂课就睡得这么香,你这学生倒是有些胆气。” 林岚听到王川的声音,揉了揉眼,才看到模糊的身影就在边上,道:“先生莫要怪罪。初来乍到,学生认床,昨夜未能睡好。” “我不是你们章夫子,不会那些文绉绉的客套话。你睡没睡好老朽并不想知道,卷子若是做的差,分牌照样扣,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叫老朽莫要区别对待。” “是的,先生。”林岚将卷子递给了王川。 前边已经饱受王川摧残的同窗们纷纷转头过来,对林岚表示深深同情。 “你以为这样随便写几个字,就能让我满意了?”王川只是粗粗一扫,并未看林岚的答案,“你这样的学习态度,老朽担心你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林岚起身一礼,笑道:“所谓算学,化简繁杂,达到所要寻找的答案为主,既然如此,何必需要去看那些繁杂的过程?” 瘦猴老七、胖九还有年十四都被林岚气得翻白眼,前边王川不要扣他分牌,林岚不同意,这无疑是做了桩蠢事,现在还顶嘴,更是蠢事一桩。 “别再说啦。”瘦猴老七埋头对着课桌板说道。 王川冷笑一声,道:“嘴强,我得看看你的本事强不强了。”他扫了眼林岚卷子上的答案,忽然瞳孔一缩,渐渐地眉头紧锁起来。 “看来你对你的答案很自信?” “是的,先生。” 瘦猴老七已经能够遇见林岚之后的日子会有多么艰难了,公然挑衅先生的威严,这不被王川刁难,真对不起教习这个身份了。 “好,你来讲讲这些题你是如何做的,去上边讲,今日就让你当一回夫子。” “怎敢?”林岚谦虚地说道。 “我叫你上,你就上!” 林岚迟疑片刻,拱手一礼,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诸人都纳闷,今日王川怎么变了性子似的,难道非要这样让刚刚来书院的林岚当众出丑? 齐飞白起身转过来,说道:“先生,还是让我来替十九讲吧。” 王子安同样起身,嘴角依旧挂着笑容,道:“学生子安,愿为先生效劳。” 王川看着一个个帮衬林岚的学生,眉头一皱,道:“你们都坐下,林岚,你就好好讲一讲,这每一题都是如何做的。” “学生遵命。” 林岚朝齐飞白二人善意一笑,稍稍咳了咳嗓子,道:“第一题,由一累加至一百,若按珠心算,时间冗长,可按如下思考。收尾两数相加,皆为一百零一,共有五十对该数,与之相乘,即位该题答案,五千零五十。” 林岚寥寥几句话,传入底下十几人耳中,却如惊雷贯而。 见了个鬼,这……这样也可以?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题目还能够这样算。就连王川也是眉头一皱,按照林岚的方法在脑海中演算了一边。 “见鬼了!还真是!”瘦猴老七忽然从懵逼状态大呼起来。 第33章 五体投地 在瘦猴老七大呼一声之后,堂上忽然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这个方法并不难,难得是第一个这样思考的方式。是啊,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这时候,每个坐在学堂之中的人都在扪心自问。 算学,也就是数学。对于林岚来说,这样思考问题的方式早已经很平常了,根本不会傻到一个一个去累加,但是对于堂下这些人来说,一加到一百,最不可能出错,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一个一个加起来。 同样的答案,林岚可能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而他们最少的,可能都用了一炷香的功夫。这就是差距,思维上的差距。 “咳咳,当然。在下这个方法也只能适用与等差数列,若是数字非等差排列,这样的方法就行不通了。” 王川点点头,确实,这样的算法在这道题目上可行,倘若数字不成等差,貌似就无法再用这样的方法了。 “你继续。” 林岚继续道:“至于第二题,在《九章算术》之中早有相应算法,我也只是列举一种。假设三十个都为狗头,就有一百二十条狗腿,多余的六十八条腿就是每只蜘蛛比狗多的四条腿,乘以蜘蛛的数量,所以反之,蜘蛛数量为十七,狗的数量为十三。” 胖九挤在一处的眼睛忽然睁得老大,我的天,这题目还能这么算!按照他自个儿的方法,那是一个狗头二十九个蜘蛛,然后一一尝试过来,最后在算到这个答案的,也真是因为这样,时间不充裕,才让他就对了两道题而已。 林岚继续往下讲,每一道题都是有理有据,没有一道题瞎凑数,凭着运气算出来的。一共十道题,林岚也不过花了没多少功夫,就都讲完了。 底下坐着的十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岚,像看怪物似的。 齐飞白原本以为王川是要故意刁难林岚,没想到…… “算学天才啊!” 瘦猴老七看到王川吃了苍蝇屎一样的表情,故意挤兑道:“十九,你简直可以当先生了!” “岂敢岂敢。算学博大精深,这上边的题目简直就是汪洋一滴水,浅显简单,还没有真正体会过算学奥妙之人,岂敢当人先生?” 王川从胸口一掏,大手往桌上一拍,冷哼一声,道:“下课!” 连桌上算盘都不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学堂。 林岚明白,他这样的说辞,有些扫王夫子的面子,自然气得他调头就走了。 “哎唷!十九啊,你发财了!”瘦猴老七看向林岚桌上,王川留下的十多枚分牌,眼睛都快要冒精光了。 “我去!要让王川这铁公鸡拔毛,万年难得见一次啊,十九,你真他妈是个天才!” 所有人都围聚过来,你一言我一句的。王子安眯缝着眼笑道:“林兄的算学造诣,看来远胜于我等,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回去之后,王某真的得好好回味一番。” 齐飞白则是哈哈大笑,道:“痛快!总算能够有人让王夫子吃瘪了。走,咱们去膳堂好好吃一顿,今日我请了!” “唉,哪能四哥你请?” “怎么能让四哥破费,小弟来便是。”林岚初来乍到,这文德书院的气氛,却让他很快感觉到了前世之中的几个铁哥们。 齐飞白拍了拍林岚的肩,道:“你刚刚来书院,这分牌的用处还有许多,这一顿我请就是了。再客气就是瞧不起四哥了。” 瘦猴老七眨巴着眼,笑道:“十九弟啊,你就从了四哥吧。” “哈哈,那小弟恭敬不如从命了。” …… …… 后山的小楼,修得格外别致。一栋栋掩映在翠柏之中。 “哟,老算子,今日又赚了多少分牌?请咱几个喝壶酒?” “哼!”王川一口茶入腹,道:“别提了,今日来了个刺儿头,气得老朽差点动手!” 松下白发苍颜的章本添抚须笑道:“怎么?是今日分牌收得少了?咱俩一个红脸儿一个白脸儿,若不是老朽送得多,不然真的是难为这些小子们了。” 王川说道:“本来换几壶酒,准备哥几个聚一聚,没想到书院昨日来的那个学生……” “怎么?是太蠢了,气到你了?老王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搞的那些算学,那都是日积月累下来的,他一个毛头小子,不会就是来学的,与他怄气为何?”章本添劝道。 “若是愚笨一点倒好了,关键是聪慧得太逆天了!我布置的十道算学题,即便是王子安、齐飞白,都要算错三四道,他居然一题不错的给做出来了!” “这也有可能是巧合嘛,毕竟你那算学题都是有答案可寻。” 王川脸色难看地说道:“关键之后我让他上台讲一讲如何演算的,每一题,都讲得鞭辟入里,甚至我都不及他厉害。你说说,这不是公然打我脸?这往后让老朽如何去教学生?” “咳咳,这个确实……也不能怪他呀,是你让人家上去讲的。” “所以我气啊,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嘛。不行,明日是谁的课,一定要好好压一压他的风头,不然会助长不正之风!” “……” “……” 俩老头无言以对,明明是自己技不如人,居然强行给人家身上安罪名,这也只有王川做得出来了。 “明日是酸秀才的课,你自个儿找他去。听说是和俩得意门生一块在古塘溪那边赋诗。” 王川眼睛一亮,拍手叫好道:“对,一定让白浩然和张苍二人务必挫挫那小子的锐气。” “喂,老王啊,可不带你这样公报私仇的。要让山长们知道,这可得了?” “得了吧。年少就得好好压压桑枝,不然将来入了官场,当个冲头,岂不是叫人取笑?”王川算是黑心到底了。 可怜还在膳堂吃着红烧肉,喝着小米酿酒的林岚,不知道即将迎来一大波莫名其名的仇恨吸引。只有瘦猴老七、胖九几个还睡在通铺的学生,早已经佩服得林岚五体投地,俨然成了他的小弟。 因为以后防止老王压榨他们分牌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林岚身上…… 第34章 哥俩好 林岚昨日在算学课上的表现,堪称惊艳。然而,要是让这些聚拢来的大才子,知道这些所谓的算学难题,在林岚小学的时候,差不多人人都会,不知道该以抱着一种怎样的姿态再学下去。 “侯哥,今日不是诗学吗?怎么该游山玩水了?” 瘦猴老七笑道:“十九啊,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位夫子吗?” “侯哥你好变态,竟然喜欢夫子!” “边儿去!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这秦夫子的课啊,就跟家禽散养一样,虽然时间长了些,但是贵于自在。这后山遍野,随你干什么,到了黄昏交上一篇诗稿即可。” 林岚一愣,道:“这么随便?” “真的就这么随便!” 年十四平日里话也不是很多,不过自从昨日林岚教了他几道算学题之后,便真的视林岚为衣食父母了,笑道:“十九,你看看胖九今天有什么变化没有?” 林岚瞅了眼“身怀六甲”的胖九,在秋风中独树一帜,眼神古怪道:“怎么感觉肚子大了?” “哈哈,他底下藏着一堆好吃的呢。” 见到林岚这边投来的眼神,胖九眼珠子一转,站得更远了,生怕这群坏蛋来抢他的吃食。 “诸位,诸位,今日秋风送爽,老朽与汝等相聚在此,共赏这秋景,诸位不如各寻妙处,于日暮之时,汇于此地,一道品诗论词,如何?” “先生提议甚好!” “夫子所言甚是。”胖九一弯腰,不巧肚子下藏着的一包炒货掉了出来。 秦青摇了摇头,装作没看见地转身道:“各寻秘境妙处吧。” “这位就是林岚林小弟吧?”一位白衣男子缓缓走来。 原本还准备抢劫胖九的诸生赶紧行礼,道:“张师兄好。” 林岚一想,原来是三爷张苍,书院目前分牌最多之人,便行礼,道:“张师兄好。” 张苍笑了笑,“我大你十岁,昨日听说十九你算学了得,只可惜没能当堂听闻,改日切磋切磋,可好?” “小弟自然奉陪。”林岚笑道。 一边的白浩然道:“十九,可莫要答应这老三的切磋。昨日王川先生气得可不轻,到了晚上,还找老三喝酒谈心,你可要小心了。” “哎呀,大哥你怎么什么都说出来?” 林岚听出两人不过是玩笑话,这王夫子也不可能小气到这等地步,便故意说道:“小弟到时候就等张师兄出题了。” “好说好说。今日天气不错,诸位慢慢游山,我与白兄先行一步了!” “二位师兄慢走!” 瘦猴老七见两人走远了,才缓缓道:“十九,之前和你说了咱们书院并不是真的就是表面看上去的一团和气。可能咱们睡通铺的哥几个关系好一点,这独处一间的六个人,你没感觉对你不过就是逢场作戏吗?” 林岚笑道:“行了,侯哥。咱们能够萍水相逢,都是缘分,何必太过较真。今儿天不错,不如咱们抓点野味?” “抓野味?这个关二爷和四哥在行,不过他们都对诗词不敢兴趣,加上秦夫子这样的教学,基本上看不到他们的人影,咱们怎么抓?” “你就看好了!十四,胖九,昨天肉吃够没?” “十九,怎么?这还没到饭点呢?” 林岚一吆喝,“咱们打野去!” 还在吃干货的胖九瞬间眼睛发亮,腆着个大肚子凑过来,“十九,带带我!带带我!” “走着!去溪边。” 林岚已经很久没有干过摸鱼的活儿了,小时候被父母散养在农村,可没少祸害自家爷爷的鱼塘,这摸鱼的本事也不知道还有几分。 爬树掏鸟窝、套山鸡,估计这些官宦子弟见都没见过吧。 跟着林岚走的,瘦猴老七、胖九和年十四,都是比较熟的。林岚交朋友,不喜欢交那些端着的。当然比起外边,文德书院彪悍的山长统治下,那种酸秀才自命清高的独傲已经少见了,但是让陆八,文十几个跟着摸鱼捉鸡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这样的编号,是一开始进入书院的时候就诞生的,开始都比较生分,用这样的代号明显好记住,等到时间一长,也就懒得换了。 林岚的手段还真了得。瘦猴和年十四俩上下一截流,林岚长衫一掀,裤腿、长袖一卷,没有多少工夫就摸了四五条肥鱼。 “哎哟,九儿,等你这火生起来,这鱼都等不及了!” 胖九一脸的灰土,尴尬地笑了笑,挠着头道:“十九、老七、十四,你们先弄着,我去看看十九下的套子逮着货没。” 见到小胖墩跐溜跑走了,林岚摇头笑道:“真不知道胖九儿以前是怎么熬过来的。” “十九,这你就小瞧人老九了。你知道咱们哥儿几个,谁最富得流油吗?” “你吧?” 瘦猴老九一边杀鱼一边说道:“十四和我都是勉强过日子,要说真有钱的,还得是老九。那一手文章写的,夫子经常地给八分、九分,而且史学、律学也十分了得,若不是这张嘴馋了点,不然早就可以住单间了。” 林岚终于吹着了火,将一团枯了的杂草放了上去,道:“看来老九将来仕途无忧啊。”文章写得好,这科举自然没问题。 “十九啊,人心隔肚皮,庞宗耀虽然人胖憨厚,但是比起那些人前一套,人后又是一套的要好得许多,算学上的事,你尽量帮帮他。” 林岚点点头,道:“我尽力。” 年十四背了一堆干柴,几个人里边,只有年荣最闷,然而当教会他几道题之后,年荣是唯一一个直接拿出分牌,说不想欠林岚什么的时候,林岚就觉得,这个兄弟他交定了。 哥俩当面好,这样的情份永远不及一对懂得利益共享以及感恩的兄弟俩来得长久。 “十四啊,搬柴烤鱼的,没影响你的诗兴吧?” 年十四笑了笑,刚刚捡柴时偶得一首,相信那个五分不在话下。 “哈哈,刚刚截流时远眺,我心中也有了妙句,只是十九,你的算学了得,这作诗……” 林岚微微一笑,道:“有了有了。” 三人用干净地竹条将鱼串好,在火上烤着,然而左等右等,都不见庞宗耀回来。 “胖九他不会迷路了吧?” 林岚侧头远眺,道:“不会吧,这么点路都会迷路?” 林间忽然跑来一人。 “毛十八?” “老七,老七,不好啦。胖九跟十三、十五打起来了!” 林岚三人瞳孔一缩,赶紧起身,“走!快去看看!” 第35章 山鸡引发的矛盾 林岚、侯浩淼赶到时,胖九衣裳凌乱,脸上都是被抓划过的痕迹。 孟宗、李隆二人衣服上同样沾着土,不过脸上倒是没有什么伤痕。 “怎么回事?” 一见到帮手来了,庞宗耀终于忍不住流眼泪,“老七、十四、十九,他俩欺负我。” “喂,你别乱说啊,明明是你先动的手!”孟宗脸色一变,赶紧解释道。 林岚见到那褪了一半毛的山鸡,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定是吊脚套里的山鸡被这两个不要脸的拿走了。 “要不是你们俩个抢了十九逮到的山鸡,还不要脸地说先到先得,我会动手抢吗?你俩就欺负我平时老实,不敢出声,想占为己有!” “老九,话不能乱说,明明是你看到我们俩逮着了山鸡,想要分一杯羹,怎么就成了我们两个的不是?你先动手还有理了?” 两边剑拔弩张,如果让秦夫子知晓他的学生为了只山鸡在这里大打出手,估计会破口大骂,斯文扫地吧。 毛十八赶紧打着圆场,道:“好了好了,都是一个书院的,别为了一只山鸡伤了和气。” 林岚笑了笑,道:“两位师兄,不知道这山鸡你们是如何逮到的?若是从在下放的吊脚套中取得,那么还请物归原主,若是两位不嫌弃,等鸡弄熟了,分两位一半便是。” “这山鸡是我们手抓的,什么吊脚套,不知道。”孟宗平淡地瞥了眼林岚,“若是几位没什么事儿,就请离去,别打扰我等作诗的雅兴。” “两位高才,这山鸡能飞,竟然被你俩徒手捉到,想必是隐世不出的武林高手,可否展示展示轻功?”林岚眯缝着眼笑道。这他喵的唬谁呢?用手抓的,真这么好抓,这后山的山鸡早就被抓干净了。 李隆眼神闪烁,道:“这山鸡先前被我用石子击中,然后被孟兄徒手抓到,怎么?林兄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希望两位以后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吧。”林岚微微一笑,“胖九,咱们走。” “十九,这明明就是你用套……” “走吧。一只山鸡而已,何必呢?”林岚嘴上说着何必,心里已经将这俩个白痴划入到了不可信任的名单之中。有些时候,一点蝇头小利,往往就能够看出这个人的品质。 胖九憋屈地转身就走。 瘦猴老七也一肚子火,要不是林岚拉着,凭着他当初学堂茬架的脾气,早就上去揍一顿这俩满嘴胡话的小子了。 “十九,明明这山鸡是咱们下的套逮到的,这俩小子满嘴胡话,为什么不揭穿他们?”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一只山鸡而已,让了就让了。今日赔一只山鸡,免得以后赔大钱,你说是么?” 侯浩淼眼睛一亮,道:“还是你想得对,我真是上头了。之前睡通铺,也没见他俩有多坏心眼,没想到是这样的人!” 林岚笑道:“人都有贪念。刚刚我给过他们机会,还承诺分他们一半。不过似乎为了面子和这山鸡,他们更愿意一个谎话接一个谎话的去圆说,既然他们的眼光就这一只鸡,何必去和他们斤斤计较?” “十九说得对。”年十四破天荒地说了一句与自己无关的话。 林岚拍了拍年十四的肩,道:“每个人都有心里的一杆秤,称多称少,自己掂量拿捏,只是别太掉份儿。” “十九,看来你也不是愣头青。我还被你这一脸无辜样给骗了呢!”瘦猴老七嘿嘿一笑。 “哈哈!” “走,去安慰安慰胖九。” 瘦猴老七看着已经在摆弄烤鱼的庞宗耀,摇头笑叹道:“他哪里需要安慰?你瞧瞧,刚刚还气得满地打滚,一有吃的,便成了这副德行。” 看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烤鱼的胖九,林岚笑道:“没心没肺之人,过得可比咱们舒坦。” …… …… 游山玩水固然快乐,不过美好时光总是短暂。 在干掉几条鱼之后,林岚几人又在后山溜达了半天,也就差不多到黄昏了。 十余人聚在原本集合的地方,秦青与白浩然、关天明也缓缓而至。 “诸位可有佳作?”秦青坐在一块被夕阳晒得暖暖的圆石上,缓缓道:“来,谁自告奋勇,敢为人先?” 王子安走上前,躬身一礼,道:“学生子安,就抛砖引玉,献丑了。” 秦夫子撩了撩衣袂,笑道:“开始吧。” “身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 空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 王子安缓缓踱步,口中娓娓念来。 秦夫子微微一笑,道:“诸位对于子安同学的诗,有何评价?” “先生,子安的这诗很是合韵,炼字也极佳,确实不错,意境空远,让人读之心平气和。”一边的老五缓缓说道。 林岚瞥了眼这传说中的洁癖男,果然,都走了一天山路了,这家伙的一双鞋,边上居然看不到半点泥渍,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日昱兄说得极是,这诗意境确实秒。”刚刚抢鸡还如此市侩的李隆一到人前,就跟换了副嘴脸一般。 秦夫子点点头,道:“那便给上六分,以资鼓励吧。” 王子安一喜,拱手一礼,“多谢夫子了。” 有了个好的开头,不少人便跃跃欲试。大抵都获得了不错的评价,毕竟懂些韵律,皆可成诗,只不过这诗的意境好坏有所差异罢了。 就连平日里作诗蹩脚的侯浩淼,都拿了个四分,年十四也拿了四分,马马虎虎。大京朝改革换代以后,科举基本对于诗词已无要求,只不过是文人间一种交流的载体罢了。 庞宗耀永远都是一副油嘴,一走近,这秦夫子便摇头笑道:“擦一擦。” 胖九一个饱嗝,又引来几声讥笑。 他大声读道:“秋日正当空,小人世下风。不会飞檐壁,却可捉鸡公。” 林岚眼睛一翻,这庞宗耀,也太坏了吧。竟然写诗来嘲讽李隆、孟宗二人。 此诗一处,不知情的人都哄然大笑,连秦夫子都摇头直笑。只有李隆和孟宗二人,脸色怒变,如果不是这诗没有点名道姓,估计这个时候都要破口大骂了。 秦夫子问道:“宗耀啊,你这打油诗可是包含深意啊,来来来,究竟是哪个偷鸡,惹了你庞宗耀,说出来,让老夫替你主张正义!”老夫子也是闲来无事,随口说说。 庞宗耀性子耿直,之前那委屈虽然没表现在脸上,可一直都记着,见到秦夫子要主持正义,立马手指一挥,道:“先生,正是孟宗和李隆二人!” 第36章 未老已深谙 “你胡说!” 李隆见到庞宗耀真的将事情往外捅,这打油诗便是指名道姓地骂他俩是小人、败坏风气的偷鸡贼,这样若是不能洗清污蔑,还如何在书院立足。 秦青原以为只是戏言罢了,没想到还真的有事情,便问道:“李隆、孟宗,宗耀说你们是这个……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事?” 孟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秦夫子说明,自然还是之前那套说辞,当然,还将林岚与侯浩淼的宽恕刻意说成了默认。 “先生,这件事本来在林岚劝诫下,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刚刚李隆和孟宗两人之语,在下不敢苟同。”侯浩淼出言道。 李隆眉头一挑,继续道:“此事是庞宗耀恶人先告状,请先生惩戒之。” “呵呵,为了一只山鸡,这倒是有趣了。浩淼,你说说你不敢苟同什么?” 瘦猴老七道:“其一,李、孟二人手无缚鸡之力,要想抓住矫健的山鸡,实属痴人说梦,若是夫子不信,我去村里借只家鸡来,恐怕他们也逮不着。其二,这抓住山鸡的吊脚套,是林岚所设,然而我等前去查看是,套子已经被损毁。其三,李、孟二人抓住山鸡之处,恰好在吊脚套附近。” 王子安缓缓道:“侯兄此言差矣。这李隆刚刚明明说是用石头砸到的山鸡,想必是将其重伤了,才侥幸逮住。至于后边两点,也许只是巧合罢了,并不能说明什么。” 秦青也点了点头,没有足够的证据,确实难以下定论。 “可是巧合都凑在一起,子安师兄觉得有这等巧事?”林岚手搭在侯浩淼的肩上,按住了跃跃欲试的瘦猴老七。 “也许呢,无巧不成书。” 林岚嘴角一扬,从胸口掏出几根草来,道:“不巧的是,在下还在吊脚套附近发现了几根沾血的杂草,想必是偷鸡贼手笨,被鸡啄伤亦或鸡爪挠伤的,啧啧,不知道孟兄与李兄敢不敢伸出手来,让大伙儿看看呢?” 李隆的右手下意识地往身后一藏,这样的小线索,都被林岚找到了,这还如何圆得过去? 孟宗如今跟李隆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谎话说多了,只能一个接一个的圆,便朝秦夫子一礼,道:“先生,这李兄抓到山鸡的时候确实是被鸡爪子抓伤了,也许就像林兄所说的,可能真的就在那吊脚套附近。我想,这件事是个误会,也许是这山鸡真的可能是被吊脚套套住了,但被石头这么一砸,恰好挣脱了吊脚套,真的没有存心欺瞒的意思。” “你这漂亮话倒是说得挺好,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庞宗耀气呼呼地说道。 坐在石上的秦夫子微微一笑,说道:“这事情便如此算了。为了一只山鸡,伤了和气可不好。林岚是吧?今日就你没教作业了,先生我洗耳恭听。” 这事情争来争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秦夫子直接话锋一转,反倒是有些让人回味的意思。 林岚同样明白这事情注定没有下文,所以之前的态度语气中也没有将事情挑得太明,点到即止,剩下的,让别人自己揣测便是。他朝秦青一礼,笑道:“怎敢。那学生献丑了。” 林岚望了一眼天边的夕阳云彩。 此刻夕阳如血,火烧云挂于天边。 他缓缓吟道:“夕照红于烧,晴空碧胜蓝。兽形云不一,弓势月初三。雁思去天北,砧愁满水南。人生千百态,未老已深谙。” 众人眼前一亮,融情于景,这虚实之景相映,如若不是之前同样遇到过此情此景,而是张口既来的诗作,真当是诗才八斗了。 秦青捋须,沉思了良久。前两联写景之句,虽说措词平平,却通俗易懂。吟于口中,此景便能浮现于眼前,平淡中方显惊艳,之后两联,渐渐表露心境。 人生百态,未老深谙?他眉头一挑,难道这是他对刚刚那件事的态度? 王子安嘴角依旧微笑着,夕阳照在他的侧脸上,轮廓已不如当年那般棱角分明。一首平淡中略带看透世间沧桑的平静,确实是值得回味。 “此诗,我想给八分,不知诸生有何意见?” 秦夫子这一次,似乎用得是商量的语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我想给八分,这代表着秦夫子打心底很赞同这首平淡有味道的诗,但炼字之上,确实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值得传唱千古的佳句,然而读着却很舒服,他就是想给八分。 秦夫子都这样说了,自然没有人说反对。 “既然没人反对,那便给八分。今日与诸生同游,心情甚悦,快哉!快哉!下课耶!”老夫子挥手笑道。 “行啊,十九。没想到写诗都这么厉害,快说,还有什么本事没使出来的?” 林岚笑道:“走,去膳堂吃烧鸡去,我请客。” 四人缓缓离去,留在后山的人心情不一。八分,这是秦夫子很少给出的高风了,也只有白浩然、张苍几个才拿到过一二次这样的高分。 然而最郁闷的当属孟宗和李隆二人了,为了一只山鸡,不惜说了一个又一个的慌话,虽然直到最后,也没人可以证明他们说谎,但是一个又一个的巧合,难免让人感觉到这件事情,或许庞宗耀他们是对的。 没人说,不代表没人信。 尤其是林岚最后那句“人生千百态,未老已深谙”,虽然听着似乎没有什么讽刺之意,但是回味起来,隐隐有那么些……嘲笑?还是鄙夷? 反正算是颜面扫地,只是身为同窗,那层窗户纸没人捅破罢了。 “十九,没想到你如此心细,居然还能找到带血的草,若是以后不当个提刑官,真是可惜了!” “得了吧,只不过侥幸而已。” 胖九问道:“既然都找到证据了,为什么不验明正身,去看他俩的手?” “老九啊,即便真的被山鸡啄伤的,你又能怎么证明他们是从咱们套子里抓的?这事情若是能够万无一失,一根鸡骨头都不会给他们留!”林岚眯缝着眼。 瘦猴老七拍了拍胖九的肩,道:“你啊,就是太耿直了。” “感情是我错了?” 林岚笑道:“没错,至少让别人起了疑心不是?行了,你这么心心念念吃鸡,咱们就去膳堂再开开荤!” “哎呀,膳堂的烧鸡多贵,怎么好意思让十九你破费?” 林岚笑道:“这样啊,那老九你别吃,老七、十四,咱们仨去。” “唉,我就是说说,心疼你一下,怎么就当真了?去去去,这哪能没我!” “哈哈。” “……” 第37章 闹笑话 从书院的大学堂刚刚出来,就连不苟言笑的年十四,都忍不出咬着嘴唇,强行使自己不笑出来。 瘦猴老七和胖九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我说十九啊,你前日和昨日出尽风头,今日却触尽霉头啊,哈哈,笑死我了。” 林岚翻了翻白眼,叹了口气,道:“别笑了,有那么好笑吗?” “国起夏商周,周末分七国,并入于秦,秦灭汉兴,汉亡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又十国……十九啊,昨儿个我说你不去当提刑官可惜了,不对,我看啊,你得去天桥下说书去,哈哈。” 胖九在一边捧腹道:“章大善人那脸简直是黑到了极点。十九啊,你虽然没惊艳到咱们,但是你又创造了一个奇迹。咱们章大善人从来都是送分牌的,今日难得为你破例了一次,居然扣了你三分,看来你编得历史太忘我了,哈哈。” 林岚这叫一个郁闷。课堂之上讲到经史,原本一个简单的王朝更替,见林岚是新来的,想要送上一二分,结果林岚的回答让这位章本添老学究大吃一惊。 大京朝,林岚的影响里并没有这个朝代。不过大京朝有四书五经、有诗词歌赋,原本在葛家村,林岚也想过找本史记看看,不过葛家村除了些启蒙读物,唯一让林岚觉得有用的书,也只有一本《大京律》,还是有残损的,据说是某个村里人赶集时候捡到的…… 村里才呆了一个月,也没有一个长者能回答林岚的问题——大京朝之前的朝代是什么? 结果就导致了今日课堂上的洋相。按照林岚所想,既然科举都是八股作文,大京朝就应该是明清左右,所以他的历史王朝更替就从夏商周说起,结果才说道宋元,就被章本添破口大骂一派胡言,笑得诸生也是前俯后仰。 林岚有些无语地摇摇头,却无力反驳。 这特么就是两个时代的人,如何说得清楚。 “你们先走吧,我还得去趟藏书室。” “怎么?十九,今日被章夫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幡然醒悟了?”侯浩淼嬉笑道,“这史学终究是小学,今日也不过就是偶尔提及带过,没那么重要。” “得了吧,你们是不是还想看我出丑?”林岚转身朝藏书室走去。要是不了解这些,恐怕再被章本添问到,又要贻笑大方了。 藏书室在书院的西侧,不大的房子内却立着十来个大书柜。别看书院才十来人,林岚这几日在上山看到不少彪悍的守卫,估计逃下山立马就会被逮回来,而且自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得回扬州,到时候又得被遣返回来。 坐在藏书室的,便是那守财奴笑面虎,那算盘噼里啪啦的声儿,估计能和王川有的一拼。 林岚进门时朝这“土匪山长”一礼,便在书架边找自己需要的书籍了。 他挑了本《前朝历代录》以及一些关于大京朝开国安邦的记载,蹲在那小窗附近看起来。 《前朝历代录》林岚也没细看,一目十行地翻阅着,只是将大致的历史进程浏览一遍,大体还是和印象之中的王朝更替差不多,只是国号变了,分分合合的时代以及国祚不同。等他翻阅完一遍之后,有一个问题还是悬而未决。 四书五经,从何而来?既然朝代变了,难道这些经典著作的同样跟随着穿越到了某个朝代? 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历史只能靠典籍碑文或者口耳相传。要弄明白这件事,林岚觉着还得问一问章本添。 他将这个疑惑暂时搁置在了一边,继续看着大京朝的开国安邦。 太祖龙起东南,建都金陵,国号大京。 成祖迁都燕地…… 这特么不是明朝的事吗? 林岚有些哭笑不得,搞了半天,这大京朝就是大明朝?该不会在古代,这个“京”字是通假字?没有这么离谱吧,他从来没听说过大明朝还有别号大京朝的,而且如果是大明朝,那他写得那些诗词,都应该是耳熟能详,而事实却是无人所知,看来这断然不是大明朝。 “喂,十九,你准备在这里过夜吗?” “嘶!” 林岚一怔,抬头一看,差点被笑面虎那张脸吓得有打他一拳的冲动,“山长,下次走路能出点声儿吗?” 笑面虎永远都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道:“要不交分牌借书,要不赶紧走。” “……” 林岚将书放回到书架,问道:“山长,能告诉我四书五经是谁写的吗?” 笑面虎打了个哈欠,道:“四书五经?什么个玩意儿?” “……” 林岚更加确信了这仨山长就特么真是土匪! …… …… 暮色四合。 秋夜凉风习习,金陵虎踞龙盘,虽说已失去了帝都之名,然而四大家族的根基依然有大半还扎根于此。 安土重迁,除了金陵的本家,当然搬去京师的那些才是如今最大的权贵。天子脚下,毕竟是得益于当初那场“靖难之役”,而被眷顾的天子宠臣。 秦淮河中的画舫,比较扬州瘦西湖,更显雍容华贵。当中几艘巨制,都是金陵四大家族的产业,自然能日赚斗金。 王言坐于帐幕之后。 脚步声匆匆而来,将帐幕牵起一阵风。 “言公,你要的东西。” 王言将手中茶盏放在几案上,拿过几页纸看起来。 “十七岁。之前碌碌无为,还跳了河?” 幕外之人俯身道:“没错。不过似乎被人救上来之后忽然脱胎换骨一般。” “可能经历生死之后蜕变了吧。葛家村一案,查过了吗?” “此案绝对没有结案词所述的那样简单。” 王言放下手中的纸,靠在椅背上,闭目道:“说。” 幕外之人说道:“这份结案词很明显刻意规避了一个无法解释,却是本案最重要的一个关键点。那就是这口缸是如何爆炸的。鄙人从呈堂证物之中,找到了一些线索,而且还有新的证人。” “继续往下说。” “在那些证物之中,属下找到了几块木片,还有铁箍,当中还有残留的火药,所以我想,作案之人定是将一定量的火药放入到一个用铁箍禁锢的小木桶之中,然后利用爆炸产生的冲击,将缸炸破。” 王言喝了一口茶,问道:“根据结案词以及证人的证词,爆炸之时没有任何人靠近案发之地,林岚也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以你之见,作案人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属下还不知晓。不过……属下调查到与此案有牵连的林岚,恰好在案发之前去买过几串爆竹。凭借这个,若是言公下令逮捕此人,我有七成的把握从他口中套出真相。” “不必了。” “言公您不信属下?” “血徒啊,老夫问你,如果换做是你,有这样隔空杀人的法子,还有爆炸威力足以炸裂一口缸的火药桶,你炸得死一个老头吗?” “这……”学徒犹豫片刻,道:“非死即伤。” “可现实是并没有多少炸伤那葛夜年,只是他过度惊吓摔落缸沿,恰巧中风了。我问你,你熟读律法,依照《大京律》,谋害他人者,如何处置?” “若谋害未遂,发配充军,若害死者,处以绞刑。” “恩,那损毁公物呢?” 幕外之人一愣,缓缓道:“配以物价,打十大板。” “既然这样,你觉得还有查下去的必要吗?” “可是言公……” “行了。这件事就这么了了。没有一个人会为了一个不知羞耻的老淫棍去翻案的!”王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即便是葛夜年不死,敢凌辱他女儿和孙儿,他也定将弄死这个老淫棍! 第38章 悬赏令 睡在一间屋内,十来人自然而然的就会分成好几个小团体。 李隆、孟宗俩人自从山鸡事件之后,便再也不和林岚几个来往,原本就不与侯浩淼等人为伍的几人,同样变得闷声不吭。 这事儿林岚也是没办法控制的。同住一道,总归图个融洽,谁叫那俩个贱货为了一只山鸡撒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话,这样的心机婊,与其表面眉来眼去,倒不如真的就是两看相厌来得痛快。 “十九,今儿天气不错。重阳节夫子也都歇息放假,不如咱们也出去走走?” “是啊,别在里边闷死了,咱们再去逮几条鲜鱼如何?”这样的免费食物,庞宗耀最喜不过,敞开肚皮吃,也不怕吃掉太多分牌。 林岚翘着二郎腿,双手垫在脖子下边,笑道:“你说得倒是轻巧,哪一回都是十四、老七和我忙得半死,你就在那屁股一坐,跟个老和尚似的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嘿嘿,能者多劳嘛。”庞宗耀和林岚混熟了,也套近乎地说道。 年十四与几个同窗匆匆跑进来,说道:“快来看,快来看!悬赏令发布了!” 不管是在瞌睡、读书还是像林岚他们闲聊的,纷纷聚拢而来。 林岚读过书院的生存守则,不少古怪的条款,似乎就是那三个土匪头子搞出来的花样。这悬赏令每月随机发布,次数不限,然而奖励却很丰厚。 “这次是什么类的?” “算学,十九拿手的!”怪不得年十四如此激动。以前颁布的悬赏令,大多数都是被独住的六人给瓜分,从来没有一次花落此间,以至于后来大伙儿对于悬赏令的兴趣并不热情。 今日休息,四五个人跟着下山去干农活,以此来涨点不多的分牌。 “这次的悬赏令出了多少分牌?” “二百五!我的天,这是我见过最多的一次悬赏令了!” 林岚也是眉头一挑,惊讶道:“这么多?” 年十四有些激动地将题目放在桌上,道:“这次王夫子出的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挺复杂的。” “哎呀,十四,你就别绕弯子了,赶紧说题目是什么?” 这宣旨上画得跟围棋棋谱似的,一个字也没有,谁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九宫填数吧?”林岚看着架势,应该就是九宫格填数的把戏了。 年十四点点头,道:“没有错。只不过这九宫格变成了九九八十一宫格。横竖以及对角之数累加皆为同数。” 室内之人原本对那二百五十个分牌还十分感兴趣,一下子眼神里的金光都暗下去了。 “这什么鬼题目?横竖就有十八条了,再加两条对角,要这二十条的数加起来都是相同之数,这王先生是疯了吧!” “我看一定是疯了。当初五五宫格,都还反复修改了好几个时辰才勉强被浩然师兄弄出来,这回来九九宫格,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怎么可能弄得出来?” “各位散了吧。一定是王夫子闲得无聊,那日某人驳了他的脸面,这一回特地选了个绝世难题想要震慑一番某人的势头吧?”李隆有意无意地白了几眼林岚,然后悠悠地走开了。 侯浩淼冷哼一声,“德行。你有能耐,也气一气老王,看看他老人家会不会也为你发个如此变态的悬赏令出来。自己没本事,还怪别人咯?” “你!”李隆冷笑一声,“我可没指名道姓,别对号入座。” “卑鄙小人!”庞宗耀轻声嘲讽道。 年十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道题上,毕竟有二百五十个分牌,若是写文章,哪得写上四十篇,还得等日子,这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十九,我用你教的方法,将一至八十一的数累加,除以九,算得每行或每列之和为三百六十九即可。希望能够帮到你。” 侯浩淼眼睛一亮,道:“对对对,这法子行,咱们一起齐心协力,一定能够将这道题给做出来!” 没有希望的其余人都笑着摇头,“傻吧你们。就算你能做到每行一样,那等填完,每一竖列一样会被牵动,即便如此,两对角呢?这太费事了,估计三天三夜都完成不了。” 林岚笑着摇头,道:“十四,这方法确实有些笨,但是你能运用到上次教你的数列求和,已经很让我高兴了,至少我还是帮助了你一些东西。” 一听到方法被直接否决了,几人都心灰意冷。这一次出的题确实有些变态了。 林岚扫了眼蔫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三人,噗嗤笑了出来,道:“不过方法还是有的。” 一听林岚有方法,不管是看书还是假寐之人,都竖起耳朵,静静聆听,生怕错过了一次发家致富的机会。 侯浩淼赶紧捂住林岚的嘴,摇摇头又是眨眨眼的。 “侯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林兄既然肯指点迷津,岂会是那种敝帚自珍之人?你堵人家嘴干什么?” “啊呸,你们几个想坐享其成,门儿都没有。” 众人皆翻白眼,只等林岚抉择了。毕竟人家才是真的算学大神。 “方法嘛……” 不少人的身体都倾过来,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甚至还有人险些从床上翻下来。 林岚拿起一边的笔,继续说道:“方法就是瞎填碰运气。” “……” 厢房内传出一阵嘘声。 “不愿意说就不说嘛,何必唬人呢。” “碰运气,鬼信啊!真要是有这么好运气,估计出门都能被黄金砸到头!” 李隆小声地说道:“我看啊,是某人不会,在这里卖弄伎俩呢。” 侯浩淼起身,想要教训一番李隆。这李隆立马那书指着他,道:“我可没指名道姓,别对号入座啊!” 林岚无语地笑了笑,开始了他的填数游戏。 对于他来说,这算是题吗?不过是一个游戏罢了。 见到林岚着手解题,侯浩淼也安静下来,静静地在一边看着林岚是如何解题的。 然而,当他看了一阵,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似乎林岚真的是从一到八十一,按顺序胡乱填下去的…… 这要是真对了,这尼玛运气得有多好? 第39章 不敢苟同 在大京朝,算学本就是小学。主张经世致用的儒家治世,除了四书五经延伸开来的学派,其余的都归为杂学,而杂学一说,本身就带着一种轻蔑的眼光。 确实,在一个以农耕为主的古代,算学发挥的热度确实不如儒学,但就像写诗一样,算学同样有它美、吸引人的地方。人的生存不是仅仅就为了活下去。 文德书院的后山上,王子安一宿未眠。清晨,还没合过一眼的他站起身,用木盆里的水打湿了毛巾,擦了擦脸,又喝了一口浓茶,稍微提起了一丝精神。 他两眼布满血丝地盯着桌上的八十一宫格,横排的填数已经完成,只是竖排始终无法调换成功。这已经耗费了他五六个时辰了。到了今天日落时分,若是在没有人做出来,这悬赏令也就作废了,届时王夫子也会公布答案。 一口凉茶入喉,秋意寒茶,沁凉入腹。 他望向稍远处,呢喃自语道:“姓白的估计也碰到瓶颈了吧。” 不然以往这个时候,那翠竹居前想必已经升起炊烟,白浩然每日晨起,必然会煮一壶茶,然而今日却没有。 宁阳观的张苍,满地稿纸,这八十一宫格不知画了多少幅。 这是他能够在明年春闱之前攒够顺利毕业的分牌最佳机会。届时再拜入王言门下,那就是帝师门生,再去京师参加会试,等于是鱼跃龙门,所以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错过。 “不对,还是不对。这样子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一日一夜,数千次的尝试,最初的几张白宣,都已经被墨水浸染得墨黑一片,然而每一次的怦然心动,到了快要功成时,被最后的失望所打败。 张苍尝试过不同的方法,比如先填对角,亦或是先横后对角,最后再考虑竖排。 无一例外得失败让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二百五十的分牌,这得多少个月不吃不可才能攒下来?若是能够一下揽得这二百五十分牌,今年过年回家,帝师门生,得有多风光?! 关天明和齐飞白倒是没有魔障到通夜不眠。 “悬赏令你看了没?” 齐飞白刚刚晨练回来,一身是汗,道:“搞了几次,懒得去算了。王川那个疯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定是几日前林岚让他失了面子,这是来找场子的。二百五十个分牌,断然是确信无人可以做出来的。既然如此,何必傻傻很天真?” “哈哈,有道理。这算学懒得去弄,咱俩过几招?” “嘿嘿,想趁着我虚弱偷袭?” 关天明冷笑一声,道:“我庐州关氏,将才辈出,岂会输你?” “那就试一试!” “今日陈军师的课去吗?” 齐飞白笑了笑,道:“我二叔说了,陈之策的三板斧,一突二守三援,不学也罢。” 关天明丹凤眼一挑,“有道理,我觉得也是。” …… …… 好几日的适应,林岚总算能够睡得比较安稳了。 老夫子虎虎生风地走过廊道,林岚感觉到自己的头发都要飘起来了。 领教过了王川的臭脾气,秦青的飘逸洒脱,章本添的中规中矩,不知道这位主攻律学和兵策的夫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老夫陈之策,可能有新来的同学不知道,再介绍一番。” 陈之策在上边讲,诡异地是侯浩淼居然能够同步地在林岚边上出声,“历任兵部尚书,征西大将军。曾统帅十万西北军,大败北蛮……” 侯浩淼念完,道:“一字不差吧?” 林岚点点头,看来这陈之策陈夫子对于自己的那些丰功伟绩经常吹嘘,导致就连平日听课不认真的侯浩淼,都能倒背如流。 陈之策眼神一扫,道:“今日听课的人为何缺了这么多?” 极为洁癖的赵光总是坐在靠东侧的位置上,每次来听课,都要用手绢擦拭一遍,才敢坐下。 “昨日悬赏令一出,白浩然、张苍、王子安都在潜心钻研,无暇来听先生讲课,至于关天明和齐飞白……请假了。” 陈之策见到主位上多了一堆的分牌,冷哼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区区算学,哪里比得上兵策律法来得重要,真是糊涂之至!” 侯浩淼掩嘴轻笑道:“十九,此人极其自负,你别听他瞎说,权当听戏就行。” 林岚回道:“你倒是说得轻巧。” “真是。这陈之策大批算学、儒学以及诗词,差点还跟王算子打起来。秦夫子也称他为老匹夫,不懂修养。” “最后并排的两个,你们站起来。” “糟了!”侯浩淼脸色一变,定是说得太大声,将陈之策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 林岚和侯浩淼站了起来。有些幸灾乐祸之人,回头轻笑,看着陈之策缓缓走下来。 “你们二人是不是对我刚刚说的也有意见?” 侯浩淼一礼,笑道:“先生说得有理,学生没意见。”像侯浩淼这样的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满嘴跑火车的,自然不可能将刚刚自己说的话在陈之策面前再说一遍。 “你呢?听说你是新来的,还精通算学。” 林岚一礼,道:“先生过奖了。” 陈之策眯缝着眼,冷笑道:“听到我之前说的话了吗?所以我这并不是在夸奖你。在我看来,你所谓精通的算学,没有半点用处!” 面对陈之策的大放厥词,贬低杂学甚至儒学,诸生早已习以为常,也不懒得和他去争。 且不说他是先生,这大京朝也是靠铁骑打下来的,不是儒生嘴里念出来的。懂兵策的将帅之才,除非是遇到庸君,不然开疆扩土,建功立业,能够封侯立业之人,都是这些将帅之才。 林岚平静地说道:“先生贬低我不要紧,但是请不要侮辱算学。所以先生之言,学生不敢苟同。”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虽然陈之策告老辞官,但戎马一生,最后官拜兵部尚书,算是位极人臣了。即便是王川与之对骂,也不敢有丝毫不敬之词,更别提书院之中的其余学生了。 “好!好一个不敢苟同!今日你就说说,这算学有何用处?” 第40章 您,败给了数据 林岚笑了笑,道:“算学小可涉及农商工,大可涉及兵事国计,并不像先生您说的一无是处。” “呵呵。如果涉及数字便强行算作算学的话,那是,你说的这些,譬如一亩田几分地,一个营多少人……不过这些用学吗?是个明白人都会,所以我说算学是小学,不值得学,何错之有?” 林岚问道:“先生征战西北之时,被称之为金汤将军,可有此事?” 陈之策捋须道:“如何?” 林岚摇头一笑,道:“在我看来,这个美名简直是对于您最大的侮辱。” “你口气不小啊!”陈之策捋须冷哼道。 “不敢。不过据在下浅见,大京能工巧匠良多,臂弩、火铳精良,百步之外,无人可敌大京西北军,然而先生当年只守不攻,得了个金汤将军之名,岂不是笑您无能?” 堂内诸生皆哑口无言。这林岚是疯了吗?竟然敢如此大胆地嘲笑陈之策! 李隆站起来,喝道:“林岚,你也太不尊重老将军了!陈夫子当年征战西北,建功立业,如今隐退,教我等兵策之道,乃是让我等将来有更好的作为,你竟敢侮辱老将军的名号!” “李兄别急着安罪名。蛮人游骑骁勇善战,可终究是肉身之躯,箭矢、火炮百步外可重伤敌军,用来固守城池,当然是易守难攻。所以我才说这金汤将军摆明了是那些恭维老将军之人故意讽刺的称呼。” 陈之策眼中有些许波动,或许在他西征之途中在,最为遗憾的也就是没有能够攻下一城一池,只有坚守独孤城的那场防御战值得称颂了。 “你说了这么多,这与算学又有何干?” 林岚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铺开宣旨簌簌地开始写起东西来。 “十九,我替你磨墨。”侯浩淼见到林岚动真格的了,也想尽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很快,林岚便在四尺大宣上写好了一些东西,快步走上前,用唾沫将宣旨糊在一侧的墙上,道:“今日,我就帮陈夫子洗一洗这个耻辱的罪名。既然将兵策与算学有何联系,那我们就用数字来说话。” “据《大京战记》所录,从康泰十五年至康泰二十三年间,也正是陈将军担任征西大将军,领兵塞外的征途中,共与敌兵交手三百七十余次。其中主动出击为二百三十余次,其余皆为蛮人入侵的守城战。” “你调查过老夫?” 林岚道:“怎敢?只是前些日子在书院偶然看书之余,见到您的名字,好奇研究了一番而已。” 陈之策眉头一挑,问道:“但这又如何?” 林岚道:“您且听我分析。这蛮人攻城武器简陋,除了几次偷袭,大京西北军略有损失,其余皆小胜,甚至有几场漂亮的反击战,更是大胜仗,也正因为如此,您才被称之为金汤将军。我们着重来看一看这主动出击的二百三十余次,究竟是如何情况。” “泰康十五年,西北军不完全统计,出兵八十余次,泰康十六年,出兵六十余次……至泰康二十年之后,出兵次数仅十余次,而且都是小股兵力出击。从数据上,看得出来,将军前五年想要建功立业之心较为迫切,至于最后几年,知西进无望,意志消磨,只守不攻了。” “再从出兵季节来看,春夏之际先生出兵一百二十余次,秋冬同样有一百二十余次,然而分析战果,从文字上描述来看,春夏之际,主动出击得手次数远大于秋冬。将军难道不觉得奇怪?” 陈之策从来没有这么系统得看过自己一生的战绩。 他没有想到,当一系列的数据罗列于纸上时,还能得出这么多有用的信息来。 确实,自己走马上任西北的前几年,用兵的确较为激进,之后因为屡屡无果,也转为守势,也是因为这个虎头蛇尾的战绩,最后被新登基的皇帝,也就是当朝圣上封为了“金汤将军”,确实戏谑。 这个倒不是重点。之后林岚列出的数据才让陈之策大为吃惊。尽管他有督军的这段经历,然而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春夏之际的小胜战绩远远高于秋冬之际! 数据的综合,在他心里掀起了骇浪。倘若能早早看到,将用兵的时间集中在春夏之际,估计早就有所突破了! “这……这是为何?” 陈之策有些激动地看着林岚,很想知道造成这样的原因究竟是为何。 “风。” “风?”陈之策站起来,似乎陷入了不解。 “春夏东南风,秋冬西北风。箭矢、马匹脚力,这一些都与风有密切的关联,加上西北秋冬风大凛冽,逆行之矢加上蛮人顺风之马,老将军以为自己的胜算又有多少?您,是败给了数据。” 众人再看向那墙上的数据时,不觉咽了一口唾沫。 这数据良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算学的作用。 林岚将墙上的白宣摘下来,递给陈之策,道:“其实算学源于生活生产,却高于生活生产。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当这些数字数据被提出来之后,再去看,就一目了然。先生您在西北九年,带兵定然老道,可是往往忽视了一些自然的规律,而这些细节,恰恰决定了成败。” 侯浩淼此刻早就被林岚的强大蛰伏得五体投地。这……这用数据打仗!估计是林岚提出的一个新的理念吧! 将帅分优劣,像陈之策这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已经算是中等之辈了,最可怕的就是因为无知而葬送兵卒性命的庸才。 然而林岚提出的数据来操控战事,恰恰能规避一些硬伤,比如说在凛冬劲风天,远程进攻西北之敌,大大削弱了大京弓弩、火炮之威。 “您一定很想问,这些数据都是以往之鉴,对于今后有何作用吧?”林岚眯缝着眼,轻声地在耳边道:“掌握好风速、马速以及箭速,精确打击,距离预算,这一切,再也不用凭借个人的经验之时,您想一想,是不是在运用算学打仗?” 陈之策呆呆地喃喃道:“运用算学打仗……” 这......能行吗? 第41章 这还用演算吗? “十九,我发现真是越来越崇拜你了!” 侯浩淼万万没想到,从来没有人能够在兵策上拿过一个分牌的记录,再一次被林岚给打破了。 某些别人做过的事,你做得更加出色,不稀奇,因为你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难就难在将一件事从无做到有。 庞宗耀附和道:“咱们这些没上过战场的哪里懂什么兵策,平日里要不是有律学可以背一背,从陈夫子那里捞点分牌,不然除了老王,估计老陈就能排上第二阎罗王了。这一回可是炸锅了,十九,先生直接给了你十个分牌!够咱们吃三碗红烧肉的了!” 林岚笑道:“胖九,我发现你最近老是打劫我,我可听十四和老七说了,你小子肥的流油呢!” 被林岚拍了一下肚子,庞宗耀腼腆地闪开,道:“我没钱,我很穷……” 一提到分牌,庞宗耀总是捂着心脏,好像一副宝宝心痛,宝宝没钱的样子。 “得了吧。”侯浩淼白了眼庞宗耀,“别总是坑十九的分牌,十九也是靠真本事赚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 年荣说道:“十九,那个九九宫格你研究得怎么样了?我比较愚笨,填了几百次都没有头绪,现在要拿下这个悬赏令,只能靠你了。” 林岚一愣,说道:“这个我昨日不是填完了吗?” “昨日?” “昨日?” 年十四狐疑地问道:“怎么可能?昨夜我挑灯夜读,都没见你入睡后有半点动静。” “什么半夜,我拿到题之后不是填完了,接着咱们不是去吃饭了?你忘了?” “什么?你是说……那第一遍就是答案?”侯浩淼脸色更加震惊了。 站在膳堂前的三人忽然石化住了。 林岚平静地点点头,道:“不然呢?我不都填满了吗?” “难道就不用再演算调换一番?”年十四不解地问道。 林岚反问了一句:“这还用演算?” 三人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快点吧,再晚就没红烧肉了!”林岚走了两步,看到几人愣在原地,便回过头,“怎么了?” 年十四仿佛看到了怪胎一般,道:“十九,我替你送过去?” “嗯。这不是昨日就叫你送过去嘛。” 年十四兴奋地点点头,道:“你们先吃着,我送答案去!” “唉,十四,等等我,我也去!” “我也去!”庞宗耀小眼睛眨巴着,却被林岚拉住了手肘。 “你不吃红烧肉了?一个个的,一张纸,至于兴师动众,这么多人去?” 庞宗耀挣扎了一番,终于还是屈服于红烧肉的淫威之下,道:“十四和老七跑了,十九,就咱俩,这下你可以请我吃一顿了吧?” 林岚翻了翻白眼,道:“我欠你的?再说十四和老七走和没走,你吃的,跟咱们四人吃的差得多么?” 庞宗耀两只手纠结在一起,喃喃道:“那只能俺自掏腰包了……” …… …… 王川的小筑前,三人觥筹交错。昨日九九重阳,山下送来的菜肴美酒,今日依旧丰盛。王川脸颊醺红,笑道:“来来来。咱们干一个。” 秦夫子摇头笑道:“想不到神算子也会喝酒,到时候可别记下什么糊涂账来!” 王川哈哈一笑,道:“今日真是痛快!那陈匹夫也有吃瘪的时候。那个林小子还真是有一手,竟然让陈匹夫着了魔似的跑过来对我说,算学对于兵策的妙用。笑得我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呵呵。林小子,这个时候叫得倒是亲热,前几日不是还怒不可遏地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嘛?”章本添当惯了老好人,本身说话都是温声和气的。 王川一杯酒下肚,那酒杯在桌上一划,道:“一码归一码。这陈匹夫之前贬低得算学一文不值,说是傻子才去弄的东西,现在竟然……哈哈。不过我这悬赏令,估计也无人可解。等到明日课上,再让这林小子认个怂,秒!妙哉!” 秦青摇头叹道:“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是如此争强好胜,也只有你王川和陈之策了,我和本添都被磨平棱角咯。” “哈哈!干!” “先生!” “先生在吗?” 王川见到来人是年荣和侯浩淼,问道:“有什么事?” “题目……” “昨日的悬赏……令……” 王川挥挥手,道:“回去吧。为师知道这题很难,想要来请教的,等明日课上,为师亲自为你们解答。现在没看见为师有客人在吗?” 看到学生们对于算学热情高涨,王川也装了把德高望重的夫子姿态。 “不是……这题目,林岚做出来了!” “您看看,这是答案。” “什么?”王川这么一惊,酒醒了一半,“这不可能!” 他摇摇晃晃地拿过年荣手中的九九宫格,凭借一辈子的心算能力,眼睛一扫,就能计算出每行和每竖的累加之和。 王川当中验算着。 年荣和侯浩淼却忽然紧张起来。由于怕王川终止悬赏令,他们找到昨日林岚填的九九宫格,连看也没看,玩命地跑了过来。 侯浩淼手心都是汗,心里默念道:十九啊,你可别戏弄咱,不然明日又得挨这老王一顿臭骂。 王川的眼睛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由于久久不眨眼,变得红红的,当他扫完最后两条对角之和的时候,双手一颤,险些晕过去。 “先生息怒,先生息怒!定是十九搞错了,这悬赏令就算了,请先生念在十九苦心钻研算学的份上,放他一马吧!” 王川扶着额头,终于将身子稳了下来,有些提不起气地问道:“他……他花了多少时间?” “额……” “这个……” 年荣和侯浩淼对视了一眼,怕说林岚只花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估计会被认为是戏弄夫子,变得犹豫不决。 章本添见到王川语气凝重,便劝道:“老王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算错了就算错了,至少人家肯去花时间,就是好的,你也别太较真了。” “如实招来!” “也没……太短,应该就是花了一炷香的功夫吧?”侯浩淼看着王川的脸色,试探着说道。 王川忽然瞳孔一缩,瞬间晕了过去。 这……这他娘的……还有天理吗? 第42章 在你隔壁,我姓王 膳堂的两个帮厨,百无聊赖地倚在灶台边,有些鸡婆地讲着昨日重阳节发生的趣事。 学生陆陆续续离去,然而有一桌上,依旧还吃得兴起。 白浩然、张苍以及王子安,各坐在四方桌的南西北三侧,坐东的自然是林岚。 几人叫了上好的稻花香,这酒,平日里也只有几个夫子过来捧捧场,没想到今日也卖出去了好几壶。 桌上点的菜,都是上好的荤食。 一只咸猪手忽然从旁边伸出来,端起一碗菜,呵呵一笑,道:“诸位都干看着不吃,浪费了怪可惜的,小弟代劳了。” 张苍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道:“林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咱们仨来找你,便是有事相求。” “说吧。”林岚嘴角微微扬起,“能帮得上三位师兄的,小弟尽量帮忙。” “听庞宗耀说,你破解了这九九宫格?”张苍双眼布满血丝地问道。尽管刚刚偶然间听到了庞宗耀的炫耀之词,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林岚点点头,道:“侥幸。” 张苍忽然眉笑颜开,道:“这样,可否将这方法告诉我等?这悬赏令对我真的很重要。” 林岚一口酒入腹,一阵暖意涌上来,道:“解出的人多了,这分得的分牌就要均摊,不知道张师兄您拿什么来换我这方法?” 林岚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无条件地将方法告诉一个交情淡得只知晓对方名字的人。 王子安眉头一皱,道:“林师弟,我等皆为同窗,岂可为一些蝇头小利而蒙蔽双眼。做学问容不得参杂利益呀。这一点,师兄必须要点醒你。” 边上的庞宗耀扒饭吃的声音更加大了,发出哼哼的猪叫声,仿佛又是在嘲笑王子安虚伪似的。 林岚依旧微笑,道:“师兄教训的是,这学问一事确实不该拿来最为利益的资本,明日课上,若是先生要求,林岚将会一字不差的将方法说与所有人听。” “你!” 张苍有些怒意上头。 这方法过了今日,那还有个屁用。过了今天,鬼才会在意用什么法子算出来的。关键是那二百五的分牌! “林师弟,这个刚刚子安的表述呢,不是这个意思,是这样的,我张苍呢,乃是京城张谦张学士的长孙。你也知道,我手中的分牌差不多有七百多枚,就差这二百余枚了。若是今日你能够放弃这个悬赏令,并将答案告知于我。助我一臂之力,师兄他日定当重谢!” 王子安道:“是啊,林岚你想想,反正你刚刚来书院,这分牌也不多,加上你这水准,也无需多久,便能从书院顺利毕业。张兄明年就要春闱了,这能够从书院毕业,镀上一层金,再顺理成章地登科及第,岂不是成人之美?” 一边的庞宗耀扒饭的声音更加大了,嘀嘀咕咕地自语道:“成人之美?要脸么。拿别人的答案,还让别人放弃悬赏令,这也太畜生了吧!” 林岚呵呵一笑,道:“这样做……不合适吧?” 张苍脸色一沉,“听闻令尊大人是扬州巡盐御史,咳咳,这个职位……要是……” 话无须太明。在座的都是聪明了,自然明白张苍的话暗含着一丝威胁。 林岚缓缓放下酒杯,眯缝着眼,仿佛有些微醉,道:“张师兄这是在以家世威逼利诱?” “林师弟,你懂,你是个聪明人。” 林岚笑道:“那你试一试。张谦老学士若是真为这么些小私怨替张兄出头,估计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呵呵,别到时候互相伤害。” “林岚!我最后问一遍,给,还是不给?”张苍丑恶的嘴脸露了出来。 林岚醉眼微眯,道:“真是很抱歉。恐怕这个时候,十四他们早已经将悬赏令的分牌领回来了。宗耀,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先向几位师兄告辞。” “刚刚七分饱,挺好。”庞宗耀的七分饱,令背对他的王子安心惊肉跳。 “那几位师兄慢用,小弟先走了。” 三人扫了眼桌上,哪还有什么菜肴,早就被那咸猪手一碟碟地端了个干净。 张苍有些气闷地拿过酒壶,疯狂地朝嘴里大灌,“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白浩然一直未有言语,静静地喝着酒。 “早料到的,老三你有何必患得患失?” 王子安静静地说道:“三哥都搬出老学士了,那人还无动于衷,这才是最目中无人,让人生厌的地方。” 白浩然望向窗外,笑道:“人生千百态,未老已深谙。写得出这等诗句之人,岂是等闲?罢了,大不了明年春闱之后,再回来进修几月。” 张苍眼中划过一丝不甘之色。 …… …… 林岚和庞宗耀摸着黑回了厢房。 “十九啊,我去撒泡尿,你自个儿进去,可别摔着了?” 林岚白了眼庞宗耀,道:“你还真以为我喝醉了?稳着呢!” 林岚的床铺在最西边,他模模糊糊地走过去,感觉走到头了,便一下倒在床上,这种醉晕晕的感觉真的很美妙,感觉整个人都浮在棉花云上。 “林岚。” “嗯?” “起来!” “你谁啊?”林岚眯缝着眼。 声音有些熟悉,林岚却记不起来是谁了。 他有些晕眩地在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中搜索着声音的来源,口中呢喃有词道:“哪儿呢?” “在你隔壁,我姓王!” 林岚脸色古怪地头一转,“嗯?隔壁老王?” 侯浩淼连忙上前,将林岚扶起来,道:“先生,你看十九他喝醉了,要不明日再问?” “不行!”王川喝道。这今夜若是搞不明白这填数的事情,他估计一夜都睡不好觉,“林岚,这九九宫格真是你做出来的?” “小学就会的东西,拿出来……嗝,丢人现眼……” 一群围观的吃瓜群众白眼直翻,这不是硬生生地打王川脸嘛。 果然,王川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不过还是忍住了已经即将暴走的怒意,将一个木盒扔在床上,“林岚获得悬赏令。给予二百五十分牌。诸生当向他学习。告辞!” “恭送夫子。” 一群人羡慕地盯着那小木匣。有些人来这里都快一年了,都还没攒够一百个分牌,若想从文德书院顺利毕业,都是遥遥无期。这帝师门生,哪有这么好当? 林岚还在痴痴呓语。 “老子高考考的可是江苏省的理科数学……” 庞宗耀摇头道:“这十九喝酒,总爱说胡话,又哪根筋搭错了。” 侯浩淼笑道:“你当初喝醉的时候,还抱着老子的臭鞋当猪肘子啃呢。” “能不说这事吗?” 瘦猴老七哈哈大笑:“为什么不能说?” “反胃……” 第43章 不,他才是夫子 光阴飞快,重阳过了,便快是深秋。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过天晴,不知多少叶落。当然落叶多了也有好处,挣分牌的机会也就多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靠这样出卖体力来换取分牌的行为是为人所不耻的。但转念一想,扫个地,换碗红烧肉犒劳犒劳自己,也是极好的。 书院内最大的梧桐树,巴掌大的树叶不断飘落,如同在泛黄的草地上铺了层地毯,走上去十分的松软。 书院三位山长和四位教习齐坐在梧桐树下,这样的情景可不常见。 虽说文德书院三位山长的凶名早就在书院内流传已久,但是除了笑面虎偶尔出现在藏书室,其余二人,林岚头一回见过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面了。 “天气真凉快,转眼间就要入冬了。”独眼龙盯着满山的红枫,缓缓道:“书院这段时间一切都还安好吧?” 章本添看了眼笑面虎。 “看什么?你是先生,我这个山长只管人少没少,别的都是你们说了算。”笑面虎嘴角的笑容,即便是喝酒的时候,看上去都是笑着在喝的。 “书院的教学一切正常,井然有序。” 刀疤郎饶有兴致地问道:“新来一个月的,被退回去没?” 一提到林岚,几个夫子都脸色古怪起来。 王川忍不住问道:“这个妖孽敢问山长是从哪里弄来的?” “怎么了,夫子可是对他有意见?” “不不不,他是夫子,我只是个学生。”王川被林岚无形地肆虐了一个月,完全蛰伏在了林岚的算学之下。 独眼龙领教过王川的孤傲,以为王川在说反语,道:“若是有违反书院规矩的,逐出去就是,夫子何必如此阴阳怪气地来刺我?是在怪老夫没有做好山长吗?” 陈之策一个月间,仿佛也老了许多,缓缓道:“山长多虑了,这样的妖孽乃老夫平生仅见,实在是非常人可以为其师矣。” 刀疤郎脸上那可怕的疤痕蠕动着。这俩个平日里最傲不过的老头,仿佛脱胎换骨一样,竟然变得谦虚起来。这得是遇到了多狠的人,才能将两人的意志消磨得如此精光。 他瞥了眼笑面虎。 “看我干什么?若是有人坏了规矩,我岂会坐视不理?早就让他滚出书院了。” 嘶。 刀疤郎深吸了一口气,不解地问道:“这人是太傅带来的,只知晓叫林岚,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子。既然他并没有施强,为何两位夫子如此……” 他硬生生地把“作践自己”四个字咽了下去,不过意思传达到了就行。 章本添摇头苦笑道:“就让老夫来讲一讲这个妖孽的事迹。此子初来乍到,精通算、律、兵策,在诗文上也有不小的造诣。尤其是算学和兵策,更是提出了自己独到的看法,所以才导致两位夫子如此难堪。” “精通?能有多精通?”独眼龙狐疑地问道。 今日若是秦青和章本添如此这般,刀疤郎和独眼龙定然不会吃惊到如此地步。但是面对一个涉世未深,可以在入书院前,连算学都不怎么晓得的少年,竟然是王川和陈之策败下阵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王川苦笑道:“算学,恐当今世上,无人能出其右。” 这一评价,基本上已经奠定了林岚算学上的至高地位。 不过这也自然,若是说王川终其一生,仅仅是站在少数几个算学大家的肩膀上更进一步,那么林岚则是站在了世界千百年,无数数学大师的肩膀上,而且学到的仅仅是一些皮毛罢了。 “王夫子这个评价,似乎太过浮夸了吧?我说过,他即便是太傅的亲孙子,您都不必如此恭维,太傅将书院的掌控权交于我等,就是不希望有任何的私情在当中,更何况太傅没有亲孙子。” 王川摇头笑道:“我等处事多年,王某的脾性,想必诸位也都明白。这一回,实在是老朽无能,只配做他林岚的学生。这本简算,乃是这些日子林岚课上所述,老朽整理的内容,若是传出去,必将是算学绝世之作!” 独眼龙翻看了几页,然而他并不懂这些深奥的数字,只是将它放在一边,道:“那陈老将军呢?也甘愿做他林岚的学生?” 陈之策苦笑道:“带兵打仗,老朽自认比他一个还未初出茅庐的小愣青老练的,只是某些观点上,他的创新,足以让西北如今胶着的战事有所突破。若是让他在西北磨练数载,蛮土恐尽归我大京矣。” “夫子是说笑话吧?” 一个人,真的能有这么通天的本事? 连独眼龙都不相信陈之策的话,摇头轻笑了两声。 陈之策将一叠纸递给独眼龙,说道:“算学了得不足以匡扶天下,但是以算学精准地推演出大概率、四季攻伐良机以及模拟风、马、矢三相位移,这能用惊艳二字来形容。若是推广至西北,经验不足的白丁,恐怕都能提升不少的战力!” “虽然我听不懂陈老将军再说什么,但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岂止厉害,如今尚未完善,等这套算学精确打击完善之后,老夫定将上奏朝廷,将此宝典列为秘而不传的兵策!” 刀疤郎瞳孔一缩,简直不敢相信陈之策说得是真的,便问道:“我很难相信二位所言是真实的,而且这纸上写得,估计普天之下,也只有精通算学、兵策之人一齐研究才看得懂。他有什么弱势吗?” 章本添点点头,道:“似乎史学一塌糊涂,文章写得也平平。” 笑面虎冷冷一笑,“看来还真的是妖孽,人家最擅长的,反而成了他最不擅长的。大京朝看来又要出一个妖孽了。” 秦青捋须,看着深秋的红枫,缓缓吟道:“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秦夫子又出妙句了。” “哼。”秦青冷笑一声,“他写的。如果底下人调查得没错,似乎一月前扬州诗会的那首七传之词,也是出自这个妖孽之手。诗词,在年青一辈中,也算是独占鳌头了。” 秋风萧萧,从三位山长头上吹过,感觉头皮有一种发凉之感。 枯叶落地无声,梧桐树下,几人心情不一。 文德书院出了这么一个妖孽,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第44章 失窃 林岚在书院的小资生活,确实挺滋润。每天课上瞌睡,课后跟侯浩淼,年十四几个吃喝玩乐,比起在扬州自在许多。 “十九,昨儿个那首诗真是妙啊!秦夫子都说好,你啊,如今除了经史学不行,其余的三门,独占鳌头,再这么下去,我看你这个最后一个来书院的,或许能最先毕业呢。”侯浩淼笑道。 他这话并不是口说无凭。短短一个月时间内,林岚接连拿下了两个悬赏令,一首《登高》,又是一举摘下秦青重阳之后搬下的悬赏令。不过秦夫子的悬赏令,可没有二百五这么多,仅仅五十分牌。 年十四酣然一笑,道:“要不是律学,张苍几个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悬赏令,同样非十九莫属。” 林岚笑笑。 这一个月,手头上的分牌已经积攒下了三百有余,无疑是飙升最疯狂的一个了。 厢房内的其余人,见到林岚时,眼睛都是绿色的。有些人在书院已经两年了,攒下的分牌都只是两位数的。 侯浩淼忽然侧头望过去,问道:“老九,这么火急火燎的,什么事?” 林岚同样见到了庞宗耀,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问道:“怎么?起晚了膳堂没吃到包子?” 庞宗耀嘴唇颤抖着,丢了魂一般,抬头无神地看着林岚,道:“十九,我的分牌丢了!” “丢了?丢了多少?”林岚眉头一皱。 庞宗耀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道:“老本装在一个布包里,两百多枚,都被偷了!完了,全完了……” 林岚几人飞快地跑到厢房。 今日书院放假,室内只有少数几人在读书。林岚走到庞宗耀的床铺前,问道:“你原本放哪里了?” “平日里都藏在第三块木板下,今天想要去吃顿好的,便准备拿点分牌出来,结果一摸,里边空了!我以为是自个儿放错了,可将床板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 林岚眉头一挑,缓缓朝自己的床铺走去。他将最前边的木板掀开,眯缝着眼,道:“十四、老七,你们看看自己的分牌还在不在。真是很不巧,我的也不见了。” 一个人可能是放错了,丢了,但是两个人同时找不到,定然是有人手脚不干净。 年十四和瘦猴老七慌忙回自己床铺翻找了一下。 “还在。” 侯浩淼侧头,朝还在屋子里的几个同窗问道:“你们有人丢东西吗?” 几人还在看书,听到有失窃发生,纷纷会自己的床铺检查了一番,摇头道:“没有,怎么?丢什么了吗?” “没事了。”侯浩淼也不打草惊蛇,见到只有林岚和庞宗耀的分牌失窃了,问道:“十九,你看这事情……” “是内鬼干的。”这分牌断然不可能是有什么小偷上山行窃,首先是没这个本事,书院周围都是有高手蹲着,其次,偷这些东西,拿到书院外也没有任何价值。 侯浩淼问道:“有什么怀疑的对象吗?” 林岚闭目,回想了一番,道:“和老九与我有仇的,似乎就只有那两位了吧。” 侯浩淼轻声唇语道:“李隆和孟宗?” 林岚点了点头,道:“十四、老九、老七,你们跟我借一步说话。” 四人来到书院的一处僻静角落。庞宗耀眼中冒火,道:“十九,你说,怎么收拾他们俩?” 年十四皱眉,有些担忧道:“我看,这事情还是告诉夫子吧。” 侯浩淼摇头,说道:“几个夫子哪里管这个?让他们传道授业已经不错了,这样的事情要管也只有山长会管,不过貌似昨儿个三位山长都离山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超出了林岚的容忍范围。他缓缓说道:“先不要打草惊蛇,分牌失窃,定然是同窗所为。” “这还用想吗?十九,就你我两人的分牌丢了,一定是李隆和孟宗两个人干的!不行,我现在就守在书院前,等着这俩王八蛋回来!” 林岚摇头道:“你有什么证据吗?分牌都长一个样,即便搜剿到他们身上有分牌,你拿什么证明这就是咱们的?更何况……如果我是小偷,绝对不会傻到刚刚偷到东西,就拿出来招摇过市,一定会选在风头过去之后再行拿出来使用。” 在文德书院,虽然人少,但是获取分牌的渠道太多,而使用的渠道也不少,除了每日的克扣、奖励,膳堂、厢房,都是消费的渠道。 “十九说得对。如果一点点的挪用,根本看不出来。这可如何是好?”年荣虽然没有丢,但是感同身受,眉头紧皱着。 林岚沉思片刻,道:“这样。事情先别捅出去,这几天若是胖九你吃饭有困难,找瘦猴还有十四借一点,以你的本事,再过几日又是月初考试了,到时候赚点分牌撑过去不成问题。 咱们这几天尽量注意些周围之人的举动,若是有什么反常现象,别急着鲁莽行事,大伙儿商量之后再做打算。” “十九,你说……咱们这分牌找得回来嘛?”庞宗耀一脸苦逼地问道。 林岚本不在意什么分牌不分牌的,他若是要毕业,不出几个月就能顺利集满一千个分牌,只不过被人这样暗地里阴了一招心里有些不痛快罢了。 “如果这个贼化整为零,慢慢跟着我们耗,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若是你们发现有大笔的分牌挪用,及时告诉我,我是十足的把握将分牌要回来。” 林岚想了想,问道:“老七,前几日托你去金陵城里淘两块品相差点的水晶,有货了吗?” “哦,你不提这事情我还真忘了,这两块水晶我是托府上的二弟从古董店淘来的,掏镯子嫌成色不好没人要,做摆件又太薄了,也没花多少银子,你看合适不合适?”侯浩淼是金陵人士,虽然身无分文,不代表下了山也身无分文。 林岚看了看这两块稍微有些泛黄的水晶,道:“没裂就好。这凸透镜已经帮了他一次。前边靠着聚光吸热,远程将葛夜年炸成了中风,这一次……” 庞宗耀依旧愁眉苦脸,道:“哎呀,十九,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你丢了三百的分牌,就不心疼?宝宝心好痛!” 林岚冷笑道:“其余人好说,交给你和十四盯着,至于后山的六位,得找个千里眼看着,万一有变数呢?” “千里眼,谁啊?” 林岚露出招牌微笑,“我呀。” 第45章 他,是个好人,吗? 天刚蒙蒙亮,顺溜便早早地起来,打着哈欠,准备从林府的后门溜出去,完成林岚布置下的任务。 忽然一个轻灵的身影飘过,拦在顺溜面前。 顺溜吓了一大跳,凑近一看,翻了翻白眼,松了口气道:“雪雁姐姐呀,你也起这么早?”他的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着。 小丫鬟眼珠子一瞪,哼哼道:“少给我套近乎,你鬼鬼祟祟的,说,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哪能啊!少爷去了金陵,又不带上我,这清闲得无聊,准备出去溜达溜达。” 说话间,顺溜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就是老头老太太,都没这么早瞎溜达的,他也纯粹是瞎掰扯。若不是林岚留下的任务,这会儿,准还在床榻上睡得正香甜呢。 雪雁一把揪起顺溜的耳朵,一副大姐姐的模样,道:“还学会撒谎了,信不信我把你这些天干的破事都告到你姐姐那里去!” “啊?我……我也没干什么坏事呀。” 雪雁翻了翻白眼,道:“你这每日早出晚归,还去那瘦西湖畔,别以为没人知道!若是不实话实说,我现在就去找你大姐!” “别,别啊。少爷走的时候吩咐我的,不能告诉别人。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顺溜拱手求饶,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雪雁不依不饶,拽着顺溜就走。 可怜的小顺溜还没发育,瘦得跟猴儿似的,即便是撅着屁股,还是被一步三蹭地拖走过去。 “好姐姐,饶命。我说,我说!” 雪雁撂下顺溜的衣肘,道:“快说。” “那你得保证,不跟别人说!” 顺溜整了整衣裳,这可是林岚买给他的好料子。这小家伙,如今在外的大名可是响当当的,简直成了林府的面门人物,所有去过三元楼的文人雅士,无不对神秘的顺溜感到好奇。 有些被知道实情之人告知的尚好,上门拜访还知道找林家公子林岚,有些不知道的,又道听途说是扬州城林府中人,过来找顺溜,结果出来一个小屁孩,闹得哭笑不得的笔笔皆是,不过顺溜自我感觉良好,至少他也出名了不是。 “行了,快说,你天天给去开门锁的那女子,是不是少爷蓄养在外的娼妓!” 顺溜一惊,道:“姐姐怎知……我……” “不必多言!钥匙拿来!” “不是,姐姐你听我说……” 雪雁眼尖,见到顺溜脖子上当宝贝挂着的钥匙时,一把给拽了下来,忿忿道:“跟着少爷不学好,成天在外边陪娼妓游玩,败坏门风,看小姐如何收拾你们主仆二人!” “哎呀,雪雁姐姐,你误会啦!我……”顺溜话还没说完,这小丫鬟就拿着钥匙出了后门。 顺溜赶紧追上去,然而还没有跑出门,便看到林府的马车飞也似的跑远了。 “这下子真的要坏事了,少爷知道了,准要扒了我的皮!”顺溜顾不得其他,赶紧一路小跑,朝湖畔小筑赶去。 …… …… 瘦西湖畔的木屋小筑,庭院里的花花草草还绿意盎然。 雅芳拿着花洒,侍弄着一盆盆花草。自从听了林岚的建议,很少有过梦游的感觉,若是有,也只是偶尔在房中小小的挪动,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庭院之中。 每日出去游玩,以前有林岚伴着,如今林府的那个小机灵鬼,更加是一个开心果,让她这段时间内的气色好了不少。人的气色一好,加上本就是个美人儿,更是光彩夺目,每每上街,都惹来异样的目光。若不是有顺溜这个林府赫赫有名的小书童跟着,恐怕早就有人上前搭讪了。 不过即便是如此,有些自恃扬州才俊之辈,也忍不住上前搭讪,每当这个时候,顺溜的作用就被发挥到了极致。 你有吾家少爷俊吗? 你写得出七传之词吗? 没有?写不出?那你怎好意思厚着脸皮站在这? …… 不少人就这样打了退堂鼓,每每如此,都惹得雅芳咯咯大笑。那笑起来苏媚的眼神,顺溜第一次见到时,哈喇子都流到鞋面上去了。 听到屋外有开锁的声音,雅芳莞尔一笑,依旧侍弄着花草。 吱! 木门推开,雅芳背对着大门,笑道:“顺溜来啦,桌上刚煮的豆腐脑儿,你自个儿盛,以后呀,别起那么早了,天儿个也凉了,你这年纪,该多睡会儿。” 一头娟丽的长发轻甩,她转过身,看到两个陌生的姑娘,嘴角的笑意淡了,“你们是……顺溜呢?” 站在雪雁身前的素衣小姐眉头一皱,不高的个子,身材如同弱柳,轻声细语道:“你好,我是林家的小姐,叫我黛玉便是。” 雅芳微微一笑,手中花洒放在地上,“原来是林小姐。” 黛玉瞥了眼秀色可餐的雅芳,不论是清纯可人的相貌,还是那凹凸有致的身材,绝对是一等一的美人儿,银牙微咬,说道:“这锁,是我那哥哥锁的?” “没错。不知道林小姐过来可是有何事?” 黛玉眉头微皱,道:“雅芳姑娘,你可以走了,还你自由身。” “啊?”雅芳掩嘴一惊,有些纳闷。 黛玉小嘴轻抿,道:“从此以后,雅芳姑娘再也不必受我那恶霸哥哥欺凌,如今他远在金陵,你早早收拾好,离去吧。” 雅芳被弄得苦笑不得,这演的是哪一出,便问道:“是不是林小姐有什么误会的地方。林公子并没有对我做什么,他还是我的恩人呢。” 黛玉眉头微皱,道:“雅芳姑娘,请你自重。如果你现在改过自新,洁身自好,一切罪责,都不必你来承担,这种事受伤的永远都是我们女子。” “看来林小姐真的是误会了。屋外凉,进屋坐吧。” 黛玉小脸惨白,一想到那人跟这女子在那屋内的种种不可描述之事,小退了一步,道:“不必了。但话还是要说清楚。我林家乃书香门第,大兄做出狎妓这样的流氓之事,定是要被家父重罚的,雅芳姑娘被大兄锁于院内,每日又有恶仆跟随,想来也是被迫。如今我来救你逃脱苦海,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雅芳噗嗤笑了出来。感情林家大小姐以为自己是被林岚蓄养在外的娼妓,把这锁认为是囚禁的工具,还将顺溜视为了恶仆,真是想得有些多了。 “看来林小姐对林公子很不友好,才会如此猜疑他的为人。林公子,他真是个好人。” 黛玉看着冥顽不灵的雅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个劲地摇头叹气。 “实不相瞒,小女子的命是林公子救来的。当初小女子差点溺死在瘦西湖,若不是林公子舍身下水搭救,估计已是一具尸体。” 黛玉秀目微动,不是娼妓?她有些嗔怪地朝后看了眼雪雁,没了解事情真相,这下出丑了! 雅芳见到羞红了脸,柳眉微皱的林黛玉,继续道:“至于这锁,小女子之前患有严重的梦游之症,那次坠湖,正是因为发病。林公子心善,以前总是亲自过来开锁上锁,怕我独自一人居住,再出什么差错。后来他去金陵求学,才派顺溜过来开锁上锁,并不是像林小姐所臆想的那样,蓄养娼妓……” 说这话的时候,雅芳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 黛玉狠狠地刮了一眼雪雁,道:“死丫头,叫你问清楚,都问了些什么!”她的脸颊发烫,刚刚这么说一个清白的女子,已经是极大的不尊重。 “雅芳姑娘,真是……真是这样?”雪雁结巴地问道。 雅芳抬头一望,见到小不点顺溜伸着舌头,累趴在门边,笑道:“林小姐若还是不信,可以问顺溜。林公子,他真是个好人。” 他?他是个好人?他真的是个好人? 林黛玉原本过来兴师问罪,一下子变成了自己出糗的尴尬场面,不由低下头,道:“真是抱歉,雅芳姑娘,刚刚这么说也是无心之举。” 雅芳道:“没事。我于你年长,叫你一声黛玉妹妹,可好?” “哦,好。”林黛玉神情有些恍惚,还在回想着这件事,看来自己真的是误会那人了。 顺溜喘过气来,道:“雪雁姐,啊,小姐,您也过来啦。哎呀,刚刚雪雁姐姐愣是不听我把话说完。雅芳姐姐是少爷的好朋友,怎么能是娼……” 雪雁捂着顺溜的嘴,气呼呼地说道:“谁叫你总是鬼鬼祟祟的。” “好了,雪雁,放开顺溜吧。还不是怪你行事鲁莽。” “对不起,小姐,是我错了。” 林黛玉轻咳了两声,道:“雅芳姑娘,既然是误会一场,那妹妹就告辞了。” 雅芳道:“黛玉妹妹,既然都出来了,这早市将启,你我何不同去?多亏林公子的法子,我这梦游之症才渐渐好转。” “他个蠢物,能有什么良方?” 见到林黛玉眼眉间的不屑,便笑道:“看来你与林公子虽为兄妹,但隔阂甚大。他真的是一个好人。” “姐姐才认识他多久?”她已经从雅芳口中听到不下五遍的夸赞了。 雅芳轻笑道:“那妹妹又认识林公子多久,见过几面?” 她与林岚相处了几日,早就听他说过这个一直不肯与他相见的妹妹,这林岚对他有救命之恩,自己帮忙调解他们兄妹的隔阂,也算是尽一份绵薄之力。 黛玉被一句见过几面噎住了,眼中水灵,黛眉轻皱,不知说什么好。 “妹妹,咱们边走边说可好?” 黛玉犹豫片刻,决定道:“雪雁,让老管家回去吧。你和顺溜跟着我们。” “是,小姐。” …… …… 早市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吆喝声此起彼伏。 不少人路过两位美人儿之际,都是一步三回头地往这里看。 林黛玉和雅芳的美各不相同。黛玉如同弱柳,颦眉间一股柔弱让人生怜,而雅芳的美,则是犹如盛开的牡丹,雍容华贵,让人心潮澎湃,忍不住一阵躁动。 两大美女走过之处,都自然而然地形成一条拥挤的人流小道,但没有一个人敢动手脚。身后的顺溜,胸口林府的标志可不是闹着玩的。在有些见得多之人眼中,这小小顺溜,俨然就是一个小恶仆。 “这林岚真是好福气,不知从哪里找来如此貌美的红颜,这家中小妹还让人如此怜爱,真是羡煞旁人!” “唉,这都是命呐。这美人儿,不看了,伤心!” 一路上,黛玉时而轻笑,时而颦眉,听着雅芳讲述林岚的趣事。 “听雅芳姐如此说来,我那大兄也并非是恶人一个。” “你呀,是自己先把人想坏了,这才先入为主,不肯了解你哥哥,至少人家频频向你示好意,总该心领吧?” 黛玉红唇微咬,回想起种种过往,那人又不知道可好? 第46章 我的千里眼,瞎了! 就在扬州城内,二女同游,引得满城才子直呼林岚好福气时,处在“和尚庙”中的林岚这些日子可就没有这么风流快活了。 虽然侯浩淼和年荣的分牌可以暂时借用,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林岚也不好意思拿他们的分牌大吃大喝,和庞宗耀两人整日白粥馒头的,肠子里的油都快刮干净了。 “十九啊,你说咱们这分牌还有指望嘛?最近,这孟宗跟李隆二人也没什么反常的。要是没了这二百多的分牌,等到年末绩考,拿着张两位数的成绩单子,估计我这年关都要挨不过去了。” 林岚躺在后山草坡上,捣鼓着手里的竹筒,喃喃道:“你家还吃分牌啊?” “去你的。都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庞宗耀肚皮朝天,仰躺着,“能进文德书院的,哪一个不是有家世背景的?每年走亲访友,这年头谁还比其他的,不都拿后辈的学业说话。去年我爹拿着那文德书院的成绩单子,能从年初一吹到年十五!” “……” 林岚有些哭笑不得,看来吹嘘孩子的成绩,古往今来,都是父母们桌上的谈资啊。 庞宗耀有些舒服地回忆道:“那时候,拜个年,随随便便就能有几十两银子的收入,真是爽翻了,今年回去……” 他又开始愁眉苦脸起来,“去年还有一百五,今年有没有五十还是个未知数,恐怕正月里出家门都是个难事了。” 林岚不断地摆弄着被掏空竹节的筒子,两块凸透镜以及挡板,在插销内来回挪动,嘴里无聊地回应道:“那你就努努力,再吃仨月的白粥馒头,这样多少能攒下些分牌,绩考的时候也不至于这么难看。” 他挪动了一下目镜,终于透过镜筒,看到了放大清晰的物象。在后山的一处隐秘之地,来回试验着。 胖九翻了翻白眼,道:“十九,你现在这样子,就跟猪鼻子插葱,装什么大象?这破竹筒有什么好捣鼓的。这分牌还搞不搞得来?” 林岚挪动着竹筒,一只眼睛眯起来,呢喃道:“该来的,自然会来。咱们在书院里晃悠,那下手之人定然不敢有所异动,这里僻静,监视那蠢蠢欲动的贼人正好。” “好什么呀?这儿离书院这么远,你真当自己是千里眼啊。” 林岚嘴角一笑,忽然将挪过去的镜筒又给挪了回来。他皱着眉头,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这个时候,他竟然会去王子安的君子楼?” 庞宗耀翻了个身子,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趴着睡,这道理就跟孕妇不喜欢趴着睡一样,总有一种脑充血的感觉,“谁啊?” 庞宗耀眯缝着眼,本来就有些近视眼,这又离得远,看过去啥都没看着。 “孟宗。” 庞宗耀一下子机灵起来,瞪着眼低声道:“哪呢哪呢?” 林岚不搭理庞宗耀,镜头一直跟随着孟宗缓缓挪入到君子楼。见到那小楼上题匾的竟然是王子安自己的表字,林岚心里暗道一声真特么不要脸。 人进入了小独楼,这个视线已经见不到什么东西了。林岚起身,朝西边跑了一小段路,这个角度,刚刚能够从君子楼的侧窗看到屋内发生的一切。 孟宗和王子安两人对坐着。 庞宗耀蹭过来,有些气喘地道:“不对啊,今儿个大清早,我可是听说李隆他们几个要去王屋村一趟,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王子安的住处,一定有古怪。” “恩,反正老七和十四跟踪着,应该会洞悉他们的一举一动。”这李隆和孟宗是林岚几人重点怀疑的对象,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在视野活动范围外独处。 林岚视线一直停留在镜筒之中,洞悉着屋内两人的一举一动。 王子安的住处本来就相对较为僻静。可能纯粹是为了自命清高,从他的住处往对面,也就是林岚所在的这个小丘陵下方望去,便是白浩然的那两间农舍了。 这白浩然,那才叫君子之风,单单一个月几面相处,都让林岚觉着他确实不适合当官,适合当和尚或者道人。 稍微开了个小差,当林岚将目光在转回到王子安的独楼时,屋内两人已经站起来了。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林岚觉得自己的大脑被什么东西嘣了一枪,一片空白。 只见孟宗和王子安两人越走越近,然后……然后抱在了一起,居然亲上了! 我勒个去!古代还有搞基啊! 林岚手中的望远镜瞬间落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旁的胖九早就对林岚手中的玩意儿好奇了,一把接住,道:“十九,你咋类?” “别看,辣眼睛。” 林岚这么一说,庞宗耀更加好奇了,“什么呀,搞得神神叨叨的。哟!十九,你这新鲜玩意儿还真好使!居然真的能当千里眼呐!” 胖九将那竹筒来回扫了几圈,“好家伙,居然有这样神奇的玩意儿,十九,你丫的是天上的神仙吧?” 他饶有兴致地朝那君子楼中偷窥过去,一边看还一边做着现场解说。 “喂,十九,他俩怎么扭打在一起了?我去,还用嘴巴子啃,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啊!十九,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分赃不均,起了口角?这个时候咱们去杀他个措手不及怎么样?” 林岚一只手遮着眼睛,被刚刚那一幕深深地闪瞎了眼,叹道:“捉贼拿赃,捉奸……连分牌都不知道在哪里,你拿什么抓他?” “喂喂,十九,他们打得还真激烈啊,都滚在床上了,这样子下去,非得打得鼻青脸肿不可。” 林岚白眼一翻,白日滚床单,谁要是再跟他说古人都很保守,他立马上去给他一耳光子。林岚担心待会儿滚床单的两位再做出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儿来,立马夺过了望远镜。 正看得热闹的庞宗耀一愣,道:“十九,咋啦?快让我看看谁啃得过谁?这家伙,没想到都跟狗似的,打架还兴这招。” 林岚眼皮直跳,他从开放的年代过来,这样满满的基情也是见怪不怪了,就怕毁了庞宗耀的三观,说道:“年关还想喝酒吃肉的话,就跟我回去。” 庞宗耀拍了拍身上的杂草,道:“十九,你有法子了?” “快了。”林岚敷衍道,“还有,刚刚的事情,你什么也没看见,别到处瞎说,免得打草惊蛇!听到没?” 庞宗耀点点头,“刚刚就看到两只狗打架了。” 林岚拍着额头,今天算是目睹了一对好基友的酣战。看来古代有好男风,也不是假的啊。 这刚刚制作出来的“千里眼”,被满满的基情闪瞎了…… 第47章 伏手待诛心 即将入冬,这一年的书院学习,也快到了尾声。 学生请假的越来越多,夫子请假的也不少。 比如说秦夫子说是湿寒犯了,要去金陵城找大夫,可却被同是戏园票友的茅十八在同一场子里见到,看来看戏有助于祛风湿…… 再比如陈之策城南狩猎,王川举办算学大赛,也只有老学究章本添,本着一如既往的善良,年前俩月送分牌,让学生们开开心心过大年。 “十九,昨儿个跟踪李隆去了王屋村,发现了几个可以的地方。”侯浩淼将一张粗糙的地图递给林岚。 林岚看了眼鬼画符一样的地图,道:“这画的是什么,我是看不懂,待会儿你带路,咱们过去一趟。” “今儿个老王的算学咋办?” 林岚翻了翻白眼,道:“不正好,老王那里好说话。都他喵的给他干了一月多活儿了,整日跟个老太爷似的,就会在底下拍手说好、跟个老年痴呆一样。” 如今的算学课,林岚俨然就是先生,其余的,那都是学生。 光是小学奥数的一些基本公式,就够林岚教上几个月了。尤其是推行符号运算,被王川认为是算学界一次史诗性的壮举。 算学的作用是什么,那就是将复杂的生活问题简单化,既然要简单化,再用一大堆的文字描述,实在不能看。 为了扩大影响力,他还召集了江南不少的算学精通者,将这套成文的符号运算给推广开来,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林岚如今瞧王川那嘚瑟样儿,真想上去给他揪下一撮胡子来,好处名声全让他捞着了,自己还得在书院当牛做马! 临冬的小山丘,已经寒气逼人了。林岚和侯浩淼二人借口下山买衣物,登记了一番,便匆匆下山去了。 王屋村也就是林岚之前进山前的那个小村庄。 “十九,怎么不把老九和十四叫来?多些人手干活利索点。” “老九那块头,带过来就是个拖油瓶,至于十四,人老实厚道,叫他偷摸着干点事儿,难为人家。” 侯浩淼包袱一怂,撇嘴道:“那我就不老实厚道了?” 林岚道:“你,对不起老实厚道这四个字。” “……” 侯浩淼看了看也就自己看得懂的地图,道:“前边的小凉亭,就是第一个可疑的地方。他们在那里喝过茶。” “走,去看看。”林岚之所以第二日就急着带侯浩淼过来,就是趁记忆还没失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两人在凉亭之中上蹿下跳。 “敲一敲地砖。” 毕竟是古装剧看多了,这地砖下藏东西的剧情,林岚自然不会忘记。两人敲得手都痛了,就差将凉亭的顶给掀了,还是毛都没见着。 林岚直起身来,问道:“李隆有没有独处过?” 侯浩淼回忆了片刻,道:“似乎……在这里并没有。” 林岚掸了掸身子,道:“你说了,过来的人不只他一个是吧?”林尔摩斯开始推敲起来。 “对,老八、十一他们都跟着过来的,正好要将田里的秸秆烧一烧,所以过来赚点分牌。”这快到年关,能多点分牌,在绩考卷子上也好看一些,他们可不是缺这些银子花。 “田里?李隆有跟着去吗?” 侯浩淼点点头,道:“去了。不过他烧完一堆很快就走了,我也就跟着他回了书院。” “去田里看看。” ...... ...... 正值农闲,村里头闲居在家的人有不少。王屋村可不是金陵王氏的产业,村里边自给自足,小生活千篇一律,和葛家村无二。 见到是山上的读书人下来了,一位村里的老婆婆恰巧遇见了,便问道:“两位小官人可有什么事?” 侯浩淼指了指李隆曾经待过的旱田,问道:“老婆婆,这块田是谁家的?” “哦,这个呀。那块田是王麻子的,有什么事吗?” 林岚笑道:“是这样,昨日不是刚刚烧完秸秆吗?不巧我丢了一块玉佩,想着能不能进田里找找。” “哦,这样啊,去吧。这田里也没种什么东西,你直接进去找就好,我路过王麻子家的时候给他说一声就好。” 林岚笑道:“那就多谢婆婆了,老七,咱们过去。” 毕竟是人家的农田,若是一声不吭地闯进去挖,难免被人怀疑,这样一说,即便有人见到了,也不会刻意过来查看。 田里刚刚烧完秸秆,一堆堆黑乎乎的堆放着。已是深秋,田里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农活,若是将赃物藏在这里,比藏在书院里应该会安全地许多。 “老七,铲子给我。” “哦,好。”侯浩淼将一把小铲子递给林岚。 “这里一共有四个堆灰烬的地方,两个靠近田垄,如果我是李隆,那么就不会去选会引起人注意的那两个。”林岚直接往里侧的那俩个堆着灰烬的坑走去。 一铲子下去,林岚看了眼土层下边,并没有黑灰。 “在这下边?” 林岚摇了摇头,道:“土层下边并没有翻动过的痕迹,去另一处看看。” 侯浩淼跟着林岚又往遍西侧的灰烬堆赶去。 “被人翻动过!” 两人一眼便看出,泥土和灰烬有混合的痕迹。林岚用小铲子朝下挖了几下,终于一铲子落下去,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有了!” 两人互视一眼,有些激动地将土里的一个布包裹拽了出来,里边的分牌哗啦一下,掉出来了不少。 侯浩淼松了一口气,道:“终于是找着了!” 两人在田间蹲着。林岚朝四周看了眼,并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俩。 “老七,让你准备的那东西带了没有?” “你让我准备的,怎么可能不带。”侯浩淼将一个小瓷瓶递到林岚手中。 林岚将瓷瓶中的灰白色粉末,小心翼翼地洒在了木制的分牌之上,用手不断地翻动着分牌,直到那粉末看不出来为止。 他又将布裹重新包好,迅速地埋入到了坑中,用铲子将土重新盖上,为了小心行事,又往上边撒了些灰。 做完这一切之后,林岚才站起来,道:“咱们走吧。” “啊?这……这分牌不拿走了?” 林岚笑道:“现在拿走,岂不是便宜了那些人?” “这事情……” 林岚笑了笑,说道:“放心,埋不过这个冬天。” 侯浩淼感觉背后凉飕飕的,问道:“十九,你不会下了什么毒吧?” 林岚手上沾了些灰白色的粉末,一把拍在侯浩淼的嘴唇上,“是啊,先拿你试试毒!” 呸呸呸! “十九,你死定了!” 两人你追我赶地朝山上跑去…… 用毒的伎俩,恐怕林岚最后还会落得下手狠辣的臭名,这样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做,这一伏手,乃是诛心! 待到腊月寒冬时,必然沁凉人心…… 第48章 一场雪 数九寒冬,真正的寒季来临时,入夜之后的秦淮河便会结上一层薄薄的冰,然而还没等日头高升,勤快的妇人便已经破冰捣衣了。 金陵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了些。洋洋洒洒,将整座金陵古都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白雪并没有阻挡得住出行的步伐。 阅江楼位于金陵城西北,濒临长江,望过去别是一番豪迈。 四老围坐八仙桌,麻将声错落有声。 屋内烧着炭盆,暖和不少。 “言公,这……” “麻将。” “对,这麻将言公是哪里弄来的,竟然如此有趣?”文德书院的三位山长饶有兴致地摸牌打牌,似乎找到了麻将的乐趣。 王言捋须笑道:“最后送上书院的臭小子捣鼓出来的。” “呵呵,难怪了。” “也是。” 见到三人并没有露出很震惊的样子,王言眉头一挑,道:“那臭小子莫不是在书院捅娄子了?” “言公看一看,这是陈之策最近写的一些文章。” 王言拿过独眼龙递过来的十几页稿纸,粗粗翻阅着,时不时轻咦短叹,惊问道:“这真是陈之策写的?” “没错。陈之策那三板斧,言公与他同朝共事数载,想必也清楚得很,能够改变一个迂腐之人思维,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不过不巧的是,被您送上书院的那位办到了。” 王言呲了一声,本想着让林岚长长世面,不要被那些迂腐的经史给闭塞住了,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见到王言也是一副惊讶的模样,笑面虎手上摸着麻将,眼观六路,顺手藏了一只麻将牌,道:“看言公这吃惊的模样,莫不成连您都不知晓此子的本事?” “除了会写几首臭诗,他能有什么本事?” 刀疤郎笑了两声,道:“确实,诗臭得连秦夫子都赞不绝口。不过言公可知最近算学王夫子为何如此活跃?” “唔,这个倒是有耳闻。王川最近的算学研究倒是挺热闹的,听说还在金陵开了个大讲堂?而且新编的那本算法书更是传得沸沸扬扬,他当户部尚书的时候,也没见他脑子这么好使过。” 独眼龙沉默了片刻,幽幽地说道:“如今,算学王川已经是您带上书院那位的学生,这已经是书院公开的秘密,而且王川还不亦乐乎。”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出了张牌。 “乎……呼呼呼……胡了!”笑面虎眼皮上翻,“地胡,不好意思您嘞,给钱给钱。” 王言瞥了眼的独眼龙,鼻孔喘着粗气,这家伙是不是另一只眼也瞎了! “这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 王言靠在椅背上,似乎炭盆烧得有些热了,让他感觉一阵闷热。他缓缓起身,站在床边,面朝远处的大江,似乎在想着什么。 “这就得问您嘞,从哪里弄来的妖孽。如今文德书院的夫子成了学生,学生倒成了夫子,这笑话闹得,估计让……得知了,都会哭笑不得吧。” 王言站了片刻,似乎又感觉太冷,将纸窗虚掩起来,“章本添呢?他怎么评价林岚?” “嘿,妖孽就是妖孽。别人不会的他样样精通,别人信手拈来的东西,他反倒捉襟见肘了。史学一塌糊涂,如今已经算是小有所得,勉勉强强凑活,不会再胡说八道了。至于经学,章本添说破题立意总能独树一帜,就是这文章嘛……平平。” “恩,那就好。” “啊?”刀疤郎有些纳闷。 “人无完人,金无赤足。若是他什么都精通,这样的妖孽,诸位不觉得太可怕了吗?”王言拿过一边沏好的茶,缓缓品起来。 “其他人呢?如何了?” 独眼龙说道:“住进独楼的六个,年前要拜入言公门下恐怕困难。” “肄业。” “啊?”刀疤郎再一次惊呼道。 王言放下手中的茶盏,抬头道:“没记错,他们六个明年都要参加春闱了,以他们几个的本事,登科及第不难,既然如此,这一次绩考不妨当做他们未完成书院毕业的结尾。” “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唐突了?” “想要拜入我门下,镀上帝师门生,再一步登天,这样的想法很好,不过他们的能力跟不上美好的想法。” 笑面虎呵呵一笑,道:“那里头可是有您的血亲。” “子安是吗?他为人过于伪善,生怕别人不知他是君子。这样的苗子,或许逢场作戏很是了得,但要打入官场,站稳脚跟,还是少了一份踏实和智慧。” “言公一语中的。” 王言眯缝着眼,看着茶盏上新添的茶水热气氤氲,道:“就这么决定了,启程出发吧。” 雪大起来,路上行人稀少,多添了两道簇新的车辙。 …… …… 哈。 庞宗耀对着那望远镜哈了一口气,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完,又朝窗外瞎看。 “十九啊,我说咱们在最穷的时候,租下这小楼,究竟是为啥?” 林岚看着山间静谧的雪,如同时空静止了一般,说道:“绩考将至,这个时候要想鱼儿上钩,那就必须得给他足够的活动机会,你说咱们老是在厢房晃悠,他们能活动得开,去咬饵料嘛?” “行啊,十九。欲擒故纵,你将来要是当了提刑官,估计从你眼皮子底下,没有一个江洋大盗可以溜得走!” 林岚一件黑色带棕的大披风裹着,看上去就像一只收敛了羽翅的猎鹰,伺机而动。 年十四在楼上读书,侯浩淼用一支短笛,吹着悠悠的曲儿,衬托着雪景,十分的怡然。一曲小调吹罢,侯浩淼问道:“十九,咱们这楼叫啥?” “就叫……四合院吧。”林岚这样说道。 侯浩淼点点头,道:“合四人之力,四合院,挺好。” …… …… 君子楼内,王子安亲昵地抱着孟宗,将身前之人肩上的浮雪掸落,一只手环着孟宗的腰上。 “子安,别这样。”孟宗羞涩地撇过头。 王子安抓着孟宗的下巴,邪笑道:“怎么?害羞了?”说话间,已经将身体贴得更加近了。 君子楼内,发生着不可描述之事。雪茫茫,遮住了视线,却遮不住一声声低沉的呼吸声,若是林岚这个时候见到了,估计又得辣眼睛。 当! 当! 当! 三声清脆的金铃声响起。 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 四合院前开出了四朵雪地黄花,几人匆忙撑着油纸伞,朝着书院的正堂缓缓过去。 君子楼内,两个伪君子衣衫不整地分了开来,不满地整着衣裳,直呼扫兴。 对边的翠竹居,蓑衣斗笠,缓缓而行。风雪之中,男子抬头,风雪遮掩,他轻声呢喃道:“三十而立。三十了啊……” 第49章 火锅论英雄 就像学生时代每学期的期末考试一样,书院的绩考,同样是校验一年所学所得的收尾。绩考完了,书院也就放假了,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就像期末考语文一样,章本添的经史学自然是最先考的科目。都是身经百战的儒生了,对于这样的绩考,除了林岚,其他人都显得很轻松。 虽然前世乃是中文系毕业,原以为大才子一枚的林岚,却没想到,这写八股文还真是写不过这些经验老道之人。他终于明白,那些什么一穿回古代就连中六元的,都特么是个笑话。和古人去比古人最牛逼的东西,还能次次得第一,拿个小三元就不是易事,更何况连中六元,这么低概率的事儿。 从古至今,读书之人千千万,能够连中六元的屈指可数,这样低概率的事情,林岚可没抱有过幻想。 “今年经史科目绩考的方式,与往年依旧,一篇文章。” 章本添是最没新意的老学究,从来都是一成不变。 发完卷子,他便坐在前头,独自喝茶看书。 八股文,在林岚看来,就是议论文的一种特殊格式,要求句式对仗,却最忌讳沾染词章气。等于说,林岚在八股文上,完全没有优势。 林岚看了眼题目。 百姓足,孰与不足。 他稍稍松了口气,这章本添终究还是老好人一个,没有出什么刁钻的题目来让学生过不好这个年。 林岚思忖片刻,开始破题。以这题目作的文他似乎读到过,不过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一句话揭示了题旨,这就是破题。接下去自然就是承题,顾名思义,承接着上边的题意开始讲下去。 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这便承接了题意。藏富于民,这便是林岚这篇文章所要讲的主旨。点明了中心之后,自然就到了下一个步骤,开始逼|逼了。也就是围绕这个论点翻过来倒过去的论述这个观点。 “公之加赋,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诚能百亩而彻,恒存节用爱人之心,什一而征,不为厉民自养之计,则民力所出,不困于征求;民财所有,不尽于聚敛……”林岚有条理地写了下来。 堂上之人对于这样得心应手的题目也是极有把握,少有人抓耳挠腮写不出什么来。 林岚写完之时,便已经有好几个学生写好上交了。 等林岚走出大堂时,正听到年十四几个正讨论着吃什么。 “吃火锅。” 庞宗耀拍手惊呼道:“吼啊吼啊!” “……” 侯浩淼缓缓道:“十九,文作得如何?” 林岚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知道这侯浩淼也就能在经学上偶尔虐虐自己,找找存在感,便笑道:“难道你不知道考完讨论答案是一件很蠢的事吗?” “切,不说拉倒。吃火锅就吃火锅。” 雪小了一些,临近学期结束,膳堂的一些囤积的食材也在处理,买到一些能够涮着吃的食材,也很容易。 在吃的上边,文德书院的资金,仿佛源源不断一般,上好的牛羊肉、冬日菜贵,却每日都有供应,这背后的财主,则是让林岚好奇了好一阵。 林岚将十几枚分牌给了年十四和庞宗耀,道:“今儿个这顿我请。你们想吃什么自己买点回来,记得给灶间的火叔说,要鸳鸯锅。” “得令,大王!”庞宗耀眯缝着眼,笑道。有吃的,什么都好说。 林岚和侯浩淼撑伞欲回,却听到背后有人叫住了他们。 “林兄可否带上我一个?” “白师兄?”林岚眉头一挑,看着蓑衣斗笠,有些格格不入的白浩然,迟疑片刻,点点头,道:“当然可以,只不过今日白师兄怎么破天荒地想和我们几个吃火锅?” 白浩然眉目不染烟尘,让林岚总感觉有一种世外高人的风度。他缓缓道:“一直想和林兄推心置腹,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今日倒是个不错的黄道吉日。” 林岚尴尬地笑了笑,心中暗道:推心置腹……不会和王子安一样……若是今日是王子安这么说,林岚就算饿死,也不会吃任何的东西。 又一想,黄道吉日,不由眉头一挑,惊问道:“白师兄以前出门上课,是不是都挑适宜出行的日子?”书院中流传这么一个说法,白浩然出门要占卦。 白浩然走入风雪之中,笑了笑,“也不全是,反正不宜出行的日子,尽量不出去就是了。” “……” “……” 林岚二人一阵无语。这白浩然真该拖出去当道士。 没多久,年荣和庞宗耀便把火锅弄来了。一蒸屉上都是菜、肉。 “火叔说了,食材吃不完,这马上绩考一完就没人吃了,放着浪费了怪可惜,就便宜点都给了我,这回真是赚大了!”庞宗耀喜滋滋地说道。 “哟,白大仙也食人间烟火啊。” 白浩然酣然一笑,道:“原来我也有绰号啊。” 很快,火锅便咕嘟开了。林岚几人围坐在桌边,不停地夹着菜在锅里涮着吃。天灰蒙蒙的,白浩然夹着菜发愣,忽然说道:“这雪估计再有两日就停了。” “恩。”林岚喝了一口稻花香,将一片涮好的羊肉捞出来吹了吹塞进嘴里,“听闻白师兄明年要赴京春闱,小弟在这里预祝白师兄金榜题名。” “哈哈,那就多谢林师弟吉言了。” “咱们几个,十四、老七和我,得等到后年才能参加乡试,估计在两年书院混下来,多少能攒个六七百分,要拜入王言太傅的门下看来是难了。” 白浩然微笑道:“你们有林岚,已经轻松许多了,当年咱们入书院的时候,算学、兵策,那都是从来没碰过的东西,有些人一两年分牌没赚到,倒贴的不少。” “唉,对了。书院每年都排名,去年张苍拿了第一,白师兄,你诗学不曾来考,不会就是因为……” 白浩然微微一笑,“那日命犯煞星,出门必遭横祸,所以不值当。” 噗! 庞宗耀一口酒喷在地上,这也行…… 白浩然嘴角扯了扯,道:“不过这几日都是好日子,所以这一回应该不会缺考了。” “……白师兄,你不去当道士真是可惜了。” 白浩然点点头,道:“不才正是苍松观暮云真人门下的记名弟子。” “……” “……” 林岚纳闷道:“道士还能参加科举?” 白浩然道:“并未入道籍,也未操贱业,有何不可。不过平日里听暮云真人说道说道罢了。” “道长你好。”庞宗耀故意起身拱手鞠躬。 白浩然杏眼一挑,道:“你好。” 侯浩淼感觉这样的聊天无聊至极,便道:“咱们来打个赌,怎样?” “说,赌什么?” “赌这次谁拿第一。”侯浩淼笑道,“我赌十九拿第一。” 庞宗耀鸡骨头一甩,敲在碗里,道:“这不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儿。你脑子秀逗了,谁会给你赌?” 年十四抬头,道:“我和你赌。” “你看,你看,这不十四就和我赌了。十四,你压谁?” 年荣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压白师兄拿第一,咱们小赌怡情,就拿五十分牌作为赌注可好?” “好!”侯浩淼嘴巴一抹,“两位冠军候选人也都在桌上,权当做个见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年十四拿起筷子,道:“我从不赖账。” 林岚赞赏地看了一眼年荣,拿起酒杯,道:“白师兄,咱喝一个。” “请。” 两人干了杯中的酒。 雪还在下。 第50章 兵战之帝国时代 到了第二日晌午时分,雪终于停了。 雪后初霁,四合院前,林岚把玩着手头的望远镜,看着从学堂怒气冲冲出来,朝四合院走来侯浩淼,嘴角划过一道笑意。 人还未至,侯浩淼的怒吼已经到了。 “好你个林岚,竟然联合老实的年十四骗我钱!” 林岚一脸无辜地笑道:“我骗你什么了?” 侯浩淼说话间走入四合院,袖子已经撸起来,一脸怒意道:“算学的题目,先生都说了,是你出的!为了避嫌,你弃考了。这不是让我赔钱嘛!昨儿个才打的赌,你今儿个就给我设套,不是骗是什么?” 林岚矫健地躲过了飞来的雪球,笑道:“是我骗的你?赌是你提的,收钱的是十四,你找我干什么?我骗你一分钱了?” 林岚不甘示弱,雪球在手中一团,飞快地扔了出去。 侯浩淼也不傻,怒道:“十四平日里那么老实厚道,我说昨日怎么变了性子,和我想赌上一把,感情是你走漏了风声,他才敢和我赌,你丫的也不提醒我!” 啪! 从一侧飞来了雪球,砸中了侯浩淼的臀部。 侯浩淼看过去,怒道:“十四,你赢了我的钱,还帮着这家伙砸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俩个!” 四合院前雪球飞梭,笑骂声荡漾开来。 …… …… 吃过了晌午饭,书院的学生又回到正堂,准备着兵策的考试。 陈之策坐在前边,看着下边之人一个个紧张的神情,道:“这一回,为了让同学们能够过好年,就不准备纸面上的考试了。” “什么?”还在拼命背着兵法、律学的学生忽然一愣,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不用考试了? 今日的算学,已经让他们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林岚出的题目,清一色的都是数字符号,题目量还惊人的多。 读不懂符号的人一脸懵逼,看不懂题意的人两脸懵逼,虽然几个平日上课神游混分,下课不懂请教的人抓耳挠心,恨透了林岚,却没有一个敢上去破口大骂。 因为林岚为了避嫌,放弃了考试。也就是说,不管他们考的再差,在算学上,也都比林岚的成绩好,这简直就是*赤条条的互相伤害…… 然而当他们还在心痛的时候,陈之策似乎给了他们一个心灵上的抚慰。 不用考试,就没有伤害。 陈之策见到欣喜若狂的同学们,缓缓道:“同学们莫要高兴得太早,虽然书面上的考试取消了,但是我们准备来一次实战操练。” 他将一方巨大的类似棋盘的东西放在桌上,缓缓道:“今日沙盘演练,胜三局者,为甲等,胜两局者,为乙等,胜一局者丙等。就按如此来评分。” “先生,这东西怎么玩?” 陈之策说道:“很简单。双方分坐在挡板两侧,老夫会将红黑两方分在沙盘某一处,谁若是能先消灭对方,就是胜利。” “可是先生,这纸上谈兵的,两方兵力又如何区分?” 陈之策摇头道:“兵者诡道也。谁能率先确认出对方的位置,即是胜利。多说无益,林岚,你就先当个示例。底下可有谁敢于林岚一战的?” 一听到要和林岚当对手,底下立马就没了声音。兵策课堂上的妖孽,除了齐飞白、关天明之外,如今还有一个林岚,这样的送死机会,自然没有想接。 “在下想试试,不知可否?” 林岚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关天明,便微微一笑,示意了一下,“关师兄要讨教一番,自然可以。” 两人分坐沙盘两侧,等待着沙场模拟的开始。林岚看过沙盘之后,便不由笑出声,这没有边疆的实战复杂,四周若是有条框的,不就是玩帝国时代嘛。 “开始吧。”陈之策将两面小旗子插在了沙盘的不同两处,双方都不知道自己的兵马如今在何方。 林岚在纸上写下战令,递给陈之策。他要做的第一步很简单,那就是确定出自己的坐标。玩过帝国时代亦或是类似战争类游戏的都明白,要知道敌人在哪,首先得知道自己在哪。 四个哨兵分别朝东南西北派出去,这样,只要回来其中的两个,林岚就能够知道自己的坐标了。之前的规则中说得很明确,沙盘纵横一百里,哨兵行进速度为一个时辰四十里,这样通过时间的判断,就可以得到坐标了。 陈之策拿到林岚的战令,便嘴角一抽,暗道这小子真是狡猾,居然抓住了沙盘的漏洞。不过这也无伤大雅。 很快林岚通过简单的计算,便得到了自己的具体位置,比照手上的地图,确定出自己的大军就在标有松林的地方。 知道自己位置之后,一切就好办了,接下去就是探查敌人的位置。 林岚直接将五十名哨兵以散射的形式朝四周分散,探查敌人的范围。 另一边的关天明则没有坐标的概念,大军左右前后地乱转。 终于,在林岚的哨兵天网下,有一个哨兵阵亡,让林岚大致确定了关天明大致的位子。接下去林岚这边的战令不断传出,让陈之策都有些应接不暇。 两队骑兵两翼包抄,大军佯攻,小股精兵直入敌方后部。这样的坐标极大地减少了林岚凭空想象的难度,以致在他的地图上,每一道战令,都是有明确的坐标移动,就像是在玩帝国时代一般。 反观关天明,开始极为的自负。杀了林岚不少的哨兵和一小支林岚用来做诱饵的小兵分队之后,便陷入了林岚的包围圈。 沙盘之上,林岚的战旗不断移动、增加,然而等到关天明想要大军分兵撤退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陈之策神情严肃地捋须,道:“林岚,胜!” 关天明一愣,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呢?”他居然不知不觉就被林岚给包围了! “关师兄承让了。” “恩。”关天明脸色苍白,仿佛输了什么似的。他一直对自己的兵策很自信,认为将来能够做得比陈之策还要厉害,没想到今日的沙盘演练输得这么惨。 第51章 吊起来打 庐州关氏,一门三将。当年开国功臣关长青乃是太祖麾下第一悍将。关氏子弟,自幼研习兵法,如今都还有不少的关氏子弟在军中效力。 大京朝历经一百余载,文臣武将,如今早已没了特定的划分。带兵,也并非武将大包大揽,文臣一样可带兵,只要有这本事。文韬武略之辈,多半不输于草莽之辈。关天明如此迅速地落败,让人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只觉得林岚的旗帜就这样一步步地将关天明包围了,仿佛很有目的性一样。 关天明抬头,问道:“你对我的动向了如指掌,是如何做到的?” “这是军事机密。” 关天明冷笑了一声,拱手道:“佩服佩服。” “陈夫子不会是厚此薄彼,偏袒林岚吧?不然关二爷怎么会落败得这么快?” “很有这个可能。陈夫子素来赏识林岚,定是绩考之时,有意照顾照顾。” 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陈之策冷哼一声,道:“老朽纵横沙场,明人不说暗话。今日也不必胜三局了。刚刚那场战斗,老朽现在就点评一番。遭遇战,林岚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地克敌制胜,乃先谋定,而后思动。关天明布阵灵敏、应对迅速,只是缺少了那么一丝先机。所以关天明得甲等下。” “下一个,茅秋涵。” “啊?”还在底下的茅十八一惊。 “今日索性就摆个擂台,看谁能够笑傲沙场。” 林岚直翻白眼,这不是坑爹啊,自己本来战个三场就完事了,非要老子战十八场?不行,等到十四上场,找个机会故意送人头…… 陈之策捋须笑道:“林岚若是输一局,就评个丙等,谁赢了林岚,就评个甲等上。这样也可以激励激励你们。” “……” 林岚满头黑线,你大爷的,你想激励你自己掏腰包啊,便道:“先生这就有些不厚道了。” “哼哼。刚刚不是说老夫厚此薄彼吗?这样的安排,老夫觉得挺好。茅十八,还等什么?” 茅秋涵战战兢兢地坐在沙盘的一侧,两面的挡牌再次遮起来。 林岚起手三板斧,依旧先定位,后地毯式搜索。 然而这一回,貌似有一些巧。只有三个哨兵回来,也就是说,敌兵就是在那个方位。林岚也不磨叽,直接快速行进,同时哨兵不断朝北方派出。 同样有哨兵自对边过来,不过林岚并不在意。沙盘之所以能够模拟战场,主要是有时间的概念。比如说林岚派出哨兵,自南回来的花了一个时辰,那么若是在三个时辰内北边的哨兵未回来,也就是说遇敌了。 这样的好处也就是林岚大军一旦出动,中途杀了敌对的哨兵之后,以更快地速度北上时,根本无需顾及是否被对方发现的问题,因为他的速度足以打得对面措手不及。 结果不出所料,面对林岚摆开阵势的大军突袭,茅十八的应对比关天明还不如,没三两下就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林岚胜!茅十八,乙下,下一位。” …… …… 林岚开启了疯狂的游戏模式,屡试不爽的哨兵坐标模式,让他好像一个明图玩家吊打一个连自己处在地图哪一边都不清楚的新手玩家,这样的虐心虐心,极大程度地挫伤了这群文人子弟想要从军的胆魄。 “我认输。” “承让。” …… “十九,轻点虐啊!” “尽量。” …… “说好让我一半人马的。” “是啊,骑兵都改步兵了,一半的马让你了,胖九,你还是乖乖认输吧。” “呜呜……你欺负人!” 林岚就这样痛快地虐杀着新手玩家,一副吊打一切的昂扬姿态,除了最开始的定位、派哨不变,陈之策发现林岚针对远近、地形的不同,战法、布阵上同样变幻莫测,有时候连他都啧啧惊叹。 用兵如神! 绝对是日后大京朝的军神啊! 陈之策手中的小军旗都颤抖着。兵者,诡道也。林岚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兵法莫测。 李隆、孟宗、王子安之流,根本就是专攻律学骗分,一点都不懂排兵布阵的混子,这样的人,林岚已找到范围,根据高低攻势,那就是一个欢快的屠杀。 王子安被杀得片甲不留,得了个丙中,气得脸颊发白,好在李隆、孟宗两个丙下垫底,不然真的要找地缝钻了! “五哥好。”面对洁癖男赵光,林岚一直很好奇,这样一个寡言少语,又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公子哥,到底是如何在书院生存下来的。 “我弃权。”赵光很干脆地说道。 陈之策眉头一皱,战场上最恨的就是逃兵,“你想好了,弃权没有成绩的。” “明白。”赵光头也不回地离去了。他已经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至于其他的,都不是他需要做的。 就这样,林岚轻松地连赢十五场,杀得整个大堂内都是愁云惨淡的。 齐飞白坐在林岚的对面,神情肃然地说道:“十九,不要放水,放马过来就是。” “四哥豪气!”林岚眯缝着眼笑道。真不知道这齐飞白是独眼龙还是刀疤郎的种,反正一定不是笑面虎的种…… 大战一触即发。林岚这一回的定位后,却让他犯了难。 齐飞白的大军居然龟缩在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山岗上,看来是想固守,伺机而动。林岚看了看地势山形,战令直接一出。 陈之策看完之后,一下子不动了。 “咦,夫子怎么不动了?莫不是林岚这道军令有问题?” “不可能吧。”侯浩淼叹道,“以十九的这本事,估计十个齐飞白都打不过他。” 陈之策缓缓道:“飞白,你输了。” “啊?”还在山岗上写着兵策屯田当山大王的齐飞白一愣。 众人同样一阵唏嘘,这还没交战,怎么就输了? 陈之策将林岚的军令直接交给齐飞白,道:“你看看,这还有多少胜算?” 林岚的这道军令,已经不是在打地形战了,而是战略打击。围山打援,火烧连营。计谋千万,只要是合适的,一道就够了。 管你山上是不是固若金汤,我把你围起来,没了粮草辎重,你拿什么屯兵?这都逼不出你来,那就放火烧山,看你如何处理? 齐飞白脸色惨白,技不如人,确实得甘拜下风。 两边军力相等之下,林岚一旦放火烧山,骑兵必然成了废物,山地作战,本就不是骑兵的强项。火光之中,弓箭手、火炮营也成了瞎子。 齐飞白自认十分聪明地兵分三路,两只精锐埋伏在两边,没想到林岚来了个围山打援,直接逐个击破,将所有的可能都算无遗策。 他苦笑一声,道:“以前嘲笑陈夫子只有那三板斧,如今亲自体验,只怕我这沾染江湖儿郎气的混子,连兵都带不好。受教了。” “四哥,承让了。” 林岚嘴角的一抹微笑,在众人看来,简直就是大魔王降临时得意的邪笑! 第52章 大雪满弓刀(上) 酣战十八场,林岚最终已全盛的姿态,登顶兵策之冠。 黄昏的夕阳照在雪上,有些刺眼。陈之策独自一人坐在堂上,整理着所有人的战令。林岚一人的,比其余十八人加起来的,都要多上一倍! “若是年纪这么轻,真还以为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呢。”陈之策欣赏着林岚一道道军令,虽说是沙盘演练,与实际还是有差距,真实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两兵交战,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场面。 但是地形、阵法、兵策上的决断,已经看出来高低优劣。 雪道早早地被人扫清,自从前年秦夫子雪地滑到之后,这条通往学堂的宽道便再也没有一丝积雪。 别看书院连夫子加学生只有二十来人,负责保卫、起居的仆人守卫同样有几十人。老者缓缓走来,神情琢磨不透,朝堂上瞥了一眼。 与此同时,陈之策抬眼看去,不知是因为刺眼的夕阳还是许久未见的老友,眼睛忽然眯缝起来。 “三年不见,别来无恙啊。”缓缓走入正堂的老者撩起裘袍,一脚跨入了门槛之中。 “言公当初将老朽请来,一封书函,连被薄酒都未置办,足足让陈某人白白干了三年,这笔账,怎么算?” 王言坐定,身边自有人上茶,他缓缓道:“我们几个老家伙,发挥发挥余热,为圣上分忧解难,选拔贤才,也是理所应当,陈公何必斤斤计较?” “哼。说得倒是轻巧,你怎不教书?” 王言笑道:“比起教书,王某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当初朝堂之上,陈老将军仗义执言,得罪人无数,能够在书院换得如此惬意的日子,难道不是件美事?” 陈之策嗤之以鼻,说道:“言公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哈哈,真是反客为主。陈之策,你可别忘了,我是文德书院的名誉山长。论资排辈,你还得归我管。不说这个了,绩考安排得如何了?” “就差诗学一门了。刚刚结束的兵策演练,书院出了个妖孽,连赢十八场,就连齐飞白和庐州关氏将门的那个小子,都成了他手下败将。他日定是将帅之才。” 王言眉头一挑,问道:“林岚?” “你知道?”陈之策反问道。 “老朽亲自送上书院的兔崽子,怎会不知。”王言接过一道道沙盘军令,看得心惊肉跳,“这……这都是你教的?” 陈之策虽然很想在王言面前装把逼,却有些底气不足,还是叹了一口气,道:“老夫仅仅是教会了他们一些排兵布阵的常识,免得他日真的踏足疆场,还和阮慈文那个蠢蛋一样,将一万儿郎的性命白白葬送玉门关!” 王言神情黯淡,道:“这件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耿耿于怀?” “你让老夫如何释怀?如何有脸面对西北十万悍卒!” 王言放下林岚的“军令”,起身道:“算了。阮慈文虽说是你的门生,但是那时你处京师,西北战局也不是你能掌控得了的,这件事说到底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当初弹劾你的那些莫须有罪名,圣上也没采纳。不过你这一辞官,如今朝廷求和派多于主战派,圣上很为难呐。” “求和?让我堂堂大京与西北蛮子求和?荒唐!”陈之策动怒道。 “你我离庙堂之远良久,不知晓朝廷的困境啊。大京朝还是当初那个大京朝吗?”王言坐在椅子上,叹道:“财政年年积弱亏空,圣上宽仁,不忍加赋,无疑西北的军饷就要大打折扣,求和的声音也渐渐呼高。” “都是群软骨无能的庸才!” 王言微微一笑,“所以才有了文德书院。如今绩考结束,第一届的六个后辈也可以任用了,朝堂没了我们这群老臣,每年仍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注入。若还是让这群后辈们天真的以为,活在一个万事无忧的繁华盛世,这样的日子,不长久了。” 陈之策点点头,道:“这个林岚,我想明年百叟宴上举荐给圣上,好好打磨,将来定是国之梁柱。” “不可。” 陈之策眉头一皱,问道:“为何?” “老伙计,知道你思量国计,一直想把西北失地收复,可如今大京朝风雨飘摇,攘外必先安内。财政课税一日悬而未决,这战事如何打的起?拿什么打?” “你的意思……” 王言将头瞥向远处融化的雪景,呢喃道:“雪融并非暖春将至,也许是迎接更加寒冷的凛冬。放一放再说吧……” “知道老夫最讨厌你什么吗?” “但说无妨。” 陈之策捋须喝道:“卖关子,弯弯绕!” 王言笑而不语。 …… …… 秦青的诗学从来不再大堂内,按照惯例,最后的诗学考核,依然在后山。山雪经历了一些的寒风,已然结成了冰晶,失去了原来的绵软,踩在上边清脆有声。 秦青一身长衫依旧,只是套了一件兽皮背心,相比较裹得严严实实的林岚几个,仿佛他才是小伙子一般。 “同学们,时间过得真快。一年又要过去了。” “是啊,先生。等到今日毕,书院差不多要放假了。” 秦青笑道:“最后一门安排诗学,就是让你们莫要紧张,游山玩水,有时候同样是一种学习。这一年,诸位同学也妙句层出。诸如浩然的静水流深远,沧笙踏歌笑,林岚的万里悲秋常作客、霜叶红于二月花,皆是难得的佳句。今日就以雪为题,各位自由发挥,希望能再出佳句。” 诸生缓缓散开,各自找寻灵感。 庞宗耀拉过林岚,低声问道:“十九,明日就要统计分牌了,咱们那丢了的分牌还有戏没戏?” “有戏。”林岚露出深有意味的微笑,“而且绝对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庞宗耀一脸愁容,说道:“我不爱看戏。分牌拿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一边的侯浩淼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如果让庞宗耀知道,十九把挖到的分牌又给埋了回去,估计这个时候胖九想掐死林岚的心都有…… 第53章 大雪满弓刀(下) 秦青坐在后山雪亭内,不断有学生将自己的作品递上,然后退到亭外,等候着秦青的品评。 以雪为题,很普通的一个题材,这里的人都又才华横溢,这样的咏雪诗,还不早就有珍藏的佳句? 所以没几个时辰,差不多所有人都将诗稿递上了。 显然到了年关,秦夫子也不想刻意刁难人。 这样的绩考,是要记录在成绩单上的。兵策、算学也就罢了,那些官宦之家,尤为注重着经学、诗学,名利之争,也在所难免。 拿到自己诗稿成绩的学生们一个个也都笑逐颜开,这秦夫子的批红,差不多是有史以来相对于他们个人来说,最高的成绩好评了。 “我这里有一纸诗稿,是当中某位高才所作。只不过老朽才疏学浅,读之数遍,总领会不到诗句妙处,请诸位一道品鉴品鉴。” 诸生左顾右盼,看有谁还没拿到诗稿。 “十九,夫子手中的诗稿莫非是你的吧!”侯浩淼拿个了甲下,也算是回去有些交代,自然十分欣喜,见到林岚还没有诗稿再手,便小声问道。 “恩。” “原来是咱们书院魔王的诗稿啊。让夫子都难以评价,倒是要听听了。”孟宗酸溜溜地说道。 林岚看了眼这个……让他颠覆古代观的孟宗,懒得和他争辩。 秦青看了一眼林岚,缓缓念道:“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诸位评价评价。” 张苍听完,沉思片刻,朝秦青一礼,道:“学生斗胆,想品鉴品鉴林师弟的此诗。” “但说无妨。” 张苍缓缓说道:“这诗作得锋芒毕露。诸位听听最后一句,大雪满弓刀,哪里有这等浮夸之事。这拿弓刀的将士都是死的?马上将士,如何能让大雪盖满弓刀?读之确实有那么点气势,可是仔细推敲起来,尽是漏洞。” “对啊,经张苍师兄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人附和道。 王子安继续挑刺道:“第一句也有毛病,月黑雁飞高,这月黑风高,怎知晓有飞雁?再退一万步说,写的是虚景,这黑夜大雁理应归巢栖息,飞往高处也不符常理,可见荒唐至极!呵呵,当然,这不过是在下浅见,若是有不对之处,请林岚师弟多多指正。” 林岚笑眯眯地说道:“谁说雪不可盖满弓刀,你去过西北吗?你见过北国的雪吗?” “呵呵,在下确实没去过。不过也不会凭空臆想,做些荒唐的诗词。”王子安话里有话,依旧微笑示人。 秦青捋须道:“飞白啊,你跑一趟,请陈夫子过来一趟。咱们书院,也只有陈夫子去过西北,这首诗又是与军伍有关,让他做一做评价正好。” “是,夫子。” 侯浩淼凑近了林岚问道:“十九啊,你真是够能闹的,写什么不好,以你诗文才华,随随便便一首咏雪诗就行,何必写这样的擦边咏雪诗呢?” “随便想到,就写了。”林岚倒也不是嘴上说的那么简单,昨日沙盘演练,加上今日观雪,让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边塞雄浑壮丽的诗歌,才写下这首塞下曲。 等了片刻,陈之策缓缓走来。 “是什么诗,竟然难倒了秦夫子,还让老夫来做评判?” “一首边塞从军诗。”秦青将诗递给陈之策,“由老将军来评判,最合适不过了。” 陈之策口中缓缓默诵,短短二十字的绝句,却让陈之策沉思良久,脸色也分外凝重。 过了良久,他终于抬起头来,扫视了一周,问道:“这诗谁写的?” 见到陈之策脸色如此难看,孟宗有些落井下石地说道:“此诗乃是先生的得意门生,林岚所作。方才我等还在讨论,此诗写得属实荒唐,先生是不是也如此认为?” 陈之策看了一眼林岚,嘴角微微有一丝笑意。 一边的张苍察觉到了这次微笑,不由眉头一挑。 陈之策将诗稿递给秦青,说道:“我认为这首诗……给一个甲上一点都不过分。” “呼!” “啊?” 原本以为陈之策会对这诗嗤之以鼻,怎么忽然之间,有如此之高的评价,让众人错愕不已。 张苍眼神一凛,这林岚兵策拿了甲上,算学虽说弃考,但就连卷子都是他所出,评个甲上都不在话下,若是连诗学都让他出了风头,这还了得? “难道陈夫子不觉得最后一句诗荒唐至极吗?” “大雪满弓刀怎么了?老夫之见,此诗意境高远,岂可是常人之手笔?比起你们所作的那些无病呻吟的软骨诗好上千倍万倍。”陈之策说起话来唾沫四溅,中气十足,“这首边塞诗,写得意境,岂可是你们这等庸才看得透的,还荒唐至极,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 陈之策一点都不给张苍留面子。 孟宗昨日就不爽陈之策的做法,林岚还从中作梗,让他得了一个丙下的丢脸成绩,眼神不善地说道:“先生莫要刻意包庇。这样的诗。漏洞百出,怎么能评个甲上?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怕难以服众!” “你懂个屁!”陈之策一句粗口,直接让孟宗脸羞得通红。 “唉,老将军何必动怒。我等皆未去过西北,所以才请老将军来品鉴一二,何必大动肝火?”秦青显然想打个圆场。 “既然你们都想知晓,好。”陈之策鼻孔出气,刮了一样屡次出言不逊的孟宗,冷哼一声,道:“月黑雁飞高,此乃林中有动静,惊雁高飞,你说这是荒唐?这是敌军在林中!寥寥五字,既交待时间,又烘托了战斗前的紧张气氛,直接逼出颔联来。” 张苍眉头一挑,他自然是没有军伍经历,一听陈之策解释,有些不甘心地道:“那颔联的单于呢?学生才疏学浅,但也知道,此诗题头为《大京塞下曲》,可这单于早就在大京开国之前就被北蛮所灭。” “借指,借指懂吗?以一被灭之国的首领借指敌军,暗示大战必胜的信念,读诗至此,顿觉一股豪迈之情扑面而来。 敌人夜间行动,并非率兵来袭,而是借夜色的掩护仓惶逃遁。诗句语气肯定,判断明确,充满了对敌人的蔑视和我军必胜的信念,足令人为之振奋,于上句造成的神秘气氛中,惊艳绝伦,何来荒唐? 敌酋遁去,我军纵兵追擒,此为自然的发展。‘欲将轻骑逐’,乃追兵将发而未发。 大军仅派‘轻骑’,不仅因为快捷,也彰显我西北军高度的自信,仿佛敌人已是瓮中之鳖,只须少量‘轻骑’追剿,便可手到擒来。” 陈之策越说越激动,甚至手舞足蹈起来。 “至于刚刚被你们贬得一文不值的尾联,更是又发惊采,将全诗意境推向高潮。 朔方的寒冬大雪,你真以为就跟这江南细雪一般,那是能将人马冻死的鹅毛大雪! 大雪满弓刀,何等惊艳卓绝,还荒唐至极?呵呵,可笑你们这些人呐,慧眼不识金镶玉。” 诸生听陈之策如此分析,顿时脸色苍白,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之策笑道:“西北苦寒,大京文人不愿涉足,今日得此好诗,实属难得。言公已至书舍,林岚你与我一道前去参见吧。” 林岚脸色古怪,道:“他……来干什么?” “自然是明日主持绩考落幕了。” 林岚暗松一口气,终于不是冲自己来的…… “秦夫子稍后也过来,一齐用餐。” 在一群人羡慕的眼神中,林岚跟着陈之策缓缓离去。 本来都不想装什么逼了,结果还找个托来强行让自己装把逼,林岚心里这叫一个无语啊…… 第54章 春风不度玉门关 八个老头,都够凑成两桌麻将了。屋内的大锅里,羊骨汤被煮得咕嘟响,带上林岚九个人,夹着片好的羊肉涮着吃。 林岚见独眼龙眼神不善的样子,便明白王言老贼显然没有把他和自己的关系说出来,觉着自己这样和众老平起平坐成何体统,对此,他也只能默默地吃肉,免得被老头们一顿喷。 “陈之策,老夫让你将秦先生请来,可没说将这臭小子也带来,你不觉得这样的氛围,让一个小辈平起平坐,有些不妥当吗?”王言瞥了眼林岚,仿佛林岚敢把两人关系捅破,立马就要用眼神杀死他似的。 陈之策笑道:“言公刚来书院,怎能不见见我们书院的妖孽呢?秦夫子,今日林岚做的诗呢,给言公看看。” 王言眯缝着眼,冷冷笑道:“哪里都有你出头?是不是今年书院太闲得慌,那样子明年浪费国库里边的银子,让陈夫子您自己掏腰包算了。”显然,对于陈之策自说自话地将林岚请来,王言有些不满意。 若是林岚这个时候有点眼力劲,那就应该随便找个借口离开。这样子都有台阶下,偏生林岚就想看着王言和陈之策互掐,故意闷声不响地吃着羊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们吵你们的,我吃我的。 王言看了眼那首《大京塞下曲》,眉头一皱,道:“就这样的还给个甲上?秦夫子,是不是这老家伙威胁你?” 秦青笑道:“林岚的诗一直不错,这一首塞下曲,由陈将军一解读,也是不错之作,给一个甲上也不过分,回家能过年。若是平日,也有甲中的水准了。” 林岚吃得欢,几位山长同样闷头吃肉。诗文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对牛弹琴,管他写得多好还是多烂,两边一文一武都得罪不起,干脆自己顾自己吃。 王言捻须,瞥了眼林岚,道:“大雪满弓刀,终究没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来得有场面。《大京塞下曲》确实精彩卓绝,然而放到塞北,这样的边塞诗赋,并不讨喜。悍卒们拿来当裹脚布都嫌脏的玩意儿罢了。这样的诗,就像用名贵的香料烧出来的彘肉,即使鲜美十分,到了士人眼中,都是难登大雅之食。” 林岚筷子一抖,翻了翻白眼,这自家人何苦为难自家人。读书人的愿望是什么?必然是官至宰辅,钟鸣鼎食。生能入金銮,死可谥文正。那些投笔从戎,督军边塞的,则是想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两者路子不同而已。 陈之策瞥了瞥嘴,他是文人出身,不过经历沙场洗礼,早已脱去了那份腐儒的味道,笑道:“可怜我西北悍卒大雪满弓刀,吴越儿郎还笑小雪难以盖弓刀。” 与那两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比,这塞下曲的尾联气势被比了下去,这才让陈之策有些愠怒。然而自己诗词捉襟见肘,难以写出比王言口中那两句更为壮丽的诗词来。 “喂,林岚。诗赋还有现成的不?若是写得好,老夫替你作诗序,好叫这江南江北的那些无知之徒晓得,我大京塞北的戍卒,是如何守国门的。” 林岚目露为难地说道:“真要我作?” 陈之策大马金刀地坐着,道:“当然,你的诗词在言公口中成了腌臜的彘肉,难道你甘心?” 林岚很想说,那两句从王言老贼口中出来的诗句,同样是自己写出来的。不过看到王言那双吃人的眼神,想想还是算了。 他低声吟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哪个肉也吃了,诗也作了,晚辈先行告辞了。”林岚从王言那脸色之中,想得出一种隐隐的杀意。 几老怔怔地坐在锅边,被一首《凉州词》惊艳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陈之策手捋着胡须,呢喃有词,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好!好啊!”这一回,他是打心眼里佩服林岚。这首诗,想必传到西北老卒口中,也会勾起一番思愁别绪吧! 王言喝了一口羊汤,轻轻吹去碗中的白沫,喃喃道:“臭小子是鬼附身了吗?” …… …… 苍烟室灯火阑珊,张苍看着码好的分牌,喝了一口手捧的清茶:“才识过人又如何?最终,还是我张苍最先临门一脚啊!” 他的眼中充满了狂热。明日晨起之时,他将是最耀眼之人!他将分牌一堆一堆的捧入到木匣之中,三年的心血,若是能换得帝师门生,也算是值了! 他环顾了一眼苍烟室,如释重负一般地躺在床榻上,连衣服都未脱,这样等到明日,能够更快地站在王言面前,称一声老师。 他眼神狂热地呢喃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 ...... 四合院之中,原本在“斗地主”的三人,等到林岚归来加入后,成了“火拼双扣”。 宣纸的透明度过于高,制作扑克牌的纸张,还是林岚特地制成的硬板纸。这样的纸牌游戏,开始除了侯浩淼有兴趣外,专注于读书的年十四以及专注于吃的庞宗耀都没太大的兴趣。然而强拉硬拽着玩了几局后,就连平日一丝不苟的年十四都觉得绩考结束了,确实可以放松一下了。 “十九啊,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这玩意儿我还从没玩过,真有意思。” “对二!丫的,还有谁!还有谁!”庞宗耀信了林岚的鬼话,说是头上系根绳抽牌的运气会好,于是乎将裤腰带解下来系在额头,整一个二逼的样子。 年十四跟林岚是对家。面对庞宗耀的一对小二,也是摇了摇头,将希望寄托在林岚身上。 见到庞宗耀气焰嚣张,风头大盛的对家老七哈哈大笑:“十四啊,今日老子一定要让你把赢回来的分牌给吐出来!过过过!” 林岚嘴角微笑,道:“话别说得太满。四个九,有木有?” 一见林岚压住了他的牌,庞宗耀立马就跟懈了气的皮球一般。 “不好意思,侥幸争得上游。”林岚,摊了摊手,表示已经出完了牌。 “过。” “过。”年十四不动声色地说道。 侯浩淼瞄了眼年荣的牌,感觉这个时候压一手还得被扣住一人,决定先缓一手,争个平扣,便道:“让你出!还能出光咋滴!” 年十四沉默片刻,手中牌一摊:“不好意思,顺子。” “哇!老七,你龙王放大水啊!” “我去,我哪里能想到这么大一把顺子啊!” 林岚微笑道:“双扣,每人五个分牌,概不拖欠呐。” 庞宗耀这点赌品还是在的,生气归生气,给了分牌后哭丧着脸:“十九啊,明儿个找不回那分牌,估计我这个年关是熬不过了,呜呜......” 林岚洗着牌,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道:“说了明儿个请你看戏,绝对包你满意!” “老子不爱看戏!老子要分牌!”四合院里的人精,一个个跟着林岚好的不学,一堆口头禅倒是都学会了...... 林岚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笑道:“好戏会搭台,分牌会有的。” 第55章 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今日一过,书院也正是放假了。 书院所有的学生都拿着自己努力一年的果实,准备接受最后的绩考。 长廊上,所有学生的目光,都望向最前边的那位老者,太傅王言,天子的老师,那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他们来文德书院的目的,就是希望有幸拜入他的门下。如今闲居在野,但依旧是儒门表率。 林岚打着哈欠,四合院里的几位都是精神欠佳,个个都是熊猫眼,哈欠连天。 昨晚挑灯夜战,斗地主、火拼双扣,困得不行,到最后,都是沾床就睡,庞宗耀个懒猪更是一觉睡到大天亮,要不是林岚拿竹板一下将他抽醒,估计连最后的绩考都要迟到了。 “咳咳。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老朽就先说几句。诸位在书院有的已经呆了三年,最短的,也已经三个月了,对于文德书院的几位夫子,也应该多少了解他们所教授于你的知识,是多么宝贵的一笔财产……” 林岚打着哈欠,王言老贼的话如同催眠符一样,让他更加想睡觉。原来古代的领导也爱讲大话、套话。 叽里呱啦讲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听得林岚前脚尖着地,后脚跟悬空,差点栽倒在长廊上,好在三位凶神恶煞的山长不善言辞,寥寥几句话就切入了正题。 “下面,将是考察你们在书院成果的时刻,在几日前,我们几位山长商量了一下,入学三年的老生,不管分牌到没到规定,都予以肄业,全心准备来年的春闱!” 站在前边的六位有些吃惊。这……这是要赶他们走? 赵光的脸色倒还好,只是略微惊讶之后,便恢复了,甚至还有些释然。 齐飞白和关天明二人,本就准备投笔从戎,这入不入言公门下也无太大寄托,只是有些疑问,为何突然宣布这件事。 白浩然倒是十分符合他那随遇而安的个性,脸色如常,出门前算了一卦,倒是大吉,静等命运安排。 张苍脸色一变,却立马松了一口气。只有王子安,变得有些焦躁起来,问道:“叔祖,这样是不是太仓促了?子安还有不少学问要想书院的夫子请教。” 王言捋须,缓缓道:“春闱之事已定,凭你们几个的才华,定然能够登科及第。学识其次,才能品性才是今后为官之道上的本钱,之所以如此仓促的让你们肄业,就是不想让你们还有所羁绊。天道酬勤,不要总是想着走捷径。” 王言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帝师门生,不是那么好当的。 “好了!开箱吧。” 白浩然启箱,静静地等在原地。 王言缓缓走过去,箱子很好计算,满则为一千,白浩然的箱中七百有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交代了。 “不错。” “言公谬赞。”白浩然不温不火地回道。 王言赞赏地看了一眼,道:“汝父白石,乃当朝一股清流。没想到你也如此脾性,好,好啊!”王言在白浩然肩上拍了两下,继续往后走去。 关天明的箱中分牌不多,但也有五百余之多,填满了一半。 “不错,代我向你祖父问一声好。” 关天明拱手一礼,道:“多谢言公。” 王言还未走至,张苍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箱子。 “哗!” “这……他难道……” 张苍还没等王言说话,便拱手一礼,道:“学生幸不辱命,取得一千分牌。”他的眼中充满了笑意,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次有多么幸运,居然能够成为唯一的帝师门生,仕途定然能够一帆风顺! “不错。”王言依旧两个字,便从张苍身边擦肩而过。张氏没有什么值得他要问候的人,所以就这样离开了。 后边的夫子将分牌数记录在一张纸上,然后交给了张苍,笑道:“恭喜你,从书院毕业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赞美之词了,仿佛比较关天明和白浩然,似乎还少几句。张苍的脸变得僵硬了,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有些小失落地接过那张毕业证。 他是六个人之中,唯一拿到的毕业证,而不是肄业的证明,然而他却一点也没有感受到王者的待遇,难道不该是赞不绝口吗? 然而这样的自我良好的感觉并没有发生,一切都像是张苍个人揣测,白白激动了一晚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场面?他听到的依旧是不错,很好,多多努力,似乎他这个分牌最多之人也没有得到过多的赏赐。 心情同样糟糕的王子安,也只能叹气,只希望今年过年之时,能够通过家族关系来拜入自己族叔门下了。 王言几人来到庞宗耀的身前,前边诸生,虽然有些差强人意,但总体尚可,也让王言脸色缓和不少。 “这个……那个……”庞宗耀不断朝着林岚挤眉弄眼,搞得王言眉头一皱。 “还不打开?难道让老夫亲自替你开箱?” “不敢不敢。”庞宗耀心里将林岚咒骂了一万遍,说好的分牌呢?说好的唱戏呢?这回真的要挨不过年关了。他心里欲哭无泪。 箱子一开,寥寥数十枚分牌贴在箱底,王言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囊中羞涩,揭不开锅啊。孺子不可教也。” “不……不是的……” 王言眉头一挑,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庞宗耀将目光转向林岚,见到林岚慢慢地摇了摇头,将话憋到了肚子里,低头翻白眼,反正都被整死了,还差再被批评吗? “没有,晚生一定好好努力。”依照庞宗耀的本事,不说那个第一,在后边几个才呆了一年的学生中,几乎稳占鳌头,若不是平时吃得多了些,关键时刻被偷了些,这会儿腰杆子肯定倍儿挺。 王言摇头叹气,道:“汝父当年也是老夫看着一步步过来的,怎么生了你这样好吃懒做之徒?家门不幸呐。” 几个夫子有些狐疑道:“言公,这宗耀平日里才学尚佳,虽然好吃,但不懒惰。” “你们别告诉老夫,他这个分牌都是被吃完的?” 噗嗤! 底下人纷纷笑出声来。 庞宗耀更加委屈了,看到林岚摇头晃脑的样子,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默默承受着。 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第56章 这货有诈? 庞宗耀被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后边之人的压力都轻了不少,大抵都是一些勉励之语,书院的夫子们也寥寥点评几句,将写有评语的“成绩报告单”交到诸生手中。 当然最惨的,要数孟宗、李隆二人了,兵策、算学上的两门丙下,让这张成绩单显得十分难看,估计这次回家,自家老爹也不会轻饶他们。 孟宗捏着单子,忿恨地瞥了一眼林岚,却见到站在对边的林岚正微笑地看着自己,顿时心脏漏跳了一拍,干净低下头来。 “别笑了,再笑脸都抽风了!”说话间,王言已经站在了林岚的面前。 “言公好。” “你好。” 爷孙俩演对手戏的水平不遑多让,只不过这对话略显生硬了。 林岚递来一个眼神,将箱子缓缓打开。 “空的?” 一边的茅十八一愣,叹道:“怎么是空的?” 他们通铺内昨儿个还在猜,这一次最大的一匹黑马是谁,结果清一色地认为是林岚大魔王。光一个算学悬赏令就已经让林岚赚足了某些人一年的分牌。 王言递来一个眼神,貌似在问什么个意思,呢喃道:“不会你的分牌也都吃完了吧?” 身后的几个夫子也一同探头上来。 “不对啊,林岚。光从算学一门上,老夫就已经支付了你三百余分牌,这才三个月,加上其余三门,就算天天大鱼大肉,你也总剩个百来枚分牌吧?” 林岚笑了笑,道:“真的是很不巧,学生和刚刚庞宗耀的分牌,被偷了。” “哦?” “被偷了?” 一时间,底下人议论纷纷。 王言也是眉头一皱,这分牌被偷,偷这东西之人一定就是书院内之人了,不然有谁还会偷这不值钱的玩意儿。虽然不值钱,但是偷窃的性质恶劣。“会不会是你丢了?” “晚辈和庞宗耀的分牌是同一天丢的,然而数目合起来有四百余,这么多分牌,能怎么丢?” 几个山长和夫子口中呢喃有词,这在书院之中从来没有发生过。 “不过几位山长、夫子不必担心。” 王言甩来一个飘忽的白眼,谁是担心你了,这是性质恶劣的问题。 林岚微微一笑,道:“我有办法,让分牌自己说话。” 长廊之上,众人一愣,让分牌自己说话?没听错吧? 林岚眯缝着眼,继续道:“我敢断定,那个窃贼就在这里!” “分牌都一模一样,如何能分辨地出到底是不是被偷的?” “所以我说,让分牌自己说话嘛。”林岚微笑道,“几位山长、夫子,不知道能不能够给学生一炷香的时间布置?” 王言眉头一皱,不知道这妖孽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便道:“你确信贼人就在这当中?” 林岚走到长廊中间,好戏开罗,自然需要敲下开堂锣,免得到时候避重就轻,难以惩戒恶人,“咳咳。诸位都是同窗,此事发生已经两月有余。秉着以诚待人,友善相处的态度,再被偷了分牌之后,并没有声张出去,只希望那人能够有点良心,将分牌还回来。” 林岚讲得声色俱到,听着就像一个老实憨厚的小生,再赴京赶考的路上丢了盘缠一样,“后来,我们弟兄几人认为,一定是通铺人多眼杂,那人不好意思还回来,便用那仅剩的分牌租了那件大独楼。” 他走到庞宗耀身边,一把搂住那肥脖子,“诸位看看,以前这么爱吃肉的宗耀,都饿成什么样儿了?那人竟然如此的心狠,一点分牌都不留!” 看热闹地诸生瞥了眼庞宗耀,丫的,哪里看出这死胖子瘦了,吃得更肥了好吗? 庞宗耀很配合地眨巴着小眼睛,努力挤出泪花,道:“呜呜,我好饿,我好苦啊!” 看着庞宗耀拙劣的演技,林岚将头撇过去,一把拍在庞宗耀的肚子上,本来想着叫他滚蛋,结果夸张的庞宗耀以为这是在暗示什么。 小眼睛眨巴着,立马“心领神会”,捂住肚子,“哎唷,我的胃……我的胃都饿疼了……” 王言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摇头看着林岚如何收场。 林岚脸色立马恢复,严肃道:“是谁?让我们兄弟二人陷入惨境,这样的道德沦丧,这样的世风日下,身为一个读书人,竟然窃取他人的知识成果,这比偷一个馒头,偷一个包子的性质都要恶劣一千倍!” “分牌是什么?那是钱吗?那是宗耀的命啊!”说话间,林岚的手拼命地在庞宗耀肚子上猛拍了几下,这一回,庞宗耀叫得更加痛苦逼真了。 原因是,他真的很疼…… “现在,我给那人最后一个机会,站出来。我既往不咎,若是还执迷不悟,休怪我施展大法,叫分牌自己说话!” 林岚的眼睛如同鹰隼似的扫向孟宗、李隆,当然还飘过了王子安、张苍,这些都是他怀疑的对象,甚至他怀疑,凭孟宗、李隆还不足以胆大到偷分牌来报复,因为他们的分牌并没有明显的增加,然而王子安、张苍两人的分牌,明显地多了不少。当然,这仅仅是林岚个人揣测。 时至隆冬,然而孟宗背后犹如针扎般热疼,他将余光瞥向王子安,发现好基友的头微微地摇动着。 “没人站出来是吗?”林岚嘴角划过一丝笑意。这时候站出来,反而不能严惩。这分牌说到底,也只是在书院流通,一出书院,就是一堆烂木头而已。按照《大京律》,偷些木头也没有听说过判刑的,林岚只能用道德品行上的恶劣来惩罚这群无耻小人了。 王言道:“既然没有站出来,林岚你就让分牌自己说话吧,老夫也想看看,这分牌究竟是如何说话的。” “既然没有人承认,那么我要开坛啦!”林岚装神弄鬼地虎跳一步,喝道:“瘦猴,布阵!” 看戏都快要看得入迷的侯浩淼回过神来,差点忘记了林岚的吩咐,点点头,道:“好嘞。” …… …… 瘦猴老七关门又关窗的,在小屋内倒腾了片刻,出来之后拱手一礼,阴阳怪气地说道:“天师,青天白日阵已布好,请天师开坛!” 做戏做全套,林岚发现哥们几个除了年十四呆板老实,其余两个浑身都是“艺术细菌”,还在原地打滚的庞宗耀也直起腰来,眨巴着小眼睛,心中暗道:看来十九是有备而来啊! 他万万没想到,今日林岚真的给唱了一场好戏。 “什么青天白日阵,装神弄鬼!”王子安自然不信鬼神一说,见到林岚在那里装神弄鬼,便冷哼一声。 他死都不相信,这分牌真的能说话。这一声冷喝,不过是为两个胆小如鼠之人壮壮胆。 林岚嘿嘿一笑,将手中的一只信封交到王言手中,道:“为了防止待会儿分牌说话的时候有人赖账,这咒语口诀学生现在就交给言公,让言公亲自施咒,来证明那贼人真面目!” “您老进去之后再看。”林岚轻声道。 “好,老夫倒是要看看,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一边的老学生王川那手肘捅了捅林岚,“有把握?” “本天师施法,岂可被凡夫俗子蒙蔽双眼?” “去你的。”几个山长、夫子哭笑不得,同样跟着入了小屋之中,站成了一排。 王言看完林岚给的信,眉头一挑,暗道:这小子鬼点子还真是多,唬人蒙骗都不带重样的。他又想起三元楼外的江湖棋局,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好了,诸位收拾好你们的分牌,放入到巷子内,排好队,一次进入阵法之中吧。” 林岚看着朝阳晒在长廊上,眯缝着眼笑道:“今日天儿真不错,青天白日,应该没瞎眼。” 趁着人头攒动,两位好基友碰到了一起。孟宗颤抖着手,有些害怕地看了一眼王子安。 抱着箱子的王子安压低了声,轻轻说道:“莫要怕,他在诈你,越是这样,越不能承认,分牌都一样,死都不会说话!” 孟宗点点头,咽了口唾沫排在了队伍之后。 前边幽幽地传来一句话,“万一真败露了,你懂的。” 孟宗手一抖,那分牌箱差点掉落在地,眼中划过一道惧色。 林岚站在门口,见到白浩然第一个欲要进去,便道:“白师兄为人正直,就免……” “林师弟,这可不能免。一码归一码,身正不怕影子斜!” 林岚笑了笑,道:“好。” 白浩然进去,门被缓缓关上,才过了片刻,他便出来了,朝林岚笑了笑,道:“我是清白的。” 关天明、齐飞白等人,陆陆续续进去,片刻就出来了,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林岚,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林岚站在门口,见到张苍过来,便有意无意地说道:“张苍师兄怎么看起来有些紧张?” “林岚师弟,如果你也抱着一个装满了分牌,足足有十几斤重的箱子,你也会手抖的。”张苍刮了眼林岚,缓缓说道。 林岚拱手一礼,道:“那就劳烦师兄了。” 张苍一步踏入,门再次被关起来。年十四和瘦猴俩人站在一边,他们也是最先几个进去,出来后一个劲地问着林岚,到底什么法术。 林岚笑着道:“保密。” 这样的神秘感,让最后站着的几个瑟瑟发抖,惶惶不安。 “唉,张苍师兄进去这么久了,这么还不出来?” 只听得里边一声大喝:“孽障!” 咚的一声,分牌箱落地。 外边之人一阵唏嘘。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张苍师兄就是那贼人? 都在交头接耳,王子安自然趁势转头,道:“他在诈我们。只要记住,分牌是不会说话的!” 最后的李隆、孟宗二人早已经吓得脸色剧变。满头大汗地看着那恐怖的小黑屋,张苍已经折戟,他们……还会幸免吗? “擦擦汗,不要慌!张苍没事的,你们切记,不要被诈到!我先进去,看我眼色行事。” 王子安缓缓上前。 大门被打开,张苍跪在一边。王子安瞥了眼林岚。 “小心台阶。”林岚温和地提醒道。 王子安瞳孔一缩,还是走了进去。 大门再次被关上,过了半响,门被打开,并没有刚刚言公的大喝,这让孟宗、李隆二人大松了一口气。看来有道理,这货确实有诈!这让他们又壮了一分胆气。 林岚抱胸靠在廊柱上,瞥了一眼孟宗、李隆二人,道:最后两个了,你们一道进去吧。” 他稍稍有点意外,那就是王子安竟然一点事儿都没有,这一点,确实很出乎他的意料。分赃难道没有王子安的份?不应该啊。 王言此刻的脸色早已经快要滴出血来。最后两人颤巍巍走进来,身在屋外的林岚将门一关,侯浩淼布置的墨黑布罩立马将屋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将箱子打开。” “哦。”漆黑之中,两人颤巍巍地应道。 当两人一齐将地上的箱子打开时,箱内散发着无数幽绿色的荧光,如同那乱葬岗上的鬼火,吓得屋内两人亡魂皆冒。怎么会……怎么会…… 王言的声音再一次如同夺命判官一般响起来。 “你们两个……孽障东西!” 屋外之人听到这一声惊天咆哮,无不目露骇色,纷纷在底下揣测着。同时,又有些忌惮地看了眼林岚,这会施法术的妖孽,他们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去惹林岚了。 王子安瞳孔一缩,什么都已经晚了。 这是什么诈术?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分牌真的说话了?不可能!王子安的情绪有些波动,然而终究还是镇静地站在原地。 庞宗耀拍了拍身上的土,哈哈大笑,“真是解气啊!”这句口头禅,也是从酒醉后的林岚口中学来的。 他一把抱起林岚,就差亲两口了,“十九,我简直佩服死你了。你真他娘的是天下下来的神仙啊!” 这一场戏唱得,有些人至今还莫名其妙。阵法是什么?分牌说话了? 一切的谜底,都在林岚的局中,他眯缝着眼,看了下王子安,心中暗道:只可惜,漏了一条鱼啊…… 第57章 解密 ps:书友说第五十六章章节传错了,我仔细校检了一边,还真是。word里居然有两个五十五章,鬼晓得当初我是怎么把那一章漏掉的。可能是快月底了,时时刻刻想着为祖国母亲庆生吧。*-*现在的五十六章成了四千字大章,大家可以往前翻翻。 ------------------------- 学堂之内,气氛有些凝重。 这件事,若是几个蠢贼在林岚“开坛”前承认错误,承认一时鬼迷心窍,说上一堆悔过的话,相信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问题就在于反反复复地给机会,就是死不承认,直到事情败露了,才方知悔过。 王言冷喝道:“你们几个,好大的本事,如今偷同窗的分牌,将来呢?将来同朝为官,是不是还要偷国帑,还要偷百姓的钱!” “不!”张苍眼中充满了恐惧,道:“不可能!言公,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想要陷害我!请言公明鉴呐!” 王言摇摇头,这张苍的品行如何,他不知晓,但是其父的为人……他只能笑笑不说话,若不是深得圣上宠信,估计文德书院的门槛,都不会让姓张的踏进一人。 王子安觉得之前没有抓住他,这个时候可以以旁观者的姿态说话了,出言道:“叔祖,此事都是林岚布下的阵法,难免有不公之处,若是没有确实的证据,恐怕单凭分牌开口这样荒唐的妖法,难以服众。” 王言像看白痴一样看了眼王子安,笑道:“子安,你真以为这是妖法作祟吗?可笑!林岚,你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又到了“名侦探”装十三时间,林岚微微一笑,道:“你们三个熟读《大京律》,看来明白一堆烂木头没法扭送去见官,所以现在还不知罪,是吗?” 林岚这话说得很诛心,仿佛是刻意告诉他们几个,这件事再怎么闹都不会闹到官府,因为官府压根不会因为你偷了一堆烂木头而升堂,县老爷哪里来这么多闲工夫,若是升堂,那是不是以后地上一块石头,河边一把野菜都要来升堂?绝对不会开这个先例。 三人既不认罪,也不开脱自己无错,依旧认为林岚有诈,还要诈一诈他们。 王言的脸色难看,道:“林岚,你就直说吧,他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那好。李隆,我先问你,上上月初七,你与同窗下山去了王屋村,可有此事?” “恩。”李隆点了点头。这事情都有其余人见证,他也做不得抵赖。 林岚笑道:“是不是在王屋村助村民王麻子焚烧秸秆之余,将一包东西埋在了灰烬之下!” “没!没有!你血口喷人!”李隆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心里默念着,他在诈我,他在诈我…… “哼,还不知悔改是吗?那****在你埋下的分牌之中,抹上了萤石的粉末,而且料定你不能用这些见不得光的分牌到处乱用,定然是为了今日绩考时能够一鸣惊人,结果今日阳光明媚,光线照射到萤石的粉末之后,能够在黑暗的屋子内散发荧光,这就是为什么,在所谓的青天白日阵下,你们的分牌会有鬼火之光的原因,还有何话可说!” 李、孟二人皆露出骇然之色,他们没想到,这林岚会把挖到的分牌再给埋回去,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在场之人皆目露惊色,倒不是震惊李、孟二人胆大妄为,而是佩服林岚的智谋。 分牌虽然在外边不值几个钱,但是在书院,那是换取毕业,有幸拜入帝师门下的东西,在他们看来,那可是比银子更加珍贵的东西! 而林岚竟然能够在失窃这么多日子,处事不惊,找到失物,还能放长线钓大鱼,这样的布局,这样的隐忍手段,足以令堂上的几位也目露赞色。 “我……我知罪!学生利令智昏,罪该万死!” 林岚没给孟宗直接认罪的机会,继续道:“至于你,孟宗。那日李隆下山,本与同窗约好,也要去王屋村,可半道折返,你又去了哪里?” 孟宗早已经亡魂皆冒,但又想起王子安那吃人的眼神,忽然一怔,道:“我,我回了厢房。” 林岚刚刚想说话,后边就传来耿直的庞宗耀那破锣嗓子,“你撒谎!那****和十九用千里眼明明见到你在王子安的君子楼里,跟他两人撕咬,定是因为分赃不均,打起来了!” “嗯?这事还牵连了王师兄?” “不会吧,王师兄平日为人正直,乃谦谦君子,怎么会做出如此勾当。” 底下人窃窃私语,林岚翻了翻白眼,这猪一样的队友真是情商欠费了,说这么具体干什么,这不是让这对好基友知道那日咱们偷窥……呸,不小心看到那苟且之事吗? 果然,庞宗耀此话一出,王子安立马就面如死灰一般,孟宗更是身子如同筛子一般抖起来。 王言眉头一挑,看来这书院出了几根毒草,是时候要除一除毒草了。 “子安,你可有话说?” 王子安不愧是犯案心理素质极强,看来小时候在偌大的王府中,没少说过假话,都成了精了。 他清晰地抓住了庞宗耀话里的意思,脸色稍稍缓下来,看来这死猪并不知道苟合之事,以为那是在打架,便道:“叔祖,那日子安在君子楼读书,孟宗过来说有分牌相赠。我说无功不受禄。他言道只是请一些吃喝罢了,我还是断不接受,结果起了口角,就……打起来了。” 林岚眼皮子一跳,心中暗道:这货不去当编剧这是可惜了这编谎话张口既来的本事。 “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去找了张兄。张苍师兄因为分牌一事夜不能寐,一心想要拜入言公门下,能够学习先贤之德才,在下猜测,这才收了李、孟二人的分牌。” 林岚哭笑不得,这货替自己洗脱完罪责,还顺带着帮张苍说说好话,将罪名都安到了李、孟二人身上,看来是准备弃卒保帅了。 张苍原本听到王子安这般虚伪的一推二五六,准备咬出他来,结果听这么一编,自己也成了受害者,倒也乐得,便沉默不语。 王言冷笑一声,问道:“孟宗,子安说得可是真话?” 孟宗本来就是靠着王子安的关系,才得以进入文德书院,如今事情败露,自然不能供出王子安来,双眼无神地喃喃道:“句句属实。” 第58章 弃子与坑货 堂上一阵唏嘘。 虽然分牌放在外边确实不值几个钱,也构不成罪名,但是在这些人眼中,李、孟二人的品行早已经沦丧了。 “没想到平日里衣冠楚楚,却干出这样的事来。”祁十一嘀咕道。他虽然才学不及他人,但是每个分牌都是省吃俭用,下山帮忙劳作所得,没有一个是昧着良心得来的。 “这种人若是走上仕途,简直就是一颗毒瘤!” 王言摇头叹道:“子安、张苍,汝等起来吧。老夫刚刚讲过,分牌不是为了让你们攀比,而是利用这种量化的手段,督促你们奋进上学,你们收受这些,岂不是与老夫的意念背道而驰?这次回家,好好反省,若是反省不透,明年春闱的事就搁一搁。” “晚生受教。” “谢言公宽恕。”张苍拱手一礼,脸色稍稍平缓下来。 “至于你们两个。品行恶劣,死不悔改!回去之后,再好好想想,这人字的一撇一捺,到底如何去书写!走仕途,只会让你们的家族抹黑!”王言甩袖离去。 三位山长见事已至此,也只能出面收尾了。 独眼龙缓缓道:“文德书院,文德并重,我们三位山长,虽说才识不及汝等,但也知晓义字当先,光明磊落。你们的这些编号,别看无用,好汉论资排辈,兄弟义气为重。都说书生忘恩负义,在书院之中相互扶持,是希望你们将来仕途之上也能肝胆相照,而不是狼狈为奸!” “元旦在即,不足余月,各自回府,好生做人。” “谢山长提点。” 诸生拱手一礼,有的彻底结束了书院生涯,明年即将进京赶考,有的,暂时告别书院,等待来年开春,过了童生试,再上书院,反正各奔东西。 李、孟二人狼狈下山,没有一个人与其道别,亦或是寒暄几句。 年十四背着包袱,见到两个狼狈之人,喃喃道:“十九,咱们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山中雪景迷人,在阳光下恍若镀上了一层金光。林岚嘴角一扬,平静道:“我给过他们机会,而且不止一次。” 收拾好行李的侯浩淼与庞宗耀两人笑着走出来。 “十九说得对。十四啊,你就是太宅心仁厚,这坏人有什么好同情的?谁叫他们俩做贼呢,这叫罪有应得!” 林岚看着红光满面的庞宗耀,缓缓道:“今年恰好岁试,等清明前后再归书院的时候,记得带些余杭上好的龙井茶来。” 庞宗耀乃余杭人士,一听林岚说起茶叶,眼睛都发亮,说道:“十九,你真他娘的有眼光。明年一定给你带两斤上好的明前老龙井过来!” 林岚笑了笑,这乾隆爷说好喝的茶,错不到哪里去,古代的饮料也就喝喝茶,自己怎么也得犒劳犒劳自己。 “行吧,那咱们就此别过,来年相聚时,各个吃嘛嘛香!” “哈哈,十九,你这作文绩考才得了个乙中,小心童子试都过不了,那就尴尬了!再会再会!”侯浩淼拱手告辞,临走前还不忘记讽刺林岚一下。 林岚心里暗笑:看吧,王鏊大文豪的文章,到了大京朝,也只不过得了个乙中,这想要连中六元,做梦倒是挺好实现的。 他忽然有些怀念地看了看手上的成绩单,没想到毕业这么多年,还能够再一次收到这……不对,他喵的,他忽然见到分数栏里竟然写了一个大大的零,这群该死的老畜生,这是让自己过不好这个年啊! 山间传来庞宗耀的喊声,道:“十九啊,刚刚陈夫子来咱们四合院了,说是要看看千里眼,我就给他了,你不会怪我吧!” 林岚瞳孔一缩,难怪刚刚答应龙井这么爽快,感情先把老子卖了! “明年老子扒了你的皮!” 身后忽然传来几声轻笑。林岚转身看去,却是一个最神秘的人。 “赵光师兄可还有什么事?” 从头白到脚的赵光似乎极度的洁癖,即便是如此晴日,都生怕屋檐上的融雪滴在衣服上,单手撑着伞,笑道:“原以为林师弟不过是诗才惊艳卓绝,今日看来,智谋也是让赵某人佩服。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在下即将回京,这只雪媚娘陪了在下一年有余了,如今不便带回京师,所以想找个可以托付之人代为饲养,不知道林岚师弟愿意不愿意?” “这……我怕它挠人。” 赵光笑道:“这个林师弟放心,雪媚娘不认生,也正因为此,才怕所托非人。”他将白如温玉的猫递给林岚。 林岚抱在怀里,还真是一点都不认生,在林岚怀中慵懒地蹭了蹭。 赵光凤眼微眯,笑道:“看来雪媚娘和林师弟极其投缘,那就多谢师弟照看了。有缘,咱们京师再聚。” 林岚笑了笑,这都什么人,自说自话,老子都还没答应,就这么将猫丢过来了,真是。 与林岚寒暄几句后,赵光便径直下山。林岚逗弄着雪媚娘,笑道:“还媚娘?你这小胖猫叫肥猫好了,成不?” 雪媚娘那双灵动的眼睛忽然露出怜悯之色,那细小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十分傲娇地将头撇了过去,似乎在看自己原主人的背影。 “还是叫雪媚娘吧。” “喵。” 粘人的小妖精再一次蜷缩在林岚的怀抱中。 …… …… “哈哈,快哉,快哉!”陈之策在马车上大口喝着酒。 王川瞥了眼老匹夫,不屑道:“拿着根讨饭棍,你这是要作甚?” “今日得见两桩大快人心之事,岂不快哉!” “有话快说!”王川真后悔和这老匹夫同乘,早知道就宁可和秦青、章本添三人挤一挤了。 “其一,老夫真想看看,那个妖孽拿到成绩单上的大零蛋时脸上的表情;其二,得此无上至宝,我西北大军,如虎添翼啊!” 陈之策极其风骚地举起那竹筒。 王川倚在马车边,摇头笑道:“老疯子!” 前车之中,章本添两颊微熏,缓缓道:“那篇文章其实挺好。” “好你还只给人乙中?” 章本添严肃道:“你不懂。文不同诗,我这是在捶打他,真要是四门甲上,他日再聚文德,还拿什么教他?” 秦青微微一笑,“也是。” …… …… 小巷的马车,停住了。 车便只剩下两人。孟宗有些狼狈地看着眼前这人,就在今晨,无情地被当成他的弃子,担下了所有的罪名,很快,他就会被孟家逐出家门。 “子安,我完了。” 王子安将孟宗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眯缝着眼,说道:“跟我回王府吧。虽然不能让你顶戴乌纱,但锦衣玉食少不了你,愿意吗?” “子安……” 他的嘴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堵住了。 要是林岚有千里眼,顺风耳,这个时候,又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各有归处。 只是恰好,在那同学少年时,有人花开,有人花落。 (本卷终) 第59章 跑了,都跑了 林府后院,坐在石亭内的林岚托着下巴,看着洒洒的落雪,缓缓道:“顺溜啊,你说说,这京师有什么好的?咋就这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京师钻呢?” 才到林府不到半个时辰,林岚便知道了一件令他很不愉快的事情,那就是黛玉妹妹居然被接走了!这贾府各怀鬼胎的,哪有这么好呆下去?尤其是那个不顺眼的贾二宝,若是真的按《红楼梦》发展,那不真就成了悲剧,林岚可不愿意自己的妹妹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自从林岚回来了,顺溜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剥好了橘子,将一大半递了过来,剩下几瓣塞进了嘴里。他知道林岚的脾性,这点吃喝上,林岚从没亏待过他。以前该是怎么待他的,回来之后依旧怎么样。 “不知道啊,少爷。可能是小姐这段时间闷了,想去京师玩玩呢。听二房奶奶说,好像是什么老祖宗挂念小姐,让小姐上京的。”顺溜这样说道。 “死老婆子自己不来探望,搞得跟皇帝老子似的,要人进京‘面圣’,也是没谁了。”林岚吃了一口橘子,又道:“对了,那竹林小筑的事儿你不打算向我解释解释?” 顺溜嘴里的橘子核如同金鱼吐泡一样,一粒粒落下来,有些难为情地扭捏着,道:“雪雁姐姐强迫我的,我才说的……” “你这小叛徒,一点骨气都没有。你就说是少爷吩咐的,她还能拿你怎么滴?” 顺溜吐了吐舌头,道:“我怕。” 林岚也不和一个小孩子怄气,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对了,西厢的青莲丫头有没有跟着小姐上京?” 他去过西厢,如今早已经人去楼空。 “青莲?林府里有叫青莲的姐姐吗?”顺溜塞了一瓣橘子入口,两只大眼睛往上翻着,似乎在脑袋里搜索着。 林岚眉头一皱,道:“雪雁我知道,就是那个有些胖乎乎、肉嘟嘟的丫头,我说的是那个一直在西厢负责小姐起居的,一个瘦弱的丫鬟,有印象吗?” “没有。哎呀,少爷,小姐就一个丫鬟,叫雪雁,再说林府上就没有叫青莲的丫鬟,不信你问老管家去。” 林岚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道:“不会吧。你的意思是……少爷我和女鬼在讲话?” “唔,少爷,你……你可别吓我呀。顺溜胆子小。”一听西厢有女鬼,顺溜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林岚拍了下顺溜的脑袋,这个世界谁都可以相信鬼,唯独林岚不会去信。他眯缝着眼,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说……西厢除了雪雁,就只有小姐了?” “是啊!”顺溜点点头道。这貌似是府里都知道的事。 林岚瞳孔一缩,继续问道:“小姐今年几岁了?” “小姐年芳十岁,比顺溜大两岁吧。” 林岚瞬间石化,感情自己认为美若天仙的林妹妹,如今还是个小萌妹啊!等等,青莲? 林岚的眼睛开始眯缝起来,冷笑两声。原以为自己套路到了一个小丫鬟,感情自己也走在了那丫头片子的套路之上。 “少爷,你别这样笑。顺溜害怕……” “这个小丫头片子,连自己老哥都敢戏耍!看我怎么收拾她!” 林岚终于明白过来,这个调戏了半天的小丫头,竟然就是黛玉!没有青莲这个人,那么无疑,在西厢的不是雪雁就是黛玉了! 自己也是蠢,干什么在自己家搞那些弯弯绕,结果倒好,被套路得懵逼了。 老管家缓缓走来,佝偻着身子,走入石亭之中,道:“府外刚刚有人送信,说是给少爷您的。” “我的?”林岚有些好奇。自己这才刚到扬州,就有人来信了? 他打开信封,一把钥匙掉了出来。 然而当他看到信的一刹那,似乎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书呈恩公:见字如晤,家中急事,已赴京师。媚娘之恩,小筑回报。此生有缘再报救命之恩。赵雅芳拜上。” 寥寥几字,写得很仓促,像是有急事的样子,但也不用这么着急吧。林岚心里有些烦躁,叹道:“京师房子那么贵,一个个都去京师,都去京师……无聊啊!” 妹子跑得一个都不剩,林岚这心里,别提是什么滋味了。 …… …… 手头的分牌一撩下,银子又被王言老贼给搜了个精光,林岚又成了一个穷光蛋。在自家老娘那里软磨硬泡,终于是要来了一两银子。还是三房姨娘给力,每人给了二两银子。林岚闲在家无聊,带着顺溜在扬州城里到处瞎逛。 逛街什么的,顺溜最喜欢了。不费力不费脑,带上嘴巴,就能愉快地消磨日子。在这扬州城里,林岚估计是最谦和的少爷了,能够和自家仆人同桌吃饭,在别人看来,那都是掉面子的事情。 不过顺溜一个小不点,在加上前些月因为一首水调歌头名声大操,与林岚同桌吃饭,也没人鄙视,甚至还有不少人过来问候。 顺溜吃着生煎包,笑道:“少爷,您不在扬州,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呐。” “羡慕我什么?”林岚现在都感觉自己有些好笑。这一来扬州,原本想着与妹子同游,结果倒好,雅芳见了一面就闪人了,这自家的丫头片子骗了自己,还跑去贾府找小郎君玩去了,这……人生败家啊! “黛玉小姐和雅芳姐姐同游扬州城,那些公子哥都羡慕您佳人伴左右呢。” 林岚酸溜溜地道:“雅芳姐姐,叫得倒是挺亲热啊。你跟她这么熟?” 顺溜腼腆着脸,这样漂亮的大姐姐,人又这么和善,自然让他顿生好感,“雅芳姐姐很好的。少爷您不去看看她吗?” 林岚夹着生煎包,吹着热气,道:“你的雅芳姐姐,带着一只大肥猫跑了。” “啊?不会吧。顺溜昨天才去见过她呢,还吃了豆腐。”顺溜天真地说道。 林岚眼睛一白,吃豆腐这个词这么用,总感觉有些别扭。 年关将至,听几房姨娘说,林家那些不长走动的堂兄伯也要过来。这东拉西扯的,又是头痛的亲戚来往。 不过最可惜的,还是妹子都跑了! 第60章 林岚的第一份合同 过年免不了走亲访友,古往今来,长辈口中的闲语无非就是儿孙辈的婚嫁、出息。像林岚这样十七岁还没有半点功名之人,说出去恐怕要被林氏族里的堂兄伯儿孙辈给比下去,这才是林岚所不爽的。 翌日,林岚打着哈欠刚刚开门,林如海的身影一下子窜到了他的面前。 “哎唷,爹啊,您走出能出点声吗?” 林如海拿着昨日林岚给的成绩单,一脸怀疑地问道:“昨日你说,这个零蛋是犯错的次数,越少越好,我越想越不对,你老实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额……就是这么回事啊,爹,你看看,这三门甲上,你的儿子学业突飞猛进,那是什么……顺溜……顺溜!你这小子死哪去了,赶紧起来陪少爷去吃早饭!” 林岚插科打诨地糊弄着林如海,找了个借口赶紧溜出了林府。这要是被他知道是分数,尽管林岚可以解释,估计一千张嘴巴都解释不清楚。 林如海狐疑地看着慌慌张张跑出林府的主仆俩,再看了眼成绩单,喃喃自语道:“就是这经史只拿了个乙中,看来得找个先生补补课,不然明年怎么参加童生试……” …… …… 顺溜很高兴地在林岚身边蹦跶着,仿佛林岚回府后,林岚是府上的霸王,他就是小霸王。“少爷,今儿咱们吃什么?” 林岚瞥了眼梅嫂豆腐脑的招牌,道:“好久没来这里吃过了,今儿个就吃这个。” “啊?”顺溜一脸沮丧的样子。 “怎么?” 顺溜揪着衣角,喃喃道:“前些日子天天在雅芳姐姐那吃这个,都吃腻了。” 林岚笑骂道:“你这小子如今你是少爷,我是少爷?瞧把你嘴养得这么刁,以后若是离开林府了,看你还怎么活?” “啊?少爷可别让我走。吃,就吃豆腐脑!”顺溜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 今儿个梅嫂豆腐脑的摊子前没一个人影。若是平日,早就已经坐满了人。 林岚好奇地走近,忽然眉头一皱,“什么味道?” “我滴个乖乖,这是什么臭味!”顺溜双手捏着鼻子,朝远处跑开去。 林岚进了屋子,没看到梅嫂的身影,便朝里边走去。直到掀开与后院隔开的门帘,才见到墙角的梅嫂正在唉声叹气。 “梅嫂可是有什么难事?” 听到林岚的声音,梅嫂才转过头来,“哟,林家小官人来了!快快快,赶紧离远点,免得脏了您的鞋!” “这是什么东西?”虽然院子里臭烘烘的,但林岚觉着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梅嫂一脸无奈地说道:“别提了,三月前有一回,做好了十桌豆腐,结果那日下大雨,一桌都卖不出去,咱一家子又吃不了多少,结果就拿盐腌制在坛子里。您也知道,咱起早贪黑的,结果时间一长,将这一茬忘记了,今儿个小娃娃调皮捣蛋,碰翻了这角落的坛子,这臭气熏天的,连前边来吃点心的客人都跑了。这股味儿,唉,糟蹋了。” 林岚眼睛一亮,看着梅嫂手里头那发黑的豆腐,像是看见了银子一样,道:“梅嫂可将这几大坛坏了的豆腐交由我处理?” “要这东西做甚?臭烘烘的,脏了小官人您的衣服我可赔不起啊,还是我来倒掉吧。” “别。”林岚连忙阻止道,“梅嫂,这东西别看臭烘烘的,还其貌不扬,吃到嘴里可是美味着呢。” 梅嫂瞪大了眼,道:“这都发臭了,就是给乞丐都嫌弃,小官人您还想吃?” “梅嫂你不懂。”林岚用碟子将缸盖封好,说道:“这东西啊,您可别告诉别人怎么做的。咱们能赚大钱!” 梅嫂像是做贼一般蹲下来,小声问道:“能赚多大的钱?” “好大的钱!” “……” 林岚也不想占人家便宜,说道:“梅嫂,这样。咱们签个合同,我敢保证,每个月赚到的银子是你现在的五倍往上!” “十两银子!”梅嫂惊呼出来。像这样的小作坊,靠着微薄的两个劳动力,晨儿卖豆腐脑,收了摊给人送豆腐,自然利润微薄。每个月能赚上二两银子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林岚说能赚十两,当然令梅嫂大吃一惊。 林岚笑了笑,道:“怎么样,这个合同梅嫂是签还是不签?” “签!当然签!只是林小官人,合同是什么?” “……” 林岚脑子里转了一圈,才说道:“就是契约。你看,梅嫂你这小摊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多少银子,对吧?” “谁说不是呢。前些日子乡下的公婆得了场病,又花去不少银两,这钱啊,赚得永远没有花的快。一年到头攒不下几个银子来。契约?小官人,咱不识字,你就与我说说,到底让我做什么?” 林岚笑道:“很简单。等我写好了合同,也就是契约,你且让你家当家人过来,免得到时候有麻烦。” 梅嫂索性也不收拾了,既然这东西能赚更多的钱,傻子才把它倒了呢。 林岚吩咐顺溜取来纸笔,在臭气未散的后院里,将一条条合同款项给写下来。这臭豆腐至少在一段时间内还无人知晓制作配方,那么林岚就可以拿它当一条极佳的财路。 一边的梅嫂抱着瓜娃子,道:“啧啧,阿毛你瞧瞧林公子的这手字,多好看。” 怀里的阿毛拍着手,重复着梅嫂的话,“好看,好看。” 林岚吹了吹未干的墨迹,道:“梅嫂,你想听听我这契约的款项。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这东西怎么做出来的一定要保密!” “这个自然。”梅嫂笑了笑。若是被人知道了是搁置了三个月的臭豆腐,估计吃的人都要反胃了。 “这第二,就是赚来的钱如何分配的问题。这一点我还得和梅嫂您说明白。经营这家摊子的还是你们夫妇,只是我会帮你们打开销路。你也知道的,想要让人吃下去这个难以下咽的玩意儿,恐怕得费好大的劲。所以,赚到的银子,咱们五五分成,如何?” 比较前世的那些黑心投资商,林岚这样的分成已经是很照顾梅嫂一家人了。毕竟一个好的创意加上推销方式,能够改变非常多的东西。 “分五成……”梅嫂面露难色。穷人当家难,一听原本可以赚十两银子,忽然要被拿走一半,梅嫂的热情顿时就降下来。 林岚说道:“梅嫂莫要急,这第三条你听完再做决定。若乙方每月收入不足十两,则甲方补足余下银两。这乙方也就是您,甲方就是我。意思就是梅嫂你一个月赚不到十两银子,我就补给你银子。” “这……这哪能让小官人您破费!这个契约要是签了,我非得折寿不可。其实小官人您开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每月能赚上个五两银子,也能给阿毛找个不错的先生,认认字,不要像我们俩似的睁眼瞎。” 林岚笑道:“梅嫂你可别觉得我会亏本,既然我找你来合作谈生意,自然是奔着赚钱来的。若不是小生还要应试科举,我都要买来你这方子,另起炉灶了。” 梅嫂眼睛一亮,道:“那就依小官人的意思。唉?当家的,你怎么出来了?” 林岚朝那边看去,黝黑的汉子大冬天还穿着一件褂衫,看来是刚刚磨完豆腐出来。擦干身上汗渍,将一件大棉袍套上,咧咧道:“怎么还这么臭?还没有倒了?” 梅嫂白了眼,道:“小官人说,这是生财的宝贝,你啊,有眼不识金镶玉,还倒倒倒,阿毛的学费就是被你这样倒没了!” 汉子有些沉默寡言,朝林岚笑了笑,便坐下来,道:“这又是什么?” “林公子要带着我们挣大钱!” “能有多大的钱?”汉子喝完热水,瞥了眼桌上的纸,“咱们没本事,就老老实实地靠双手做点本分的事,要银子真有这么好赚,人家何必带着咱?你说说,林官人家世显赫,能看得上你什么?” 被自家男人这么数落,梅嫂眼泪哇哇的,道:“你嫌弃我了是吗?” 林岚一看苗头不对,便说道:“两位先别急着吵。咱们本来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好好的事,别弄得不愉快。” “就是。你一个大男人,还要我每日的抛头露面,羞不羞!” “好了好了,两位少说几句。这位大哥看来是有些不相信林某人。这样,这里是五两银子,你们收好,算是我们合作的定金。” 见识少的人,你和他讲道理,永远不如直接给钱来得痛快。 一见到得两三月才赚得到的银子,就这样摆在桌上,两人心里乐呵呵的。梅嫂的男人还是有些不相信,天上哪里掉的下馅饼,幽幽道:“公子……公子不会收回去吧?” “我林某人像是为了五两银子出尔反尔的人?” 梅嫂赶紧收了银子,道:“当然不是。当家的,画押!这胡同咱们签了。” “是合同……” “对对对,合同,合同。咱们签了!” 第61章 御青方 扬州城迎来朝阳,雪后初霁,临近年关,不管是富贾还是贫农,都趁早来赶集,准备着年货。过年总得有些喜庆。 尤其是豆腐,祭祖、拜神,少不了的素食。若是以往,梅嫂夫妇俩都该忙得一天只合眼几个时辰,干死干活地多做几桌豆腐出来。然而今日则有些不一样了。 “哟,他梅嫂,今儿个咋改招牌了?这字写得不错嘛,挺遒劲有力的!” 宣旨上的字,写的是正楷,林岚的这手字,还是挺有水平的。 字体乃是唐朝柳公的笔体,不过在大京朝,柳公权是否存在,这个林岚没有查证。当然大京朝文风正盛,滋养了大批的文人书家,若是哪位书家路过,看到这不起眼的小摊贩前,竟然有如此风骨的墨迹,定然会大吃一惊。 然而一边小贩可没有这眼力劲,他们更在乎的是,这神秘的御青方究竟是什么,会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意。 “阿梅,这里头卖的是什么?”所有人都看向边上的那坛东西。 梅嫂眯缝着眼,笑了笑,将一些竹炭归拢在一起,道:“好东西。” 来与大牛订豆腐的人,也凑热闹,站在一边,御青方?这是什么吃食呢? “御青方?这是何物?” “唉,你吃过这家的东西吗?”有人停下脚步,看着那其貌不扬的小摊,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 一位年轻男子走上前,“御青方,此名倒是雅,不知道这卖的是何物?”总有一些好奇人士,想要来尝试一番。 梅嫂笑了笑,道:“自然是鲜美无比的东西。” 年轻男子笑了笑,将吹起的发带撂到背后,道:“那就来上一份。十文钱,倒也不贵,且让我看看,这里头有何名堂。” 不少好奇的人也凑过来,想要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新奇的东西。 梅嫂扇了扇带着火星的炭火,立马就使那炭火旺起来了。 然而当她刚刚掀开那个小坛子,一股臭味飘逸出来,立马让周围之人掩嘴退避。 “我去,什么东西这么臭。梅嫂,你搞得什么名堂,这坛子里的是何污秽之物?” “这是人吃的东西嘛?赶紧盖上,我都要吐了!” “你这是什么东西,是从馊水里捞出来的吗?赶紧拿走。” “……” 周围之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梅嫂面露难色地朝人群之中望了一眼,看到林岚点头示意,便淡定自若地用两根竹签串上两块灰不溜秋的臭豆腐,用猪毛刷子刷了些菜籽油,放在炭火上慢条斯理地烤起来。 已经有不少人直呼晦气地溜走了。 林岚在人群中开始煽风点火:“世间凡有志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苦尽甘来,方成伟业。这美味佳肴,岂可为常人道耶?” “哟,这不是林公子嘛,许久未见。您说这是美味?这臭气熏天的东西谁敢吃?还不恶心死个人?” “那是你们见识浅。”林岚笑道,“上好的玉石,包裹着一层石皮,只有眼光独到者才能得之,岂可被常人所得。” 然而林岚的一番高论,也没能吸引来敢吃梅嫂手里臭豆腐的人。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确实是勇敢的。 这样臭味散逸的东西,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傻到掏钱去买来吃。梅嫂继续用炭火滋滋地烤着臭豆腐,将一些蒜末洒在上边,经过碳烤的臭豆腐那种臭味已经散去不少,加上逼出了蒜香,气味渐渐有些些变化。林岚印象里,这样烤出来的豆腐吃起来脆而不腻,嚼起来唇齿留香。 “这第一块御青方,就让林某人来试吃吧。” 边上的人退得远远的,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林岚。 炭火已经升温的差不多了,臭豆腐刷上了菜籽油,滴落的油汁落在炭火上,飘起屡屡青烟。那味道,也随之飘散开来。 不管以手捂面,还是那衣袖掩住口鼻之人,总是要呼吸的。 臭味渐渐淡去,不知道是已经习惯了这味道,还是被那豆香味掩盖住了,那御青方在炭火滋烤下,表面渐渐焦黄,变得十分诱人。 梅嫂感觉差不多了,便拿起来,装作不认识地递给林岚,道:“这位客官,你的御青方。” “这东西你确定吃了不会死人?”之前那个准备点一份御青方的人,有一种被深深欺骗的感觉。御青方,名字倒是好听,结果竟然是这样的玩意儿,这叫他如何下得了口。 “不好吃,或者吃坏了肚子,您随时找我便是。”梅嫂笑着地说道。 林岚不管别人如何说,拿过梅嫂手中的竹签,用那门牙轻轻咬了一口。 经过长时间的发酵,豆腐原先的口感早就变了。细细地品味着,吃着十分香。 “好吃!美味!” “喂,林小官人,您脑袋不会被门板夹到了吧。这样的恶食都能吃?”后边的人一个个瞪大眼,看着吃着臭豆腐的林岚。 “再打包一份,这样新奇的美食头一回见到,一定要让家里人都尝尝。”林岚一小吊钱递给梅嫂,道:“不用找了,这东西真是好吃。” 梅嫂照着昨日林岚安排好的计划,说道:“本来就不打算找您钱了。刚刚那一份是试吃价,后边想要吃御青方的,都是五十文一份。” 她张望了一眼还在犹豫要不要吃的那些人,说道:“试吃仅限二十人,每人一份。” “十文钱是吧?既然林公子都说好吃了,给我也来一份。” “我也尝尝,这神秘的御青方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有便宜占的地方,总能引来不少的客源。这就是林岚的经营之道。一下子,原本冷清的小摊前,忽然排起了长龙似的队伍。 有许多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的,等排到了队伍里,才问道:“兄台,这是在干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有什么好东西,看看吧,到时候排到了就知道了。” 臭豆腐独特的味道飘散在梅嫂的铺子前,坛子里的臭豆腐,也一块块地卖出去。 她当然不可能卖五十文一块,每到一个人,梅嫂便按照林岚事先彩排好的说辞,笑着道:“您运气真好,恰好赶上试吃。” 这样的促销幌子,让本来还有些犹豫不决的人纷纷掏钱购买,不就是十文钱嘛,难吃大不了扔了。 就这样,两小坛臭豆腐,瞬间被卖个精光。 最后梅嫂无奈地看着长龙似的队伍,喊道:“诸位,不好意思。御青方卖完了,要吃的明日晌午后赶早哈。” 吃到的人,也不过吃了两小块,没吃到的人,心里更不是滋味。林岚的饥饿营销现在才正式开始。 一下子烂大街般出来,不如这样涓涓细流,来得长久。 梅嫂晃荡了下木箱里的铜钱,加起来也得有一两银子了,笑得合不拢嘴。若是每天都有这样的客源,一个月还不得赚上三十两!她的眼睛里都是铜钱的影子,好幸福的感脚啊! 第62章 来自夏谦的呵斥 吃到御青方的,都赞不绝口,说是口味独特,十分鲜美,这没吃到的人,自然心里跟猫挠似的,且不说真好吃还是假好吃,十文钱,买个好奇,穷的人不差这十文,富的人更是不差钱。 一桌满当当的豆腐,五十文钱,然而本钱就要四十文。每日十桌豆腐,赚得的钱也就是一百个铜钱,一月下来也就是三两银子。今日单单卖这御青方,就赚了一两银子,这成本,才一桌豆腐的成本,梅嫂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坊间打烊,辛苦了一天的夫妇俩数着铜钱,别提有多开心了。 “怎么样?”林岚缓缓坐在摊子前,“都说我们是来赚钱的,怎么可能亏得了钱?” “林小官人真是厉害啊,竟然如此会做生意。” 林岚笑了笑,他只不过抓住了人性的薄弱点罢了。 “对了,今日我看还有这么多人想吃,小官人怎么不让卖了?” 林岚笑道:“一样东西,你想吃就能吃到,那反而就不太有人感兴趣了。相反的,一旦越得不到,他就越想要。梅嫂你就看好了,明日别说晌午了,辰时估计就有人来排队了,你要记着,千万不能提早开门。” “嗯嗯,都听小官人的。” 林岚想了想,道:“还有一点,生意好起来,必然会有觊觎之人,若是有人花高价买你们的秘方,记住了,杀鸡取卵的事情不能干。细水长流,千万别顾着一时利益将秘方透露给别人。烂大街的东西,它就不好卖了。” “嗯嗯,这个我懂。”大牛虽然看上去憨憨的,但是很明白林岚这话的意思。 “小官人,这里是五百文钱,你……” 林岚直接推开,说道:“梅嫂客气了。以后每日流水多少,盈利多少,你只要心里有个大概的数就行,我也不会来查账。每月月底我会来拿分成,若是不来,你就累积下来。我相信你们。” “小官人真是大肚。” 林岚刚要起身告辞,便听到后边传来一声冷哼。 “御青方,哼。” 林岚还没回过神,脱口而出:“对不住了,今日打烊了……先生?” 他抬头,忽然见到了那张阴沉着的脸,不觉有些尴尬了。 “你好意思叫我先生吗?老师的脸都要你给丢尽了!温书礼几人来拜谒我,说是为师得意门生,现在不读书了,在街头和人搭伙卖豆腐,你让为师脸面何存?” 林岚一听,又是温家的臭小子挑事,看来应该是见到他与梅嫂两夫妇有过来往,在夏谦面前胡说了什么,缓缓道:“先生误会了。学生只是在帮助梅嫂夫妇而已,并没有做买卖。” 日暮至,冷风咧咧。 夏谦一身布衣,脖颈上的领扣严丝合缝,紧紧贴在喉咙上边,眼神几乎要冒火,“读书乃修身,岂可为黄白之物而终日奔波。”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学生也不想浪费大好年华,只是年关将至,手头有些紧张,搞搞投资罢了。” “投资?” “哦,就是投入资本。” 夏谦拍了下林岚的肩,显然并非真心责罚,“你啊,真是不让为师省心。你可知道如今扬州城都在传什么?” “什么?” “哼。春风不度玉门关!凉州词,凉州词。西北古道咽喉,今朝恐怕又因你的这首凉州词要吸引多少边塞诗家往西北而行。”夏谦古板的脸色,似乎出现了一丝得意,而更多的却是忧色。手底下教出个秀才举人,没是什么;但是教出一个才气灵韵之辈,那才是他毕生所希望的。 林岚告别了梅嫂夫妇,与夏谦走出小铺,吩咐顺溜先行回去后,平静地道:“前些日子学生去金陵求学,并未在扬州城,不是像先生您所说的那样贪图金钱,弃文从商。” “哦?可是去了文德书院?” “原来先生也知晓。” 夏谦脸上笑意更浓了,“如雷贯耳。能进文德书院之人,并非庸才,看来你遇到贵人了。今夜去为师府上吃吧。你师娘做好了饭,家里那丫头从你离开,就一直吵着要见你,结果你也真是没心没肺,忽然去了金陵,也不和为师道别。” “人有三急,当时也是临时决定,所以没能来得及告知先生您。” “以你的诗文才华,老夫断言能中举人,不过就是怕木秀于林而催之,这首凉州词一出,为师更加担忧起你的前途了。” 林岚低沉地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夏谦沉默了片刻,看着身边这个已经和自己比肩高的少年郎,道:“林岚啊,锋芒毕露,最后伤得最厉害的也是你自己。你这首凉州词诉尽西北边陲征夫志,这样的诗意,与如今朝上主和的大流背道而驰,所以为师担心你的仕途有阻。” “多谢先生关心了。”林岚这锅背得有些冤枉。自己那日随口一说,没想到被那几个老头子拿来当主战的招摇大旗。 夏谦也明白,是有人故意宣扬开来,并不是林岚的主意,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有才华是好事,但记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保护好自己。” 林岚笑了笑,道:“学生明白了。不过一首诗能有多大威力,是先生想得过多了。” 夏谦哼哼两声,道:“形势比人强。你那首凉州词,虽然不知道在庙堂会有多大的影响,但是已经让金陵不少当年隐居主战之人重新出山了!” “有人闹事?” 夏谦点点头,别看腐儒呆板,文人有文人的圈子,一些小道消息,夏谦知道的也不少,“有人搭台唱戏,自然有人敲边鼓。你这开场锣,点了个大炮仗。” 夏谦的宅子,并没什么富丽堂皇,有些古朴典雅,黑瓦白墙。 门前两棵大铁树,林岚还清晰的记得。当初夏谦责骂张家的小子张大梁,说是张家小子的木鱼脑袋会开窍,铁树都要开花了,结果门口的铁树真的开花了,乐得张大梁高兴了好半天,在书院里一直吹着牛,说他要变天才了,最后被一脸阴沉的夏谦罚抄了一百遍三字经。 ps:国庆还来看《红楼大官人》的,那一定都是真爱粉。祝你们国庆快乐! 第63章 初窥官场 “我和你说话,你傻笑发愣做甚?”夏谦看着愣得出神的林岚,一脸无奈地道:“你啊,在根基不稳之前,谨言慎行!明白吗?” “学生明白了。” 林岚忽然觉得,远不可攀的庙堂没想到离自己这么近,仿佛哈一口气,就能在那层隔膜上留下雾气一般。 屋内一只麻雀蹦跶出来,躲在妇人身后,盯着林岚吐舌头。 “林岚啊,这么多日子都不来看看师娘,真是读书读傻了吗?” 夏谦缓缓说道:“和你师娘叙叙旧,然后到我书房里来!”原本缓和的脸色,再一次板起来。 妇人推搡了一把,“你这人,林岚不来,整天念叨,如今来了,你倒是摆起架子来了。” “学生看望师长,是理所当然。不来,是林岚的过。这几月去金陵求学,所以没过来,是学生的不是。” 林岚弯腰一礼,毕竟是他的启蒙恩师,虽然没教他些什么,但是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行了行了。饭菜还有些时候才做好,你且和宝儿说说话,这丫头,一直念着你,怎么不来看她,怎么不来看她的。” “谁念着他啦。”小丫头做了个鬼脸,“这个大馋鬼,就知道和我抢东西吃。” 林岚笑笑,不理这丫头片子。 师娘摇摇头,道:“这林岚不来,哪一次你吃完过半碗饭了?吃得比猫都少,林岚在,你还能多吃点。真是拿你没办法。” “娘啊,你怎么总向着这大馋鬼。我不管,他吃了我们家的大米,就是大馋鬼!” “宝儿啊,改天大哥哥请你吃御青方,保证你没吃过,怎么样?” 小丫头眼睛一亮,“御青方?哪儿有卖?” “嘿嘿,独此一家,别无分店。”林岚和师娘寒暄了几句,大抵是问候林岚父母安康否,林岚一一恭敬地回答。只有宝儿在一边嘴挂着油瓶似的不高兴,拿鞋尖在地上磨蹭着。 “你这孩子,鞋都是这样给你磨坏的。好了,娘去看看后厨忙完没,林岚啊,你先生在书房等着,估计还有话要对你说呢。”师娘面带笑容离去了。 林岚拖着个小油瓶,往西侧那个独立的小书房走去。 “喂,大馋鬼,御青方是什么吃的?为什么我都没听过。”宝儿才满十岁,自然有些孩子气,加上平日里书院师兄弟玩闹,带着这小师妹一起打闹,也就有些刁蛮任性了。 “小馋嘴,说好了,改天就带给你吃,现在有事,就不和你贫嘴了。”林岚照例摸了摸宝儿的头,“真是的,这么爱吃,为什么就长不大呢?” “你这个大馋鬼!我要是吃的你那么多,早就长成大树了!”宝儿鼓囊着嘴,一脸生气的样子。 林岚呵呵一笑,跨入了书房。 这书房,林岚很熟悉了。他入学最晚,却在书房里呆得最久。 书房不是很大,几口大书柜便已经占据了大半的空间,上边藏书极多。 夏谦抬头看了眼林岚,道:“你来年开春,打算去童子试吗?” “恩,是的。”林岚抽了一本书,发现是自己读过的,前朝大儒魏园对于《论语》的注疏,便又放了回去。有时候,他和夏谦亦师亦友,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在书房也没有毕恭毕敬的样子。 “你很缺钱?”夏谦脸色很不好看。 林岚继续找着自己要看的书,喃喃道:“钱谁不缺?谁又嫌多?” “那破豆腐能值几个钱?” 林岚安静地坐回到椅子上,手上的那本书,似乎是本古籍,连装订都是破旧不堪,残缺了扉页,然而并不影响阅读。“赚大钱,需要从小钱积攒起来,所以才想到这个招的,先生若是想去吃,报学生的名字,打对折。” 夏谦无视了林岚的调侃,沉默了片刻,道:“有没有想过日后去西北?” “先生,又不是嫁女儿,您就别替学生思量了。” 夏谦摇摇头,道:“你这话说的,当初为师为何罢官?还不是玉门关一战,万余精兵死伤殆尽,之后主和的声音愈加强烈,官场打压排挤,党羽林立站位,一着不慎,就被弹劾了。” 林岚问道:“先生您说京师将要唱好戏了,可知道是何人搭的场子?” “除了当初西北那陈老匹夫,何人还会搭台来唱戏。”夏谦并不是书呆子,居然还知晓陈之策。 秦淮两岸不少达者,教书的夫子,都是抑郁不得志,被打压之人。 “单单一个陈老将军,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林岚打了个哈欠,“这台戏,若是几个文人耍嘴皮子,恐怕没这么大影响。” 夏谦将书反扣在桌上,起身道:“我们去吃饭。” “先生为何不往下说了?”林岚虽然知晓一些大体的局势,但是神仙打架,从来都不会动手,那样子太不优雅。底下的手段才是他想要了解的。 京师、留都,鱼龙混杂,林岚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君臣之间的信任。 若是圣上一心主和,岂会将这些力战分子都归置在一起。如今陈之策以他的一首凉州词,再一次打响主战第一枪,到底是要闹哪样。 “我们吃饭。”夏谦很淡定地回答道,明显没有再想说下去的意思。或许他知道些什么,又或许真的不知道。 宝儿早就坐在了桌上,两只小手垫在尖下巴下,直勾勾地盯着那酱牛肉,想着待会儿一定要比那个大馋鬼多吃好多好多。 见到夏谦和林岚过来了,小丫头才站起来,乖乖站在自己娘亲旁边,等着夏谦入座。 “林岚啊,坐。” “唉,谢师娘。” 林岚坐下之前,先拿起那酒盏,替夏谦倒上,随后才坐下。对面的宝儿朝林岚吐了吐舌头,有些挑衅意思地举了举筷子,似乎就差夏谦发号施令了。 “吃吧。”夏谦端起碗,夹了筷酱豆。 宝儿没有端碗的习惯,饭桌上不许讲话,她便化作了实际行动,来挑衅对面那个大馋鬼,结果才吃了几口,还来不及咀嚼,就被噎住了,在那里直咳嗽。 “吃这么快干什么?又没人跟你抢。”师娘帮着拍了拍背,摇头笑骂道。 夏谦喝了口酒,“她啊,就是人来疯。平日里吃点饭就跟要求她似的,今日家里头来人了,吃得比谁都急。” 林岚无声地笑着。 宝儿丫头甩过来一个大白眼,恨得牙痒痒。 不过她可不敢在饭桌上对那个讨厌的家伙做什么类似泼汤吐骨头的事情。自己爹爹的得意门生,让她吃过苦头,就不敢再乱来了。 第64章 年节前的不安 古人对于祖先的怀念和尊敬,当成是一种血脉延续的庇佑。过年祭祖祭神,那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在孩童一声声爆竹声中,年节更加近了。林府来了不少的远亲。林如海没什么兄弟,所以林岚自然没有什么堂兄弟,但是林如海倒是有几个堂兄弟,还有一些远方叔伯。 林家当年也是勋贵之家,过年时的阵仗,也算不小。一些手脚不净之人,都是碰不得祭器,免得惹得祖神不高兴,坏了明年的气运。 过年的东西要准备好几日,府上的管家带领着下人,将屋里屋外都清扫了一边。除旧迎新,这是不变的习俗。 林如海与几位堂兄弟聚在一起,饶有兴致地写起了春联,见到林岚从屋里出来,脸色立马一变,道:“你跟我来。” 几位林岚的堂叔伯脸色微微一变,不知道林如海这是怎么了。 林家的世袭勋位,到了上一代就已经散尽,林如海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本事得来,在诸多林氏分支面前,俨然是一副大家长的样子。 “哦。”林岚打着哈欠跟自己老爹步入书房,嗅到了一丝不好的气味。 林如海跨入书房,说道:“把门带上。” “恩。” 门被林岚缓缓关上,林岚抬头看了眼林如海的脸色,估计是因为那首凉州词。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林岚站在林如海面前,缓缓道:“昨夜先生已经批评过岚儿了。这属实不是岚儿的本愿。书院是您和大父让去的,书院的陈夫子那日让写的边塞诗,孩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传开来了。” “你!”林如海摇头叹气,也不知道说林岚什么好。这事情是有人推波助澜,全怪在林岚头上也不是道理。 他坐在椅子上良久,缓缓道:“你的这首凉州词,很有可能害死西北的十万悍卒,知道吗?” 林岚一惊,一诗戮十万?自己有这么大本事? 林如海看出了林岚脸上的不置信,严肃道:“西北的战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这些事本来不该与你将,不过如今你被人拖下水,为父希望你能明白,这趟浑水,不是那么好淌的。” “岚儿愿闻其详。” 林如海说道:“当初因为玉门关一战,圣上龙颜大怒,罢黜了不少力战分子,贬至留都,予以闲职。如今陈之策老将军拿你的诗词招摇,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卷土重来,重振旗鼓。” “没错。圣上当年也是有雄心壮志的圣才,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玉门关一战,大京伤了根骨,你明白吗?” 林岚问道:“爹就这么确信,圣上一定会重启主战?” “至少会被动摇!这么多年,西北的稳定,每年省下多少的国帑你知道吗?若战事再起,劳民伤财,那些匹夫只知建功立业,哪里懂这些民生民苦!” 林岚沉默不语,他从来没想过参与政治,然而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国之疆土,一点都不可少。收复失地,本就是国之儿郎的职责。 一旦主和,气势上就比西北蛮子低了一等,想要收复失地,更是成了无稽之谈。 林如海见到林岚发愣,便说道:“岚儿啊,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去想。好好准备县试就是,其余的这些大道理,爹只是讲与你听听,让你明白不要傻到被人利用,一股热血上腔,想要建功立业,征战沙场,这是不切实际的。” “孩儿明白了。”林岚一礼,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林如海眼神一凛,喃喃道:“得与那些个人通通气了。” 几个叔伯正在喝茶,见到林岚走了出来,便招手笑道:“阿岚,过来写副春联。” 门外爆竹声此起彼伏,林岚仿佛有一种时空错乱之敢,只觉得几个叔伯的笑声,在他耳边出现了余音。 他想起了王安石的《元日》,那爆竹除旧岁,新桃换旧符的感觉,便提笔写道:“爆竹两三声人间换岁,梅花四五点天下逢春。” 他遥望西北,心中感慨道:西北几时能逢春? …… …… 金陵城中,王言气冲冲地闯入到陈之策府中。 “言公来得正好,坐下吃些饭?” 王言哪有什么心情吃饭,眯缝着眼睛,说道:“为何这么做?鲁莽!匹夫!” 陈之策并未动怒,平静道:“言公息怒。” “我怎么息怒?早就告知你时机不成熟,不要摊牌。他是我打入国之财政的一张王牌,你现在将凤凰,硬生生地打成了幺鸡!” “雅芳公主回京了。”陈之策叹道。 “什么?”王言一愣。 陈之策叹了一口气,道:“公主不仅回京了,而且怪病痊愈,联姻之事被提上了日程,没办法,留给我们的时间紧迫,只能由老夫来打响第一炮了!” “你要打炮你打你的,用自己的名打,为何用他的?” “我要有林岚的诗才,我就说我写的了。可惜有谁信呢?《水调歌头》在前,多首《凉州词》也无伤痛痒吧?” 王言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道:“朝廷派系党羽林立,一诗以明志,若是被人猜忌,他的科举如何能顺利下去?如何能打入关键位置?” 陈之策捋须说道:“诗词倒是小问题,一旦他有更好的佳作出来,《凉州词》的热度便会消散。再说金陵都是不得志之人,这词如何能传到京师去,即便传过去了,也比不上那首《水调歌头》出名。懂《凉州词》之人,哪一个没有西北之野望,哪一个没有玉门之痛伤呢?” “现在倒是矫情起来了,我还是担心。” “言公放一万个心。幼雏羽翼未丰,进不到那些大人物眼中去的。再说,他是林如海的儿子,贾家多少底蕴,你我都应该知晓。” 王言坐下来,静静地喝了一口茶。若是其他人,当颗棋子也就算了,之所以这么心急如焚,还有一层关系,那小子,可是他的亲外孙啊! 他喝了口茶,缓缓道:“还是有些不安呐。” 陈之策极为淡然地说道:“比起林岚,京中之人眼下更为担忧的是另一个头痛之人。” “谁?” “阮慈文。” 王言大惊,“他回京了?” “还未回,不过圣上旨意已经下来了。我这学生,老朽真想给他一个巴掌,朝他屁股狠踹几脚,再与他把酒言欢。” “你这是精神分裂。”王言起身离去,年关将至,不安的气氛让他无暇在乎这种喜庆的氛围。虽出生王家,但多年孑然一身的他,不知道独自一人,过了几个年关? 第65章 雀云楼上 过年的喜庆氛围,在林府弥漫开来。几个堂叔伯家的小辈,有的都要叫林岚叔叔了,拿着鞭炮嬉戏着。过年的氛围,孩子的欢笑声占了大半。 林府的祠堂前,最中央供着的,乃是当年那位开国有功的先祖,开枝散叶,牌位林立。林家的男丁们拿着香,虔诚地磕头跪拜。一边唱诵新年祭祖词的是一位林家的长辈,长幼有序,即便是林如海,都要叫一声叔叔。 跪拜完毕,便是依次上香。一系列繁琐的祭祖仪式,每一个脸上都没有懈怠之色,都虔诚恭敬,祈求来年安康。 林岚穿着新制的貂裘,阳光照在黑色的皮毛上,油光发亮。 “岚儿,在想什么呢?” “哦,爹,我是在想黛玉妹妹在京师过得好不好。”林岚说道。 林如海神色一淡,缓缓道:“贾府的食住自然要比咱们家好上不少,你妹妹那外祖母又多次来信催促,想来是思念得紧,对黛玉也不会差,你放心便是。” “倒不是担心吃住。贾府人情世故多,就怕妹妹她吃了亏。”林岚最怕的还是黛玉将芳心给暗许了那宝二爷。 远方叔祖开始将岁钱烧给列祖列宗,整个祠堂里烟火弥漫。 林如海叹道:“岚儿,对黛玉,为父心里还是有亏欠的。这林家若是将来你当了家,一定要将她视作亲胞妹对待。” “岚儿想着,这外戚之家终究不如自己家里来得自在,等过了年关,还是接她回来的好,不知爹怎么看?” “嗯,你能这么想也好,这信就由你来写。她那老祖宗来信,如今生你爹的气呢。我写信过去,估计难成。”林如海摇头笑道。 林岚摇头叹了口气,林家如今势微,依旧要依附这贾家这棵还未倒塌的大树。自己老爹连接亲生女儿这么正当合理的要求,都要看老太婆的脸色行事。 鞭炮被大伯家的林肯点燃,噼里啪啦之中祭祀祖先便告落了。所有人放开耳朵之后,都松了一口气,这庄重的仪式终于完毕了。一些比林岚小的,也就是林岚的侄辈,拿了之前的压岁钱,开始到处撒野去了。 林岚看到顺溜做贼心虚的样子,一把抓住了顺溜的衣领,“干什么呢?” “嘘!少爷,小声点。” “瞧你这心虚的样子。” 顺溜见周围没人,便将银子和一封信交给林岚,道:“梅嫂拿来的,怕老爷见着了不高兴,所以顺溜才要小心行事。” “哟,不少呢。”林岚见到一锭二十两的纹银,笑着说道。看来这饥饿营销的模式还真奏效,这人啊就是贱。 他将信打开,是梅嫂写的,说是有人要买秘方,在雀云楼等着,她不敢惹,便转交给了林岚解决。 “这么快就有人盯上了?”林岚有些纳闷。 “少爷啊,顺溜也想玩鞭炮。” 林岚将裘皮裹紧了,眯缝着眼,道:“走着,少爷带你去放大鞭炮去。” “真的呀?” “真的。”林岚嘴角抹过一道微笑。 ...... ...... 雀云楼高五层,是扬州少有的高楼。按照梅嫂在信中所述,这要买秘方的人在第五层等候。 楼至最高处,便渐渐缩小,呈宝塔之状。这样的锥形更加有利于构架的稳固。因此在楼巅独此一间的雅室显得尤为尊贵。 “少爷啊,这里让放鞭炮吗?” “笨死了,鞭炮自己放要花钱,这里全扬州的烟花都瞧得见,还不花钱,不跟划算?” 顺溜眼睛一亮,“少爷,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你。”虽然他心里还是觉着自己放鞭炮比较有意思。 林岚带着顺溜爬到五楼,忽然脚一顿,“顺溜,这银子和信是梅嫂交给你的?” “是呀。不过信是后来有个小厮跑过来给我的,说是梅嫂走不开。” 林岚嘴角划过一道笑意,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 “顺溜,咱们回府。” “啊?少爷,不看烟花啦?”顺溜那衣袖擦了擦冻鼻涕,又吸了吸。 林岚道:“给你买两挂,够不够?” “够啦!”顺溜开心地要命,恨不得立马飞下去,往杂货铺跑去。 雅间的移门被推开。屋内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既然都来了,坐下喝一杯吧。就当阮某人向你赔罪了。” “赔罪?”林岚走入雅间。被里边的装潢惊艳到了。这全套的黄花梨,少说都要千把两银子,真是奢侈之极。 中年男子笑道:“林公子如何识破在下的谎言?” “梅嫂不识字,她若是要传消息,定然是让顺溜传口信来,也怪我太急了,不然就不会白跑一趟。” “不白跑,这里的烟花不夜天,很美。” 林岚微微一笑,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桌上的酒未动。中年男子悬着的酒杯一顿,“不给宋某人面子?” “酒什么时候都可以喝。不过老兄还是先将话说明白的好。” 中年男子敬酒被拒,自己独酌,“鄙人阮慈文。” 阮慈文?这个名字,林岚感到很陌生,却又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见到林岚一副疑惑的样子,中年男子缓缓说道:“前征西大将军,玉门关败将。这样说你知道了吧。” 林岚点点头,终于回忆起,在书院的那本大京记事录里提到过。 “在下与将军无冤无仇,为何要用这等手段将在下骗来?” 阮慈文眉清目秀,两撇黑胡显得尤为老成:“凉州词是你所作,无他,今日就是想见见能写得出如此雄浑之作的高才,顺便讲个故事与你听。” 林岚表情淡漠,这嘴贱吟出去的诗词,自个儿真还成了众矢之的。“见也见了,阮将军若是要讲故事便赶紧的,今日大年夜,在下还得回去守岁呢。” 阮慈文看了看天色,道:“不急。” 楼高,爆竹声稀。阮慈文喝了口酒,道:“羌笛何须怨杨柳。阮某人就从此讲起,可好?” “自便。”林岚将一叠蜜饯递给顺溜,这外人在,自然不好让书童上桌,但是给点吃食,想来阮慈文也不会介意。 第66章 将军,麻烦送封信 雀云楼上灯火通明,天色渐渐暗下来。冷风吹过,飞檐上的铜铃轻响。 大年夜还少有烟花燃起时,一些家中的长者开始请龙、请灶神,祝福家中一年到头,无病无灾。 阮慈文似乎听到了远方的钟声响起,那是归家的信号。他说了很多,犹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在数落着当年的败局,终于他说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玉门关的将士,不是死在敌人手上,而是败在了自己人手中。” 林岚并不想再这件事上和阮慈文纠结什么,便说道:“大将军其实早就知道独孤城深入万仞山之腹地,易攻难守,何故要拼死苦守?有时候以退为进,不失为明智之举。” “哈哈,果然如恩师所言,林小友对于战事异常精通,只是进与退,并不是阮某人说了算。早在阮某人走马上任之初,便向陛下建言,弃守独孤城,将城关内移二十里。只可惜……”阮慈文冷笑两声,“朝上腐儒不懂兵事。国强,嘴上寸土不让,背地里干着假公济私的阴损事;国衰,建言求和,换得暂时安稳。当年玉门关一万将士,正是遵守了死守之命,活生生地被消耗殆尽!” “战事,打得就是银子。国库空虚,拿什么打?” 阮慈文似乎很赞赏林岚的观点,说道:“陈老将军固守西北,已经耗空了大京朝最繁盛的二十年。可笑我阮慈文,空有一身抱负,最后替人做寿衣,背了一个如此大的黑锅!” “天下皆知,陈之策御疆二十载,积累之功,被你一朝败完。成败在此一战,你怪不了任何人。”林岚感受到冷风灌入雅间,让原本有些醉意的他忽然清醒起来。 阮慈文红着眼,酒杯摔在地上,吼道:“那样不公平!” 在一边打瞌睡的顺溜唬了一跳,“少爷,鞭炮扔屋里吗?” 阮慈文狠狠地盯了一眼顺溜,吓得顺溜脸色都变白了。 “你在楼下等我,咱们过一会儿就回家。” “哦哦。”顺溜双腿颤颤,赶紧推门离去。 屋外的烟花绚丽绽放,将扬州城化作了一副良辰美景不夜天的盛世之况。林岚缓缓道:“这个世上,公平或许会迟到,但是它永远不会缺席。” “哈哈!”阮慈文沙场失守独孤城,没有红过眼;败走玉门关,没有长啸痛哭;狼狈逃回嘉峪关,损失万余精锐,没流过一滴泪,即便是陈之策隐退,换得求和党的沉默,替他保命,都没有流过泪。 然而这个时候,却被林岚的一句话,说得泪流不止。 “我等到了!终于等到了这一日!”阮慈文打开窗子,朝外边大吼着。然而被满天的烟花爆竹声掩盖了过去。 林岚微微笑着,感受着冷风习习,说道:“故事终了结,将军是否可以允许晚生回府团聚了?” 阮慈文大氅飘飘,一副如临重生的姿态,笑道:“拜你凉州词所赐,替玉门关万余死士,受阮某人一拜,他日临朝,西北之事可徐徐图之。” 林岚笑了笑,道:“拜就不必拜了,将军即将归京,可否帮晚生送封信?” “哈哈,听闻中秋传诗会,宁致远亲自替你传诗,今日阮某人也替你当一回信差!” 林岚拿过一边的纸笔,寥寥几笔,待风吹干墨迹,便塞入信封之中,想来这样的信,阮慈文也不会无聊去偷看,递给他道:“请代为转交给京师荣国府,林黛玉姑娘。” 阮慈文笑道:“一定送到。” “那恭祝将军新年新气象,心想事成,万事如意。”拜年的敷衍话说完,林岚拔腿就溜。 阮慈文拿着信,眉头一挑,呢喃道:“应该不是很重要的信吧。”他两指一夹,将信纸抽出来,扫了一眼。 “陌上花开时,卿可徐徐归来。亲,你若不归来,哥自亲赴上京!” 阮慈文嬉笑道:“还挺霸道。只不过这个‘亲’,是什么意思……” …… …… 大年夜街上的夜市都打烊了,冷冷清清,所有人都在家中团聚守岁。顺溜有些哭丧着脸,说好的买鞭炮,结果鞭炮没买上,还被人吓得差点丢了魂,大年夜都这么不顺心。 林岚见到心不在焉的顺溜走岔了路,便喝道:“你这二货,走错路了!” “啊?”顺溜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然而身子却没那么疼。他摸了摸身下边还有些余温的柔软物体,借着烟花升天的一刹那,看清楚了绊他的东西,瞳孔一缩,惊呼道:“鬼啊!” …… 胡杏堂的大夫秉着悬壶济世的态度,在吃完团圆饭之后,还是照例来药堂坐诊。他刚准备跨入门槛,早在堂内等候的两道身影一下子窜了出来。 “哎唷,吓死我了!大年夜的,能不能让我安心点。”老大夫拎了拎耳垂,有些心有余悸地看向林岚。 “你有什么病?” 林岚对于这老花眼也一阵无语,道:“大夫,不是我。你看看他行吗?” 他指了指那躺在榻上的男子,披了林岚的皮裘,那人脸上的寒气渐渐褪去了,却依旧处于昏迷之中。 老大夫一把脉,倒吸了一口冷气,赶紧朝里边喊道:“明丰,烧热水!” 顺溜在一边连声喊晦气,“哎呀,这年三十的,要是摊上了死人,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少爷啊,这可怎么办?” 林岚皱着眉头,缓缓道:“大夫,你先看看他身上的伤吧。”比起被冻伤的一些冻疮、糜烂,林岚更加担心的是让他见到都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伤痕。 “还有伤?”老大夫掀开皮裘,见到那灰不溜秋的身子上布满了一条条黑色的,如同蜈蚣一般的疤痕。 “这……这是哪个伤天害理的畜生做出来的恶事!”老大夫浑身都在颤抖。 林岚问道:“这疤痕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感觉像是灼伤的?” 老大夫拿银针取下一点疤痕上残留的粉末,用手捻了捻,说道:“这位公子,真的要听?” 心有余悸地他,还是很不想将如此惨绝人寰的歹毒手段告知林岚,怕这样的公子哥受不了。 第67章 黑暗与光明 林岚眯缝着眼,脑洞大开地问道:“大夫,这灼伤,不会是拿火药点的吧?” 若是用灼烧的铜丝烙上去的,就不会出现如此歪歪扭扭的条纹,显然这个施暴者极其的残忍,既然想到用这样的方式去折磨一个人。 老大夫点点头,将皮裘重新盖上,说道:“而且伤痕愈合的程度不一,看来是被长期囚禁、施暴造成的。难以想象,这样的囚徒,竟然还能活下来。” 将粉末状的火药堆砌成一条线,再用火去点燃它,那么一旦燃烧,势必会在皮肤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灼伤,这样的残忍,林岚简直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罪,要施以如此酷刑。 “热……热水来了。” 老大夫皱着眉头,道:“放在竹榻下,多去打几盆过来。他身上的烧伤、冻伤都是不能碰热水的,不然一旦血液加速流动,就会糜烂。现在只能这样供暖。明丰,你跟我去调一些外敷的药膏,如今他这样虚弱的身子,得看阎王爷收不收他了。这位公子,敷了药膏之后,我也无能为力了。” “嗯,多谢大夫了。”林岚还是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当顺溜被这年轻男子绊倒之后,林岚几乎认为是一具死尸要报官了。 结果那体温极低的“死尸”居然开口说了一句救我,这才让林岚送到了胡兴堂中。 顺溜皱着眉头,道:“少爷啊,太晦气了。咱们总不能把他弄回家里去吧?”这大过年的,不在家好好呆着,估计老爷夫人们会念着过年不骂人,大吉大利着想,放过主仆二人,但是要背个“死尸”回去,估计林岚两人今夜回不了家门了。 老大夫调好药膏,分别装在两个盒子内,说道:“一盒敷烧伤,一盒敷冻伤,生死由命了,他气若游丝,实在不能用汤药调理,不然只会更加严重。” 林岚付了要钱,又让胡兴堂的两个伙计帮忙,将这已经奄奄一息的男子抬回那间竹林小筑。 “少爷啊,咱们和他素未相识,用不着如此卖力救他吧。万一死了,这县太爷还要找咱们麻烦呢。” 林岚皱着眉头,看到那人的手始终紧握着,便道:“顺溜,去烧点米汤来,他这么虚弱,只能吃点这个。我帮他敷药。” “少爷啊,你这心肠也太善了,这若是每次路上都碰到个吃不起饭的,那得做多大的冤大头啊。” “别废话,赶紧去!” “哦。” 林岚将皮裘掀开,开始敷药。每到那些钻心的新伤处,男子的身体便会一抽搐,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 “不要,不要……”男子似乎缓过气来,嘴里气若游戏地恐惧道。 “我错了……再也不逃跑了……放……放过我……” 林岚涂着药,听着男子惊恐的声音,难以想象,这样的摧残,这小子是如何活下来的。他细细数了一下,烫伤的“蜈蚣疤”光是手臂上,就足足有十七道,还是不算那些长出新肉痊愈的。那双脚更是烂疮烂得血肉模糊。 林岚从那人的手中抠出了那紧握着的东西,凑近在烛灯下看去。 “盐饼?” 古代的盐,作为课税的重中之重,不仅有专门的官员督办贩盐的税收,还立法来严惩买卖私盐者。按照《大京律》,私盐买卖达百斤者,处以绞刑。 也就是说,没有官府亲自发放的验钞,而你又被查到屯有私盐百斤以上,并且有买卖行为,就可以判处你绞刑。 林岚摸了摸盐饼的成色,有点发黑发黄,一看就与市面上在买的盐饼有着天壤之别。他喃喃自语道:“莫非……这坚韧的小强,是从私盐营销窝点逃出来的?” 他忽然觉得,事情有些复杂了。看来并不是一个个例。在扬州城,肯定存在一个庞大恐怖的制私盐、贩私盐的窝点。课税年年走低,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的。 顺溜给那打不死的小强喂了点米汤,羡慕地看着窗外燃起的烟花。现在只能用林岚交于他的逗比思维,看着别人放的烟花,觉着自己还省了一笔钱。这么一想,他的心里好受多了。 林岚抽空赶回了一趟家。 三房姨娘跟自家老娘四人,已经是忠实麻友。守岁,对于她们来说,那就是一圈接着一圈。林如海则是与几个叔伯远亲喝酒闲聊,觥筹交错,自然没有功夫去管林岚。 在这个大人谈笑风生,小孩疯玩的喜庆除夕夜,林岚渐渐嗅到了一丝不好的气味。一个充斥着邪恶、歹毒,毫无人性的黑暗势力,仿佛如同帝国的掘墓者,正在肆无忌惮地贩卖私盐,逃税避税。 而他,又能怎么办? 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小青年,似乎并不能怎么办。 冷风吹来,一件披风披在了林岚的肩上,王氏打着哈欠,说道:“皮裘呢?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单薄,担心冻着。” “谢谢娘。”林岚微微笑着。 如果看不到黑暗,这个世界还是很祥和美好的。 旧年将过,新年将至。 子时过了一半,原本静下来的天空,再一次绽放出绚丽的色彩。扬州百里不夜天,此起彼伏的烟花声,响彻天际。 林岚拱手与家中长辈拜新年,收来不少压岁钱。这年关也就过了,他又去厨子那拿了不少的吃食,从后门偷偷地溜了出来。 竹林小筑之内,顺溜看着半死不活的男子,将身子蜷缩在一起,哭腔上来,呜呜道:“少爷,您怎么还不回来呀!” …… …… 远在京师的贾府内,同样热闹非凡。 迎春、惜春等贾府小姐,与黛玉一道看着烟火绽放的绚丽场面。宝二爷与其他男子不同,对烟花不感兴趣,与诸多姐妹一起,趴在栏杆前嬉戏玩闹。 “黛玉妹妹,你一人孤苦伶仃,就在贾府安心住下可好?这里兄弟姐妹们都不是外人,若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便是,我替你教训他们。” 林黛玉目光微微远眺,她也不清楚,为何听到雅芳如此赞赏自己的大哥时,竟然会有一种复杂的情感,让她不自觉地想避开那个属于自己的家庭,仿佛她在林家就是一个累赘,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见到黛玉忧郁的眼神,宝二爷的身体靠得更加近了。 冥冥之中,就想好好地保护她。 第68章 偶遇甄士隐 大年初一,天还蒙蒙亮,林岚才从竹林小筑替那小强擦完药,枕头都还未沾到,就听外边有人敲门。 “岚儿,还不起来?今天初一,得上山拜祖先,快点的。”门外王氏呼道。年三十在家祭祖,那叫与祖先一同过年,大年初一上山拜祖,那叫送祖先。 林岚一阵晕眩,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刚刚脱掉的外衣又穿了起来。自己这个年过得,真是一宿没睡。原本以为那小强熬不过这个年关,要被阎王爷给收走了,结果一宿之后居然呼吸平稳起来,简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林如海昨夜喝酒到深夜,早晨起来感染了风寒。厨子煮了碗姜糖水,让自家老爷喝了去去风寒。看上去脸上少了些血色,按照古人五十知天命的说法,林如海也四十有五,算是老年人了。 按照林府惯例,内眷是不去上山拜祖先的,几个叔祖又年老体衰,走不动山道,这上山,就林如海与几个堂兄弟,以及四个远方兄弟了。 即便是有些感染风寒,林如海对于祭祖还是要亲力亲为,容不得丝毫的马虎。九个人将马车坐得满满当当,晃晃悠悠地朝扬州城外赶去。林家的祖籍在姑苏,不过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坟就迁到了扬州。 天气并不是很好,阴沉沉的,间或还下起细如牛毛的小雨,让这个年初一有些湿冷。 林岚打着瞌睡,两只手缩在披风内。虽说一夜未睡死不了人,但是困啊,林岚也不管礼节不礼节的了,就这么低头睡觉。 不过似乎因为昨天守岁,所有人的精神都不佳,一车人都靠着马车木板上小憩。 吁! 马车缓缓停住,车内人一个趔趄,清醒过来。 “老爷们,到了。” “到了啊,走,赶紧的。”一行人匆匆起身。 林家的祖坟,在这座丘陵上,古代风水学中,对于阴宅的选址有这么个普遍口诀——宜高不宜低,合山又合水。 所以,林家的祖坟,自然而然地在丘陵靠近最上边的地方。 阴雨霏霏,山路湿滑,几个人一边要顾及待会儿要烧的纸钱、香烛不被淋湿,一边还要当心脚下的路。 林如海身体不比几个堂兄弟,平日里都是官轿来回,才到半山腰,就累得气喘吁吁,老管家搀扶着。 “岚儿呢?” “唉?对啊。阿岚人哪去了?” 在山腰上歇息的诸人忽然一愣,林岚不见了! “大伯,可能是还在车里睡着的吧。刚刚我看岚哥儿很困的样子,要不我去车里找找?” 林如海眉头一皱,道:“车夫在下边,这小子应该自己也上来了,咱们顾自己吧,他总会来的。”这会儿派人下山,定是两头空。一行人缓缓朝祖坟走去。 悲催的林岚确实睡迷糊了,被车夫发现之后,踉跄上山,然而走着走着竟然迷路了…… 阴雨霏霏,山上烟雨朦胧,看不清虚实。林岚只晓得林家祖坟大致的位置,便朝山上摸索上去。江南的丘陵不是那种高耸的巍巍之山,而且大多不是成连绵之势,所以迷路了也不用担心,顺坡下,总能找得到出路。 大年初一上山拜祖先的不止林家一户,丘陵之上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让林岚有些懵逼了。这到底哪里才是林家的祖坟。 爆竹声稍稍平静下来,林岚恍惚间听到了阵阵埙声,咽呜幽怅,他朝那边望了一眼,看到蓑衣人坐在简陋的坟包前,专注地吹着埙。 “这位先生,敢问这林家祖坟在何处?”林岚尴尬地问道。自家祖先的坟地,还要问别人,真的有些羞愧难当。 埙声暂歇,中年男子眼神怅然若失,说道:“林家,哪个林家?这里姓林的坟很多。” “哦,巡盐御史林如海祖上的坟地。” 中年男子抬了抬斗笠,朝林岚望过来,问道:“你是林御史的什么人?” 林岚看这人也不想是什么歹人,便如实说道:“在下林岚,家父便是林如海。” 中年男子起身,朝林岚一礼,道:“原来是如今扬州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在下甄费,见过林公子。不知府上是否有位姓贾的先生?” “哦,之前有,先生问的可是贾雨村?” “是,正是他。”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林岚说道:“之前贾先生是在府上做教习,不过后来上京谋求官职去了。” 中年男子眼中的喜色淡下来,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先生可有什么难处?”林岚看着男子脸色变换的样子,应该是有什么事要找贾雨村。 蓑衣男子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当年与贾先生有些情分,小女年幼被拐,如今得知雨村先生在林府,就像找个门路,找一找小女下落,好了了在下的心愿。既然雨村兄并不在府上,那就告辞了。林家的祖坟,就在那东边松林上方。” “先生留步。可否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一二,或许在下能帮上什么忙也说不定。”林岚总感觉,这姓甄的好像有些印象。 中年男子一喜,说道:“小女姓甄名英莲,眉心中有一米粒大小的胭脂记,十分好认。三岁那年元宵,在看社火花灯时因家奴看护不当,被拐子拐走。如今也有几年光阴了。” “先生的表字可是士隐?” 甄费眼中惊讶地问道:“公子怎知?” 林岚哭笑不得,自己非但知道这个,还知道你家当年着大火了呢。不过他又问道:“既然找女心切,你又为何上山吹埙自哀?” “不瞒公子,当年小人家境丰足,那夜爱女被拐,家中又惨遭大火,将家产烧得一干二净。在下投靠岳丈,又被嫌弃是无能之人,只好终日在山上隐居,消极度日。” 林岚沉默了片刻,道:“你且回去找个好的生计。寻女之事包在我身上便是。” “啊?”甄士隐大喜过望,似乎遇到了天降贵人,“多……多些公子出手相助。若能寻得小女,在下一定涌泉相报。” 林岚朝祖坟走去,道:“扬州城有家叫御青方的,明年今日,你且来店内等候,或者林某人先寻得英莲,自会送到姑苏寒山寺,让你父女团聚。” 既然有甄士隐父女二人,贾雨村也确有其人,那么林岚估摸着,葫芦僧断葫芦案的荒唐事,估计也一样会发生。自己并不用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瞎找,等过了年关,在金陵城守株待兔便是。 甄士隐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好像并没有说是姑苏人士,怎么这林公子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第69章 狂魔与囚徒 湿冷的地室,依次排列着几十口常年未熄的大炉。站在梯子上的苦工,不断地搅动着粘稠浑黄的液体。 踏。 踏。 脚步声自密闭的长廊里传来,让搅动大锅的苦力们不由胆寒,身体如同筛子一般颤抖着。 大门被推开,沙哑的声音自长廊尽头传来,犹如死神的宣告:“二十七号,杨叔替你开‘专场’。” 在第七口大锅边,瘦削的身板缓缓站起来,那火光照在他绝望的眼神中,仿佛死神的宣判已经到来。如果可能的话,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纵身一跃,就这样跳进这滚烫的锅中死了算了。 然而脚上的铁链,让他只能落在大锅的边上。一边的监工一旦见到了你有寻死的迹象,便会玩命地折磨你,让你连死都不敢死。每天被带到固定的位置,固定的工序,他们仿佛机器一般工作着。 脚上的铁链被解开,换上了一副脚铐,手上同样多了一副镣铐。 一边三角眼,手中拿着一根短鞭的监工邪笑着,“走吧。杨叔开‘专场’,够你享受的了。” 二十七号咽了一口唾沫,跟着两个监工朝长廊尽头走去。越靠近那间恐怖的“阎王殿”,二十七号的身子本能地颤抖起来,迈开的步子也小了。 木门被监工推开,里边的老者佝偻着背,似乎在捣鼓着手中的瓶瓶罐罐,见到门被推开来了,眼皮子一抬。 二十七号的身子立马瘫软下来,朝后边退了几步,却被鞭子抵住了后背。 “还不进去!磨磨蹭蹭的,待会儿杨叔不高兴了,后果你知道的!” 二十七号眼中闪过一丝绝望,脚步挪动着,终于到了昏暗的小屋内。他低下头,有些胆战心惊地喊了一声:“杨叔。” “坐吧。”杨叔露出黑黄色的牙齿,如同地狱的恶鬼一般,凹陷的眼窝就像被抠去了什么东西,显得眼珠十分外突。 二十七号害怕地坐在那张特制的椅子上,两个监工立马过来,将他的四肢和脖子固定在了椅子上。 “舌木就别塞了,我还有话问他。”杨叔微微一笑,示意两名监工退出去。 等到木门嘎吱关闭后,他的双手十指交叉,自然地放在腹部上,“今儿个是年初一,白子,还记得三年前的这个时候吗?” 听到老者的声音,二十七号身体一颤,声音沙哑道:“记……记得。不是杨叔,我就饿死在巷子里了。” “嗯。看来你还是有些良心的。杨叔问你,小凡去哪了?” “不,不知道……” 杨叔眼睛一睁,犹如被惹怒的老狗,冰冷的铁片放在了二十七号的手臂上,灰色的粉末渐渐抖入到两块铁片之间。 “真的不知道?” 二十七号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然而被铁腕束缚着,他只能瑟瑟发抖,瞳孔仿佛都失去了光泽一般,“杨叔,我真的不知道……” 呲! 一根燃着的香接触到了粉末上,一道明光在铁片之间闪过。 “啊!” 二十七号痛苦地哀嚎着,整个身体都剧烈地抖动着,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的手指死死地抓着木椅,竟然留下了深深的指痕。 铁片挪开的时候,似乎在沾着肉,就这样一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杨叔吹去了燃烧后留下的残渣,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笑道:“你与小凡这么熟,不可能不知道的。说吧,昨儿个大年夜,他到底去了哪里?” 剧烈的疼痛,已经麻木了二十七号的神经,等稍稍缓解之后,伤口灼烧的疼,会慢慢地钻心痛。“放过我,杨叔。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啊!” 老者不知道在伤口上又倒了什么粉末,这一回,二十七号有一种咬舌自尽的冲动。由于挣扎,四肢和脖颈上的铁腕已经扎破了皮肤,血流下来。 “现在呢?” 二十七号垂着头,气若游丝,身子时而颤抖一下。 “现在知道去哪了吗?”老者看着药粉被浸染在烧焦的伤痕上,“你不说的话,这伤口会无比的痒,痒到你会发疯。” 二十七号面无血色,低着头摇了摇。 老者双手拍在桌上,震得瓶瓶罐罐都一抖。 “不可能!一个要死不活的畜生,怎么可能自己跑了!不可能!”老者双眼通红,仿佛要杀人一般。 二十七号已经昏过去。两个在门外候着的监工噤若寒蝉地进来,将如同一具尸体的二十七号拖走。 穿着皮裘的中年男子走进密室,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以及焦味,明白眼前这个老狂魔刚刚又在开“专场”了,便道:“杨头儿,既然八号失踪了,要不要撤?” “撤?你现在给我说撤?十万斤盐饼谁来补上?” 皮裘男子低头一弯腰,不敢出声。 老者冷哼一声,“年三十我不在,都出去鬼混,现在好了,连人怎么溜出去的都不知道!要是让上边知道了,你们都得死!” “杨叔,您说该怎么办?” “最近都给我机灵点,店里边来什么人都报备下来,一旦有可疑之人,立马上报。还有,这边加派人手,早点完成盐饼数目。到时候再看局势。这该死的东西!”杨叔一拳打在桌上,瞥了眼刑具上残留的屎尿,应该是刚刚失禁留下的。 “找人清理一下。” “是。”皮裘男子应道。 “二十七号不像是说谎。你给我盯着点,希望今夜能够逼出点什么有用的消息,这样也能灭了那该死的八号!”杨叔眼中杀意凛然,“这个打不死的小子,老子这么折磨他,都还没放弃逃出去的意志,骨头够硬的……” 看着如同死尸一般的二十七号,还在不断熬煮的苦力眼中满是绝望。他们或许永远都见不到朝阳,被囚禁在这只有火光、盐卤的炼狱。 在这里,照不到阳光,大京朝阴暗的角落里,律法不再是他们作为人起码应有的保护武器。那间阎王殿中,犹如恶鬼的杨叔,一步步吞噬着他们的信念。 自由的信念、生存的信念,统统泯灭。 在这里,新年气象,黑暗依旧。一群不配拥有人名,只能用冰冷的代号存活下去的囚奴,在绝望中,等待着最后的希望。 第70章 小凡的春天(上) 竹林小筑之中,门窗依旧紧闭。 顺溜在屋内帮着那瘦得跟竹竿似的小子上药,嘴里喃喃道:“红瓶涂烫伤,白瓶敷冻伤。唉,真是晦气。好好的过年,累死累活的,图什么呢。” 看着小强身上那一道道蜈蚣般黝黑的伤口,还有不少愈合长出新肉后留下的疤痕,顺溜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你这人也真厉害,要换做我,承受这么多折磨,早就咬舌自尽了。” 林岚推门进来,见到顺溜正在给小强上药,便道:“怎么样?” “看样子是死不了。” 林岚见到这小子嘴唇也有了些血色,便松了一口气,说道:“真是顽强啊,看来阎王爷年关也去喝酒了,没有派鬼差收人。” 当初碰见这小子的时候,林岚几乎以为就是具尸体,若不是那气若游丝的呼喊,他都不敢将这“冰棍”送到大夫那。 “去,将这些药和米粥煮了。”林岚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顺溜。 “少爷,咱吃啥?”顺溜吮着手指,忘记刚刚还帮人家上过药。 林岚打着哈欠,道:“这外边如今都没开张的店家,能有什么吃的。从府里带了些咸菜馒头,你也蒸上一蒸吧。” 顺溜顿时心情就不好了,噘着嘴,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磨磨蹭蹭,有些不乐意地去熬药了。 胡兴堂的大夫昨儿个夜里抽空来了一趟,看过病情之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没想到恢复得这么好。 昨日别了甄士隐,被上山的老爹一顿痛骂,等到回了林府,又是被拉去上门拜年,林岚顺便也去了一趟夏谦府上,拜了个年。 这不去倒好,一去就不得了,又被夏谦带着将扬州城里的不少名儒拜访了个遍。再一次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林岚也顾不得竹林小筑里的两人,沾床就睡,以告慰一天没停过片刻的两条腿。 今儿个日上三竿,林岚才起来,拿了些吃食,又去胡兴堂抓了些调养身体的药,才赶过来。 那件皮裘已经占了血迹,顺溜清洗之后,放在屋外晾着。这两天阴雨连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晴。 林岚掀开棉被,见到伤口都被顺溜细心地包了起来,也就放心了。 “唔!” “别怕,我不是坏人。” 忽然苏醒的小伙蜷缩起来,将双手抱在头上,发出咽呜声,直到林岚说话,他才慢慢试探性地平复下来,看了眼林岚,道:“这……这里……是哪?” “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赶紧躺好了。你那日夜晚昏倒在街上,是我救的你。” 小伙朝四周看了看,又望向那透着光的窗子,眼中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下来,嘴里发出咽呜地哭声。 林岚明白,承受了这么多惨绝人寰的折磨,要宣泄一下也是正常的,便坐在一边静静地喝茶,等着他平复下来。 过了很久,连顺溜都煮好了粥,熬好了药,蒸好了包子,拿了个小板凳在林岚身边蹲坐着吃包子,这骚年的心情还没平复下来,时而哭,时而笑。 “少爷,这人是不是有病?” 林岚喝了口茶,道:“吃你的包子。” 过了很久,那人才停止了抽噎。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林岚见骚年平静了下来,便问道。 骚年点点头,说道:“小凡。” “嗯,小凡,喝点粥吧,然后再把药喝了,咱们再好好谈谈。”林岚将粥端给了他。 听到稀里哗啦地喝粥声,顺溜才笑道:“能吃就好。” 一小碗粥下肚,小凡似乎还觉得不够,便有些害羞地问道:“恩人,能……再给我一碗吗?”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过粥了,在那炼狱之中,吃的永远都是馊了的窝头,有时候甚至是一些发霉的。 “你身体刚刚苏醒,得一点点来,现在能填个三分饱就差不多了,以后想吃,给你端一桶都没问题。”林岚又将药递过来,“大夫说了,你身上的伤好在是天气冷,不然天一热,烂得更快。” 小凡喝了药,点点头道:“他说的很对。天气热不但难好,还会生蛆。”很难想象,在那个炼狱之中,究竟经历了多少折磨,才能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如此饱经沧桑的眼神。 林岚眉头一挑,他注意到,小凡说这些的时候,仿佛很平静,便问道:“能说说你的遭遇吗?虽然我知道这对于你来时,是个痛苦的回忆,但是我相信,还有更多像你一样的人,等着被拯救。” 小凡扫了一眼屋子里的装饰,缓缓道:“您最好还是不知道的好。”他并不想让林岚挺身犯险。 林岚将纸包中的盐饼拿出来,说道:“看着成色,应该是私盐不假。我爹是钦点的巡盐御史,查处私盐,乃分内之事。” 小凡瞳孔一缩,虽然他不知道巡盐御史是多大的官,但大小是个官,便道:“小官人,您……您是说真的吗?” “这还有假吗?”顺溜站起来,“难不成你以为我家少爷是打趣你?” 小凡有些激动地道:“那真是太……太谢谢您嘞。若是能够救出我那些苦命的兄弟,您今后让我当牛做马都可以。” “你们被囚禁的人有多少?” “五十人,以前有五十七人,死了七个。”小凡平静地说道,仿佛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说说吧,你们是怎么被囚禁的?”五十多人失踪,官府应该会有报备,最近也没听说过有这么大的人口失踪案。别看古代落后,安定的年代里,犯罪率极低,有些地方,民风淳朴的,县太爷一年到头审理不到几个案子。 一些偷鸡摸狗的琐事,都在里长、族长那样的“民间”组织层面上就给处理了,根本不值得报官。杀人命案,人口失踪,这些已经算是大案了,尤其是失踪了五十多人。 小凡缓缓道:“我们都是些流浪儿,吃了上顿儿没下顿的。有些是被骗进去的,有些是饿得昏过去,直接被拖进去的。” 林岚这下算是明白了,这些流浪儿都是没有什么户籍的,失踪了也没有人知晓,反倒是没了这些人,县太爷还省了不少事。 第71章 小凡的春天(下) 小筑内还在继续着问话。林岚本不想过问此事,然而当听完小凡的讲述后,很想绳之以法那个魔头,不为别的,就是身为一个人,看到一个畜生在做畜生的事情,他觉得很过分。 小凡喝完了汤药,继续说道:“我们进去之后,有个叫杨叔的,说是能够带领我们发家致富。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遇到了贵人,坚定不移地在那里没日没夜地干活。” “干什么活?” 小凡瞥了眼林岚手上的盐饼,道:“就是这个。每日都会有黄白色的浆糊送到那里。我们要做的,就是掺水,将里边的絮状的东西撇干净,剩下的就是盐卤,再熬干,制成盐饼。” “就没有想过反抗?” 小凡瞳孔一缩,有气无力地说道:“反抗,当然反抗。只是反抗就有反抗的代价。” 他抬起手臂,道:“这就是代价。” “用火药?” 小凡点点头,道:“那里的头儿就是杨叔。我们哪一点做得不合他的心意,就会被带过去开‘专场’,两块铁片中间灌火药,用香点燃。” “畜生啊!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畜生!”顺溜光是听小凡的描述,身体就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还不是最残忍的,若是你还嘴硬,或者杨叔觉得惩罚不够,就会将各种的药粉倒在你的伤口上,让你痛不欲生,有时候真的想撞死在墙上。那死了的七个,都是自杀死的。” 林岚能够想象,长期处于这样永无宁日的囚禁下,对于精神的折磨是多么巨大。流浪儿本身经历的坎坷就多,心理承受压力大于常人,若是将一批富家子弟关进去,估计自杀的要占一半。 “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这样一个严密的贩盐制盐团伙,应该是不可能让一个囚禁之人逃脱的。 小凡说道:“年三十那天,所有监工都回去了,我知道这是逃跑最好的机会。熬盐卤的地方,我知道有一条很窄的阴沟,我就是从那里爬出来的。也不知道爬了多久,这才从一处排水沟里爬出来。” 林岚让顺溜去灶间拿些黑炭,自己则是继续问道:“你就没有和其他人说?” “我和小白说了,让他跟着我一起逃出去,只是他已经被吓怕了,再也不敢逃了。之前有好几次,我准备跑,都被监工抓个正着,我就明白,当中有奸细,所以这一回,我只和他说了。” “除了密室,你还知道那地方具体在哪里吗?”按照小凡的描述,这个窝点很有可能是在地下。大海捞针一样地去寻找,很难有所发现。 小凡摇了摇头,“那扇铁门除了监工、杨叔出入,不允许我们靠近,有时候连看一眼,被监工抓住,都是一顿毒打。” “你记得那个所谓的杨叔长什么样子吗?” “烧成灰我都认得!”小凡咬牙切齿地说道。 林岚拿过顺溜从灶间掏来的炭,稍微磨了磨,道:“你照着我的思路,回忆一下他的模样。首先,他是什么脸型……” 素描比较水墨画有一个好处,就在于它对于人物肖像的辨析,远远比传神水墨画来得形象。小凡不断地将杨叔的样貌描述出来,林岚并没有急着将五官画在同一张脸上,而是拆分着画。 等到小凡认可了,再画到那张确定下脸型的纸上。五官凑齐,稍作修改,离真容也就越来越近了。 一边的顺溜早就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是一块炭能够画出来的?他很想问一句,少爷,琴棋书画,还有您不会的东西吗? …… …… 当林岚将最后的定稿转向小凡的时候,他忽然低沉地说道:“差不多了,就是他!” 林岚点点头,喃喃自语道:“确实长得挺磕碜,也好,辨认度大一些。”他将画好的纸吹了吹,免得都粘在一起。 “最近他们可能正在外边找你,所以就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小凡点点头,道:“能开下窗吗?我想看看。” 林岚点点头。 庭院里花木凋谢了一半,只有山茶、矮松等常绿的盆栽,依旧养眼。小凡看得很入迷,仿佛那抹久违的绿意让他获得重生一般。 “春天真好。”小凡的眼中出现了一抹久违的明光。 风依旧很冷,顺溜吸了吸鼻涕,这两天为了照顾这小子,自己都着了凉,“立春都还没到了,瞎掰扯!” 林岚将肖像画卷起来,走出厢房,呢喃自语道:“冬天将过,春天还会远吗?” …… …… 正月的日子里,习俗颇多。诸如不能扫地,不能往外泼水,这些都有许多讲究。林岚到府上,几房姨娘坐在一起磕着瓜子。 “爹呢?” “老爷在书房。阿岚,你这几天进进出出的,忙什么呢?” 林岚笑道:“忙着娶媳妇呢!” 柳姨娘一愣,似乎忽然记起什么事来了,拍了拍手里头的瓜子壳,道:“阿岚这么一胡说,还真是。这过了年阿岚都十八了,也该张罗着娶媳妇了不是?” “唉?对啊!十八岁也年纪不小了,赶明儿去找个媒婆问问。” 孙姨娘笑道:“看来咱们阿岚也急了。” 到了书房的林岚没想到,自己一句戏言,反而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爹,岚儿有事找您商量。” 林如海有些体虚,说道:“正好,爹也有事与你说。这两人总是没个人影,年也过了,改收收心了。爹给你找了一名先生,好好帮你看看文章,来应付二月初的县试。” “那个爹,如果扬州城有人囚禁流浪儿,炼制私盐,这事归谁管?” “自然归我管辖了。怎么?” 林岚轻声耳语,说得林如海忽然起身,皱眉道:“真有此事?” “恩。” “地点、人数、私盐数目,这些都未知,贸然搜城必然打草惊蛇。这样,岚儿,此事莫要伸张,只能徐徐图之。接下去的事情你莫要过问了,交由为父来办就好。” 林岚点点头,道:“那孩儿先行告退了。” “明日去程敬允,程公家中,记得带上你的文章!” “额……” 这坑爹的,寒假过年还有补课? 第72章 寻找 “林岚啊,你的文章我看了一下,可圈可点。这个县试想要通过没问题,若是要出彩,须多花点心思在文章上边。”程敬允对于这个扬州诗魁也是格外赞赏。 林岚拱手一礼,道:“那就多谢程夫子指点了。”古人求学,贫寒之人,只能抄书自学,富贵之家,能够请得起私塾,还能有长辈提携,自然如虎添翼,这也是寒门难出贵子的原因。 “不客气。老夫提携后辈,也是举手之劳。” 林岚拱手一礼,问道:“那就告辞了。”自家老爹替自己找了个临时的补课老师,作作文,出出题,忙得林岚焦头烂额。 顺溜接过林岚递来的包,问道:“少爷,咱们去哪里吃点?” “初五都还没到,哪里有开张的?” 顺溜一听便连声叹气。 街头的人确实多了起来,不过都是走街串巷,相互拜年的。然而有一种职业,不论刮风下雨,还是逢年过节,都没有休息这一说。 老乞丐拿着碗,一口一个恭喜发财,不消多时,这破碗里头便有不是的铜钱了。 哗。 一吊大钱落入破碗,差点让老乞丐握不住手头的碗了。 当见到大钱落入有声,老乞丐眼睛放光,“恭喜发财,好人好报!” 林岚微微一笑,道:“收了钱,能问你些事?” “公子尽管问便是。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乞丐见钱眼开的本事,自打在街头混迹以来,就使得淋漓尽致。 林岚朝老乞丐招了招手,道:“过来说话。” 两人走到小巷内。林岚将那张画递给老乞丐,问道:“画上的人你可认识?” 老乞丐眯缝着眼,抬头笑道:“这不是瘸子杨信永嘛。” “你认识?” 老乞丐点点头,道:“今儿个还找我来……” 他的话戛然而止,瞥了眼林岚,反问道:“公子您找他干什么?” 又是二两银子丢入碗中,林岚靠在墙边,闭目道:“够了吗?” “够了够了。”老乞丐眼睛发亮。他将两个银裸子藏于袖内,道:“杨瘸子找我,说是找一个以前在扬州福寿巷混迹的一个小子,还有找些没饭吃,又想混口饭吃的小伙子。” 林岚眉头一挑,“那你答应了?” “那可不。赚钱的买卖怎么不答应?”老乞丐缺了颗门牙,抱着破碗说道,“这杨瘸子这些年也不知道在哪里发迹了,不但自己混得人模狗样,还一直将以前福寿巷、天安巷的一下徒孙、混子都给收了去,估计是去享福了。” 林岚暗笑一声,享福?要让你看到那些所谓享福的骚年,估计这辈子都不想享福了。他缓缓道:“你现在能联系得到这个杨瘸子吗?” “别提了,那老鬼神龙见尾不见首,不过说好了,正月初五开市的时候碰头见面,公子有什么吩咐吗?只要是小老儿能够办得到的,一定帮上您。” “他要多少人?” “他说是要百十来个,一个人头我抽三文钱。”他见到林岚如此大手笔,也不怕他抢生意,便如实说了。 林岚想了想,道:“这样,正月初五碰头前,咱们在这个老地方见面,如何?” “成。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老乞丐黄板牙全露着,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处。 林岚拍了拍老乞丐的肩,笑道:“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 …… 顺溜跟着林岚一路朝城西走去。一路磨磨蹭蹭的,小腿都酸了,嘀咕道:“少爷啊,咱们不是回府吗?咋越走越远?” “咱们买些东西去。” “买东西?少爷啊,你可别骗我了。您都说要初五才开市,这才初三,哪里来的集市?” 林岚笑道:“少爷我有的是办法,你跟好了,别走丢了。” 两人到了城西最脏乱的地方。林岚见到猪栏边还有人侍候着,便走过去,问道:“店家,猪卖吗?” “啊?卖啊。”这才正月初三,这个时候来卖猪的,还真是少之又少,“这位小官人要几个月的?” 猪饲养讲究周期,一般五六个月就能够出栏卖钱了。 林岚眯缝着眼,看向猪栏里拱在一起,肥头大耳的猪,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臭味。“有没有一个月以内的小乳猪?” 卖猪的贾人立马心领神会,笑道:“小官人买回去是要初五迎财神用的吧。这小猪如今可卖得炙手呢。” 林岚将一两银子丢给贾人,说道:“给我挑只机灵点的。” “哎唷,小官人呐。这都要吃了,还有什么机灵不机灵的?” 林岚扶着栅栏,左右看着,说道:“叫你挑你就挑,那种懒得一动不动的,最好别给我牵出来,不然这银子……” “得,您稍等,这就给您挑只‘孙猴子’出来。”贾人笑笑,做生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要林岚给钱,就是让他挑只最漂亮的,他都能挑出来。 贾人进了猪栏,顺溜可纳闷了,“少爷啊,老爷可没叫咱们买猪。您刚赚的十两银子,一两买药,三两送乞丐,现在又买猪,这花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呀。” 林岚给了顺溜一个爆栗子,笑骂道:“你这厮现在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敢教少爷我花钱了?” “呜,不敢。顺溜只是心疼呀。” 贾人拿着根麻绳,很快就将小猪仔抱来了。 “小官人,这只还满意吗?你看看,活蹦乱跳的。”贾人掂了掂怀里的猪崽,似乎还可以揪着小猪仔的尾巴,搞得那头猪崽使劲乱撞。 林岚笑道:“就它了。” 贾人见买卖达成,嘿嘿笑着,将麻绳套在了小猪仔的脖子上,道:“公子您牵好。” 林岚牵着猪,往回走着,然后又觉着这样溜猪有些奇葩,就把麻绳交给了顺溜。 结果一路回去,就听到一边不时有人议论着。 “哟,这不是林家府上的顺溜嘛,牵着只猪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林岚公子养的?” 顺溜满脸的黑线,自己这一世英名,又给毁得一塌糊涂。 第73章 跟踪 年初四入夜,子时将至,若是以往这个时候,林府早就灯熄人安睡。然而今夜,林家上下还在祠堂前设香案,准备子时迎财神。 年初五迎财神,这是江南地方普遍的习俗。林如海的堂兄弟们等过了今夜,也都要启程回去。各自有各自的事业、活计,大伯是提供江宁织造布料的货商,家中也还算富裕。三叔、四叔相对差一些,不过有林如海的资助,家中良田数顷,温饱不成问题。 “时间到!迎财神!” 林府大门敞开着,两挂鞭炮噼里啪啦地开始燃放。 于此同时,扬州城各家各户,不约而同地鞭炮声此起彼伏。香案之上,瓜果蔬菜、四荤四素,神仙吃得就是不一样。 林岚打着哈欠,拿着香又是拜又是跪的,终于是将新年的琐事给应付过去了。他裹紧了皮裘,赶紧回屋睡觉。 日上三竿,辰时都过了,林岚才起来,独自一人吃了些糕点。昨儿个夜里,老乞丐牛八差人送来了口信,杨信永那里来了消息,年初五午时,约在五亭桥。 他打着哈欠到了竹林小筑。开门的是云小凡。 见到是林岚,小凡脸上露出了微笑,“少爷您来啦。” “顺溜呢?”林岚看了看云凡还扎着绷带,“你伤还没好,少走动才是。” “顺溜还睡着,我习惯了,便起来喂喂猪。” 林岚点点头欧,说道:“是用我说的方法喂的猪吗?” “少爷您放心,一切都是按照您说的法子做的。” 一侧的门推开来,顺溜麻溜地跑过来,说道:“少爷您来啦。顺溜等您很久了。” “得了吧,你眼屎还挂着,是不是刚起来?” 顺溜看着云小凡一脸的微笑,便知道是这厮出卖了他,有些愤怒地说道:“小凡你行啊,这才跟少爷两天,就学会打小报告了?” “你别污蔑人家小凡,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林岚摸了摸顺溜鸟窝似的头发,“要你准备的东西都备齐了没?” “齐活了。”顺溜跑进屋子,将一个包袱递给了林岚。 林岚说道:“这样,小凡你就呆在这里,这几天别露面。顺溜,你和我走。” 云小凡点点头,有些诚恳地道:“小凡替那些兄弟们谢谢少爷了。” “别忙着谢。” 主仆二人离开了竹林小筑,朝五亭桥赶去。 时辰尚早,所以林岚并不是很着急,而是先去了一趟乌衣巷,找牛八串串口风,免得到时候说漏了嘴。 对于林岚的想法,牛八开始直口拒绝,认为林岚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做,然而收了林岚的银子之后,牛八才勉强答应了林岚,两人分头行动。 午时将至,林岚从包袱里拿出顺溜搞来的乞丐衣裳,寒风吹过,还真是冷得要命。 “少爷,您这又是何苦?老爷都说了,这事儿不需要您操心,为啥还要虎口拔牙?” 林岚将一些锅底灰抹了抹脸,两只脚原地踏着,说道:“老爷是老爷的事,县里的差役有多少水准,还有我说?准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了。你记住了,待会儿别跟丢,将位置记好了,然后过三天再交给老爷。” “为何要过三天?” 林岚看着五亭桥下渐渐聚拢的乞丐,说道:“对方狡猾,万一有什么异数,我自会脱身,将消息再传出来。若是贸然差人过来,扑了个空,岂不是前功尽弃?” 顺溜有些担忧地说道:“那少爷您以身犯险,要是要老爷知道,估计顺溜也得挨打啊!” 今日晴空万里,弄堂里的风却还是那么刺骨。林岚拍了拍顺溜的背,道:“你这瞻前顾后的,到底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 “当然您是啦。” 林岚见到牛八的身影已经出现,便走出巷子,说道:“那就跟好了,千万别弄丢了。” 五亭桥边上聚集了这么多乞丐,游人都难免路过看上一眼,以为是丐帮聚会呢。林岚混入到队伍之中,朝前边打量着与牛八交头接耳的几个穿着一致的差人。 果然,那条老狐狸不可能自己过来。这么大个阵仗,难免被人盯上,老狐狸自然不可能亲自出动。林岚将那张肖像同样给了林如海,这个杨信永本来就是一个私盐头子,在朝廷的通缉名单之内,只不过为人狡猾,行事缜密,一直没能够抓到什么蛛丝马迹。 牛八扫了眼底下之人,愣是没有认出林岚来,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和几个管事说了几句话,两方袖子一伸,在当中完成了交易。 牛八掂了掂手中钱数,眯缝着微微笑道:“告辞。” “听好了,要发财的,现在开始就听从我们的安排,若是中途擅自离开的,就不用再回来了。” “爷,您放心。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是啊,给兄弟们口饭吃,干什么都行。” 几人互视了一眼,将近百人直接隔成五个小分队。 “都跟好了!” 林岚瞳孔一缩,果然是谋划严密,即便是带生人进去,都要这么小心。那个领头管事带着林岚二十个人在扬州城里绕着圈子,时不时地注意着是否有跟踪之人。 林岚望向远处最高的雀云楼,嘴角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终于,在走街串巷,几乎要出扬州城的时候,管事忽然折回脚步,带着林岚一干人马拐进了扬州城最大的纸铺。 今天刚刚开市,所以还没什么客源,等到林岚等人如数进入之后,大门立刻关了起来。 “诸位要赚大钱,还请配合!把头都给我套起来。” “唉?这是干什么?” “搞什么,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十余个管事将林岚等人尽数蒙上头套,押送入后院。林岚闭着眼,仔细地感受着方位,嘴中不断数着步子。这一回,他的冒险,不知道能否将大盐枭杨信永绳之以法? 在老远的雀云楼上,顺溜感受到城南纸铺传来的光泽,将林岚交于他的望远镜收入到包袱之中,默默地记下了地址…… 第74章 上刑 当头套再一次掀开的时候,林岚没有感觉到强光的照射。一道密闭的长廊内,前后两头都是铁门,廊的坡度稍稍倾斜,一看就是通向地下室。 “现在你们都听好了,要赚钱,已经是没有回头路了。等过了这阵子,白花花的银子装入你们的口袋里,去外边吃香的喝辣的随你们,但是!” 那人声音忽然拔高,说道:“等会儿进了这扇铁门,都得听里边的头儿吩咐,少不了你们的工钱,明白吗?” “得嘞您。” “这么神秘,一定是……” 啪! 一根鞭子打在边上的土墙上,抽起一堆子土,“不该问的,别问!如果要死的话,等进入了这道铁门,你尽管多嘴就是。记住咯,管好你们的嘴!” 林岚仔细打量了一番深度,根据这坡度,应该不是很深。 几个管事见到二十个乞丐混子老实了,便点点头,将铁门推开,带着林岚他们朝里边走去。 还有一段? 林岚眉头一皱,忽然发现距离五十步之遥,又是一道铁门,这一回,是折了一个弯,看来这个所谓的底下窝点就如同回形楼梯一般往下挖掘的。 林岚忽然感觉到情况不在他掌控范围了。这策略必须有所改变,不然这一回,很有可能成了自己给自己挖的一座坟墓。 终于,在走过四扇铁门之后,当最后一扇铁门打开来的时候,一股热气忽然涌出来,让穿着单薄的乞丐们都觉得一阵舒爽,不再那么冷了。 二十多口大锅分立在中央走道的两侧。林岚看着口径足足有一丈宽的大锅,不由吃了一惊,这……这一天能搞出多少私盐来? “愣着干什么?过来!” 见到林岚站在原地发呆,一个管事拿鞭子的后柄捅了捅林岚。 “哦。”林岚回过神,装作很慌张的样子,赶紧跟上了大部队。 他扫了一眼燃着的锅旁,并没有见到云小凡所说的那些被囚禁之人,看来是怕新来的这些人看到那些人的鬼样,然后纷纷闹着要走,消极怠工。 咔嚓! 距离尽头不远的长廊,出来一个拄着单拐的驼背老者。见到站在一块的乞丐混子,便说道:“我是杨信永,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杨叔。你们有本事的话,尽管从我的腰包了将银子捞走!” “杨叔威武!” “杨叔,我叫大瘪。” 一听到有银子可以赚,这些人纷纷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花过银子。 林岚打量了一番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老头,丝毫瞧不出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杨信永打量了一圈,说道:“你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那些木桶之中的浆糊稀释,然后将纸絮捞出,再将锅中的卤水蒸干。很简单的活儿,是吧?” “这有什么难度的。” “看起来确实很简单。当你们连续熬出十锅的时候,再来说简单也不迟。”杨信永嘴角划过一道笑意。 一个年少气盛的混子撸起袖子,说道:“不就是炼私盐嘛,有什么难的。” 杨信永眉头一挑,所谓看透不说透,他可以装作很亲民的样子,和你说说话,但你不能把他的宽容当成嚣张的资本。 啪! 一个耳光直接扇在了那小子的脸上。 “杨叔的地盘,你这人话挺多啊?这事情是你能够说三道四的吗?”林岚忽然的一巴掌,让在场所有人都蒙了。 那人反应过来,本来就是混子,被这么莫名扇了个耳光,自然怒火中烧,“混蛋,敢打老子!” 林岚单手抓住那人的手腕,直接将他撂倒在地,“再想闹事就把你丢锅里!刚刚管事老爷都说了,进来别他妈多嘴,你是想害死哥几个?” 后边几个管事刚要上来,杨信永摇了摇头,看着林岚继续摁着那人。 “操,你他娘的算哪根葱?杨叔都没说什么,你小子出什么头?” 林岚摁着那人的背,将他的脸死死摁在地上,“我他娘在福寿巷跟着杨叔混的时候,你小子不知道在哪吃土呢!”林岚故作狠戾地说道。 站在前边的杨信永手一挥,两个管事立马上前,将那林岚两人分开来。 “好了,都是来找事情做的,别动不动都动手。”杨叔有些赞赏地瞥了眼林岚,“当然这位小兄弟也没错。在这里,多做事少说话,比什么都要强!” “老伍,你们几个分配一下各组的时间任务,你,跟我过来。” 林岚眉头一挑,心中暗道,这么快就成了吗。他还在想这么短的时间,要取得这个魔头的信赖有多难呢。 林岚跟着杨信永,缓缓走入另一侧的长廊。铁门一开,再往前看去,一段短短的窄道后,便是一扇木门。 林岚回忆起小凡的描述,大概这扇木门之后就是传说中的杨叔“专场”了吧。 杨信永走在前边,将手中的单拐放在靠近铁门的一侧,然后换上了一根假腿,一瘸一瘸地走入到木门前,将上边的锁打开,朝林岚望了一眼,笑道:“进来吧。” “是,杨叔。”林岚朝杨信永抱拳说道。 木门后的空间很局促,正如云小凡所描述的那样,一张木桌,一把用刑的椅子,已经桌子后边的一条长凳和大木柜,仅此而已。 然而就在这样的空间内,林岚眼前的这个魔头,用着卑劣的手段,折磨着囚禁在此的人,为的,就是替他炼私盐,赚取源源不断的银两。 “坐吧。”杨信永露出笑容。 “哦,还是杨叔您坐,小子站着就好。”林岚瞥了眼那椅子,生怕有什么机关,把他直接给摁在上边。 杨信永一瘸一瘸地走到桌子后边,坐在那条长凳上,道:“还挺上道。我背不好,坐椅子不如长凳舒服,你坐你的。” 林岚迟疑片刻,便坐在了那把用刑的椅子上。 “你叫什么?” “哦,杨叔你忘啦,我是阿岚啊。” 杨信永摸着自己手背上的斑纹,喃喃道:“阿岚是吧……” 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扯动着桌下的一根细线。 一阵铃声忽然从外边响起! 林岚瞳孔一缩,看向杨信永。 外边冲进来四人,不由分说地将林岚的手脚绑在了刑具的椅子上。 第75章 试探? 密室内,林岚并没有过多的挣扎,而是看着杨信永,很平静地说道:“杨叔,您这是什么意思?” 杨信永十指交叉,垫在下巴下,“干什么?对你用刑。怎么样,怕了吗?” 林岚瞳孔一缩,问道:“我做错了什么?难道那人不听管教,我扇他一巴掌有错?我可不想被他连累而已!” “没错,当然没错。这一点你做得很让老夫满意。”看到林岚有些激动的样子,杨信永嘴角的笑意更加浓了,“只不过刚刚老夫看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让我心情很不爽,所以,老夫决定惩罚你一下。” 两块铁片贴在林岚的臂膀上,杨信永见一点点的灰色粉末倒在林岚的臂膀上:“在我面前不需要狡辩。老夫看人的眼神很准。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所以,你最好如实地坦白,免得受皮肉之苦。” “坦白?杨叔难道就是这样对待想要跟随您做事之人的吗!”林岚嘶吼道。这个时候,他若是装作冷静,反而会让杨信永疑心更重。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这个时候更加应该变得情绪激动起来。 显然,对于林岚刻意表现出来的躁动不安,杨信永眼角的笑意更加浓了。他摆动着两边的铁片,似乎在将当中的火药规整摊匀,“阿岚是吧。你呀,不说出为什么用那样的眼光看杨叔,杨叔是不会放过你的。这火药一点呀,可就没有再停下来的机会,它会跐溜一声,将你疼得撕心裂肺。” “我他娘的就是看不惯你高高在上的样子。凭什么老子就只能拿那么点破钱,老子也要干笔大的,杨叔您的笑,让我很不爽。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几个站在一边的管事有的闭上了眼,有的摇头叹气,这刚一来,就要遭受杨叔专场,真是个可怜的小子。 “你们都出去吧,我和这个有意思的小子要好好谈谈。”杨信永露出两排大黄牙,手中的铁片依旧没有撤去。 林岚这个时候也只能是破罐子破摔了。这杨信永极度地不信任别人,在他面前说谎骗他,等于是给自己挖坟墓,只能说出了当时看他时候的想法,只是将最后那句想要做掉他的话,在心里说了出来。 “很好,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你确实很有勇气。”杨信永将一根香伸到燃着的油灯上,轻轻捻动着,“只不过,你现在必须得为你的勇气付出代价了!” 林岚躁动的身体,却在这个时候变得镇静下来。云小凡说过,杨信永这个大变态最喜欢的就是在你感到恐惧的时候向他求饶,然后表现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越是这样,杨瘸子便会折磨得你越久。这一点上,云小凡深有体会。不愿意屈服于无尽的黑暗中的他,逃跑了许多次,当然被抓到的次数也是最多的,折磨、鞭打更是家常便饭,所以在竹林小筑内,他将很多经验都说给了林岚听。 “为什么不求饶?难道就这样认命了?” 林岚看着杨信永,说道:“我什么话都说了,只是想跟着杨叔发大财。既然杨叔不相信,那阿岚再怎么说都是白搭。” “好,有骨气!看看你能嘴硬到多久!” 呲! 林岚瞳孔一缩,没想到这个老东西还真他娘的动真格。 火药从燃起到熄灭,不过是一瞬之间。 然而痛苦却是持续不断地传来,林岚在一瞬间感觉脑袋一片空白,仿佛有一种手臂被人硬生生撕裂的感觉。 “啊!混蛋!”林岚全身都颤抖着,双眼变得通红。高温和灼烧,让林岚手臂上的皮肤变得充血、通红,可想而知,在那些火药之下的皮肤,早就被烧成了什么样子。 不过相比较当初云小凡手臂上的伤口粗细,林岚手臂上如同蚯蚓粗细的伤痕,已经是弱了好几倍。林岚嘶吼了好一阵子,额头都是虚汗,惨白的脸颊低下来,他发誓,一定要将这个老混蛋碎尸万段! “怎么样?舒服吗?呵呵。”杨信永微笑着问道。 林岚虚弱地抬起头,看着这丑陋的恶鬼,“难道,难道想要跟着杨叔您赚钱也有错吗?我不甘心当个混子。当不成大官,我也得变得有钱,很有钱啊!”说着,那眼泪便哗哗地流下来。 林岚可是真情演出,让杨信永都目露赞色,拉了一下另一侧的铃铛。 过了不久,从木门外走进来四个人。有两个林岚见过,刚进城南纸铺的时候,那两个掌柜正是眼前穿着袄子的两人。 一位八字胡的中年男子看了眼林岚,问道:“师父,有什么吩咐?” “是这样,这个阿岚将是为师的关门弟子。你们互相认识下,今后有个照应。” 林岚眉头一挑,“关门……关门弟子?” 几个被召集来的弟子也是一愣,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说道:“恭喜师父,恭喜小师弟。” 杨信永喝了口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茶,说道:“阿岚啊,这两位是你的大师兄、二师兄,负责的是货源的运输。外边炼制的原浆、后边成品的盐饼,都是他们两个负责的。至于这位,是你的三师兄,他负责的是接头买家,负责结款。至于这个……” 林岚看向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男子,一看就是有点身手之人。杨信永悠悠道:“他是你四师兄,主要负责清理麻烦。既然你通过了为师的考验,那就是自己人。不过为师还不知道你能力如何,所以接下来这些天,你负责督促制盐的进度,一定要赶在元宵前炼出十万斤粗盐。” 十万斤私盐,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大京朝盐、铁一直是官营行业。扬州沿海,盐价自然是官方的平价,每斤不过五十文,这样算下来,这笔私盐的价格也已经达到了五千两白银,但利润远远不止于此,这批盐销往内陆,那都是可以直接当成以物换物的价码来使的。 换句话说,这批盐运到西北、西南等地,利润在五千之后再添个零都不过分。也正因如此,有这么多人会铤而走险。 第76章 摸底 “怎么?有难处?”杨信永见到林岚迟迟不答应,便问道。 “十天时间,要炼制十万斤盐,二十口大灶,每日需要炼制五百斤。这一锅不过五十斤,也就是说一日需要蒸干十锅盐卤,有些仓促。” 杨信永笑道:“看来确实不是个蠢物。你放心,已经有五万斤盐饼制备完毕,每日起五锅,应该不是问题,但一定要调动起外边那帮蠢物的积极性,手脚麻利一些,明白吗?” 林岚有些虚弱地站起来,点点头道:“是,杨叔。” 八字胡的三师兄笑道:“还叫杨叔?” “哦,是。师父。”林岚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自己这么一来一去,也成江湖中人了…… “好了,你们几个都下去吧。青羊,你带你小师弟去擦点药。” 八字胡扶起林岚,笑道:“这么点小伤,师父您也太小心了。”说归说,还是接过了那个药瓶。 林岚被掺走之后,除了黑衣男子离去,纸铺的两大掌柜依旧站在杨信永面前。 “师父,这样是不是有些冒然了?这个小子来路不明,会不会坏了大事?” 杨信永眯缝着眼,说道:“这个我自有分寸。短时间内,一些核心的事情自然不会交由他去做。” 相比较身板比较瘦小的那人瞥了眼杨信永,这个当年两淮号称第一大盐枭的老头,问道:“难道是我等几人不合师父的心意?” “你们几个各有所长,不然为师也不会将生意都交于你们。只是这小子让老夫想到当年的自己,野心十足,心狠手辣,是个不错的胚子,这才有收做门下弟子之心。”杨信永眼中满满地回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 …… …… “好了,小师弟。这伤过几天就差不多能够长出新肉了。”上完药粉之后,青羊帮林岚包扎好,“咱们师父行走江湖,可能是心狠手辣了一些,但是只要他认你做徒弟,就是你的福气了。” 林岚还感觉自己的左手有些微微发颤,道:“青羊师兄,这还福气呐?没见过对徒弟这么狠心的师父。” 商青羊笑了笑,将自己袖口拉起来,道:“看到没,咱们每个拜入门下的人都得经历这一关。比起你师兄几个,你这伤口已经小上不少了。好了,包扎好了就去外边转转,毕竟这是师父交给你的任务,若是做好了,今后会委以重任。” 林岚笑了笑,委以重任?委你个屁,老子不扒了他的皮就已经很不错了! “知道了,多谢商师兄了。” 二十口大锅已经火热朝天地运作起来。柴火不断添加,一边还有人负责鼓动风箱,这些人干疯了一般,仿佛锅里渐渐析出的盐白就是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似的。 林岚到处溜达着。这地下室能够上炉火不灭,还能不让人窒息,定然是设计了通风口的。云小凡告知的排水口只是一个,要大量的鼓入空气,一定是有一个十分巨大的通风口。 然而,林岚走了一圈都没有发现蹊跷的地方。这些管事有些羡慕地看着这个前一刻还是个混子,如今已经成了杨头儿弟子的林岚,也不知道杨头儿是脑子抽风了还是怎么的,让这个年轻毛躁的小子接手大局。 林岚朝一管事问道:“制好的货呢?” 所谓捉贼拿赃,万一三日后衙役包围了此处,要是找不出货来,林岚也没处揭发,如今有了那个恶鬼弟子的身份,想看一看制好的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那管事眉头一皱,缓缓道:“盐仓都是杨头负责的,没有杨头儿的命令,是不允许生人进入的。” “我说话是不管用吗?”林岚眉头一挑。 那个管事原以为林岚不过就是个好运气的混子,没想到说话间那种气场,也只有在杨信永身上才感受得到,顿时语气就软下来,“岚小爷,您这还不熟悉这里的运作,还是多多磨练几天,盐仓重地,我看还是……” “你的意思就是现在我要去盐仓,还得找我师父去报备一下是吗?” “哦,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林岚眼神一狠,道:“盐品的质量、干湿度、大小,这些我都要了解,你不带我去看,我拿什么做比照?延误了交货的工期,你来负责还是我来负责?” 那人被林岚说得一愣一愣地,赶紧说道:“属下这……这就带岚小爷过去。” 两人走过刚刚下来是的那道铁门,走在长廊上,到了中央的位置,那管事停下脚步,将手按在其中的一块砖上,一道隐门缓缓挪开,里边又是一巨大的空间,看来这个私盐窝点在扬州经营已久,这样的地下室,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的成。 林岚走入石室之中,看着码放好,有的,已经用木箱装备好,问道:“这里一共有多少货量?” “回岚爷的话,这里边一共是八万三千斤的数目。” 林岚眉头一挑,按照大京律,私盐贩卖、囤积超过五万斤,就足以判绞刑了。一旦这里暴露出来,无疑是铁一般的罪证。 他拿起一块盐饼,仔细地查看着成色,故作仔细地问道:“这道上的规矩里,对这盐饼可是有什么要求?” “这个倒是没有很大的要求,只是分量上得足斤足秤,这也是私盐的铁则。” 林岚掸了掸手上沾着的盐粒,问道:“这些盐量这么多,如何运得出城?” “这个就不是岚爷您需要的事儿了。顾爷和陈爷自然有本事。” 林岚点点头,走出盐仓,说道:“盐仓重地,得好好把守,不允许任何生人靠近,听明白了吗?” 那人白眼一翻,这生人也就您嘞,您不靠近什么都好说。 盐卤还在不断地生产、烘焙。林岚心里愈来愈觉得,自己这次以身犯险,是个很不明智的行为。分工明确、布局周密,又有特殊的贩卖渠道以及原液来源,这样的一个大盐枭,自己这么冒然的混进来,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第77章 出城 这两日除了终日见不着阳光,这一点有些郁闷外,总体还是十分顺利的。林岚的能力,让杨信永很满意。 用银两刺激,口头鼓励等等方式,始终让那些混子、乞丐干劲十足。一锅锅粗盐出炉,盐仓内的库存,也极具增加。 “师父,盐仓内的库存已经有十万斤了,是不是可以出货了?”林岚清点了一番盐仓内的库存,十万斤盐饼早已经足秤了。 之前盐仓内明明就有八万余斤存货,也不知道为什么,杨信永告诉他是五万斤。 “阿岚啊,做人都要留条后路给自己。那三万斤盐不到万不得已的紧急情况,是不动用的。当年我还在江湖上跑动的时候,有一次就是因为手头没货,硬生生地损失了一个大户,后来我就明白了,留点后手,总比仓促应付要好。这离元宵佳节还要六七日,不急于出货,你就负责好这里的生产便是。” 林岚点点头,有些疲倦地按了按脖子,一直待在这个暗无天日,又是柴火不断的地下室,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 林岚一笑,“没什么师父。只是这么久没见着太阳,有些不习惯而已。” 杨信永闭着眼,说道:“也是。这地下许久不见太阳是很难适应。这样,今天你四师兄要出去办点活,你就顺道跟出去,也好有个照应。” “啊?师父,我就说着玩的。这里挺好的,您可别赶我走啊!” “呵呵,阿岚啊,别紧张,师父只是让你出去透透气,顺便轻松轻松。这几天师父也看到你的尽心尽责,是愿意跟着为师做事的样子。这次你四师兄去办事,你也多学习学习,去吧。” “哦。”林岚有些莫名其妙的幸福。按照他和顺溜的约定,估摸着衙役今日就会包围住城南书铺,这溜出去的机会,恰好可以顺利脱身。 杨信永呵呵一笑,“好像有些不愿意?” 林岚赶紧说道:“怎么可能?只是阿岚想到师父交代的任务还没完成就偷懒,有些自责。”拍马屁的话,自然得说好听些,不然杨信永半道上让那呼延珺宰了自己,那就没处哭去了。 “好了,你把今天的事吩咐一下底下的管事,然后再到为师这里来。” 林岚退出木门的时候,便听到隐约的铃声响起。 这几日,他也将恶鬼的四个徒弟研究了一番。顾俊逸和陈守志二人极为低调,负责货运调度,打点官场,手头掌握着极其多的资源。 三师兄商青羊,据说祖上就是大京朝钦点的盐商。只不过触怒了某些大人物,被抄了家,不过对于盐道上的事情了如指掌,掌握着大批隐形的买家。 至于这四师兄呼延珺,据那些管家说,是西北蛮人强暴了一位大京妇人所生,因为两边敌对的关系,没能够有正当的身份,不过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一身武艺,功夫了得,是杨信永手下的得力干将。 木门之内,黑衣人朝杨爷一礼,道:“师父,都已经准备好了。” “恩,这些杂碎不处理掉也是个麻烦,这一回带着你的小师弟一起去办。” 黑衣人似乎有些犹豫,说道:“师父,我一个人就能行。” 杨信永将一堆的瓶罐规整,收拢在一起,说道:“他如今还只想着卖力气赚钱,没有卖命的意思,这江湖道上,只有见了些血,才能肝胆相照,珺儿,你说是吗?” “恩,珺儿明白师父的意思了。” 在地底下过了几日见不得人的生活,当再一次见到明媚的阳光时,林岚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他终于能够感受到那日,小凡为何朝窗子外微笑了。 在火炉似的地下,林岚那件乞丐衫确实没问题,然而到了外边,这衣服倒是单薄了。 “换件衣裳,去洗把脸。”呼延珺瞥了眼林岚这模样,几个师兄弟中,貌似就林岚这么个邋遢样。不过也不意外,这本来就是个混子。 “谢师兄。” 林岚跑到后院,打了些井水,将身上擦洗了一边,换上那套长衫,有披上了那件大袄子。这棉袄虽然不像是皮裘穿得华贵,但也暖和。林岚身材本来就颀长,穿上棉袄也没有臃肿的样子。 城南纸铺内,两掌柜今日貌似都不在。等林岚从后门出来的时候,呼延珺早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他了。 林岚瞥了眼后边的两个大木箱子,不由眉头一挑,问道:“呼延师兄,咱们这是要去出货吗?” “嗯,赶紧上来,天黑之前还得赶回来。” 林岚钻入马车,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天黑之前,这能卖到哪里去。在扬州卖私盐,简直就是不赚钱的买卖。商贸发达,水路便利的扬州城,根本就不缺盐。 呼延珺亲自赶马车,后边两个装着大箱子的马车尾随着。林岚透过车帘看着他们所要去的地方。结果又是如同当初那样,不停地在城内绕弯子。 这两大箱子,即便是盐,估摸着有一万斤上下。 不过林岚感觉到后边两架马车的脚步似乎并没有慢多少,拉得定然不是盐。他手中不知不觉多了一个瓶子,这样绕圈子,他很难做下记号,只有等呼延珺放松了警惕,不再绕圈子之后才能办事。 …… …… 城南天束阁内,体态臃肿的男子手上盘着佛珠,享受着女子捶腿的服务。 “大人,有情况。” 一位三咎胡子的精瘦老头忽然进来,在那人耳边轻轻说上了几句,还闭着眼的男子忽然睁眼,说道:“别管书铺,将那马车给我截住,记得,要活口!” “是,大人。” 当马车刚刚驶出去一盏茶的功夫,体态臃肿的男子没想到,数百衙役已经悄然包围住了城南纸铺。 扬州知府古子章似笑非笑,林如海的脸色却很是难看。 “林御史,是不是可以下令搜剿逮捕了?” 林如海眉头紧皱,说道:“先莫要轻举妄动。” 林岚没想到的是,他的离去,仿佛成了所有幕后黑手布局的导火索…… 第78章 东窗事将发 在扬州城之中转了几圈之后,马车终于驶出了城。 林岚一路上终于将那瓶中的粉末通过马车底盘下的缝隙时不时地洒下去。等出了城十多里的样子,在一处僻静的荒山便,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林岚收起瓶子,出了马车。 “呼延师兄,我们这是做什么?” 呼延珺看着林岚,冷冷地说道:“杀人。” 林岚心头一紧,这荒山僻壤的,杀鬼啊,便笑道:“呼延师兄可别唬我啊。” 后边两架马车上的大箱子被马夫抬下车。呼延珺不苟言笑,“有必要骗你?” 林岚望向那两个大箱子,将其中一只箱子打开,当中七八个被五花大绑,瘦骨嶙峋的乞丐,昏迷着。 他瞳孔一缩,这几日都在找的那些囚徒,原来都被绑了起来。 “这些……” 呼延珺很淡定地说道:“都是以前用剩下的废物,现在处理了。” 林岚感觉到,呼延珺说这个话的时候,丝毫没有将这些鲜活的生命当做人看待,仿佛就跟杀一只鸡一样简单。 “放心,这些人都是没有户籍的破落户,即便是死在荒郊野外,也没有人会过问。这也是师父对你的考验。”呼延珺将一柄匕首交给林岚,“本来依照我的习惯,那都是活蹦乱跳的时候解决的,看你还是第一次,所以迷昏了。现在看你的了。” 林岚咽了口唾沫,这丫的是要把自己逼上梁山啊。手上没沾血,什么都好说,一旦沾上血,今后估计也难以洗白了。杀人偿命,即便是没有户籍的破落户,一旦有心人查证,估计今后林岚也难以翻身,还会惹上官司。 “呼延师兄,这……这就有些为难我了。我是奔着赚钱来的,可没有想过要杀人,这要解决,把他们扔远点不就行了?” “活着,终究是留有后患。既然你不愿意下手,只能师兄亲自来了。”呼延珺放下匕首,缓缓朝那木箱走去。 林岚一想,便说道:“呼延师兄,要不这样,咱们挖个坑,将他们活埋了可好?” “活埋?”呼延珺有些讶异地看着林岚。 “是啊,师兄你想,把他们连人带箱子埋在地下,那种绝望中挣扎,最后慢慢失望。比起你用匕首给他们一个痛快是不是更加刺激?” 马车便的两个车夫眉头一挑,原以为这个岚爷是个只图财,不图命的“善人”,没想到比起几个爷,他才是更狠的人,这把人活埋,至于这么大仇嘛,为什么不给人一个痛快? 呼延珺却极饶有兴趣地说道:“没想到小师弟短短几日,就有师父的一些风范了。成,这一回师兄听你的。你们两个,快些挖坑。” “是,岚爷、珺爷。” 两车夫加上副坐上的管事,四个人拿着铁锹,找了块隐蔽的地方,开始挖坑。林岚双手负背,看一边走来走去,时不时还看看掀开的木箱中,那十来人是否有苏醒的迹象。 “放心吧,阿岚。这些人起码得有好些时辰才醒的过来。”呼延珺摸着手中的匕首,坑挖得差不多后,两个木箱直接被吊了进去,一铲子一铲子的土,很快就把木箱给掩埋完毕了。 呼延珺拍了拍林岚的肩,说道:“今后阿岚你就真的是自己人了,放心,我们师兄弟手足同心,定然能够闯荡出一番大事业!” 林岚勉强地笑了笑,也不知道顺溜那边能否顺利地找到这里,这些人没有被呼延珺一个个抹脖子,已经算是林岚最大的努力了。 “好了,咱们回去吧。”呼延珺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将林岚等人拦在身后,“慢着。” 林岚眉头一挑,问道:“怎么了?” 呼延珺趴在地上,两只眼睛转动着,然后立马起身,喝道:“你们三个,坐上马车,朝东西南三面跑,要快!” “是,珺爷。” “阿岚,跟着我上那丘陵。”不容林岚质疑,呼延珺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丘陵上跑去。见到林岚还站在原地发愣,呼延珺眉头一皱,神情有些严肃地说道:“还等什么?赶紧的,有追兵!” “哦……”林岚跟了上去,心里去叫苦不迭,对于你是追兵,对于老子来说是援兵好么。不过他也不敢就这么投入援兵的怀抱,这呼延珺功夫了得,估计自己还没跑两步,先被他一匕首给干了。 两人迅速上山,还没到山腰出,已经看到数十骑飞逝而来。 林岚扒开枯枝,不觉眉头一挑,说道:“不是衙役,竟然是扬州城内的驻兵!” “看来我们过来的时候,就被跟踪了。”呼延珺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 林岚点点头,道:“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不然不可能调动城中驻兵的。” 要调动城内的驻兵,可不是扬州知府或者巡盐御史可以办到的,必须得由督军府的委状,不然哪怕天塌了,这些驻兵也是不能轻易动得了的。这也是为了避免手握兵权之人谋反,大京朝领兵驻守的将军可以领兵,却没有调兵、出兵的权力,必须由督军府颁布委状。 调兵一千人以上,即使是督军府都没有资格直接颁布军令,必须上呈朝廷,由皇帝定夺。这一祖制,也让大京朝立国二百余载,没有以下犯上的案例。当然,成祖发动的“靖难之变”是个例外。 数十骑追到此处,便分头行动,朝三面追去。这些骑兵都是训练有素,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够追上三驾马车。呼延珺这调虎离山的手段,也让林岚由衷佩服。不过佩服归佩服,林岚还得想办法溜走,总不能一直在呼延珺手下做隐形人质吧。 他估摸着,自家老爹该急死了。城南书铺一定东窗事发了,也不知道杨信永这个老恶鬼这一次能不能绳之以法。 呼延珺思忖了一番,说道:“小师弟,眼下情势有变,在城内我已经暴露了目标,这样,咱们分头行动,别去城南书铺了。现在时辰尚早,你往城西,我往城东,咱们在五亭桥边的那家渔樵楼汇合,再做打算。” 林岚眼睛一亮,这一个个的,都是大好人呐,赶紧点了点头,道:“好!” 第79章 乱局 城南纸铺外的衙役,依旧没有动静,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命令一般。他们自然是奉知府大人的命令过来,既然主儿都还在轿子里不着急,他们更加不急。有的将水火棍拄在地上,有的用捕快刀挠着痒痒。 纸铺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只要里边的人不是钻地,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然而他们可能不知道,里边的人还真的会钻地。 古子章在轿子里用夜壶撒完尿,走到林如海的轿子边,缓缓说道:“林御史,时辰差不多了。若是再拖泥带水,可就失职了。” 虽然是在扬州城内,但是这是涉及盐道,又是林如海主动联系的他,自然要看林如海的脸色行事。巡盐御史,那可是圣上钦点,比起他这样的从四品知府,人家的起步点可是高上不少。 不过这个时候,古子章可是眉飞色舞,心情很是激动。大盐枭杨信永啊,若是事情办妥帖了,这政绩,足以再升一阶了!想想,古子章都有些激动。 林如海点了点头,似乎有些骑驴难下,举棋不定地说道:“动手吧。” 古子章呵呵一笑,道:“今日一举,定能够有所斩获,你我二人升迁有望啊。”只有轿子中的林如海,脸色不是那么好看,摇头叹息。 古子章刚要下令衙役进去搜捕,忽然脸色一变。 嗖嗖嗖的箭矢,带着火光,不断落在城南书铺的门窗上。 紧接着,便是一阵马蹄声。 “谁!” 城内忽然一道骑兵飞至,领头将军下马,朝古子章一礼,说道:“古公,接到线报,有悍匪谋乱,特地过来增援。” 古子章眼看着火势即将起来,怒斥道:“什么悍匪,本府正在缉拿盐枭杨信永,来人,赶紧灭火!”这要是烧光了,还有什么证据? 那领头将军将古子章拦入轿子内,缓缓道:“此处危险,悍匪随时可能拼命杀出,来人,送古公回府!” “什么道理!老夫要参你们扬州城防营一本,此乃妨碍公务!” 领头将军似乎接到了铁令,不容分说地将古子章的轿子强行送走。一干衙役更是像冒牌遇上正牌一样,灰溜溜地跑走了。虽然都是兵,但是人家是亲儿子,他们……最多算是临时工,还是有多远溜多远的好。 林如海看着熊熊烈焰,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叹气道:“起轿,回府。” “御史大人,慢着。” 林如海并未出轿,问道:“何事?” 穿甲将军并未带盔,站在轿子边说道:“孙督军让小的给您带句话。” “说。” “元宵佳节,督军在栖灵寺上订了一桌素斋,还请御史大人赏光。” 林如海闭长叹一口气,说道:“那就劳烦校尉给孙督军也带句话。此事有因,林某人届时会亲自向他解释。”这句话,也就意味着林如海必定会去赴宴。 “一定带到。” 说话间,城南纸铺化作一团熊熊烈火。两边并未其他建筑,负责消防的救火兵丁“恰如其分”地赶到时,城南书铺已经成了一堆灰烬。 兵丁泼了些水,免得火星绵延之后,也都散去,谁也不知道,这一场大火为何而起,为何又无果而终。 …… …… 城外,牵猪的少年和被着竹筒的书童,有些紧张地搜寻着。 “喂,小凡。你真相信这头猪?” 云小凡从腰间的布袋里抓了一小撮拌好的米糠,给小乳猪吃,继续跟着小猪前行。他看向即将落下的夕阳,说道:“我相信少爷。” 顺溜抓耳挠腮,道:“真不该出城的。这外边这么大,靠一只猪指路,我看少爷脑袋坏了,咱俩更像是蠢驴!” 被云小凡牵着的小乳猪东嗅嗅,西闻闻,忽然像是找到什么宝藏一般,疯狂地朝一处地方拱去。云小凡放开了绳子,两人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赶紧跟了上去。 土堆有新翻的痕迹,两人踩在松软的土堆上,似乎听见了咽呜的声音。 “下边有人!” 荒郊僻壤,几个管事挖得坑并不深,也就是三寸薄土。里边的那些人被绑了手脚,箱子又被封死了,自然想活活憋死他们,就算憋不死,饿也饿死了。 “是箱子!”云小凡惊呼道。 顺溜从背后拿出一把锋利的斧子,举过头顶,欲势落下,却被云小凡空手截住,“要死啊,里边有人。你这一斧子下去,半条命都没了。这里我来,那边还有新土,你赶紧去刨开来。” “哦哦。”顺溜有些心惊动魄地跑了过去。他从没有干过这么刺激的事情,除了那日在雀云楼上如同一尊神明一样,监视着整个扬州城南区。 云小凡朝箱子的四个角削去。封箱的钉子敲落,箱子打开来,几个奄奄一息的乞丐们眼前一片白茫茫。 久违的阳光,久违清新的泥土味儿,死里逃生的六七人虚弱地感受着自由的美好气息。 两个少年营救出箱子中的所有人之后,疲惫地倒在松软的泥土地里。云小凡腰间布袋里的米糠撒了出来,小乳猪兴奋地在一边吃着,边吃还边往云小凡的腰上拱。 云小凡抱过有些长大的小乳猪,狠狠地亲了一口,满嘴是米糠,然而他却十分地爽快。 “少爷真厉害。” 顺溜枕着竹筒,嘻嘻笑道:“少爷当然厉害了。” 夕阳渐渐落幕,城外的少年们,仿佛又看到了黎明的到来。 箱子里缓过气来的乞丐混子们叫苦不迭。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拉我们上去后再说话呀?” …… …… 在城外灰头土脸地跑路的林岚,在距离城中还有一里地的时候,还是被人截住了。 “两位……有话好好说,咱们能不动手动脚吗?” 两个彪形大汉,似乎和那伙骑兵又不是同一伙的,矫健地将林岚的肩膀摁住。 “林小官人,咱们又见面了。” 林岚眼神一凝,“赵龙赵虎?”被吓得心惊肉跳的他,见到赵龙赵虎的时候,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纳闷了。 他喵的,怎么哪里都有王言老贼…… 第80章 谁是好人? 暮色四合。 扬州城之中万家灯火,星星点点。腊肉飘香,在冷风之中,似乎并未掺着灶火的暖意。 林岚被带到一处府邸之中。他瞥了眼在喝茶的王言,笑道:“大父新年吉祥,长命百岁,福如东海……” “不被你气死,已经是福如东海了。”王言喝了口茶,摇头叹气道。 屋内仅老少两人。 王言眯缝着眼,缓缓道:“你是怎么想的,会去接触杨信永这个大盐枭?竟然以身犯险!” “路上遇到了一个被折磨的苦力,满身都被火药灼伤,所以就很想解决掉这个人渣。” 王言轻笑一声,摇头道:“你见过他残忍的手段,但你见过他背后看不见的刀吗?” 灯影憧憧,林岚抬眼问道:“大父此话何意?” “这一次,即便你端了杨信永的老巢,那又如何?他背后的那棵大树不倒,还有千千万万个杨信永,你又能怎样?” 林岚皱眉,道:“城南纸铺应该被控制了吧?抓住杨信永,顺藤摸瓜上去,应该能够得到些什么线索吧?” “哼哼,太年轻了。城南纸铺今日付之一炬,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下边有地下室。”林岚说道。 王言似乎并不惊讶,说道:“那又如何?早就人去楼空。退一万步说,即便抓住了杨信永,即便搜剿出数万乃至数十万斤的私盐,那又如何?大京朝每年要吃掉上亿斤盐,对于这个庞大的数字来说,区区万斤、几十万斤,抓住了又如何?” 林岚沉默了。 走私从古至今都存在,奇货可居,自然有人铤而走险,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最初的举动,也并非是站在朝廷的角度来精忠报国。仅仅是出于对还在像云小凡那样遭受着折磨之人的同情以及愤怒。 “所以说,杨信永的作为,都在你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王言捋须道:“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面。这杨信永在某些人手中,不过就是一颗很小的棋子,所以该弃的时候就弃。” “这些没必要与我说,天不早了,大父若不想和我回府吃顿饭,那便告辞了。”王言与林家的身份,从来不曾公开,少有人知道这一层面上的血亲关系,毕竟十七年前的事情,谁又会去查阅。 王言摩挲着太师椅,缓缓说道:“你觉得你现在回去,你父亲会予以你好脸色?” “什么意思?” “你真以为,你爹干干净净,两袖清风吗?若真是这样,你早该喝西北风了。” 林岚眉头一皱,坐回到椅子上,道:“您的意思,我爹他和这私盐的贩卖也有关系?”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些银两,放任不管罢了。你得明白,能够只手遮天的人,从来不会傻到亲手贩盐,必然是有一张庞大的关系网。这一回,城南纸铺出事,古子章完全是你爹迫不得已才去找的帮手。为的,可能就是你了,不然让你爹去触某些大人物的眉头,凭你爹的性格,定然是不可能愚蠢到这样做的。” 林岚这个时候才明白,当初将这事情捅到林如海那里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王言坐在椅子上,说道:“今后别这么鲁莽了。这是一种保持默契的平衡,没有足够的把握,各方都不会挑事。这一回,你爹他为了你,已经坏了规矩。” “政治,可以使手段。但是用人命换来的钱,花的时候良心能安?” “你还年轻。”王言眯缝着眼,他不想用善恶标榜谁,而是直接用利益权利衡量着事情。 林岚将袖子掀起来,眯缝着眼,呆呆地看着烛灯,说道:“我已经不小了。杨信永必须死,而我会取代他,也许有一天,真的能够蜉蝣撼树呢?” 王言看着林岚臂膀上的伤疤,说道:“什么意思?” “我现在是杨信永的关门弟子。” 王言摇头,说道:“你想当盐枭?终究是棋子罢了。要混入最核心的圈子,起码你本身得有资本,所以还是走仕途,等到你足够有资本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想要拉拢你的。” 林岚起身,将袖子拉下来。 “仕途,定然不会放弃。盐枭,自然要留一手底牌。” 门一开,风有些大,吹得王言须发抖动着。 “只怕你最后,失去的会更多。阿岚,这条路,不好走。” …… …… 林岚裹紧了棉袄,朝着五亭桥赶去。 他自然明白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就像鹿鼎记中的韦小宝那样,不过当断则断,盐枭这条路,只不过是接近那些帝国掘墓者的手段,到了必要的时候,林岚自然不会仁慈。 这些,仅仅是想要保护这片干净的天空,至少眼前容不得沙子。杨信永必须死,至于死后能够不惊动那些大人物,亦或是打入他们内部的法子,那便是再找到一个足以替代他的盐枭。 这一点上,林岚只能相信自己。 谁是好人? 可能这个问题,世上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只可惜,这个世上评判利益的得失,远比评判一个人的好坏简单粗暴。 一阵风刮过,林岚被一只手搂到了黑暗的巷子中。 “你受伤了?” “恩。” 林岚看到呼延珺肩膀上的箭矢,已经断去了体外的箭体,然而箭头还在当中。 呼延珺仰头,看着黑空,喃喃道:“城南纸铺完了,师父和几个师兄断了音讯。” “师兄,我们该担心担心自己了。” 呼延珺皱着眉头,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岚蹲下来,缓缓道:“我们一出城南纸铺,就出了大事。师父若是被抓了,那一切都还好说,但是师父若是逃出来了,你说他最会怀疑的是谁?” 呼延珺沉默了。 “你我一直在一架马车上,自然不可能有背叛师门这一说,但是解释得清楚吗?” “不会的,师父不会怀疑我们的。”呼延珺脸色稍显难看。 林岚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师兄,醒醒吧,师父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你知道师父手段的。” 呼延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你说说看,我们该怎么证明清白?” 林岚摇了摇头,说道:“师父怀疑了,即便我们是清白的,那又如何?如今,咱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什么?” “自立门户!” 第81章 谁告的密? “自立门户?师弟,你一定是疯了吧!我们凭什么自立门户?”呼延珺眼中充满着质疑之色,“要是让师父知道我们有这样的念头,估计死得会更惨。” 林岚皱着眉头,说道:“师兄,我问你,你跟了师父多少年了?” “七年。” “七年了,你手头有多少银子?” 呼延珺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不到百两。” “每次贩盐,估计几个师兄都豁出性命在外奔波,最后拿大头的还是师父,我就不信几个师兄心里没有想过取而代之!” 呼延珺盯着林岚的眼睛,抿了抿嘴,谁不想富贵,跟着杨信永好几年,过着黑暗中来黑暗中去的日子,对于他这样的年轻之辈来说,本来就是十分残酷的。“你准备怎么做?” 林岚看到呼延珺心动了,便说道:“咱们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最近几日,师兄你我二人现在扬州城观望一番,打探下另外几个师兄的下落,我们出城的时候,貌似三个师兄都不在城南纸铺。” “走货之前,顾师兄和陈师兄都会上下打点一番,免得过路的时候有麻烦。不过这次忽然纸铺起火,也不知道地下情况怎么样了。至于三师兄……” 呼延珺眯缝着眼,说道:“小师弟,你觉得会不会是商师兄干的。他家祖上本来就是盐枭出身,后来抱了棵大树,才转为官商。听说大树倒了后,他们家也就被连带抄了家,别看商师兄表面和善,其实一直想取代师父的位置。” “哦?有这事?”林岚忽然改变了想法,他预想的远没有事情发展的快。 呼延珺点点头,道:“师父向来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而他似乎看不起师父这样的举动,觉得不够有魄力,好几次忤逆师父的意思,要不是他手头掌握了许多买家的信息,师父估计都要将他给除了。” “这样啊……” 林岚眉头一挑,原来这些人也都不是忠于杨信永,这样更加好,至少有机会。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呼延师兄,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我看城里似乎并没有戒严,看来没有通缉咱们,先把你的伤处理好了,咱们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恩,伤倒不是什么重伤。你看着办就好。” 林岚扶起呼延珺,患难见真情,如今呼延珺似乎已经将林岚认作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杨信永要是怀疑林岚,也就意味着怀疑自己。他何尝不是个狠人,一不做二不休,杨信永敢下杀手,他们就先下手为强,除之后快。 …… …… 扬州城里繁华依旧,间或传来几声鞭炮、烟花声。 瘦西湖之中的画舫张灯结彩,在湖中缓缓而行。 丝竹悠扬,管弦交错,然而传到瘸腿老者的耳中,却是那么得不愉悦。 “大人,这次事有突然,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 珠帘之中传来平静的声音,像是丝毫没有因为这事而动肝火。 “我不是要听原委。怎么一回事我并不关心,城南纸铺烧了就烧了,城防营这一回替你解围,地下的十万斤盐没有暴露,趁着事情没闹大,元宵节前赶紧出了。” “还走货?”杨信永有些担惊受怕。这才刚刚出事,若是再被抓,事情可就有些难办了。 啪! 瓷盖重重地扣在茶盏上。 杨信永一惊,赶紧跪下,“大人息怒,走,走!” “老杨啊,我说你什么好呢?近几年来总是怕这怕那的,上头很不满意啊。有上头罩着,你怕什么?”珠帘内体胖如球的男子捻动着一串佛珠,檀香味儿从一边的香炉飘出。 杨信永急忙磕头,附和道:“是是是。大人说得是。” “恩,坐小舟离去吧。好好走货,上头不会亏待你的。” “谢大人。” 杨信永刚走不久,一侧的屏风后,穿着皮裘的商青羊缓缓走出来,朝坐上之人鞠躬一礼,“叔父,不是说好除了这厮,为何半道收手了?” “青羊啊,这次事情变故。城防营赶到之前,扬州知府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城里的衙役围住了城南纸铺,迫不得已,才做出火烧纸铺,出此下策,完全是意料之外。” “那该如何是好?” 帘中的官人笑道:“你放心,如今陈、顾二人已被你我控制,能帮他走货之人已经没有了。这一回,他只能亲自走货,届时在城外除掉他,轻而易举。只不过这老贼心思缜密,不知道这一回火烧纸铺,有没有将他备份的账本烧干净,可不能让这条老狗临死前再咬咱们一口。” “叔父英明,只是那杨老狗怕是对我心存怀疑,难以接近。” “青羊,你已经做得不错了。收了他的左膀右臂,只可惜没有把另外两个小子抓住。” 商青羊眉头一挑,说道:“这个叔父倒是不必担心。一个除了武艺高强一些,并没有其余本事,另外一个,不过就是混子,刚刚入门没几日,难成气候。” “嗯,这样就好。你下去吧,除了杨信永,以后咱们叔侄二人,共谋大业。” “叔父英明,小侄告退。” 林岚定然没有想到,不光他在算计杨老狗,就连商青羊,同样在算计,只不过巧合的事,事情赶到了同一天。 城防营的后手,很明显地不想让扬州知府插手此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了城南纸铺,此事上报,古子章的奏折想必也递不到圣上那里。 小舟靠岸,杨信永依旧卧躺着,看上去十分疲惫的样子。 “杨头,杨头儿?”管事推了推小憩的杨信永。 “唔。几个徒儿联系了没有?”他那原本低沉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了。 消息都放出去了,不过没音信。 杨老鬼叹了口气,感受着湖面的冷风吹过脸颊,喃喃道:“老伍,你说是谁告的密?” “杨头,您觉得是他们?” “老四和阿岚刚刚出去,纸铺就被包围了,又被烧了。若不是咱们留有后手,这次真的得交代在那里了。” 老管事叹了口气,道:“几位爷都是有能耐的人,老伍不敢随意揣测。” 杨信永被搀扶着上岸,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喃喃道:“简单的很。传消息,正月十四上梨园,谁没来,谁就是叛徒。” 他望了望湖面,又呢喃自语道:“两淮大盐枭,该易主了。” 第82章 家法与禁足 林岚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大门敲开,是老管家开的门。 “老爷在堂上等着少爷。” 林岚点点头,“嗯。” 穿过影壁,林岚朝厅堂看去,只见林如海端坐在堂上,他朝一侧瞥了眼,几房姨娘和自家娘亲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岚儿给爹请安了。” “跪下。”林如海云淡风轻地说道。 林岚明白,这一回,林如海是有多怒了。 “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林岚低下头,缓缓说道:“岚儿不该独自行动,让爹您难办。” 林如海颤巍巍地起身,道:“老贾,取藤鞭来!” “老爷,这……”老管家看了眼一侧的几位夫人,这事情也只能让她们去劝了。 林如海眼睛怔怔地看着远处,“今日谁求情都没有用!” 王氏刚刚要跨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老管家拿来尘封的藤条,貌似林如海执家以来,都不曾用过这根藤条,没想到今日要破例了。 林如海拿过藤条,直接一鞭子抽了下去。 林岚穿着大棉袄,还是感觉背后有些火辣辣的疼。 “目无尊长,不听劝告!” 啪! 又一鞭抽下来。 林如海眼神犀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身犯险,则为不孝!” “老爷,别打了,别打了。是秀儿教导无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一回就绕过岚儿吧。”王秀儿跪在地上,一干姨娘都围在林岚身边跪下。 孙姨娘也替着求情道:“我们这些姨娘也没有做到长辈之责,平日里由着岚儿胡闹,让老爷您受累了,要打,就打我们吧!” 两边都需要一个台阶,若是她们再不走出来,估计林如海真的要往死里打了。 “岚儿,还不赶紧磕头认错!” 林岚表情淡漠,这件事上,恐怕林如海也有错吧。 “岚儿知错。” 咣当! 藤条被掷在地上,林如海双手负背,喝道:“这些天在家闭门思过!县试之前,哪里都不准去!” 林如海甩袖离去。林岚是独子,这林家传宗接代,还得靠着他,自然不可能真的打死他。再说,这件事上,林岚虽然冒险了一点,但是真的要怪罪,可能林如海自己内疚得会多一些吧。 “岚儿,起来吧。去换身衣服,这回你爹是真的生气了。你也真是,干什么去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混子有交集,今后就安心呆在林府,好好准备今年的童子试吧。” 林岚朝自家娘亲和几房姨娘一一行礼,说道:“岚儿让大家受惊了。” “唉,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今后好好听你爹的话,你爹身子本来就不好,这几日操心你的事,咳嗽整夜不停歇的。” 林岚摸了摸后背,好在林如海手劲也不大。他瞅了瞅后院,问道:“管家,顺溜人呢?” 今后出门受到限制了,至少得找个能够让自己脱身的人。 “顺溜他还没回来。” 林岚点点头,道:“这几天家中没什么大事发生吧?” 老管家有些哭笑不得,“少爷您丢了,这事情还不够大吗?” “额……” …… …… 林岚被禁足的第三日,终于有一人上门拜访了。 程敬允站在林府外,将一身长衫抖直了,腰杆笔挺地站在林府门口。 林如海亲自出门相迎,笑道:“程公登门,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林公见笑了。程某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些事就直截了当地说了,不耽误您办理公务。这姑苏时下有一文会,虽说老朽只是令郎的临时先生,但也得尽心尽责,老朽想带令郎去见见世面。文章达练也非一日之功,读书人之间破题探讨,一个好的破题立意能够让文章增色不少。” 林如海眼睛一亮,这林岚整日惹事,让他跟着程敬允去姑苏安分些时日正合他意,便笑道:“程公真乃及时雨。不是何时启程?” 程敬允拱手一礼,道:“明日便启程,若是林公有什么难处,老朽便独自前往。” “不不不,程公好意,实属犬子福分。这样,林某这就让内人收拾些衣物盘缠,明日便让犬子跟程公去姑苏。” 程敬允松了一口气,说道:“不知令郎是否在家。前几日布置的文章,老夫顺道检查检查。” “在东厢禁足呢,程公前去便是。”虽然年休有一月,但是大京朝规定,春节休假的官员,需不定时回署办理公务,也算是比较人性化的半休假状态。 林如海在府上,林岚自然不敢肆无忌惮地溜出府中,在后院拿着牙刷,正在刷牙。 说实话,林岚不怎么想用黑科技改变些什么。他总觉得用科技去改变历史,会有厄运降临,但是不代表自己不能享用作为一个穿越之人应有的知识成果。 搞点石灰粉、甘油之类的,掺点食盐,做成牙膏,虽然泡沫不多,但效果还是挺好的,至少刷得干净。本来林岚想着再掺点竹炭进去,后来觉着掺竹炭这事情不怎么靠谱,还是打消了念头。 程敬允走过来,见到林岚那根棍子在口中捣鼓,便笑道:“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棋谱和麻将,程敬允身为林岚的临时老师,已经享受到了应有的福利,自然还想从这个神秘的少年手中,再捞点炫耀的东西。将来若是林岚发迹了,也好炫耀一番,喏,这玩意儿是我的学生林岚孝敬给我的。 林岚漱了漱口,将有些怪味的牙膏吐去,擦了擦嘴,说道:“牙粉还是食盐用起来总有些不便,这是学生发明的牙膏,对于清洁口腔有奇效,先生可能拿些回家试试。” “那就托你的福了。” 林岚翻了翻白眼,都是名儒,怎么这般爱占小便宜。他或许不知道,当初认识的杨德明,也被眼前这老头占过不少便宜。 “先生,文章还未写好,这几天有事缠身,等明日送到您府上。” 程敬允摇头笑道:“不急。老夫过来,是……”他贴在林岚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那就多谢程公了,学生一定好好准备。”林岚拱手一礼,露出了一口沾着白浆的微笑。 第83章 江湖门规 翌日清晨,程敬允的马车便在林府前早早的等候。顺溜背着个比身板还要宽的包袱,打着哈欠站在林岚身边。 见到程敬允来了,林如海拱手一礼,说道:“那就有劳程公了。” “呵呵,不麻烦。姑苏好些士子儒生,都仰慕林岚的诗才,此番文会,恰逢元宵诗会,估计又是林岚大放异彩的时刻。” 林如海嘴上没说,心里也稍稍有些安慰,至少林岚也并非是个不成器的废物,“岚儿就摆脱给程公了。” “客气客气。” 林岚跟顺溜钻入马车,朝林如海告别示意。 顺溜如今算是彻底投靠了林岚。因为前阵子那档子事,林府上下都觉得是他教唆了少爷,这上哪里说理去,干脆和云小凡二人整日在竹林小筑内睡大觉。 程敬允问道:“东西准备好了?” 林岚从胸口掏出几页纸,打着哈欠说道:“准备好了。” “准备在哪里下车?” “五亭桥吧。” 一边的顺溜原本以为这一回是趟美差,还想在马车内小憩片刻,忽然感觉五亭桥三字又是如此熟悉。 “等等,程夫子,少爷,五亭桥不是在城里边吗?姑苏城也有五亭桥?” 程敬允和林岚二人相视一笑。 …… …… 马车渐渐驶远,顺溜头发被冷风刮得有些像二货。 五亭桥…… “少爷,说好的去姑苏呢?” 林岚笑道:“我说了去姑苏吗?” 顺溜感觉被深深套路了一把,扯了扯肩上的包袱,委屈道:“要是让老爷知道了,顺溜这一回的皮都得被扒了。” “那就别让老爷知道。”林岚摸了摸顺溜松软的头发,说道:“银子在包袱里,找家客栈,或者偷摸着回竹林小筑,要是让我知道你暗中告密,不用说老爷,少爷我先扒了你的皮,知道没有?” “哦。少爷啊,你可千万别惹事了。” 林岚道:“那些小混混呢?” “哦。小凡哥把他们弄到乡下去了。说杨老鬼要追杀他们,一个个跑得比山驴逼还快。” 林岚最担心的就是那些小乞丐会扬州城,万一穿帮了,自己九条命都不够花。 “行了,你把自己照顾好就可以了。少爷我得去办事了。” “哦……” 顺溜像是被抛弃的流浪儿,背着个大包转身离开。 林岚看了看天色,顺道在煎饼摊子上买了几个葱油饼,走入了一边的小巷。 等他绕过两个弄口,才到了呼延珺落脚的地方。 “呼延师兄,伤如何了?” 一见到林岚回来了,呼延珺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道:“箭伤不是很深,稍微休养几天就能痊愈了。小师弟,现在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怎么了?”林岚将油饼放在桌上。 呼延珺沉默片刻,说道:“师父传出消息了。正月十四日夜,不到场的,清理门户,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 呼延珺点点头,说道:“两淮盐枭,都会卖师父一分面子。如果被逐出师门,今后两淮私盐漕运,再无立足之地。虽然你我性命重要,但是失去了这活计,咱们谈什么发家致富?” “不急。呼延师兄,既然师父都没有点名道姓,估计心里也没有多大把握。咱们明日守在外边,若是三位师兄都人齐了,咱们就跑路。若是有人没到,咱们便与师父汇合。”林岚说道。 呼延珺点点头,道:“这个主意好,咱们本来就没有反骨,城南纸铺这事情绝对不像是巧合,定是当中有人背叛师父,咱们就随机应变。” 林岚问道:“不知道师父在何地约见?” “戌时,扬州梨园。” …… …… 春风渡 春宵值千金。扬州纸醉金迷的销魂之处,容易让人沉迷其中。商青羊喝着早茶,坐在画舫窗畔。 舟停湖畔,朝阳出,良宵尽。 “两位师兄,昨夜可满意?” “哈哈,商师弟,这等销魂之处,怎么如今才说出来?可比那些勾栏破落娘们好多了。” 商青羊笑道:“这地方可不是没身份的人能够上来的。两位师兄,有件师兄,师弟不想瞒两位。” “师弟直说便是。” “师弟要说的就是另立门户一事,前日跟两位师兄提及,不知道两位考虑如何了?” 陈三皮和顾天元笑道:“你我三人联手,自然能够闯出一片天下来,只是师父那里……不好交代啊。” 商青羊早就知道,要完全笼络这杨老鬼的左膀右臂不是易事,便道:“师父传出风声,明日夜里,老地方汇聚,不来之人,当做叛逆,清理门户。” 陈三皮和顾天元眉头一皱。 “三师弟,师父在两淮盐道的声望,若是咱们真的被逐出师门,恐怕寸步难行啊,到时候因小失大,可就难受了。” 商青羊早就明白,这两人还不服气,甘愿辅佐自己,便说道:“两位师兄认为,真的是师弟要叛出师门?上头的官爷对师父不满,要弃了这颗棋子。我们若是不能另立门户,同样会被抛弃。” 陈三皮拿着包子的手一颤,惊问道:“真……真的是上头的意思?” “不然青羊怎样对抗师门。” 所谓的大盐枭也好,大盐帮也罢,若是官家要废了你,那就是朝夕之间的事情。 “如果我们叛出师门,那又如何在盐道上立足?” 私盐运输,涉及漕运、关卡等等,江湖中人,讲究义字当头。忘恩负义,欺师灭祖,就是被唾弃的料,这该如何解决。这一点,也一直是陈三皮和顾天元不敢反水的原因。 “元宵之日的走货,上头的大人依旧让师父走。若是两位师兄赴约,替师父死的,便是你们二位了。”商青羊喝着茶,云淡风轻地说道,“死人还谈什么恩威?” 陈三皮骇然失色,立马起身,道:“师弟,今后师兄就跟你混了。” “我顾天元今后唯师弟马首是瞻。” 商青羊杯中斟满茶,伸出窗外,洒在湖面之上,嘴角微微上扬着。 “能耐人死在能耐上。最后一趟走货,师父,您可走好咯!” 第84章 曲终将落 梨园内,今夜的第二场,被全包了。 杨老鬼点名道姓要了场好戏——血战独孤城。 这场戏不怎么演,涉及当朝糗事,虽说是戏,但看了终究让人遗憾。这块遮羞布,终究还是扯了下去。好戏开罗,小生唱念做打,手中道具挥舞。 杨老鬼叹了口气,说道:“什么时辰了。” “杨头儿,戌时差一刻。”老伍也算是跟着杨信永混迹江湖的老人了,瞥了眼梨园门口,依旧没有人进来,难免替杨信永感到悲哀。五个徒儿,一个都没来。 杨信永看着台上已经“交火”的“阮慈文”和“拓跋弘”,眯缝着眼,呢喃自语道:“看样子是不会来了。”他脸上尽显沧桑,大起大落,一瞬之间,貌似靠山没了,他仿佛什么都不是了。 竹板这么一打。 老伍抬眼望去,眼中稍显喜色,贴在杨信永的耳边说道:“杨头儿,珺爷和岚爷来了。” “没看错,没看错啊。”杨信永笑叹了两声。 “阿岚拜见师父。” “呼延珺给师父请安。” 两人抱拳一礼。时辰差不多了,见到三个师兄都没有踪影,林岚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按照王言的猜测,这件事除了林如海插手,似乎还有城防营的手笔,呼延珺也说了商青羊野心不小,反水的人,估计除了他,另外三位也难脱干系。 “坐吧,还有些时刻,等等你那三位师兄吧。” “是。” 两人分坐在杨信永身后,互相看了眼,心中早就有了底。其实已经是到了戌时,杨信永说等,或许还想给另外三个心腹徒弟一个机会。 台上的戏,演到了凄凉处。大将败北,仓皇而逃。 锣鼓紧凑,吊人心弦。 一曲长恨歌,锣鼓齐鸣,到了顶峰,戛然而止,只有二胡幽咽,仿佛在哭诉着玉门关外的亡魂。 戌时讲过,杨信永长叹一口气,呢喃道:“戏,是好戏。就是看的人少了些……不等了。” 老伍低头,迟疑道:“杨头儿,要不再等等?陈爷顾爷他们,或许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杨信永双手交叉着,抬眼笑道:“摆渡阿三早就告诉我了。再棘手,能有春风渡的骚人棘手?明知要走货,现在这个点不来的,已经是决心要与我杨某恩断义绝了。”他的眼神有些狠戾。 “阿岚、阿珺,你们跟我过来。” 杨信永一瘸一拐地独自走在前边,像是只斗败的老公鸡。林岚叹了一口气,有些戏谑,自己这浑水淌的,若是没有他这一出,杨永信现在就该死了。不过谁又知道呢?人生本来就是一堆捉摸不透的糟心事,凑在了一块儿。 后场的人都认识杨老鬼,一口一个杨叔。 杨信永频频向他们点头,却一语不发。 走到祭台前,杨老鬼抽出香。 呼延珺挪过烛台,帮着杨信永将一把香点着了。杨信永眯着眼,见香都燃了,手一甩,将明火甩灭,将香分给林岚两人。 “呵,以往都是十五柱,今日添了个人丁,却多点了六柱。”杨信永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自嘲的意味。为人师,最得意的三个徒弟背叛,反倒是新收的徒弟和最看不上眼的呼延珺,两人忠心耿耿地在他身边,真是人心叵测。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这两个徒弟,也有异心,估计这杨老鬼该吐血三升了。 “阿岚,今日拜香,你领头。”杨信永朝一侧退了一步,将中间的位置空出来。 林岚一愣,“啊?” “啊什么啊,叫你领头,又不是让你上刀山。” “可是师父,我刚刚入门,不懂规矩啊。” 杨信永将林岚推至中间主位,说道:“我说一句,你就跟一句,有什么难的。” “师父,我资历尚浅,还是让呼延师兄来吧。” 杨信永两只恶鬼眼一瞪,喝道:“你是师父我是师父!” 呼延珺有些善意地看了眼林岚,轻轻摇摇头,示意让他别触怒师父了。 林岚转过身,两手握香。 “一拜关公,忠义为先。” “一拜关公,忠义为先。”林岚跟着说道。 三人连拜三下。 “二拜公明,财源广进。” 三人再拜。 “三拜吕祖,四海通达。” 拜香完毕,三人将香柱插在炉子上。杨信永说道:“不来的三人,背叛师门,天理不容。昭告两淮盐道,让他们没有容身之地。” 在一边的老伍身子一颤,说道:“是。” 杨信永转身,看向梨园内陆陆续续进来的票友,说道:“顺便带个信,阿岚将顶替老朽位置,明年盐帮大选,老朽推举他当大盐枭。” “啊?” “啊?” 林岚一愣,在场跟着杨信永的人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杨信永这一出是闹哪样,让一个刚刚收下门内几天的人去争大盐枭的位置,是不是疯了。 “师父,这个是不是有些太过了,您老当益壮,阿岚还有很多要跟你学,这样仓促决定,阿岚恐怕难达到您的期望啊。” 杨信永对待手下的奴隶,残忍、冷漠、恶毒,但是对于几个徒弟,那是倾囊相授,也许恶魔,心中也是有软肋的。三个徒弟背叛,林岚像是被寄予厚望一般。 “明日走货,为师亲自出马,凶多吉少,所以后事得交代好了。别看你师父身边人不多,盐道生意,人手都在道上。阿珺,为师不希望因为这件事,你和阿岚再有矛盾,虽然舵主的位置交给了阿岚,但是阿岚毕竟没有什么经验,今后你们师兄弟共同谋事,商量着来就好。” “不敢。师父这样安排就是有师父的道理。这几日和小师弟相处,确实觉得小师弟的见识比我强,阿珺服气。” 杨信永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阿岚,你跟我进来。” “对了师父,既然明日凶多吉少,为什么还要走货?咱们改日不行吗?” 杨信永眼神一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师父老了,做咱们这一行的,善始善终就是个笑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林岚明白,这是一趟死亡之车。 盐枭杨信永一生起起落落,早已经是两淮盐道上的私盐霸主。然而江湖毕竟是江湖,等不得大雅之堂不说,还要服务于朝堂。他杨信永能够在两淮如鱼得水,背后的大人物才是推手。 “阿岚啊,千万不要和官作对。” 林岚笑了笑,和官干,那不就是跟电干,自己没有那本事前,自然不会傻到跟电干,犯不着。 室内规整得很干净,几口大木箱子叠在一起。 杨信永走过去,将木箱上的灰拂去,缓缓道:“年轻的时候,做梨园武生的时候,摔断了腿。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安安稳稳的,永远赚不了什么大钱。” 他将大箱子打开,将一串令牌递给林岚,说道:“记得第一次走货,盐帮的老师傅带着我闯西北,那段岁月,回想起来,真是五味杂陈。最可怕的不是官家的人,我们走货,都是替官家办事,最怕的是同道中人,还有那些山寨上的土匪。” 林岚接过令牌一看,除了某些衙门的令牌,还有不少不知名的腰牌,应该是某些山寨上的身份象征。诸如杨老鬼这样纵横了几十年的老前辈,自然没有敢惹他,所以陈三皮和顾天元走货的时候,也是顺风顺水,一路无阻,这都是借了杨老鬼的名头。 他又拿过一个小匣子,说道:“这里是账面上的来往,当中涉及到的人,你都记住了,今后道上会有用。” “嗯。”林岚点了点头,将木盒收了起来。 “过来搭把手。”杨信永说道。 林岚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帮着将那大箱子抬到一边。 最底下的箱子被打开。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码放在其中。杨信永抿了抿嘴,说道:“本来想着哪一天金盆洗手了,选个合山合水的好地方,把自己埋了,修墓修得要气派。活着的时候活得像条狗,死的时候总得风风光光的。” 林岚不说话,就凭眼前这个老鬼对于云小凡以及他手臂上留下的烙印,他也不会允许这个老鬼能够安享晚年。 “想在想想,这些东西都用不上了,你若是有出息,就别来梨园取,但真的活不下去了,我会和梨园的老伙计交代好,你可以来取。” 他又重新将箱子盖上,用锁锁好了,将那钥匙递给林岚。 “好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完了。你和老四从后边的暗门离去吧。明日这趟走货,不用你们帮忙。” “嗯。”林岚点点头,转身离去。 杨信永拿过一炷香,朝角落的泥菩萨虔诚地上了一柱,便静静地坐在蒲团上,享受着最后安逸的时光。 曲终将落,这一脱漆的梆子,是否还能敲出当年的老腔? 第85章 元宵人消散 到了元宵,这个年就算是已经过完了。清晨迷雾未散,梨园的小屋内油灯亮了一夜。 杨老鬼换了件簇新的黑色布衣,在铜镜前,用从未有过的仔细,梳着灰白的头发。将头发齐齐地梳到一起后,用一根发带扎在了一起。或许当年,也是个爱美的男子,可惜岁月是把杀猪刀。 外边吊完嗓子的小旦端来一盆清水,用那黄鹂般清脆的声音说道:“杨爷,洗把脸,点心给您放桌上了。” “嗯。”杨信永微微笑了笑。他本是不吃点心的。不过还是不好意思谢绝后辈的好意。 清水激在自己的脸颊上,十分地明目。他又漱了漱口,拿起桌上的一些麻团吃了起来。一切都准备就绪,他跨出了屋子。 “您要走啦?” “是啊。”杨信永看了眼昔日的老班主。都已经老了,还能再说上话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儿。 老班主坐在了石墩上,说道:“着急吗?不急咱们聊聊。” 杨老鬼沉默了片刻,想到天还不怎么亮堂,便坐了下来,“还在梨园忙活?” 老班主点点头,说道:“不在梨园还能去哪里呢?几年前还能演些老生的角色,如今不行了,跟着扫扫场子,端端茶水。生是梨园的人,死是梨园的鬼。” 雾气弥漫着,杨老鬼帮着将烟叶塞进烟锅子里,帮着点着了递给他,说道:“你比我好福气。我年轻时断了腿,不然也不会放下这手艺活,去闯他娘个江湖。” “呵呵,这几年不行了,梨园还不是靠您照顾着?” 杨信永隐约听到了墙外巷子里的马车声,叹气道:“这一回,恐怕再也回不来了。最后一次给老哥你点烟了。” 老班主才抽了一口的烟锅子忽然愣在了半空中,长吐了一口烟,说道:“还记得当年扬州梨园你我两个小生技惊四座的时候,那些戏迷们叫好喝彩的样子吗?” 杨信永笑着,饱经风霜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笑容。 “不抽了!”老班主将烟锅里燃着的火星烟叶磕去,将烟杆扔在一边。 杨信永那只瘸腿拄着拐,拍了拍老班主的肩,笑道:“老伙计,我真的要走了!” 他缓缓走出梨园的后院。这里,承载了他年少时的梦想与奋斗,如今,他要为后半生奋斗的事业画上句号,虽然这个句号可能不怎么圆满。 巷中停着一连串的马车,足足二十多辆,载着大木箱子,用稻草黑布遮盖着。这次都是年轻时跟着杨信永走南闯北的儿郎。 如今盐枭老了,儿郎们也都成了老汉。 “头儿,您来啦。” “嗯。”杨信永轻嗯了一声,坐在最前边的马车上,将一根蓝绸绑在杆子上。 “出货!” 车队缓缓出动,天尚早,街上行人不多,车队在街上畅通无阻。一些商家酒楼的花灯已经挂了起来,昨夜试灯,为的就是替今天上元节做准备。 杨信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细看之下,所有赶车人的脸上,都是这般,十分地凝重。仿佛视死如归一般。 城门今日出奇的安静,没有任何的城防兵执勤。早在昨夜,城门把总就收到了上头的信儿,寅时放心车队。 通过薄薄的雾气,城门把总看到了城头的蓝绸,便道:“告知将军,车队出城了。” “是,大人。” 杨信永感觉到今日的异常,其他人也感受到了。按照惯例,在城门口要给城防营一笔不少的好处,然而这个时候,谁也不敢找死下来收这笔催命钱。 车队就这样平稳无事地驶出了城门。 私盐自然不可能就这样一路运往西北内陆,自然走河道漕运。只是在扬州城内的码头,要想将这些东西运上去,那经手的衙门,审批的票据就多了去了,显然是运到城外的地方,再进行装货。 雾气随着日头的高升,渐渐散去。 杨信永看了看城外渐渐围拢上来的兵卒,嘴角的笑意更加浓了。 “盐枭杨信永,接到探子消息,你偷贩私盐,数目巨大,罪不可恕,还不束手就擒!” 车队之中的那些老伙计们,脸上同样没有惧色。该来的还是来了,他们年轻的时候是官僚谋财的手段,如今成了政治的牺牲品。恐怕要不了多久,上呈朝廷的奏折中,便会多出一道,两淮盐道,大盐枭杨信永伏诛。 然后便是一大批官员踏着曾经谋财,如今谋权的尸体,平步青云。 杨永信从身后的草垛中缓缓抽出一柄长刀。多年未拿过刀,如今老骥伏枥,早已没有当年的气力,就连握刀的手,都有些发颤。 “贼人杨信永,还不束手就擒?”兵头有些戏谑地看着一堆老态龙钟的盐枭,曾几何时,他们还在一张桌上吃过饭,在一个澡堂子里洗过澡。 杨信永看了看日头,站了起来,手中的一柄长刀高举,眼神狠戾地喝道:“既不能功成身退,那便杀身成仁!杀!” 身后的那些老伙计,也许光阴荏苒,早已磨平了他们的棱角,但是遥想当年,一个个也都是在江湖之中摸爬滚打活下来的。当长刀再次握在手中时,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如同一头头骨瘦如柴的老狼,仍然不忘记护食。 “杀他娘的!” “老子豁出去了,干!早他妈看这群兵匪不爽了!” 一场没有悬念的对抗,在远处矮坡上的林岚看来,这是一群老坏人们跟另一群年轻的坏蛋斗殴。结局自然没什么悬念,坏人会老,收拾他们的坏蛋依旧会作恶。 手起刀落,林岚看到一个个老人们倒下,倒在了血泊中。这个必死的局,杨信永仿佛是为了两淮盐道的安宁,豁出了命,忍气吞声地认罪伏法。 他本来可以举手投降,或许还是个死,既然都是死,何不死得潇洒一回呢? 腿瘸的杨信永跑得慢,看着一个个老伙计倒在了自己的身前,笑得格外开心。因为他是最后死得,看着别人死,自己再上前,这样的痛苦和压力,他来承受就好。 唯一一个起码的校尉拿过弓箭,瞄准了跑来的杨信永,嘴角划过一丝微笑。 嗖! 箭矢飞射而出。 杨信永瞳孔一缩。 “我去你娘的!” 长刀一挥,直接将弓箭撇去。 “老子死也拉个垫背!” 他手中的长刀脱手,直接飞了出去,朝那个骑马的校尉扔去。 吁! 马匹一惊,朝后仰去。 校尉手中还拿着弓箭,一个不注意,摔下了马。 刀终究不是箭矢,刀柄砸到了马匹的头上。马蹄一乱,一脚踩在了校尉的肋骨上,一口鲜血喷出来,不知道还能否活得下来。 紧接着,一阵箭矢飞射而来。 杨信永被箭射成了一面筛子。 能耐人,都死在了能耐上…… 第86章 一夜鱼龙舞(一) 远山上,看完这场杀戮的林岚缓缓道:“感觉怎么样?痛快了吗?” 云小凡脸色惨白,他无疑是看得最清楚的,通过望远镜,就连杨信永最后狰狞的面容都看得一清二楚。 “少爷啊,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伤感。可明明我真的很讨厌,很恨他啊!”云小凡手指死死地抓着枯草,似乎对于自己懦弱、怜悯杨信永的情绪很不满。 林岚笑了笑,说道:“小凡啊,你看到这些,若只是爽快的话,我就要担心你是不是会变成第二个杨老鬼了。他已经伏诛,你也要从那个阴影里走出来。我带你来看这些,不是让你图一时痛快,而是让你释然、放下,明白吗?” “知道了,少爷。咱们回城吧,今夜是上元佳节,城里一定很热闹。” 林岚见到云小凡没有什么异样,便笑道:“好。” …… …… 至夜。 作为新年年味的余声,上元佳节自然是这个余声的高|潮阶段。等林岚入城的时候,扬州城内的彩灯、摊贩已经张罗起来。 昨夜与呼延珺告别之时,林岚便将盐道上,除了那些账面以及关键的令牌扣留下来,剩余与江湖有联系的统统交由了呼延珺,让他趁着如今商青羊还没成气候,赶紧去联系道上的人,这样自己才能站稳脚跟。 林岚自然不会愚蠢到一门心思地投入在私盐的运贩上,自己要混入那个利益圈子,还得是走上仕途,才能有些希望,不然,即便是两淮大盐枭杨信永,还不是当成狗一样,想杀的时候就杀了。 然而,真的要混入那个圈子,又谈何容易。恐怕就连自己老爹,都只是摸着那边沿的一些人物罢了。 所以这些事情,林岚统统交由了呼延珺来办,正好支开这厮,自己在扬州也活得舒坦些。 杨信永一死,林岚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就像云小凡一样,明明盼望着他死,可看着他死的那一刻,忽然有心生悲感,怜悯起他来。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私盐的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林岚也舒了一口气。 一边的顺溜带着个脸谱,哭诉道:“少爷,咱们带着这样的白痴脸谱真的好吗?” 三人一人一个脸谱,走在路上也算是一道奇葩的风景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舞狮队走散的人员呢。 “咱们‘人’在姑苏,这个时候若是被发现了,我爹那里是你去圆谎还是我去?”林岚拍了下顺溜的脑袋,“真是不懂事。能带你出来玩,已经是少爷我格外开恩了,还不知足。” 顺溜翻了翻白眼,脸谱下的小脸蛋有些不开心,极其敷衍地说道:“谢谢少爷带我玩。” 赏月的人多起来了。中秋佳节,月比灯亮。到了上元佳节,则是反了过来。一路花灯招展,参杂着不少摊贩小吃。 林岚买了一包栗子,分量比起前世多得多。桂花糖炒栗子,实打实地人工翻炒。林岚掀开脸谱,将栗子放在门牙上一咬。 啵的一声,栗子壳裂开,林岚将完整的栗子咬入口中,“呼,还真热乎。” 顺溜将脸谱挪在额头上,拿着栗子狂吃着。 “少爷你真好,顺溜想吃这个很久了。” 林岚拿了一些给云小凡,说道:“小凡你也吃,在我身边没这么多规矩。” 云小凡吞了下口水,道:“少爷,真的可以?”洗干净脸,换上干净的衣裳后,也还算是眉目清秀。 三人一路游玩着。 “少爷啊,这字谜好生短,十五日,这谜底是什么呀?”顺溜扯着林岚的衣肘,好奇地问道。 林岚瞥了一眼,说道:“十五日便是月半,月半自然就是个胖字咯。” “对啊,顺溜怎么没想到。少爷你好厉害。” 灯谜边的小厮将一顶虎头小帽递给林岚,说道:“这位公子,这是小礼品。” 做生意到了这等地步,也算是人情达练了。林岚递上几文钱,将那纸糊的花灯拿走,又将那虎头帽直接盖在顺溜的头上。人家都送小东西了,自己也不好意思拿着东西走人,买个花灯也就权当过元宵了。 “少爷,看!是舞狮队!” 远处锣鼓齐鸣,几头舞狮在送财童子、各路神仙的簇拥下,一路跳着喜庆的步子走来。 “好大的狮子!” 林岚叼着串冰糖葫芦,看着热闹的舞狮队缓缓而来。不少拿着花灯的熊孩子娃娃,也不管家人是否担忧,跟着舞狮队在城中游街玩乐。有些闻讯赶来的长辈眼尖,从孩子堆了揪出自家熊孩子,拉着耳朵就是一顿教训。 林岚摘了脸谱,与众人混迹在一起,看着热闹,“顺溜啊,今夜还有什么节目没有?” 云小凡长年活动在街头,笑道:“少爷,您要去活动,不如去湖中的画舫,那里热闹又不吵。” 林岚想着,这游街逛得也差不多了,不如就去画舫看看。前世游戏各大娱乐会所的林岚也明白,这画舫估摸着就是古代的高档会所了,反正这几日家也回不去,就去看看。 “那咱们就去看看。” 林岚带着俩半大的孩子,往湖畔赶去。 湖畔杨柳枯枝飘摇,还未抽出嫩芽。林岚等着小舟靠岸。一般画舫驶入湖中后,不到子时是不再靠岸的,所以只能用小舟划桨过去。 “小凡、顺溜,你们过去买些蜜饯。” 买吃货这事情顺溜最愿意干了,林岚怕这小子挤进摊子里就出不来了,便让云小凡拿着银钱,免得顺溜跑没了影。 然而,就当林岚等在湖畔码头时,一道声音从背后幽幽地响起来。 “师父尸骨未寒,小师弟就急着游湖玩乐,是不是难当大局?” 糟糕! 林岚背后一阵鸡皮疙瘩,这厮是什么时候找到自己的。 他呵呵一笑,朝远处刚刚买了蜜饯刚刚要走过来的两人一个眼神。 顺溜心大,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过来寒暄几句。包着一大袋蜜饯刚要朝前走,被云小凡一把拉住后领子,拽到了树后边。 “搞什么呢你!” “不想死的话别乱出去!” 云小凡明白,自己这个时候出去,反而会让情势更加复杂。湖畔那个背影,分明就是三爷商青羊。 第87章 一夜鱼龙舞(二) “商师兄,别来无恙啊。”林岚双手互搓着,瞧了瞧商青羊身后站着的一些手下,估摸着要硬跑是难了。 商青羊眯缝着眼,说道:“师父一死,这遗物钱帛都落在你和呼延师弟手上了吧?师父可要雨露均沾,一碗水端平,这样银子钱财都给你们,但是那个沿途门令和账本,你可得交给我。” 林岚嘴角抹过一丝微笑,“商师兄,您可能还不知晓吧?师父折戟前,已经派老前辈昭告两淮盐道,将三位师兄逐出师门了。” 商青羊脸色阴沉,冷冷道:“莫不是师弟你诈我的吧?如今师父亡故,可就死无对证了。” 林岚负手而立,云淡风轻地说道:“两淮盐道,岂可被我一初出茅庐之辈所迷惑,商师兄若是不信,等上十天半把月的,自然就见分晓了。” 一边的亲信开始围拢过来,商青羊朝前走了两步,脸色有些难看,没想到这杨老鬼临死前还咬自己一口,往后这盐道上看来得立威才能站稳脚跟。 “账本和令牌都拿来吧。这些东西不是你能够掌控的了的。” 林岚笑道:“商师兄所言极是,所以小弟就将这些师父留下的东西统统交给了呼延师兄,您得找他才是。毕竟师弟才入门不久,师父也不敢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我。”林岚心里暗自祈祷,商青羊还不知道杨老鬼举荐自己当两淮大盐枭的事情,不然就立马露馅了。 “呼延珺他人呢?说!” 林岚微笑道:“商师兄,咱们毕竟同门一场,何必如此赶尽杀绝?” “师弟,只要你老实交代,师兄自然会带你吃香喝辣,来人,带阿岚去湖心春风渡,今日大人们去了栖灵寺,就让小师弟好好享受一番,等明日找到了呼延师弟,一齐去拜见大人。” 几个黑衣亲信直接架着林岚,跨上了小舟,朝湖心赶去。 冷清的湖风吹过商青羊的脸颊,上边的微笑渐渐淡下来,他呢喃自语道:“我就不信,一个死了的人,能有多大的威慑力!” 湖边人消散,顺溜抱着蜜饯的手颤抖着,“少爷,他……他……我们……我们该怎么办?要报官吗?” 云小凡眯缝着眼,说道:“报官等于害了少爷。看样子他们是去了画舫,估计已经不会怎么样。我看还是回林府告诉老爷去吧。” “啊?这样我和少爷都会没命的!”这前几日刚去了姑苏,林如海又不是傻子,穿了帮估计又得是一顿臭骂。 云小凡皱眉道:“不告诉老爷,少爷真的要没命了!” 顺溜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 …… …… 栖灵寺钟声悠扬。 一处大殿西侧,有“仙人旧馆”四字,便是平山堂。 祠堂乃是前朝大学家欧阳方休任扬州太守的时候所建。堂前花木扶疏,庭院幽静,凭栏远眺江南诸山,恰与视线相平,“远山来与此堂平”,故称“平山堂”。 堂上宾客围聚,显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林如海坐在主位的右侧位子上,一身藏青色的蓝绸长衫,外加一件黑白相间的貂绒背心,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堂外。 “哈哈,诸位久等了!” 盔甲咔嚓直响,桌上人都站起来,拱手道:“恭迎孙督军。” 两淮驻兵,城防营、神武卫、提兵司,都是由督军府来统领,可以说在两淮武将统领之中,孙昌便是坐在第一把交椅上。 “诸位坐,本就不是什么大场面,只是聚一聚老友,说些体己话罢了。” 孙昌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上后,一干达官显贵才敢坐下。 “去年两淮风调雨顺,百姓安定,与诸位有不可分割的功劳啊。” 场面上并没有扬州知府,这话从督军府都尉口中说出来,显得有些别扭。堂上之人纷纷笑而不语。 “我孙昌虽出生草莽,但是对于读书人还是极为敬重的,唉,对了。林御史,听副手禀报,您有话要对孙某人说,不知道是什么体己话?”孙昌开门见山地问道。前些日子城南纸铺的事,他自然是很不满意的。 林如海拱手一礼,说道:“城南纸铺一事,林某人私下决定,并未和将军通禀一声,实在是惭愧,其实是……” “唉,事情都翻过去,林御史这么说就见外了。这杨信永早就该除了,咱们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份东西,是孙某人送给您的见面礼。你我同在扬州谋事,理当相互扶持才是。” 林如海打开信封扫了一眼,将纸递还到孙督军面前,道:“孙督军这份大礼,林某可承受不起,这都是城防营的功劳,怎么能够交由林某?” “唉,这件事本来就是林御史先声夺人,孙某也只不过是替林御史您办了接下去的事情罢了。何况您是圣上钦点的两淮巡盐御史,这件事情由您出面最好,若是孙某人上报,难免这手……”这事情若是由孙昌牵头,无疑是一种僭越。 盐道本就是朝廷重要的税收课目,他孙昌即使是两淮督军府都督,都不能私自干涉,所以免得麻烦上身,让林如海来呈报这事,顺带着将两淮督军府的协办带上,自然是极佳的政绩积累。 林如海点点头,说道:“下官会如实禀报,将军自然记头功。” “哈哈,来来来,不谈这个,吃斋吃斋。这栖灵寺的素斋,可是扬州远近闻名的。年里年外的大鱼大肉吃多了腻得慌,还是吃些斋菜清清肠子里的油水。” 孙昌举杯,朝边上的林如海敬了一杯,低声道:“林大人盐道主政还剩半年,若是之后有什么举动,还请提前支会孙某人一声。这一次您的大动作,让某些大人很不高兴。咱们之前合作得很愉快,所以接下来……您懂的。” 每年的岁贡,送到林府的也不少。 盐政,涉及的势力之多,钱财之多,是难以想象的。 林如海能站稳脚跟,在两淮盐官上政绩卓著,离不开某些人的扶持。有些钱,不该收的就不收,有些钱,你不收,人家就抹了你,所谓的政坛就是如此,要做不倒翁,就得有强大的靠山,除非你想跟电干。 第88章 一夜鱼龙舞(三) 春风渡上,舞女手举鱼龙灯,舞姿婀娜。 笙歌起,明月当头,画舫之中人影攒动,看着莺歌燕舞,纸醉金迷,好不热闹。 湖畔烟花窜天,与明月争辉。元宵节的气氛,到达了顶峰。所有人都尽情地享受着新年余味。一碗碗人气腾腾的红豆沙汤圆端入雅间之中,供贵人们享用。 林岚坐在画舫内的一处雅间内,这整条画舫,都有不少商青羊的眼线,既然他敢这样放任自己,那么就代表对于自己的踪迹有十足的信心。 “公子想听什么?” 琴女进了雅间,一身紫衣,上边绣着精致的蝶影,看到林岚背对眺望着湖畔,缓缓坐在扬琴边上。她看了眼林岚棱角分明的侧脸,一眼就觉得有些心动。 少女怀春,从来都是对那些心上人一见钟情。 林岚倚窗吹风,说道:“随便吧。” 这个时候,他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听曲儿。怎么逃出去,才是他现在最要解决的。 蝶衣美眸动情,拨动扬琴,声音清脆地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林岚回过头,听着用古曲弹奏歌唱的水调歌头,没想到自己这首词,已经被谱曲歌唱了。 一曲唱罢,林岚才笑道:“这首曲新编的吗?” 女子点点头,含笑说道:“这是扬州才子林公子的七传之作,小女不才,谱的曲,难配如此绝妙的词,还请公子见谅。” “姑娘芳名……” “小女子蝶衣。” 林岚笑了笑,说道:“蝶衣姑娘,我教你一首曲子,你能否帮在下一个忙?” “敢问公子是什么忙?”蝶衣眼睛灵动,确实有足够的资本,在这春风渡上站得住脚跟。 林岚笑了笑,说道:“我想要蝶衣姑娘的……”他贴近蝶衣的耳根,轻轻耳语。 不知是因为林岚的话过于撩人,还是因为热气触及蝶衣敏感的耳朵,她的脸变得红起来,“这样不好吧?” “我能保证姑娘你能一曲成名。” 蝶衣美目低垂,嘴角轻笑道:“能帮助公子,便是蝶衣的荣幸。” 一曲悠扬现代版的水调歌头,从雅间悠然飘出。 “蝶衣姑娘,如何?” “唱法独特,旋律倒是优美,好听新奇,公子的曲谱得倒是妙。” 林岚眉间笑意一浓,说道:“蝶衣姑娘请。” 女子抱琴,走在林岚的面前,看着林岚英俊的脸庞,也是有些红热。奇怪,自己怎么会如此随便地答应他?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太随便,让他以为自己是个可以任意轻薄的人? 刚出了厢房,便有一黑衣人将目光锁定在林岚身上。 “会不会太冷?” 林岚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蝶衣身上,让原本就有些心不在焉的蝶衣身子一颤,随后有些害羞地摇了摇头。 林岚的手就这样一直搭在了蝶衣的肩上,朝底舱走去。画舫之中的艺妓,都算是三教九流之辈,即便是秦淮河上最出名的歌妓,那都是低等身份之人。 撒完一泡尿的亲信走到黑衣人身边,问道:“盯得怎么样了?” 那人一笑,说道:“和那两货没区别,这才几时,就这么沉入温柔乡里起不来了。和那艺妓下去亲热去了,呵呵,商爷也是太过紧张了,这样的天上人间,给他这种小子随随便便灌点药,把他丢出去都哭着要回来呢。” “是吗?也好,咱们也可以轻松些。” 林岚跟着蝶衣进入底舱。小屋漆黑一片,蝶衣的声音有些颤抖,说道:“公子,请你自重。蝶衣……卖艺不卖身的。” “嗯。” 林岚无暇顾及蝶衣话中的意思,而是四处看着。底舱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个窗子,正好可以跑路。 “蝶衣姑娘,把衣服给我。” “啊?”蝶衣没有想到林岚这么直接,除了些许的害羞之外,身子都有些颤抖,有些哽咽地将身上的纱衣递给林岚。 黑暗之中,林岚拿过纱衣,将它拧成了一股,绝对长度似乎不够,便道:“再来一件。” 身穿亵衣的蝶衣含羞泪目,她们这样的艺妓,又能卖的了几年的芳华,等到娇容不再,只能被抛弃,嫁给那些商人做妾,地位可想而知。 亵衣再次落下时,皎月投射下来,正好照在那副娇容上。 林岚站的地方无光,只顾着将那件递来的衣服和之前的纱衣绑在一起,然而忽然间感觉手中的那件衣裳似乎还有些温热,便转过身来。 “蝶衣姑娘,你……”林岚眼睛怔怔地看着那……额…… 蝶衣的眼露秋波,说道:“希望公子好好待我。”能够遇上一个知己,交付余生,是多少女子一辈子的希望。 “那个……蝶衣姑娘,你先去穿件衣服吧。”林岚将身子转过去,这误会真是……自己也是嘴贱,说什么想要衣服,直接说借几件衣服会死啊…… 见到林岚又转过身子,蝶衣眼睛之中有些泪,颤抖地问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林岚咽了口唾沫,道:“蝶衣姑娘,抱歉了。”他将桌子挪到窗口,将窗子打开之后,将那衣绳拴牢固了,“咱们后会有期。” 林岚身体一窜,直接跳出了窗子,借着衣绳,缓缓朝湖边潜去。他身上的衣裳依旧脱去,就剩下一个裤衩子,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子时,林岚掐着时间,这里距离湖暗也就百米之距,他必须抓住机会。 他无声地潜入湖中,免得惊动那些鹰犬。 湖水冰凉,林岚顾不得那丝丝地冷意入体,朝着湖岸边游去。这扬州城内真是待不下去了,他觉得很有必要出城躲一阵子再说。 在底舱的蝶衣还没有回过神来,她不明白,为什么林岚会有如此的举动。是因为自己太主动了?也不是吧,明明是他要让自己脱衣的。还是说,身为女子,就应该什么都不做,等他动手? 她的脸颊红彤彤的,看了看自己傲人的人才,将一件新衣穿上,呢喃自语道:“难道是自己不够迷人?不过也不至于让他反应激烈到跳湖吧?” 第89章 一夜鱼龙舞(四) “抓住那个小子!” 终于,在林岚游出五十米开外的时候,空中璀璨的烟花不夜天暴露了他。这个时候,有谁会蠢到在河里游泳? 几叶小舟从画舫边放下来,飞快地朝林岚方向划过来。 “我去你个大西瓜!”林岚抹了一把脸,在这样冰冷的湖水里游泳是非常消耗体力的。这个时候,他的左腿已经有些发硬抽筋了。 小舟越来越近,林岚只能朝岸上拼命游去。 啪! 竹篙落水。 伸在了林岚面前。 “上来!” 林岚头一抬,见到小舟上的两个蓑衣客,这不下雨不下雪的,还穿蓑带笠,定然是江湖豪(怪)杰(胎)了,赶紧拉着竹竿,爬到了小舟上。 蓑衣人竹篙入水,小舟调头而走,在湖面上飞快地离去。天黑本就不好追踪,在画舫上时,那些鹰犬仗着站得高,看得远,发现了林岚,但等到小舟划来的时候,可就没有优势了,在湖面上无目标地摸索着。 然而林岚爬上的小舟,已经转过一个弯,消失不见了。 瘦西湖过了五亭桥,再绕过了几个弯,已经驶入了连带着的河内。这里本来就是城郊,何况今日时上元佳节,门禁格外宽松。 林岚赤着膀子,已经冻得瑟瑟发抖。谁在冰冷的湖水中泡一泡,都会打寒颤。 “两位侠士贵姓,多谢出生相助。” 撑篙那位嘻嘻笑道:“方外之人,谈何姓名。” 林岚瞥了眼坐在舟尾的蓑衣客,一边放着木拐,似乎是个瘸子,他忽然一惊,丫的,不会杨瘸子没死吧? 感受到林岚的目光,蓑衣客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林岚喃喃道:“施主本是富贵身,何必堕入泥淖中?” 林岚松了口气,杨瘸子定然不会称呼他为施主,看到斗笠下还有长发披肩,应该是个道士,便道:“道长见笑了。” 撑船的摘下斗笠,林岚借着明亮的月光看去,是个瘌头和尚,有些狐疑地朝坐着的那位看了一眼,确实有头发。 这跛脚道士和瘌头和尚......不会这么巧吧? 瘌头和尚打着哈欠,说道:“盐道清明不清明,关乎国计,思量民生,施主能不顾生死攸关,以身犯险,实在敬佩。”虽然没有问林岚的身份,为何会在湖中,但是瘌头和尚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说得很自然。 林岚已经不敢作大,很谦虚地问道:“两位高人在上,晚生林岚不过是略尽绵力,不值得夸赞。” 瘌头和尚笑笑不说话,抬头看着当空的明月,说道:“江湖鱼龙混杂,然而多得还是杂鱼,能够成龙之辈,诸如杨信永,也不过是土龙一条,难成气候。小施主若是有意改一改这浑浊世道,还是仕途为上策。” 跛脚道人呵呵一笑,“怕只怕年少的棱角入了这污浊之世,被磨平打滑。” 子时已过,远处的烟花落尽,新年余味消散。林岚望着明月,缓缓道:“两位是高人,如果晚辈告诉你们,这明月本身无光,不过是日光的投射,你们信吗?” “贫僧相信。” 林岚有些惊讶地看了眼瘌头和尚,继续道:“这明月上根本无嫦娥,也无玉兔,广寒宫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有的,就是一个个大坑。这么说,两位信吗?” “贫道相信。” “贫僧相信。” 林岚见到舟上有只麻袋,毫不在意地披在身上,说道:“尽管我说的是事实,但我还是喜欢明月婵娟,月上广寒。” 瘌头和尚问道:“小施主想说,内心美好,即便这个世道再污浊,也不会阻碍你的步伐吗?” “不,这个世道还是很美好的。”林岚笑道,“至少在我心里是这样想的。我想要做的,就是将蓝天上的几朵乌云摘去,免得影响我看蓝天的心情。” 跛脚道人从身后拿出一件衣裳,脸色缓和了不少,递给林岚,说道:“这很有趣。” “是的,而且我认为并不是有多难。因为我相信,绝大多数人还是不喜欢乌云的。” 舟缓缓靠岸,瘌头和尚将船头的绳子拴好,跨上岸,“小施主想常人之不敢想,为常人之不敢为,难得奇人,在此小住几日,我等游戏人间,看过通灵之人,却难见通达之辈。” “两位乃是高人,高人眼高,自然入眼的就少了。在晚生看来,我家书童顺溜就挺好。” “哈哈。看来真的是我眼拙了,请!”跛脚道人摇头笑道。 茅草屋简陋,三人盘腿而做,小炉上煮着茶。林岚发紫的皮肤才渐渐有了知觉。 “小施主之前见过甄士隐吧?” 林岚点点头,喝了口瘌头和尚递过来的热茶,说道:“没错。” 跛脚道人叹气道:“当年元宵之前,一语成谶,只希望小施主能够帮帮甄施主。” “道长乃是世外高人,当年之事,想必已是未卜先知,既然如此,为何不及时行善,反倒是数年之后,让小子来解这个局?” 跛脚道人笑道:“天下太多不公平之事,太多可怜之人,我等只能看着,泄露天机会遭到报应,所以不便出面。不过小施主既然有缘遇见了甄施主,那么提点您一句,也不算是泄露天机。” 林岚点点头,道:“看缘分吧。毕竟我不是二位这样的高人,也不知晓他那可怜的女儿身在何处。”说实话,尽管年节的时候答应了甄士隐,但他并不是很确定,甄英莲真的会出现在金陵贾雨村的断案之中,这一切,只能说是看缘分了。如今贾雨村也不知在何处,但从王言的消息来看,似乎还没有上任,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帮到甄士隐。 瘌头和尚将一碗煮好的汤圆递上,缓缓道:“栖灵寺火头大和尚亲自包的汤圆,小施主品尝一二,看看合不合口味。” 林岚道谢之后,端起那清汤之中半浮着的大汤圆,感慨道:“立春了,又是一年春啊。” “唉,对了。两位是仙人了吗?” 跛脚道人一口汤圆吞下,差点被噎得翻白眼,喝了一口热汤才缓过来,捶在胸口喘息,说道:“你见过仙人被噎死的吗?” 额……他娘的,鬼知道仙人吃汤圆会不会噎死。 …… …… 上元佳节,姑苏城内的诗会到达了顶峰。 文人不喜烟花舞狮这样的俗物,吟诗弄词仿佛成了过节必备的装逼利器。诗词投入诗箱之中,在各个诗社内流传。一旦有极佳的诗词,便会被传抄,再一次投入诗箱之中。 最后,在子时时刻,那些被传抄最多的诗稿,就会被送到主会场——寒山诗社,给老一辈的诗才大家点评。 程敬允抚须坐在角落,想着能够请动言公出马,合伙骗林如海的林岚,这个时候究竟在做什么。 “程公,你远道而来,怎么感觉最近几日心事重重的?” 程敬允回过神来,原来是当年的同科进士,之前也有些许交情,便说道:“陶公见笑了,只是有些困倦了。这人老了,一熬夜就疲惫。” “程公既然累了,便去睡吧。只可惜,这诗会的诗魁,可就难得一见了。” 程敬允打着哈欠,笑道:“那便告辞了。这诗魁啊,早就在我手中矣。”他将一张诗稿递给陶然,伸了伸懒腰,朝寒山诗社外走去。 陶然瞥了眼手中的诗稿,眯缝着的眼睛忽然睁大。 ……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 “好词啊,这是何人写得词?” 忽然,中央唱票小厮惊呼道:“诗魁诞生了!是扬州林岚林公子的《青玉案·元夕》!” “此词上阕真当将今时今日,写得淋漓尽致啊!太妙了!” “扬州林岚?一个扬州人怎么来姑苏拿诗魁?我大姑苏的才子后辈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不成?”一老儒生听到诗魁竟然是扬州人士,气得拍案而起。然而他不好说林岚这词不好,写得太好了!只能将这怒火发泄在今夜那些士子后辈上。 当中不少懂词之人,拿着诗箱之内找出的《青玉案·元夕》,品评着。 “老朽认为,上阕极尽渲染,倒不如下阙来得耐人寻味,也不知道这位林岚小友是遇见了哪一位凌寒傲梅,能够写出如此佳作。” 另一位身穿白衫地老者摇头说道:“肤浅了。依老夫之见,站此灯火阑珊处之人,应是这位林岚小友自己了。以俗世繁华,衬孤灯之下,形单影只之人,足以可见此子不凡呐!厉害厉害。” 一位在席间从未发话的老者咳了咳嗓子。 满堂俱静。 康泰元年的状元郎,曾经的礼部尚书李昀,这样重量级的人物,即便是不在朝中,发挥的余热也是难以想象。年节里家门更是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昀公,您有何高见?” “不必讨论了。这首词不是可以讨论的词。”李昀将诗稿折叠起来,收入袖中,“上元佳节,诗词不计其数,唯独这首,不可无。” 昀公起身离去,留下愕然的众人。 这样的评价,未免……未免也太高了吧? …… …… 一夜鱼龙舞。 这个元宵不太平。 商青羊登临春风渡,看着跪在地上的蝶衣,缓缓道:“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蝶衣颤巍巍地说道:“从……从窗口……” 商青羊闭了眼,却可以从眼皮上见到那滚动的眼珠。 “真是该死啊!” 大盐枭都折戟在了他商青羊的手中,却被一条小泥鳅耍得团团转,商青羊走出船舱,看向水波不惊的湖面,喃喃自语道:“两淮盐道,真该易主了!” 第90章 坑了爹 元宵之后又过了五日,林岚在城外的十里亭等候着程敬允的到来。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马车从远处驶来,正是程敬允之前的那驾马车。 “程公终于回来了,可让晚辈等得好辛苦。” 程敬允笑道:“林岚啊,这一次老夫不仅帮了你,也帮言公完成了任务,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林岚一愣,说道:“帮他?” “你还不知道吧。你的这首元夕啊,又拿了诗会的诗魁,如今整个姑苏城的名流,都知晓了扬州有个诗才林岚,纷纷要上门拜访呢。” 林岚干笑了两声,道:“那程公就载我一程吧。” “哈哈,来回姑苏的车费盘缠,你可得给我报销了!” 林岚白眼一翻,这程敬允,还真是个抠门鬼,只出不进,从自己这里拿了多少好东西,一点路费都要和自己斤斤计较。 “这是自然。一定送到您府上。” “哈哈,懂事!” 懂你妹啊! 马车驶入扬州城,程敬允也算是扬州城的名人,自然畅通无阻。两人在车内串通好了口风,便走入了林府。 老管家脸色古怪地看着林岚,说道:“少爷回来啦。” “恩,老贾。我不在府上,一切可还安好?” “那个……”老管家刚要开口,林如海从堂内走出来。 “程公。” “林御史有礼了。” 林如海叫人备茶,和程敬允坐在堂上,林岚站在一边不说话。 “程公姑苏一行,可还顺利?” “哈哈,顺利顺利。林岚诗文都让文会上的名人们赞叹不已。一首元夕,更是夺了上元佳节的诗魁,林岚啊,拿给令尊大人看看。” “哦。”林岚将诗稿交给了林如海。 林如海接过诗稿看了眼,点点头,道:“确实不错。程公,那小儿的文章……” “爹,放心。这几日与姑苏的士子们交流品文,孩儿觉得文章大有长进。” 林如海喝了口茶,淡淡地说道:“不错。” 程敬允见任务完成,便说道:“舟车劳顿,老朽也疲惫了。既然回来了,家中糟糠想必也等急了,就不叨扰林公了,告辞。” 林如海起身,拱手道:“那就不留程公了。管家,送一送程公。” 父子俩目送程敬允离去。林岚总感觉气氛有点怪怪的,却说不出是哪里怪。 林如海双手负背,叹气道:“岚儿啊……” “怎么了,爹?” 林如海眯缝着眼笑道:“姑苏城好玩吗?” “还行。城外寒山寺的大钟敲了敲,很清脆。那太湖也去游玩了,比瘦西湖要大上不少……”林岚随便胡诌了几个,估计林如海也没去过。 正当林岚美滋滋地偷乐时,忽然一道风声从背后响起。 啪! 藤条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背上。 这一回,林岚穿得少,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什么叫做火辣辣地疼。 “爹,你……”林岚被忽如其来的一变抽懵了,面露无辜地转过身子,看着林如海。 “装,继续给我装!臭小子,居然敢连着长辈骗你爹了!老实交代,这几天都去哪里鬼混了!”林如海说话间,这藤条又要抽下来。 林岚脸色一变,赶紧躲到柱子后边,免得再受皮肉之苦,“爹啊,你再说什么啊,孩儿不明白。”有过撒谎经验的林岚明白,在还没有摸清楚长辈的底细前,一定要厚着脸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出去,估计还会让长辈们有“意外收获”。 这样的“意外收获”,往往会换成精神或者肉体上的痛苦,回报给林岚,所以反正都败露了,倒不如先装傻一番。 “不明白?顺溜前天都告诉我了。你个臭小子根本就没去姑苏城,还说你在瘦西湖边失踪了。你还狡辩?看我不打死你!”林如海藤条举得老高,“你这臭小子玩失踪,我还不敢跟你娘讲,生怕被你气出病来,这几日在湖边,下人都找疯了你知道吗?给我站住,还跑!” 王氏与三房姨娘有说有笑地从栖灵寺上香回来。一进林府,就看到这院中上演的老子打儿子,顿时花容失色。 林岚躲到王秀儿身后,说道:“娘啊,你劝劝爹。这把我打坏了事小,气坏了他的身子这才是大事。”当然,最好是不打坏他…… 林如海拄着藤条,喘着气,道:“秀儿,这回你让开,我非打死他不可!” “老爷,这又是怎么了?” 林如海大口喘着气,道:“你自己问问这个逆子,到底干了什么?” 林岚差不多摸清了事情。 大概是顺溜看到了自己被商青羊抓到了湖上的画舫之中,觉得事情有变,就告诉了林如海,但是将商青羊的事情隐瞒了下来。 于是他眼珠子一转,两害取其轻,咬着牙说道:“娘啊,孩儿这几日在湖上画舫游玩。当日程公要带我去姑苏,路途太远,我……我晕车,就半道而返,又怕被爹责骂,就躲在画舫几日。” 王秀儿一听是这事儿,稍稍松了一口气,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便道:“还不给你爹道歉!”这个事情,林如海在气头上,她这个时候见风使舵地站在林岚这边,反而会让林如海更加气,倒不如将戏演全了。 王氏拿过林如海手中的藤条,看似抽打在林岚身上,但是每一下都是打在了地上,林岚也看出自己娘亲是在演戏,故意哇哇大叫,最后见戏演得差不多了,才跪在林如海面前,“爹啊,孩儿知错了。让您和诸位娘亲担心了。” “哼!说得倒是诚恳,你照做了吗?那日才教育你,才几天?又犯错,你是要气死我吧?” 林岚无奈道:“爹啊,不过这姑苏的诗魁确实是孩儿拿下的,程公还说,这首词还得到了昀公的高度评价。”他使出了大招,直接转移话题。 “什么?岚儿你人都不在姑苏,还能拿到诗魁?”王秀儿这一回是真的很惊讶,不像是演出来的。 “孩儿下车时,担心没有去姑苏,让爹娘失望,便随便写了首词,让程公带去,好让姑苏的同辈们品评,没想到一不小心,拿了诗魁……” 诸位姨娘扶起林岚,笑道:“我们岚儿真是个大才子啊。”几人甚是欢喜,簇拥着林岚朝里屋走去。 “阿岚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不是?” “是啊,好几个媒婆都要给你做媒了。扬州府好些个姑娘对你仰慕已久。” “额……岚儿觉得还是先把重心放在仕途上,这个儿女私情,容易影响科举考试。” “嗯……也是。咱们岚儿这么优秀,不愁找不到好姑娘。” 林如海呲着眉,怒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教育儿子呢!这是把我放在何地?慈母多败儿!给我回来!” “……” 第91章 林岚的囚禁生涯 “我爹走了没?”林岚发困地打着哈欠,从屋子里边无精打采地问道。 顺溜踩着小板凳,对屋内的林岚说道:“老爷刚走。不过和府上的人统统说了一遍,谁要是把锁开了,立马滚出林府。看来这一回老爷是真的动怒了。”他生怕林岚再让他做出些荒唐事来,干脆直接把林如海搬了出来。 “我爹没把你怎么着吧?”一想到那晚自己从画舫失踪,顺溜也是被迫无奈下才将事情说了出来,林岚也就没怪他了。 顺溜摇摇头,心里有些暖暖地说道:“没有。少爷,顺溜是不是把你出卖了?”他的小脸贴在门框上,镂空的雕花被他肉嘟嘟的小脸填充着。 “算你小子聪明,没有把所有事情都一股脑儿倒出来,不然这一回你少爷我真的是要死在你手里了。”林岚瞒天过海地又躲过了一劫,“我不在的这几天,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哦,梅嫂那里开业了,说酱料不太够,叫您准备一些。” 林岚回到桌边,写了些需要用到的原材料,交给顺溜,说道:“这事情以后交给你和小凡办了,你若是嫌麻烦,将上边的材料告诉小凡就是。” 顺溜接过秘方,小心翼翼地塞入到袖口中,又说道:“还有就是那帮乞丐混混,小凡怕事情露馅,就统统打发去金陵了,反正这帮人在哪里都一样,争个地盘的事情。不过您交代的任务,小凡哥也都布置下去了。” “恩,这样也好,省的被抓住什么把柄,对了,城里边有什么其他的动静没?叫你盯着的那城南纸铺呢?如何了。” 如今被囚禁的林岚,只能以这样“垂帘听政”的方式洞悉着外边发生的事情。 “纸铺烧光了以后,元宵节过了没几日,又在建房了,听说是要建布庄。” 林岚笑了笑,喃喃自语道:“纸浆变染料,还真是换汤不换药啊。” “少爷啊,你可别再去招惹那帮混子了。像那晚的,多危险啊。” “行了,照我的吩咐去办吧。” 扬州的私盐生意,一时半会儿还由不得自己来掌控。商青羊能够说动城防营围杀杨信永,必然是那些幕后黑手扶植起来的又一个杨信永,自己若是以卵击石,恐怕卵黄都要被打出来。 如今也只能看外派出去的呼延珺,这个汉、蛮混血儿能不能够闯出点名堂来了。 他和呼延珺都是杨信永临危受命,也有过命的交情,日后若是呼延珺能够闯出点名堂来,自己又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在他背后装大树,混入到那个“俱乐部”,未尝也不是一件难事。 “哦,对了,少爷,还有件事。晨儿给您买早点的时候,碰见了程公,他让我问您,这路费和盘缠什么时候送他府上去?” 回过神的林岚忽然一愣,一脸无语地说道:“真他妈不要脸。” …… …… 立春已过,天气渐渐回暖。 早起的黄鹂停在贾府高大的槐树上叽叽喳喳。一大家子喜气洋洋地围在一起,贾母气色饱满,坐在雕花的椅榻上,小口喝着茶。享乐主义为上的贾母,自然乐得这样儿孙满堂,热闹的场面。 几个嬷嬷丫鬟并立,簇拥在几个姊妹身边。 二姑娘迎春肌肤微丰,娇容初成,穿着件蓝绸花袄。三姑娘探春比之她二姐,却显得削肩细腰,俊眼修眉。四姑娘惜春年纪尚小,身量未足,却也长得伶俐可爱。几人一一向长辈们请安之后,才坐在下边。 贾母抬头,问道:“宝玉和林姑娘呢?” “老祖宗,林姑娘和宝二爷去了坊市,估摸着也该回来了。” 贾母嘻嘻一笑,“这倒是新鲜。我那姑娘不是得了不足之症,今儿个怎么破天荒地要出去游玩?” “老祖宗哟,这天气儿都回暖了,姑娘家的,一直闷在房里,换做是我,也得憋得慌。”凤姐姿态婀娜,初为人妇,脸颊白里透着红润。 “呵,谁敢憋你凤辣子。” 王夫人同样笑笑,说道:“后楼上的绸缎多拿几匹出来,新年新气象,给姑娘们做些新衣裳,宝玉那里就不用做了,这混世魔王整日跑进跑出的,新衣服都耐穿不了几日。” 熙凤一一称是。 过了半晌,外头忽然有人喊道:“林姑娘和宝二爷回来了。” 贾母仰头张望着,“让我这老婆子看看,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回来。” 身着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的宝玉,与穿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肩,头上挽着随常云鬓,簪上一支赤金匾簪的黛玉并行而来,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见过祖母、舅母。” “见过琏嫂嫂。” 黛玉一一行礼,只有宝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还招呼着:“黛玉妹妹赶紧坐下,这走了这么长的路,别累着身子。” 贾母溺爱地笑着,“你呀,既然路远,就别让你黛玉妹妹跟着去就是,又怕人累,还要人跟着,真是的。” 黛玉坐在三春的边上,微微一笑,并未说什么。只不过有件事,她思量了很久,决定拖着也不是办法,便道:“老祖宗,有件事想要和您细说。” “哦?姑娘住在碧纱橱里可是不满意?已经让下人收拾屋子了。” “不不不,祖母您误会了。黛玉收到扬州来的信,家中父亲牵挂得紧,说是要让我回去。”黛玉一想起林岚的信,脸颊就有些微红,想了想,还是说林如海来的信比较好。 贾母脸色立即一变,道:“这才小住几日,就催命似的要你回去?他不是有了那儿子,忘了这心肝宝贝了吗?还回去作甚!” 众人皆变了脸色。贾母一发怒,整个后院里都敛声屏气,不敢放肆,就连没个正形的宝二爷,都坐直了身子,缩着头跟鹌鹑似的,看着黛玉,不舍地劝道:“是啊,妹妹还回去作甚?这里有兄弟姐妹伴着,多热闹。你不是说那个蠢物就会惹你生气不是,我看还是呆在这里为好。姑父那里,让长辈们搪塞过去就好。” 一干姊妹也应声附和着。 黛玉下巴轻摇,微微皱眉,说道:“父母在,不远游。黛玉上京,本就是来看望看望祖母、舅父舅母,以尽晚辈孝道。如今见到长辈们都安好,黛玉也该回去侍奉爹爹,还请祖母您能应允。” 贾母虽然能够在贾府做主,但是毕竟姑娘是人家的,让黛玉回去也是人之常情。若是黛玉心不甘情不愿,她也能周旋一二,大不了给林如海一些压力,不过既然黛玉都这么说了,也只能作罢。 “黛玉丫头,你过来坐。” 林黛玉走在贾母身边。 贾母牵过那双纤纤细手,握在手中,叹气道:“这才几日,又得回去,舍不得啊。”说着,又要落泪。 黛玉也红着眼,贾府之中呆了一两月,虽然人多确实热闹,但是她向来喜欢清静。贾府规矩繁多不说,而且人心不一,就连宝二爷的丫鬟袭人,都是心思玲珑,让她有些应付不过来。比较一二,她情愿面对疼爱自己的父亲,还有那…… 见到黛玉沉默,贾母又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会让你舅父尽快安排,此次一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你了。” 贾宝玉忽然站起来,说道:“黛玉妹妹要回扬州,我也要去。” 王夫人茶盏放在几案上,脸色立马一变,数落道:“林姑娘是回家,你去干什么?不许去!” “就是,你去作甚?”凤辣子附和着婆婆。 宝玉一见众人反对,忽然急狂起来,一把扯下玉来,怒道:“黛玉妹妹要走,我也不活了!”说罢,狠狠地朝地上摔去。 众人匆忙去拾玉。 贾母放开黛玉的手,起身一把搂过宝玉,哭道:“孽障!你生气,打人骂人容易,何必去摔这命根子!去,去!随你去!” 王夫人更是心惊肉跳,摇头叹道:“总有一日,要被你这孽障气死!” 贾母挥了挥手,道:“由他去吧。金陵老宅子也许久未联络了,让宝玉代为走走,也免得生分了。有一点,你且听好了。” 宝玉满脸泪痕,一听能够去扬州了,擦去眼泪道:“老祖宗还有什么吩咐?” “今后不许再摔玉了!这可是你的命根子,摔碎了,上哪里再找去?”贾母从丫鬟手中接过玉,亲自替他带上,“你父亲那里我会去说。出门在外,一定要当心!袭人和几个嬷嬷都带去。哦,黛玉啊,鹦哥与了你,也带回扬州便是。” “老祖宗,宝玉未出过远门,会不会……”王夫人还是有些担忧地犹豫道。 “会什么会,黛玉能过来,他过去又何妨?只盼他这个混世魔王不要让他姑父难办就好。”贾母拍板了,王夫人也只能作罢,估计那孝顺儿,她相公也不敢忤逆贾母的意思。 贾宝玉嘻嘻一笑,说道:“那宝玉便先告退了。” 林黛玉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心有喜忧参半。不知道让宝玉过去,会不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第92章 准备县试 距离县试剩下半个月,林如海虽然在扬州为官,然而祖籍却是在苏州府。林岚户籍迁来之后,若是要参加县试,则是得回姑苏应试。 这件事,在年里边,林如海就和老宅的堂兄弟们提及了,只要林岚过去参加考试便行,其他的事情就不需要他操心了。 林如海也知道林岚有认床的习惯,还有这惹事的本事也太强大,干脆让林岚早早地去姑苏,免得再生什么事端。 姑苏城外,林家老宅的下人早早地在此等候。掐着日子细算,想来御史家的公子也该来了。 “是林岚岚少爷吗?” 林岚撩开车帘,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点点头道:“是的。” “老爷几日前就心心念念,等岚少爷过来了。” 这童子试分三场,分别在二月、三月、四月进行。也就是说,林岚若是顺利都通过的话,起码要到四月中旬才能回扬州。 顺溜钻出马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在马车上,双手叉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少爷呢。 “这就是姑苏城啊。” 那位下人见到嚣张的顺溜,嘴角抽了抽,问道:“这位是……” 林岚将顺溜摁下来,笑道:“这是我的小书童,被我惯坏了。” 下人笑了笑,要是在老宅里,这样的恶仆,早就被打断腿了。 “走吧,都到了,别让几位堂伯、堂叔久等。” “岚少爷说的是。”下人坐上马车,朝老宅驶去。 …… …… 林家当年也列为勋贵,算是开国功勋,虽说如今世袭不再,但从老宅的布局、大小来看,当年也是一方豪门。 马车刚到,林家老宅的管家便出来迎接。 “岚少爷您终于来了。大老爷、二老爷和四老爷早就盼着您来了,赶紧里边请。” 虽然林如海如今住在官邸内,但是每年也花上不少的银子,用以老宅的修缮,所以这座林府的老宅子才能够簇新如初。 “大伯,二伯,四叔,岚儿给你们请安了。” “阿岚啊,前些日子上元佳节,都来姑苏了,都不来老宅坐坐,这可就生分了!” 林岚尴尬地笑了笑,他丫的根本就没来,坐个鬼啊,不过话不能明说,这拿了诗魁,若是还被人知晓没来姑苏,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乱子来,这回,他只想安安静静参加考试,然后回扬州,“几位堂叔伯见笑了。那几日舟车劳顿,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小侄感染了风寒,也就没有过来拜见,是岚儿的不是。” “哈哈,你能拿了诗会的诗魁,也算是替我们林家争光了。这几日还真有不少姑苏才子来林府,想要见一见你林岚是何许人也。” 林岚道:“可不敢托大。这回小侄来参加县试,自然要放低姿态,不骄不躁才是。” 大伯林庸抚须笑道:“好,你有这份心态,这童子试必然能够通过。” 四叔在几个叔伯中是最小的,一撮小黑胡子捋着,说道:“咱们林府人丁单薄。加上你父亲,我们这一辈的四个男丁,虽说不是亲兄弟,却胜似同胞。最有出息的,也是你父亲,就看看你能不能够替汝父争光了。” “小侄定当努力进取。” 四叔林封抚须笑道:“以你的才识,这县试不过是小试牛刀,倒是没什么问题。” 林岚付之一笑,自己说实话,可真没读过多少的经学史书,一看那些玩意就发困。也亏得林岚有些文学底子,照猫画虎似的凑几句,虽说文章不及那些大家,但勉勉强强凑活能看,比起那些死读书,绕来绕去,文不达意的酸溜文要好上许多。 林家老宅的私塾设在东厢的一处厅堂内。 林封抚须说道:“这里原来是你爹的宅邸。如今你们一家都住在了扬州,这里空置下来,你爹也很关心宗族之内的后辈读书,就聘了先生,专门在这厅堂教书授业。” 衣锦还乡,谁不想有所为之后,将自己的福泽延续给后辈。这便是家族,便是血缘。 林岚跟着林封走入私塾的时候,恰好教书先生这在让学生填写保单。 林封说道:“你的报名,正月前已经报上去了。这保单你也去填好。” 林岚点点头,走过去。 老夫子一双凹陷地眼珠子,有些像一副骷髅,朝林岚瞥了眼,印象里似乎没有年纪这么大的学生了,便问道:“你是谁?” “林岚。” 老夫子在花名册上找了找,恰好在最后找到了林岚这个名字。 “林岚堂兄,你来啦!”刚刚签好保单的林必成回头,见到是年节时刚结识的林岚,便笑着走过来。 四家之中,除了林如海就一根独苗,大堂伯有三子两孙,算是人丁最兴旺的了。林岚看到,这一回考童生试的,都有自己的后辈了,着实有些羞涩。 与自己同辈的,也就四叔家的两个儿子以及二伯的小儿子,加上林岚一共四人,剩余的五人都是比他都要小一辈的熊孩子。 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辈,都已经填写好,只需要他们上去签一个字,写下姓名、年龄、体格等履历。 除此以外,五个考生还要互结保单,有作弊者,五人连坐。 老夫子见诸生都把名字签好了,便将一张仅有四人签名的保单交给林家四叔,说道:“四老爷,文昌老弟的保单,就由您拿过去签吧。” 林封点点头,说道:“好。这个廪生也已经找好,剩下的就交由我来吧。” 老夫子拱手道:“那就有劳了。唉?对了,这林岚莫非就是林三爷家的……那个诗才大家吧?” 林封点点头,没想到连家中的私塾先生都知道了林岚的大名,真是才华横溢瞒不住啊,“正是此人。” 老夫子笑着看向走到林封身边的林岚,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四叔,这老夫子想表达什么?” 林家四叔笑道:“钱老夫子的意思,就是这次的县试,相信你会很出色,就静候佳音了。” 林岚有些压力山大,这丫的,跟古人拼八股文,这不是找屎嘛! 第93章 先发制人 林家老宅子,比起林如海的官邸,自然要热闹不少。 四叔收拾的厢房,并不是林如海这边的厢房。这里空置多年,诸多不方便,吃饭还是得去正堂吃,索性就住在了林封家中。 “阿岚啊,家里不如府上,这佣人都有事打理,就不给你配个仆人了,见谅一下。有什么事,你就跟阿青说就是,你们俩年节的时候也相处过,也不生分。”林家落寞数十载,仅剩的祖产也就老宅子和一些田地了,所以宅子里下人也不多。 一边的林青长得也k是眉清目秀,和四叔倒是有些相似,一口大白牙笑起来很好看,“是啊。岚哥儿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去办就是,别客气。” “那你们俩先聊着,这样,我去找那个答应具保的廪生,让他签下字,下月初八去科考棚等候着。” 主持家中后辈参加科试,这是林府的一桩大事。可以说,没有了勋贵这层光芒,若是后辈晚生再不上进,这家族很快就会败落下去。如今林家,全靠林如海一人撑着,也不知道林如海隐退之后,谁能扛起这根顶梁柱。 “阿青你今年还参加院试吗?” 林青点点头,道:“当然。去年差点就过了,可惜,差上那么一点,今年一定能过!” 林岚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加油吧。对了,那个考了三十多次县试还没过的老叔祖住在哪里?” “哦,你是说文昌叔祖吧,他住在后边最右边的那个角落,岚哥你找他干什么?”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找最有经验的人取取经。” 虽然取着个文昌的大名,然而上天并没有眷顾这个老童生,县试考了三十多次,县太爷都换了六七个了,他还在考,这经验丰富的,也是没谁了。 林岚过去的时候,恰好见到林家四叔从那里出来,“阿岚,你怎么来这里了?” “哦,我听说文昌叔祖考场经验丰富,所以特地过来取取经,也有些把握不是。” 四叔眉头一皱,说道:“阿岚啊,文昌堂叔很忌讳这个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钱老夫子,就别去揭他老人家的伤疤了。” “是三小子家的娃娃吗?” “是的,堂叔。”林封见到老头走出来了,便恭敬地回身一礼。 老头穿着件褂衫,满头白发乱糟糟的,一双布鞋后跟早就被踩平了,仿佛当拖鞋一样的拖着,手中那只秃了一半毛的笔还沾着墨,活脱脱的一个现实版孔乙己。 “文昌叔祖好。”林岚拱手一礼。 “恩,果然和三小子一样,一表人才。阿封啊,你先回去吧,这小子既然有事情想问我,又是林家难得出一个的人才,我这个做叔祖的,自然倾囊相授。” 林岚暗自腹诽着,这位老叔祖也真是好意思,考了三十几次,还没有过县试的第一试,文章写得有多臭可想而知,胸无点墨,还要考考考,荒废了一生不说,还白吃了林家的粮食。当然,这些话也只能是林岚肚子里想想,作为晚辈,自然不能够如此说长辈。 四叔看了眼林岚,擦肩时轻声说道:“注意点语气,别惹他生气,一大把年纪了。” 林岚点点头。明白这一大把年纪了,林家早就不指望这位老叔祖能够金榜题名,也只是让这位长辈能够顺心而为。这样的封建科举摧残产物,是一个悲剧。 “问吧,有什么想问的?” 林岚说道:“我们林家去哪里考县试的?” “平江县。” 林岚又问道:“今年主试的县太爷,已经担任平江知县多少年了?” “有些年数了。”有些外派的县官,一两年就开始高升,有些呢,就如同平江县的县太爷一样,一任就是好几年,稳如狗。 “文昌叔祖,那您还记得这些年试题否?” 一听林岚转了这么大个圈子,还是回到了县试上,林文昌说道:“这个自然记得,我回屋去拿给你。我这人有个好习惯,每年考了什么题,都记在本子上。” 林岚嘴角抽了抽,这好习惯似乎没有给您带来好运气啊。 林文昌年纪大了,腿脚依旧矫健,没多久就将五页纸拿过来,递给林岚,道:“这是咱们县过去五年的考题,你且拿去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林岚扫了眼纸上的试题,这些往年考过的试题懂不懂的,已经是不重要了。县太爷不会傻到自己再出自己出过的题目,林岚只是想看看这县太爷会不会存心刁难人。 有些出题的县官,为了显示自己水平的不凡,尽出一些馊题。有些断章取义,有些割裂原句,拼凑着出题,甚至还有的题目只是几个标点,纯粹是为了为难考生。这就好比林岚参加高考时遇到的难题怪题,知识点就是这些,他就要给你设些关卡,绕几个弯。 看完题目之后,林岚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位县太爷也算是个厚道人,出的题都是一些常见的经典名句。这县试嘛,本来就是最低级的考试,弄得太难真的没什么必要,林岚心里有了些把握,至少通过是没问题的,至于名次,那得看命了。 面对科举,他这个现代人丝毫不占优势,自然没有什么优越感。能将自己的实力发挥出来就好。 “这么快就看完了?”见到林岚将试题递了过来,林文昌有些不高兴了,“岚小子,不是叔祖说你,这题目你有没有仔细去思考,去分析?这样囫囵吞枣地扫一眼,能学到什么?你爹当年可不是像你这样。” “叔祖教训的是,岚儿一定拿回去好好研习,不辜负叔祖您的教诲。” 林文昌捋须笑道:“这才是乖孩子,好了,去吧。我还有几本经义要诵读,就不和你瞎扯了。” 林岚暗自腹诽道,您丫的也知道您在瞎扯啊。他笑了笑,拱手告退。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林岚早就将那些纸扔了,还研习,明知道不考的题,他脑子秀逗了才去准备。 第94章 不让进? 江南鱼米之乡,生活富足,在平江县为官,除了农忙时候督促农课,也没有什么大事情,这样的逍遥县令,虽然赚不到大钱,倒也安乐。 李登云登科及第,为了老实巴交,按照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死读书读死了,在县令位置上颠来倒去,一屁股就坐了十五年。 同年及第的,有些活络的,早就平步青云,不是地方大员,就是朝中新贵。 三十五及第,如今已是天命之年,他的心志早就被磨平,安分守己,做好自己任内的公务,偶尔赚点不昧良心的小钱,就已经很知足了。 县衙的后边就是宅邸了,七品县官,底层公务员,待遇自然不理想。 李登云坐在堂内,有些忌惮地看了眼身边的中年男子,“座师这回有什么指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当年那些大人物的音讯了。 中年男子捋须说道:“座师抚今追昔,想到对于登云你,亏欠太多。这一次,想要提携提携你。” 李登云茶水沾湿了衣襟,赶紧起身,“不敢,座师有什么吩咐,您说便是。” “这次县考的名单之中可是有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子嗣?” 李登云点点头,道:“莫非座师想要拔擢下林家的这位?这个倒是没问题。前不久元宵诗魁便是他所得,这事情即便下官不操作,恐怕案首都是林公子的囊中之物。”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道:“座师的意思不是要拔,而是要压。” “这......”李登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已经验明正身,而且按照大人说的这案子,也早已经结案,林岚无罪释放,并不是有罪之人,所以根本没有理由让他不能参加科举。” 再退一万步说,这是得罪人的事情,怎么说也是巡盐御史的儿子,除非是他李登云破罐子破摔,不想在官场上混了。 “李县令,人挪活,树挪死。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也没说让你定罪重审,只是......”他点了点信封,不再说下去。 李登云叹了口气,点点头,“下官也只能尝试一二。” “静候佳音了。” ...... ...... 县考的日子终于到了,林家的两驾马车朝科考蓬驶去。江南富庶,说是科考棚,修得也跟考院一样。 这也算是政绩工程,每年州里的学政视察,也会到各地的考院看看,也算在县令的政绩之内。 “看看自己的考篮内东西都带齐了没。不要到时候进了考场着急撂荒的。”身为考试经历最丰富的林文昌,俨然是每一次赶考的带头大哥。 林岚瞥了眼林青给准备的考篮,打着哈欠。 “别麻痹大意!好好看看。”林文昌的一声吼,差点把林岚的魂都喊出来。 “文昌叔祖,我耳朵不背,差点被你喊聋了!”林岚翻了翻白眼。 一边的顺溜咯咯直笑,“少爷,林太爷替你喊魂呢。” 这考篮里没什么多余的东西,笔、墨条、石砚,还有的就是拿粽叶包着的粢饭。 大京朝科考县试只考一场,就是四书文。说白了,题目从四书中来的。一般县试要过很容易,只要文章通顺,不是胡乱拼凑的,基本上都是没问题的。像林文昌这样的,实在不是读书作文的料子,所以连最简单的县试都过不了。 虽说考一场,但是一场考一天,若是不带点干粮什么的,实在撑不住。 考院外边设置着栅栏,以防闲杂人等进入。 一干衙役今日也是手拿水火棍,站在考院内外。 “县太爷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朝西边看去。轿子缓缓抬过来,落地之后,身穿官服的李登云神色凝重地跨了出来,朝考院之中走去。 “开始点名验身!” 诸多本县的廪生站在栅栏前,将那些具保的考生喊至身边,等着前边师爷的审核。 审核也简单,对长相,后搜身。一般来说,之前上交保单的时候核对没有问题,这个时候也不会出什么事。 林岚瞥了眼平江县来考试的三百余人,能够录取一百人,这样的考试难度,确实不高。 很快就轮到林岚他们了。 带领他们的,是平江县一个未能登科及第的廪生,拿起保单,签上最后一遍名字之后,交到师爷的手中。 “嗯,这是林家大房家的小孙子吧,进去吧。”师爷核对完信息,摸了摸那个跟顺溜个头差不多的大伯家小子。 轮到他的时候,师爷则是眉头一皱,自己册子上夹了张条,“等等,刚刚进去的三个林家的娃娃都回来!” 一边的廪生脸色一变,道:“师爷,这是怎么回事?” 身经百战的林文昌从林岚身后窜了过来,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差错?” 师爷看向林岚,说道:“他吃过官司,身份不明,所以连同你们结保的四人,暂时都不能入场。” 林文昌脸色一变,“怎么可能?若是有问题,之前交保单的时候怎么没问题?” 师爷沉着脸,说道:“你们先靠边站一下,让后边的人先进来。” 已经进入栅栏后的五个林家子弟担忧地朝这里看过来,不知道林岚这里出什么状况了。 林岚同样感到莫名奇妙。自己当初葛家村一案,早就了结了,哪里来的罪身。这分明是有人搞事情。 三个林家的后辈眼里含着泪,看着边上一个个考生顺利进入考场,别提有多委屈了。 林文昌看向林岚,道:“岚小子,你吃过官司?” 林岚点点头,道:“不过早就结案了。并没有任何罪名。” 虽然林岚说是这么说,然而被扣在这里,不少人投来戏谑的眼光。 “年纪轻轻的手脚就不干净,看来是被抓了现行,这辈子估摸着就完了。” “谁说不是,所以啊,做人还是规矩点的好。” 考院前的考生都进去了,师爷才走过来,说道:“保单上有这桩案子,但林岚你有没有罪名,还得派人去扬州查证,所以你们暂时不能进去。” “这......来回扬州,黄花菜都凉了!” 第95章 考院外的战场 考院外边仅剩的几人,脸色不一。 那个作保的廪生也是头疼,这幺蛾子出的,说道:“张师爷,这位林岚林公子是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儿子,岂会是罪名之身,这县试即将开始,还是先让他们进去考。这查证一事,还是等到考完之后再去验证吧?” 张师爷一头的冷汗,这和官宦子弟对着干,也是纯属跟电干,然而县太爷下的命令,他搞不好就得没饭吃。 “这事情我也是按规矩办,没有确认林公子是否有罪身前,不能进,只是大京律中明文规定的。” 林岚这事情也实在特殊,偏偏在扬州审理的案子,他的户籍又在苏州,这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信息的流通极为缓慢,真的去扬州查阅卷宗,考试早就完了。 眼看着进场的香快要燃尽,错过了这一次,还得等一年。这林府另外的四个人有些着急了。 林岚没想到,会在这上边出幺蛾子,来回就算快马加鞭,也得两三日,怎么来得及。 一边的廪生也算是机灵,“张师爷,您费费心,这林家也是大户人家,岂会想要瞒天过海,这种事若是被揭发,是要杀头的。” 张师爷推开廪生手中的银子,苦笑道:“这事情,真的,真的爱莫能助。” 身后的林文昌眼神黯淡,那几个林家第三代也是有些心情低落,看来一年的辛苦算是白费了,这回去,要受到多少的白眼。 “张师爷,如果我现在就退出,其余四人能否进去?”这是林岚想到最能够挽回损失的办法了。有人要搞自己,这调卷宗是定然来不及的,要调卷宗,那么其余四人因为结保的原因,也就得等着,自己退出不考,也许就能挽回损失了。 张师爷眉头一挑,惊叹这林岚的行事果断,说道:“如果林公子决定了,倒是能行。大不了算作缺考,其余四人自然可以进去考试了。” 林岚拍了拍三个大侄子的肩,道:“还不进去准备?” “哦,哦。” “谢谢小叔。” 几个已经验明正身的林家娃娃跑进了考院。林文昌拍了拍林岚的肩,说道:“明年努力吧。”说着,他也走进了考场。 张师爷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林公子,实在不是小的为难您,这规矩……” “我明白。”林岚转身就走。 早春的冷风吹在脸颊上,柳枝未发。 他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政治幕后的恶意。 …… …… 林岚还没到林家老宅,便被一驾马车接应走了。 正应了那句话,哪里都有王言老贼。 “太傅知晓必会有人摆局,所以让属下来接应岚公子。” 林岚手托着下巴,冷笑道:“那他料事如神,怎么不从扬州把卷宗给调过来?” 赵虎笑道:“您这么说,就把太傅当神仙了。” 马车驶出平江县城,往一处山庄驶去。 “他还真会挑地方,从这里望去,太湖尽收眼底,确实是个好地方。”林岚在山庄前望着远处白茫茫的太湖水,感慨道。 “岚公子进去吧,太傅还在里边等着您。” 王言坐在厅内,桌上慢慢的一桌子菜。 “今日的菜不错啊。”林岚笑了笑,丝毫没有参加不了科举的遗憾。 王言抚须道:“坐下吃点吧。知道你难受。” “这是鹿肉吧。啧啧,一般人家可吃不起。”林岚搓着手,“难受?我难受个锤子?” “仕途受阻难免的,老夫早就说过,你的一首诗,很可能招惹来太多的忌讳,如今灵验了吧。” “好!这狮子头烧得真是太好吃了!比三元楼里边烧得好吃太多了。”林岚拿着筷子将整个狮子头戳起来,啃着吃。 王言翻了翻白眼,道:“你有没有听老夫说话?长点心眼!” “又不是我大嘴巴,大父有闲心教育我,不如去打一顿陈之策。” “你!”言公被气得抽了抽嘴角,“不知道遇上你这个天生怪胎,是老夫的大幸还是不幸。” 林岚放下筷子,问道:“这次谁做的?” “真当我神仙?要是这都知晓,我也就不下野了,在圣上幕后当个老神棍也挺好的。”王言叹道:“你这首凉州词,恐怕要得罪京师不少贵人呐。” “诗词哪里会得罪人,怕的是居心叵测之人,借机造势罢了。”林岚冷笑一声。 “这件事情,老夫不会替你出面。”王言显然没有把林岚当成一个只会读书写诗的白痴,有一种人,天生有敏锐的政治嗅觉。 按照王言的话说,要做圣人,在一个人心不古的时代,你得先成为一只狐狸,所以在老王看来,眼前的小林俨然已经是一只合格的小狐狸。 “当今朝堂,宰辅杨为理年年削尖西北的军费,本来就有些犯众怒。如今因为你的一首诗,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彻底点燃西北二十万悍卒的怒意了。人不可犯众怒,即使他杨为理三朝元老。” 林岚第一次听到杨为理这个名字,说道:“听说圣上召阮慈文回京,可是要重启西北战事?” “非也,朝廷课税年年亏空。明显是有人从中捞了不少的国帑。朝廷不能成为某些人的一言堂,圣上重启阮慈文,就是要打破这个格局。” 林岚虽然不知道朝堂上如今的格局如何,但明白一点,玩政治就如同过家家,你得会生活。“恐怕一个阮慈文还不够跟满堂的亲和派叫板吧?” “聪明。老夫料想,阮慈文不过是圣上的一个引子,要重启战事,必然是要花大把银子,税收的漏洞填不上,那么户部尚书以及宰辅的位置也就难保了。” 林岚眯缝着眼,拱手笑道:“那岚儿就可得提前预祝大父高升宰辅大臣了。” “呵呵。” 王言回以林岚的只有一个呵呵,当中什么意思,也只有靠林岚自己去猜了。不过林岚能猜个十有八九,也是很不容易了。所有的症结,都是在一个钱字上,大京朝并不缺乏能征善战的勇将,但是弓弩、火药打出去都是要钱的。 在这个火药火器不发达的时代,大炮一响,那可真的是黄金万两。西北蛮子最怕的东西,也就是大京朝神秘面纱下的神武大炮,他们不知道,这玩意那都是靠钱砸才能砸出来的。 然而要解决钱的事情,那就又得说回到西北战事上。 棋局中的困境,往往可以在局外找到方法。 王言站起身,说道:“岚小子,童子试这事情,老夫不会出手帮你解决,把你送入国子监一事,你那有能耐的老爹自然会搞定。老夫若是动手,只会越搞越大。明年金秋的百叟宴,若老夫真能如你所说,东山再起,这屋子里的两箱书,你想要随时来取,就算是这回你大父不能帮你的赔罪礼了。” “嘁,你这老头当我傻,两箱子书就想当报酬?这打破格局的,恐怕还是我的这首诗吧?走了走了。”林岚挥了挥手,便下山去。 “书中自有黄金屋!” “您老自个儿留着金屋藏娇吧。” …… …… 等到林岚回到林家老宅的时候,见到府里府外,上上下下的人都拿着火把,发疯似地跑进跑出。 “大伯,你们这是......什么习俗?正月十四不是早过了嘛。” 林庸手中火把摔落在地,颤巍巍地跑过来,一把抱住林岚,大哭道:“阿岚啊,你可回来了。要是再不回来,我都要疯了!你爹把你交给了我,若是你就这样失踪了,估计大伯死都不会瞑目。” 林岚有些哭笑不得,“大伯说什么呢?我好好的,干什么玩失踪?” “县试的事情文昌叔说了,你这一日没回来,家里人都以为你想不开,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林庸喜极而泣,朝周围呼喊道,“把出去的人都叫回来吧!找着了!” “啊?岚哥儿回来了吗?太好了!”诸人吹了火把,纷纷聚拢过来。 “岚小子,一次小小的县试不能考算什么?老夫都考了三十多年了!你要是真要去寻死,老夫看不起你!”文昌叔祖考完试带着一干林家后生,在试场外找了个遍,还是没发现林岚的踪迹,这才感觉有些大事不妙,赶紧回来,让全府的人都出动寻找。 林岚道:“让大家担心了。我并没有要去死,只是走走散心而已。” 众人见到林家三爷的儿子平平安安的,也就送了口气,安慰几句之后也就散去了。 林庸叹气道:“你啊,这么不小心,怎么会惹上官司呢?唉,这县试缺考了,四月的府试还有之后的院试就更不用说了。” “阿岚找到了啊,哎哟,急死我了。”林封父子跑过来,见到林岚好好地站在面前,也是大松了一口气,沉着脸道,“这个李县令也真是的。之前交保单的时候什么问题都没有,这要进考场了,半路杀出来。” 林庸说道:“已经去信给你父亲了。估计他自有安排,阿岚你别太在意,大不了就再等一年。” “这真不能怪我吧。”林岚心里暗自苦笑道。这夭蛾子传回扬州,估计又是一顿骂。 林岚挠着头,感觉最近真是该上山拜拜佛了,诸事不顺。 “文昌叔祖,这回能考出吗?” 一被问到这个,林文昌仿佛就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快了,快了......” “那就恭祝文昌叔祖高升了。”一个个后辈拱手说道。 这一下,林文昌的脸变得更加惨白了。 林岚只能叹气。 有同辈以为他是在自哀,也安慰道:“岚哥儿还年轻,明年努力就是了。” 林岚望向天空,呢喃自语道:“考场之外的战场能胜,那就好,那就好……不过丫的,这事真不赖我!” 第96章 打一锤,给个枣? 县试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等着放榜之日了。 像这样的小考,基本上都是由县太爷阅卷,然后发案。能够考到前十名者,在府试的时候可以提坐堂号。第一名,也就是县案首,这奖励则是更为实际,可以直接进学,获得秀才的称号,从而参加乡试。 林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淡定,因为他丫的,根本就没有考。 顺溜装作惋惜地难过了几天,便跟着林岚在县里溜达闲逛,就像两驾火车,整日逛吃,逛吃,逛吃逛吃逛吃…… 林庸开始还担心林岚会做什么傻事,特地让家中的一个下人跟着主仆二人,后来见到啥屁事没有,反而很悠闲的样子,也就松了口气,等林如海派人过来解决了这事,估计也就过去了。 一次小考而已,三年一次的会试没中,那才有些可惜。 “十九啊,要说你这运气也忒差了。这一个小考,还被师爷为难,一定是你上元佳节那晚太出名了,杀了咱们蘇州才俊的威风,有人买通了师爷故意不让你进考场的。”侯浩淼是姑苏人士,上元佳节那晚听说林岚夺了诗魁,气得差点从诗会场子里跳起来。 倒不是嫉妒林岚的才华,而是他丫的来姑苏了也不来找他,这就不讲义气了。 “不会吧?” 侯浩淼一口茶饮尽,说道:“怎么不会?算了,这事情也别去纠结了,这小考年年有,反正距离明年的乡试还有这么长日子呢。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书院?” “再说吧。估摸着我爹得派人来姑苏一趟,这事情不彻底解决了,来年又得被嚼舌头。” 侯浩淼笑道:“也有你林岚烦恼的时候,哈哈,看着就舒坦。想想在书院,被你统治的时日,解气!” 林岚一口酒下肚,眉头一挑,说道:“今年不会再给你透题了,等着比老王更加残酷的算学课堂吧!” “啊?十九,我就随便说说。十九,我错了……” …… …… 原以为这事儿也就等揚州那里来信,稍微解释一下,留个文案就算了,没想到这揚州方面还没来信儿,在放榜的前一日,李登云的请帖却送到了林家老宅。 这请帖,自然不是请林家的几位当家人,而是请林岚一人,这就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按理说,这事情李登云做得也没错,按照大京律,确实不能让一个身份不明之人入考院。 要说不地道之处,就是没有提前告知,让人措手不及。 平江县衙本就离得不远,林岚主仆二人又不赶时间,自然是优哉游哉地走过去。林岚换了件长衫,开春了,这天儿也没那么冷,再裹件大袄子,路走得多就发汗,更加难受。 顺溜跟在林岚后边,嘀咕道:“少爷啊,我怎么觉得这事情忒不靠谱?” “有何不靠谱的?” “您想啊,咱家老爷官比他大,这回县试他还这么不给情面,准是刻意刁难。既然都撕破脸皮了,这时候再请您吃饭,不是马后炮嘛。” 林岚笑笑,说道:“那又如何?他还能把我们俩吃了?林家老宅的人都知道,咱们去了县衙,县太爷宴请,要是咱们回不来了,我大伯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既然对方明着出招,林岚自然不怕接招。他倒是想看看,这李登云还能有什么手段。 平江县衙的后厅之中,李登云按照每三月的惯例,要往家中去一封信。大京朝规定,五品以下的外官,不得带家眷上任,也正因为如此,除了逢年过节能够团聚外,许多外派官员都是常年不在家中的。 “张师爷,信差人送去。” “好嘞,老爷。”这李登云还是很念家之人,为人老实厚道,对于自己的妻子,更是感情至深,没有纳一房妾室,每次见面,都如同新婚夫妻似的,你侬我侬,羡煞旁人。 他看了看屋檐上的麻雀,呢喃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发愣的时候,衙役已经带着林岚主仆过来了。 “拜见县太爷。” “林公子不必多礼,请。” 林岚可不敢托大,失了礼节,说道:“不敢不敢。您先请。” 两人落座,林岚扫了眼桌上酒菜,倒不是奢靡的佳肴,而是一些平常朴素的菜色。李登云赧颜一笑,道:“俸禄低微,今日款待林公子,乃是李某人自掏腰包,所以……” “哦,无妨,无妨。”林岚有些纳闷了,这是干什么,演戏吗?还是想说他就是个清流,逮住自己是分内之事,是按大京律办事? 李登云替林岚倒上酒,继续说道:“令尊大人想必这个时候应该动身了。” “为人子,却让家父操心费神,实在惭愧。” 李登云眉头一挑,林岚这句话的意思,已经间接表明林如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放下酒杯,说道:“林公子,这件事情真的不是李某人刻意刁难,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不不不,李县令在这件事上秉公办理,晚生怎敢有怨言。”林岚微微一笑,“只不过……大人您之前交保单的时候,怎么不提出来?若是那时候退回来,来回揚州也赶得及,不是?” 李登云手中酒杯一颤,林岚的话一语中的,他说什么都只是掩饰罢了。 巡盐御史,这个官职虽然品阶不高,但是地位特殊,圣上钦点,没有足够的资历,根本坐不上去。更何况林家背后还有个偌大的贾府撑腰,岂是他这个小县令能惹的? “若是明年李某人还主政平江县,会给林公子一些补偿的。这件事,是李某人考虑不周。这顿饭就当李某人赔罪了,可好?” “岂敢岂敢,林县令做得合法合理,只是晚生疏忽了。”林岚眉头一挑,这算什么?打一锤子,给颗甜枣吗?补偿?他需要补偿? 桌上的菜并没怎么动。林岚起身,道:“关于这件事情,林县令在职务之内,无需道歉。想必过几日,揚州方面的文案也就到了,晚生这就告辞了。” “哦,那李某人就不送了。麻烦林公子提前传个喜报回去,林家九人,都通过了县试,可喜可贺。” “林县令啊……”林岚看着云遮残月。 李登云站在后堂台阶上,眉头一挑,“嗯?” “人有原则是桩好事,如果不是有意刁难,何必事后来这么一手?”林岚微笑地看着李登云,拱手道,“告辞。” 说罢,带着顺溜离去了。 这事情李登云办得让他感到恶心。文昌叔祖三十多年未过县试,这个时候忽然给个甜枣,是对学识的侮辱,还是对林文昌人格的侮辱? 第97章 砰!又炸了! 顺溜拖着步子,有些郁闷地说道:“这饭,真不好吃。” “你看到了?”林岚记得刚刚饭席的时候,顺溜一直站在堂外,以他那个子,怎么瞧得见。 顺溜翻了翻白眼,说道:“凡是吃不到的,一定很不好吃。少爷,我现在还饿着呢。” “走着,咱去酒楼。” 顺溜的眼珠子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砰! 林岚忽然感觉到脚底的石砖都再一瞬间颤动了。 “这么大动静,谁家放烟花了?”他看了看天空,也没有烟花啊。 林岚朝不远处的县衙望去,看到冲天的火光,喃喃道:“不是烟花,是爆炸!” “啊?爆炸!少爷,咱们快跑!” 顺溜生怕再被炸到,拉着林岚的衣肘就跑。 “等等。”林岚转身要往县衙走去。 “少爷,您干什么?那里危险啊!” 林岚眯缝着眼,道:“咱们才走多少时间,县衙里就发生爆炸了,难道你不觉得可疑吗?你现在赶紧回去,找大伯、二伯和四叔,就说县衙里出事了。” 他见到街上已经有奔走的救火兵丁了。 林岚再次朝县衙跑去,索性这爆炸不厉害,似乎是在后院引起的。衙门乱做一团,根本没有人管林岚的闯入。 “县太爷被炸伤了!” 林岚瞳孔一缩,赶紧跑过去。爆炸引起的火灾不大,已经被扑灭了。厅堂之内弥漫着黑烟。李登云背部炸得血肉模糊,被人抬到了担架上。 “赶紧送医馆!”张师爷看着触目惊心的场地,一脸震惊,说话都有些颤巍巍的,“这……这是遭了什么罪过啊!” 李登云忽然翻过身,掉落在了地上,呼吸都有些重了,眼睛睁得滚圆,“林……林岚……” 一边的林岚看到李登云明显要死的样子,赶紧跑过去,“李县令,我在这。” “林岚?你不是回去了?怎么又回来了?”张师爷眉头一皱。 李登云拉着林岚的衣领,血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书……书信……唔……找……” 话音未落,一口血吐出来,拎着林岚衣领的手松了开来。 一命呜呼。 张师爷颤巍巍地跑过来,摸了摸闭息,一下瘫软在了地上,“断气了……” 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步子。 一大堆营卫冲入了县衙之内。 “刚刚发生爆炸,是否在这里?”领头的乃是平江县典史刘三。 张师爷喉咙动了下,道:“老……老刘,县令大人,他……死了!” 后堂上都是水渍,林岚起身,说道:“没心跳了,铁砂飞到了后脑勺,穿透炸死的。” 典史刘三见到林岚满身是血,眉头一皱,道:“你是谁?” “林岚。” 刘三眉头一挑,道:“这里谁是最后见过县太爷的?” 张师爷起来,说道:“是他,不过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不知为什么,又回来了。” “抓起来,现在最有嫌疑的就是你了。”刘典史手一挥,底下的营卫立马就上来,将林岚的双手拷了起来。 张师爷问道:“这里怎么办?” “找仵作来验尸,派人赶紧上报知府大人。” 刘三看了眼林岚,说道:“听说县太爷今日设宴款待你,你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林岚一脸平静地说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刘典史,你有什么证据吗?” “哼!待会儿我就会让你将谋杀县太爷的实情和盘托出,给我带走!” “慢着!”林岚手一伸,表示抗拒地立在原地。 刘三刀鞘架在林岚的脖子上,眯缝着眼,道:“难道你想拒捕?” 林岚回过头,看着刘三,“刘典史,你隶属平江县县衙,带着一群城防营的营卫来抓人,这样做,按照大京律是僭越职务。” “你!”刘典史放下手中的刀,“这些营卫,是刚刚在附近巡防,正好跟我一起闻讯赶来的而已,并不存在你所说的僭越。” 林岚冷笑道:“那刘典史这是要将我带到哪里去呢?按照大京律,囚禁嫌疑人是关在衙内南面的普通监房,您要带我走,是走去哪里?” 刘典史眉头一皱,心里暗道,这小子为何如此镇静。他瞥了眼城防营的营卫把总,见到他摇了摇头,便知道是不能强来了,招呼一边的衙役,将林岚直接扣押在了南面的监房之内。 “如今李县令出了事,这平江县暂时由孙主薄和我暂时掌控,等到上头派人过来,再行审理。” 刘典史和一干城防营的营卫走出了县衙。 “怎么办?”刘三问道。 “这事情闹大了,李登云死了,不能归咱们管了,这个时候不能被这个狡猾的小狐狸抓到任何的把柄。城防营看来是不能插手了,这事情没有定论前,不是我们能动的。” 刘典史擦了擦汗,说道:“这小子真是够阴损的,差点就让他抓住破绽了。” “我们先走了,这事情等上头派人来就行,这一回,这个小子是死定了!杀县令这样的罪,足够砍头了。”钱把总拍了拍刘典史的肩,轻声道,“大人不会忘记你的。” “多谢钱把总提携。” 冷风之下,黑云遮月。 一场鸿门宴,林岚没想到,设局的不是李登云,而是幕后那股推手,似乎想将他直接置于死地。 林家毕竟有林如海这棵大树,林庸等人闻讯而来,塞了不少的银子,才得以见到林岚。 “阿岚,你怎么……”林庸急得说不出话来,这前脚县试的事情还没平息,后脚李登云死了,还这么凑巧地死在了宴请林岚之后。 四叔眉头紧皱,“听你那书童说,你们都走出半里地了,才听到的动静,然后你又赶回来了?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林岚隔着栅栏,听着几个叔伯你一句我一句的,便道:“我若是不回来,等明日衙役上门来缉拿我,更是说不清楚了。” “这是什么道理?” 林岚冷笑一声,道:“葛家村的那次爆炸,同样是隔了一盏茶的时间,那粪缸就爆炸了。有人,分明想借着那件案子,借刀杀人,嫁祸于我。” 如果一次是巧合,那么接连两次相同的案发经历,发生在同一人身上,则成了作案手法。这平江县县令被炸死,案发经历与葛家村一案如出一辙,所以鬼才会信是遭了报应,天打五雷轰。 这也是为什么林岚会折返回来的原因。 林庸问道:“这桩事情蹊跷,可县衙的门子说,你走之后,这李县令就没再见过其他人了,这该如何翻案?阿岚,你这次凶多吉少了!” 林岚隔着栅栏拍了拍林庸的肩膀,说道:“大伯先莫要着急,听我说。”就在林家老宅的人还没有赶来之前,这林岚就已经把接下去会发生的最糟糕情况考虑了一边,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去做好的。 “好好好,你说。” 林岚长叹一口气,道:“大伯你先去信揚州,将事情与我爹说明,切记,一定要说我是冤枉的。”有葛家村一案在前,林岚估摸着那次的案情,林如海嘴上没有过问,可私底下一定查过,很有可能知晓是他所为。若是这一回李登云炸死,林如海误认为是他所为,这老爹都站在自己对立面,这就难了。 “恩,这个好说。” 林岚又道:“至于二伯,麻烦您待会儿打点一下在外边验尸的仵作,将他的证词先拿到手。我看了看李登云的死状,背后的铁砂极有可能是被炮弹打到的!” “炮弹?阿岚,你疯了啊,怎么可能?” 林岚眯缝着眼,说道:“不是我疯了,而是有人疯了才会如此嗜血无情地将一方县令抹去。拿到的证词口供务必要保管好,然后将今晚这件事赶紧散布出去。” “散布出去?”四叔林封纳闷道,“岚儿,事情闹大越不好收场,我看还是等你爹过来再商议吧?” 林岚摇摇头,道:“若是四叔想为我好,就赶紧散布出去。” “你见过世面大,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要散布什么?” “如实来,仵作若是承认了,是被炮弹炸伤,就说县令大人被炮打了!”仵作已经在后院验尸,林岚估摸着那些黑手还没有心思缜密到连仵作都安排计划好了。他必须抓住这个空档,让这件案子公诸于世,免得再被黑一手。 “好。”林封点点头,说话间要往外走去。 林岚拱手说道:“四叔别急着走,还有件事情托您办。散布消息一事交由二伯办便是,您过来一些。” 林岚在四叔耳边瞧瞧说了几句,道:“此事莫要张扬,到了地方将小侄说与您的消息告诉他便是。” 林封点点头,道:“明白了。” 林家老宅子的三位当家一走,牢房之中变得安静下来。 然而这样的宁静终究是短暂的,因为暴风雨即将到来! 第98章 事情闹大了 姑苏城防大营 李登云炸死的消息传来,气得汤千户一把将中年男子的衣领揪起来,怒道:“不是说吓唬吓唬他吗?你他娘的现在把人搞死了!这事情要让江南直隶总督知道了,诛灭九族的大罪,你来担还是我来担!” 中年男子嘴角笑意更加浓了,说道:“千户大人,这得怪您的手下,没轻没重的,怎么就将李登云弄死了?”一句轻描淡写,就将罪责都推给了汤天昊的手下,中年男子挣脱开汤天昊的手。 汤天昊怒不可遏地盯着这个中年男子,若不是这人背后不可撼动的靠山,他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事宜如此,想想解决的办法才是关键。 “千户大人您生什么气,这事情上头安排好了。李登云死是个意外,不过现在,咱们已经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就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想一想今后有那位罩着,您的位子……” 汤天昊长叹了一口气,眼神眯缝着冷笑道:“只希望那位莫要卸磨杀驴,像对李县令那般对汤某人就好。我这边你放心,会处理得干干净净,至于县衙那里……就看你们的了。”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和明白人谋事就是痛快。蘇州知府是那位的门生,还有办不成的事儿?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可那背锅的小子也不简单呐。揚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子嗣,背后的大树也不得了,那位确定非要把关系弄这么僵?” “林如海终究是边缘人。后边的靠山也不过将他当做可有可无的一枚棋,至于这个小子,他的一首诗,坏了那位的好事,如今朝堂之上再起变故,全拜他所赐,当然要除之后快。” 汤天昊看了看即将亮堂的东方,喃喃道:“那位还真是心狠手辣。这人,物尽其用,然后就这么随意地扔了,连自己的门生都是如此,着实让人心寒呐。”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说道:“人没了作用,那和废物有什么区别?所以汤千户呐,您可别做那没有的人。” …… …… 太湖山庄同样被这一声爆炸,搞得灯火通明。 王言看着手中的情报,呢喃自语道:“这一回,岚小子是真遇到麻烦了。” 血徒站在一边,道:“您准备怎么做?” “不做。”王言坐在太师椅上,清风徐来,他扯了扯膝盖上的毯子,“这事情我插手,只会更加难办。” “那就看着岚公子这样被人栽赃陷害?” 王言十指交叉放在毯子上,“百叟宴之前,不能出任何岔子。既然他事发之后折返,必然是有把握。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 …… 天刚蒙蒙亮,林岚便被几个衙役弄醒,押送到了班房。 班房最初为了防止延误审判,州县衙门常将一些民事案件的当事人、轻罪犯人以及干连佐证等投进班房候审,并派差役看管,以便随传随到。后来,一旦关进班房,落在衙役手里,便成了衙役们凌虐、敲诈的对象,用刘典史的话说,到了他们手里,就得揭他一层皮。 刘典史喝着水,见到林岚被押送过来了,放下了手中的瓷碗,笑道:“林公子,牢房睡得可好?” 林岚打着哈欠,说道:“托您的福,安稳地小睡了几个时辰。” 啪! 刘典史刀落在桌上,“谋杀县令,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刘典史说话可得讲究证据。” “哦?要证据是吗?左右,给我将他绑起来,本典史现在就给他找证据!”他冷冷地邪笑着。入了班房,不死也要脱层皮,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岚嘴角一扯,说道:“刘典史,可不要被一些大人遮蔽了双眼。您这是要对我用私刑来逼供?” “呵呵,林岚,进了这班房,嘴硬都是不讨好的。”刘典史手中拿着皮鞭,一脸地阴险。 “来啊,先给他上个杀威棒,尝尝滋味。” 林岚笑道:“刘典史可知我爹乃是揚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也许替你撑腰的那位是比我爹位高权重,但是倘若我公堂之上,将刘典史酷刑逼供一事讲出来,虽然那位没什么影响,但是堂堂四品巡盐御史,想必要搞倒一个未入品的典史,您觉得难吗?” 刘典史满头是汗,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他绝对不会愚蠢到直接投靠林岚,这样的结果,很有可能就像昨日的李登云那样,从生死薄上抹去。已经上了船,就不要想着下船了。 刘三举棋不定地看着林岚,最终还是放弃了用刑的想法。 “林岚啊,你被想着翻案了。你的罪名必然是要被坐实的。所以您还是乖乖招供,这样等知府大人传唤前,还有减刑的机会。” 林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道:“如果刘典史要诱供的话,也不必了。我本无罪,何必减刑?” 刘三挠着头,看着油盐不进地林岚,也是头疼得厉害,说道:“好!你给我等着!”他咬牙切齿地离开了班房。原以为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吓唬吓唬他就什么都认了,没想到自己却被林岚吓唬住了。 班头儿跟在刘典史后边,问道:“刘典史,这刑还上不上?” 刘三刮了眼不识相的老班头,呵斥道:“你想死的话,就十八般刑具都用上吧。” 老班头脖子一缩,跟在了刘三的身后。 两人准备到城防营一趟,这事情还得和那头商量着来,自己贸然做主,自讨苦吃的事情刘三可不会干。 “唉,听说了嘛,咱们县太爷是被炮轰了。” “唔,我也听说了,这天杀的,到底是谁,敢拿炮轰衙门,真是胆大包天了。” 刘三眉头一挑,一把抓住两个路过的百姓,吼道:“喂,胡说什么东西?什么拿炮轰的,别瞎说!” “刘,刘典史……县里都传开了,衙门后厅都被炸得稀巴烂,县太爷的后脑瓜子都被炸烂了。” 刘三阴沉着脸,这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他赶紧朝城防营跑去……事情闹大了,若是真的被捅出篓子来,刘三不敢想象,这是一个蘇州府的知府能兜得住的事儿吗? 第99章 被挟持的正义 pj县县令李登云被杀一案,闹得沸沸扬扬,然而作为本案最大的嫌疑人——林如海之子林岚,同样被人口耳相传。 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在县里流传李登云被炮轰而死的同时,另一种说法流传开来——被林岚用手段弄死的,而且似乎更加有可信度,因为揚州葛家村,就有这么一个人,恰好也是被林岚这么整死的。 “听说了嘛,这个林岚就是前些日子揚州中秋传诗会的诗魁。” “哟,大才子呐。这干得真不是人事,不就是不让考县试嘛,至于痛下狠手嘛!” 衙门外围着一堆农闲的百姓,对带着镣铐的林岚指指点点。 林岚扫了眼四周,并未说什么。 林庸打点了一番,穿过几个围着的衙役,走到林岚面前,道:“阿岚,揚州还没有消息,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伯不要担心阿岚,一切都会没事的。”林岚安慰了几句林庸,事情越乱,他越不能乱了方寸,既然有人摆明了要整死自己,那么他就不妨陪那些人玩玩,看最后谁玩得死谁。 县衙门口来了不少的车马,还有城防营的兵卒护d县令被炸死,在治安良好的大京朝,已经算是个天大的案子了,蘇州知府连夜下发公文,兹事体大,这案子放在了府衙审理。 “林公子,对不住了。”一位州府来的押司将镣铐接下,把笨重的木枷换上,“知府大人说了,为了让你体面一些,特地给您备了马车,但是这木枷还是得带着。” 林岚笑道:“有劳知府大人费心了。” “你个杀人犯!”不是谁吼了一声。 一瞬间,烂菜叶子、鸡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朝林岚坐着的马车扔来。 只要有一个带头的人,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就会点燃心中所谓的正义,越来越多的东西朝林岚坐着的马车扔来。 一边的刘典史和钱把总相视一笑。 民心?他们最懂的就是民心了。控制了舆论,这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成了他们手头最有利的武器。多少能人将相,因为民愤难消,死于这样的泄愤之下。 “这个畜生,丧尽天良的东西!”一位平日里接受过李登云恩惠的老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简直就像死了儿一样。 县衙外堵得水泄不通。一个橘子恰好从马车的车窗扔进来,林岚毫不忌讳地剥开来吃着。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公平正义,怕只怕那些站在公平和道德制高点上盲从者们无止境地暴力宣泄。 林岚并不愤怒什么。他不会朝一群无知的羔羊呐喊,亦或是解释什么。唯有沉默,是最高姿态的蔑视。 林家老宅的马车,也遭到了报复性的打击。 林庸、林谦和林封的脸色都不好看,将车帘子堵得严严实实的。脸面丢尽,林家在pj县乃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没想到沦落至此。 “状师找到了没有?” 林封脸色很难看地说道:“没有状师敢接这个案子。阿岚之前揚州的案底,恰好和这次的案子如出一辙,情况很不妙。” “阿岚这一回看来是命悬一线了,也不知道如海那里怎么说了。” 在一边看戏的钱把总终于发话了,“诸位父老乡亲,相信大伙儿也都听说了,就在前几日,咱们pj县县令被人杀害,多么好的父母官,那个凶手是有多心狠手辣,竟然下此毒手!今日,这桩案子就要在州府开审了,你们要相信,知府大人会还李县令一个公道!” “严惩凶手,不能姑息养奸!” “对!严惩不贷!” 场面有些失控,一波接一波的软暴力涌向林岚。辱骂的,打砸的,仿佛林岚是他们杀父仇人一般。 钱把总感觉差不多了,说道:“林岚,如今民怨沸腾,难道你就不解释一下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在面对如此大的舆论压力,相信即便是心理素质再强大的人,也会崩溃吧。而钱把总恰恰希望林岚就这样疯了。 “这橘子谁扔的,真他娘的酸!” “什么?”因为钱把总之前讲话,周围的人都暂时安静了下来,所以林岚骂骂咧咧的一句话,被他们听得很清楚。 周围的人被这一句话瞬间给雷到了。 他……竟然还有心情吃橘子? 我的天,他的心是有多大? 钱把总愤怒地喝道:“林岚,李县令尸骨未寒,你竟然还有心情吃橘子,不知回过,罪不容诛!” “哼!钱把总,林县令被炮轰死,整个蘇州府,哪里有铁炮,您最清楚吧?我为何不敢吃橘子?” 林岚走出马车,站在车帘边,睥睨四周,竟然无人敢朝他投掷东西。理直气壮者,从不惧怕那些小人。 无畏之人,无敌! “唯有真相,才能让死者瞑目,罪者伏诛!钱把总,是吧!” 钱把总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林岚一句话何等诛心,李登云如何死的,他最清楚。 周围之人见到林岚如此气焰,忽然有些怀疑起来,谁杀的李县令? “呵,好一个真相!到了州府的公堂之上,你还能有如此气焰,再来澄清真相吧!带走!” 城防营的兵卒开道,带着羁押林岚的马车,缓缓朝州府的衙门驶去。 …… …… 太湖山庄来了一位访客。 王言与之在山庄的一处露台上品茶。眺望太湖,已是早春,湖畔已有绿色。 “太傅真会挑地方,这处别苑,莫不是圣上赠与太傅的吧?” 王言笑而不语,他的目光一黯,心思飘到了其他地方,似乎今日,州府县衙就要审理李登云一案,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对坐之人似乎看出了王言的心思,眯缝着眼笑道:“年少气盛的时候,谁没做过几件冲动的傻事。有些人吃了苦头便学会了圆滑,有些人,因为吃得苦头太苦,就给毒死了。” “是啊,毒死了。但我不晓得那些毒死的后不后悔。” “哈哈,子安说太傅大人对这林岚很赏识,看来棱角还未磨平,就要葬送了。真是可惜了。” 王言摩挲着手中的紫砂茶杯,呢喃自语道:“谁又知道呢?他总给老夫惊喜,这一次,估计也不会让老夫失望的。” “桀桀,孝正,你这一回恐怕要失算了。”那位锦衣老者终于喊出了王言的表字,看来和王言的关系匪浅。 风,已经不再那么凛冽了。 王言膝盖上的毛毯依旧未去,他闭目,将杯中的茶缓缓品入嘴中,道:“王家有你一人旋升九省都检点,已可保一世荣华,至于日后如何,得看子孙辈的能力了。”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圣恩不再,颓势已现,孝正你身为帝师,为何不接纳子安?提携后辈,子安将来若是飞黄腾达,王家盛世可再延续,是不是这个理?” 王言嘴角划过一丝老辣的笑容。那是历经沉浮,饱经沧桑之人才能笑得出来的。 “我若将这不成器的侄孙儿收入门下,王家不但要完,我也要完了。孝敬,你劝了我十几年,还不知道我的脾性吗?当初的那道裂痕,再也修复不回来了。我是我,王家是王家。王家缺我这一脉,也就缺了,不会少块肉的。” 王腾眼神一黯,缓缓道:“若是王家有难,你会出手吗?” “王家有难之时,必定是我出的手,你明白什么意思吗?”王言嘴角划过一道诡异的笑容,“来人,送客。” “不必送了,孝正,希望你念在同宗份上,放过王家一马。”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王腾脚步一顿,一阵风吹来,白发飘散了几丝,看上去仿佛老了好几岁…… 曾几何时,东海缺张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如今的这张白玉床,缺了个床脚,不知还是否稳当。 王腾回望露台之上的老头,呢喃自语道:“孝正啊,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第100章 府衙升堂(上) 蘇州府同样被李登云的身亡,闹得沸沸扬扬。 一些姑苏城的才子,除了震惊之余,对于那日上元佳节,被这林岚压了风头一事,也暗暗出了一口气。 平江县的车马,到了接近晌午时分,终于驶至蘇州府衙。除了林岚这个重要的嫌疑犯之外,平江县师爷、典史、主薄以及验尸的仵作等,统统被传唤过来了。 这桩案子兹事体大,绝不容许有任何差错。 知府谭千秋在后厅与中年男子吃着晌午饭。 “谭知府,这桩案子,就拜托您了。” “胡先生让恩师放心便是,谭某人一定会让凶手伏诛!登云贤弟政绩卓著,今年有望擢升,遭此横祸,谭某也深表遗憾,您回去后代我劝劝恩师,节哀顺变。” 中年男子嘴角一笑,道:“一定一定。”他拿出一封信,交给谭千秋。 “这是何物?” “揚州葛家村一案,嫌犯林岚涉案其中,作案手法如出一辙,供大人您参考一二。” “哦?”谭千秋眉头一挑,有些惊讶地拿过来翻看着。 啪! 谭千秋一掌拍在桌上,怒道:“这个林岚真是仗着自己是巡盐御史的儿子,为非作歹。葛家村一案,还不知长进,这回竟然敢杀县令,我看谁还护得住他!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 谭千秋擦了擦嘴边的油渍,道:“升堂!” 晌午过后,初春的暖日晒得人有些懒散。农活还未开始,这个时候还有倒春寒,下了秧苗冻死冻伤得太多,还得等说节气、唱日历的游郎来过之后,才是一年农活的开始。 府衙门口,前来“主持正义”的吃瓜群众,都围聚起来,想来看一看这桩离奇的杀人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传开来的版本实在太多了。 有说林岚因为县试一事和李登云结下仇,施法将李登云炸死的,也有说李登云是被炮轰死的,林岚不过就是个替死鬼等等,众说纷纭。 谭千秋换上官服,坐在了堂上。 惊堂木一拍。 “升堂!” “威~~~武~~~” 水火棍无脑地拄在地上。堂内堂外安静下来,等待着知府大人发话。 “带嫌犯林岚。” 林岚头上的木枷已经被卸去。这样沉重的木枷,也只有在路上的时候才会用作羁押嫌犯,以防嫌犯逃跑。 双手带着铁链的林岚面色无常。 “林岚,你谋害朝廷命官李登云,可知罪?” “回大人的话,草民冤枉。” 谭千秋怒目圆睁,惊堂木一拍,喝道:“你是说本官冤枉你了?” 林岚道:“断案当讲证据。大人上来就盖棺定论地说草民是凶手,是不是有些妄断了?” “哼,本官断案,自然是讲究真凭实据,传张师爷上堂!” “鄙人张行建,拜见知府大人。” “张师爷,本官问你,那日林岚为何会出现在县衙之内?” 张师爷拱手一礼,说道:“那夜放榜之前,县太爷想到当初县试之前,将林家公子林岚拒之考场门外,有些过失,便特地设宴款待林岚,想要解除矛盾。没想到……”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本官且问你,这按照呈堂证供,这李县令见过林岚之后,是否再也未见任何人?” 张行建点点头,说道:“没错。” 林岚没有等谭千秋问话,便一句不发,免得被反将一军。 见到这小小年纪,心理素质如此的好,谭千秋也是眉头一皱,看来是碰到硬茬子了,“林岚,你还有何话说?” “回大人的话,那夜草民确实去过县衙,也如同张师爷所说,和李县令吃了饭,但是距离案发之时,草民依旧离开一盏茶的时间,等草民赶回去查看情况之时,早就是一炷香之后的事情了,这一点,县衙的门子、师爷还有我的书童,都可以作证。” 谭知府看向张行建。 “没错,确实如林公子所说。”这件事上张行建做不得假,等林岚回来的时候,不少救火兵丁都看到了他进门,所以也不能赖在他身上。 “什么?林岚在爆炸之前就走了?这李县令怎么可能是被他所杀?这些捉拿犯人的衙役糊涂了吧?” “是啊,这倒是冤枉了林大才子啊。” “肃静!” 谭知府惊堂木一拍,继续问道:“那么李县令因何故,不让林岚入考场的?张师爷你可知晓?”既然知晓了林岚的作案手段,谭千秋开始抽丝剥茧,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套出来。 张行建点点头,道:“因为林岚公子之前在揚州涉及一桩案子,案宗不再平江县,所以李县令无法断定林岚是否是有罪之身,按照考院规定,则不能参与考试。” “恩,此事倒也合情合理。来人,将当年林岚的案宗呈上堂来。” 林岚眯缝着眼,心中暗道:果然是借刀杀人,看来准备栽赃嫁祸了。 谭千秋粗粗扫了一眼这案宗,上边所诉的犯案经过,与那中年男子给的如出一辙,惊叹木一拍,大喝道:“林岚!企图瞒天过海,你好大的胆子!” “草民不知,草民所讲,句句实情,不知哪里惹了谭知府不高兴?” “哼!还死不认罪!这葛家村一案手法,与此次如出一辙。同样离开一盏茶功夫,都是爆炸。林岚,你不会是要告诉本官,这一回,李县令是遭雷劈了吧?” 林岚说道:“大人,您有证据是草民所为吗?葛家村一案,早就定案,草民无罪了。您这样做个类比,是不是也想判草民无罪呢?”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来人,上刑!我看你招还是不招!”谭千秋也不废话。他不相信巧合,但是他更不相信这两件事都是巧合,用刑来让林岚招供,到底是如何犯案的,这是最轻松的方法了。 “慢着!”林岚最怕的就是这个了,他冷冷道,“大人想屈打成招吗?堂下众目睽睽,大人可告诉草民,是什么罪,依据哪条律法用的刑,若是屈打成招,大人您对得起堂上这明镜高悬的匾额吗?” 谭千秋气得吹胡子瞪眼,若是一般人,这个时候他早就让人掌嘴十五,治他个藐视公堂之罪了,偏偏这小子是个官二代,林如海虽说主政盐道,但是奏折可上达天听,在岁末的奏折里捎带着给他提上一句,这就恶心了。 他还是忍了下来。 第101章 府衙升堂(下) 佾舞毕,便是祭孔最重要的议程,俗称三献礼。 老祭酒整了整衣冠,在一边的铜盆之中洗了洗手,朝孔圣石像鞠躬作揖,拿起一边的帛爵,供奉在了香案上。 一边的吕监丞开始宣读祭文。 “洙泗流带,沃野万垄。尼峄滴翠,回峰千重。白云舒卧,紫霞纵横。红缠杏坛,绿掩碑亭。古城墉堞,圣庙龙腾。诞圣吉日,鼓乐奏鸣……” 身后的学宫弟子朝孔圣石像五鞠躬,齐诵《孔子赞》。 初献礼毕,老祭酒缓缓回到原位,对着林岚说道:“亚献就由你来。” “我?”林岚一愣,这是闹哪样? “去吧,别耽误时间。” 林岚走上前,在铜盆上洗了洗手。见到亚献是林岚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就连在读祭文的吕监丞,都差点咬到舌头。 紧跟在林岚身后的,是终献,乃是国子监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博士,见到老祭酒竟然让一个年轻人负责亚献,脸上除了一丝意外,更多的则是惊喜。 年轻人,总比他们这样的糟老头要有朝气和活力。 林岚执香,放入香案之中,身后数千学子虽不服气,但祭孔大典谁也不敢放肆,继续五鞠躬。 终献则是由那位老博士献酒。 礼毕之后,林岚回到原位,依旧面朝孔圣石像。 吕监丞庄重地喝道:“礼毕,拜师!” 站在学宫子弟最前边的几十位教习,转过身子,面朝诸生,准备得到他们的礼遇。尊师重教,在国子监,教习们还是既有地位的,哪怕你家世如何显赫,在国子监,辱骂不尊重教习,随随便便一封上奏,就可以剥夺了你今后的仕途。 最尴尬的其实要数林岚了。 拜师,这教习在身后,前边的祭酒、监丞、博士又面对着他,自己该往哪里拜,这是个问题。 他眼皮一抬,见到三位国子监的老者微笑地看着他,也不好意思转过身,背对他们,按照地位尊卑,林岚也应该拜祭酒,再说那些教习如今也是背对着他,并没看见林岚的样子。 “一叩首!” 林岚左手在前,右手贴于后,举到额头的位置,刚要作揖,却被前边的祭酒扶住了。 林岚满脸地问号,这是闹哪样? “转过去。” 林岚尴尬地笑了笑,要转过去拜您老早点说啊,合着看我出洋相呢。他转过身,欲拜下去,然而又被老祭酒阻止了。 “你是国子监司业,受学子叩拜就行了。” “啊?” 林岚一脸懵逼,合着自己来国子监闹了半天,不是当学生,而是当老师来的?有些不科学啊! 底下叩首起身的学子朝最前边望过来,脸色皆变。 不少人铁青着脸,忿忿不平地看着林岚。这该死的家伙,竟然占他们便宜! 同时学宫弟子,怎么能站在祭酒身边,好意思接受他们的叩拜呢! “二叩首!” 站在第一排看得最清晰的学宫弟子也是看得最清楚的,见到林岚还这么熟视无睹地站着,眼神都要冒火,然而又不得不叩拜。在大典上捣乱,那简直是作死中的作死,不但会认为是对教习的不敬,更加是对孔圣的不敬,所以再不情愿,都要咬着牙叩拜下去。 “三叩首!” 国子监的学生腰杆像是拧了发条的机器,弯下去都是僵硬的,看得站在前边的教习们一个个皱眉。 “这些学生拜得好像很不情愿啊?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我这边也是,好像很不服气似的!看来课业布置得还不够重啊……” 吕监丞铜锣一敲,喝道:“礼毕!入学宫!” 祭孔大典结束,林岚这才问道:“姚祭酒,这是什么情况?我是来读书的,不是来教书的呃……” 两边新生在教习和老生的带领下,从两侧的连廊往后边的学宫走去。 姚祭酒缓缓道:“自然不是来让你教书的,前些日子言公来函,文德书院的体制已经完善,可以在国子监推行开来了,你来当这个国子监的司业,希望能够继往开来。” 林岚尴尬地笑了笑,这丫的,又要当免费劳动力了,“姚祭酒,这国子监若是晚辈记得不错,祭酒、司业等都是有官职品阶的,任免似乎是朝廷的事吧?” 姚祭酒摇头笑道:“大京朝国子监分南北,金陵国子监俗称南雍,早在千年之前便已存立,比北雍的底蕴足足多了千年,太祖开国定都之时立下祖制,南雍为学,不受朝廷掣肘。” “哦?有这一说?”林岚眉头一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样的封建制下,居然有统治者能够将国家最高的学府排除在自己的统治之外,这样的远见卓识,定然不是朱元璋的手笔。 姚祭酒道:“成祖迁都燕地之后,南雍因为有祖制庇佑,安然无恙,如今南北两雍并立,但从这底蕴、制度来看,高低立判。” “那这国子监司业算官阶吗?” 姚祭酒摇摇头,说道:“不算。” 林岚白高兴一场,又问道:“俸禄呢?” “本来有月钱,不过言公来函之中说明,林小友还属于文德书院的学生,未能毕业,这国子监也算是对您毕业的一个考察,所以……不要钱。” 林岚再一次折戟在王言老贼的手上。 他饱含着热泪,看着文成殿后边的学宫,哽咽道:“福利房总有吧?” 姚祭酒像只老狐狸一样眯缝着眼,说道:“学宫原本是有几间,不过最近都在维新,若是林小友没有落脚之处,老朽可以自掏腰包,替你找个落脚之处。” “别了。”林岚再一次怀疑,这个姚祭酒同样是个心机婊,若是说在学宫整理一间屋子单独给林岚食住,林岚自然好意思接受,这让老姚掏钱,他怎么好意思收呢。 “林司业,你去哪里?” “吃饭。” “待会儿开学典礼,你不说两句?”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林岚进偏殿换下了这身酒红色的华裳,穿上自己的长衫,甩着收拢的黄纸伞,朝孔庙之外走去。 姚祭酒抚须笑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倒是朗朗上口,不错。” 一边的吕监丞也附和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好好学习,承达此义。天天向上,催人奋进,读之上口,言简意赅,老朽认为,可以为南雍之新训。” “也好。”姚祭酒像只老狐狸一般,眯缝着眼。 第102章 插手 人逢喜事精神爽,林岚一回到客栈,便从顺溜口中听到了一个连他都不敢置信的结果。 “你说的是真的?” 顺溜跟着林岚出了客栈,说道:“错不了。租房的中介都说了,一个月一两银子,前提是得租满两年。顺溜一合计,两年二十四两银子,这在金陵城,离秦淮河又这么近,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呀。” 林岚点点头,说道:“这倒是实话,那中介就这么着急,非要今天就看房子?” “他说主人家着急出租,过了这两日,就不租了。”顺溜有些小激动地说道,生怕这辛辛苦苦找了的租房,又泡了汤。 买家还是卖家,哪边沉得住气,哪边有得利,这是林岚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年的经验,他回过神来,说道:“卖房租房的都这个德行,呆会儿我说就行了,你别急得跟猴似的,知道没?” 顺溜点点头,这一天天的,又被当猪骂,又被当猴骂,好在顺溜明白,林岚心底里还是很照顾他的,也就不说啥了。 文德桥南岸,林岚眯缝着眼,呢喃道:“乌衣巷,这家伙,金陵城不会都是他建的吧……”最近几日,林岚忽然觉得,整座金陵城,都是按照明代的格局建造的,看来这位穿越者,很是怀念自己的家乡啊。 一个佝偻着背的小老头小跑着过来,道:“是公子您要租房吗?” “嗯。” 小老头眼睛一亮,双手互搓着,道:“来,我带您看看房子。” 林岚点点头,与中介走入了乌衣巷之中。 “这里都没人住吗?” 中介笑道:“这里很久没有住了,倒也清净,您说是不?” 看到里边没有住,这一两银子低廉的租金,林岚倒也能够接受。他向来是不喜闹哄哄的,东家杀鸡,西家骂娘的,若是住在这样的地儿,脑壳疼。 “到了,就是这。” 林岚抬头一看。 屋子有三间,恰好围成一个院子,倒也赶紧。中介拿着钥匙一间间的打开来,给林岚瞧。 “公子您看,这里是灶间,收拾的干净吧,锅碗瓢盆都有,柴火都给您码好了。” 林岚笑了笑,装作很淡定的样子,说道:“我不会做饭,我这小童也不会做。” 中介老头手中钥匙一抖,热情地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小老儿贱内手艺还算可以,公子每日给些肉菜钱,包您满意。” “额……”林岚真心佩服这老头的嘴,说得让他不忍心拒绝。 见到林岚还有些犹豫的样子,老头赶紧说道:“公子您再去主卧看看。” 林岚点点头,跟着老头朝对门的那件屋子走去。这套小院没有厅堂,不过林岚也没什么客人要请,没厅堂也无关紧要。 不过走进主室的那一刻,还是让林岚眼前一亮。家具一应俱全不说,然而都是上好的木料,林岚用手一摸,就知道这家具不同凡响。 三间宽的主室,竟然还被用屏风隔成了三小间。中间的小客厅三张抱椅,向北面一张泼墨山水画,让原本有些局促的客厅一下子显得开阔起来。 左边是主卧,一张雕花镂空的木窗,几个放花的几案,也算是不错了。 “您再看看那书房,虽然小了点,但是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一看您就是个读书人,这地儿遥想当年,可出了不少的文豪大家呢。我再带您到另外一间卧室看看,那里就一小单间,正好可以让你这小仆住下。” “不用看了。”林岚说道。 来回蹦跶的中介老头脸色微微一僵,问道:“您不满意?” “倒不是。” “那是……”中介老头连忙问道。 林岚看了一圈,说道:“这里的家具都留着不拿走?” “不光不拿走,等您住进来还送你花。” “……” 这样的条件,还能有拒绝的理由吗? “有什么条件吗?” 中介老头从袖口之中拿出契约来,说道:“您看一看就是。租两年是最少的,要求一次性付清。” “没其他要求?” “您还有什么要求?” 林岚狐疑地在四周走了两圈,看看这屋子是不是死过人,有没有藏了什么尸体要栽赃嫁祸,或者说,是什么凶宅之类的。 中介看着林岚绕来绕去的,有些仓促地说道:“钥匙我都给您拿来了,只要交了租金,这房子就是您的了。” “顺溜,给钱。这房子咱们租了。”林岚倒也干脆,左看右看没什么问题之后,索性就直接租了下来,有便宜不占,那啥龟儿子王八蛋。 收了钱,给了钥匙,中介老头笑盈盈地道:“那您就在这里安心住着,明儿个贱内就会过来,菜钱什么的,您就给她商量着办好了。” 老头走后,林岚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经,喃喃道:“顺溜啊,咱们租下来吃亏吗?” “捡便宜,捡了天大的便宜啊,少爷!”一想到今后做饭有老妈子,睡觉瞎逛没有管,这小日子过得,可以和竹林小筑内有的一拼。 “一两银子一个月,这便宜已经不是天上掉馅饼了,咱们连天上的厨子都给拽下来了。”林岚看了眼手中的契约,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陷阱啊,怎么就没有租呢? 他摇了摇头,终于是不想在这事上浪费时间了。什么都有,也省得他瞎操心了。反正也就二十四两银子,真的出事了,大不了算投资失败好了。 想到这里,林岚往外走起。 “少爷您去哪里?” “把门锁了,咱们出去吃顿好的。” 顺溜一瞬间心情大好,嬉皮笑脸地说道:“少爷,顺溜这回办得还算漂亮吧?” “嗯,像是人办得事。” 顺溜心里一阵无语,像是人办的,这是不是说他还算是人?额,有些烧脑,少爷这是夸他,还是骂他呢? …… …… 在巷口的中介老头如释重负地擦了擦汗,将那契约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喃喃道:“这一回的主儿不知道能撑下几天啊……” 他掂量了下手中的银子,呢喃道:“乌衣巷啊乌衣巷,除了主人家的那间房,都是薛家的地盘咯!” 天上,还真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 再次重申一遍,书评区讨论剧情什么的都无所谓,但请不要带有特别激烈情绪,看个书搞得作者和读者有深仇大恨似的,不想看离去就是,何必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蹦跶呢?恶心下作者?呵呵。 第103章 开春第一仗 骤雨忽然而至。不似暴雨如瀑,而是娟娟如流水,慢慢的,慢慢的,在屋檐上汇聚成一股细流,然后滴落下来。小雨没有嘀嗒声,然而聚在一起,落在半满的水缸里,自然就有了清脆的嘀嗒声了。 林岚跟顺溜从外边吃喝回来,恰好淋成了俩落汤鸡。推开庭院的大门时,林岚忽然眉头一挑,责问道:“你没锁门?” 顺溜翻了翻白眼,说道:“少爷啊,大门是您自个儿锁的,还赖我?” 两人推门而进,被蹲在屋檐下吃面的中年男子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进来的?”顺溜结巴地问道。 那人喝了口面汤,呷了一口,将筷子按在碗上,摇了摇腰间用一个大铜环串在一起的钥匙,道:“自然开门进来的。” 顺溜忽然想到了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扯了扯林岚的衣袂,说道:“少爷啊,那该死的中介是不是租给了许多人啊,不然他怎么会有钥匙咧?” “都说了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情,你还不信。” 顺溜有些委屈地说道:“拿主意的是少爷您啊。” “行了,别跟我扯皮条,进屋给我那件干衣裳。” “哦。” 雨丝如雾,林岚站在中年男子的边上,问道:“兄台贵姓?” “免贵姓包。包成。” “包兄莫不是也租了这院子?”林岚试探着问道。 中年男子说道:“我只有外边庭院的钥匙,进来就是想看看,给你送些花花草草什么的。” 林岚这才注意到,庭院里确实多了些盆栽。 “哦,来的时候没吃饭,这灶间没锁门,所以就进去做了碗面条,可惜少了些葱花。”包成笑了笑,将眼睛扫向角落的那个破瓦缸,上边栽了几个葱头,“不过下次过来,应该就能撒上葱花了。” “那您是这屋子的东家?” 包成眯缝着眼,点点头,说道:“没有错。我过来就是想看看,这吓跑了三十一个租客的宅院,到底被哪位有胆魄的公子哥给租下来了。” “这屋闹鬼吗?” 包成一愣,说道:“闹鬼倒是没听说过,可能到了夏日刮大风的时候,穿堂风飕飕响。” “那这屋经常入贼?” “哪里的话,秦淮两岸,那是金陵城治安最好的地方。” 林岚接过顺溜递来的长衫,说道:“您进屋稍等片刻,我换件衣裳。” “不进去了,蹲这儿挺好。” “随您。” 林岚进屋麻利地擦干了身子,将长衫换上,总算是感觉舒服了不少,走出屋子的时候,见到包成双手负背,站在门口看雨。 “既然没鬼没贼的,价钱还这么公道,我没道理不租啊。”林岚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包东家笑了笑,说道:“宅院确实没毛病,只是出了这宅院,整条乌衣巷,都是归一户人家的。” 林岚接过顺溜递来的姜茶,抿了一口,退回去,道:“加糖。” “哦,您刚刚说什么,归一户人家的是吧,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户人家姓薛,是皇商。” 林岚笑道:“皇商又不是皇上,我租您的宅院,又不是薛家的。” “您能这么想我还是很高兴的,不过我还是要提醒您,原先这里有很多户人家的,现在您也看到了,除了您肯租我这宅院,其他人都搬走了,不管愿不愿意,都卖给了薛家。” “这么说,这儿就您独此一家,是钉子户咯?” “钉子户?这说法倒是有趣。” 林岚接过顺溜重新递来的姜茶,只喝了一小口,又退了回来,道:“你存心的是吧?想齁死少爷我吗?掺水!” “……” 包成瞥了眼那红到发浓的姜茶,笑骂道:“你这小仆怎这么笨?” 顺溜转过身,心里暗骂道:你才笨嘞! “我还是要提醒您一句,薛家要这块地皮很久了。” “他们想干什么?” 包成看着夜空中间或闪过的雨丝,呢喃道:“推光了造大宅。” “那您这是在待价而沽?” “我压根就不想卖!”包成叹了口气,“但是不想卖总得有不想卖的理由,所以才想租出去,这样子说到哪里都是占理,您是知道的,衙门从来都是认钱不认人,要认人,也顶多认那些有钱人。” 林岚笑道:“看您也不像是个缺钱的主儿。” “呵呵,谁会嫌钱多。” 林岚点点头,道:“那倒是。” “说了这么多,您拿定注意了没有?” “租金都交了,契约也签了,您还要我怎样?”林岚翻了翻白眼。 包成嘴角露出笑意,道:“就喜欢您这样痛快的人!就凭这一点,包某一定让您进出乌衣巷畅通无阻。” 林岚一愣,说道:“怎么的?” “虽然那些杂碎不敢在民宅里头撒野,但难保做出些那石头堵路,泼泔水这样子的无赖事。” “呵,还真是古月照今尘,拆迁旧如故啊。” 包成一愣,“您也遇到过这样的事儿?” “听说过吧。” “那您安心住好。” 林岚忽然想到一件事,道:“向您打听件事儿。” “什么事您说。”包成这会儿心情好极了。 “金陵城是不是新来了个府尹,叫贾雨村的?” “公子您消息还真灵通,才走马上任三天就打听这么清楚了。” 林岚道:“那麻烦您在帮我打听打听一个叫冯渊的人,好像是个地主家的子弟。” “好嘞,包我身上包成的!” “恩,听您名字就一定包成的!” 宅院的门被关上,顺溜端来了新煮好的姜茶,林岚喝了一口,说道:“顺溜啊,等明儿起,又有你要忙的了。” “忙啥,少爷您吩咐就是了。” “给你新做的小千里眼带了没有?” 顺溜点点头,说道:“带了呢,虽然比那个大筒子看得不清楚,但带着方便不少。” “那就好。”林岚喝着姜茶,看着被烟雨弥漫的巷景,喃喃道,“姓薛的,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是租客,租的是包成的宅院,和薛家八竿子打不着,还能拿他怎样? 他笑了笑,又喝了口姜茶,忽然眉头一皱,声音低沉地说道:“顺溜啊……” “怎么了,少爷?” “姜茶里放大料是什么鬼!” “呃……天黑瞎摸,摸错了……” 第104章 故人对簿 林岚始终认为,越强大的朝代,对于文化、经济越是开放。科举仅仅是考经史一科,而且考纲的范围愈加狭窄,这样的开科取仕,完全是为统治者服务,对于文明的发展和进步显然是无益的。 林岚入学宫的第一天,便提出分科取仕。 文德书院的发展,显然是一个试验,也是一种进步,不过对于历史发展来讲,却是在退步。 姚祭酒听完林岚的建议,缓缓说道:“分明经、明法、明字、明算,这倒是能够人尽其才,可是有违祖制,即便你说服了我,你能说服这些学子吗?科举会试,能分科考试吗?” 姚祭酒的忧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来这里进学的学子都是想金榜题名,一旦分科,科举依旧是只考经史,岂不是断了人前程。 “姚祭酒,我想问您一句,做学问就是为了做官吗?” 姚祭酒沉默了片刻,他很想说,读书乃修身养性,知书达礼,然而最后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读书不做官,那还读什么书?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林岚自然不会愚蠢到反驳这个观点。读书,就他妈是为了当官,其他的一切都是瞎扯淡。 “那很好。既然读书是为了做官,靠读些经义当得好管吗?负责刑案的官员,连大京律都不熟悉,还如何断案?工部督造火器的官员,连基本的格物学都不明白,造出一些没有实用价值的火器,不是浪费国帑是什么?” 林岚这次的历史倒车确实得开,中华民族的算学、科学发展,在唐宋之前处于世界领先地位,然后得不到很好的发展,才慢慢落后,这科举归于单一的趋势,同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姚祭酒说道:“我看还是这样,先和文德书院的方法一样,学经史的同时穿插各类学问,至于分科取仕,还得让圣上定夺。” 林岚点点头,道:“那就按祭酒说的做吧。”他谈了口气,自己若是统治阶级,那便直接做决定了,很可惜,他不是,而且还得按照他们的规矩走仕途。 “你,就这么走了?”姚祭酒见到林岚要走,有些怀疑地问道。 林岚道:“不然呢?还跟您老喝杯茶?刚找了住处,等安定下来,再说学宫的事情吧。” “也好,不知道林小友住何处?万一有事,也方便找。” “乌衣巷。” 姚祭酒抚须一愣,然后微微一笑,“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等到林岚走入乌衣巷的时候,两个大汉从一旁走出来,眼神不善地看着林岚。 “什么事?” “是你租了包家的宅院?” 晌午的巷口,暖阳还能照得见光,林岚想着难得的好太阳,一定要晒一晒被子,这样晚上睡起来一定很舒服,便不耐烦道:“没错,怎么?不让租?” “你知道这里是谁家的地盘吗?”左边这个大汉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林岚扭了扭脖子,说道:“我租的是包成的宅子,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现在我便告诉你,除了你租的,其余都是薛家的地盘,你懂什么意思吗?” “那我租的是包成的还是薛家的?” “包家的。” 林岚直接绕开两人,说道:“那你们不是有病吗?有过节你们找包成去,别来烦本公子。”他又想到应该从杂货铺弄几根麻绳来,不然这被子晒在哪里。 他转身的时候,又见到两大汉同样转过来跟着他,道:“别找不自在!” 两个大汉一愣,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啊,公子您别自个儿找不自在!”大手搭在了林岚的肩上。 “呵,这是要动手吗?”林岚的脚步停住了。 中年汉子拍了拍林岚的肩,说道:“哪能啊,公子在哪里蹭了些灰,小的帮你掸去而已,今后公子走路可要小心点了。” “胡老七,将你这狗爪子拿开!”巷口忽然冲进来四五个人,眼神不善地看着俩彪形大汉。 “唷,包斩,你家包爷能耐了啊,终于找来了个替死鬼,租下了这凶宅啊。”站在林岚边上的大汉双手互搓着。 赶过来的领头小伙子眉头一皱,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好好的宅院,到了你们薛府人的口中,都成了凶宅了?” 林岚随两帮人掰扯,自己径自朝杂货铺走去。好好的天气和心情,被某些不长眼的东西弄得阴沉沉的,实在是晦气。 等到林岚拿着卷绳子,顺便提溜了只荷叶鸡回来的时候,那俩大汉已经离去,几个包家的下人等在巷口。 “公子,您可别听那俩个薛家的人胡说八道。” “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包斩有些纠结地搓着手,道:“您放心,今后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了。我们哥几个,就算不吃不喝,也会保护您的安全。” “不必了,替我告诉你们东家,既然租下了,这宅院就暂时归我了,谁要是不开眼,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林岚的声音虽然很平静,但还是让包斩背后一凛,昨夜摸查了一番此人的底细,已经让自己东家大吃一惊,这才派这么多人过来保护,没想到林岚胆子大到不需要人来保护。 “听说公子您缺个伙房,这位婶子是咱东家请来给您做饭的,拿手菜不少,您有什么吩咐?” 林岚看了眼胖得有两个包斩的大婶,说道:“以后这个点过来做顿晚饭就行,银钱什么的,等明日再商量着来吧。” “好的,小官人。”胖婶一听有钱,笑得合不拢嘴。 林岚挥挥手,道:“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回去吧。”他转身往宅院里走去。顺溜忽然从一个阴暗的角落窜出来,吓了林岚一大跳。 要不是林岚手里拎着的是荷叶鸡,估计得往顺溜头上抡去了,“干什么?毛毛躁躁的。” “少爷,今儿个顺溜打听过了,这宅子被金陵皇商的薛家瞧上了,咱们截了薛家的胡,会不会有事?” 林岚缓缓道:“顺溜啊,你要是之前打听清楚,咱们就不租了。” “现在也不迟啊。顶多这银子咱不要了。” “呵,你倒是阔气。” “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林岚嘴角抹过一丝微笑,道:“这巷子我很喜欢。” “少爷啊,可这些都是薛家的。” “那就让它变成我的,怎么样?”林岚将荷叶鸡递给顺溜,“拿去热热,真是,这被子都没晒成,只能明儿了。” 顺溜愣愣地站在那里,还回味着前半句话,“那得花多少银子呐……” 第105章 开始发威 帝都的春,时而风和日丽,春光明媚,时而冷风习习,单衣生寒。 “媚娘!媚娘!”赵雅芳提着宫裙,在庭院之中追逐着。 “公主小心。”一群宫人追在赵雅芳的身后,生怕赵雅芳摔着。 雪媚娘到了暖春,似乎变得活跃起来,除了吃喝拉撒还爱四处乱窜,显然是到了求偶交配的季节。这只大肥猫,如今是嘉和苑的宠儿,除了赵雅芳,就属它最大了。一干奴才,都是它的铲屎官,宫女们都是它的梳毛女。 “喵呜!”雪媚娘臃肿的身子却不缺灵动,一跃便翻过了墙,跑到了景明宫之中。 赵雅芳气得直跺脚,咬着银牙道:“这该死的媚娘,这些日子真是太顽皮了,小菡,走。跟我去景明宫。” “公主去不得啊,二皇子最不喜人打扰了。” 赵雅芳黛眉一皱,嗔怒道:“难不成还不让我找媚娘了?” 回宫将近两个月了,除了刚回宫的那日,圣上带了太医来询问了病情,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赵雅芳也没太多言语,终日在嘉和苑日逗猫作乐,倒也不失乐趣。 林岚之前将雪媚娘送给赵雅芳,也是这个原因,注意力转移到喜爱的事物上,自然能忘记心中的愁闷。 她带着两个宫女悄悄进入到景明宫之中,找寻着雪媚娘的踪迹。 “媚娘?” “媚娘……” 赵雅芳小手轻掩着嘴,呼唤着。 “你是在找这个小家伙吗?” 景明宫内不是什么时候步出一人,站在半蹲的赵雅芳身后。 “二……二皇兄……”赵雅芳看着二皇子手中的雪媚娘,有些害怕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雅芳知道二哥您爱干净,实在是这猫太顽皮,等雅芳回去,就将它关起来。” 二皇子白皙的脸上挂着笑意,“没关系。芳妹的这只猫,不知道从哪里得来?” 赵雅芳如同做错事的小孩,她不怕身材魁梧的大皇子,对于自己的父皇也是毫无惧色,唯独对这二皇子,有些抵触。这是从她幼年时就留下的烙印,这位哥哥,从来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 “哦……是从扬州带来的。” 赵光捋着猫毛,笑意更加浓了,问道:“谁送的?” “一个好朋友。” “是个姓林的小子吧?” 赵雅芳一愣,“二……二皇兄怎么知道?” 赵光将猫递给了雅芳,说道:“走吧。”他友善地朝赵雅芳招了招手。 “哦……”然而赵雅芳觉得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并非那么友善,相反的,有些心惊。 赵光看着雅芳离去,叹了一口气,呢喃自语道:“所托非良人呐……” …… …… 金陵薛府,靠秦淮上游。 高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好不气派! 从院中朝庭内走去,甬路相衔,山石点缀,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一般人家,岂可有此气派。 小厮匆匆入府,见到亭中喝酒的中年男子,赶紧跑过去,“二爷,那个租了包家宅院的人打听清楚了。” “哦?谁啊?胆子倒是不小。”年轻男子将一些鱼饵投入到亭下的湖中,立马就有锦鲤从四面八方游来抢食。 “前几日闹得满城皆知的林岚。” “林岚?”年轻男子眯缝着眼,“似乎听大伯提起过。” “而且据说,前些日子,还被姚祭酒提携为了国子监司业,这就有些难下狠手了。” 年轻男子眉头一皱,道:“乌衣巷已经盘得差不多了,就差包家这一户了,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咱们薛家与他林岚无冤无仇,谁会和权钱过不去,你说是吧?” “二爷的意思……” “收买。”他投下去手中所有的饵料,这一下,底下的锦鲤疯狂地蹿在了一起,削尖了脑袋抢着饵料,把原本平静的湖面搅动得浪花四溅。 “而且是我亲自过去。” 薛家第三代,薛蟠霸道、薛蝌忠厚至于庶子薛贵,谁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癖性,老辣的时候,就连薛家大掌柜都要敬佩地叫他一声大官人。 …… …… 黄昏下,包家的宅子里,东家和租客蹲在台阶上吃着刚煮好的鸡蛋面,撒了新鲜的葱花确实好看了不少。 “啧啧,这新鲜的葱花,配上一勺猪油,这面,没得说啊。”包成大口地吃着面。 林岚面上的荷包蛋,是他教胖婶做的。偌大的一个大京朝,竟然没人知道什么是煎蛋!不过林岚后来想想也是,古代粮食紧张,能吃上点猪油就不错了,鸡蛋更是拿来补身体的,煮着吃显然是最能保留鸡蛋营养的方法了。 “冯渊呢?有他消息了没有?” 包成吃了口煎蛋,味道确实不错,说道:“查到了,金陵一个小乡绅之子。自幼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度日。人品风流,酷爱男风,最厌女子。不过最近看上了个女子后,一改素日作风,执意要从拐子手中买下那女子来,并立誓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女子,也是可笑。” 林岚喝了一口面汤,眼睛看着低垂的夕阳,“他人呢?” 包成叹了口气,道:“死了。” “嗯。”林岚吃了口完整的荷包蛋,他总喜欢把最好的留着慢慢享用。 “你不想问怎么死的?” 林岚直起腰,说道:“不死的话还能拉他一把,看来阎王爷签的生死薄,怎么都拉不住,包东家,帮我找找那个拐子,最好快些。” “我能有什么好处?”包成将面汤饮尽。他是个落寞的商人,商人的秉性,从来不会因为贫富而改变。什么事都得讲利益。 林岚眉头一皱,“你怎么总讲条件?” 包成搓了搓手,笑眯眯地说道:“习惯了,多少给点好处吧。” “你的这间宅子,我替你保住。” “成交了!” 两人爽快地达成了交易。 夕阳下,春风穿堂而过,包成拿起面碗,敲打着儿时的歌谣,轻轻叹道:“多好的宅子呀。” 林岚的眼,却看着最后一丝光晕笼罩下的巷子,附和着喃喃道:“是啊,多好的宅子。是自己的就更好了……” 第106章 这缸,我赔了。 薛家豪奴打死了冯渊,案子又传很快到了应天府。当初一度无人敢接的案子,被初来乍到的贾雨村给接了下来。 春风拂绿了柳岸,林岚在茶摊上静候着。过了一会儿,顺溜才带着几个人缓缓走过来。 “少爷,冯家的人带过来了。” 林岚看了眼过来的几个人,说道:“都坐吧。” “小官人,您说这官司我们冯家会输?”一个老妪面带忧色的问道。 “你是……” “哦,我是渊儿他舅母,渊儿父母早亡,他是我一手拉扯大的。” 林岚缓缓说道:“薛家势大,如今冯渊被薛家恶奴打死,幕后指使是薛蟠这个呆霸王,不能严惩此人,恐怕令公子难以瞑目。” “那该如何是好?” “我能替令公子打赢官司。” 冯家几人一喜,说道:“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不客气,不过我想知道诸位的想法,要从薛家拿点什么?” 冯渊舅母抹着泪说道:“自然是赔钱。吾家渊儿被无辜打死,若是不赔上千八百两银子的,岂能心安。” 林岚看得出来,这冯家冯渊一死,这冯家做主之人就是这冯渊的舅父舅母二人了。 “好,你等且回去等候官府发文,升堂之日,我自会前去为冯公子诉讼。” 几个冯家人拱手拜谢,便离去了。 林岚喝了口茶,缓缓道:“要钱好啊,我赚点外快也就心安了。” 包成纸扇轻摇,从一边缓缓而来,眨巴着眼,笑道:“林兄这是要下一盘大棋啊。” “好说好说。” 包成自然不相信,林岚是大发善心,免费替冯家讼案,必然是有所图。聪明人之间,点到不说透,这就够了。 “那拐子找到没?” “差点让人捷足先登了,不过还是得手了。” 林岚微微一笑,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道:“没钱之人偿命,有钱之人偿钱,不过要黑一笔,还是偿命来得划算。” …… …… 乌衣巷口夕阳斜,主仆二人回来之时,还是遇到了拦路狗。 “林司业,幸会幸会。”带头的锦衣男子拱手笑道。 林岚扫了眼那三角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便冷冷地说道:“若是来谈包家租房一事的,就不必谈了。” “林司业,您这样就有些不近人情了。条件,总是谈着谈着就成了的。”薛贵眯缝着眼笑道,“鄙人薛贵,能结识苏扬二州诗魁,实在是荣幸之至,不知道林司业能否赏脸,与鄙人吃顿便饭?” “吃饭就不必了。” “那咱们说条件,听说包家一两银子一月,租了您两年,这样,薛某人花十倍的价钱,将您租的这宅邸买下来,如何?” 林岚叹了口气,掸了掸衣衫,说道:“薛公子觉得在下缺这两百多两银子花花?” “倒不是,只是……” “那就好了,这边住着清净,我觉得挺好。”林岚微微笑道。 薛贵脸上笑容依旧,道:“银子只是其次,除了这个,鄙人还在天悦楼替您包了两年的住处,一切食住,都由薛府来承担,您看如何?” “客栈人多嘈杂,哪里又这里舒服?” “是啊,是啊。林兄这话太对了。薛公子既然这么厚道,包某人若是不给点福利,显得太小气了。这样,林兄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包家的这套宅院,您放心住着就是。” 薛贵的脸色终于是阴沉下来,“包成,你这是要和薛家作对到底吗?” “唉,薛公子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包成哪里敢和金陵豪门作对?只是祖上家业,不容有失啊。” 薛贵衣袖一甩,冷笑道:“乌衣巷之中,一半都是你爹卖给我们薛家的,还差这一间吗?” 包成脸色一变,喝道:“对!就差这一间。我包成就是死了,也埋在这间宅院里!” “好!”薛贵看着和谈无望,便冷笑道,“林司业,乌衣巷若是吵闹,您可别介意。真介意,还是那句话,之前的条件依旧有效。” 包成脸色一变。 林岚拍了拍他的肩,对薛贵说道:“你若是刻意刁难,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薛贵阴沉着脸,没想到这林岚和包成竟然站在了一起,了解过林岚手段的他,也觉得有些棘手了,但是乌衣巷势在必得,便笑道:“我在薛家的宅院里敲锣打鼓,难道还不行?” “按照大京律,宵禁之后,再有锣鼓喧天,算作扰民。”林岚张口既来,说得薛贵脸都绿了。 “看来传说林司业精通大京律法,今日一见,领教了!我们走!”薛家的一行人怒气冲冲地离去。 “林兄,多谢了。” “包兄客气了。”林岚想要的东西,还有很多,自然不知道替包成办事而已。 …… …… 薛蟠打死冯渊一案,落在了刚刚起用的贾雨村手上。新官上任三把火,贾雨村听完冯家仆人的报案,就要拘拿凶手。 然而却被门子阻止了。 “老爷还记得小人否?” “倒是面善,只是不知道是……” 门子笑道:“老爷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当年葫芦庙之事了?小的就是葫芦庙中的小沙弥。” “原来是故人啊,来来来,坐下吧。”贾雨村心情大好。 攀完交情的门子一听贾雨村要缉拿薛蟠,便说道:“金陵四家皆联络有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打死人的薛蟠,就算不靠其他三家,他们薛家的世交亲友本来就不少,老爷若要捉拿薛蟠,可得掂量着来。” “照你这么说,那该如何是好?” 当年的葫芦僧,如今应天府的门子,嬉笑道:“老爷当年何等英明,怎么如今却拿不定注意了?小人听闻老爷补升知府,乃贾、王二府之力,这薛蟠是贾府之亲,老爷您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了结了此案,日后也好去见贾府、王府的老爷们不是?” “你说的的确有理,不过承蒙圣上隆恩,起复委用,岂可因私枉法?” 门子冷笑道:“老爷虽然说的是大道理,不过在这世上,是行不过去的。若是此事解决不妥,老爷官位难保,何谈报效圣恩?” 贾雨村思量来去,这是命案,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死得更惨,“那依你看,如何是好?” 门子说道:“小人已经替老爷谋好了计策,老爷只需……老爷觉得此计如何?” 贾雨村摇头说道:“不妥不妥,容我再斟酌一二,或许可以将此事压下来。” 第107章 恐吓恐吓您 学宫的姚祭酒很郁闷,自己找了个司业当助手,却像是找了个老太爷似的,神龙见尾不见首。 林岚咬着肉包,见到冯家人都朝公堂敢来了,将嘴角的油抹去,道:“记住了,待会儿听我的。薛家人,若是松口要给钱,千万咬住了口风,我们要命不要钱。” 冯家人一听,顿时脸色一变,道:“林状师,咱们是来要钱的。” “要钱归要钱,不装作要他命的样子,能要得到钱?你们放一万个心,钱一定帮你们要到。”林岚也是一阵感慨,那位死了的冯渊老弟,要是知道这平日里的亲戚还想着那他的死发一笔财,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衙门哪里都一样,朝南开。 林岚带着一应原告步入到公堂之内。真是冤家路窄,薛贵站在堂上,看着林岚上了公堂,狐疑地问道:“林司业,你这是哪一出?” “上公堂自然是打官司了,难道还来看戏不成?” “升堂!” 惊堂木那么一响,一样的套路,一样的程序,林岚看着贾雨村,也是心生唏嘘感慨,数月之前,这贾雨村还来接他母子俩上扬州,如今在公堂上,见面了。 “林岚?你怎么来了?” “贾先生,别来无恙。晚生乃是冯家讼案的状师。” 跪在堂上的冯家人一看这林岚和知府还有交情,顿时心头一喜,看来这案子有希望了。 之前他们到处告状,碍于薛家势力的庞大,一直无果,这一次,定能够捞上一笔大钱。 贾雨村眉头一皱,没想到这林岚掺和了进来,不过这案子既然开审了,自然得按照章程办。 一干涉案之人统统上堂,此事案情也明了,薛蟠为了抢拐子手上的英莲,纵奴殴打冯渊致死。 这件事情看到的人太多,都不需要林岚辩证什么。 “知府大人,既然案情明了,薛蟠纵奴打死冯渊,按照大京律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请大人及早捉拿凶手归案。” 贾雨村眉头一皱,他早就有所耳闻,当日那场夭折了的三堂会审,就是因为林岚的手段,最后草草了结,牵扯到的大人物,居然没能动得了林岚,这就有些值得他回味了。 他瞥了眼薛家二公子,既然薛家来人了,必然有所准备,这公堂之上,总不能睁眼瞎判案。 薛贵拱手一礼,说道:“大人,小的薛家薛贵,乃是薛蟠的同族二弟,可否说上几句话?” “说。” 薛贵早就准备好了说辞,道:“此事当初两方都有冲突,最后薛家奴仆失手打死了冯公子,也是无心之举。” 林岚道:“大人,根据证人供词,薛家恶仆当日痛下狠手,才致使冯渊冯公子不治身亡,并非所谓的失手伤人。” 薛贵眉头一皱,道:“冯渊与那拐子买卖人口,我大哥看不过去,出手制止,打死这样的败类有怎样?” 薛贵不要脸的嘴脸终于显现出来了,明明是争夺拐子手中的女子,强说成打抱不平。 林岚笑道:“薛公子讲话可得讲究真凭实据呐。” 薛贵说实话,是懒得给这堂兄擦屁股的,可如今薛家第三代,也就这么几个男丁,若是自己不拦下这事,在家长心中难免失了分。 “呵,那你说我家大兄是因为争女子而打死冯渊,又有何证据?”如今冯渊死了,拐子跑了,那女子又跟薛蟠走了,还不是由他去胡说。 林岚笑道:“大人,在下有一物证递上。” 贾雨村很不愿意再审下去,得罪了薛家,这护官符可就难了,便道:“本官认为,此事既然已经隔了这么久,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堂下冯家之人,你们需要什么弥补,讲出来,若是薛家能够偿还,本官倒是不介意做个和事佬。” 林岚看了眼冯渊的舅父舅母,摇了摇头,这二老立马心领神会,磕头道:“我们不要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请老爷能严惩杀人者!” 不光薛贵震惊,就连贾雨村都惊了个呆,这丫的不要钱?又不是亲儿子,捞点钱就算了,还让人偿命? 贾雨村思来想去,定是被林岚怂恿的,便眉头一挑,道:“本官累了,歇息一炷香的功夫,趁着这一炷香的功夫,冯昌平夫妇,你们再考虑考虑。” 贾雨村又对林岚说道:“至于林状师,你且随本官过来,有些话本官想对你说。”他离去前,朝薛贵使了使眼色,便朝后边走去。 林岚低声道:“记住我来时候说的话。”语罢,他便朝屋后走去。林岚倒是要看看,这忘恩负义之人有何话说。 府衙后厅,贾雨村将官帽放在一侧,道:“你的不少事,贾某听说了。” “先生有何要说的?” 贾雨村眉头一皱,道:“后悔。后悔将你带回扬州。你可知道你做得种种行为,都是在给林公添麻烦!” “不知道。” “不知道?葛家村一案、凉州词一事、蘇州府之案到如今的薛冯命案,你怎么就不懂得心怀敬畏?”贾雨村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确实让家父费心了,但是林岚所做之事,只求问心无愧。” 贾雨村道:“不说别的,薛冯二家的事,你说你插手作甚?你们林家仰仗贾府,这薛贾两家又是同气连枝,你这样帮着外人,岂不是打你爹的脸?” “人当心存感恩。” “什么?”贾雨村一愣。 林岚瞥了眼一边的门子,笑道:“是,冯薛两家的命案确实与我没关系。但是那个被拐女子呢?贾先生莫非忘记了当年的滴水之恩?” 贾雨村一惊,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 甄士隐年节的时候来找过您,托您寻女,拐子那里我已经得到了证实,这被拐之人正是甄士隐之女甄英莲,难道先生就放任不管了? 贾雨村目露难色,叹道:“你打算如何?” 林岚缓缓道:“薛冯二家的事我可以不管,反正这冯家人也是要钱的主儿,但是薛蟠必须交出那个被拐的女子,这是报您接我母子俩之恩,也是不负甄士隐之托,所以请知府大人务必将林某的意思传到薛府。” “如果我不答应呢?”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先生,人,真的当心存感恩。算是对您的敬告,后会有期了。” 第108章 弃卒保帅 “谢谢林公子您嘞。”冯家舅母满脸喜色,丝毫没有一丝丧亲之痛。 事情也过去一年了,为钱流泪的日子该过去的也都过去了。他们本来就是为了钱而来,至于什么血脉亲情,在钱面前,算什么? 风吹来,林岚感受不到任何的暖意,他很平静地笑道:“不客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说实在的,他确实没有帮上什么,等他从衙门后堂出来的时候,薛冯两家早就谈好了价钱,将这命案私了了。 “哪里哪里。若没有林公子和贾知府的关系,这薛家哪能这么利索的将银子给了。一千两,比我们预期的高不少了。”他舅父笑靥如花,一年来的奔波总算有了回报。 林岚看着这帮丝毫没有怒色,反而欢天喜地的市侩小民,只能无语地笑笑,本来可以敲诈下乌衣巷所以薛家产业的计划也泡了汤,一千两,对于薛家大少的性命来说,一千两银子算个屁啊。 如今草草将案子结了,打人的恶仆判了几个月的大狱,这主凶连公堂都没来,真应了一句话,竖子不足与谋! “林司业,你口口声声地说让薛家付出代价若,仅仅是一千两银子,这跟蚊子叮了口似的,不疼不痒啊!”薛贵从衙门悠哉悠哉地走出来,阴阳怪气地说道。 林岚见到薛贵得意忘形的样子,冷笑道:“还是劝劝薛蟠,将那女子交出来,不然别说应天府过去不,就是过去了,林某也会让他好看!” 薛贵脸色一变,道:“先管好你自己吧。” 顺溜见到林岚头一次从公堂走出来,脸色像是要杀人的样子,问道:“少爷,您还好吧?” “好个屁!宅子没了!”冯薛两家人都商量好了这还有他屁事,一想起这些市侩小民他就来气,挥袖便离去。 世上从来就没有料事如神之人,这次出夭蛾子,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当林岚脸色不爽地带着顺溜回乌衣巷时,眼前的场面更是让他大为光火。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这边办着喜事,那边办着丧事,似乎互不影响,各顾各的。 林岚走过中间的巷道,不时有人吆喝道:“林司业,坐下吃个饭。” “林司业,写个挽联好不啦?” “唉,唉,林司业,吃饭了没?来来来,热乎乎的喜蛋!” “我喜你......个大西瓜!”林岚感觉到耳膜都要被震破了,一脸怒意,这薛贵还真他娘做得出来! “顺溜,我们走!” “啊?少爷,你说什么?”顺溜捂着耳朵一脸懵逼地看着林岚在动的嘴巴。 林岚有些无语,转身就离去,顺溜赶紧跟着,这咣咣当当的,脑壳疼。 乌衣巷口,薛贵双手抱胸,乐呵呵地看着一脸铁青的林岚,“林司业,不吃点再走?” “我胃口大,怕把你们薛家吃穷了。” 薛贵笑道:“哪能啊,您尽管敞开了肚皮吃。” “哼。你等着!”林岚冷哼道。 主仆二人在薛家一干奴仆的嘲笑声中离去。 “二爷,咱们还继续?” 薛贵笑道:“当然,敲到哪天把这该死的小子敲跑了,咱们就收手。” 这红白喜事,任何一个父母官,都不会来管。乌衣巷之内,也就林岚这一户,自然遭罪的也就是林岚了。 “少爷啊,咱们就这么算了?” 林岚眯缝着眼,冷笑道:“算了?” 顺溜赶紧闭嘴,这林岚的语气之中,似乎还有不罢休的意思。 “玩阴的,他还只是个弟弟!” ...... ...... 薛家身为皇商,底蕴自然非凡。 从十里秦淮朝上游争渡八里,南岸望族云集。 一声鸣锣,将这个富贵乡从宁静中拽醒。 一大波学宫士子成一条长龙似的队伍,在锣鼓队的带领下,浩浩汤汤地朝薛家而去。 林岚领头,后边六个人抱着三块大匾额,一本正经地朝薛府望去。 被这锣鼓声一惊,附近的望族名门,纷纷开门探看,想看看什么事情,竟然惊动了如此多的国子监监生。 几百余国子监监生在薛家门口呈圆弧式围聚起来。早已经有所耳闻的薛家老太爷拄杖站在门口,身后是一群小辈簇拥着,想要看看搞什么名堂。 锣鼓队一收,站在薛家老太爷边上的中年男子眉头一挑,说道:“诸位学宫子弟如此大张旗鼓,这是作甚?” 林岚拱手说道:“薛太爷慷慨解囊,功在千秋,这三块匾额,乃是国子监姚祭酒、吕监丞以及一位当代大书家联袂眷写,由在下牵头,特地来感激您为金陵学子所作的贡献!” 见到如此大阵仗,薛太爷有些受宠若惊,拱手笑道:“哪里哪里,无功不受禄,这三位名宿的功匾,老朽恕不敢当啊。” “德高望重。” “功在千秋。” “厚德载物。” 三块大扁,将薛太公捧上了天!这送匾的是谁?那可是国子监三位最有名望的名儒,作为勋贵之家,薛家的光辉落尽,这样镀金的门脸活,自然是格外风光。 薛太爷早已放手家中产业,对一边的中年男子小声问道:“云峰,你这是做了什么,怎么惊动了这么大场面?” 薛云也是一脸懵逼,贴在薛太爷身边,细语道:“爹,我也不知道啊,等阿贵侄儿回来就知道了。” “笑话,等阿贵回来,让这些人都干等着?三名大儒送匾额,想来是不会有错了,都拿进去吧,等阿贵回来再说吧。” 薛云面带一丝忧色地点点头,道:“那就听您的。” 薛太爷朝四周呵呵一笑,拱手道:“既然三位名宿如此抬爱,那老朽就却之不恭了。” “好!” 不知谁叫了一声,锣鼓队再一次吹吹打打地响起来。周围不少名门望族的老爷们纷纷过来拱手道贺,虽然连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边的顺溜都快要气炸了,拉了拉林岚,说道:“少爷啊,这薛贵这么对咱们,你还热脸贴他们冷屁股,这就算了?” 林岚见到匾额缓缓送入薛家,道贺之人踏破门槛,朝红光满面的薛太公道喜,笑道:“脸面这东西,送了出去,要想再还回来,可就难了……” 感谢三六九九九和bellaartemis的打赏。 第109章 龙与鳅 到了傍晚时分,见到林岚貌似没有回来的意思,在乌衣巷吹吹打打半天的锣鼓声也都消停了。这些被薛家雇来的唢呐匠,嗓子眼都快冒火了,一边茶壶里的水,都没断过。搁谁,吹拉弹唱这么多个时辰,也受不了。 大伙儿办喜事的归办喜事的吃喝,办丧事的归办丧事的,出奇的相安无事。都是薛家出钱,哪还管触不触眉头,就是让新郎去坟头蹦迪,恐怕看在钱的面子上也会答应。 薛贵独自一人,坐在乌衣巷一处豪华的别苑内,几碟小菜,加上一壶清酒,想着晚上如何触一触林岚的眉头。作为商贾之家,工于心计,自然必不可少,毕竟商场如战场。 忽然,前边的桌子开始莫名其妙的震起来,他赶紧起立,惊呼道:“出什么事了?” “二少爷,学......学宫的人把乌衣巷都给占领了!” 刚刚从外边回来的仆人吓得亡魂皆冒,两股战战地禀报道。 “学宫的人?学宫的人怎么会来乌衣巷?” “就是学宫的人,都还穿着学服呢!” 薛贵眉头一皱。 “你们都是吃软饭的啊?一帮学生都怕?给我打......赶出去啊!”他忽然想到国子监的监生打不得,赶紧改口道。 “太多人了!而且他们都说薛老太爷慷慨捐赠,将乌衣巷当作了金陵学宫的附属学院!” “放屁!”薛贵一口痰吐到地上,他爷爷什么脾气他会不知道?要让他让出蓄谋已久的这块地,岂不是痴人说梦! “林岚!一定是林岚捣的鬼!走!”薛贵幡然醒悟,赶紧走出别苑。 乌衣巷内满是金陵学宫的学生,一个个仰首昂面,有些激动地讨论着这里究竟是来教什么的? 薛贵抽了抽嘴角,铁色铁青地喊道:“林岚,你给我出来!” “哟,薛二少,你怎么还在这里呢?薛家太公等着您回去报喜讯呢!”林岚吃着从一旁喜宴上抓来的瓜子,悠闲地说道。 “不可能!” 林岚吐掉瓜子壳,笑道:“怎么?允许你摆喜宴丧事,就不允许你们家老太爷做好事?不信你自己去问,秦淮河边都传开了!” 薛贵冷哼道:“你给我等着,若是让我知道是你捣的鬼,林司业,你,完了!” 林岚笑道:“你回去便知道了。” 薛家的人灰头土脸地被挤出了乌衣巷。 “好了好了,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没事了,都散了吧。” 乌衣巷之中,学宫的学生们同样如潮水般退去。 一时间,乌衣巷顿时清净了。 顺溜呆立着,喃喃道:“少爷啊,这招真是太阴了。” “来而不忘非礼也,既然薛家摆我一道,咱们也不能吃亏不是?” “可万一这薛贵和薛老太爷一对口风,这事情不就露馅了嘛。” 林岚笑道:“露馅怎么了?这匾额送出去,可不是那么好送回来的。这么多名门望族看着呢,他薛家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 …… 薛老太爷沉着脸,看着挂在厅堂三个方位的匾额,脸上仿佛能够滴出血来。 “你是说,这金陵学宫的弟子霸占了乌衣巷?”他看了眼跪在堂前的薛贵,一脸阴沉。 “大父,没错。这林岚送薛家匾额,完全是个陷进,您怎么.....怎么也得询问一句啊!”当听闻确实有这送匾一事,薛贵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感情这林岚把薛家所有人都蒙在鼓里耍个团团转。虚荣心爆表的薛太爷连问都没过问,就把匾额收了。 要背锅的话,这薛老太爷得占大半。不过薛贵怎么可能让他爷爷背锅,赶紧磕头认错道:“都怪阿贵行事鲁莽,我这就将匾额退回去,让这该死的林岚退出乌衣巷。” 薛太爷拐杖拄了拄,怒道:“退?你让薛家的脸面往哪搁?这十里秦淮,如今人尽皆知,薛府功德无量,学宫三老都赠匾道谢,如今你要退回去?薛家还要不要在这金陵城立足了!” 既然是玩阴的,林岚孑然一身,认输了也就他一个人的事,然而身为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自然有他的身份摆在这里。当初若是谨慎一点,等弄明白了,再将匾额收下,那么一切都还是另一说,现在……已经是自食其果,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刚从京师回来的薛蟠大大咧咧,说道:“阿贵啊,这次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会去惹林家的那个刺头?那人连京师王家的那位都象征性地屈尊退避了,你怎么还跟个二愣子似的撞他怀里去?” 薛贵瞥了眼这个无脑的呆霸王,心中暗道,要不是为了给你擦屁股,他能惹上林岚? 薛太爷眯缝着眼,道:“乌衣巷本来是要准备拆了建酒楼的,如今看来短时间内是难收回来了,既然话已经放出去了,匾额也收了,这次就当他林岚敲了我们薛家一笔,记账上,来日定叫他血债血偿!” 薛蟠面无表情地说道:“何必如此麻烦,直接叫人打一顿,教训教训,再威胁一番,乖乖地将乌衣巷交出来就是。” “大哥说得倒是轻松,难道还要重蹈冯渊一案的老路吗!薛家可再也丢不起这个人了!” “嘿,你这厮……”薛蟠见到跪着的小堂弟敢进嘴,就想过去打他一下。 “老爷,老爷,应天府来的信。” 薛太公回过神,伸手拿过信,抽出来扫了一眼,像是看到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一样,愤怒地盯着薛蟠。 “大父,怎么了?” 薛太公一个巴掌扇在薛蟠的脸上,怒道:“赶紧把那个从拐子手里买来的女子送衙门去!不然老夫扒了你的皮!” 薛太公有些晕眩地坐在椅子上,这一天天的,这帮孙子就知道给他惹事。一边的薛云对还处于懵逼的薛蟠以及跪在地上的薛贵使了使眼色,“还不赶紧滚!” “你是怎么教儿子的?尽给我教出些败家东西来!” “父亲大人息怒,儿子看出来了,这薛蟠、薛贵之事,都是那个林岚弄的,看来是个狠角色,我们该如何是好?” 薛太公眯缝着眼,道:“听说连京师王家那位都败下阵来,我们薛家可不能拿来当枪使。不就是个乌衣巷嘛,索性就当咱们做件善事。这件事先放放,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吗?” “父亲大人,何必怕他一个林岚?听说其父只不过是京师贾府的外戚,说起来,还得仰仗着咱们四家,不如让……” “打住!云儿啊,咱们是皇商,商人,终究是要讲究利益的,折本的事情咱们不干,这触犯底线的事情咱就更加不能干了。”薛太公看了看副厅内的三块匾额,戏谑道,“人呐,就是撕不下那张脸皮来。呵,也是,人若不要脸,那还活在这世上丢人现眼干什么?” 第110章 厉害了,我的穿越者 林岚送上的三块匾,间接地夺下了整片乌衣巷。这手局,布得冒险,但也是无本买卖。毕竟脸皮门面这个东西,有些人确实不需要,譬如说…… 啪! 别苑的门被重重地推开,薛蟠喝得酩酊大醉,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冷眼看着被禁足在此的女子。为了她,人也打死了,老爷子的巴掌也吃了,如今要送回去,怎么甘心! 女子粉雕玉琢,生得十分好看,眉心的一点红痣,更是顿生宝气,显得纯净。正值豆蔻年华,白皙的皮肤光洁如玉,那双眼眸见到闯进来的呆霸王,露出无比的惊恐。 “你……你要干什么?”女子有些紧张地朝后边退了几步。 薛蟠将酒壶往桌上重重一扔,醉气熏熏地说道:“真是红颜祸水啊,为了你,我吃了官司,被大父掌掴,你说说,你该如何补偿我才好?” 说着,薛蟠朝那削尖的下巴捏去,却被甄英莲扭头避开,“薛公子,请自重!” “自重?为了得到你,连人都杀了,你还要我怎样?碰都不让碰是吧?”薛蟠红着眼,一把抱起眼前的女子。 甄英莲在他怀里挣扎着,怎敌得过男子的气力。“你要干什么?在不放手我要喊了!” “喊?这里是薛府,你喊破喉咙都没有。姓冯的想得到你,姓林的也想得到你,都想要是吧?好!那老子就让你们都得不到!”他捂住了甄英莲的嘴。 薛蟠疯狂地眼神之中,充满了精光。 屋内一番云雨,凄厉的哭声,让这座别苑充满了邪恶。 门被推开之后,薛蟠整理着衣裳,嘴角挂着冷笑,看着蜷缩着颤抖的女子,冷笑道:“离开后,若是活不下去了,再回来找我,我薛蟠依旧认你这个女人。” 语罢,便走出了别苑之中。 薛家的管事有些紧张地等候在月牙门之外,见到薛蟠出来了,便迎了上去。 “里边那个女子,三日之后送到应天府衙门去。” “是,大少爷。” 薛蟠回眸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 …… 包家的宅院上,已经挂上了静安书院的牌匾,相当于一块护身符,薛家既然闷声吃了大亏,也就要趁热打铁,学宫的附属学院开始慢慢动工。 然而天公不作美,才开工两三日,阴雨连绵,自然只能暂时停工了。 阴云连绵,林岚跟包成二人蹲在屋檐下,依旧是人手一碗面,只不过这次为了庆祝大功告成还特地添了些酱牛肉。 主卧内,顺溜端着碗重新走出来。 林岚沉默了片刻,叹气道:“还是不吃?” 顺溜点点头。 包成喝了口面汤,问道:“就那个拐子卖的姑娘?” “嗯,薛家派人送到了应天府,我恰好与这姑娘的父亲有旧,贾知府便托我将这女子送回姑苏。” 包成点点头,道:“破镜重圆,倒是好事一桩,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林岚吃了块酱牛肉,咀嚼在嘴里,喃喃道:“总觉得这丫头哪里不对劲。昨儿个与她讲父亲尚在,竟然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发呆流泪。” “该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吓傻了吧?”包成将筷子架在碗上。 “不会吧......” 啪嗒。 屋里传出动静。 两人赶紧转身进去,顿时吓出一声冷汗,赶紧将上吊的甄英莲救下来。好在两人一直蹲在门外,听到动静立马进来,不然这包家宅院真成了凶宅了。 “公子莫要救我!让我去死吧。”英莲哭哭啼啼,梨花带雨的模样让包成一脸心疼。 “姑娘有什么苦衷尽管说便是,何必去寻死。何况你家中老父还等着你平安归去,你忍心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听到包成提及她的父亲,英莲哭得更是伤心了,“英莲已非完璧之身,就算回去,也是给家父添累赘,还有何脸面,倒不如一了百了。” 林岚眉头一皱,惊愕道:“姓薛的干的?” 英莲哭哭啼啼,也就是默认了。 “这个薛蟠,还真是做得出来!”林岚眯缝着眼,不管之前他吃了薛家多大的亏,亦或是占了多少的便宜,然而最后英莲被薛蟠玷污了身子,那就是最大的败笔! 他并不是要得到甄英莲,而是同情这个应怜之人。心善之人若无善终,那还有没有天理了?然而事实总如某人唱的那样,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 铅色的墨云挥之不去,雨丝纷纷,林岚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不过现在还不是宣泄的时候,安慰好了英莲,表示一切都会好起来,还要叮嘱顺溜要寸步不离地照看住。 屋外雨有些大了,林岚的脸色如同这天一样,阴沉沉的。 “要不要去报官?” 林岚眉头一挑,道:“报官?冯家出了人命,都拿银子解决了,更何况一个被拐的女子?” “这个该死的混蛋!”包成红着眼,一拳打在柱子上,“多好的一个姑娘,被个畜生糟蹋了!” “他确实该死了。”林岚摩挲着手中的一串佛珠,那是年后王氏从佛寺求来的。 人至贱则无敌,这句话,套用在薛蟠身上,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杀了人可以招摇过市,夺来的女人,可以随意的蹂躏抛弃,这样的人,林岚即便是要让他对甄英莲负责,那都是无稽之谈。 该死了,这三个字,就是林岚对于薛蟠的最终审判。 法理若是能放过薛蟠一回,那么林岚只能用手段,让这个本应该偿命的败类,彻底死在他的手上。他从手腕将佛珠脱下,在手中拨动着。 这是他第一次想着,如何置人于死地。 葛夜年即便无耻,林岚没想着弄死他;即便是杨老鬼,林岚想得最坏的结果,也只是将他绳之以法,他的罪,本就够判环首之刑了,林岚何必脏了自己的手,然而这一回,面对呆霸王,林岚第一次动了杀意! 春雨不惊风,林岚打着黄纸伞步入雨幕之中。 雨巷无人,林岚的衣袂沾湿,那件青色的长衫更加深了。他绕过了大半座金陵城,特地走到了一处修面的铺子里。 穿越了大半个金陵城,只为过来修面。 第111章 我这人,就是这么无礼 雨中的金陵小巷,静谧沉寂。对头杂货店的老掌柜一脸愁苦地看着久久不晴的天气,哀叹一声之后便走入屋内,沏上一壶大叶茶。 老柳掏去心子的木椅,浑然天成,被时光打磨得很有光泽。林岚仰面躺在椅子上,一块白巾围在了他的脖颈上。 “修面?” 林岚闭着眼,轻嗯了一声。 发匠将皂角果制成的液体抹在林岚的下巴、耳垂后,拿起一柄锋利的剃刀,手法很老道地将发白的小泡沫连带着林岚脸上的胡须给刮了去。 一旁的铜盆里倒好了热水,发匠把围在林岚脖子前的白巾取下,放入铜盆浸湿拧干,往林岚脸上一盖,称之为醒面。 热气盖在林岚的面部,让闭目的他感觉脸上热乎乎的,长吸一口气,白巾离去,脸上风一吹,将热气吸走,神清气爽。 “掏耳朵吗?” “掏。”林岚很简短地说道。 发匠眉头更加凝重了,从一边的袋子里抽出一根稻草杆,又撮了一团小棉花,放在稻草杆的顶端,探入到林岚的耳朵之中。他的手远远地捏在稻草杆的尾端,慢慢旋捻。 林岚眼睛终于张开来,看着梁上吊着的竹篮,开口道:“我要杀一个人。” “杀人?”稻草杆稍稍一顿,缓缓取出来,发匠怕再听到什么吃惊的消息,将林岚的耳朵给弄聋了。 “没错。”林岚扭了扭脖子,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杀个人,对于他来说,和刮个胡子一样。 发匠眯缝着眼,问道:“杀谁?” “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先支会你一声,免得到时候说我草率。” “你觉得这样做就很稳健吗?”发匠将白巾一把甩入铜盆之中,有些动怒地问道。 林岚嘴角划过一丝笑意,道:“反正有权势的,杀个人,都能用钱来摆平,不是吗?” “你别乱来!” “我很理智。”林岚随手拿起一根短短的稻草杆,绕了些棉花,将另一只耳朵也掏了掏,便起身道,“我只是通知你,不是征询你,所以看好就行,至于其他的,用不着你来管。” 林岚撑伞走入雨幕中。 发匠快步跟上,说道:“你不能乱来!” 黄纸伞转过来,林岚的微笑,让发匠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慌。 “我仅有的耐心被他磨光了,他不死,恐怕很难让我心安,所以,最好别插手,不然……”林岚用手抹了抹脖子,露出诡异的微笑。 雨幕之中,林岚的步子走得很稳。 有些畜生,早就该死了不是? …… …… 澡堂子的热水氤氲升腾起来,刮完面的林岚穿着个大裤衩,享受着热水对皮肤带来的刺激。 扑通。 一边有人入水。 包成舒畅地吼了一声,“这水,真热!” “怎么说?” 包成将脖子上的毛巾浸在热水之中,打湿了自己的后背,道:“稳住了。这丫头真是犟,好几次寻死觅活的,最后我是好说歹说,说你花了大代价才从那恶魔手里将她救出来,就是报恩,那也得活下去,这才劝住。” 林岚靠在一边的砖上,道:“嗯,劝人你比我在行。” “那是,你不看我是谁。包成的!” “薛蟠呢?” 包成一脸怒意道:“别提了,这个畜生白日在薛府,入夜就在秦淮河上的画舫里花天酒地。要教训他的机会都没有。” “会有的。”林岚动了动身子,起身朝换衣的屋室走去。 等到包成出来的时候,林岚已经叫好了马车,在车内等着了。 “林岚,咱这是去哪儿?” “画舫。” 包成一滞。 见到包成脸上的尴尬之色,林岚笑道:“去玩玩,不干什么。” “你这个国子监司业,当得倒是轻松。” “姚祭酒现在见到我恨不得要吃了我,何不去找不自在?”林岚这一回占领乌衣巷的行为,直接是高举国子监的大旗,后来学宫的学生又占领乌衣巷,这样的行径,结结实实阴了薛家一招,坑了姚祭酒一把。 包成想起这桩事,便问道:“对了,说起这个,这乌衣巷的事薛家难道就这么算了?”他有些不敢想象,薛家的人会这么识相,就将整个乌衣巷拱手送人。 “面子这东西,虽然有些人看得永远比里子重要,但你以为咱们就这么送个匾,闹一闹的就占下这个天大的便宜了?” 包成咂摸着嘴,问道:“还有后续?” 林岚不得不佩服薛家老太爷的手段,说道:“既然巷子给占了,薛家自然要大肆宣扬一把,听说咱们筹划的附属学院立起来,这院监的位置,要薛家的人来做,还有,薛家的后代都不需要什么条件,就能入院读书。” “啊呸,这不是把这书院当成他们薛家的私塾?” 林岚笑道:“别气,且不说能不能由着他们来,就是让他薛家的人来读,也读不出什么花来。泡在蜜罐子里的富四代,能读出什么花样。” 马车行至河岸,画舫都停靠在岸边,还未入夜,画舫的歌舞也没影,估计连歌妓都还在梦乡之中。林岚看了眼秦淮河四周的环境,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看来咱们来得有些早了。”包成伸了伸懒腰。 “什么时辰了?” 包成扭了扭脖子,说道:“估摸着未时了吧……” “估摸谁不会?我要具体时间。” 包成苦笑道:“你这是强人所难。” 在一旁的马夫呵呵笑道:“小官人,已经是未时一刻了。咱们午时出发的,赶到这里差不多一个时辰。” 林岚给了车夫银子,说道:“既然时间早,咱们就等着。”他看向河中淅淅沥沥的小雨,愣得出神。 “唉?你那小书童呢?” “去办事了。”林岚吃了口车夫买来的红豆饼,想起这么久了,这北边的妹子,也该回来了吧。黛玉那里他已经去了信,只是赵雅芳,这个神秘的女子,连他都不知道今生是否还能在见到,也只能看缘分了。 “若是再不回来了,那还真得上京师去找上一找了。”他看着河面,呢喃自语道。 第112章 凭什么 对于金陵城有钱的贵人来说,这秦淮河上的一座座画舫,那就和移动的青楼没区别,当然,你得有足够的资格,不然,这些踏上的画舫,都是只能观赏的花瓶,敢动手动脚,就不要怪画舫上的管事不客气了。 “这是高档会所啊……”林岚感叹道。从河畔这侧望去,以及梳妆打扮的歌妓舞姬,自顾自地梳妆打扮,拨弄琴弦,一点也不似那些是个男人就能上的青楼女子。 林岚瞥了眼沿岸画舫,气派大小不一,便问道:“薛蟠经常去哪条?” “林兄,你可别惹事啊,咱们俩单枪匹马的,这薛家恶仆可不是吃素的。”包成虽然也经常骂薛家都不是人,但真的让他正面干薛家,绝对是认怂的主儿,不然当初在乌衣巷,也不必找租客租下那间祖宅了,直接自己住进去就是了。 林岚笑道:“放心,咱们就进去看看,玩玩,绝对不惹事。” “真的?”包成有些半信半疑。 “那还有假?” 包成松了口气,道:“这秦淮河上薛家的画舫也不少,当然都是幕后的东家。这些生意,大户人家是不屑做的,然而利润却出奇的高,所以薛家一插手,这吸金的生意然而成了大头。不过薛蟠还是金陵城的贵人们,最向往去的,还是前边最大的那条云袖招。” 至日暮时分,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停了下来。林岚漫步在柳岸,呼吸着清新的泥土味儿,湖面刮来舒爽的春风。 “这位公子哥,您里边请好了。” “两位,趁天儿明,赶紧挑个好座,今儿个有好节目。保证是您没瞧见过的,让你耳目一新!” 在两个小厮的招呼下,林岚和包成终于踏上了画舫,该交的钱交了,该花的银子花利索了,那些个小厮们才视你为衣食父母,一口一个客官地喊着。 林岚随意地扫了几眼这宽敞的画舫厅堂,外边看着与一般无二,但是格调确实比当初在扬州瘦西湖的那些高上不少。 当中窗明几净,一些名人字画,错落有致地挂在四周。画舫之上难放瓷瓶,然而在这上边,小到梅瓶,大到齐人高的瓷瓶,都可见。林岚路过一处几案时,轻轻推了推那小梅瓶。 “固定的?” 一边伺候着的小厮笑道:“公子果然慧眼,这些梅瓶,都是东家请工匠嵌在上边的,做个装饰。至于那些放在地上的大瓶大罐,里头都掺了沙,免得一个不稳,都给碎了。” “你们东家是个高格调的人。”林岚笑道。 小厮将两个请入用竹帘遮着的小间后,说道:“两个公子稍等,等开船了,今日会有精彩的表演奉上。” “去吧。”林岚喝了口茶,放下放茶的托盘上,都是有细微的凹槽,免得茶盏滑动,可以看得出,这画舫的东家,是真的很用心经营。 精致的点心,装在勾金漆盒内,显得格外赏心悦目。林岚尝了口凤梨酥,掸了掸手上的碎屑,要是顺溜在这里,这一盒的点心,恐怕存在不了多久。 从林岚这个角度看下去,恰好能够望见入口的珠帘。 包成喝了口茶,急忙放下,道:“喏,这就是那呆霸王。” 林岚扫了眼走路生风,一脸浮夸气的公子哥儿,冷冷一笑,道:“还真是个霸王啊。” “可不是,这金陵虽不是他薛家说了算,但仗着祖上积下的功德,也算是能够横着走了。” “哈哈哈哈,今儿个哪位新倌儿压场,本公子倒是想看看,有何惊艳之处!”声音放肆无礼,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大马金刀地坐在里中央圆台最近的地方,想要在呆会儿一睹芳容。 见到座位差不多满当了,画舫一阵轻摇,在座之人都感受得到,那是开船了。 铜锣声清脆了敲响,只听得一声清脆如鹂的声音自圆台之后的屏风传来,“诸位官人,欢迎光临云袖招,今日的表演马上开始。” 然而说话之人始终没有从幕后出来。 包成轻轻弯腰,手遮着嘴对林岚说道:“刚刚说话的那人,便是这云袖招的东家。” “一介女流?” 包成等到送酒的小厮将冷了的茶水端走,才说道:“可别这么说。这是男是女不好说,不过即便是女子,这‘一介女流’四个字,还是难套在这位东家身上的。” 林岚喝了口酒,说道:“你都没见过人家,怎知道这是画舫的东家?” “喏,这还得多亏了这呆霸王。初次登上这云袖招时,出言不逊,被这东家教训了一番,还要胡来,最后薛老太爷亲临,连扇了这呆霸王三个耳光,这才息事宁人。后来这呆霸王过来就安分老实了,你不看刚刚这厮乖得跟条狗似的。” 林岚眉头一挑,道:“连薛家都要忌惮的人,居然会当个画舫的东家?有趣。”他摇头笑着。 一边圆台上的歌舞已经响起。林岚听着曲子,瞥了几眼那圆台上舞袖的女子们,果然是个个身材姣好,花容可赏,底下的呆霸王更是被这美色勾走了魂儿似的,目不转睛。 “画舫几时登岸?” 包成一愣,说道:“这才刚来就要走?” “问问而已。” 包成道:“遇到佳节,大约摸得子时靠岸,这平日里,亥时不到就靠岸了,客人可选择去留,不过中途若是想走,可得花些银子,坐那些小船走。” 林岚点点走,似乎盘算着什么。 “好!” 一声突兀的喝彩声,打破了舫内不少人的雅兴,朝这呆霸王厌恶地瞥了眼,叹气摇头,也没有人敢过去嘲笑,毕竟是金陵城横着走的存在。 林岚手指敲打在几案上,眯缝着眼假寐,有些事要谋划起来,必须要考虑得周全些。 歌舞一曲接着一曲,林岚当中都没怎么分心思听,只是吃了些漆盒内的点心。 直到熟悉的旋律响起,林岚才回过神来,朝下边望去。 “蝶衣?” 一首明月几时有,唱法新颖,就连伴舞,都是跳脱出众,俨然让在座之人都耳目一新。 当中拨弄着琵琶,声音清脆地蝶衣动情地唱着,一时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林岚回想起月光下那具刹那闪过的迷人身体,感觉裆部有些不安分,赶紧将思维回过来,免得做出什么不雅的反应来。 第113章 拜 歌舞一曲接着一曲。 食色,性也。尤其是对于男人来说,这一边看着美人歌舞,一边饮酒吃食,简直是人生一大乐事。 林岚两人乃是戌时上的画舫。看了约莫两个时辰,也就差不多到点了。画舫缓缓靠岸,林岚向舫上小厮要来笔墨,写下些什么,等墨迹干了,便折起来,道:“请交给刚刚压轴出演的蝶衣姑娘,告诉她,我十分想念她。” “这个......”小厮有些尴尬地迟疑道。 直到给了银子,这小厮才笑容可掬地拿信离开。 包成挑了一眼,笑道:“怎么?看上那个姑娘了?我可是提醒过你,云袖招的人,可不好惹。” 林岚不着急地坐在雅间内,道:“只是叙叙旧,没别的意思。” “包不信的!” “随你怎么想。” 过了良久,小厮再次走过来,说道:“东家有请。” 林岚眉头一皱,说道:“我是要见蝶衣姑娘。” 小厮哈腰一礼,道:“东家说了,要见蝶衣姑娘,就让您过去一趟。” 林岚有些莫名奇妙,和包成两人起身欲走。 “这位公子您坐,东家只说让林公子过去。” 包成见到自己被嫌弃,一脸无语地坐下来,喝着闷酒,也不敢在云袖招放肆。 “包兄就在此稍等片刻。”林岚哈哈一笑。 包成有些好气地哼哼着,得瑟,最好那东家是个男的,恶心死你! 林岚跟着小厮登上一处阁楼。这样的巨制画舫,也只能在这样风平浪静的秦淮河上慢行,若是放在扬子江里,一个浪头拍过来,估计船就翻了。 林岚入阁,依旧不见佳人。只听珠帘之后传来那位东家的清脆之声,“公子递上这首卷珠帘,是想请蝶衣谱曲吗?” “不知东家贵姓?” “呵呵。很久没有人问过某家姓名了。”珠帘后声音意犹未尽,让林岚很是尴尬,他才没兴趣直到这厮到底是何方神圣,只是觉得称呼上叫东家有些别扭罢了。 “东家不说也就罢了。这首曲子,是在扬州瘦西湖上,答应要教蝶衣姑娘唱的,方才见到蝶衣姑娘出现在云袖招,也是大为吃惊,故人相见,才来此叙旧。” 珠帘内的云袖招东家一听林岚将蝶衣的来路这么清楚,便笑道:“看来还真是故人呐。只是公子你拿出的这首词,看着韵调都不成曲,如何唱得了?莫不是随便胡诌了几句,来戏弄某家的吧?” 林岚当真无语,这本来就不是给您的好吗。想起包成说过,就是薛家老太公都要敬这位东家三分,林岚苦笑道:“晚生谱曲不谙古曲,喜创新。” “那首明月几时有,莫不是你谱的吧?” “不才正是在下。” 珠帘后传来嘤嘤地笑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想必你就是林岚吧。” “让东家见笑了。” “呵呵,真是年少风流多才人,你的诗词某家倒是瞧过二三,确实不错。” “东家谬赞。” 珠帘内嘻嘻一笑,“耶,外界传言林司业飞扬跋扈,得理不让人,怎么今日如此谦逊?” “东家这是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晚辈从来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所以才会招致污蔑。还请东家能够允许晚辈能和蝶衣姑娘见上一面。”薛家都不敢得罪的人,林岚自然不敢托大找死。 “水月,你且带着林司业去隔壁雅间,让他教与你这首卷珠帘,若是好听,某家就让他见蝶衣,若是不好听……呵呵。” “……” 林岚有些无语,这是闹哪样? 歌好不好听,全仰仗未知性别面容的神秘东家一句话。 卷珠帘唱得林岚嗓子都哑了,终于是让水月将曲子给大致谱了出来,好在林岚并非五音不全,要不然这歌复原出来,难度还是挺大的。来来回回唱了几遍,林岚嗓子都快哑了,想着应该能够见到蝶衣。 结果,就没有结果了。 云袖招东家一句天色已晚,公子请回,直接下了逐客令。 包成在外边都快睡着了,终于是将林岚等了出来。 “嗷~~你再不出来我还以为今晚你要睡云袖招了呢。”包成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怎么样,见到那个美人儿了没?” “见到了,美若天仙,细看更美。”林岚平静地说道。 两人刚要离开,后边迎来一个小厮,低头哈腰道:“东家说了,林公子要见蝶衣姑娘,五日之后争花魁再来吧。” “争花魁?我可没钱。”林岚讥笑道。这云袖招东家当真是好心计,让他掏大把的银子,见一个故人,林岚除非是脑子抽了,才会和金陵这么多土豪争个花魁。 “公子说笑了,这秦淮画舫的花魁之争,乃是歌妓之间的争斗,届时这十余条舫中出类拔萃的艺妓都会来云袖招争妍斗艳,这样的机会,可是一席难求,东家既然答应了您,这便是天大的好事。” 林岚眼皮一跳,敢情是看宫心计啊,不过转念一想,便说道:“那就多谢你们东家了。” “这是东家给您的请帖。” 林岚收下那张蓝绸包裹的帖子,瞥了眼,呢喃自语道:“肖大家?” 小厮恭敬一礼,道:“这是金陵教坊司对东家的尊称。” 林岚一叹,这云袖招果然是有些门道,连金陵教坊司都有联系,不过单单是教坊司这层关系,还不足以引起薛太公的忌惮吧,看来里头还有什么猫腻。 等到林岚二人上岸的时候,早已经散场有些时候了。夜空中漂着些许毛毛细雨,好在林岚给足了银钱,足够马夫一日的车程,在杨柳下一直等候着两人的归来。 “林岚,咱俩也都这么熟了,能商量个事不?” “哎哟,包东家客气了,有事儿您吩咐。”林岚揶揄道。 包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五日之后能带上我不?” “这个……请贴上貌似……” 包成有些害羞地说道:“可以带一个小童,顺溜毛都没长齐,上去也是白瞎,还是带上我好了。” “额……” 在乌衣巷的顺溜无意识间,错过了一次成长的机会…… 包成在中途便下了车,林岚独自一人回到乌衣巷。毛毛细雨,让他整个人都仿佛朦胧起来,巷子里安静地很可怕。 咔擦。 咔擦。 林岚的脚步停住了,朝巷角望去。 发匠甩动着那柄剃刀,蓑衣上滴落的雨水,证明他已经等了很久。 “有事?” 斗笠微微一抬,“您真的非要杀人?” 林岚眯缝着眼,双手握在背后,“至其死,方休!” 发匠沉默了很久,叹道:“好吧,名字。” “薛蟠。” 斗笠朝下一拉,“知道了,交给我,你的手,少沾点血。”发匠估计已经猜得十有七八,所以听到薛蟠二字,并没有过多的诧异。 林岚背对着发匠,道:“五日之后,云袖招,薛蟠,必至。” “嗯,知道了。” 咔擦一声,剃刀再次合上,发匠缓缓离去。 林岚笑得灿烂起来,推门进入宅院。 “果然,还是激将法好使。” 第114章 租客 都说男人是争强好胜的动物,然而女人也一样,不过争的方式换得温柔了些罢了。比美、比歌喉、比穿着等等,这秦淮河上的花魁之争,吸引了无数贵人们的眼球。 然而,云袖招格局有限,请上船的,大抵非富即贵,一般人家,即使你再怎么有钱,没有请帖,硬闯进去,只能是打自己的脸而已。 “林岚,看到没,薛蟠身边那几个。”包成坐在云袖招的小间内,轻声说道。 林岚侧过头,看着圆台四周的“花丛”,道:“莫不成薛家在这秦淮河上也有产业?” “没错。薛家贵为皇商,不过这些年每况愈下,除了京师那两房,金陵城里的都在吃老本,薛老太公也算是拉下脸来,做了这画舫的生意,已经是不公开的事实。这花魁之争,对于画舫的生意可是有很大关系,去年的花魁便是出自云袖招,不知今年花落谁家了。” “看来包兄也是老客人了。” “额……呵呵,包某也只是偶尔来看看。”包成尴尬地笑笑,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林岚看向薛蟠身边那些貌美如花的艺妓,一个个姿色不凡,不过比起蝶衣等云袖招的姑娘,稍稍还显得俗气了些。 艺妓比拼,自然是歌舞上的较量。 对于看客们来说,这绝对是视觉和听觉的盛宴,当然美酒佳肴也是必不可少的。 圆台之后的屏风,上绣国色天香,花中之王牡丹,肖大家的声音缓缓传出来,让整条舫内都安静了下来。 “诸位贵人光临云袖招,承蒙诸位关照,云袖招才能有如今这般光景。花魁之争即将开始,敬请欣赏。” 林岚一眼扫过去,却看到了个厉害的人物——留都礼部侍郎何其易。教坊司隶属礼部,而这画舫上的艺妓,同样在教坊司入籍,按理来说,这何侍郎应该算是大领导了,然而即便是大领导,也只是靠前坐着,没有丝毫的托大。 这就让林岚更加惊叹这位肖大家究竟是何许人也了。 “眷仙舫,曾小青。” 女子抱着琵琶缓缓登上台,坐在当中的圆凳上,稍稍试了试音,手中的琵琶便开始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拨动起来。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林岚点点头,听着女子边弹边唱,声音还能传得如此远,佩服这些艺妓们的歌喉,说道:“词取自诗经,小雅采薇,曲谱得也动听,甚好。” 秦淮名妓,十之有五,都在这些画舫之上,可见这一回争夺花魁的难度是有多大了。 琵琶声停,紧接着余音绕梁,歌声幽咽而止。曾小青目中含情,起身一礼,便退了下去。 在座之人都是金陵贵人,自然不似戏园俗人,叫好鼓掌,都得端着,觉得不错,也都是轻声交头接耳几句。 “唱得真是不错。” “是不错,不愧是眷仙舫当红头牌。” 其实真正听得懂曾小青唱得是什么的,没有多少人,然而也不必细究,声娇人美,比唱的是什么重要。 一个个清倌人上台献唱亦或献舞。 林岚看到包成目不转睛的样子,笑道:“至于么?” “你懂个啥,这些人放在平日,都凑不到一起,这一回百花斗艳,还不大饱眼福,你呀,真不识趣。” 倒不是林岚不爱美人,只是从他这个角度看去,也就只能看到小半个侧脸,所以林岚只能将重点放在了听曲儿上了。 “呵,薛家的这阵仗还挺大的啊。” 包成看向阁台上乐师、舞女,简直就是众星拱月。身着华裳的名妓柳月如一身嫩黄的纱衣,看上去真的犹如皎月一般迷人清丽。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一曲传唱在瘦西湖上的新式流行曲,在吹拉弹唱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曼妙。 包成眉头一挑,没好气地说道:“这不是前几日蝶衣姑娘唱的曲子吗?竟然如此无赖!” 画舫内不少人都没听过,新式的曲调,加上这首已经传阅得耳熟能详的七传之词,顿时耳目一新,引起了共鸣。 薛蟠听到周围贵人们那大放异彩的眼神,便知道这次的花魁是探囊取物了。云袖招承办这花魁之争,自然是压轴,也就给了他截胡的机会,来了个出其不意,直接将这首明月几时有给挪用过来。 云袖招一些清倌人,听到这曲子被金铃舫的人给先夺了去,气得娇容都失了颜色,有些生气地说道:“这厮怎恁不要脸,这曲子明明是蝶衣妹妹的招牌曲,怎么能够这样!” 一位花容娇好的云袖招舞女同样气得跺脚,道:“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货色,一点都不懂规矩!” 林岚扫了眼薛蟠,嘴角微微一扬,他活不过今夜,这就是林岚想说的唯一一句话。 一曲明月几时有,立马有人鼓掌喝彩。 “好!月如姑娘果然不愧为薛公子手中的王牌啊!” “看来今夜的花魁,非姑娘莫属了!” 薛蟠也是红光满面,不过还是强行遮掩住得意,朝四周拱了拱手,笑道:“承蒙诸位抬爱了,至于花魁……云袖招肖大家还未出招,在下怎敢托大。” “呵呵。” 屏风之后传来一声肖大家的轻笑。 一直坐在屏风边上的蝶衣起身,面带轻纱,手中琵琶虚抱,朝屏风侧低头一礼,便走上了阁台。 云袖招的小厮用四面流光宝气的珠帘把蝶衣围绕起来。 “这什么作甚呢?” 琵琶微微拨动,屏风之后,悠扬的琴声传来。 众人皆惊。 “肖大家竟然亲自抚琴伴奏!” 林岚一听着曲头,顿时翻了翻白眼,感情借花献佛,最后还是便宜了云袖招啊。 蝶衣目含浓情地朝林岚这边侧头望来,还未开腔便已酝酿了满满的深情。 包成更是被这美轮美奂的场景惊呆了。 “蝶……蝶衣姑娘……在看我?” 第115章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人生三大错觉:我很英俊,有人在看我,以及……她好像喜欢我。 包成心情激动地看着侧头过来的蝶衣,心里百般滋味,难道是她看上了我的英俊潇洒,想要和我……还是说要……他想着等花魁结束了,一定要上前寒暄几句。 “镌刻好每道眉间心上。” 歌曲铺陈开来,一幅工笔绝伦,画中一绝代佳人正手持画笔勾勒自己心上人的眉宇,如诉心声。 与那首古词新曲的明月几时有不同,卷珠帘的修辞韵脚构句上都有不尽人意之处,但意境独到,仅仅一张口,就让全城俱静,仿佛在看一场画戏。 “画间透过思量。” 思量承载多少的相思,在夜色苍茫的寒冷中,一笔一划宣泄得淋漓尽致。 “沾染了墨色淌,千家文都泛黄。夜静谧窗纱微微亮……”蝶衣的歌声余音绕梁,仿佛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魅力,让所有人都静得不想说话。那一种触动心灵的美,正在酝酿回转在心间。 肖大家琴艺精湛,拨弄到此处,也渐渐低颤,仿佛夜深人静,几近天明,也该入睡去了。 然而还未结束。 “拂袖起舞于梦中徘徊,相思蔓上心扉。她眷恋梨花泪,静画红妆等谁归,空留伊人徐徐憔悴。” 轻涂胭脂,慢捻红粉,流云鬓,步金摇,打扮的犹如新嫁那时的一样,然而独留一人,这该是一种怎样的忧伤? 琵琶声与琴音开始短促有力地奏响,所有人都心弦一颤。 “啊胭脂香味,卷珠帘是为谁?啊不见高轩,夜月明,此时难为情。”蝶衣唱得悲恸,也让满座皆目露动然。 音调至高出,忽然缓缓降落。 “细雨落入初春的清晨,悄悄唤醒枝芽。听微风,耳畔响。叹流水兮落花伤,谁在烟云处琴声长。” 流水也罢,落花也罢,一切都随着烟云深处最后一抹琴声悄然离去,留给听众的是一抹血红,静静的涂抹在心上,还有两股正在细细流淌。 女子最终还是为了男子殉情,这样的结局,确实感人,但也悲伤。画舫之上的贵人们都有些哽咽了。 云袖招压轴出演,卷珠帘,至此,终了结。 蝶衣起身,抱着琵琶一礼。 礼部的那位侍郎起身,鼓掌道:“好啊,真的是好。不知道这词曲是出自何人手笔,虽非大雅,却感人肺腑,真好!” 从礼部这位侍郎前后的态度,这花魁之选,已然是水落石出。 最可气的自然就是薛蟠了,他原以为这云袖招最多也就是拿水调歌头来博人眼球,没想到还留了这么一手大杀招,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屏风,肖大家果然不愧是肖大家。 薛蟠也只能甘拜下风,花招都耍了,还是没能够翻身,这就没法子了。薛家小厮忽然从外边赶来,在他耳边说道:“爷,大事不好了。” “说。”薛蟠心里头正烦着,懒得多说一个字。 “金铃舫出岔子了,掌柜的叫我来支会您一声,赶紧过去。” 薛蟠起身,对一应薛家的人说道:“汝等且等着,我去去就回。”说罢,便起身离去。 林岚微笑着目送薛蟠离去,将酒洒在了几案上。 若是一杯,站在角落的小厮也就当没看见算了,然而林岚连洒三杯,这就让小厮有些看不下去了。 “公子,酒洒了。” 林岚微笑道:“恩。我乐意。” 花魁投筹,毫无疑问地被惊艳全场的蝶衣夺走。云袖招在这十里秦淮的霸主地位,依旧无人可以撼动。 肖大家聊表几句感谢的话后,正常的歌舞曲目端上阁台,只是再也没有能够有那种扣人心弦的感觉,所有人都还沉浸回味在那卷珠帘之上。 包成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喝了一口酒,说道:“林岚,我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哦?说来听听。” “蝶衣姑娘好像喜欢我。” “……” 包成眉头一挑,道:“你不信?刚刚好几次,都侧目看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说我要不要过去寒暄几句?” “额……我觉得吧,是错觉。”林岚放下手中的酒杯。 包成双手互搓着,腼腆地笑道:“我还是想去试探试探。” 竹帘微微撩起。 “公子,蝶衣姑娘有请。” 包成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将发带朝身后一甩,红光满面地说道:“看吧看吧,我就说有戏!” 小丫鬟害羞地扭过头,道:“您是林岚林公子吗?” “我……我!”包成身子一滞,坐回到椅子上。 林岚替包成斟上酒,笑道:“我就说是错觉吧。” “去你的!” …… …… 林岚跟着丫鬟左拐,一个个清倌人都将甬道上的小窗半开着,让原本很狭窄的甬道更加拥挤了,几乎只能让林岚侧着身子通过。 “林官人,什么时候也替姐妹们写首曲子呀?” “林官人,您可要雨露均沾呐!”一块散发着胭脂味儿的帕巾拂过林岚的脸。 这些云袖招的清倌人,可没有一般大家闺秀那种端着的姿态,虽说云袖招不算是那种风月场所,但是这些艺妓们的口才也是了得,不然哪里能够讨得贵人们的欢心。 “额……改日改日。” “那个……一定一定。” 林岚像是小沙弥过十八铜人阵一般,左躲右闪地,终于到了蝶衣的绣阁内。小丫鬟嘻嘻笑道:“公子莫要当真,那些姐姐们只是欣赏您的才华,与您说笑玩闹呢。” “蝶衣姑娘在里边?”林岚觉得还是问清楚的好,不然蝶衣没见到,再炸出个肖大家来,他可吃不消。 “您请就是了。” 林岚进屋,见到那端坐在绣墩上的蝶衣,才松了一口气。 蝶衣红唇轻启,“林公子好久不见。” “蝶衣姑娘别来无恙。” 蝶衣黛眉一皱,似乎有些生气,道:“都说戏子薄情,薄如一面。可公子才是最绝情的一位!”蝶衣眼波流转,仿佛对眼前的林岚很是生气。 林岚挑了个稍远的位置坐下,露着牙笑道:“我们就只见了一面呀。” 第116章 找事 云袖招内歌舞依旧,花魁却藏在花中央,被某人调戏着。 蝶衣脸一红,银牙微咬着,她没想到林岚脸皮这么厚,将那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嗔怒道:“只是一面?” 说出这话的时候,蝶衣的脸上升起两朵红晕。 林岚轻咳两声,眉头一挑,“顶多算上五日前那一面,两面,不能再多了!”今夜,他有得是时间和这位故人叙叙旧,所以佯装痴傻地回应着。 听到这话,蝶衣双眸的怒意更盛,红唇咬在皓齿之间,一句话都不说。她不知道林岚是装傻还是真傻。 那晚,她真以为遇到了才子,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结果鲁莽而又莫名其妙地卸衣,林岚却跑了。人在冲动之下做出的傻事,事后想想,真是有够愚蠢的。 本以为没有了下文,结果辗转到了金陵,能够再次相遇,那便是缘分。 蝶衣暗忖着:若是无意,也不会再谱曲送于自己,只是这层纸该如何捅破。 见到蝶衣不说话,林岚起身倒了杯酒,“今夜不着急,蝶衣姑娘想说什么说就是,你我良辰美酒,促膝长谈。” 林岚不急不缓的样子让蝶衣有些拿捏不定了。过了良久,她才开口道:“那晚,公子为何跳船逃遁?” “你不清楚?”林岚反问道。 坐在绣墩上的蝶衣陡然而起,她也并非是个逆来顺受的泥人儿,“我怎知道?”在她看来,林岚看了她的身子,却跳船而逃,那就是......对她不满意。 可以几日前肖大家却说姓林的公子很想见她,让她决定一辈子不出舫的心再一次有些悸动起来。不清楚林岚这样的挑逗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岚心里一想,看来自己跑的那晚,商青羊并未太过当回事,可以已经将重心放在追捕呼延珺上了。 “哦,那晚家中有急事,便跳船离去了。”林岚这个敷衍的理由从他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信。 蝶衣自然明白这是塘塞过去的说辞,也不恼,坐回到绣墩上,道:“那公子这回找蝶衣,又是何事?” 林岚笑了笑,继续喝酒,道:“随便聊聊。”发匠需要时间,所以他更不能这个时候离去。 听到这样敷衍了事的回答,蝶衣跺了跺脚,幽怨道:“不陪聊!” “那陪什么?”林岚把玩着手中的天青色酒杯,眯缝着眼笑道:“陪……睡觉?” “林司业语气轻佻,某家实在听不下去了!”肖大家的声音忽然从一边的帷幕后传来。 林岚吓得手中杯盏都掉落在地,好在都软毯垫着。“肖……大家,您真不愧是大家风范。” “林司业这是在讽刺某家了?” “岂敢。夸您高风亮节,体恤晚辈呢。” 帷幕后传来一声冷哼,“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岚这下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了。 这货是个女的……然且很彪悍! 悍妇母夜叉的形象,从林岚心目中陡然树立起来。 ...... ...... 云袖招的画舫还未靠岸,薛蟠带着小厮已经上了小舟,准备上金玲舫。 竟然有不长眼的到我薛家的地盘闹事,真是不想活了! 舟尾的长篙拨入水面,船夫一哼,这船便朝前驶去。 微风拂面,薛蟠眯缝着眼,显然对今夜未能夺魁有些耿耿于怀。 “有那个不男不女的存在,我们薛家难以在这秦淮河上独霸一方啊。” 小厮站在一边不语。 “对了那个闹事的又是什么来头?不会是姓林的那小子吧?” 小厮依旧不语。 河面的风有些凉意,薛蟠见到小厮不说话,便转过头来喝道:“喂!哑巴啦!” 小厮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却一语不发。船尾的篙敲打在了侧板上,嗖地一下,又没入了河中。 “说话啊!”薛蟠起身,一个耳光打在了小厮的后脑上,只见身体僵硬的薛家小厮直直地倒在了船上。 薛蟠心头一慌,朝四处看了看,说道:“谁!?出来,我看到你了!” 竹篙浮出水面,船夫依旧慢条斯理地撑着篙,仿佛船上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划船的,是不是你搞得鬼?说!”薛蟠朝四周扫了一眼,也只有船尾的摆渡人,是作祟的幕后黑手。 船夫微微抬头,声音不生烟火地说道:“坐下坐下。别晃了,容易翻船。” 薛蟠怒由心生,大步走来,嘴里碎碎念道:“个老杂碎,还不给我住手!” 长篙恰如其分地出水,一下戳在了薛蟠的肩上。船夫从那头摸索过来,一瞬间便到了薛蟠的面前。 “姓甚名谁?” “薛……薛蟠。”只是惊鸿一面,薛蟠便被那张脸吓破了胆。这是什么样的冷酷,才能让人一样看过去,两颗眼珠子仿佛是两口深渊冰窖,盯得让人打寒颤。 “嗯,对了。” 对了?什么对了?薛蟠一头雾水,貌似敢这么动薛家的,在金陵貌似好没有。他壮了壮胆,虽然他的身子动不了,但是他可以说话。 “我是薛家的人,你掂量着看!” 一道清风划过薛蟠的脖颈,让他觉得喉咙一凉,却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紧接着,竹篙入水,他的耳边只听得咔嚓一声。 长篙不见了。 船夫潜入河中也不见了。 倒在船上的小厮骨碌一下起来。 “爷,你没事吧?” “起开!我能有什么事?这厮听说我是薛……” “爷,别说了!”小厮死死地盯着薛蟠的脖子,打断道。 薛蟠喝道:“你竟敢教训我?” 小厮指着薛蟠的脖子,说道:“血……血……” 黑夜之中,薛蟠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痒痒的,便伸手去抹。温热而又粘稠的液体被风一吹,迅速在手上凝结。 “呃……” 他感觉到头有些晕眩,脚步开始虚浮,一步两步,紧接着一头栽倒在了船坞上。 惊鸿一面。 仅仅一个照面,一命呜呼。 发匠既然答应了林岚,便是言出必行。死在他手上的人,都有理由,那便是——该死! 春风拂过秦淮河面,小木舟上传出呐喊:“薛家大少爷遇刺了!救命啊!” 一时间,金陵城乱了! 第117章 猫与宅 翌日清晨,数十条画舫沿岸停靠着。薛府的一大家子以及官差衙役,都聚在河畔,脸色铁青。 昨夜,薛家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大房的长子薛蟠被人杀了!这绝对算得上金陵城的爆炸性新闻了。 薛太公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脸凄容地站在河畔,双手拄着拐,目光呆滞地望着河面。 春风也能凉人心,薛太公闭目,缓缓问道:“那个小厮怎么说的?” 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薛云双目血红,说道:“中途出了云袖招,小舟难带更多的仆人,就他一人跟着蟠儿,结果就被歹人给害了性命!” “可看清那歹人的面貌?” 薛云摇摇头,道:“那小厮受了太多惊吓,有些痴傻了。” “真是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倒死了!走,上云袖招!” 薛太公握了握拐棍,步履阑珊地踏上了画舫。 清晨的云袖招还在沉睡。一行人被船上小厮拦在入口处。 “现在不接客。”见到是薛家的人,云袖招的小厮已经很客气了。若是往常,按照肖大家的吩咐,早就轰出画舫了。 薛云推搡了一把那个小厮,怒道:“瞎了你的眼!” 薛家众人破门而入。 “昨儿跟着蟠儿的仆人说,出事前,蟠儿就在此看花魁之争,结果半道折返时出的事?” 薛太公朝四周扫了眼,沉默不语。 薛家硬闯,代表这次的事情已经是很严重的地步,但是薛万金的沉默,则是出于对肖大家的尊重,或者说是敬畏。 “薛万金,大清早扰人清梦,你们薛家真是好大脾气啊!”声音幽幽传来,原本做大的薛家人都闷声不响,大气都不敢喘。当初薛蟠惹了云袖招,薛万金上来就是给了自己孙子几个耳光,这事情薛家的人都知道。 在金陵城中,敢直呼薛老太爷名字的,估计也就这位悍妇了。 然而薛老太爷即使这样,也不敢动怒,而是很平静地说道:“叨扰肖大家了。只是昨夜我的孙儿惨死河中,想来问一问肖大家是否知晓?” 阁楼上过了良久,才幽幽传出来一句。 “你孙儿?哪个?” 听到这般敷衍轻佻的回答,向来以皇商贵人、紫薇舍人之后自居的薛家人都有些愤慨。虽然说老太爷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敬你三分,但是也不能如此傲慢无礼,这样子闭门不见,是个什么规矩? 薛太爷眯缝着眼,道:“薛蟠。” 肖大家似乎没有出来迎客的意思,说道:“他死在云袖招了?某家怎不知道?若不是死在云袖招,薛万金,你这过来是来诘难某家?” 薛万金眼皮跳了跳,遇到如此悍妇,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扯着脸,强忍心中悲恸和愤怒,一字一顿地说道:“昨日蟠儿从云袖招出来,乘舟而回的时候遇害的。薛某想问问肖大家,不知道蟠儿在这云袖招内是否惹了什么不该惹之人?” “呵,呆霸王还有什么不敢惹的人?连某家的云袖招,当初都差点让他拆了。”肖大家的一声冷笑,彻底点燃了薛家人的怒火。 薛云冷冷地说道:“肖大家,死者为大,犬子之前触犯了您是他的不对,但是如今遇害身亡了,还请肖大家口下留德!” “耶?留德?缺德事做尽,难不成还让某家穿丧服替他哭一场不成?薛万金,我看你的那孙儿,就是坏事做尽,该死了。前不久某家可听说沸沸扬扬闹了一年的冯渊一案,让你孙儿花了些银子摆平了,看来还真是人在做天在看,这不,命就给收了去。” 薛云脸色都要滴出血来,丧子之痛,已经让他愁白了头,如今听这秦淮河上的悍妇言语奚落,岂能忍受,便想要上前争执,却被薛万金拦住了。 薛老太爷眯缝着眼,道:“既然肖大家不知情,那便叨扰了。不过蟠儿一事,薛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让老朽知道凶手是何人,决不轻饶!走!” “呵,薛万金,你这狠话是放给谁听呐!嗯?” 薛老太爷拐杖一抖,闭目长吸一口气,语气舒缓道:“自然是说给那些害死蟠儿的人听,肖大家多担待。” 薛家的人马浩浩汤汤地离去。 舫上不少清倌人才敢出闺阁,相互嘀咕议论着。 “晚上都不准备开嗓了?还不回去休息!”悍妇的声音再次传来,吓得清倌人们一个个都回了闺阁。 “真是。大清早飞来这么大一群臭苍蝇,招人心烦!” …… …… 薛家满城宣泄的怒火,似乎并没有波及到乌衣巷。 尽管林岚之前和薛家有过些摩擦,但大多还是和薛贵有关,至于甄英莲这一层的关系,也是通过贾雨村做了个阻隔,让如今疯狂找着凶手的学家人没有怀疑到林岚的头上。 院中的石桌上,若是甄英莲再成熟点,看上去就像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不过现在嘛,倒像是林岚身边的小丫鬟。 顺溜喝着银耳粥,说道:“少爷啊,这粥真好喝。” 林岚看着小口抿着粥的英莲,说道:“不合胃口?” “林公子说笑了,只是英莲没心思……” 林岚拿着调羹,将一颗红枣送入嘴中,道:“咱们明儿启动去姑苏。把你交给你爹爹,我这任务也算完成了。” 薛蟠死了,那后边一连串的幺蛾子估计也就没有了。这样香菱也就是甄英莲也就不会因为难产……等等!难产? 林岚勺子落在碗中,心头一颤,道:“英莲姑娘,我问你一个事,你可要如实告知。” 面色如玉的甄英莲确实是个美人胚子,难怪这冯、薛二人会出手争抢,最后林岚要替甄士隐要回女儿的时候,这薛蟠辣手摧花,估计也是垂涎这美色。 她点点头,轻嗯了一声,“公子是英莲的恩人,叫奴家英莲就好。” 林岚在自己的脑子里组织着语言,想着怎么问可能委婉一些。毕竟在古代,性这个话题,属于极为私密的话题。 “那个……英莲,可能这个问题会触及你的痛点,但是你必须要如实告诉我,不然以后会更痛快,明白吗?” 甄英莲点点头。 顺溜在一边好奇地问道:“什么呀,少爷。” “你,现在回屋。” “啊?” “啊什么啊,大人说话,小孩子别听,回屋!”林岚拍了一下顺溜的脑袋。 顺溜端着银耳粥,噘着嘴不快地哦了一声,跑回到自己的小屋子,嘴里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孩怎么了,少爷真是小气鬼!” 第118章 葫芦僧断葫芦案 林岚酝酿了很久,终于开口道:“首先,我得告诉你个好消息,薛恶霸死了。” 甄英莲红唇一颤,睫毛一抬,有些惊讶地道:“真……真的?” 林岚点点头,说道:“听说是遇刺身亡,估计是作恶多端,罪有应得。”既然那位出手帮他,林岚自然就没必要自己大包大揽了。 甄英莲簌簌地落泪,不知道是喜极而泣还是难过。 “所以,我想问你,那晚,薛恶霸侵犯你的时候,你那里感觉到疼没有?” 英莲又羞又委屈,眼泪掉的更多了。 “你别怕,我是怕你……明白吗?若真是那样,你会更痛苦。”林岚装了装大肚子,这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免得太过羞愧。 英莲呆滞地说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林岚有些无语,看样子她是不想回忆这段痛苦的经历了,只好说道:“罢了,先去看看大夫,再做打算吧。” “不!不要!”甄英莲慌张地摇着头,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贞操无疑是最珍贵的东西,“我……我还是死了算了!” 林岚有些无语,找个接盘侠倒是不难,可这香菱命中有一劫,还是难产死的,万一真灵验了,这不是害死了她。 左右为难之下,林岚还是决定找个有经验的老妇人,先看看那个什么膜破了没,万一这薛蟠没有那啥,自己带着甄英莲傻乎乎地去找大夫把脉验喜,岂不是成了傻帽。 “英莲,你看这样如何?我不确定这天杀的薛恶霸是不是伤害过你,我请一个有经验的老妇人替你看看,你觉得如何?万一我把你交给你父亲后,你那个啥了,岂不是害了你?” 林岚左劝右劝下,甄英莲才答应下来。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将顺溜喊出来,吩咐了几句,让他照看好甄英莲,便上街找“老司机”去了。 其实在古代,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时候,说媒的媒婆将男女两方的事情敲定之后,便会找到女方的家中,带着未来的婆婆,一起验明对方家姑娘还是个姑娘。她们自然有她们的一套检查方法。 林岚找了金陵当地很是出名的媒婆,说明来意之后,又给了不少的银两,事情办起来自然就方便许多。 媒婆一路上有些得意地说道:“小官人,您就瞧好了。我呀,先弄点草木灰,放在木凳上,让姑娘家的打几个喷嚏,下边漏不漏风,一眼就能瞧出来。” 林岚眼皮跳动着,道:“李婆,你自己明白就好,我只需要知晓结果。”他带着李婆到了宅院。 李婆咂摸着嘴,口无遮拦地说道:“啧啧,小官人真有阔绰,这么好的屋子豢养个妾室,真是豪气。” “您的嘴巴若是再敢多言一句,银子就吐出来,这偌大的金陵城,我就不信找不出第二个媒婆来办这事儿。” 李婆带着一应道具,连声称是,走进了主卧。自从甄英莲被接到这里,林岚就睡在了侧卧,顺溜只能打地铺,主仆二人都降了个档次。 李婆在主卧捣鼓了半天,终于是出了屋子,说道:“小官人,恭喜啊,是个完璧之身。” 林岚眉头一挑,说道:“你确定?” “我李婆验了不说一千也有八百个身子了,这还有假?”李婆笑道。 林岚咂摸着嘴,让顺溜送客,自己琢磨这有些哭笑不得的事儿。英莲是处子之身,也就是说这薛恶霸没有那个啥,或者说没有成功那个啥。既然都是处子之身,那么怀孕一说也就更不必提了。 他走入主卧,发现甄英莲还呆滞地坐着,无声地流着泪。 “林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英莲丫头啊……有时候自己吓自己是最傻的行为。刚刚李婆说了,你还是完璧之身,那个恶霸并没有占了你的身子。”林岚笑道。 “啊?没有……”甄英莲目露惊色。 林岚又想起一个好笑的笑话,道:“你这傻丫头,不会以为男女之间碰碰手,亲亲嘴或者摸摸就失身了吧?行了,虚惊一场,以后别提这件糟心事了,懂吗?” “林大哥,我……我还是处子之身?”甄英莲有些不敢置信地再问了一边。 “没错,不信你再去问李婆,我还会拿这事情胡编吗?” 甄英莲喜极而泣,抹着泪对林岚谢了一遍又一遍。 “好了好了。现在雨过天晴,你也不必愁闷了,明日咱们就启程去找你爹,如何?” 甄英莲的心情大好,连连点头,说道:“谢谢您了,林大哥。”称了几日的公子,如今她内心里真正的将林岚当成自己的大哥了。 此事了结,林岚心中的大石也算落地。这是最好的结局,呆霸王死也是死有余辜,甄英莲那是真应怜,若是上天连这一点改变的权力都不赐予林岚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 林岚走在街头,感觉着金陵城美好的人与物,忽然眼神一定,走到了一处卖糖画的地方。 他丢下十文钱,转了一圈,木针落在了一只大凤凰上。 “运气不错。”那抹布裹着头的画糖人笑道。 林岚酣然一笑,道:“涅槃重生,确实挺好的。” “凤凰画起来麻烦,坐会儿?” “也好。”林岚点点头,坐在那小凳子上。 画糖人说道:“太傅在等您过去。” “我晓得,所以准备动身过去一趟,顺便办点事。”他和甄士隐可是约好了,找到他女人,便带回寒山寺,若是到了年关还没消息,就让他去那御青方的铺子。 画糖人将小锅中的麦芽糖搅动开了,在那平滑的石板上舞动起来,说道:“您办事,我可不放心啊。” “这回您放心,不见血的。”林岚显然很满意,看着那凤凰的雏形,眼睛都眯缝起来。 “那就好。” 林岚看了看街头,春风拂面,说道:“说起来,您会的手艺还真不少啊。” “行走江湖的,谁没个三板斧。” 林岚想着今后免不了和盐道江湖打交道,便道:“跟着他委屈你这身本事了,我回去和他说,把您调给我,怎么样?” “您的凤凰好了。” “呵呵,考虑一下吧。不然您的刀也钝了。”林岚拿起竹签子,那只凤凰都快比他的脸大了,在一群小屁孩羡慕的眼神下,林岚毫不心疼一口咬下去。 “这东西……真粘牙……” 第119章 我们要命不要钱 林岚准备回姑苏,第一波“找茬”的人来了乌衣巷。也就是现在林岚的顶头上司——姚祭酒。 “姚祭酒?什么大风把您吹来了?”林岚出门相迎。 “林司业这些日子神龙见尾不见首,您不来学宫,只能老朽来见您了。果然是公务繁忙啊。” 林岚翻了翻白眼,说道:“不敢不敢,学宫由您执掌,我这过去不是给您添乱,所以还是不和您抢饭碗了。” “去你的,老朽请你来,就是改弦更张,革新学制,你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得起言公与老朽的托付吗?” 林岚说道:“姚祭酒,等忙完了这一阵,回来之日,便是我执教学宫之时,可好?” “你觉得老朽还会信你吗?” 林岚一杯茶递上,笑嘻嘻地说道:“姚祭酒,您可要信我呀。” “……”姚祭酒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边的吕监丞看着林岚的小书童又是嚷嚷着买蜜饯又是糕点的,还有甄英莲嘻嘻追逐玩闹,捋须道:“林司业,去春游啊~~~年轻真好。” …… …… 第二波过来的,自然是文德书院的几个铁哥们。春闱结束,庞宗耀、侯浩淼以及年荣都中了举人,也算是一件值得庆幸之事。 四人在宅院当中谈笑风生,说着各自的经历。 庞宗耀谄媚地将一包茶叶递上,说道:“来得早了些,明前茶还在娘胎里,十九啊,这是去年的,我爹压箱底的货,冒死偷出来孝敬国子监林大司业的。” “得了吧。一包破茶还被你夸出花来了,年里边没少拿压岁钱吧?” “别提了,家里头张罗了一房婚事,讨了媳妇,咱还拿什么压岁钱?唉。”庞宗耀感慨道。 一边的三人瞬间石化。 “讨……讨媳妇儿?”侯浩淼嘴里的山楂掉了下来,一脸的震惊。 就连林岚,也是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呛得咳了两声,“胖九,这……你这也太仓促了吧?” “有啥仓促的。咱都是成年人。没办法,家里急着抱孙子。我回去的时候家里都张罗得差不多了,直接拜堂成亲,这拜年的时候都是成双入对的,自然要不到压岁钱了。” 林岚瞅着庞宗耀一副欠揍的样子,这是赤果果的虐单身狗,便道:“嫂子呢?怎么不带来给兄弟几个见见?” “去你的,要见自己找个去。我媳妇还给你们看呐。”庞宗耀摆了摆手,嘿嘿笑道。 还是年十四比较正经,问了些正事,“十九,那你还参加科试吗?” “应该吧。”林岚如今东打一枪,西打一枪的,还真说不准自己能否顺利踏入仕途,不过有个国子监司业的闲职,也算不得是游手好闲,只不过没钱。不过林岚缺钱吗? 送走了几个还急着去书院报道的同窗,林岚想着终于可以安稳地歇息片刻,等明日姑苏行了。 然而,似乎所有的人都凑在了今天。林岚这屁股还没坐热,云袖招的小厮过来,说是肖大家有请,这就让林岚纳了个闷。昨儿个没给钱?貌似也不是啊。 面对这母夜叉,林岚算是在异地享受到了“母爱”的关怀。本来还想着脱口拒绝,不过想起昨夜河上死了个呆霸王,估计自己不去,这母夜叉心里又有什么小九九,还是吩咐了几句,自己独自前去。 还是熟悉的布置,还是熟悉的味道。 云袖招之中,总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却不似青楼之中庸脂俗粉的刺鼻味儿。 “林司业,昨夜睡得可算安稳?”肖大家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林岚笑道:“自然,故人得见,相谈甚欢,岂会睡不香?” “那就好。昨夜河上死了人,林司业可曾耳闻?” 林岚眉头一挑,说道:“倒是有所耳闻,听说是薛蟠死了。这争花魁之时,在下还看他好好的,真是世事无常难预料啊。” 屏风后传来肖大家盈盈的笑声,“某家倒是听说这呆霸王与林司业有些过节,没想到就这么死了,真是短命啊。这晨儿薛家的老不死还来责难某家,人要脸树要皮,这老东西真是到了不要脸的地步,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敢往某家身上泼脏水。” “薛家不是一贯如此嚣张跋扈么?”林岚微微一笑,“不知道肖大家这次请在下来,有何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昨夜里倒是忘记说了,想请林司业多谱几首曲子,算是某家拜托林司业了。” 林岚眼皮一跳,笑道:“卷珠帘也是妙手偶得之,在下腹中可没这么多词曲。” “呵呵,看来是某家的好处给得林司业不满意,清平,将木匣送上,一些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林岚哭笑不得,这……他又不是音乐家,平日里会哼哼的歌也没多少,还要找些古风的曲子,更加是拙计了。 “肖大家,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无妨,不过是方便之物,林司业出入两淮,用木匣里的东西,相信是个人物都会卖某家一些面子,不会为难您。” 林岚眉头一挑,这肖大家到底什么来头,居然两淮上的大人物都要敬她三分? “冒昧地问一句,肖大家,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真想知道?” 林岚欠身一礼,“荣幸之至。” “倒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年轻的时候抱过皇帝而已。” 林岚嘴角一抽,道:“您……是当今圣上的……奶娘?” “呵呵,奶娘就奶娘吧。”肖大家回应地好像很勉强的样子。林岚与之寒暄几句后,想到明日去姑苏,还得给王言老贼备份薄礼,便起身告辞,金陵三堂会审,他那大伯二伯、四叔出得力也不少,也得买些东西过去,这样一来,时间更加紧张了。 林岚离去之后,屏风后才传来质疑声。 “东家为何要告知这厮您的身份?” 肖大家抿了口茶,道:“只是觉得有趣罢了。薛蟠死的时候,他在画舫上,只是不知道是否如同传言所说,这林岚能够隔空取人性命。” “东家您真以为这厮还是个武林高手?” “谁知道呢。盯着点,薛家若是敢动他,不要客气。” “老奴明白。” 上一章为啥没破请自行脑补,反正我知道破了一定会遭人喷就是了~~ 第120章 互耍 薛家死了人,还是个带把儿的主人家,全城的戒严都比往日来得森严。仵作的验尸结果来看,薛蟠死于很锋利的兵器薄刃之下,所以凡是带着兵器进出金陵城的,都免不了带回衙门盘问一番。 马车早早地等候在乌衣巷口,自然是那位高手亲自送林岚去姑苏。 林岚拿着清单,点着要拿到姑苏去的礼物,倒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一些布帛、文房四宝之类的,就是送给王言老贼的,也就是林岚花了三两银子买了个精致的瓷罐子,倒了一小半茶叶在当中,算是借花献佛了。 一切都装上车后,三人才坐入到马车之中。 马夫一语不发,直了直身子,问道:“还有遗漏的东西没?” “本就不是搬家,没多少,走吧。”林岚接过英莲洗好的春杏,咬了一口,脆倒是挺脆,就是酸了点。 见到林岚被酸得皱着眉,英莲噗嗤一笑,赶紧递上些蜜饯。 “杏子酸,但贵在新鲜。蜜饯吃多了,小心都把牙齿蛀光了!” 还在吧唧吧唧吃着蜜饯的顺溜先是一愣,然而丝毫不在意地继续吃着,也不反驳林岚的话,反正自个儿高兴就好。 马车到了城门口,便被拦住了。 “车里边的,下来!” 守城的兵丁那枪杆子啪啪地敲了两下车轱辘,有些懒散地杵在哪里。能坐得起马车的,也非穷户,兵丁的态度已经算是极好的了。若是一般人,都是交钱搜身滚蛋。 林岚掀开一角,道:“国子监林岚,麻烦放行。” “国子监?”兵丁揉了揉鼻子,“有腰牌没?” “这个倒是没有。” 兵丁眉头一皱,道:“哪有公文通牒吗?” “自发春游,倒是没有公文。” “没有你给我扯什么皮条呢!赶紧下来搜身!快点的!”兵丁有些冒火地敲了敲车轱辘。 林岚摇头叹了口气,暗道:真是小鬼难缠啊。 三人下了车,站在一边等着搜身。林岚瞥了眼坐在车上不动的那位,说道:“下来呗。这帮子杂碎还是别惹的好。” 车夫瞥了眼林岚,说道:“没有让人搜身的习惯。” “那你怎么办?”林岚眉头一挑。感情这货想惹事? “不搜我,算他们运气好,不然……” 林岚有些无语地摇摇头,真不知道这位以前是在王言老贼手下舒服惯了,还是真就是动不动就拿刀说话的主儿,解决不了的事情就用武力解决。 “喂,这车后头堆着的是什么?”兵丁扫了眼那麻线缠绕好的包裹,问道。 “送人的礼,这些东西就别拆了吧?” 兵丁眉头一皱,道:“这能随你说?给我……” “慢着!”林岚眉头一皱,如果不是当初姚祭酒的那块令牌上没什么标示,他也不会拿出肖大家的这件信物,来解决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有什么问题吗?”几个兵丁围拢过来,目光警惕地盯着林岚。 “这信物,你们可认识?”林岚递过一块幽绿的玉石,上边刻着一个“云”字,不过林岚估摸着这俩傻缺不认得此物,便说道:“若是不知晓,给你们门把总看上一看。” 几个兵丁看此物非凡,已经不是寻常人家的东西,便递回过林岚,道:“既然如此,走吧走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林岚丢过他一两银子,欲钻入到马车之中。 “慢着!”声音自远处传来,林岚抬头看去,眯缝着眼。 薛家的一群家丁跟着薛贵缓缓走来,眼神不善地看着林岚,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敢让差爷搜的?” “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坏了出游的心情。” 薛贵双手负背,冷笑着走过来,道:“兵爷,我觉得这位很有可能是杀害我大兄的凶手,最好请他去衙门喝杯茶。” 一边的兵丁虽然不认识林岚,但薛贵还是认识的,金陵四大家族,那是四尊大佛,何人不识好大“雪”。 “哦?这样啊!来人,将这几个人带回衙门!”兵丁长矛一挥,后边的人瞬间围了上来。薛家的人一来,这些兵丁巴不得将自己的腰都给打折了,给薛贵哈腰逢迎。 林岚朝前走了一步,如果不走这一步,估计站在前边的那位,已经要忍不住还手了。 “什么时候金陵的城防营姓薛了?” 还在讨近乎的兵丁一听这话,瞬间脸就拉了下来,长矛有些不听话地伸了过来,喝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吧?”虽然之前林岚说他是国子监的人,但这兵丁以为这么年轻的人,充其量是个小人物,也就没当回事儿。 林岚将那玉坠递上,道:“找九门把总看看,免得你什么时候做出些掉脑袋的事情,还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兵丁再次见到这绿色玉坠的时候,不觉脖颈一凉,他将这茬给忘了,这眼前之人,貌似也不是好惹的存在啊。 “稍……稍等……”吃软怕硬的兵丁见到林岚一点也不虚着薛贵,他反倒是心里毛毛的,赶紧接过玉坠,朝城头上的小阁楼跑去。 薛贵双手环抱着,扫了眼一边的甄英莲,说道:“看来林司业生活挺滋润啊,乌衣巷这一手阴招,佩服佩服。” 林岚示意顺溜和甄英莲先进马车,又拿了个黄杏啃着,“所以薛公子这是来恶心我一下的吗?” 薛贵呵呵一笑,说道:“林司业也不是没有嫌疑,去一趟衙门,也不算过分吧?” 林岚将杏核一丢,“衙门也不是你们薛家开的,就算你们薛家开的,老子不去,你奈我何?” “九门把总乃是我薛府的堂上宾客,这点面子,想必还是会给薛某人的。” “呵呵。”林岚也不着急,坐在车厢前。 …… …… 半柱香的功夫不到,大腹便便,身着绿袍,活像是只大青蟹的九门把总匆匆跑来,喘着大气来到城门口。 薛贵上前,说道:“刘把总,还记得晚辈吗?” “记……等等……等等再说。”刘术知拉开惊愕的薛贵,缓缓走到林岚面前,将玉坠颤巍巍地递到林岚面前。 “这……是您的?” 林岚笑道:“怎么?刘把总有意见吗?” “不敢不敢。您爱往哪里往哪里,卑职绝无异议。” “看来刘把总还知道自己替大京朝守城门,不是替薛家守城门呀,庆幸庆幸。” 刘术知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岂敢岂敢。” 林岚在薛贵忌惮的眼神下踏上马车,眯缝着眼笑道:“薛公子,我可以走了吗?” “哼!” 林岚哈哈大笑。那位坐上马车,扬鞭策马,缓缓驶出金陵城。 薛贵气得肺都要炸了,走过来,强忍着怒意问道:“刘把总,为何……” “有什么问题,还请薛公子让太公问肖大家去,这件事,卑职真是爱莫能助。”青蟹似的刘术知调头就走。他娘的,好惹不惹,偏偏去惹金陵城里头最不该惹之人,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云袖招的肖大家,那就不是一个能够动一根毫毛的大人物,可偏偏,还就有人敢这么去惹。 “肖大家?这林岚怎么就搭上云袖招这条大船了?” 薛贵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第121章 占领乌衣巷 四周看热闹的街坊邻里们接头接耳,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这谁啊?竟然如此嚣张。” 封肃朝马车这里望来,见到林岚身边还跟着小厮,想来不是普通人家,也不敢放肆,眼神忌惮地说道:“这是我们的家事,和你有关吗?” 甄士隐转身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林岚身边的英莲。当他见到英莲眉心那颗朱砂痣的时候,手都颤抖起来,哆哆嗦嗦地走过去,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是……英莲吗?” 虽然儿时的记忆早就消散,但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心心念念的生父生母,还是让英莲眼中的泪留下来,“爹……” 父女两人抱在了一起。 “没有错。这颗痣,还有这眼睛,像你母亲,我的英莲啊,十年了……你受苦了啊……”甄士隐不断地擦着泪。 封肃眉头一皱,心中暗叹,这都能找着?然而嫌贫爱富的他,心里没有丝毫的波动。连这女婿都撕破脸了,这迟早要嫁出去的赔钱货,又有什么好怜惜的。 林岚朝那封肃老头招了招手。 “有事吗?即便你替这败家玩意儿找着闺女了,我也不会替他给一个铜钱的好处,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封肃那双小眼睛眯缝着,削尖的下巴上窄短的胡子交叉着。他扯了扯帽檐,盯着林岚。 林岚招了招手,道:“咱们借一步说话。” 他将封肃喊道一边,扭了扭坐车久后僵硬的脖子,说道:“多少钱?” 封肃眼珠子一瞪,赶紧说道:“什么钱!我说了,不会给一个铜子儿!别想敲诈我!” 林岚摇了摇头,这样抠搜又嫌贫爱富的小市侩,他都不想多说一句话。 “我的意思,是你要多少银子,才能滚出甄家的宅院?” 封肃老儿的脸一下子就狠戾起来,嘴唇一抿,喝道:“这是我封家的宅子!” “要多少钱才愿意滚,这宅子我买下了。” 封肃眼睛骨碌一转,道:“卖?你知道要花多少银子才能够……” “阊门这里的价钱,我给你一百两,够了吧。” “说什么混账话。这里风水好,离坊市又近。” “两百两,够了吗?” 封肃老儿的眼神一直观察着林岚,舔了舔嘴唇说道:“这里的……” “三百两。要是再和我扯皮条,公堂上见。对了,你或许还不知道我是谁吧?前些日子李县令惨死的案子,三堂会审,赢官司的就是我——林岚。”他拍了拍封肃的肩,冷笑两声,“千万不要不识抬举。” “林……林岚……”封肃老儿感觉额头一阵晕眩。且不说林家是姑苏城的大户人家,光前些日子疯传的流言,就让他心生惧意。 “林公子,卖!卖……一百两就好。” 这本来就是甄家的宅子。七年前甄士隐失踪,这封家才住进来,真要去建房吏处查起来,还是甄家的宅子。不过他还是猪油蒙心地要了一百两银子。 林岚给这钱,完全是出于两家还是亲戚,硬闹上公堂,对于甄士隐父女来说,刚刚团聚相认,再摊上些烂事,难免坏了心情,“现在,带上封家的所有人,哦对了,你女儿还在做鞋糊口吧?真是个狠心的老东西,让他们一家团聚,你,带上银子赶紧滚,可愿意?” “愿意愿意。小老儿这就收拾行李,赶紧滚。” 林岚摇头叹气,这叫什么事儿。见钱眼开,嫌贫爱富,这样的老东西,林岚连公堂都懒得去上,给点钱打发了,他还念着你的好。要是真的帮甄士隐夺回了宅子,估计这老封头一家人指不定做出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这样办了。 等林岚回到宅院前时,封家的一行人已经收拾好行李,连蹦带跳地走了,还不时地朝林岚点头哈腰,“多谢林官人,多谢林官人。” 林岚苦笑地摇着头,他连多说一个滚字都嫌多。这有钱就是好,走到哪都是爷。 甄家三人抱头痛哭在一起,两个丫头也是擦着眼泪,看着主家三人破镜重圆。 “来来来,娘子,我带你拜见恩公,若是没有他,我都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英莲。”甄士隐一手拉着封氏,一手拉着英莲,朝林岚面前跪下来。 “不必了,举手之劳,今后好好生活,英莲找个好人家,比什么感恩戴德的话都让我高兴。”林岚赶紧制止了。 周围的街坊邻里一听这个年轻人就是当初那个被传得十恶不赦的林岚,忽然有些纳闷。那样一个恶魔,会帮助甄家团聚? 看到这感人一幕,四周的邻里心也软化了,纷纷上前安慰甄士隐,人找回来了,比什么都好。也有不少长者朝林岚拱手道谢,林岚也一一回礼,这让在印象里对素未谋面的林岚存有恶意的那些人改变了内心的想法,原来这个扬州诗魁,是个好人。 平头小民,未开民智,眼里自然只有好人坏人。 林岚暂别甄士隐一家三口,给了些银两,说是几日之后再来探访,搞得甄士隐羞愧难当,这受恩于林岚,还拿了人家的银子,这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过林岚未等几人挽留,坐上马车便扬长而去。反正都进了城,原本想着是先去拜见王言老贼,既然回城了,便回林家老宅一趟。 林岚的突然到访,也让林家老宅之人喜出望外。家中老少都互相寒暄,林岚站在马车边,一个个将备好的礼物从顺溜手中接过来。 “两位伯母、四叔母,这几匹是江宁织造府上好的绸料,给你们特地挑选的。” “阿岚啊,真是破费了。你大伯跟蘇州织造有生意往来,这布啊,真是浪费了。”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这几位脸上的笑容已经出卖了她们。谁不喜欢好布料做几件像样的衣裳。 “这些笔墨都是……” 林岚将备好的礼都分给林宅里的亲戚,最后连文昌叔祖都拿到了一套歆慕已久的孤本手抄,乐呵地合不拢嘴,连声夸赞林岚有心了。 虽然这几房不过是林如海的堂兄堂弟,但亲眷少了,同宗同姓,自然还是走得近些好,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当陌生人处吧。 林庸走在林岚稍前方,说道:“事情了结了,我也就心安了。” “还多亏几位叔伯们的奔波,才能让阿岚顺利脱身。” “这次来蘇州有什么打算?” 林岚笑了笑,说道:“倒是没什么打算,前些时候没有好好住上一段时间,这回打算安心在姑苏住上些时日。” 林庸大松了一口气,道:“那倒是没问题,屋子收拾收拾就能住,如今开春了,田间佃户农忙,你也帮衬着去看看,权当放松放松。” “大伯莫不是怕我在城里头惹事,故意将我支到乡下去吧?” “呃……没有这个意思。”林庸嘴上说着没这回事,心里头还真是这么想的…… 第122章 不要脸的人 翌日清晨,在林家老宅吃过早食之后,马夫已经早早等候在了林宅的门口。林岚吩咐顺溜在家呆着,自己坐上马车缓缓出城。 三月的春风拂过乡间小道边的青草,车辙压过,散发出迷人的青草味儿。 “昨夜太傅很不高兴。” “他不高兴关我屁事。”林岚伸了伸懒腰,望着车窗外的乡间景色,远处田野上,辛勤的农夫已经劳作了有些时候,正倚着锄头小憩。 车夫摇头叹了一口气,“您来姑苏,不第一时间去见他,他很失落。” “他能有什么好失落的?山庄上不愁吃不愁喝的。” “但是孤独啊。您还年少,太傅已经独自过了几十年的年关,年老无后,孤独确实可怕。”车夫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山影。 林岚眯缝着眼,说道:“那是他自己选的吧?林家还是王家,估计他想去那家过年,大红鞭炮都得放他个七八串的。” 当朝帝师,虽说已经年迈回乡,但是名望还是在的。王言近些年行事低调,即便是这样,都还有不少青年才俊仰慕着言公名号,渴望拜入他的门下。 车夫摇摇头,道:“言公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帝师,年过古稀,自然力有不逮。” 林岚笑道:“他老人家啊,若真想颐养天年,往那王府里一钻,当个靠山石,比什么都享受,那些个子子孙孙,还不捧着他的脚,给他端茶递水?这把年纪还不安分,恐怕想着事业第二春吧。” 车夫眼皮一挑,这爷孙俩,说话真是一个比一个毒,让他都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驾!” 马车忽然一加速,在车内喝茶的林岚一个后仰翻,茶泼了一身。 “你故意玩我是吧!” “没有……” “滚犊子!” …… …… 城外的山庄,向西而望,可以遥看到隐约的太湖。此地山庄独一处,足以见帝师即便不复当年,余威犹在。 “太傅在露台上等您。”一位瘸腿的老头拄着拐,说道。 林岚有些诧异地点点头,与车夫二人朝后院的露台走去。 “很惊讶吧?” 林岚还在像刚才那个瘸脚老管事,回过神,说道:“什么?” 车夫叹气道:“这山庄里,好些人都是当年西北的悍卒,有些无家可归的,就被收容在太傅府。后来出了京师,太傅便带着他们到了山庄。” “西北退伍老卒,伤残以万计数,他能都照顾到吗?”林岚眯缝着眼。 “私盐囚奴无数,拐子掳女多如牛毛,您能照顾得到吗?还不是做了。”车夫呛声反问道。 “嗯。”林岚简简单单的一个嗯字,却包含了很多意思,也蕴含着不想说下去的意思。这本来就不是一个讨论得出接过来的问题。 两人走到露台五十余步远的地方,忽然远远地望见王言老贼在露台之中两手两脚着地,爬着玩。 “呃……我看还是你先去通禀一声吧。” 车夫尴尬一笑,道:“也好。” 林岚远远地看着那位飞快地跑过去,与正在爬行的王言老贼说了几句,便朝林岚招了招手。 见到王言擦了擦手,已经在露台端坐好了,林岚才缓缓走过去。 “岚儿拜见大父。”在没有外人的场合,林岚作为晚辈,还是很礼貌地叩拜行礼。 “起来吧。血徒,你先下去。”王言挥了挥手,喝了一口茶。 “是,太傅。”车夫缓缓退出露台。 林岚起身,站在石台之前,两眼看着脚尖不说话。 “至于么?” “啊?”林岚问道。 王言冷笑一声,道:“血徒处理了薛家那个呆霸王,昨夜来报,他说是你一定要那呆霸王死,怕你手上沾血,所以他代为处理了。” “恩,岚儿觉得有些必要。” 王言似乎并无责怪的意思。“早晚都要收拾,处理了也就算了。不过老夫要警告你一句,爱惜自己的羽毛。” “岚儿明白。” “真明白吗?盐道上的事,老夫让你回去考虑,你到底打算如何办?” 林岚抿了抿嘴唇,说道:“这不是岚儿说能怎么办就能怎么办的。呼延珺算是岚儿手上的一张牌,至于能打出什么牌面来,得看他本事了。大父也说过,要岚儿爱惜自己的羽毛,自然不能再和那帮滚刀肉混下去了。” 王言点点头,说道:“那样最好。南雍的司业,不过是个名义上的职务罢了,你倒不必担心有什么麻烦。姚文镜很早想要革新学业,几次上书朝廷,然而南雍学宫过于庞大,圣上才请老夫主持文德书院,如今时候差不多了,才让你出面,革新学业。” “看来这文德书院背后的东家是当今圣上,难怪财力如此雄厚。” 王言酣然一笑,抚须说道:“学,趋于迂腐,则政归于死水,江南文风盛行,改制阻力又不似京师那么大,加上南雍又有祖制庇佑,一切都是祭酒决定,所以圣上才会如此决断。” 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大京朝虽然中央集权,然而这权力还没有过分的集中在皇帝手中,在这个士大夫遍地走的时代,外敌未除,内政未安,文臣武将,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当今圣上要做出些什么大事来,还是绕不过诸臣的谏议,而不似帝制末期,完完全全的是皇帝拍板说了算,打工的大臣只有执行的份儿。 林岚看着满山的映山红,说道:“难。” “难?有什么难的?” “大父想得理所当然。科举取仕,只考经义,谁还去学算、史、律等杂学?想要百花齐放,就不能一花别样红。” “你的意思……” 林岚目露精光,说道:“分科取仕。学有所用,用有所成。” 王言愣了愣,若真按林岚所说的那样做,估计这逆来的阻浪,会把爷孙两人拍死在岸上。他还在犹豫迟疑。 林岚却笑道:“大父,一切还是等您事业第二春了再商议吧。现在纸上谈兵,一切都是瞎扯,不如想想今晚吃什么的好。” “你走。” “啊?” 王言眼珠子一瞪,喝道:“你的主意,让老夫又得改计划,还不走!” “……” 林岚有些无语,明明是自己让我说的,说了之后反倒怨他的不是了。 …… …… 老古话说得好,清明秧,谷雨姜。到了三月底,南方的水田里便开始插稻秧了。佃户们卷起了裤腿,腰胯上的用竹篾编制的簸箕里放满了秧苗,一排排插得笔直的秧苗,便是日后收成的希望。 顺溜匆匆跑来,喘着大气道:“少……少爷……” “慢慢说。”林岚倒着大碗茶喝着。这样的农夫茶,没有太多的讲究,连茶叶都是粗糙的,喝起来冲口,不过泡了几壶之后,这冲味小了很多。 “听……大老爷说,老爷来信了。” 林岚在林家老宅也住了小半月了,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也好久没有体验过了,偶尔捉些野味烤烤,倒也来得轻松自在。 “怎么说?” “小……小姐回府了。”顺溜托着膝盖喘匀了气说道。 林岚转了转脖子,喝了口大碗茶,悠哉地说道:“回来了,就回来了吧。”黛玉能回来,自然是林岚乐得见到的。在人心叵测的贾府,时时刻刻上演着宫心计,人不变坏,憋都憋坏了。 顺溜翻了翻眼皮,看着林岚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心里一顿鄙视,什么叫做回来了就回来了,搞得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不知道当初是谁执意要小姐回来的。 “不光小姐回来了,还带来了个表少爷。” 噗! 林岚一口大碗茶喷出来,骂骂咧咧道:“好嘛,追到揚州来了是吧。备车!” “少爷,干啥?”顺溜明知故问。 “回揚州!” 第123章 谋定后动 揚州林府 话说黛玉归来也有好几日了。这次归来后,诸房姨娘,包括王氏,都觉得这丫头开朗了不少,加上黛玉天生的那副惹人怜爱样子,让林家添了不少笑声。 唯一让林如海觉得有些不适的,便是跟过来的贾宝玉。要说本是表侄子,也该热情招待,可这小子总是往西厢黛玉的房间钻,这就让护女心切的林如海有些不满了。 女子的闺房,岂可让一个男子随意进出。要是婚事成了,那道还好说,不过这贾府也没有提及两家的婚事,可能是觉着两人的年纪尚小吧。既然这样,这被传出去,名声多不好。 这日,宝玉拉着黛玉的手,刚从西厢出来,便被暗中观察许久的林如海抓了个正着。虽说林如海没腐儒那种古朽的做派,但也没有前卫到自己未出嫁的女儿就这样跟一个男子拉拉扯扯。 见到林如海的脸色阴沉下来,黛玉急忙挣脱开宝二的手,羞红着脸,微微低头,用蚊子般地声音喊道:“爹。” “你先回屋去。身子刚有起色,别招了风寒。”林如海挥了挥手,让黛玉先行回去。 等到黛玉被雪雁、紫鹃二人迎回西厢,林如海才回过神来,问道:“来扬州也有些时日了,宝玉还住得习惯?” 宝二的心思还在黛玉身上,探头张望着,随口应付着:“还行,自然没有家中舒服。” 林如海脸一黑,这孩子真不会说话,这么耿直,也就只有这样的富贵子弟了。 “呵呵,宝玉你在贾府也这般和家中姊妹嬉闹?”林如海试探着问道。 “回姑父的话,家中姊妹从小生长在一起,也就格外亲切了。”宝玉回过神,看到林如海面色略显尴尬,又问道,“姑父是身体不适吗?” “……”林如海勉强打起精神,说道:“那个宝玉啊……这西厢略显拥挤,我看你还是住在东厢收拾好的屋子吧。” 贾宝玉呵呵一笑,非常直爽地说道:“不碍事,睡在林妹妹厢房外挺好的。” “我不觉得好。” 宝玉一愣,问道:“姑父觉得有什么问题吗?在家中,连姊妹的胭脂水粉都尝过,睡一起又能怎样?” 林如海竟然无言以对。 “你这孩子......住东厢,宽敞!” “西厢挺好,有妹妹相伴。” 如果是自家的儿子,林如海早就一个巴掌过去了。他终于拿出大家长的勇气,说道:“你是客,睡在西厢小榻上,这要是传回贾府,你那老祖宗还不将我数落咯!必须住东厢。” 心思玲珑的袭人,将宝玉拉至一边,在耳边轻声道:“二爷,东厢僻静,做那云雨之事也来得方便不是?” “这个......倒是在理。” 一番计较之后,尽管再不情愿,宝玉还是搬出了西厢。 林如海叹气道:“京师的人真会玩。” 当朝八公,宁荣二公归于贾府,祖上战功显赫,如今后辈子弟一不走仕途,二不从军行,竟然当作女子养在闺阁之中,当真荒唐之极。 林如海见宝玉搬去了西厢,心里头的嗝应也少了些,身为盐官,自然公务繁忙,叮嘱府上管家几句后,便离去办公了。 家里头来了这么个贵公子爷,王氏也只得客气招待,只要不是太过分之举,也由得他胡来。 “妹妹,林府有何好的,冷冷清清,不如随我回京,贾府姊妹多少热闹?” 黛玉手中握着诗卷,贴在胸口,说道:“宝哥哥若是惦记家里,大可回去便是。父亲健在,黛玉怎可忍心抛下上京。” 宝玉吃着糕点,道:“那咱们去金陵玩可好?那里好玩的地方多着呢。” “不行,太远了。”黛玉摇了摇头。 宝二的驴脾气又上来了,起身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好妹妹,你这是要让哥哥无趣死呐。” 看到宝玉有些不愉悦的样子,黛玉放下书卷,说道:“在扬州城里逛逛,你若是还不满,那就独自去金陵吧。” “行行行,就依妹妹。”宝玉拉起黛玉的手,朝外小跑出去。 …… …… 林岚从蘇州风尘仆仆的赶来,一路上都没什么好脸色。血徒有些纳闷,当初身陷囹圄,貌似也没见这位脸上有如此难看的脸色,怎么这一路上明明好端端的,就跟吃了枪药似的。 “停下。”一直盯着窗外的林岚忽然眉头一挑,冷冷地喝道。 “您这是要……” 等车停稳了,林岚在车厢摸索着。 “少爷,您找什么呢?”顺溜一路上睡蒙圈了,揉着惺忪的眼睛问道。 “找个趁手的家伙,算了。”林岚跳下马车,一脸阴沉地朝那胭脂店走去。 柜台之上,宝二凑在黛玉的身边,俩胳膊肘撑在柜台上,说道:“铺子里卖的胭脂不干净,颜色也薄,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配了花露蒸成的。只要细簪子挑上一点儿,抹在唇上,足够了;用一点水化开,抹在手心里,就够拍脸的了。” 柜台之中的掌柜黑着脸,若不是看着两位穿得像是福贵人家的公子小姐,早就将他们轰出去了。既然来买胭脂,还这样那样的嘲讽店里的东西,是个有脾气的人都会不悦。 黛玉将瓷盒盖上,说道:“颜色薄些未尝不好,抹得浓了反倒妖艳了。” 宝玉嘻嘻一笑,“我倒是觉得,妹妹不抹这些俗物,更是素雅,惹人怜爱。” 掌柜的终于忍不住了,咳了咳嗓子,问道:“两位倒是买还是不买,若是不买,别打扰了小店生意。” “掌柜的说得是啊,这卿卿我我,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秀恩爱呢!”林岚一步跨入到了胭脂店中。 黛玉和宝二循声看来。 黛玉眼眸一颤,心中暗自吃惊,看着林岚那双要吃人的眼睛,有些莫名其妙的害怕。 宝玉单手撑在柜台上,眉头一挑,问道:“好妹妹,这人是谁啊?怎么说话如此无礼?” “哼。无礼?给我正立站好!今日我倒要看看,无礼的是哪个傻缺!” 一听到林岚骂他傻缺,宝玉这暴脾气也上来了,袖子一抖,喝道:“我和妹妹买胭脂,与你何干?” 黛玉扯了扯宝二的衣袂,轻声道:“他便是我与你说过的那人身边的书童。你莫要惹他,可无赖得很。” 宝玉本来就是驴脾气,家中所有人都惯着依着,岂能就此罢休,冷笑道:“原来是那蠢物的书童,岂不是蠢货一个?” 林岚气极反笑,说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是吧?且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你!给我正立站好喽!” 第124章 日暮上舫 “哪里来的恶仆,竟然对着主家指手画脚,看来姑父没管教好那蠢物,这连带着的恶仆都是品性恶劣!” 林岚眼睛一扫,抓起花瓶之中倒插着的鸡毛掸子,冷笑道:“你与汝家丫鬟做的那些破事,难道就是高雅之事了?” 宝二一愣,丫的,这么私密的事情都知道?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林岚脸色阴沉着,说道:“本来你爱如何如何,老子也不管你那些破事,但是要碰她,就是找死!”他决定还是给这个未成年的臭小子一些教训,一步跨过去,高举的鸡毛掸子从一侧结结实实地落在贾宝玉的大腿上。 “啊!”贾宝云先是一愣,然后疼得叫了起来。 一边的掌柜和黛玉都惊呆了。 “你……你是疯了吗?” 黛玉深谙宝玉在贾府的地位,即便是贾母,都是百依百顺,岂受过如此闷气。 林岚丝毫不理会黛玉的劝告,不断抽打着贾宝玉,嘴里还念念有词,“滚回你的贾府!再来和黛玉纠缠不清,休怪我不客气!” 鸡毛飞了一地,林岚丢下鸡毛掸子,拉过梨花带雨的黛玉,便朝外走去。 黛玉挣脱开林岚的手,喝道:“你疯了?我不是青莲!我是林黛玉!你知道刚刚打了谁吗?” 林岚嘴角冷笑着,说道:“死丫头,我刚刚喊的就是黛玉吧?不过很不巧,我也不是什么林家书童,我便是林岚,你的长兄,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站在马车前的林黛玉呆滞地看着林岚,有些不可置信地呢喃道:“你就是……林岚?” “没错,不过恐怕以后你得喊我长兄了,当然,喊得亲切一些,叫声岚哥哥也是极好的。” “无耻!”说话间,黛玉转身,欲要回去看看被狂殴一顿的宝玉。 林岚一把抓住黛玉的手,将黛玉拉入马车。顺溜看着自家少爷霸道的模样,也只能缩着头吐舌头,心里害怕得要紧。别看少爷平日里平易近人的,没想到一发火,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丝毫不讲情面。 “听着,以后跟这个姓贾的不要有半点来往。”林岚一副霸道外加无耻的样子,仿佛横刀夺爱一般。 黛玉黛眉微皱,说道:“凭什么?他是我的表哥,凭什么不让我和他来往?” “我是你亲哥哥,会害了你不成?不准就是不准,若是再让我发现,打算他的腿!” 林黛玉咬着下唇,看着这个霸道的面孔,没想到,当初西厢的那个无耻书童,竟然……竟然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 …… 夜幕至。 林家再一次被闹得鸡飞狗跳。 黛玉自然没有任何的过错,本来这个时候应该在西厢就寝了,现在却坐在正堂上,看着一场哭笑不得的闹剧。林岚对宝玉的一顿毒打,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却是交恶最好的法子。 袭人疯着脸,道:“姑老爷,这事情您最好给个说法。您是知道的,宝二爷是老祖宗的心头肉,平日里别说打了,就是磕磕碰碰一下,都心疼得要紧,您看看这被抽的,要是让老祖宗看见了,定是得心疼得晕过去。” 林如海也没想到,这林岚下手这么狠,虽然心里挺爽的,但面色平静地咳了咳嗓子,说道:“阿岚,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毕竟还只是半个成年人,宝二哭丧着脸,盯着林岚破口大骂道:“你个蠢物,竟然敢打我,看我……” “看你什么?是去求爷爷还是告奶奶?还是让你那父亲大人来责备我这个晚辈?张口闭口蠢物,眼里还有没有长幼有序?”林岚直接堵住了这宝二的嘴巴,一顿连珠炮弹,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袭人见自家二爷吃了亏,在贾府本就是个护主的丫鬟,便说道:“姑老爷,您看看,这打人还有理了?您要是不给个说法,吾家二爷这就收拾行李去金陵老宅,省得给您添麻烦。” “呵,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鬟。这里容你说话的份吗?你是仆,在贾府是下人,怎么?来了林府就成主家人了?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替家父鞭笞你!” 林岚如此雷厉风行,也让林如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貌似……不必闹得那么僵吧…… 袭人被林岚的一顿数落气得脸色煞白,心疼地看着自家二爷被抽得发紫的伤痕。王氏帮着涂好了药膏,眉头紧皱着,道:“阿岚,这次你确实过分了。宝玉还是个孩子,你怎能如此心狠手辣?还不赶紧跟他道歉!” “道歉?娘你不看看这厮整日满脑子想着什么玩意儿!身为男儿,跟个女子似的进出胭脂店,动作轻佻,不规不矩的,这不赐他几鞭子,真的对不起我这暴脾气!” 林如海起身,说道:“阿岚,这事情确实是你做得不对。有什么话可以坐下慢慢说,岂可动手呢?说起来,你与宝玉,也算是表兄弟,这样子大打出手,以大欺小,有伤和气!” “谁和他表兄弟?这厮是个蠢物,尽会惹林妹妹生气。” 林岚冷漠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宝二,眼皮一抬,说道:“爹,你也听到了。岚儿从来是'以德服人'。胭脂店中,是这厮出言不逊在先,张口闭口蠢物蠢货的,这要不给点颜色,还真以为我林府无人能够治得了他!” “黛玉啊,你说说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为父也糊涂了。”这小辈之间的事情,林如海也懒得掺和,只是这回林岚出手也是狠了点,自己就算想护短,脸面上也抹不开,干脆先听听黛玉是如何说的。 “宝哥哥和大兄在胭脂店确实有些言语上的争执,后来大兄气急之下便动手打了宝哥哥。”林黛玉一句话便草草描述了过去,毕竟这事情,她偏袒哪边都不好,不过她还是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宝玉身上的伤痕。 林如海说道:“这样,宝玉啊,你先休养几日,等伤好了,你和阿岚都气消了,再让阿岚给你道个歉,你看如何?” 宝二主仆一听这林如海就是偏袒林岚,气得瑟瑟发抖。然而人在屋檐下,又不是贾府,只得先忍气吞声。 袭人脸色难看地搀扶着宝玉,一声不吭地朝东厢走去。 第125章 至其死,方休! “这事情先就这么算了,黛玉你先去睡吧。”林如海打着哈欠。 “那黛玉告辞了。”她朝林如海以及一边的王氏行礼,有些愠色地瞥了眼林岚,便在雪雁、紫鹃的陪同下往西厢走去。 “你跟我来。”林如海双手负背,朝书房走去。 “岚儿啊,今日到底怎么回事?这不似你的做派,怎么如此莽撞?这宝玉且不说与我林家有亲属关系,这贾府的命根子,怎么说动手就动手?”林如海坐在抱椅上,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虽然林岚打了贾府的宝贝,然而他内心深处,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爽感。 林岚说道:“为了妹妹好。此等顽劣之物,跟来扬州,爹您觉着是什么用心?” 林如海眉头一挑,想起之前西厢过于亲昵的兄妹二人,说道:“若真是你说的这般,这亲上加亲何尝不是件好事?” “爹,您这是卖女儿。” 林如海胡子一吹,喝道:“什么混账话,爹不过就是考虑考虑。若贾府真来说媒提亲......” “打死也答应不得。”林岚直接否决道。 林如海哼哼两声:“你爹我没死,婚姻大事岂容得了你来做主?” “......”林岚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说黛玉再和那宝二纠缠不清就会死?谁信啊。八字不合?那是人家算命的说了算。 思来想去,林岚低头,在林如海耳边轻语道:“此人生活荒唐,与那袭人更是纠缠不清,妹妹若是嫁过去,必受欺凌。贾府鱼龙混杂,关系错乱,妹妹虽说聪明伶俐,但没有个照应,难免受委屈。” “真有此事?”林如海有些不信。这宝玉年纪轻轻,怎么会...... “爹若不信,咱们......” …… …… 东厢灯影阑珊,宝玉脱了衣裳,全果着趴在床上。王氏替他擦了药,也只是手臂上,林岚抽得最狠的地方其实是屁股,屁股上肉多抽不坏,只是在堂上不好意思让王氏上药罢了。 “疼,好姐姐,轻点。”宝玉趴在床上,疼得直抽冷气。 袭人娇俏柔媚,这个时候小嘴轻抿,嘀咕道:“那厮真是野蛮,怎么能够如此对你,就算不看在黛玉小姐的面子上,也不看看贾府的公子,是他可以打的吗!这是气人。姑老爷也真是不明理,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事情定不能就这么算了!好姐姐,等我伤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去金陵。定要教训教训这蠢货,不然我这气难消。”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委屈的贾府少爷,怎么能够忍气吞声,就这么了事。 涂完了药,袭人将那药盒盖上,说道:“还疼吗?疼的话帮你吹吹。”说着,便稍稍低头,晃着头吹气。 “别,别!好姐姐,别吹气了,痒死了!” 袭人脸一红,笑道:“那还疼吗?” “有好姐姐涂药,不疼了。”宝玉头枕在袭人的腿上,手不老实地捏了捏。 袭人用手指点了点宝玉的脑袋,娇声娇气地说道:“身上有伤还这么不老实!” “好姐姐,今天别睡外间了。” “你这魔王,怎那么不老实!”袭人语气却不似责怪,反倒是嬉戏。 宝玉嬉笑道:“好姐姐难道不喜欢吗?” 袭人脸一红,说道:“你这浑身是伤的,怎还如何云雨?那厮真是,提起来就生气!” “行了,好姐姐。把灯熄了,咱们睡觉可好?”宝玉拉了拉袭人的手。 “依你,都依你。”袭人抽出自己的腿,很贴心地用手托着宝玉的头,扯过一边的枕头,放在他的脖颈下。 灯一吹,屋内便漆黑一片,似乎还传出些盈盈的笑声。 “小点声。” “怎么的?姐姐是怕被人听到么?” “你这个小魔王!这么不老实!” 隔着窗,一个半人高的身影,拿着两个竹筒缓缓地跑回到了前边的宅院之中。拿着听筒的林岚和林如海二人,脸色有些不自然。 林如海将竹筒往边上一扔,一口气叹出来,虽说这丫鬟成为通房丫鬟也是合乎情理的,但没想到发展得如此之快。 “这京师里的人,真会玩啊。” 林岚眉头一挑,没想到自家老父也是个段子手,这么一金句就脱口而出了。他让顺溜收拾起土电话,说道:“这厮从小就是泡在女人堆里长大,生性顽劣,虽说本性不坏,但难成大事。这等人,怎配得上妹妹?所以当断则断,不能再让这孽缘继续下去了。” “都成了孽缘了?”林如海想到貌似林岚是刚刚才见到这黛玉宝玉的,便狐疑道:“你怎对他俩如此得清楚?” “呃……岚儿猜的。” 林如海哈欠连连,道:“这事情改日再说吧。这贾府的宝贝,估计在扬州城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到时候隔得远了,自然就没什么情愫了。” 林如海走后,顺溜闷闷不乐地将棉线绕在竹筒之上,嘟囔个嘴。 “你好像很不爽似的?” 顺溜翻了翻白眼,说道:“少爷啊,这一眼就看得出来,小姐对宝少爷动了情,这宝少爷对小姐也是有情意的,不然也不会跟到扬州来。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道德?” 林岚笑骂道:“你这小子一口一个宝少爷的,是不是忘记自己是谁的书童了?” 顺溜嘟囔着嘴,喃喃道:“顺溜只是就事论事嘛。” “顺溜啊,少爷发现你越来越长本事了。”林岚摸着顺溜细软的头发。 “嘿嘿,跟少爷您学的。” 林岚揪了揪顺溜的耳朵,说道:“少爷问你,这婚姻大事,谁说了算?” “自然是长辈说了算。” “那不就得了。自古两情相悦的多了去了,我倒不是对这傻宝有什么偏见,而是贾府里的那些老娘们,实在让人难看。” 顺溜掩嘴笑道:“少爷,咱们的望远镜也看不到贾府呀,你咋就知道呢?” “少爷我还有双顺风耳。” 顺溜吃惊得瞪大了眼,摇了摇手头的两个竹筒,说道:“这玩意儿能听得到京师的声儿?” 林岚笑笑不说话,看着东厢的屋子,呢喃自语道:“他若是自己能做的了主,我有何必去拆散这对前世鸳鸯?” 晚风吹来,林岚打了个哈欠,精神一振,忽然想到了什么。 “要死了,这俩货住在老子的屋里!” 第126章 卷珠帘(上) 竹林小筑之中,林岚看着一整叠一整叠的信息归总,点头道:“不错,那帮小子们没白养活。” 云小凡嘿嘿笑道:“都按少爷您的吩咐,让那些巷子里的小子们搜集到的消息,每日都去那些老先生那边归总消息,我隔段时间便从那些个老先生手上将这些信息搜集过来。” “挺好,做的不错。” 林岚听到吭吭的猪叫声,探头朝一边的栅栏望去,“我去!这么大一只了啊!”当初买来当做“警猪”的小东西,短短几个月都成了如此大的一头。 “这……这每日都得吃掉多少米糠?” 小凡嘿嘿地傻笑着,“怕少爷还有重用,就好生饲养着。” “赶紧拖到屠户那里去宰了,分给那帮小子吃顿好的。” 云小凡一愣,道:“您不准备重用它了?” “臭烘烘的这么大只,赶紧拖走宰了。”林岚一刻也不想靠近那栅栏,转身出了竹林小筑。 血徒蹲在湖边,用那锋利的剃刀削着一根竹签子。 林岚也蹲下来,问道:“还没听你讲过那呆霸王是怎么死的。”他将一壶酒放在血徒的身边。 剃刀咔嚓一声,锋芒收敛。 血徒看了眼林岚,说道:“这样的废物,多一刀都觉得是对我的侮辱。” 林岚点点头,说道:“也是。现在金陵城可是翻了天的在找用刀的高手。” “大京朝每天死的人这么多,然而死得明白的,又有多少人。”血徒拿起酒,喝了一口。 “嗯?这是什么酒?挺烈啊!” 林岚眉头一挑,笑而不语,二十壶清酒蒸馏出来的烧酒,能不烈嘛。他问道:“你的武功,厉害吗?” “武功这种东西,永远都没有厉害不厉害一说。”血徒有些喜欢上了手中的烈酒,又呷了一口。 林岚问道:“听那晚活下来的薛府小厮说,他在船上的时候,身子都动不了了,是传说中的点穴吗?” 血徒点了点头。 “能……能教我吗?”林岚有些心潮澎湃,这特么真是身边有高人,却用来砍菜鸟。 “可以。想学,我教你。”林岚听着,怎么有种星爷跟火云邪神对话的味道,有些喜出望外,以为这样的武林高手都会敝帚自珍,条件多苛刻呢,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应允了。 “需要有什么拜师步骤吗?” 血徒摇摇头,说道:“倒是没有。” “这么随便?” “那你还想怎样?”血徒连喝几口,“每日一壶这样的酒就好了。” 林岚有些心动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日教我两手?” 血徒点了点头,说道:“要学点穴,先得练气。要练气,先得强筋骨。每日跑三个时辰,然后举石扎马步三炷香,等睡前双指倒立……” “停。”林岚听得一阵无语。 “有没有快点的?” 血徒微微一笑,道:“你想多快?” “十天半个月就速成的那种。” 一阵风吹过血徒的发梢,他转过身,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很淡定地说道:“这是在做梦。” “……” 林岚哪有这样的功夫去搞这些,问道:“有没有快点速成的功夫?” 血徒说道:“习武之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哪有什么捷径可走?这不比你们读书人,聪慧之人一步登天,练武即便你资质再好,五年小成,十年大成,已经算是筋骨奇佳之辈了。” “……” 血徒看到林岚有些犹豫的脸色,便问道:“还想学吗?” “我还是老实点吧。” 血徒呵呵一笑,道:“也是,哪有贵公子受得了这等苦。” “不是受得了受不了,而是不划算。”林岚抽了抽嘴角,“你能挡得住火铳大炮吗?” 血徒很认真地说道:“大炮自然扛不住,但若是火铳的话,我能在放出铁砂之前,将那个人杀死。这一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你又是剃头又是画糖的,难不成是神功已成?” 笃! 血徒手中竹签飞至而出,将一根柳枝钉在了树干上,说道:“剃头,是熟悉人的血脉、骨骼,至于画糖,是锻炼耐性,有时候,对于一个刺客来说,耐性比本事更加重要。” 林岚脖颈上忽然一阵凉风吹过,想起当初血徒那柄剃刀在自己脖颈上来回地划过,背后一阵恶寒。这货原来是拿他练手…… 他摸了摸下巴,呢喃自语道:“看来,得搞点能够防身的装备了。” 血徒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林岚的身边,薛蟠的死,在金陵依旧是件大事,风波未平息,林岚自然担心某一天,他也会遭遇横祸,自然得搞点什么东西。 回到林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林岚问了下管家,东厢那便似乎一日未有动静。被林岚抽了一地的鸡毛,这细皮嫩肉的宝二估计下不了床了。西厢那边,黛玉似乎去过一趟东厢探望宝玉之后,也不曾有过动静了。 林岚提溜着一包茶叶,对顺溜说道:“笋送到后厨去,吩咐下人,不要沾油,清汤就行。” “少爷您什么时候改吃素了?” “那是给她的。”林岚朝西厢努了努嘴。 这宝二林岚自然不必去讨好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都懒得去鸟他,但是黛玉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当初在西厢两人互相隐瞒了身份,现在既然识破了身份,若是关系还这么僵,岂不是将她往宝二怀里送去。 自己这个做哥哥的,虽然不能许她后半生,但保护自己的妹妹,这或许一个做哥哥与生俱来的保护欲吧,当然不排除一些人渣。 暖春,吹面不寒杨柳风,黛玉坐在亭间,捧着诗集翻看着。 夕阳洒下,亭间佳人沐风而坐,似乎陶醉在诗集之中。 林岚步入西厢,一边的紫鹃见到了。她跟黛玉之前,是贾母身边的丫鬟,自然偏向宝玉,脸色冷淡地说道:“你来作甚?林姑娘不喜欢有人打扰。” 林岚冷冷一笑,道:“贾府出来的丫鬟,都要高人一等吗?这里是林府,我是林家的少爷,哪里去不得?” 紫鹃被林岚的气势逼退了两步,憋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说顺溜和林岚那个的,自觉面壁三分钟,熊孩子都不放过-。- 第127章 卷珠帘(下) “紫鹃,你回来。这家里若是容不下我,大不了回祖母家去便是,不受那些恶霸的欺凌!”黛玉将诗稿贴在胸前,眼睛盯着远处的屋檐,并不看林岚。 “妹妹何必生气。为兄不过是教育一番这外来的丫鬟,主仆有别,林府有林府的规矩,总不能让一个贾府的丫鬟嚣张跋扈,是吧?”林岚缓缓走来,“我与妹妹相识已久,这介绍就不必了吧?” 林岚提到相识已久,便让黛玉脸一羞红,她已不是当初的青莲,眼前这人也不是当初那个书童了。 “几日前我去竹林小筑见雅芳姐姐,为何不见了?” 林岚将茶叶放在石桌上,说道:“去京师了。你走后不过半月,她也回了京师。” 黛玉点点头,还是有些不太自然,轻嗯了一声。之前的误会,在赵雅芳的沟通下都已经解开,黛玉如今生气的,却是胭脂店发生的荒唐事,便说道:“雅芳姐姐说了大兄的为人性格,也并非是跋扈之人,为何昨日在胭脂店,对宝玉哥哥如此无礼?” 林岚笑道:“真是长大的女儿家胳膊肘往外拐,妹妹在胭脂店可曾听到这厮一口一个蠢物的喊你哥哥,难道就不生气?” 黛玉脸一红,这骂自家哥哥蠢物,还是她带的头,至于贾宝玉,本就认为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见了女人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逼人,也就一口一个蠢物的喊上了。 “那也不能动手打人!”黛玉搪塞过去,直口说道。 林岚眉头一挑,说道:“他就该打!” “你走,我不与你说!”黛玉有些愠色,转身背对着林岚。 “你与他是不可能的,最好死了这条心。”什么是一见钟情,林岚估摸着这俩货前世有因缘,在一见面之时就好似相识,心中早就有了彼此,这为了防止悲剧重演,只能当个恶人,快刀斩了这段孽缘。 女儿家的一点小心思被戳破,立马就表现在了脸上。黛玉红着脸,眼神一凛,说道:“长兄未免太自负了吧!” “呵。若是我不曾说中,妹妹又何必动气。有没有这回事,妹妹心里透亮着。这事情,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让它发生。” “什么道理?” “法理!国之法理!”林岚转身而回,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晚饭记得去娘亲那边吃,给你备好了鲜笋汤,清蒸白鲢,可别辜负了娘亲和几房姨娘的好意。你也是家中一份子,就别把自己当外人。” 林岚微笑着离开了,根本不容黛玉推却。 林家人少,若不是有客人在,几房姨娘和王氏大抵都是和林如海同桌吃饭,不然这一个人吃饭,总是没有什么滋味。不过今日林岚、宝玉都在,王氏与几房姨娘便另开一桌。 林如海从书房出来,洗了洗手,坐在主位上。林岚也入了坐。 “宝玉呢?” 老管家说道:“宝少爷身体有恙,饭菜已经送去东厢了。” 林如海瞥了眼林岚,“下手没个轻重。” 林岚呵呵一笑,道:“温室里的花朵,碰下都喊疼,岚儿哪能下狠手。” “还笑。等吃了饭,过去看看,你与他年长,多加忍让才是。” “知道了,爹。” 林如海拿起筷子,端起饭碗,说道:“吃饭吧。” 林岚这才拿起筷子,闷头吃饭。 一顿饭结束,林如海漱了漱口,擦完嘴,才道:“东厢之前来不及收拾,所以才让宝玉住的你的屋,没想到你回来的这么快,暂时委屈一下。” “爹说的哪里话。那岚儿就去看看傻宝……呃……宝玉表弟伤势如何了。” 林如海挥了挥手,道:“记得忍让,别再出幺蛾子了。”这晚辈之间打打闹闹,林如海倒是不在意什么,林、贾两家,若是真因为这件事伤了和气,那就未免太过好笑了。 林岚走至东厢时,袭人刚好将食盒递给屋外的林府小厮,见到林岚走来了,赶紧要把门关上。 “哟,这刚吃过饭就要关门办事情吗?也不怕累坏了咱们宝二爷的身子骨?” 袭人脸羞红,说道:“你胡说什么?” 林岚说道:“别遮遮掩掩的了。我可不是来看什么表演的,家父吩咐我过来看看宝玉表弟,若是落下什么隐疾,京师的那位老祖宗恐怕得杀过来。” 袭人冷笑道:“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等宝二爷养好了身子,就去金陵了,这林府这么不待见咱们,又何必强留!”她说话的时候,很是警惕地堵在门缝中间,生怕林岚闯进去。 “啧啧,这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连说话都是这么有水平,吾家顺溜若是丢到贾府去,准被骂个狗血淋头。你且让开,让我探望探望这宝二爷。” “姐姐不必堵着门,让他进来便是。”屋里头传来宝玉的声音。 袭人紧握门扇的双手这才松开了,有些警惕地看着林岚,道:“林少爷最好不要再乱来了,这样有伤和气。” “放心,我与汝家少爷不打不相识,也算是留下印象了。” 袭人咬着下唇,不打不相识,就你打我家宝玉了,印象没留下,印痕倒是留下了,真是无赖。 林岚推门而进,见到宝玉坐在凳子上,看来也没什么大碍,便道:“宝少爷身体可还有恙?” 尝过林岚粗暴的手段,所谓寄人篱下,好汉不吃眼前亏,贾宝玉咬着牙,强忍心头怒火,说道:“托表兄的福,无什么大碍。” 林岚笑了笑。他本就往屁股肉多的地方抽了几下,那手臂上的抽痕,也是宝玉那手去挡鸡毛掸子时候打到的而已。 “事有突然。不知道是宝玉表弟,还以为是哪个流氓在胭脂店调戏舍妹,所以才出手抽打,请宝玉贤弟莫要记恨。” 贾宝玉嘴都气歪了,这丫的还不气,感情挨打的不是他。 见到贾宝玉不说话,林岚拿起桌上下翻的瓷杯,倒了一杯茶,说道:“不知宝玉贤弟来扬州城有何要事?招待不周,还请多担待。不过愚兄这次回来,一定好好招待贤弟。” 宝玉嘴角一抽,道:“不劳表兄费心了。过两天就去金陵贾府老宅了,不叨扰姑父和表兄了。” “呵呵,那正好。愚兄也要回金陵学宫执教了,一同前往,也有个照应。” 贾宝玉咽了口唾沫,有些欲哭无泪,阴魂不散……恶魔啊! 第128章 惊鸿一面 暮春三月,桃之夭|夭灼人眼。 林府后院廊道两边的六株桃树,花开烂漫,风一吹,不知落下多少花蝶。林岚最喜摆上一几案,一壶清酒,几碟点心,便能度过一下午的光阴。 他是不喜那蒸馏出来的烧酒,太烈,烧喉咙,云小凡传承了他的技艺,每日压缩出来的烧酒,都给了血徒,林岚这里无所事事,最重要的事,就是在林府看着,免得东西厢的两块“玉”异性相吸。 “少爷啊,昨儿个您颁布的林府新条规,好是奇怪。” 林岚一口清酒入腹,顿感舒畅,春风如沐,桃花迷人眼,笑道:“哪里奇怪了?” “男女不准拉手并行,这没事谁会拉手并行呀?顺溜平时连姐姐的手都不敢碰嘞。” “你不敢,不代表都不敢。” “那……男女厢房,不准互相串门呢?女子的闺房,哪个男子敢乱进去?” “有人就敢呐。不然你以为少爷这条规是摆设?” 为了让这两块玉不相往来,林岚也是伤神费脑,想出了好些办法。虽说有些因噎废食,但能够阻止悲剧的发生,比什么都来得值得。 顺溜蹲在一棵桃树下,说道:“少爷啊……顺溜觉着,若是黛玉小姐和宝少爷真的是两厢情愿,而又像您说的,贾府里边的老娘们不同意,您应该帮助宝少爷,让他们俩修成正果才是。” 林岚酒壶放在几案上,眯缝着眼笑道:“顺溜啊……你咋说得这么对呐?” “呵呵,少爷过奖了,顺溜都是跟您学的。”顺溜腼腆地拿过一块糕点,塞入到自己嘴里。吃这方面,顺溜从来不忌讳在林岚面前无礼。 林岚两指夹起一块红豆糕,说道:“我还觉得瘦西湖应该是咱林府的澡堂子呢。现实么?” 这个问题林岚早就考虑过,且不说贾府这棵大树不是林岚可以撼动的,就算他贾府成了破落户,这贾宝玉的婚事也不是他一个旁人可以管账的,除非这天下改姓林,那么一道圣旨下去,估计可行。 但是,这现实吗?好像有点难度。既然如此,所以拆散这对终究不可能在一起的苦命鸳鸯为好。 顺溜不说话了,起身站在林岚边上。 暮春时分,天气晴朗,东厢的主仆二人也出来散步赏花,见到林岚坐在桃花丛下,这脚步顿时跟沾了胶似的,迈不动了。 宝玉见到林岚熟视无睹的样子,也不去打理。 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得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准备撒到后边水榭的池子里。 林岚见到捧花的宝玉,冷笑一句,“这贱人呐就是矫情。” 正想着,西厢也出来主仆三人,真是赶巧都凑到了一块儿。 黛玉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也不顾林岚在桃树下作甚,自己独自在靠近西厢的桃花树下侍弄起来。一边的雪雁和紫鹃也帮衬着,将落花归集起来。 等到宝玉从水榭池畔回来,见到黛玉在花间拾花,便道:“好,好,来把这些个花扫起来,撂在那水池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 黛玉摇头说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这池子通外边的河道,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遭塌了。那西厢的墙角处,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它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 “还是颦儿想得周到。” 两人一道扫着地上积累起来的落花,都忘记了不远处林岚还坐在那里。见到此情此景,林岚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葬花,这是要葬命啊。 顺溜羡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呢喃道:“真般配啊……” 黛玉准备回西厢,宝玉便不由自主地想跟进去。 “咳咳!咳咳!” 听到花间传来的咳嗽声,宝玉忽然背后一阵恶寒,想起昨日刚刚听说的林府新条规,这脚便哆嗦起来。男女厢房不得互串……他收回了要跟上前的脚步,在原地张望着黛玉离去的背影。 见到黛玉步入西厢,林岚起身道:“走。” “啊?少爷,你可别搞事情啊。” 林岚将顺溜按在地上,笑道:“吃你的点心。” “男女厢房不得互串,为何你……” 林岚一脚跨过月牙门,笑道:“我的地盘我做主,规矩,是给别人定的,当然包括贤弟你了。” …… …… 又至西厢,只不过当初的青莲不再,当初的无赖书童成了少爷。林岚一阵恍惚,只听得墙角传来咽呜声。 他朝那望去,只听得: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英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 “你干什么!”黛玉忽然一惊,花锄刚刚放下,这装花的花囊却被林岚给夺了去。葬花的凄美进行到了一半,就这样被无情地打断了。 “你要葬花,你问过这花愿意吗?” 黛玉哭哭啼啼,说道:“花能说话吗?” 林岚言辞犀利,“落红岂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你只图自己眼明心净,将它葬于花冢,怎知它心甘情愿化作养料,回馈母树。万物轮回,皆有定数,何须你来葬!” 黛玉被林岚一通数落直接吓蒙了,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人总要乐观一些,总是哭哭啼啼,颦眉哀叹的,伤身伤神,何必呢?” 黛玉不知说什么才好,一副凄然姿态,看得林岚很是心疼。 他扶起黛玉,说道:“我并不是责怪你什么,只是总这样哭哭啼啼的,身子能有什么起色。既然身为你的兄长,总盼着你好,莫要再这般自愁了。” “落红岂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是何人的句子?莫不是大兄你所作的吧?” 林岚一愣,这小妹还真是个诗迷,顿时一笑,说道:“自然不是我,一位姓龚的山民所作,只是道听途说来的。” 黛玉细细品味着诗句之中的哲理,呢喃道:“那一定是位高人。” 第129章 悍妇 林岚不奢求自己的一番话就能够让黛玉改变性格。这能潜移默化地影响她,或许能让这个多愁善感的漂亮妹妹乐观起来。 葬花一事,自丛林岚的一通解释,黛玉也就释然了。本来嘛,花开花落,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偏偏有诗性之人,天性就有一种自然的伤感,莫名的流泪哭泣,所以才有这样那样,咿咿呀呀的闺阁幽怨诗词。 林岚的几首好诗词,同样是黛玉对林岚态度大为改观的原因之一。 《水调歌头》、《青玉案·元夕》以及那首有些耐人寻味的《凉州词》,都让黛玉对自己这位诗魁长兄倍有好感。 年轻人作诗填词,往往追求辞藻华丽,亦或是情景上的唯美,忘记了诗词本来的意图,是寄托自己的思想情感。而林岚所“作”的三首诗词,很好地表达了这一点,也是令黛玉羡慕崇拜的地方。 整日闷在房中自然会抑郁忧愁,马上就要清明了,林岚打算着过了清明再去金陵,在家中闲来无事,便答应了黛玉,一起探讨诗词。 一听探讨诗词,东厢伤势恢复差不多的宝二,也凑了过来。林岚本欲打发他离去,但架不住黛玉劝说,只让宝玉坐在自己的另一边,免得两人再擦出什么火花来。 本来宝玉以为自己有两把刷子,在林岚面前可以出出威风,结果从黛玉手中接过林岚的几页诗稿,顿时就不说话了。 黛玉将一些诗稿交到林岚手上,说道:“兄长,这是元旦前后,贾府的几位姊妹们作的诗,请兄长点评指点一二。” 林岚看到这诗稿第一页就是这傻宝的诗,便扫了一眼,缓缓吟诵道:“有凤来仪。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迸砌妨阶水,穿帘碍鼎香。莫摇清碎影,好梦昼初长。 工整倒是工整,不过刻意追求韵脚、工整,却忽视了整首诗的灵动,读来无感,倒像是一根根木条随意堆砌着,虽然细看,每根木条上有细琢纹饰,但失了灵气,还谈什么诗呢?” 林岚的一番评论,已经让宝二有些不敢张口反驳。 林岚又翻了几页,见到黛玉的词,娓娓念来:“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毯。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果然,这愁字啊,还是林妹妹挥之不去的主旋律。 “此词作得,太悲,也不好。” 黛玉红着脸,说道:“还请兄长指点。” “不多点评,诗词本就表意而为之,迢迢韶华未老去,岂能充满悲色?你有何可悲?”既然决定要改变自己这妹妹的多愁善感,那么就得从她最喜爱的诗词着手。写出来的东西都是感物伤情的,内心哪里能乐起来。 黛玉稍颦眉,微微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岚叹气道:“所谓少壮不努力,老大才徒伤悲,妹妹正值芳华,衣食无忧,父母兄长疼爱,虽说生母病故,但想来你娘亲也不希望你整日哭哭啼啼。所以,这诗词今后莫要再写得如此伤悲,世间很美好,及时行乐才是。” 宝玉这个时候却很中二地站起来,有些傻气地说道:“我倒是觉得妹妹颦眉伤感的样子挺美的,我见犹怜,与那些妖艳的货色不一样。” 林岚脸一黑,说道:“宝玉啊……你要是觉得这样挺好的,那愚兄让你也整日伤感一下,打得你哭爹喊娘,眉头都皱成八字,如何?” 林岚的一句威胁,顿时让贾宝玉感觉背后一阵恶寒,赶紧说道:“表……表兄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好看,倒也劝过妹妹,莫要伤心费神。” “好看?你那是病态审美!姑娘家,自然是微笑最美。吾家妹妹生得如此漂亮,如天上下凡的仙女,笑起来更是好看得没话说。” 林岚夸黛玉的时候,已经是一种不要脸的地步。这让女孩子心情好起来的第二招,那便是哄。净挑些好听的说,甭管对不对的,妹妹就是用来宠的,这林岚也不指望黛玉能干什么大事,自然是呵护好,不让悲剧的发生才是主要的。 黛玉听了林岚的这一番夸赞,若是从宝玉口中说出来,定是要骂他油嘴滑舌,没个正形,但是从自家长兄口中出来,也不好意思反驳,只是娇羞地低头微笑。 “颦儿笑了,颦儿笑起来真美!”傻宝在一边拍手夸赞着。黛玉一把从林岚手中拿过诗集,娇羞地往西厢跑去。 廊下桃花映得人分外红,林岚笑着摇摇头,看来女孩子还是得哄啊。 清明将至,金陵贾府当家作主的几位,得知了京师里来的荣国府宝二爷在揚州林府,便派人过来接。清明毕竟是个祭祀的大节日,宝玉虽然很不舍与黛玉分开,却也容不得推却,只得带着丫鬟去金陵。 这宝玉一走,林岚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倒不是治不了这个混世魔王,而是这事儿强来一次倒还好,第二次再毒打一顿,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小雨淅淅沥沥下起来,林岚撑着伞。 “表兄,告辞了。” 林岚颔首,笑道:“一路顺风,虽然相识有些不愉快,但相离总是有些不舍的。”这话说得林岚自己都感觉恶心。 “颦儿怎么还不出来……”宝玉垫着脚在林府门口张望着。 林岚伞一挪,挡住了宝玉的视线,笑道:“时候不早了,赶路要紧。” 王氏与几房姨娘也出门迎送,宝玉道别后,只得上了马车,没能再见一面黛玉,心里头终究有些遗憾。 王氏笑骂道:“你怎么这般不待见贾府的少爷?” “嗯。林府只能有一个少爷,这个解释娘满意吗?” “去去去,赶紧回屋,免得受风寒,你爹这几日又病倒了,真是愁。”王氏想到咳嗽个不停的林如海,脸色瞬间耷拉下来。 林岚抿了抿嘴,并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小小的波动,不知道林如海还有几年的寿命。 第130章 验身 小雨淅淅沥沥,落在林家的屋檐上。 林岚步入书房,林如海坐在椅子上小憩,听到动静才睁开眼睛。 他刚要说话,一张口,却是咳嗽不断。 “爹,大夫看了没?怎么说的。” 林如海呷了一口茶,这才平复下来,说道:“老毛病了,肺病,难治。” 林岚不是医生,在这方面的短板,让他几乎是自己得了风寒,都得找大夫治,更何况这样的大病。 见到林岚脸色有些不好的样子,林如海安慰道:“不必担心,稍微休整几日便好了。”他喘匀了气,让林岚坐在一边的位子上。 “前些日子金陵城三堂会审,你终于尝到了当初埋下的苦头了吧。” 林岚淡淡地说道:“人在做天在看。” 茶杯放在桌上,林如海看向窗外,说道:“那薛蟠的死,老天爷看见了没?” 林岚眉头一挑,道:“岚儿等清明上坟祭祖后就回金陵了,学宫那边事情积攒了一大堆,也该着手处理一下了。” 林如海沉默了很久,轻咳了两声之后,才缓缓说道:“太傅终究在野,有些时候,你并非要照办,明白我的意思?” 林岚点点头,沉默地看着窗外。 “去吧。清明我就不上坟了,姑苏那边估计照例在老宅祠堂祭拜,这山头,就交给你去祭拜了。” “嗯,那岚儿退下了,爹保重身体。”林岚起身,朝林如海一礼,看到林如海侧头凝望着窗外,便转身离去。 林如海拿起茶,又放下来,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薛蟠的事情,风浪还是未平息。死了很多的江湖高手,却依旧没能找出元凶。 …… …… 林岚走出书房,恰好碰上小厮拿着竹筐,里头装着满满的艾青。 “这是要做什么?” “少爷,刚采来的艾青,做些青明饺。” 林岚回想起儿时,与家中老人一起揉粉、包青明饺的经历,便道:“给厨子说,等会儿我和黛玉会来帮忙。” “啊?”下人大惊失色,“少爷可使不得,这让夫人知道了,还不得责骂我们,怎么能让您和小姐动手。” 林岚笑道:“只是觉得好玩有趣,夫人那边我担着就是。” “好……”虽然还是有些犹豫,但是林岚都这么说了,他哪里敢不答应。 厨房如临大敌,一个大木盆里边,倒好了配好比例的糯米粉和粳米粉。厨子站在一边,等着林岚和黛玉过来。 “少爷,这些粗活,您若是感兴趣,看着就好,怎么能让您动手。” 林岚已经卷起袖子,在盆里洗了洗手,笑道:“妹妹不过来玩一玩?” 黛玉犹豫片刻,不知道林岚这是做什么,也把手洗干净了。 温水倒入木盆,林岚搅动着盆中的糯米粉,不断地揉搓,黛玉力气小,只是在一旁偶尔捏一捏面团子。看到原本的粉,在林岚的揉搓下渐渐成形,黛玉也感兴趣起来。 厨子将烫好的艾青倒入木盆之中。 “这是作甚?” 林岚说道:“妹妹不知道,此野菜名艾青,妹妹闻到它的气味了吗?” 黛玉点点头,说道:“兄长说这是野菜吗?气味倒是挺香的。” “这艾青用碱水汆烫,揉入这面团之中,不仅色泽翠绿,吃这青明饺的时候,会有奇香。” 一边的厨子说道:“少爷真是博闻多识,这都晓得。”他帮着林岚按着木盆,免得已经有粘性的面团随木盆晃动。 黛玉已经退到了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木盆内发绿的面团。 面揉好后,又醒了小半时辰。 厨子做完后续准备后,将擀好的面皮交给林岚和黛玉。 黛玉看着林岚娴熟的动作,问道:“兄长以前经常包这个吗?” 林岚笑了笑,他才来这个世界多久,不过也没正面回答,而是说道:“既然你见过雅芳,应该跟她去过街上吧?” 黛玉点点头,按照林岚的手法,将一个清明饺包好,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她还是很满意自己的作品,比作出一首好诗还来得开心。 “知道为什么我执意要带你来包这个青明饺吗?倒不是府上却人手,而是想让你沾沾人间烟火,总是一个人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容易迷茫,心生哀愁。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都不是一个孤独的存在。” 黛玉听着林岚的劝告,沉默不言。这几日,林岚一直给她灌输着心灵鸡汤,至于有没有用,林岚心里想着,但愿是有用的。乐观得活着,总比愁眉苦脸地活着要好。 两人包了一些之后,将手上沾着的粉洗去。林岚擦干了手,问道:“这几日在那边吃饭,可有什么不适?” “大母和几房姨娘都很亲和。” “那便多加亲近,她们也都是上了年纪,多多陪伴才是。我即将去金陵,之前你一直呆在西厢,如今也算是缓和了当初紧张的关系,所以多多走动才是。” 黛玉点头称是。 厨子端着两碗汤过来,说道:“少爷,小姐,炖好的鸡汤。” “呃……” 林岚暗笑道,这碗鸡汤,还真得干了。 处理好家中琐事,林岚抽空去了趟竹林小筑。云小凡看着忙成狗一样的顺溜,暗自偷笑,还好他不识字,不然定是要累惨了。 “少爷,累死顺溜了。” 林岚将竹篮放在桌上,道:“带了些蒸好的青明饺和清明团子,记得洗了手再吃。” 顺溜眼睛弯成月牙儿,蹦下长凳,去屋外的水缸边洗手了。 云小凡坐在边上的长台,用磨石打磨着一些金属零件。 “小凡,你也过来吃吧,待会儿冷了不好吃。” 云小凡笑道:“少爷您要的零件都齐活了。那些工匠做得粗糙,尺寸不太对,我给磨磨。” “都好了吗?” “您过来看看。”云小凡朝林岚招了招手。 看着桌上摆着的一件件零件,林岚的眼睛眯缝起来,笑道:“不错。” “少爷,这些都是干什么用的?” 林岚为了防止被有心人看出什么来,所有零件都是分开请工匠铸造。他拿起一枚枚黄铜铸成的子弹,呢喃道:“也不知道这玩意儿行不行。” 第131章 姑苏行(上) 黑夜之中,小雨落在灌木的叶片上,发出噗噗的轻声。 偶尔传来几声虫鸣,一双靴踩在灌木上,虫鸣声立马消失了,紧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全凭声音跟那仅有的一些感知。火折子划过,琉璃罩子内的火油棉被点燃,才掩映出肥大的身子,以及身后那瘦小的身板。 “快点上来。”肥大的身子一把将身后那人拉上坡。 两人坐在铺好了石板的坟头歇息着。雨落在蓑衣上,凝重的呼吸,带动着蓑衣一起一伏。深夜上坟,这样的大孝子,估计也找不出第三个了。 “老钱,确定了是这儿?” 肥大的身影点点头,道:“不会错的。只要咱们取了那个臭小子的项上人头,大人一定会重用我们的!” “该怎么做?听说那小子手段很是厉害。” 肥大的身影从怀里掏出干粮,啃了两口,冷笑道:“你还真以为那小子有隔空取人首级的本事?笑话!不过是些小把戏。明日我们都做快点,手脚麻利些。林府应该没有好身手的人物。” 身板瘦削的刘三披头散发,足以见这些日子有多狼狈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道:“就怕上头那位卸磨杀驴。” 钱把总脸色一变,也沉默了。汤天昊、宁宏都死得不能再死了,自己能活下来,不过是给这个案子留一个不审下去的理由。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不过这个小子坏我等好事,必须死!至于去不去投奔那位,再从长计议。” 刘三阴沉着脸,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可怕,“来年清明就是他的祭日,也好,省得林家人多来一趟了,哈哈。” ...... ...... 可能是这几日雨下得够久了,清明上坟,天公作美,天放晴了。虽然是个严肃悲伤的日子,但实话实说,放晴了山路确实好走许多。 林如海昨夜咳血,吓得林府上上下下都没睡好觉。所幸请来大夫,喝了一剂药后,病情稍稳定下来。 清晨天刚亮,几房姨娘和王氏便去栖灵寺上香拜佛。人一无助,就想着求人求佛。林岚自然也被早早地催醒,带上纸钱,准备上坟。 马车自然是血徒做车夫,出城之后,难免会遇到麻烦,带个高手更加稳当。 “血徒,名字就叫血徒吗?” “我没有名字。” 和这样的人聊天实在无聊,林岚拎着竹篮上山。坟山上今日人头攒动,血徒走在前边,替林岚开道,这让身后的林岚轻松了不少。 “林司业,别来无恙啊。”正当林岚两人拐过一处陡坡时,从一边的丛中忽然钻出一个身影? “钱把总?”林岚眉头一挑,看着摘下斗笠后的那张脸,有些惊讶地说道。 这条必经之路有些窄,血徒挡在林岚身前,朝后边的树干喝道:“还有一个也出来吧。” “呵呵,眼神倒是挺好。”刘三手中拿着长刀,冷笑着走来。 “刘典史看来没吃够苦头啊,如今朝廷通缉你们二人,赏银都加到二百两了,还敢来找林某人的麻烦?” 刘三的脸变得狰狞起来,喝道:“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拿命来偿还吧!” 钱把总的刀抽出鞘,笑道:“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日了。清明送你上路,明年这个时候,林家也可以替你上坟了!只是不知道林公受不受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林岚笑了两声,道:“罪有应得,搬起石头砸自己家,还要反咬一口?” 血徒很淡定地站着,说道:“不必和他们废话。” 钱把总眼睛一瞪,喝道:“杀!” 血徒的身影如同一阵风,瞬间朝钱把总奔去,手中的剃刀咔嚓一声,一道精光在林荫间犹如寒芒。 “跟着我走!”血徒声音低沉,犹如手上那朴实无华的剃刀一般。林岚朝后望去,刘三握着长刀,朝他们夹击而来。 “去死吧!阎王爷会收了你的,到时候问你怎么死的,就说是作死的!”刘三冷冷地笑道,脚下的步伐加快了。 钱把总一刀挥下去,才落下一半,便被那小上许多的剃刀给弹开了。 林岚很淡定地看着奔上来的刘三,从腰间掏出那把刚刚装好的左轮枪。 刘三瞳孔一缩,脚下的步子稍有迟疑,有些忌惮地看着林岚手中,散发着金属光泽的玩意儿。这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些厉害的样子。 林岚嘴角划过一丝弧度,他丝毫不担心血徒会敌不过钱把总,王言手下的高手,如果连一个小小把总都招架不住,那也没什么脸了。 “就拿你来试试手。”林岚有些激动地将转轮对准了枪管。 不论是刘三还是身后看到这一幕的钱把总,有心头一紧,这神秘的杀器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对于未知,人总是充满了恐惧和好奇。 扳机被林岚拉开,只要撞针准确无误地触碰到弹夹的尾部,靠着瞬间产生的火星和冲撞,就能让子弹顺利出膛。 砰! 一声巨响,除了血徒,其余三人都一阵恍惚。 血徒的剃刀瞬间抹过钱把总的脖子,在同一瞬间,才听到那砰的一声。他顺速回过头。 “你搞什么玩意儿?” 刘三回过神,手中的刀一抬。 林岚已经丢了那左轮枪,捂着手疼得嗷嗷叫,“炸……炸膛了!”他的手被火药爆炸的作用力震得已经麻木了,好在工匠都是足斤足两地锻造了这枪膛,火药的威力也不是很大,不然林岚这手恐怕是保不住了。 “又他娘的诈老子!”刘三看到林岚又是甩手,又是喊疼的模样,便知道自己再一次被戏耍了,气得咬牙切齿,举着刀杀过来。 血徒手中剃刀咔嚓一响,在指尖十分有艺术性地转了一圈,眼花缭乱地卡在了那柄刺过来的刀背上,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他的整个身体都贴着刀的一侧,滑至刘三面前。 剃刀再一次转动,在刘三面前闪过一抹光之后,血徒很自信地退开来。 “唔……” 两个脖子上鲜血狂喷地滚刀肉从互相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为什么,明明没有什么感觉,为什么…… 噗! 噗! 两人倒在了地上。血徒瞥了眼还在嗷嗷叫的林岚,很淡定地说道:“以后少给我搞事情。” 林岚捡起那把左轮枪,想着回去之后还得好好改良一番,嘀咕道:“知道你的刀快,但再快,快得过子弹吗?” 原本想装把逼,结果这研制的左轮枪竟然炸膛了!这就让林岚很无语了…… 一场偷袭,来得猝不及防,结束的也快。 这俩好死不死的二货,自然交由血徒来处理掉。林岚可不会傻到将这两货再交到衙门去,麻烦不说,还惹得一身腥。 庆幸的是林家的仆人没有跟来,都被林岚打发到了王氏的身边,去了栖灵寺。 林岚烧着准备好的纸钱,将供奉的祭品换上。山林大了,鸟兽多,这祭品多半成了它们腹中之物。 “处理干净了。”血徒来到林家的祖坟前,看着林岚点着香烛。 林岚将头上的灰烬掸去,问道:“山上人这么多,你怎么处理的?” “坟多,处理尸体还不好办吗?找了个年久无后的,埋了进去。” 林岚眼皮一跳,好在没有死在林家祖坟里,不然要是被他爹知道了,估计得气死。 “你这样搞,就不怕坟包里的主儿半夜来找你?” “呵,我是向来不信邪的。” 林岚将竹篮拎起来,说道:“走吧,咱们回府。” 血徒问道:“方才那玩意儿是什么?” “呃......放了个鞭炮吓唬下他。” “您觉得我会信吗?” “......” 章名原来是上坟,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单身节,上坟有些不吉利,大清早的给改了。。。。。。 第132章 姑苏行(下) 清明过了之后,林岚在家小住了几日,林如海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在栖灵寺求佛吃斋数日的王氏和几房姨娘都松了一口气。林如海若是倒了,无疑跟天塌了没区别。 黛玉这几日也陪在林如海左右,虽然话不多,但是那份心尽到了,自然让林如海倍感欣慰。家中安好,林岚也准备会金陵去了,学宫那里,既然自己身为司业,自然要干出点什么来。 这一回,林岚可以说是带足了家当。小凡、顺溜以及在林府服侍林岚起居的萍儿,都带去了金陵。 暮春时分,道上已是一片盛绿,林岚喝着小酒,惬意地看着顺溜做出来的统计报告。 “不错,那帮小子几个月没白忙活。”林岚满意地将那报告收起来,准备另作他用。 顺溜噘着嘴,说道:“少爷,顺溜也忙活了十多天,难道没功劳吗?” 林岚甩过一包炒货,“有点事做就吆喝着讨功劳,到底还是你顺溜长本事了,你看看人家小凡,有你这么贫嘴吗?” 林岚的一通话,惹得车上的萍儿和小凡咯咯直笑。也就是林岚脾气好给惯的,不然那家的小书童敢如此放肆。顺溜闷闷不乐地吃着炒货,以此来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 马车驶入乌衣巷,却看到了两个熟人。 “你们怎么来了?”看着甄英莲父女,林岚有些纳闷,这才刚刚团聚,不应该在姑苏城里头好好过日子,怎么又跑了回来。 林岚看到甄士隐憔悴的面容,更加纳闷了。 甄士隐见到马车刚刚到了门口,便说道:“英莲,你帮恩公将东西拿进去。”虽说甄家以前是小康之家,但如今早就败落地连普通之家都不如了。 支开了英莲,甄士隐才朝林岚一礼,说道:“恩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说便是,钱不是问题。”看到甄士隐一副愁容的样子,林岚觉着应该是有事相求。 两人站在巷口的一角。乌衣巷的改造已经完毕,多了些字画、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由于不知道林岚要将乌衣巷挪作何用,姚祭酒也没有要来管这烂摊子的意思。 甄士隐看着英莲的背影,悄悄地抹泪,道:“我求恩公收留英莲,虽然这个请求有些过分,但是给您做妾也好,做丫鬟也罢,公子宅心仁厚,相信不会亏待了英莲。” 甄士隐说着就要跪下来。 林岚搀起甄士隐,问道:“是你的岳丈为难你们?” “可能是我老了,越来越不记事。这最近的好几次,去街上之后连回家的路都记不得了。还经常出现幻影,总是想起上元佳节,抱着英莲看花灯的时候。很多的故人过来拜访,明明很脸熟,我竟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 “可能是甄伯您离乡时间久了,才会有这样的情况,不要急,会好的。”林岚安慰道。 甄士隐摇头说道:“大夫说了,这是呆症,无药可治,越到往后会越严重,六亲不认,最后连自食其力的本事都没有。” 他脸色惨白地看着院中的英莲,眼泪不住地流下来:“我的英莲……我若是糊涂了,这个家里能做主的,就是我那心怀不轨的岳丈了。如今我们这家境,虽然英莲长得好看,但是也没有那个平常人家看得上,给富贵人家当小妾,又怕英莲她被欺负,思来想去,还是趁我没糊涂之前,将英莲托付给恩公您,求您一定要收留这个可怜的娃儿。” 林岚想到前世的外婆,阿兹海默症,确实是一种可怕的病症,连医疗发达的二十一世纪,都无药可治愈,更别提医疗条件如此落后的古代了。 这对于甄士隐来说,或许是最大的残忍吧。 林岚沉默地倚在墙边,静静地听着。 “我可怜的英莲,我要是糊涂了,那婆娘也做不了主,岳丈又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恩公刚从拐子手里把英莲搭救出来,怎能忍心看着她再堕入厄境?” 林岚闭目,沉默了片刻,说道:“英莲呢,她知道这事吗?” “我与她说了,定是不忍心抛父弃母,跟随恩公您的。如今小老儿无权无钱,找到了英莲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准备出家做道士,免得最后连英莲都忘记,徒添悲伤。” 林岚长叹一口气,说道:“我若是答应了,岂不是让英莲更加难受?” “您行个好,这白脸我来唱。”他哆哆嗦嗦地拿出一张卖身契,“画押已经画好了,您收了它,今后英莲就是您的人了,为奴为婢,任凭恩公处置,只求让她不要再受苦了。” 甄士隐不待林岚答应与否,瞥了眼院中的英莲,颤颤巍巍地离去了。林岚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如何做。或许目送甄士隐,是维护这个父亲最后尊严的方式。 可怕的阿兹海默,到了最后不要说六亲不认,就连起居吃住都是一个问题,一个不愿意在自己女儿面前留下如此一面的父亲,林岚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巷中忽然想起金铃声。一声声吆喝由远及近,在巷中飘荡着。 ……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 林岚循声走出巷子,站在巷口,一盏孤灯挂在石柱上。远处的跛脚道人带着甄士隐,忽然回头,朝林岚躬身一礼。 一切恍若梦境,虚无缥缈之间,该走的都走了。林岚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转身回到包家宅院时,见到英莲刚好出门,正东张西望着。 “恩公,我爹呢?” 林岚内心此事五味杂陈,话到嘴边,终究还是难说出来。然而看到那双纯净的眼,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 “你爹他……出家了。” 说话间,藏在袖子之中的那张卖身契被捏得粉碎。 给大家提前吱个声,之前的宝黛回扬州只是一个引子,接下去金陵的事情还会有一个收尾,等尾巴收完了才是华丽丽地红楼开篇。那些没耐性吃热豆腐的恐怕要错过了,嘿嘿。今天光棍节,能喜欢红楼大官人的,想来情商都高,不是已经脱单也正在脱单的路上,就不祝大家单身快乐-。-(冷冷的狗粮在脸上胡乱地拍……) 第133章 人言可畏 暮春一夜雨,晨儿起来,院内都是落下的花瓣,贴在青石砖上,失去了原有的芳色。 英莲坐在廊前发呆,见到林岚进了屋,才回过神,有些紧张地站起来,道:“恩公,可有我爹的消息?”对于林岚,可以说比之她的爹娘,更加让英莲感到心安,因为是他将自己从火坑里救了出来。 人情冷暖,小丫头心思玲珑,心里头早就有个度量。甄父寻女心切,她自然能感受到那股亲情,其母封氏虽然怜爱她,但是怕自己的大父,不敢出声。 林岚摇了摇头,该走的人,怎么能留得住,便道:“你爹早就有出家的念头,你们父女团聚,了了他最后的一桩心愿,这世上也就没他牵挂的东西了。” 英莲泪流下来,哭诉道:“娘和大父弃父而走,如今英莲又不能长伴爹爹左右,爹年老力衰,如何能照顾自己?” 一边的萍儿安慰着,拍着英莲的肩,也是抹泪。她何尝不是被亲生父母卖身给了林家。穷苦人家,哪里养得起这么多人口,留下儿子续香火,女儿卖身的卖身,嫁出去的嫁出去,留在家中被视为赔钱货。 林岚叹气道:“事已至此,你也莫要伤心了。这对你爹或许是个最好的结果吧。他将你托付给我,就安心住在此处。” 如今林岚让出来了主厢,给萍儿和英莲住,这侧厢顺溜和小凡睡着,昨夜林岚还是住的客栈。至于血徒,林岚自然不必去管,这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神人,估计在哪边剃头看血管,画糖练耐心呢。 “林司业,别来无恙啊!”薛贵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林岚扫了一眼,这薛贵身后带着一堆的仆人,比起原来,多了七八个,看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免得再遇害了。 若是说薛蟠这回折戟在秦淮河上,得益最大的是谁,自然非薛贵莫属。薛家年轻一辈,三个子嗣,如今薛蟠一死,薛蝌又不是经商之料,这挑起重担的大任,自然是落到了薛贵身上。 薛老太爷如今放手,这薛家生意在薛云手上越做越差,自然是让老太爷有所不满,准备培养这个庶出的孙子来提早接班。 乌衣巷的学府,老太爷交由薛贵来负责,自然是想考验考验这个本来就是由他捅出来的篓子,看看薛家唯一的希望有没有经商的头脑。一个成功的商人,在哪里都能嗅到商机。 “有何贵干?” 薛贵呵呵一笑,道:“林司业前些日子出城的时候才驳了在下的面子,如今还是冷面相对,这今后咱们要在这乌衣巷还如何能愉快地合作?” 林岚让萍儿、英莲回屋,然后缓缓道:“姚祭酒只不过答应了薛家一个监院的位子,至于乌衣巷如何运作,你不需要知道。” “我需要知道!”薛贵冷笑了两声。 他缓缓走上前,伸了伸懒腰,“你以为这乌衣巷我薛家就会凭三块牌匾就让与学宫?未免也太小看我薛家的眼界了吧?” 林岚眉头一挑,并不接话。 “本来此地要建酒楼,在林司业未至金陵之时,姚祭酒已经和薛家洽谈过,要以学宫名义建一处私塾。南雍陷于规矩,自然不能接纳府学以及官宦子弟之外的学子,这样的私塾,皆南雍之名,用来招纳两淮学子,可以赚取银钱,不失为一条财路。” “按薛公子的意思,这里即将开业了?”这他娘的,感情自己折腾了半天,在乌衣巷办了个野鸡大学,迎合了那些人的意思,来骗银子用的? “正是。”薛贵笑道,“虽然没开酒楼稳当,但既然木已成舟,咱家老太爷便顺水推舟了,林司业,你就好好打理薛家的产业吧。” 薛贵呵呵笑着,带着大帮人走出了包家老宅。 顺溜见薛家的人走了,便与小凡跑出来。 “少爷,这坏家伙来干什么?” “顺溜啊……你少爷我终日打雁,没想到被雁啄了眼睛啊……”林岚出门,朝学宫方向走去。 林岚当初就没有想过,三块匾额能够将整个乌衣巷给搞下来,至少让薛家明面上不敢动包家老宅,结果却出奇的顺利。 学宫和薛家出奇得配合,竟然真的将乌衣巷的事情给谈妥了,当时林岚就感觉有些蹊跷,以为是薛家拉不下脸面来,就将这事给抛到脑后,没想到……自己穿针引线地,恰好成了两边跑腿的狗腿子了? 林岚风风火火赶到学宫,姚祭酒与吕监丞正好在公事房喝茶。 “林司业回来了?” 林岚坐在椅子上,笑道:“姚祭酒真是老谋深算,合着学宫与薛家穿同一条裤裆,让林某人给你们系根腰带啊。” 姚祭酒一口茶入喉,将茶盏放在桌上,道:“看来林司业知道了些什么。” “应该要问姚祭酒还瞒着我什么吧?如果今后还要共事,最好能讲清楚。” 姚祭酒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林小友都这么问了,那老朽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这乌衣巷一事,学宫当初是和薛家交涉过,不过薛老太爷拒绝了,所以也就没有后话了。不过林司业阴差阳错之下,又将事情挑了起来,最后撮合了这桩买卖罢了。” “买卖这个字眼,从祭酒嘴中说出来,怎么就像馊了的酒,变味了呢?” “呵呵。林司业,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偌大的一个学宫,朝廷每年拨下款,少之又少。南雍又有祖制,圣上既然插不了手,自然这放下的款也少得可怜。教习、下人、管事等等,哪一样不要花销?而且朝廷今年又要削尖拨款,你叫学宫里的人怎么活?” “薛家要名要利,学宫有名气也缺利,所以一拍即合?” 姚祭酒微微一笑,道:“言公的那套革新,说实在的,老朽并不是很赞同,所以等私塾建成,林司业执教私塾,想来压力要比执教学宫来得轻松。” 林岚呵呵一笑,说道:“果然还是姚祭酒老谋深算,受教了。” “过奖,林司业即日起就是金陵学宫静安分院的主事了,您爱怎么折腾是您的事了。” 林岚拱手一礼,道:“告辞了。” 林岚走后,吕监丞抿了一口茶,说道:“祭酒此举,一石二鸟,真是妙啊。” “言公派来的人,太年轻。”姚祭酒呵呵一笑,“想要插手南雍,他王言也不看看有几斤几两。” “您就不怕乌衣巷那边生乱?” 姚祭酒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说道:“有本事之家,又岂会去那不入流的私塾?薛家要钱,咱们也要钱,这生钱的鸡,披着仁义的衣裳,他林岚敢做戳脊梁骨的事儿?” “还是祭酒想得周到。”吕监丞恭维道。 第134章 有钱你是爷 秦淮河畔,林岚眯缝着眼,想着事。 暮春时分,柳絮纷飞,落得河面都是毛茸茸的。他渐渐捋清了整件事的思路。不论是建酒楼还是办私塾,其实薛家都没有什么所谓,能赚钱,就是开青楼都不是问题。 南雍与薛家合办的私塾,就有些像某某大学附属中学的感脚了,至于是圈钱还是真的培养精英,那就不得而知了。江南富庶,这样打着南雍旗号的私塾,自然会有人争破头想进来。乌衣巷一条街,加起来四十余间房,足足可容下千人有余。 每年三两银子,抛去微弱的成本,足足有两千多两收入,自然是笔不赔钱的买卖。千万别小瞧了两千两银子,在大京朝,当朝一品大员,若是光按俸禄来看,每年也不过几百两银子。 马车停在畔池边,血徒将一壶白干递上,这酒是小凡用林岚说得方法,将白酒蒸馏浓缩得到的,白酒蒸干,简称便是白干了。 “喝点吧,看你脸色很难看的样子。” 林岚接过酒,说道:“这玩心计,确实没有给他一刀来得痛快。” “这些老家伙,个个都活成了人精,您要跟他们打交道,自然是吃点亏。他们又不是傻子。” 林岚一口酒入腹,有些烧喉咙,他眯缝着眼,说道:“是不简单啊。走吧。” “您去哪儿?” “薛府。” 血徒一滞,说道:“您若是要动手,我可护不住您。” “放心,我只动口。” …… …… 薛府的灯笼依旧是挂着治丧时用的白绸,灵堂依旧撤去,但堂前的白烛依旧还点着。今日是薛蟠死的五七。 大京朝不管是有钱人家还是贫苦百姓,人死后,便于“头七”起即设立灵座,供木主,每日哭拜,早晚供祭,每隔七日作一次佛事,设斋祭奠,依次至“七七”四十九日除灵止。 林岚坐在车内,呢喃道:“真是晦气。” 血徒偷摸着喝了口白干,“有什么好晦气的,人死在我手上,又不是死在您手上。” 秦淮河上的谋杀案,至今都没什么下文,这让薛家人很是悲愤,毕竟他们在明,对方在暗。 薛府的管事匆匆跑来,站在马车边,道:“林司业,里边请。” 林岚起身下马车,说道:“不必等了,晚些我自行回去。” 血徒迟疑了片刻,“还是等您吧。” 管事瞥了眼马夫,心里暗道这仆人好生不懂事。 “那便随你。”林岚朝薛府走去。 堂上坐着的中年男子,自然不是薛老太爷。林岚这个后辈,自然不需薛老太爷亲自相迎,而是薛家的二爷,薛劲。 “林司业光临薛府,不知有何贵干?” 林岚被请入客座,瞥了眼薛劲,道:“倒是没别的事,今日上府,就是想问问,乌衣巷薛家与南雍合作的学院,薛家准备如何办?” “如何办?这好像是林司业您该考虑的事吧。”薛劲干笑两声,摇头晃脑地吹着杯中的茶叶。 薛家如今大笔的生意,都是由薛云把持着,他是庶子,自然没资格与薛云争夺什么。可如今薛蟠一死,薛云无后为继,薛蝌之父,又已经早逝,薛蝌又不是经商的料子。薛老太爷不得不考虑将接力棒转交给这个庶出的薛二老爷手上,算是替薛贵铺平道路。 薛二爷如今春风得意,自然说话都是硬气的,扫了眼林岚,又不住地笑起来。 “你们薛家不蠢,在下也不傻,替你们薛家当掌柜,没那么好的事,而且……”林岚眯缝着眼,当初以为是吞了薛家的宅院,如今这么一看,倒是包家的宅院变相地被黑了进去,“包家的宅院,可没说租用给南雍当书院。” “林司业,您可是国子监司业,此等大事,岂可被一些蝇头小利而干扰?” “呵呵,干扰什么?干扰到薛府的生意吗?”林岚笑了笑,替薛家做嫁衣,这事情,他脑壳烧坏了才干。 薛劲衣袖搭在膝盖上,缓缓道:“林司业若是不愿意,相信姚祭酒随时可以换个人,您是明白人,希望不要误了前程。”若是一月之前,他自然不敢如此说话,但如今薛家一半的产业落入到了他的手中,所谓父凭子贵,如今薛老太爷有让二房起势的意思,自然让他格外得意。 “赔本赚吆喝,姚祭酒要让林某人当头驴,您觉得在下会愿意吗?这司业不当也罢。” “那就随您了。” 林岚笑道:“当初令郎干得那一套,不排除林某人不会施展。包家的宅院,如今还是租给在下的,既然薛二老爷不肯拔毛,那么到时候伤筋动骨了,就别怪在下无情了。” 林岚起身告辞之后,侧堂之中的薛老太爷才拄杖出来。 薛劲赶紧从主座上起身,将自己老父扶至主位上,“父亲,咱们下一步如何做?” “老二啊,着什么急。咱们有里头握着一把好牌,就得捂好了,等下的注大了,再摊牌,岂不是更妙?” “父亲说的是。”薛劲笑道。 “乌衣巷的事情交给阿贵就是。从小就看他面有凶相,有当年老祖宗的一丝神韵。”薛老太爷满意地眯着眼。薛家在金陵的几房,虽然不如京中王腾一脉显赫,但也是金玉满堂,岂会是一群酒囊饭袋。 薛劲眼珠子一转,说道:“几日前,儿子去布庄接手生意,刘掌柜很不待见儿子,还说只听大哥的,父亲您看……” “嗯,知道了。”薛太公起身。 “刘掌柜经营金陵布庄,那是一把手,儿子自然礼让三分,只是不敢违了您的意思,也是硬着头皮接手,似乎大哥那里也不是很高兴。” “你先让一让,兄弟俩个争家业,这事情传出去也不好听,这事情我会与老大说清楚,等到年底,江南诸外派掌柜来盘账了,我会做出决定的。”薛太公在下人的搀扶下,拄杖离去。 薛劲长舒了一口气。薛蟠一死,薛家就变了天,无疑他这一房,是得利最大的,从这个角度来看,他还是很感谢秦淮河上刺杀薛蟠大侄子的那个高手。 薛府之人各怀鬼胎,这古人呐,他还真就不简单。 贾府的情节已经在创作,其实比起架空,这样人物性格明确的塑造,已经是省了不少事,写得我骨子里都是痒痒的,哈哈,好喜欢-。-不过估计还需要十几天后才能与大家见面。 第135章 此花别样红 翻身王八,四脚朝天,如今的薛府里头,二房得势,最着急的自然是长房了。当然有一个人的邀请,却是林岚出乎意料的。 林岚登上摘月楼,包成起身招呼。 “林兄,这里。” 林岚朝东侧望去,包成身边那人也站起来,同样看着林岚。 “林司业,久仰久仰。”年轻人极有修养,朝林岚拱手一礼。 林岚打量了一番,与两人坐了下来,道:“你便是薛家的三公子,薛蝌?” “正是。这次请林司业过来,乃是洽谈合作的事宜。” “合作?若是薛兄说的是乌衣巷的事情,那便找错人了,这事情并不是在下所能决定的。”薛贵和薛蟠虽然让林岚感到恶心,但是不代表林岚对薛家所有人都厌恶,不然这一回,也不会登门拜访了。 薛蝌摇头,道:“如今薛家二房得势,长房失利,我这个爹娘死得早之人,成了没用的弃子,本来也不打算染指薛家的生意,只不过这一次二房做的事,实在让人心寒,薛家交到他们父子手中,恐怕要完蛋,所以来和林兄谈合作的事情。” “呵呵。薛兄你有什么资本,谈这个合作?” 薛蝌在薛府一没根基,二没长辈宠爱,那还谈个锤子? “家父当初分房之时,也有些祖业留下。在下手头也有万把两银子,可以供咱们起家。” 林岚笑道:“一万两银子,薛兄凭什么认为在下会助你夺取薛家的大权?毕竟我们才刚刚碰面而已。” “若是林兄没有这个兴趣,那只能薛某人自己来办了。”薛蝌起身,欲离去。 “等一等。”林岚喊住薛蝌,道:“能不能助你夺得薛家的掌权我不把握,但是合作做生意我还是很敢兴趣的。” 薛蝌眉头一皱,问道:“林司业此话何意?” “一万两银子,薛兄不会天真的以为,就能让林某人在乌衣巷一事上搅黄薛家的生意,然后让薛老太爷将手中大权交于你?太不切实际了。”林岚想着薛蝌之所以想要与他合作,恐怕还是因为乌衣巷一事,让自己从中作梗,将二房掌管的生意搅黄,从而上位。 薛蝌道:“既然林司业都说不可能了,那还合作什么?” “咱们合伙做买卖,薛家做什么买卖,薛兄您最清楚,那么把薛家的生意抢过来,不就达成咱们的目的了吗?” 包成一直没插话,这时候才说道:“薛家产业众多,咱们人手、本钱都稀缺,如何蜉蝣撼树?” “薛兄敢来找我,自然就不怕这银子打水漂,就看薛兄如何抉择了。” 薛蝌思忖了片刻,说道:“如今薛劲接手最大的生意,应该就是薛家布庄的生意了,我可以投给林兄五千两,就看林兄本事了。” “好,成交。”林岚眯缝着眼呵呵笑道。薛家联合着姚祭酒阴了自己这么一手,那么这个耳光,自然要狠狠地打在薛贵父子的脸上。 薛蝌敲定好了大致方向后,便匆匆离去。包成却有些无奈,说道:“林兄,这买卖必赔啊。薛家在金陵经营已久,布庄的生意早就给垄断了。上至丝绸锦帛,下至平常人家穿的棉麻染布,都一应俱全,咱们拿什么和他们拼?” 林岚缓缓地喝了一口茶,说道:“如今金陵最普通的棉布多少钱一匹?”大京朝没有黄道婆,估计松江布也没有这一说,这纺织业还靠着单人的纺线织布,效率难以提高,布价自然就还贵着。 “一般的布,也就半两银子一匹吧。”包成估摸着说道。 “那咱们半两银子卖两匹,薛家还怎么和咱们争?”林岚笑了两声。 包成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说道:“半两银子卖两匹?你这是要折本啊!咱们可就五千两银子,你能卖多久?若是整个金陵的人都来买布,估摸着一天就能给咱们买穷啊!” 林岚摩挲着下巴,说道:“五千两银子,咱们若是按股份算,我这手头才三千来两银子,不能让薛家人占了大头。包成啊,你有钱吗?” 包成一听林岚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腰包上,赶紧捂严实了,道:“没钱!我爹娘都升天了,这老东西死的时候还欠下一屁股债,卖光了乌衣巷的好几间祖宅才还上的,如今除了那间租给你的宅院还有一套我住的别苑,啥都没了!” “薛贵那孙子不是一直惦记着乌衣巷那套包家宅院吗?按金陵最贵的地皮价钱,把那套宅院卖了,如果你想赚大钱的话。” 包成脸色一变,道:“林兄,打水漂的事情,您还要赌上我的宅子?” “乌衣巷如今要办私塾,那间宅子今后谁还敢租?我这是拉你一把,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按秦淮河边上的地价,怎么说也值个两千来两银子,卖了他,咱们合伙赚大钱,我只能在背后出谋划策,这东家还得你来做。” 包成心里这叫一个纠结,问道:“这事情有谱吗?”包家祖上好歹也是金陵大户,若不是到了包成老爹这一代败家,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如今林岚说得让他有些心动,这要是连这最后的一间祖宅都给卖了,估计他包成也要被人笑话成败家子了。 “怎么没谱?”林岚笑了两声,这纺纱和织布,一旦提高了十倍八倍的效率,这布的价钱还不由他们说了算?别说砍下一半,就是砍下三分之二,林岚都是稳赚不赔的。 “我再考虑考虑。” “随你。”林岚走到摘月楼阁台,俯瞰金陵城繁华的商贸,感慨道:“我本不愿改变这格局,是你们逼的。” 包成走来,问道:“既然你这么有把握,为什么还要拉上薛家人?” “树大招风。咱们根基不稳,怎么在金陵立足?薛蝌为人忠厚,是个可以打交道之人,能力也不弱,只是他这一房长辈死得早,所以才落得无权,咱们帮他,又何尝不是借薛家的势?” 如果说血徒秦淮河上的那一刀,是血的杀戮,那么即将到来的商战,则是一场看不见的杀戮风暴。 第136章 陌上花开,正立站好 要在留都金陵搞得大庄园,那几乎是有钱也难办得到的事儿。既然要撼动一下薛家布庄的地位,林岚自然得找个地儿,将纺织厂建起来。 薛蝌第一笔款项到位之后,林岚便带着两个合伙人在城外到处看庄园。包成的投资还没有决定,见到林岚还有看庄园的心情,便问道:“林兄这是要做什么?” “我问你,薛家布庄的布都是从哪里来的?” 薛蝌说道:“一些成色差的普通布匹,都是从农妇手中收来。至于上等布料,都是顾专人纺织,再供货到布店的。”身为皇商之家,即便没有掌权的经历,这些基本常识,薛蝌还是有的。 “咱们既然要动一动这布匹的生意,自然得从布料下手。论名声、根基,咱们不可能与薛家布庄比,自然要从这价格上碾压他们,所以从纺线到织布,都得一条龙产业化,不可能再从农妇手中采购。”这就是林岚的想法,小农经济的形式,自然不可能有更高的生产效率。 薛蝌眼前一亮,道:“林兄你这想法倒是新奇,我还从没听说过有专门的织布厂子。” “新奇什么呀,这布料从农妇手上收来,成本本来就低,咱们若是雇人专门织布,价钱上压不到哪里去,到时候怎么跟你们薛家的布庄竞争?我看必然是折本的买卖。”包成也不是傻子,一听林岚的主意,就立马否定道。 林岚笑道:“我说价格能砍一半,那就能砍一半。咱们先看顺眼了庄子,买下来就是。”没有两把刷子,林岚敢跟薛家布庄叫板? 三个未来的东家,就在金陵城外逛悠着。几处中介介绍的庄园,都看了个遍,最后敲定在一处靠近河岸边的大庄园,地段虽然远了点,但贵在价格便宜。在中介的几番讨价还价之后,林岚几人,终于用一千八百两银子,拿下了这个空置的庄园。 包成看着宽敞无比的宅子,咂摸着嘴,道:“这地儿是宽敞,就是地处偏远,要是在这里搞个作坊,是不是还得雇一批护卫?若是这样,这人手上又得是一笔开销啊。” “嗯,这个你倒是提醒我了。金陵城里边的治安不消说,这里地偏人稀的,遇上土匪强盗确实要小心。”古代像这样的庄子,都是有护卫家丁把守,不然太平年间还好,若是不太平的时候,这土匪一来,估计抢得什么都不剩了。 包成趁着薛蝌在远处,小声说道:“这会不会是薛家设下的一个套儿?咱们将银子投进去,然后这薛蝌一抽身,咱们不就裤头都穿不上了?” 林岚拍了拍包成的肩,说道:“这庄园是我掏钱买的,字是我签的。至于薛蝌的五千两银子,是准备在金陵租下最大的那间铺子准备的,所以不管是不是薛家设下的套,伤不到咱们的元气。” “那布的生意呢?咱们投了钱,若是打水漂了,岂不是被坑死?” 林岚道:“赔本了,我回揚州亲自拉银子过来赔你。” 说实话,林岚对薛蝌还是有些防备的,这庄园林岚是早就打算买了,庄子大,找些佃户、护卫住下,将来把这个布坊办起来,那就算是真正的运作起来了。这些,就不是薛家人能染指的,合作是一码事,至于要不要掏心掏肺,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薛蝌过来,问道:“林兄,这下一步怎么做?”原本薛蝌就没有打算做生意,而是让林岚暗中用银子将乌衣巷的私塾搅黄了,这样薛贵父子也好受不到哪里去,结果被林岚忽悠着另起炉灶做起了生意。 “薛兄,有一点讲明了。咱们合作归合作,这分账又是另一回事。这庄园只是带你过来看看,将来会有源源不断的布匹从这里出来,你的银两会用在店铺的投资上,将来分红的时候,刨去了成本,咱们再分的钱,所以庄园里将来任何东西都不归你。” 薛蝌说道:“这些都是小事,关键如何才能让我二伯吃瘪?”薛家家大业大,这万把两银子,即便是血本无归,想必薛蝌元气也伤不到哪里去。这薛家弃政从商,世交却都是朝中官员,可以说是商途无阻,自然有的是积蓄。 林岚眉头一挑,问道:“你就这么想让你二伯落马?看长房得势的时候,也没见薛兄你有什么动作啊?” “大伯为人虽然自私,却守道义。这次长兄身亡,薛某认为极有可能是这薛蟠所为,虽然我找不出证据,但是得利最大的就是二房,这事情,大父看不明白,但是我绝不能让这奸诈的父子得逞,所以必须得争上一争。” 林岚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什么时候薛家的布庄生意垮了,你就接手布庄生意,到时候咱们货源再供给薛家的布庄,整局棋盘活了,估计老太爷也会对你刮目相看了。” 薛蝌拱手道:“那就看林兄如何运筹帷幄了。” 中介拿着地契过来,谄媚地朝林岚拱手,笑道:“小官人,这是地契。今后这庄园就是您的了。” 林岚将地契收入怀中,问道:“这地方总有个名儿吧?” “哦,这河古名六环河,这地界也叫六环。” 林岚干笑两声,得,感情自己买个庄园,还买到六环来了。 …… …… 临近日暮,姚祭酒上车,准备回府,却被一教习喊住。 “卢先生有什么要事吗?” “祭酒,乌衣巷那边,林司业已经撒手不干了。听说包家的宅子,都卖给了薛家了,薛太公那里会不会就此收手?” 姚祭酒捋须笑道:“请神容易送神难,既然金陵城的人都知道薛家要办私塾了,自然不可能因为这事情就打退堂鼓。也好,既然他自己撒手了,这私塾的事宜就由卢先生负责好了。当初答应言公,不过是卖他个面子,既然林岚不愿意干,那么就此作罢。” “那就多谢祭酒赏识了。”卢教习拱手一礼,退到了一旁。 姚祭酒挥了挥手,马车缓缓而行。他侧头望向街边的景色,呢喃道:“也是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呐。” 第137章 打一顿再说 自从明白姚祭酒是个什么样的人后,林岚也懒得去南雍,只要有学籍挂在国子监,三年之后自然可以参加会试,只不过这登科及第的把握,确实不足。古人寒窗苦读十年,自己吊儿郎当的,怎么能够与之比肩。 庄园的建设一直在按照林岚的规划进行着。 血徒的衣着,永远就是一身黑,这能够让他很好的融入到黑夜之中,当然,也很难能够看出他换没换衣服。 “您让我当庄园的大总管,是不是过分了一些?”血徒皱着眉,问道。 林岚看着已经有入住的佃户,若无其事地说道:“亏待你了?” “我有正事。” “剃头和卖糖画?庄上人多了,你没事就出去转转,也没说非要你一刻不停地看着庄子。”如今庄园内多了十几户招来的佃户,还有十几个家丁,也算是人丁兴旺了。 顺溜带着佃户家的娃娃们瞎溜达,俨然一副他才是大地主的模样,惹得林岚摇头直笑。 包成面露担忧地走过来,说道:“林兄,按你的要求,这厂子里头的东西都命工匠造好了,只是我看来看去,都不像是织布用的,见都没见过啊。” 林岚眼前一亮,道:“哦?这才不到一个月就造好了吗?走,去看看。” 珍妮纺纱机,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技术含量,也就是将纺一股的棉线卧倒横排,变成同时纺几十股,类似滚轴的纺纱机,所以,相比较摇轮似的传统纺纱机,包成自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织布,首先你得将棉花纺成棉线,然后才能用棉线织布,以往农妇都是自己纺纱,自己织布,一个月才出一匹布,效率低得可想而知。有些人还得跟着丈夫下地干活,得空了才织些布补贴家用,如今林岚这样安排,纺纱的就纺纱,织布的就给我织布,自然是节省了不少劳动力。 布作坊是由原先的一个大粮仓改造而成的。开了窗子,做了一些木工活,看起来也敞亮了不少。林岚看了看制好的十台纺纱机,满意地点点头。 “林兄,这东西看着这么古怪,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纺纱的,到时候你就明白了。”林岚笑了笑,转到另一边去看已经架好的二十台织布机。 包成多少还是有些眼界的,说道:“这些织布机我倒是认得,只是林兄你这未免造得也太大了点吧,手都够不着,你这样怎么让人织布?” “我自然有我的打算。”这些织布机,都是林岚从已有的织布机改良而来,所以工匠们造起来也快得很,不出一个月也就完工了。如今这样的规模,还是小了些,不过林岚还只是暂时性的试验一番,真正大批量生产,还得等到调试完毕了才能够夸大规模。 “不错,很满意。” 包成跟着林岚走出作坊,一脸无语地说道:“还满意?这些玩意儿能织的出布来?”他一点都不相信林岚捣鼓出来的东西可以织布。 林岚还是那句话,“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这原先的粮仓在离河最远的东边,林岚还打算在西边建一个更大的作坊,今后用来扩大生产,而且六环河水流湍急,正好可以利用上水力,代替人力是一个不错的想法。规划好了一切,林岚也就安心在庄子上住着了。 那些个雇来的佃户,可急坏了。纷纷跑到林岚这里来讨活干。这些雇佣来的佃户,都是老实人,这一日不干活就浑身难受,一则拿了主家的钱粮,心里过意不去,二则都暮春了,再不种点什么,到了金秋还有什么收成? “主家官人,咱们来庄子上也有些时候了,是不是该耕种点什么了?” 林岚看着十几户雇来的佃户,说道:“庄子上没田。” “没田!?” 几个中年汉子被雷到了。没田还找什么佃户?这不是瞎闹嘛。“主家莫要开玩笑了,这没田还要我们这些佃户作甚?” “咱们布作坊缺人手,所以找你们来干这活。放心,工钱和米粮少不了你们,不比你们种田来得少,等过些日子收购的旧棉到了,你们就可以上工了。” 几个汉子面露难色,说道:“平日里自家婆娘织土布,咱们搭把手还可以,这让咱们这些个糙老爷们织布,主家这有些为难人啊。” 林岚说道:“不要急,等过些日子要做什么,该怎么做,自然会教你们,这几日庄上打理打理院子,一些不需要的东西归置归置,其他的就不需要你们操心了。” 一群汉子忧心忡忡地离去。从包成到租户,都不看好林岚的布庄大计,然而林岚一点都不担心,有了珍妮纺纱机以及飞梭织布机,这还担心什么? 庄上的娃儿一窝蜂地跑着。林岚眉头一挑,忽然想到什么,随手抓过一个娃儿,道:“几岁了?” “东家大官人,阿毛六岁了。” 一群毛头娃娃凑过来,都是见过林岚这个主家,纷纷乖乖地行礼。 林岚笑道:“挺好,今后庄子上不必拘谨。” “谢谢东家。” 萍儿和英莲也被接到了庄子上,两人如今情同姐妹,连住都是住在同一间屋内,倒也安乐。庄子上的家丁护卫,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帮衬着木匠们在西边将更宽敞的作坊建起来。林岚看着欣欣向荣的庄子,心里格外的舒畅,虽然在六环,但是胜在清净,一切都在朝好的地方发展。 砰! 一声朝天的枪鸣声,惊得树梢的麻雀四散而逃。 扛着木头的护卫警惕地朝那间神秘的屋子看去,这已经是第五次了,若不是林岚吩咐过,只要屋子不烧,哪怕再怎么搞,都不必过去帮忙,这些人都怀疑是不是有什么炮弹落在那间屋子里了。 “成了!少爷,成了!” 云小凡戴着厚厚的棉手套,举着那把左轮枪兴奋地跑过来。 “少爷,没炸膛。子弹飞得很远,威力大了不少!” 林岚拿出弹夹之中留下的弹壳,冷笑道:“我就知道,给别人来做,再怎么实诚,多少还是会偷工减料。”一般东西,厚薄差一点也就算了,这玩意可是要人命的东西,偷工减料自然是要人命的。 血徒看着林岚手上的玩意儿,凑过来神神叨叨地说道:“这玩意儿到底做什么用的?” “有了它,胜过你二十年的功夫!” 血徒挠了挠咯吱窝,一脸不屑地说道:“您就吹吧。” 第138章 京师人真会玩 旧棉花收来了不少,庄上的佃户们开始忙碌起来。妇人、汉子齐上阵,在作坊里看着一台台稀奇的东西,摸不着头脑。 这,是织布用的? 怎么看也不像啊。 林岚指挥着汉子将弹熟的棉花倒在纺纱机的槽中。 “东家,这东西该怎么使?” 林岚朝最前端站着的两个汉子摇了摇手,说道:“摇起来!” 听到招呼的汉子卧着小半人高的转把,慢慢地将锭子摇了起来。纺织机上的大滚筒开始慢慢转动起来。站在珍妮机前的妇人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林岚说道:“可以开始纺线了,平日怎么纺线的,现在就怎么纺。不过是同时多纺几股。” “啊?同时纺几股线?这怎么纺?东家,你可别为难人。” 林岚拿着居撅,在不停的锭子上抽出棉线,紧接着换了另外一股,十来股握在他手上,然后朝后拉着。在妇人们惊讶的目光下,十几股线就绕在了锭子上。 “看到了没?怎么不能纺?” “真是神奇,竟然还能这么纺线!”妇人们用惯了传统的轮轴单人纺线,见到林岚如此轻松地同时能纺出十几股,显得那么不可思议。 林岚示意摇锭子的汉子停下,将手中的居撅交给妇人,说道:“你们好好配合着练练。” 新鲜的东西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林岚相信,勤劳智慧的劳动人民潜力是无限的...... 这边分配好了纺线的任务,林岚又来到织布机边,见到妇人们已经端坐在机器边,好奇地端详着织布机。 “东家,这机子这么宽,手都够不着呀。”江南女子心灵手巧,家家都有织布机,贤惠的妇人织布、女红,样样精通。只是这织布需要梭子来回撺动,这架子这么宽,如何用手来回引动? 林岚笑道:“二毛他娘,可以把你这木梭子丢了。” “唉,小官人。这织布哪里能没梭子。这木梭用惯了手,怎么能丢呢?” 林岚单手撑在架子上,道:“那你够得着吗?” 妇人双手拍在台子,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哀叹道:“小官人您说得是啊,这该死的木匠棺材,做这么宽,这是要老娘的命啊!” “你先把这线给穿上,等等我教你这机器如何用。你们都把线穿上!”林岚指挥着十台织布机,将买来的棉线上到织布机上。 二毛娘手中的木梭来回试了试,摇头叹道:“怎么可能呢,这尺寸梭子怎么来回引线?” “哈哈,二毛娘,你就别指望着你手中的木梭子了。看好了!”林岚将棉线穿在凹槽之中的飞梭中,按动了机关。 “呀!” 妇人没有做好准备,忽然蹦的一声,吓得她差点丢了魂。 就在她出神的一瞬间,飞梭在弹簧和滑轮的作用下,已经完成了一次穿梭。林岚笑道:“还等什么呢,继续呀。” 妇人一愣,这纬线已经过去了,赶紧压紧了纬线,脚踩在织布机上,上下一交换,弹簧一触发,飞梭又嗖的一下飞了过去。 “这……这也太快了吧!”妇人惊叹道。 林岚微微一笑,说道:“你们都过来看看这飞梭织布是如何操作的。”教学完毕之后,林岚便退出了布作坊,这纺线、织布都已经教学完毕,剩下的工序这些佃户们自己就能摸索出来,等到配合娴熟之后,很快就能够投入生产了。 一家丁忽然跑来,道:“老爷,有人找您。” 林岚朝庄园门口望去,似乎是哪家的仆人,便走了过去。 “林官人,肖大家说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今晚云袖招宴请林官人,还望林官人赏脸。” 林岚脸色一变,这母夜叉闹哪样,他干笑两声,说道:“带话给肖大家,在下一定到,只是这词曲未有头绪,莫要见怪。”哪有那么空闲的时间唱曲儿,也不知道这母夜叉这次又是什么事情。 布庄距离量产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积累,等西边的厂子利用水车将生产效率提高到质的飞越后,这布匹的生产,才初具规模。 云小凡捣鼓的左轮枪,初具威力之后,便一直研究着如何提高射程。林岚劝过他注意安全之后,也就不去打扰他了。这东西,也不是什么大炮,带好防护手套,火药量又小,左轮的枪膛又是足斤足秤的纯铜,炸伤的可能性也小。 血徒将马车赶来,问道:“去哪儿?” “云袖招。” “又去逛|窑|子?” 林岚翻了翻白眼,说道:“什么叫逛|窑|子?是去娱乐消遣,听听曲儿。你这人真是俗不可耐。” “呵呵。逛就逛,有什么好不承认的。男人嘛,都懂。”血徒的话,似乎多了起来。马鞭一抽,朝金陵城驶去。 林岚无语,暗自腹诽道:懂你妹啊! 草垛上的顺溜见到远去的马车,忽然愣了一下。 “顺溜哥哥,你怎么了?”庄上的小屁孩扯了扯顺溜的衣角问道。 “我……好像错过了什么……” …… …… 文德书院又迎来了新鲜的血液,四合院的三人,没有林岚这个大魔王打压着,日子也过得舒坦了不少。 四位夫子聚在一道喝茶。 “老姚终究还是将南雍当宝贝疙瘩捧在手里啊……”陈之策冷笑了两声。 王川笑道:“表面上答应了言公,准备革新学制,可实际呢?还是腐朽不化,南雍有着祖制庇护,是革新最好的实践点,就是要抱残守缺。” “你们也别怨姚祭酒,这革新,哪里是你们想得这么容易?真当说改就改的?依我看,这次百叟宴上,圣上若是采纳了言公的建议,估计才有可行的余地,不然……”秦夫子摇摇头。 “既然被架空了,林家小子又在做甚?” 一提到林岚,章本添气不打不出来,喝道:“这个不思进取的小子,别提他。一提我就来气,竟然买了做庄园,整天混吃等死。要不是言公有意放手,老夫都要亲自过去将他逮回来好好教育一番!气死我了!” “年轻人嘛,风流点也是正常。像咱们这把年纪,要风流也风流不起来了。”秦夫子想必年轻时候也是风流成性,说起话来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章本添鼻孔出气,道:“玉不琢,不成器。好苗子都是被这样荒废的!” “老章,你的得意门生,貌似如今在朝堂上趋炎附势,叫嚣得欢呢。”陈之策喝了口酒,幽幽地说道。 章本添一听到这个就来气,说道:“翅膀硬了,难劝动了!” 秦夫子眯缝着眼,看着山中绿意,至少他的门生,都是两袖清风,不结党营私,有他当年的风范。 “还是风流点的好啊。” 放荡不羁之人,至少他不下流。 第139章 练武功? 秦淮河上前些日子死了人,薛家的画舫一个多月没有经营了,然而云袖招依旧如故。贵人宾客往来不绝,尤其是新花魁独特的唱腔词曲,更是吸引了一大波歌迷,天天捧场。 林岚走入画舫的时候,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孔。与一帮少年郎围坐在一起的贾宝玉忽然脸色一变,眼睛盯着林岚,惊讶居然会这么巧就碰上。 正当宝玉考虑要不要上前问候一番时,小侍女从阁楼上匆匆跑下来,到林岚跟前,道:“肖大家等候您多时了。” 周围之人羡慕又惊讶地看着林岚,竟然是肖大家的座上宾,该是什么样的贵人? “这好像是南雍的林司业吧?” “噫,初来乍到就是肖大家的座上宾了,看来有些底蕴啊。” 一个磕着瓜子的贵人吐了壳儿,说道:“揚州巡盐御史的儿子。” “那也不错了,呵呵。” 林岚上阁台,瞥了眼声乐暂歇的蝶衣。那双幽怨的眸子,仿佛在责怪林岚无情,这么久了才过来,还不是专程来看她的。 眼睛再次扫过去的时候,便看到了众公子簇拥着的宝玉,然而林岚也仅仅是瞥了一眼,就这么扫过去了。男子逛青楼,本就不犯法,再者说这云袖招已经算得上是干净之处了。 林岚步入厢房,稍微愣了一下。 他看到了什么? 林岚曾想过声音不男不女的肖大家,定是个体态臃肿,脖子上挂着一圈肥肉,眼睛都挤成一条线的肥婆,又或许是一个尖嘴猴腮,说话刻薄,咄咄逼人的半老徐娘。 然而眼前这位鲜衣明眸,风韵不输年轻小姑娘的美少妇,着实惊艳到了林岚。美妇人手中纸扇轻摇,瞥了眼门外的林岚,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肖……肖大家,晚生有礼了。”林岚有些猝不及防,不显山不露水的肖大家,今日竟然会露出庐山真面目来,这有些太突然了,突然到林岚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掩饰住内心的尴尬。 “坐吧,今日还有人要过来,叫你来,只是陪坐而已。”肖大家妩媚一笑,不似那些清纯动人的姑娘们,红唇微扬,眼眸微微低垂,似看遍红尘,洞悉人世的浅笑。 林岚有些无语,您要请人,叫个姑娘作陪也就算了,叫我来作陪是几个意思?自己有漂亮姑娘好看?也不能啊。 “肖大家。”老者今日换上了一件黑色的长衫,特地将须发整了整,很规矩地站在门槛边,等着屋内之人传来吩咐。 姚祭酒?见到跟个龟孙子似的缩着头,不敢失礼的姚祭酒,林岚有些纳闷,就算肖大家是当今圣上的乳娘,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撑破天能称霸秦淮河,难道还能让南雍祭酒低头?林岚都想骂姚祭酒软骨头了。 “老姚啊,许久未来这云袖招了,怎么变得生分了?” 姚祭酒头都未抬,拱手一礼,丝毫没有了读书人的骨气,说道:“肖大家说笑了,老朽替圣上执掌南雍,难抽出闲暇之时来此作乐。” “进来吧,站在门外多难看。”肖大家瞥了眼要起身的林岚,用眼睛示意他继续坐着。 姚祭酒进了香阁,看了眼坐在肖大家身边的林岚,同样吃了一惊。不知道这林岚怎么跟这位扯上的关系。 “怎么,还要我请,您老才肯坐吗?”肖大家呵呵一笑,惊得姚祭酒赶紧落座。 “听说姚祭酒前阵子力排众议,推举了一个年轻人当了南雍的司业,所以某家特地掌了掌眼,确实了得。” 姚祭酒勉强地笑了笑,“南雍一向博采众长,林司业的话,还被引作教训。” “哦?” 林岚也一愣,自己又说了什么金句,貌似自己就没有在学宫说过什么话吧?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肖大家嘻嘻一笑,道:“可是某家听说,林司业还没有在学宫当值一天,就被姚祭酒赶到了乌衣巷当鸡头去了。” 姚祭酒眼皮跳了跳,这话也就这位能说得出口了,“乌衣巷的学院也算是学宫一部分,老朽……” 肖大家罗扇一挥,嬉笑道:“扯什么皮呢?说鸡头已经抬举了。你们南雍和薛家合伙捞银子这事我管不着,但是南雍的学风是得改一改了,老姚,你说呢?” 姚祭酒擦了擦额头,有些纳闷,这位怎么就忽然插手南雍的事情了,“是是是。”他敷衍地应和着。 “某家可是说认真的!”肖大家罗扇朝姚祭酒点了点,都快要碰到老祭酒的鼻子了,“看看如今南雍养出来的废物,内不能安邦定国,外不能抵御蛮掳,满口仁义道德,弹劾这个弹劾那个,一点正事不干,你这南雍祭酒若是没本事,年底上京时,某家和皇帝侄儿说说,这南雍祭酒啊,还是能者继之,你看可好?” 虽说南雍如今碍于祖制,当今圣上不插手,但说到底,大京朝还是赵氏的天下,姚祭酒只要不是老年痴呆,就听得明白肖大家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岚却没心思去想什么革新学制,而是反复咀嚼着“皇帝侄儿”四字。 皇帝侄儿,皇帝侄儿。 母夜叉叫圣上侄儿。 那么理所当然,圣上叫母夜叉……姑姑! 林岚眼睛一瞪,盯着桌上的香茗,咽了口唾沫,感情秦淮河上的霸主,竟然是天下霸主他姑姑! 肖大家,感情趙氏走出了皇宫,就成了肖氏了。 姚祭酒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老朽早有此意了。这不才请了林司业执掌学宫革新大业,林司业,是吧?” “啊?”林岚回过神。 肖大家嘻嘻一笑,说道:“林司业,那某家可就要看看你的本事了。这歌词能够革新,相信学制上你也能给某家一个惊喜吧?” “……” 肖大娘,这学制跟歌词八竿子打不着,这都能扯到一块儿? 姚祭酒算是看明白了,今日云袖招这场宴请,感情是给他看看林岚身后的大树。原本一个闲居在野的太傅,自然不能动摇姚祭酒的决断,但是这位秦淮河霸主,可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跟她讲道理的人,当年都被京师里的那位下旨割了舌头。 这样,就再也没人敢嚼舌头了。 所以时至今日,知道肖大家身份显贵的人不少,但真正知道肖大家何许人也的,在金陵恐怕也屈指可数。 肖大家罗扇轻摇,喃喃道:“人呐,不欺你少年,可到了中年还不知规矩,只能动粗了。唉,叫某家一个弱女子动粗,还真是难呐。” 林岚眼皮跳动着,弱……女子?分明就是披着羊皮的霸王龙啊! 画舫靠岸之后,一老一少登岸。姚祭酒须发在风中飘扬,“林小友,你这就有些不厚道了。这事你怎么没跟老夫提及?” “祭酒公务繁忙,又要操持南雍,晚生岂敢染指南雍呢?” “明日孔庙,就等林司业来主持革新了。”姚祭酒老谋深算,但架不住一只霸王龙的威胁。这可是要老命的,秦淮河一霸,谁敢招惹? 第140章 阴魂不散 初夏的天儿,还燥不起来。日头初升,孔庙外三千余南雍监生以及三府学宫弟子集合在广场之上。 “唉,听说了吗?今日好像是那个新晋的林司业要革新什么学制,有意思的很。” “革新?咱们都是要参加科试的,四书五经,才是正经学问,这还革新什么?”有人打着哈欠说道。 一边有人附和着,“就是说啊,听说是算学之类的杂学,我的天,祭酒是怎么想的,这些有用吗?” 有用没用,仿佛成了判断一门学问价值的标杆。 林岚今日穿了件黑色的长衫,显得庄重沉稳一些。他从正道上缓缓朝孔庙之前走去。夹道边的学宫弟子纷纷侧头望过来,这么年轻的国子监司业,恐怕还是头一个吧。 当林岚踏上台阶的平台之上时,一边的金铃被拉响。还在下边议论纷纷的学宫弟子都安静了下来。 “今天,我不打算和你们争辩什么。” 林岚看着台下的学宫弟子,这些人,都是大京朝的知识分子,若是他们的思想都僵化腐朽了,那么革新便永远只是空谈了。 “算学、格物学,这些学问,有没有用呢?我说,有用。但是,我说了没用,依然还是会有不少人这样想,吃个饭付个账,这点小算术还用学?” 底下不少人笑了起来。他们也都是这么想的,算学也好,格物也罢,这些在他们看来,都没有儒学取仕来了实在。 林岚又说道:“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或许在一百年,甚至两百年三百年,算学、格物学的地位,将会超乎你们的想象。一切都与这些你们现在看不起的学问息息相关。没有开拓者,也就没有进取者。我不会强迫你们去学什么,这些学问,或许换不来高官厚禄,或许换不来真金白银。” “但是,我要说的是,你们的名字将会流芳千古。南雍孔庙,也就是你们看到的孔圣石像后边,将会立起一丈高的汉白玉大碑,那些算学、格物学以及天文地理等杂学做出突出贡献之人,将会在上边留下名字。” 底下的人都懵逼了。 “什么?在孔庙留下名字,这该是一件多光宗耀祖的事情。” 有人憧憬,有人蠢蠢欲动。林岚做不到一瞬间就让这些自然科学深入人心,那么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用名利来诱导。或许当算学、格物、天文地理,这些都发展成了庞大的学问之后,才能摆脱儒学的光环,然而这样的起步阶段,即便是他所了解的西欧,都是笼罩在神学的光环下。 “不仅如此,孔庙两道会专门立石像,将他的突出贡献镌刻在上边。想要光宗耀祖?那就好好做学问,没有人会说,学了算学、格物学的,就会影响科试。同样,也没有人会再说你学的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当你所作的成就足以镌刻在石碑上时,比起史书上留不下半点笔墨的小官吏,你觉得哪一样让你的子子孙孙更加骄傲?” 底下人窸窸窣窣议论着。南雍屹立千年,朝代换了十几个,这孔庙依旧如初,能够在孔庙外留下点什么,自然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或者说,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然而林岚抛出了这样的一个诱惑,自然让所有人,包括一边的姚祭酒、吕监丞都暗吃一惊。他们并不担心林岚会捅出什么篓子,革新学制,本来就是一件难以施行的事,没有人会为了一种没有实际价值的学问花费精力,然而现在不同了,为了功名,还真会有人去研究这些学问。 其实对于算学、格物以及天文地理,古人的基础并不比欧洲人差,落后就落后在没有将其发展成一门系统的学问,后继无人,几百年冒出一个两个这样有贡献的人,还是不受器重之人,导致一步步落后了。 大京朝之前,同样有这方面学问的书籍、资料,林岚抛出这样的话,就是要促进学术的自然形成,能够有春秋战国时期那种百家争鸣的效果,就更完美了。 “散会!” 林岚袖子一挥,还在憧憬着碑上刻吾名的年轻才子们四散而去。姚祭酒忧心忡忡地走过来,说道:“林岚,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革新学制,难道有错?” 姚祭酒脸色难看地说道:“孔庙之外,怎能随意树碑?有辱神明!” “要不您和肖大家去聊一聊?晚生就这点本事了。” “你这是威胁!” 林岚笑道:“要把学问做成学术,不是一代两代人就能完成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姚祭酒,你哪一天泉下有知,就明白今天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日子了。” 姚祭酒擦了把汗,好嘛,活着都还闹不明白,就跟他说死后的事情了。 要林岚去教方程、教函数,那简直是要他的命。自然科学的发展,有它一定的认知规律,林岚做的,就是引导,而不是扼杀这些看起来无作用的学科。 既然前一个穿越者欠这个世界一个孔子,欠一次百家争鸣的时代,那么,林岚要做的,就是开拓这个多学术时代。 终有一天,那些数学定理、物理知识,一样会在古老的华夏开出绚丽的花朵。 林岚走下台阶,一位年轻的学宫弟子满怀憧憬地走过来,说道:“司业,我听过王川夫子的算学,很有意思。” “那你感兴趣吗?” 年轻人点点头,说道:“他和儒学不一样。我感觉那更加接近自然规律。” “那你还会继续去学吗?” 年轻人思索了片刻,说道:“若是以前,可能不会。不过今日听您这么一讲,也许家里的人不会那么反对了。” “那很好。做学问多交流,讨论讨论着,往往真理就出来了。千万不要敝帚自珍,有点小发现就藏着掖着,这样永远也成不了大师。” 年轻弟子拱手道谢,随后满怀信心的离去。 林岚可能想不到,多年以后,这位年轻的学宫弟子,成了第一个算学集大成者,也是将名字第一个刻在孔庙汉白玉碑上的人…… 第141章 暮春葬花 就像庄园之中的布匹一样,有些事林岚永远也不可能一个人去完成,那样子,就算有三头六臂,他也做不到。他能做的,就是引导、指引一条他认为对的捷径。 旧棉收购,纺出来的棉线,又被用到织布上。一条完整的流水线就这样出来了,有了飞梭和珍妮纺纱机,织布的效率提高了几十倍,就连作坊里的工人们都不敢相信,短短两个月,从他们手上不知道出了多少匹布。 如今旧棉的数量还不是很多,所以将近制造完毕的西厂也没有动工,等到再过一个月,入秋之后新棉采收后,那边才是真正的疯狂织布间。 期间包成来看过一次,他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可能有这么快的织布速度呢?这十几架织布机,才短短两个月,就搞出来几百匹布来了?这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树荫之下,几把大布伞敞开着,林岚喝着冰镇的西瓜汁,有些舒爽地躺在竹椅上。这样的日子,比跟某些人勾心斗角要舒坦不知道多少。 一边的包成大口地喝着冰镇的西瓜汁,说道:“岚哥,这冰镇西瓜汁,您可真会享受啊。” 这硝石制冰的手段在大京朝已经出现,林岚也没花什么气力去寻找,直接从杂货铺购得。他笑道:“这样的日子,确实赛过神仙呐。” 一边的英莲有些怅然若失,呢喃道:“也不知道我爹爹如今怎么样了?”三岁被拐,对于自己爹娘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但毕竟血浓于水,若是像她娘一样,知道安好,她也就放心了,如今甄士隐出家修道不知何处去了,这才是她担忧的地方。 “英莲丫头,或许这就是你爹的命吧。”林岚感叹道。 酷日之下,也就树荫加遮阳伞,以及冰镇果汁,才能消暑了。金陵不少人,都悄悄地去了京师。譬如四位前任尚书,譬如王言,譬如……秦淮河上的那位霸主。 老虎不在山,猴子称大王。薛家前些日子忌惮肖大家而不敢有所大动作的,如今霸王龙一走,再一次按捺不住。整个城内,到处查找着杀死薛蟠的凶手。 这几日,就连血徒,都在庄园里头不曾出去。 按照他自个儿的话,天热,懒得剃头,画糖又容易化了,没活干也就在庄园之中当个大总管。 林岚从木盆之中拿起一瓶冰镇的老白干,递给蹲在另一棵大树下的血徒,同样坐在树荫下,道:“薛家从京城请来六扇门的神捕,听说已经看出了刀法的路数。” “哦。”血徒喝了一口冰镇老白干,很惬意地眯缝着眼。 “你慌不慌?” 血徒呵呵一笑,道:“慌什么?看出来又能怎么样?”他一仰头,闷声喝了一口。 见到血徒如此的淡定,林岚也松了一口气,说道:“老王去京师百叟宴,这事靠谱吗?” “不知道。这些事想起来就伤脑壳,我只负责杀人救人,其余的事情,不是我考虑的。” 林岚微微一笑,摇头不语。 “对了,云小凡那小子手里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呵,您本事这么高,怎么不抢过来自己研究?” 血徒不屑一顾地说道:“跟一个小孩子较真,失了身份。” 他掸了掸身上的草屑,问道:“您呢?就这么闲着?” 林岚双手抱着后脑勺,看着透过碎叶的蓝天,道:“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这样活着不就挺好的吗?” “舒服倒是挺舒服,就是别人看来有些颓废了。” 林岚呵呵一笑,道:“那依血徒大侠之意,怎么活才算是精彩人生?” “有太傅、御史大人撑腰,有如此有才气,安安稳稳地踏上仕途,定然能够一帆风顺,不是吗?” “若真能像你说的,大父和老父恐怕抬都将我抬进官场了,可你看看,如今百叟宴风起云涌,揚州盐道黑白不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傻子,才会喊着嚷着升官发财。” 血徒起身,说道:“随您吧。” “你去做什么?” 血徒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说道:“是龙是虎,总得会上一会。” “你不是说查不到你头上吗?” “本来是查不到。不过那晚我是左手出的刀。” 林岚眉头一挑,说道:“那能说明什么呢?” “六扇门来的若是老熟人,估计就有些麻烦了。” 林岚嘴角一抽,真能搞事啊,非得耍酷来上一刀?你捅死他、淹死他都可以,何必要玩艺术来这么一刀呢? “那你就更不能乱跑了。” 血徒缓缓道:“如果真是老伙计,顺藤摸瓜到这里很容易。” “你准备杀了他?” “干我们这一行的,干净点的当了神捕,脏点的就只能当刺客打手,这刀子上谁不沾点血。”血徒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看着人的脖子,仿佛在研究从哪里下刀一般,“若是交情好,自然相逢一笑泯恩仇,若是当初就有过节的,自然手底下见真招了。” “你也当过神捕?” 血徒眯缝着眼,听着树梢上一声早鸣的蝉声,说道:“当得时间不长,那时候太傅当朝,我缉拿的京师贵人也是最多的。后来嘛,你懂的。走了。” 血徒抿嘴一笑,朝外走去。 …… …… 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薛家主府的正堂上,薛太公与一位年纪有些大的老者坐在一道。 “韩捕头,不知道我孙儿的死,有些眉目了吗?” 韩捕头坐了椅子的一半,笔直着腰,说道:“虽然入土有些久了,尸体有些腐烂,但是从仵作的尸检和老朽对尸体伤口的观察,已经有些眉目了。” “凶手呢?韩捕头阅人无数,不知道可晓得这个杀人刀的歹人是谁?”老太爷双手拄着拐,身体前倾着,有些紧张地问道。 “薛太爷。” “嗯?” 韩捕头抬头看了看豪华的雕栏,呢喃道:“既然王都统请老朽来办案,老朽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用不着三天两头的过问。”他拿起一边用布裹着的长刀,看了眼远处铅色的墨云。 薛太公皱着眉头,冷哼道:“神气什么?指望他办点事,就跟什么似的,个臭武夫。” 江湖混混,武林豪杰,在薛老爷子眼里,没什么两样,都是刀尖上舔血的货。 第142章 黛玉论诗 京师六扇门一直有个传说,流水的尚书,铁打的捕头。作为六扇门资历最老的一辈,韩山看了仵作的尸检,脖子上的伤口,心中便有了数。江湖中摸爬滚打,什么没见识过,他没有和薛万金明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金陵城牛鬼蛇神,鱼龙混杂,谁也说不清,迎面走来的某个人,他是个什么货色。也许一个挑着菜篮子的,他亲戚是个厉害的人物。这些人,平日里确实不入流,然而你打了他,那些大人物们会视作你对他们整个家族的挑衅。于是就有了打狗还要看主人这一说法。 在金陵,没有些家底,就得夹着尾巴做人。 韩山拐入一处小巷,将剃头小铺的门轻松地撬开。一把柳木的椅子,几个铜盆。韩山摸了摸小炉之中的炭火,呢喃自语道:“看样子好几天没有开活了。” 椅背上的薄灰同样能证明这一点。他向来是个仔细的老头,拿起小木桌上的白布,将灰擦了去,捋了捋灰白的须发,又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自言自语道:“你啊……” 铅色的云渐渐聚拢而来,暴雨将至,街上不少人归置完手头的东西,赶紧往家中跑去。韩山走至对面的铺子前,见到老家伙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便说道:“别紧张,我是对家剃头师傅的亲戚,才到的金陵城,所以在这里等他。” 老掌柜见到韩山手头的刀,依旧没放松警惕,说道:“他好几天没上工了。” 说归说,老掌柜的手头上的活依旧不停,将一些沙袋堵在门槛前。这巷子地势低,若雨下得大,很容易导致雨水灌进来。本来还打算多候些时日,没准还有光顾的主儿,然而眼前这个老头让他很不舒服,便不想多费工夫了。 雷声还不是很响,这雨看样子还要有一会儿才下得起来。韩山问道:“他平日里生意火吗?” 老掌柜掸了掸手上的沙子,说道:“你说他吗?没几个生意。马马虎虎吧。” 韩山点点头,说道:“天要下雨了,您记得关好门。” “得嘞,您等着吧。我走了。”老掌柜将木板上好,将挂在桩子上的蓑衣披到身上,然后匆匆离去。 韩山伸了伸懒腰,同样拿过铺子里的一件蓑衣,夹在咯吱窝下,朝巷子外走去。 偌大一座城,想找到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找,自然是难上加难的一件事。尤其是即将到来的暴雨,会让整座金陵城都变得模糊起来。所以,老头选择守株待兔,这个法子,看上去有些笨了点。 …… …… 马车驶入城中,血徒拿起蓑衣,说道:“您又何必跟来?” 林岚带着v字仇杀队的面具,接过马鞭,道:“万一天有不测风云,我得给您收尸啊。”他将两壶酒递给血徒,“一直未请教您大名。” “傅小刀。”血徒眉头一皱,似乎很不情愿地说道。 “祝傅大哥好运了。” 血徒接过两壶酒,说道:“你这张面具看着真是欠揍啊。” “呵呵。”林岚马鞭一赶,马车朝远处驶去。 天更加黑了。终于,闷雷声滚滚而来。 整个天空都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罩着,狂风开始肆虐。 刮面修发的铺子中,点起了一盏油灯。 韩山买了些酒菜回来,屋内没有空置的桌子,他随手拿过一块木板,放在了架铜盆的木架上,包着酒菜的纸裹摊开来,码放在上边。 铺子恰好是个避风的死角处,即便是开着门,油灯依旧很稳地燃着。 韩山拉过椅子,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热乎的酱牛肉,再一口酒入腹。 轰! 一声惊雷,伴着雨点落下。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落雨声。 越来越密集的雨点,打在屋檐上,在屋内都能感受到那中震动。 啪! 虚掩着的木门被推开,韩山朝门外望去。 电闪雷鸣间,将血徒的轮廓掩映在黑幕之中。蓑衣从他身上卸下,挂在了那根木杆之上。 “老韩。”傅小刀从那轮廓中瞧出了里头的人,如果不相识,他的刀会比他的嘴更快。 韩山放下筷子,起身看着进屋的雨人,“小刀啊。” 油灯一晃,血徒将酒放在了木板上,“这么多年了,您还知道我的习惯。” 韩山微微一笑,道:“是这么多年了,你还能有这样的习惯,让我这个做师父的很欣慰。今天是出工画糖去了?” “天气热,糖化得快,歇着呢。”傅小刀拿起一壶酒,缓缓喝起来。 “咱爷俩多少年没有聚一聚了,有二十年了吧?” 屋外雷声隆隆,血徒傅小刀说道:“二十三年了。”说这话的时候,血徒心中不禁产生一丝岁月的感慨。 “二十三年了啊……”韩山感慨道。 暴雨如瀑,血徒很平静地喝着酒。 韩山说道:“秦淮河上的那一刀,我一看就是你做的。和当年年轻时一样,遇到不屑一顾的,你总喜欢左手出刀,偏生你那刀法,用左手留下的刀痕又像是右手下的刀,呵呵。” 血徒挑了些牛腱子肉,塞入口中,说道:“尸体都几个月了,能看出些什么来?不过是来找我的一个借口吧。” “呵呵,毕竟是六扇门出来的,心理素质都好得很。”韩山笑了笑,“你向来是不惧什么世故。京师能得罪的人,当初都得罪光了,所以这回,特地过来看看你。” “嗯。”血徒简单地应了一声。 韩山眉头一挑,说道:“当初六扇门大权交给你,确实腰杆子直了,风光了一阵子。不过也就风光了一阵子。你跟了王言隐退了,当初得罪过的贵人,统统反过来清算旧账。你二师兄,一条腿被人砍了,虽然我知道是南安郡王家的武师做的,但没辙。” 砰! 血徒手中的酒壶忽然爆裂开来。 “还有当初跟着你的那一帮人,处理帮斗的时候,被一群黑衣人砍死在了野东湖边,冰天雪地的,等我们赶到的时候,都成了冰棍,全部都死光了。所以啊,人不能做得太绝,出来混,多少是要还的。” 傅小刀喝酒从来不手抖,这个时候,整个人都在发颤,“所以……你是来替他们要债的?” “哪能啊。死了的都入土了,没死的也都念着你的好,我们这些老东西如今压着他们,当着原先那些人的鹰犬,都恨不得拆了咱们这些老东西的骨头。我啊,这次过来,是因为秦淮河上死的那个人——薛家的子嗣。” 傅小刀冷冷道:“你觉得是我杀的?” “嗯。”两人各顾各得喝着自己的酒,韩山忽然看了看屋外的天色,说道:“所以来抓你。我找了你很久,才找到这里,等着你来。” “老韩你觉得能抓得了我?” 韩山冷哼一声,道:“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 他缓缓拿过刀,“咱爷俩酒也喝了,肉也吃了。也该动手了,出刀吧。” 晚风急,电闪雷鸣间,伴随着一声咔嚓。 傅小刀手中的剃刀,闪过一道寸芒! 两人喝酒,只不过为出刀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既然话至于此,刀,自然都已经蓄势待发了! 早上那一章,发布之后多看了一眼,没想到有这么多打错的地方,这一章留心校对、修改了一遍,读着应该顺多了。以后会尽量修改后再发布。 第143章 清明琐事 屋檐上的雨水,如同龙口吐水一般,顺着屋脊哗哗地流下来。 一声惊雷再次轰隆隆的传来。 屋内的两柄刀已经交合在了一起。 韩山的刀,同样很快,然而在那柄呈v字的剃刀下,依旧没能找到一个可以突破的口子。那柄剃刀,仿佛是黑夜之中的一道电芒,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将韩山的刀抵挡住。 一边的油灯忽明忽暗,破风声几乎要将它吹灭,却始终未能熄灭。 “我当年就说过,小刀的刀,才是最快的刀,哈哈,果然没让我失望啊!”韩山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血徒冷冷道:“老韩,你的刀,慢了。”剃刀咔嚓一声,刀柄朝外一番,直接打在了韩山的胸口,击退了三五步。 傅小刀冷冷道:“二十三年前,您的刀就不如我快,如今跟不要提了。六扇门办事,只要上不达天听,何必当那些小人的走狗?” 韩山手中刀重新起势,鼻息沉重地说道:“弟兄们得吃饭,得罪光了人,这口饭,找谁来要!小刀啊,对不住了!” 老神捕韩山,自然有几把刷子,虽然体力不及傅小刀,然而每一刀都是用的巧劲,实在挡不住的情况下,才和那柄剃刀拼气力。 叮! 两柄刀这次,终于又硬拼在了一起。 然而,诡异的是,这一回韩山寸步未动,而傅小刀却退了两步。 傅小刀瞳孔一缩,“下毒?” “小刀啊,对不住了。师父知道身手没你快了,只能用这样下三滥的招儿了,你可别怪师父啊。”一刀砍来,傅小刀招架的力度更加小了,直接被砍翻在了老柳椅上。 “不可能的,那些菜你也吃了,为什么?” 大势已定,韩山也不急着下手,说道:“菜里自然没毒,但是为师在油灯里做了手脚,我一直在喝酒解毒,可你喝的却是自己的酒,所以……呵呵,你还是太年轻了。” 他坐在长凳上,看着自己的爱徒,说道:“咱们六扇门,说到底还是一只脚涉在江湖,一只脚跨在朝堂的衙门,江湖规矩什么的,沾染多了,这衙门像什么样子?你说是吧。” 他拿起那壶没有开封的酒,眯缝着眼笑道:“让我尝尝,这酒究竟是什么滋味。” 韩山喝了一口那壶酒,“唔,这酒烈啊,倒是好酒。啧啧,真是好酒。等这骤雨听了,为师就拿你去交了这班差事,今后六扇门在京师就再也没人敢肆意招惹了。你啊,就算为当初的蠢事自尝苦果吧。” “你还是之前那个老韩?” 韩山眯缝着眼,听着已经有些小了的雨声,冷冷道:“我得活着!” “像狗一样活着吗?” “呵呵。这世上太多的人活得像条狗一样,承认的人却少得可怜。太残酷了总是不好,所以别觉得自己活得洒脱,终究还是贱命一条。懂得摇尾乞怜,才饿不死。”韩山老神捕缓缓站起来,“不能再等了,软骨散只有一个时辰,等将你押送回薛府,后边的事就不管我什么事了,你自求多福吧。” 傅小刀嘴角微笑着。 “你笑什么?” 韩山站起来,忽然感觉头一阵眩晕,刀拄在地上,“这酒还真是烈。” 傅小刀冷笑道:“是酒烈吗?” 韩山的眼中出现了幻觉,他看向那燃着的油灯,已经出现了重影。 “酒里……” 扑通,韩山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师徒两人,面面相觑。 “为什么酒里会有……” 傅小刀笑了,说道:“有心人算无心人,师父您还是棋差一招啊。” 雨声渐止,电闪雷鸣依旧。 轰! 一声惊雷落下。 带着面具的笑脸人缓缓入门。那张诡异的小脸,在油灯下显得格外瘆人。 “灯中有软骨散,快灭了!” 林岚屏住了呼吸,走过来,将那盏一直未熄灭的油灯给吹灭了。 屋外的天,呈现出一种酒红之色,仿佛恸哭完之后,女子的眼眸。听习惯了狂风骤雨的呼啸,忽然而来的静谧,显得有些那么不适。 那张笑脸隐入黑夜之中,然而韩山依旧记得。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说道:“你……你是谁?” 林岚拿过长凳,坐在上边,仿佛一位来自地狱的判官,缓缓说道:“这是该我问你的。你是谁,从哪里来,至于来做什么,我已经知道了。” “他是韩山,六扇门的捕头。” “老家伙们都人情世故,你也是。”林岚翘着二郎腿,一点也不介意自己什么形象。他坐着还是躺着,关某些人屁事。 韩老头下巴颤动着,终于说道:“六扇门办案,闲人……” “真是很不巧啊,薛蟠是我让杀的,算闲人吗?” 韩老头面色死灰,这一句话,已经宣告了他的死亡。 “不,你不能杀我!我是奉九省都检点王腾王大人……” 话还未说完,被林岚给打断了。 “你奉谁来,跟我有关系吗?老家伙们做事,总是瞻前顾后,我可没太多这样的习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所以……即便我们都是散养的狗,那我也比你快活。” 布衣蒙在了韩山的头上。 左轮枪顶在了太阳穴。v字仇杀的笑脸,在韩山心里已经挥之不去,即便是在老成之人,在死亡面前,吓破胆的比视死如归的要多上不少。 “不要杀我……” “你这条狗不是总端着个架子爱教训人不是?怎么求饶了?继续端着架子来教训啊!”枪头将韩山顶得死死的。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杀了我,你会有大麻烦的!” “哦。” 屋外闪过一道裂天的闪电。 轰! 雷声滚滚而来。 砰! 屋内更加响亮的枪声响起。这一定是更加响亮的雷鸣声。 林岚背着傅小刀缓缓走出铺子,将木门上顺手带上。 屋外下过雨,空气清新。天色已经暗了,傅小刀倚着马车,喃喃道:“感觉如何?” 林岚沉默了片刻,马鞭一抽,说道:“有些人,你和他将一百遍道理,不如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管用。” 傅小刀凝视着漆黑的夜,说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只是人老了,就成这样了。” v字笑面下划过一丝微笑,“你觉得他该死吗?” 傅小刀闭了眼,呢喃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哈哈,他来金陵找你,便该死了!” 小巷陷入平静。 过了好些时候,一道走路无风的身影缓缓步入木门,看着韩山的尸体咂嘴叹气,“咱家一来就要替人擦屁股,晦气啊……” 第144章 放“炮仗”? 夏末时分,新棉陆续被采购回来。林岚庄园内最大的布匹加工厂,也开始运作起来。比起人力生产,这依靠水力运作起来的织布厂效率更加得惊人,连包成也觉得不可思议。 成百上千匹布屯在仓中,每天还有将近百匹的布生产出来,这样的速度,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原以为韩山的死,又得掀起一波惊涛骇浪,结果什么屁事都没发生,这让林岚有些意外,不知道薛家这一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不管他卖的是中药西药还是假药,林岚对薛家第一次的狙击,即将拉开序幕。 金陵最热闹的地段,盘下来的一间铺子,正好面对着薛家的布庄铺子,对着干的意思很明显。 薛蝌身为薛家的人,明面上自然不可能出头,除了给银子、盘铺子,自然没有露头的必要。林岚当然也不可能自己做生意,所以布行的东家,明面上理所当然地就推给了包成来当。对于最不看好这桩生意的包成来说,这简直就是特别戏谑的安排,这脸被抽得生疼。 不过如今想想,这流水作业生产出来的布匹,刨去成本,即便是砍下一半的价格,这利润都还有一大半,这赚钱的速度……包成投了两千两银子,都后悔没能够多投一些。按照三人之前讲好的分成,由于林岚这里出人出力又出布,拿的是大头,将近六成的利润都是给林岚的。 薛蝌最主要的目的倒不是赚多赚少,而是能够掌控薛家的生意,自然不会与林岚计较这些,所以拿了三成利,投了最少的包成,自然只占了一成,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第一批赶制好的布已经染好送入了布行。红绸遮着外边的招牌,两串大红鞭炮用竹竿挑着,聚拢了不少人过来凑热闹。 “谁家的铺子开张?” “听说是包家的,不知道开的什么行当。”有人窸窸窣窣地说道。 林岚三人坐在堂内,商量着布行今后的路子。 “岚哥,这布行开在薛家的对面,会不会有些太过张扬了?” 林岚吃着豆浆油条,说道:“咱们开布行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要干一干薛贵父子吗?悄悄开在个穷乡僻壤,还怎么达到目的?” 薛蝌看着布行的囤货,他还不知道林岚那里产布的速度,有些担忧地说道:“薛家底蕴深厚,咱们这货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我那祖父动摇心思的那一刻。” “放心。只要有棉花,这布行就一天也不会没货。”林岚笑道,“包老板,良辰吉日,该出去开业揭牌了。” 包成苦笑道:“什么老板,我就是给你们两个打工的!”他缓缓起身出去。 “林兄,您觉得我家老太爷能多久动摇心思?” 林岚喝完豆浆,说道:“不是薛老爷子多久动摇心思,而是你那二叔和薛贵能撑得住多久。薛兄,好戏要开锣了,瞧好吧。” …… …… 布行外人满为患,包成红绸拉下。 “兴隆布业,今日正式开张!” 两串大鞭炮噼里啪啦地开始响起来。 底下人纷纷露出惊讶之色。布行?还是开在薛家布行的对面,这不是明摆着找死嘛。谁不知道薛家的财力,这简直就是把银子往水里扔。 对头薛家的布行,也是摇头冷笑,丝毫不在意这布行是谁开的。 鞭炮声停了,包成才咳了咳嗓子说道:“兴隆布行,布价一两银子两匹布,童叟无欺,欢迎光临!” “什……什么?” “一两银子两匹布?包家是疯了吗?赔本赚吆喝?” 有些不相信,出言问道:“真的假的?” 包成笑道:“都说了童叟无欺,若是不信,诸位可以进布行看看。” “走,去看看。一两银子两匹布,这好事,平日里哪里碰得上。要真有这事情,还不多买些。” 一群人一窝蜂地涌进了兴隆布行。 原本在对面看戏的薛家伙计有些纳闷了。这刚开个业,又不是什么抢手的宝贝,至于这么激动吗? 布行之中,一批批成色上等,织布紧密的布匹摆在柜台之上。这布好不好,一上手就知道。本来仅仅是来看热闹的人,见到天大的便宜摆在眼前,这不占上一占,简直就对不起自己腰包里的银子了。丈量好了尺寸,纷纷拿银子狂买。 “给我来三匹!” “别动,这边五匹布我的!” 一个体态肥大的大婶菜篮子里的菜都懒得去管了,伸手就抓来两匹布,冷笑道:“没付钱,谁管是谁的,抢到就是赚,哈哈!” 布行之中上演着疯狂地扫够。 不少人空着手进来,扛着布出去,看上去的场面极为壮观。 看到这个场面,原本以为对面是自寻死路的薛家伙计终于是慌了。这才多久,这兴隆布行就卖出去好几百匹。 这不是吃的菜,有些人家一年到头,都可能买不到一匹布,然而才这么一会儿,居然消费了这么多。薛家布行一个月估计也就卖出去这么多了。 “疯了,一定是疯了!”寻常人家,也没有成匹成匹买布的习惯,都是扯一块做衣裳的就差不多了,这一匹布做个十几件衣服没问题,哪有跟大白菜似的扛回去的。 薛家布行的刘掌柜站在门槛前,叫住了一个熟识的主顾,问道:“三启,你疯了?买这么多布?” 扛着布的年轻男子笑道:“刘叔,一两银子两匹布,这价码,上哪里找去?这么好的布,比你们薛家的都结实,这白布去染一染,得我娶媳妇儿的时候用呢。” 刘掌柜翻了翻白眼,“去去去,你媳妇儿还在娘胎里呢。” “唉,要是钱不够,我还想多扛几匹布回去呢。” 金陵城小富人家也多,这样的便宜事情赶上了,自然让一些喜欢占便宜的人蜂拥而至。刘掌柜咂摸着嘴,呢喃道:“一两银子二匹,疯了吧?” “掌柜的,是真的!”伙计手里拿着从兴隆布行买来的布。 刘掌柜摸了摸布的成色,皱眉道:“布的成色不差,价格怎么能够压得这么低?” 第145章 可怕的阿兹海默 兴隆布业的生意异常火爆。 一日就卖出去过千匹布,到后来,连还没有上染坊的白布都拿出来卖了。这布拿去自己染才几个钱,关键这布料省钱呐。 薛家布行,这一日,迎来了最惨的销售记录。除了上等的绫罗绸缎拢共卖出去了半匹,其余的毛都没卖出去。到了晚上,薛家二老爷看账面的时候,也看出问题来了。 “刘掌柜?” “是,东家。”刘掌柜战战兢兢地站在布行后堂中。 薛劲合上了账本,说道:“本来按照薛家的规矩,东家是不管账的。不过我才从长房手上接过布行的生意,多过问,看看账,也好熟悉薛家的生意。你作为布行的掌柜,当尽心尽责辅佐好我。” 啪! 账本摔在地上,薛劲喝道:“可是你呢?当初誓死追随长房,要老爷子出面才肯认主。现在,你看看你搞出什么事来?一天卖出去半匹布,你是让老爷子年底笑话我无能吗?” 看到薛劲大发雷霆,刘掌柜赶紧跪下磕头,说道:“东家,不是我搞事情,而是对头开了家布行抢生意,今天生意才这么惨淡的。” “哼!开了家布行怎么了?咱薛家的布行,在金陵扎根多久了,凭什么人家布行一开张,咱们一匹布都卖不出去?你这掌柜当得可真厉害啊!”薛劲气得胸口一起一伏。 刘掌柜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说道:“对家价格压下去了一半,您让我咋卖?咱们布庄一匹布成本就差不多要六钱银子,他们卖五钱银子一匹,简直疯抢了!” 薛劲瞳孔瞪得老大,喝道:“这不可能!” 跪在地上的刘掌柜朝后边招了招手,将那布匹接过来,道:“东家您看看,这布是店内伙计花半两银子从对家买来的。” 薛劲好歹也在布行混了几个月了,布的成色也多少懂一些,他看了看那匹白布,说道:“密度、料子都没问题,怎么可能卖这么便宜?咱们收都要六钱银子,怎么可能卖这么便宜?”薛劲问了好几声。 刘掌柜见到薛劲怒气压了下去,连忙起身,站在薛劲身边,说道:“都打听清楚了。对头的东家,是当初包家那赌鬼的儿子。” “包成?” “对,就是他!” 薛劲眯缝着眼,呢喃道:“前几月才将乌衣巷的宅子卖了,我还以为他服软了,没想到在这里给我杠上了!” “东家,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告诉老太爷?” 薛劲眼神狠戾地扫过来,道:“你是觉得我掌控不了局面?” 刘掌柜的身子一颤,赶紧低头哈腰,说道:“不敢不敢,只是这次对面明显是有备而来,咱们还是得多长个心眼。” 薛劲抚摸着手上的扳指,缓缓道:“咱们先观望着,五钱银子一匹布肯定是赔本买卖,我倒要看看,他包成能撑得了几时!咱们薛家的布,就是一匹都卖不出去,也不少一分银子!” …… …… “哈哈,今天真是痛快之极。你们俩位是没看到,薛家布行的掌柜,一脸吃了苍蝇屎的样子,别提有多难看了。咱们的兴隆布行,差点被搬了个空,这生意做的,都不用吆喝,这些人自个儿就开始疯抢。” 林岚喝了一口酒,说道:“布卖一半的价钱,搁你身上,你不抢?” 薛蝌有些激动地说道:“多谢两位鼎力相助,薛某这就回薛府去,在大父面前探一探二伯的底。” “唉,薛兄,莫要急。”林岚劝阻道,“现在才哪到哪。在下料定你二伯如此刚愎自用,是不会将这桩事捅到老太爷那边的,所以你若是恶人先告状,难免惹得老太爷不悦。” 薛蝌眉头一皱,说道:“那依林兄该如何?” “薛兄这段时间就别与咱们往来了。被人看出底细来,难免在老太爷心目中失分,毕竟合着外人,绊倒自家人是见不得光的事。” “对对对,林兄所言甚是。” “这段时间,你就尽量和你大伯多多交流。一来,他手头如今还掌握着薛家一半的生意,你若是能够帮衬着打理,也对你将来掌管薛家生意有帮助。二来,令尊故去得早,若是没有一个能提携你的长辈,你这想要一步登天确实有些难,想要进入老爷子的眼皮底子里,等布庄的生意不行了,你接手过来,咱们一合计,让你起死回生。” 薛蝌眼睛一亮,说道:“看来林兄心中早有计策,事成之后,薛某一定涌泉相报。哦,对了,舍妹对于林兄的诗才倾慕已久,这是舍妹所作的几首诗,还请林兄他日能指点一二。” “令妹是……宝钗?”林岚问道。 薛蝌说道:“不不,宝钗乃我那大伯之女,去了京师选才人,没有选中,留在了贾府做客,舍妹芳名宝琴。” 林岚点点头,将诗压在手下,说道:“有机会一定讨教一二。” 薛蝌笑道:“我这妹妹,可不输大伯家的那位,长得也是花容月貌,金陵不少才子想要摘花,都被我那妹妹拒之门外。林兄之才,能得舍妹芳心,可要抓紧了。时候也不早了,那薛某告辞了。” 林岚和包成起身相送。等薛蝌走远了,才回到位子上。 包成笑道:“这薛蝌就差说出要将妹妹嫁与岚哥你了。” 林岚喝了一口酒,笑道:“你又知道了?” “可不。这与外人谋事,哪有跟自己人来得安心。这事情将来若是真按岚哥你的安排发展下去,这薛家布庄的供应,自然得由你来掌控,等于说捏住了薛蝌的命门,这若是大舅子和妹夫,生意自然好商量,你说是不?” “呵呵。”林岚看了眼屋外,暑气未散,天儿依旧闷热,南方的秋若是来了,也是一夜之间的事。 包成说道:“只是岚哥,你不怕养个白眼狼吗?薛蟠、薛贵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咱们与薛家无冤无仇,虽然薛蟠、薛贵讨人嫌,但是薛蝌我看来本性不差,咱们能扶植他上位,借着薛家在金陵的实力,能活得更好,何乐而不为呢?” “呵,我看岚哥你是惦记着人家的妹妹吧?” 林岚瞥了眼桌上的诗,是首赤壁怀古,呢喃道:“女子不作闺阁词,倒也是个奇女子。” 关于地名字母的问题,已经一防再防,以免影响大家的阅读感,还是抵不过这无脑的自动屏蔽。上一章:连包cd看呆了,无情地屏蔽成了cd...... 第146章 名与利 新棉大批量的收购,也让庄园内如今扩大到一百多台的织布机每天都能都不间断地产出上百匹布。开始的时候,作坊里的布还特地拿到染坊去染成不一样的色儿,后来包成发现这完全是多余的。 到兴隆布行来买布的,完全是冲着低廉的价格。管他什么色,只要抢得到就是赚。包成也是精明,发现了有些偏远的布行,竟然看到商机,这外边收购一匹布得六钱银子,这里卖五钱,自然是从兴隆布行批发来得划算,一窝蜂地过来狂买。 为了保证生产跟得上销售,兴隆布业第三日开始就搞了个限购策略,一人限购半匹。这样一来,既能够保证库存跟得上销售,不至于店内没布卖,也能让那些一门心思想要掏空兴隆布行的歹人设置了点阻碍。 限购带来的好处,就是要买布的人都能买到,还能够限制住布匹的日销量。不然真的是每天数千匹的卖,作坊里的工人不眠不休,也不可能有如此疯狂的效率。 兴隆布行前排起了长龙似的队伍,避免一窝蜂的哄抢。招来的掌柜、伙计都按照林岚的吩咐,老神自在地丈量裁布,可以放缓了卖布的速度。东家不急,他们也安乐。 薛家布行的生意惨淡,一干伙计蹲在门槛上,眼红地看着对头兴隆布行火爆的生意,也是有些无奈,谁叫人家的布便宜呢? 一匹布,棉絮的成本倒是不多,五分银子能够买上一堆,关键是工时耗得多。一个农妇,一个月能出一匹布得是要起早贪黑地赶才赶得出来,像林岚作坊之中那样大规模、高效率的生产方式,在男耕女织,小农经济为主的大京朝,连苗头都还没产生。 五钱银子卖一匹布,按照一个月一匹布的工时来计算,自然是亏到了姥姥家,然而林岚靠水力纺纱、织布的半人工模式,配合珍妮纺纱机、飞梭织布,一架织布机,一至两天就能出一匹,自然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薛家布行的掌柜愁得要命。 “掌柜的,不少和布行订好的布匹,都送来了,要不要收购了?” “他们要多少银子?”刘掌柜双手负背,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这些个与薛家有联系的中间商,都是从各地农妇、小作坊收来的布,再卖给薛家,赚取中间差价。往年生意自然好做,可是今年…… “和去年一样,六钱四分银一匹。” 刘掌柜眼睛一瞪,喝道:“叫他们滚!买他们的布,比买对家的布还要贵,还收什么收,不收了!” 伙计点头称是。 刘掌柜干了一辈子的布庄生意,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香,想破脑袋都闹不明白,这布,怎么能卖的这么便宜。 薛家布行后院,一大群货郎闹哄哄的。 “你们薛家怎那么没信用?谈好了布的生意,怎么能出尔反尔?” 一个带着瓜皮帽的货商喝道:“就是。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咱们累死累活的收布,收来了你们又不要,这布咱们藏着留种吗?太过分了!” 薛家的伙计在布行摸爬滚打,也不是吃素的,喝道:“你们要怪啊,就去怪对家那兴隆布行。他们的布价压到了五钱银子一匹,咱们掌柜的怎么收?收来卖给谁去?” “什么?五钱银子一匹?咱们跑死跑活的,收的布价钱都在五钱五往上,他们这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廉价的布匹。这店里吃喝拉撒,店面钱,怎么算都是亏本买卖,是疯了吧?” 伙计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所以你们要闹,就去对家闹去。收你们的布,还不如去兴隆布行买去,所以见谅了各位。” “走走走!咱们去对家闹去。还让不让人活了?” “就是。这布卖不去,咱们年底还活不活了?走!必须得闹上一闹,哪有这么做生意的,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一大群货郎拉着布车,朝兴隆布业浩浩荡荡地赶去。 林岚没事也在兴隆布业的后院内坐着。这明面上由包成掌控着,私底下还是由林岚来控制着全局。掌柜的也是明眼人,一有事便来找林岚拿主意。 “大东家大东家,不好了!” 林岚问道:“出什么岔子了?货供不应求了吗?” 掌柜说道:“一群卖布的货郎在前边闹事,说兴隆布业搞得他们没饭吃了,要让咱们把他们的布都给收了。” “看来薛家不打算收货了,也好,乔掌柜,前些日子的银两,都拿出来,将布都给收了。” 老掌柜一愣,问道:“都收了?” “嗯,都收了。不过把价钱压下去,照样五钱银子收。”要是按外边的价钱,那不都乱套了,他们卖才卖五钱银子一匹,让他们六钱银子收,岂不是亏本买卖。 乔掌柜点点头,说道:“好。” 外边热闹归热闹,买布的,卖布的,真跟这商号的名字一样,兴隆昌盛。雇了两个掌柜,十个伙计,还是腾不出手来。不过林岚估计这样的火爆也持续不了多久。 布匹并不是太需求的用品,如今的火爆是因为贪便宜者居多,等到一阵子热度降下来,兴隆布行的布依旧那么便宜,那么就会形成整个行业的降价,然而唯独林岚这一家是赚钱的,这样也就能一家独大了。 薛府之中,薛劲父子一样焦头烂额。布行生意是他们手头的一块肥肉,刚刚从长房手中夺来的生意,就遇到如此强劲的敌手,这好几日都没开张营业了,能不让他们着急吗。 “爹,打听清楚了。这兴隆布业还真是包成和林岚搞的鬼。” 薛劲眯缝着眼,说道:“谁搞得鬼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这布从哪里来的?这么廉价,比成本都要低,若再这么卖下去,薛家都要没生意了。” “孩儿派人跟踪他们的货车,是从城外的庄园运来的。不过刚要靠近那边,就被里边的家丁给拦住了,不知道布匹从何而来。” “看来得和这个冤家好好谈一谈了。” 薛家做生意,自然是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呼风唤雨独霸一方。 第147章 古人啊,他不简单 一场雷雨过后,凉快了不少。 兴隆布行的生意,在火爆了一个月之后,终于恢复到了正常的买卖状态。价格上,依旧在五钱银子一匹,然而当看到这布行里的货源源不断,那些占便宜的人也不是傻子,明白这不是什么吸引客源的噱头,而是真真实实的卖价。 家里囤积了十几匹,然而并没什么用的人也大有人在,后悔自己盲目地买了这么多匹。 金陵长升酒楼 久等了许久的薛蝌站起来,朝中年男子一礼,道:“侄儿见过大伯。” “蝌儿不必多礼,许久不见,倒是成熟了不少啊。”薛家虽说聚族而居,但薛蝌自从父亲死后,便搬出了薛家的祖宅,很久未与薛家长房联系了。 薛蝌坐在对坐,“前些日子听说大兄出了事,看您憔悴了不少,生意是其次,可要注意身体呐。” 薛云眼神一黯,道:“不要说了,自从你大兄殒命之后,我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指不定那一日也就去了。” “大伯您这是什么话。不还有侄儿嘛。您放心,今后有用得到侄儿的地方,侄儿一定竭尽全力。” 薛云眉头一挑,说道:“哦?我可是记得蝌儿你不爱掺和薛家的事情呐。” 薛蝌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二房气盛,蝌儿也怕今后薛家一房独大。当初大伯您执掌薛家,为人忠厚仁义,想必今后也有小侄一口饭吃,只是这二伯……唉,我是怕将来日子难过啊。” “你担心的也不无道理。这样,既然如今你有这意向,我这手头生意也力有不逮,你就多来帮帮我。” 薛蝌拱手一礼,道:“那就多谢大伯提携了。” 薛云也不是傻子。一旦无后,老爷子势必削去他手头的生意。若是有薛蝌这张牌,那么还能够与二房争上一争,自然不会放弃这样的主动示好。 示弱抱团,如今的长房,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气势,自然要找后路了。不然年老之后,这晚年有多凄惨,可想而知。 …… …… 日薄西山,兴隆布业歇业打烊之际,对家的一帮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老掌柜看情势不妙,赶紧让伙计将东家请来,自己在前厅应付着。 “薛老爷,我们打烊了。” 薛劲大步流星地走入前厅,朝四周望了望,道:“我知道。请你们东家出来吧。兴隆开业,薛某人也没过来道贺,包贤侄和林贤侄都是老相识,怎么能不见见呢?” “哎哟,这不是薛二老爷嘛。” 薛劲父子坐在一侧的客座上。 包成红光满面地走过来,道:“来人,奉茶。” “包贤侄,这林岚林贤侄何处去了?” “哦,岚哥回去吃饭了,有什么事您和我说就是。这兴隆布行,我可以做主。”包成搓着手笑道。 薛贵冷眼瞥着包成,说道:“你做的了主?不知道几月前,那个破落户刚把祖宅卖给咱薛家。” “贵儿!”薛劲喝道,“说话注意点分寸。” 包成呵呵一笑,自然明白这两父子如今日子很不好过,道:“不碍事不碍事。守着那破房子,生不出金蛋子,卖了好啊,看看这兴隆布行,啧啧,唉,换风水了啊。” “包贤侄,你这生意做得有些不厚道啊。”薛劲看到包成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自然心里也很是不爽,语气也有些重了。 “哦?还请薛二老爷明示,咱这生意做得明明白白,童叟无欺的,怎么就不厚道了?” 薛贵冷笑道:“如今整个金陵的布行都翻天了,你们兴隆布行将布价压到五钱银子一匹,这生意还怎么做?你让布商怎么活?这是断人财路!” “哎哟,薛兄弟你这话说的。咱买卖厚道实在还不行吗?”包成也坐下来,如今他好歹也是个东家了,这站着跟瘪三似的,被俩货吆五喝六的像什么样子。 “厚道?照你这价钱卖,全金陵没有一家布商赚得了钱的!再被你这么搞下去,迟早关门歇业。” 包成翘着二郎腿,说道:“那我可管不着。咱兴隆布行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客人爱买不买,薛二老爷这样子来责难,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大京朝那条规矩说过,这布不能卖五钱银子一匹的?” 啪! 薛劲椅子把一拍,喝道:“就是不能卖!” “呵!薛家二老爷好大的口气啊!”林岚从门外走进来,看着薛劲父子俩,“是不是薛家一声吼,我这兴隆布行都得挂上薛家的旗号才能开业啊?” 见到这个老对手,真是分外眼红,薛贵起身,冷笑道:“开门做生意,总要留口饭给别人吃吧?” “哦?那三年前挤走鲁氏布庄的是谁?一年前用手段将兰香布坊收并,搞得东家上吊自尽的又是谁?如今金陵九成的布业都被你们薛家霸占了,你还敢来我这边放肆,说三道四?” 被林岚这么一通数落,薛劲父子脸就扭曲了,说得哑口无言,林岚说的都是实话,薛家在金陵产业稍有竞争的对手,自然要动用关系来铲除,这样才能稳固自己的地位。手段当然也是层出不穷。 薛劲道:“既然林贤侄这么清楚,那就该敢聪明人该干的事。” “那薛伯父认为,贤侄该怎么做呢?” “要么布价上调回来,要么……把布的供应来源交出来!” 林岚笑着坐在椅子上,道:“你们薛家这么霸道,不知道你们祖上那位老祖宗在坟堆里躺着,知道了会不会气得踹破棺材盖出来?” “你这什么意思?” 林岚靠在椅子背上,道:“做商人,赚钱靠本事。这样子威胁,你觉得我会妥协吗?”他将那翠绿色的玉佩在薛劲面前晃了晃。 “薛伯父还记得当初我登门时的话吗?”他拍了拍薛劲的肩,“肖大家虽然不在秦淮河上,但相信老太爷也不会让薛府的人乱来啊。” “包成!咱们吃顿好的去!” “好勒!”包成看着这对脸色铁青的父子,得意地出了门,“薛二爷,不送了。天黑路滑,您待会儿自个儿走好啊!” 第148章 与谋 兴隆布庄异军突起,在金陵强势扎根。这样的布价,确实让薛家布行提前迎来了寒冬。 初秋的暖阳,洒在庄园内的大槐树上,将翠绿茂密的树叶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色。几个按在树杈上的秋千,成了英莲、萍儿以及顺溜的乐园。一群熊孩子眼巴巴地看着,等轮到自己的那一刻。 每天,还是有成百上千的布匹从庄园运至金陵城。 林岚躺在竹椅上,将秋千让给那群熊孩子之后,萍儿端着新鲜的果子走过来,放在一边的小木桌上,“少爷,新鲜的柿子,尝尝。” “萍儿,揚州有什么信儿吗?” “老爷捎人带了句口信,家中一切安好。” 林岚点点头,看着天空中的白云,缓缓闭目,道:“天儿真好。” 萍儿将薄如蝉翼的柿子皮剥了,递给林岚,“少爷,吃柿子。” 砰!一声爆鸣,吓得林岚差点捏爆了手里的柿子。 “成了!我滴个乖乖,终于给老子搞出来了!” 云小凡的小密室内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林岚起身,咬了口柿子,边走边吃着,说道:“成什么了?” 云小凡将十几条长杆的枪抱到林岚面前,说道:“按照少爷您的设计思路造出来的。这长杆子枪,虽然没有您那轮子枪方便,但子弹射程和威力都比那轮子枪要厉害不少,比起那些火铳啥的,厉害不知多少!” 林岚不动声色地端起一柄枪,除了枪膛和枪管用的是精铁铸造,其余的地方是都用实木固定,这样的步枪既解决了以往火铳的沉重,又能够让精度和准度提升一个大的档次,自然是要比火铳这样的落后火器不知道高明多少。 “精准度呢?测试过没有?” “都校准好了,五十步之内精度最可靠,百步之内稍微有些偏差,但也能勉强对付。” 林岚将子弹推入到枪膛之中,枪栓一拉,瞄准了远处的瓦罐。 “让让啊,都让让。少爷要放鞭炮了!” 一群熊孩子纷纷捂着耳朵,躲开了去。 砰! 扳机扣动,后坐力顶得林岚肩膀生疼。四五十步开外的瓦罐瞬间被射穿了一个洞,咕嘟咕嘟地冒着水。 林岚将枪递给云小凡,说道:“不错,庄子上找几个可靠机灵点的护卫,叫他们打枪,万一来什么匪患,也好有所应对。”这样不在城中的庄园之所以便宜,也是因为这匪患实在太多,不住城里边,安全都难以保障,除非实力雄厚到连土匪都不敢动你。 傅小刀蹲在树下吃着甘蔗,见到林岚走过来,便说道:“那晚崩死老韩的就是这个玩意儿?” 林岚微笑道:“是啊,怎么?你这个武林高手是不是也想来一把?” 傅小刀摇摇头,说道:“我还是相信我手里的刀。” “嘿嘿,你以后便会明白,用刀是多么蠢的一件……” 林岚话还没说完,冰凉的刀柄已经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妈蛋的!别动不动就动刀啊!” 傅小刀收了刀,很认真地说道:“至少我能在你掏出枪的之前就划开你的脖子。” “这不算!你这是偷袭!”林岚感觉真不能和傅小刀靠得太近,真有一天要是被这么抹脖子了,都没处哭去。 “在看什么呢?”林岚见到英莲坐在一处木椅之上,便笑着看了过来。 “恩公……”英莲将书往背后一藏,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 林岚笑道:“无碍,有什么需要的就说。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是了。”既然甄士隐将这小妮子托付给了自己,他当然得尽责照顾好。 庄园的生活很和睦温馨。佃户们虽然要织布,但是工钱和伙食那是没得说,让佃户们都感觉十分的幸福。 “是前些日子从书房拿的诗集,恩公若是要用,英莲这就还回去。” 林岚坐在一边的木椅上,问道:“想学诗?” 英莲点点头,道:“听萍儿姐姐说,恩公乃是苏、扬二州的诗魁,可否指点英莲一二?” “什么难事,这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林岚呵呵笑道。这话自然是黛玉的原话,既然英莲问了,他说出来也无什么不妥。 英莲点点头,说道:“怪道英莲偷空儿看一两首,又有对的极工的,又有不对的,又听见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诗上亦有顺的,亦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天天疑惑。如今听恩公一说,原来这些格调规矩竟是末事,只要词句新奇为上。” “你便好好琢磨吧。诗词上看的是天分,若是有什么妙句偶得,也可来与我讲上一二。”看到小妮子有了兴趣和动力,林岚也不打消她的积极性,人有动力和兴趣总是好的。 庄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奋斗目标。 家丁护卫们闲来无事,也会在作坊里帮帮忙。佃户们已经完全转型成了工人,虽然忙碌,但只要有钱赚,有饭吃,便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幸福了。云小凡也找到了他的爱好,将林岚给他的新鲜玩意儿搞得风生水起。 当然一群熊孩子以及孩子王顺溜,整天在庄子里“攻城略地”,林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毕竟都是小孩子,皮一点也是正常。 宁静的初秋,林岚踱步转了一圈不小的庄子,如果让他一辈子就这么守在庄子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叶未落,天未凉,初秋的阳光,有些暖。 “少爷少爷!” 林岚回头看了眼连蹦带跳的云小凡,问道:“又怎么了?” “少爷,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说。” 云小凡眉飞色舞地说道:“你看,这是千里眼,若是我把他往这步枪上一绑,不就看得远又打得准了吗?” “小凡啊……” “嗯?” “有想法是好事,但这回你想得太简单了。这样的蠢事,以后千万别往外说,自己试试,试过可行之后再来炫耀。” 望远镜当瞄准镜用,这破主意,忽悠谁呢? 感谢冬山冬、最爱见崎鸣、破阵子?、什么情况啦的打赏。 第149章 买在六环 初秋一场雨,立马就顿感凉了一个八度。 林岚倒还好,萍儿和英莲则是添上了一件小褂衫。萍儿帮着林岚梳头,手中的木梳将一绺梳好的鬓发分出来,说道:“少爷。” “怎么了?” 萍儿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昨儿个萍儿还没把府上捎来的口信说完。” “呵,你这丫头,还学会跟少爷我卖关子了?” 萍儿红着脸,说道:“不是的。昨儿看少爷心情这么好,不想坏了少爷您的心情,所以才搁在今天说的。” “哟,我家萍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萍儿被林岚这么一臊,脸更加发烫了,“是夫人和几房奶奶,说是安排好了亲事,让您年底的时候回去有个准备。” “哪家姑娘?长多大了?长得怎么样?三观符合吗?” 萍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问三不知。 林岚呢喃道:“看来一副麻将牌还是没能让婆娘们忘记了正事啊……” “少爷,夫人们的眼光不会差的。” 林岚翻了翻白眼,说道:“这你就知道了?” 萍儿抿了抿嘴,“还有小姐,说是揚州呆腻了,想来金陵看看世面,顺便……” “差人带个口信回去,金陵有恶虎,让小姐莫要涉水。” “……” 这林家的女人们,真是没一个省事的,弄得自己头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岚自然不会愚蠢到忤逆长辈的意思,但毕竟是给自己选媳妇,若真是不合心意的,娶了后是一辈子的事情,他当然要过问了。 午后的闲暇时光,一架马车缓缓到了庄园。薛蝌带着个美人儿到了庄园之中。薛家是商贾之家,对于闺秀之女没有那么多的束缚。大京朝腐儒思想风行,然而也没有腐化到那么极致。女子未婚之前,依旧可以自由出入。 “林兄真是逍遥自在啊。” 林岚见到是薛蝌到访,出门相迎道:“薛兄今日有何要事吗?” “怎么?难道无事就不能来拜访一下林兄吗?” 林岚笑了笑,将头瞥向一边那位秀气的女子,问道:“这位是……” “哦,舍妹宝琴,前些日子给林兄的诗稿,我说了日后有机会让林兄指点一二,这丫头急着要过来,就带来了。”薛家三房,薛蝌的父亲早逝,做主的自然就是他了,带着自家妹妹过来,自然也没有说闲话,薛家老太爷如今更是将重心放在二房上,自然没心思去管这双散养已久的兄妹俩人。 “宝琴见过林公子。” 林岚笑了笑,说道:“进屋坐吧。乡野之地,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一些粗茶瓜果,可莫要嫌弃啊。” “哪里会,家中菜肴吃得腻了。”宝琴腼腆地笑了笑。 一边的薛蝌和林岚都一愣。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好像没有吧。 “咳咳。今天妹妹倒是有些不一样啊。” 宝琴看了眼自家长兄,说道:“有吗?” “太有了!” “可能是这里的风景比较好吧。” “我觉得是……人吧?” …… …… 秋日微亮,后庭中的一棵大银杏树落下了一地的黄叶。 风一吹过,簌簌地落下无数飞蝶。 “这些日子二房有什么动作没有?” 薛蝌走在林岚身边,说道:“前些日子去老太爷那里吃饭,二房那里倒是不动声色,看来还打肿脸充胖子。” “你大伯怎么说?” “这些日子忙,也是因为林兄当初提点。如今成了大伯的心腹,打理着薛家一些不重头的产业,虽然忙,但也总比闲着好。不过看样子老爷子是彻底放弃长房了,布业、茶叶以及最重头的钱庄和官盐,都已经将长房架空,由二房的心腹插手了。” 林岚说道:“那你帮你大伯做事,老太爷说了什么?” “倒是没有什么大反应,就让我踏实学点东西。” 林岚看着风吹落叶,卷起一地残叶,说道:“既然还隐忍着,必然就会有所动作。包成说了,薛家在金陵所有的布行,已经基本亏得要关门歇业了,天气凉了,上等的绸缎也难卖了,接下去就是他们真正的寒冬要来了。” “说实在的,有些心疼我二伯了。合着外人对付自家人,要是被我大父知晓了,估计要打死我。” 林岚笑道:“发现了又如何?你家老太爷商场浮沉一辈子,若是知道了底细,定然将布庄生意交给你信不?只是现在我们得让你二伯父子摔得更加惨一些。” “那我下一步该如何做?” “打理好你大伯交给你的生意,必要的时候,只要一招,就能够让你彻底翻身。”林岚从薛家布庄生意入手,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薛家掌握在手中的钱庄、官盐生意,自然是自己暂时无法触碰到的,能够扶植薛家的一代家主,将来也能够有所倚仗,这才是重点。 等到林岚和薛蝌谈完了正事,秋千上的两女已经讨论起了诗词。 “恩公。” “林公子。” 薛蝌翻了翻白眼,这二女已经直接将他当成了背景,也就不自讨没趣,一句不发地闪开了。 “宝琴姐姐刚刚说了很多诗词的见解,让英莲眼界大开呢。” 林岚笑道:“她的诗词,你可学不来。怀古诗词,得有感悟之人才能做得出来,你涉世未深,做出的诗词肤浅,反而贻笑大方。” 宝琴起身,咬着唇说道:“林大哥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肤浅怎么了?词可达意,吊古抒情,谁又是一学诗词就可像你这般厉害的。” 见到这小妞这么任性,林岚也只是笑笑,说道:“好好好,依你就是。薛姑娘所作的词我看了,遵循历史或传说的轨迹,背后又巧妙地隐藏着一个谜语,咏史又兼咏物,语语双关,毫无纰漏,倒是不错之作。” 宝琴窃窃一喜,说道:“不敢不敢,与林大哥中秋、上元佳节的两首魁首之作相比,真是大巫见小巫了。” “呃……”林岚不知道接什么好了,女子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这小妞刚刚还有点小怨气,现在又开始夸赞起他来了。 第150章 飞梭和纺纱机 元春带着肖大家在后宫之中四处闲逛。 “元春啊,圣上可曾立太子?”肖大家问道。太祖立下的规矩,自然是立长不立幼,自古以来的嫡长子继承制度。 然而当年成祖的那场祸变,为了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登基理由,直接将这个规矩给废了,改成了立贤不立长的制度,这也使得大京朝之后的皇子皇孙们,有想要登基帝位的,都个个修身养性,效仿贤明之君。 元春摇头,说道:“圣上正值壮年,几个皇子又还年轻,倒是不曾说起立储之事。” “如今你贵为妃子,也要努力替圣上生个皇子,母凭子贵,可要把握住了。”肖大家见惯了宫中尔虞我诈的场景,对于这个入宫十余年,才刚刚摸到后宫上层地位的女子也是格外叹息。 “元春倒是不曾想过这些,只想好好服侍圣上,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而已。” 肖大家笑了笑,倒是没说什么。大多女子的归宿,终究是围着一个男人转,她又何尝不是呢? “唷,这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昀敬宫。记得当初,圣上还只是皇子的时候,便住在此地,这里如今是哪个皇子的行宫?” 元春在宫中也有十余年了,自然对宫中人事了如指掌,说道:“大皇子的住处。” 肖大家笑道:“看来圣上对大皇子还是情有独钟啊。” 一般情况,只要长子无过,不需要多聪明,做爹的,也不会无聊到让自己的几个儿子互相争斗,立储还是立长为先。年纪大了总是懂事些,听话些,对自己的弟妹宽容些,对父皇母后孝敬些,对于贤明大臣恭敬些,这就是做为储君该有的风度。 “你们几个,站在昀敬宫前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一位老奴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元春回头,说道:“萧公公。” “哟,这不是贤德妃嘛。怎么,刚刚野鸡飞上枝头,就敢来昀敬宫耀武扬威了?” 肖大家眉头一皱,转身怒目一睁,“哪家的狗奴才,真是嘴臭!” 萧太监一身锦蓝宫服,手持净鞭,眉头一挑,喝道:“呔,好大的胆子。贾贵人,你是怎么管家手底下的人?咱家别说在大皇子手下,就是在皇后娘娘寝宫当差,都没受过这样的气。来啊,给我掌嘴!” 身后两个小太监说话间就要上前来掌嘴。 肖大家更是怒上心头,趁着这老太监不注意,一把薅过那垂肩鬓发,鲜衣云袖朝天一招,喝道:“掌的就是你这张狗嘴!” 一个巴掌响亮而又清脆地打在了萧公公的脸上。 “哎哟!反了反了!你这是要死呐!来人啊,给我拿下这个泼妇!老奴一定要赐她个一丈红!” 简大家云袖怒招,朝前一挥,两个小太监朝后退了两步。 “看来本宫离宫多年,真是没有当年的凶名了,就连奴才都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 元春一看情势不妙,这萧公公又是大皇子身边的红人,便话锋一转,赶紧喝道:“好你们俩个死奴才,这是大长公主,竟然如此冒犯,还不赶紧磕头认错!” 两个小太监没反应过来,大长公主?哪里来的大长公主? 萧太监也活成了人精,一听贤德妃话里的意思,手中净鞭一人一下,重重地打在两个小太监背上,自己还没等两个小太监下跪,已经扑倒在了肖大家身前。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不知道大长公主回宫,奴才罪该万死!”两个小太监才进宫不久,所以并不曾听闻大长公主威名,然而萧太监已经是后宫活化石了,可能是肖大家确实出宫太久了,忘记了当初那个代为执掌后宫的大长公主,是何等恐怖了。 “没做上太子,这手底下人就如此呼风唤雨,目中无人,这要是做上了储君,登上了皇位,你们这群狗奴才还不翻了天?” “不敢不敢。奴才有眼无珠,请大长公主息怒。” 肖大家不依不饶,她来宫中自有她的目的。她敢在宫中如此做派,自然是不怕赵涵忌惮,当初若不是她,这昀敬宫中的人,不知道换了几个了。有她这个姑姑力保,才有赵涵的今日,也正因如此,赵涵才如此礼敬她。 “移驾清宁宫!” 元春朝身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赶紧抄小道往清宁宫跑去,免得到时候再添什么乱子。萧老太监算是折戟在了肖大家手上,一路连贯带爬的,求饶声更是没停过,后边的两个小太监身子更是抖得跟筛子似的。 清宁宫前,并未有任何的宫人,仿佛提前清理好了场子。只有一条长凳以及五尺长的竹板。肖大家冷笑一声,说道:“这是要让某家当这个恶人?好,今日某家便赐你一丈红!” 萧老太监被一侧赶来的太监绑在了木凳上,肖大家手中竹板鞭笞着这个目中无人的老太监,凄惨的声音在清宁宫前回荡着。 打了数十下,估计肖大家握着这竹板子手也生疼了,便丢下这竹板,喝道:“看你今后还敢不敢狗仗人势!” 清宁宫宫门一开。 宫人赶紧出来收拾了残局,将萧老太监拖走。皇后齐氏走至肖大家面前,微微一礼,道:“大长公主回宫,本宫倒是怠慢了。这些奴才平日里没见过您,也难免有些误会,望您莫要见怪。” 肖大家呵呵一笑,说道:“哪里哪里。齐皇后母仪天下,这后宫本是你来执掌,本来想逮着这目中无人的奴才来问罪,结果倒是某家替你当了一回恶人。” “哪里的话。皇姑母既然回了宫,想必圣上也开心得紧,就别因为一些奴才而坏了雅兴。” 肖大家云袖一招,说道:“后宫若是乌烟瘴气,奴才狗仗人势,想必圣上处理国事也不得安宁。皇后还当用点心思。” “皇姑母说得是。” 肖大家笑容不减,仿佛一些都未曾发生过一样,说道:“好了,某家也有不当之处。事情就这么了了。本想责问责问我那大皇侄孙,看来也得换个日子了。” “明日一定让勒儿去您寝宫请安。” “那样子最好不过。” 肖大家挥袖离去。 齐氏的脸色才渐渐冷下来了。想到那一年,她还只是太子妃。 “疯女人,又回来了!” 第151章 初见成效 一场秋雨一场寒。 金陵城又下过一场雨后,天气冷到不得不添被添衣了。薛劲喝了口热茶,才觉着身子是自己的,喃喃自语道:“这外人呐,就是不靠谱。什么神捕,还六扇门。从京师请来,如今连个屁影都见不着。” 薛贵站在一边,说道:“爹,布庄的生意要不要告诉大父?” 啪! 茶盖一合,薛劲喝道:“你是嫌我们手头还不够乱是吗?如今咱们才把控薛家生意多久?要是让老爷子知道布庄几个月没开张,还不得扒了你我的皮!长房那里不知道捣鼓什么鬼,竟然把你那三叔的儿子给招呼来了,打理薛家的生意弄得风生水起,你要是还想着接手薛家的大业,就给我憋着!” “可是,爹,年底一盘账,大父就什么都知道了。咱们还怎么瞒过去?” “放心,马上就会有转机的。”薛劲眼眸一合,冷笑道。 庄子上的生活,让林岚着实活成了一个富家地主翁的模样。天气凉了,这扯布做衣裳的人也多了,布行里的生意又好了起来。当然,这些都是包成来打理的。今年的新棉被疯狂的织布作坊侵吞一空。农耕社会,还是以耕种粮食作物为主,棉花这样的作物,也只是占小头。 不过布坊之中的囤货量,足以让布行一年无忧。前些日子收来的布匹,加上这几个月产出的布匹,堆满了好几个仓库。庄上的佃户忙碌了几个月,拿了丰厚的银钱,一个个都乐呵地牙齿都要掉了。 有些人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有见过银子是啥样的。从庄上的老账房那领到银子,眼睛都亮起来了。生活的希望,在于活得更好,更舒坦。那么钱就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傅小刀身上的薄衫,即便是天气凉下来,都是不带换的。太过于厚重的衣服,容易影响到他出手的速度。 “小巷那边我又去过了。似乎尸体被人处理了。” 林岚眉头一挑,道:“如果是薛家亦或是官府,这个时候估计早就满城风雨了。看来应该是有人暗中帮咱们。”那日崩了韩捕头之后,林岚怕出城的时候有变,就带着傅小刀直接跑路了,免得又什么危险。 “也许是薛家人故意不声张,埋下的一个圈套,等着人钻进去。”傅小刀自然没有蠢到光天化日下进到那巷子里查探。黑夜之中的他,才是真正的幽灵。 “管他呢。从现在起,这些事都和咱们没有半个铜子的关系。” 庄上的汉子拖着头宰好的羊,乐呵地过来,道:“东家,羊宰好了,放哪儿?” 找个避风的地儿,支口大锅,今日全庄子上的人都聚起来喝羊汤,补一补。林岚瞥了眼那只洗好的羊,说道:“一只不够,多杀几只。布行今年赚得多,犒劳犒劳大伙儿。” 几个汉子一听都眉笑颜开,连声道谢。唯独不高兴的是庄上放羊的两个瓜娃子,流着鼻涕抹眼泪。 一个汉子过来,说道:“东家,这剥下来的皮毛能不能给我?这俩娃娃都是我的崽,平日里搂草喂羊也没少出力,东家行行好,皮毛让孩子他娘拾掇拾掇,做件背心御寒。” “拿去吧。我要来也没用。”林岚看着两个抹眼泪的瓜娃子,“天气暖和了,再买些羊羔回来就是。” “真的么?”孩子一听,顿时就不哭了。毕竟都是他们一点点喂肥的,要宰了就少个伴,难免伤心。 汉子拍了下那个呆萌的瓜娃子,道:“还不谢谢东家!” “哦,谢谢……谢谢东家。” 庄子上很快就支起了三口大锅,妇人们洗干净了宰好的羊,剁成了块状,用水先焯上一边,将那些血沫撇去。 作坊已经暂停了,闲下来的汉子们有的去附近的庄上帮人割晚稻,多补贴些家用,总比没有要好。 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着,佃户的一些熊孩子,不怕死地抽出燃着的火棍玩弄着,立马就有眼尖的农妇过来,直接一个耳光子打过去。 “玩什么火,晚上得尿裤子!” 虽然不知道玩火和尿裤子到底有什么沾边的关系,但是脸上的巴掌印,还是让调皮蛋们离火堆远远的,不敢再去玩火。 羊肉焯过水后,添上葱姜大料,将几壶绍兴老黄酒倒入锅中,这羊肉便慢慢炖起来了。香气飘扬,让那些不安分的熊孩子们一个个蹲守在锅边,眼巴巴地等着开锅的时刻。 这边大锅炖着,林岚和萍儿英莲以及顺溜几个,则是已经开动起来。木炭烤着羊肉串,撒上点盐,吃得时候拌上点香菜,足以抵消羊肉本身的膻味。 用炭火的火锅虽然没有直接在火上的那般沸腾,但也能保持着温度,林岚涮着羊肉片,沾点芝麻酱料,塞入嘴中,大呼过瘾。 “英莲,吃东西的时候别老是看诗,说了你多少遍了。” 庄子里没太多规矩,一些旧俗就被林岚严令禁止,类似女人不上桌、打老婆、打儿子的,只要发现,立即逐出庄子,这也让林岚成为了庄子上中老年妇女之友。 英莲将诗稿往身后一藏,吃了口烫好的羊肉,道:“恩公还真会享受呢。” 林岚笑了笑,日子本来就是用来享受的,不然忙死忙活的,为了什么? “小凡呢?” 顺溜迫不及待地将炭火上的羊肉串撕咬入口,又怕烫得嘴起泡,要吃又不敢吃瞬间,哈喇子都流了下来。 “小凡哥说要搞个大东西。” 对于这样半道接手的发明小天才,林岚也是无语,没有专业知识,凭几个铁匠木匠,居然还想捣鼓出什么玩意儿来,也算是有股子倔驴脾气。 “恩公,宝琴姐姐来了好几封信,这些诗稿……” “别,别和我提诗。头疼!”一提到薛宝琴,林岚都头疼。 英莲会心一笑,没想到也有恩公头疼的时候。 叮铃铃! 叮铃铃! 庄子上用于警报的金铃响起来。这些金铃都被封在角落,根本不可能让风吹动,一旦拉响,那就意味着有突发的情况。 林岚起身,说道:“你们坐着,我出去看看。” 他拿过灯笼,朝外边走去。 第152章 走肖啊走肖 “大哥你走路能出点声吗?” 傅小刀将剃刀上的血擦去,冷冷地说道:“放心。你真开枪了,我会在子弹还没射出来之前就阻止住的。” 林岚感觉脖子凉飕飕的,对这货说话,总是像在对木头说话,便道:“还是别互相伤害的好。死了多少马匪?” “死在我手上的有九个。”傅小刀有些不屑地说道。终究还是快刀幽灵,若是这里每个人都有他那样的身手,估计这窝马匪一个都跑不掉了。这些马匪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抱起团来,就是傅小刀都那他们没办法,也只有在慌乱四散的情况下,他能够得手宰杀几个。 云小凡说道:“我点了下,差不多死了三十几个,还有一小半溜了。少爷,咱们要不要把这些匪类埋了?”毕竟是用枪射杀的,若是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暴露了这些武器,云小凡担心会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埋?埋哪里去?迟早是要知道的,倒是那些刀伤,处理一下,别在被张山王山的给认出来了。” “放心,这一次用的是江湖上最普通的刀法,是个武师都会。何况很多刀口,是他们自己划的。” 林岚瞥了眼傅小刀,这后续之事,都交给庄子上的人处理便是。 还在原地的马匹都被牵回了马厩之中,出来打了趟猎,总得捞点什么。庄子上的佃户举着火把跑来,看到这幕血腥的场面,脸被吓得惨白。那三十七具马匪的尸体堆在一起,等着官府的人来处置。 傅小刀走在林岚身边,缓缓道:“这枪还是比刀好用。” “哦?你不是前些日子还嘚瑟自己的刀比较快?” 傅小刀很认真地说道:“毕竟像我这样的高手还是很难出一个的,然而打枪的随便拉个人就会。” 林岚一阵无语,感情这货是自己面前装个漂亮的逼。他有些猝不及防地被这无形装|逼给惊艳到了。 …… …… 一窝六十多人的马匪,在城外不到十里地的位置大行其道,这事情若是被上头知道了,别说城防营要问责,就是金陵知府都难逃干系。 接到报案,贾雨村直接吓得冷汗直冒,赶紧派人通知城防营,一百多个营卫,匆匆赶至六环河边上。看到几十具尸体就这样堆着,不由眉头一皱。 领头的兵差见到庄园里出来的这位,当初三堂会审,能够死里逃生,又能做上国子监司业的,又岂是普通人,他拱手叹道:“林司业安好,小的便放心了。贾知府接到报案,赶紧通知城防营前来剿匪,死了这么多人,还请您莫要自责。” 林岚呵呵一笑,“要等你们城防营动手,这黄花菜都凉了。这些都是死了的马匪,你们带回去处理了吧。我的庄园安然无恙,还请代为禀告一声贾知府,就说托他的福了,在城外十里地还能遇上这么大一伙流寇。” “啊?”赶来的营卫长没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问道,“这些……都是马匪?” “不然呢?怎么?天这么暗了,难不成还要请您去庄园喝杯茶坐坐?” “不了不了。既然林司业安然无恙,那便放心了。告辞!” 尸体被后边的营卫拖走。 一场匪祸,在林岚等人的先发制人下,变成了悍匪们的噩梦。 四散的马匪们今日点子背到家了。被莫名其妙地一顿扫射,吓得着实不轻。 “军头,今日这事情邪门啊!” 精瘦的老头脸上一条疤到下巴,眼神阴冷地看着破庙里还剩余的二十几个弟兄,说道:“没想到本来是块肥肉,结果肉没吃到,被狼崽子咬了一口。” “会不会是薛家的人出尔反尔?” “应该不会是薛家人做的,咱们马刀帮和他薛家无冤无仇,这次也是他们主动花银子请我们出山干一票,就算买卖不成,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那军头觉着是谁做的?兄弟们不能白死啊!这个仇一定要报!” 一边挂着彩,疼得嗷嗷叫的匪徒咬牙切齿道:“对!这个仇一定要报!这他娘的是什么诡异的法术,竟然这么大一个洞,疼死老子了。” 没文化真可怕,这些山里头的马匪,估计连火器是啥都不知道,被林岚这一梭子一梭子的枪子儿打得,以为是什么法术。 那军头也是目露忌惮,说道:“诡异的法术,还有那个用刀的黑影,我都没看清长什么样子,要不是阿狗替我挡了那一道,估计也要交代在那里。没弄清楚情况前,绝不能轻举妄动。” “军头,大当家的死了,这里您最大了,怎么做听您的。” 精瘦的汉子摩挲着手中的一块劣质翡翠,喃喃道:“你们先带负伤的弟兄回山寨。土孙和牛石头留下,咱们去薛府问个明白,若是没个交代,咱们也得要点银子不是。” 城外死了三十多马匪的消息不胫而走,薛贵脚还在木盆里泡着,听到府里小厮的禀报,鞋都来不及穿,赶紧跑到薛劲的书房之中。 “爹……” “知道了。”薛劲眼神飘忽不定,原本想让一帮马匪出手,将庄园内产布的秘方给抢出来,就算抢不出来,一把火烧了也好,结果没成想,林岚的庄园安然无恙,马匪倒是死的七零八落。 “咱们怎么办?他们会不会供出咱们来?” 薛劲放下手中的账本,缓缓道:“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无凭无据,他们也动不了咱们,顶多花些银子摆平就是。明儿个你跟我回老宅,去拜见你大父。” “摊牌?” “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然到了年底盘账,都被你大伯捅出来,更是难堪。如今也只能希望将这事赖到兴隆布业,包成和林岚的头上了。至于怎么做,看老爷子什么意思了。咱们软的硬的都使了,没辙了。”薛劲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林岚这庄园水还这么深,连马匪都折戟在了里边。 要知道,几个彪悍的马匪,在普通人家里,那都是横行无忌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宁可在金陵城中住,也不愿在郊外住着,像林岚这种住在外城之外十里地的,除非实力底蕴深厚,要么就是一个死字。 第153章 流芳千古 事发后的几日,林岚的庄园里,瞬间热闹起来了。小到县官,大到金陵知府,纷纷过来拜访。送个十几二十两的剿匪嘉奖,然而最主要的还是将这事情搪塞过去。若是篓子捅到上边去,匪寇居然流窜到了离城十里外,问责倒是不会,然而升迁也难了。 这点小事,林岚自然不会跟县官计较。他用脚趾头想想,他们也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也就薛劲父子俩,可能做得出来。 既然事情败露了,林岚掐着日子,也是时候该有薛家的人上门来了。 马车缓缓而至。 包成跳下马车,一路小跑入了庄园,过了好些时候,才和林岚一道从里边出来。林岚走至马车边,拱手笑道:“薛老太爷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薛万金在薛家的地位,无可撼动,即便是在金陵城内,这根拐杖一杵,商界也要抖三抖。老太爷亲至,便是给林岚足够的面子,若是林岚端着个架子不来相迎,那么薛家的马车估计调头就走了。 两边让一步,事情还有的谈。 拐杖前行落地。在管家的搀扶下,戴着顶貂皮高帽的薛万金下了马车,说道:“老朽不曾递拜帖,突然到访,还请林司业见谅一二。” 林岚行了个晚辈礼,说道:“老爷子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荣幸之至。外边凉,您老里边请。” 薛万金拄着拐杖,点点头。林岚的态度,还是比较让他满意的,既然如此,做了一辈子商人的他,也不会那么不识抬举,毕竟等会儿还有求于人。 “林司业当初送匾,也算是有过照面了。” “呵呵,当初晚生鲁莽,恰好还中了您老的下怀,牵线搭桥,偷鸡不成还蚀了把米。” 薛万金哈哈一笑,道:“人老了,但毕竟活得岁数大了,这姜还是老的辣。” 林岚微微一笑,再老辣,还不是得上门来攀交情?当然,这些得意只能藏于心头偷着乐,而不是溢于言表。 “你这庄园还真不赖啊。” 林岚将薛万金请入正厅,一边的仆人递上茶水。 “薛太公此番前来,不知道所谓何事?” 薛万金摘下帽子,将拐棍靠在一边,端起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老朽此番前来,乃是为全金陵的百姓,向林司业借口饭吃。” 林岚差点没把手上的茶盏摔在地上,这老薛扣帽子的本事真的是有些能耐,动不动就借天下百姓来压人,这一点,估计是与官场中人打多了交道学来的。 “呵呵,薛老爷子您这帽子扣得倒是有些大了,晚生如何承受得起?” “你这布行一匹布卖五钱银子,难道不是要那些织布为生之人的命吗?” 林岚眉头一挑,说道:“据晚生了解,这薛家的货郎收布,价钱也不过五钱银子上下,换句话说,晚生卖五钱银子一匹还是六钱银子一匹,与那些卖布之人并无干系不是?” 林岚卖布之前,就了解过了行情,说实在的,用高效率织布方式产出的布,即便是将价钱压到二钱银子,都是稳赚不赔的,林岚完全是为了不让那些靠这混口饭吃的妇人们还能糊口罢了。 薛万金脸色一变,说道:“你卖得便宜,薛家跟着要卖得便宜,那布收得就便宜,不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老太爷这话好不讲道理。包成,告诉老爷子,咱们兴隆布行收布的价钱是多少?” “回薛太爷的话,兴隆布行,白布收价五钱一分银,染布收价五钱七分银。”兴隆布行自己产出的布利润巨大,而且生产效率极高,自然经受得起这些毛毛雨的差价,收五钱银,卖五钱银,按照生意经来讲,那就是赔钱,然而林岚不赔,因为大头是狂赚的,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头,只是为了赚些好名声罢了。 薛万金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说道:“那就是不给薛家一条活路了。” “您要是这么说,可就有些不妥当了。且不说您老爷子家大业大,每年官盐、钱庄过手的银子,能堆得跟山一样高,再者说,林某也给过薛家机会。在兴隆布业开业之前,林某登门找过薛二爷,只是……呵呵,薛二爷目中无人,将林某人赶出了门,您可能不知道。” 薛万金眉头一皱,道:“有这等事?” “您可以问问薛二爷。” 薛万金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是没得商量了是吧,老朽也就不叨扰林司业你了。告辞了!” “留步!薛老爷子留步!” 薛万金转过身来,说道:“林司业还有什么指教?” 林岚笑道:“晚生还是很愿意和薛家再合作的。” “哦?林司业怎么个合作法?” 林岚道:“薛老爷子听说早就不管生意上的事了,怎么这一次亲自前来?” “还不是您林司业这一手太狠了。”薛老太爷双手架在拐杖上,挑了挑眉。 “这样,生意合作上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您找个薛家能挑大梁的过来谈,可好?若是薛二爷父子的话,就算了。” 薛老太爷靠在椅背上,“你这话什么意思?” “薛二老爷和少爷的那点伎俩,作为一个商人,真是太对不起商人二字了。不知晚生贬低,就单单勾结马匪,想要抄底晚生的庄园,这点上恐怕就违背了薛家行商的家训了吧?再说就这点本事,难挑大梁啊。” 薛万金点点头,说道:“这就是老朽自家的事情了,不劳林司业操心了。这布行的事情,老朽会找个合适的人选过来谈合作,告辞了。” “晚辈送您。” 林岚跟包成看着薛家的马车缓缓离去,总算是相视一笑,这步看似废棋的棋,等到薛蝌接手布行之后,便能够盘活这局棋,等到那个时候,才真正是薛劲父子哭的时候。 “岚哥,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庆祝庆祝?” “怎么个庆祝法?” 包成眉头一挑,道:“不如上青楼?这盘棋下到如今,终于有大把时间可以快活了!” “没节操。” 包成有些不要脸地回道:“节操是个什么东西?” 第154章 疯狂的布和人 “我不盯住你,是不是又要溜了?” 林岚这还没进门,里边幽怨的声音便传了出来。他这叫一个郁闷,这算是倒追吗? “咳咳,蝶衣姑娘说的哪里话,在下不过是送送薛兄,这不,就过来和你来叙旧了。”见到桌上已经备好了酒菜,林岚也不客气地坐下了,独自小酌起来。 见到林岚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蝶衣更加气了,反咬着嘴唇坐在一边,问道:“叙旧?就怕某人身在云袖招,心已经上岸了。” 林岚将栗子拨出来,咬入嘴中,说道:“肖大家说了,云袖招的姑娘卖艺不卖身,真是可惜了。”他的眼睛扫过蝶衣那高低起伏的大山,呵呵一笑。 蝶衣总算扑哧笑出了声,骂道:“人前圣人,这人后就成了牲畜!” 林岚指尖朝那削尖的下巴一勾,“那蝶衣姑娘是喜欢圣人还是牲畜呢?”这小妮子几次三番挑逗自个儿,还长得貌美如花,林岚也不是不近女色的秃驴,自然有正常的那种反应。 蝶衣见到林岚动作轻佻,羞红着脸,将头一侧,说道:“公子莫要以为肖大家不在,你就可以乱来了。” 林岚的鼻尖差不多已经接近到了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你又是明示,又是暗示的,是不是想说,肖大家不在,我就可以……” 他的指节划过那光滑的脸颊,感受到那有些热度的红晕。 屋里的气氛有些燥起来了。 “不可以的……”蝶衣的声音更蚊子一样。 “嗯?什么?听不见。”指节已经划至下巴,让蝶衣感觉有些不自然。 “不……可以……” 林岚笑意更盛,道:“那到底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蝶衣默不作声,将头侧过去不说话。 林岚凑得更近了,那鼻息几乎可以让蝶衣感觉到喷涌而出的气息。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可以如此靠近地挑逗她。 “行了,不逗你玩了。”林岚直起身子,他也不是那种容易精虫上脑的牲畜,自然懂得分寸的拿捏。 蝶衣一愣,这下脸上的羞红更盛了。这个挨千刀的,总是挑起那种心火,到关键的时刻又不继续了,这叫人如何受得了! “你是不是个男人!” 林岚哈哈一笑,说道:“你想试试?” “哼!”这么羞耻的话,蝶衣自然不会说出口,干坐在那里生闷气,心里头早就把林岚骂了一千一万遍了。 林岚道:“我要动身回揚州了。” 蝶衣眼神忽然一闪。 “你……还回来吗?”她其实很想说你会带我走吗,然而怕得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话到嘴边突然改口了。 林岚笑道:“自然是要回来的。你呢?要跟我走吗?” “我……我在云袖招挺好。” 林岚点点头,说道:“那便告辞了。” 蝶衣看着林岚离去的背影,目中含情。其实只要林岚说跟他走,而不是询问,她便答应了……然而她没想到林岚回得如此干脆,见到那背影,蝶衣终究还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有些人,可能就是过客。 女人心,似海深。 …… …… 布行与薛家的合作,谈到这份上,剩下的交给包成便稳妥了。只要技术掌握在林岚这边,薛老爷子也不会愚蠢到这么大个商机都看不出来。 从摘月楼望下去,纸醉金迷的金陵城跃然于眼前。车水马龙,贩夫走卒,一派盎然。秋意渐浓,风吹过,便落下片片梧桐。 当初四合院的兄弟几人重聚,也是唏嘘不已,才隔几月,便都各奔东西了。 书院的三个山长,也都到了。 独眼龙一本正经地将林岚叫到阁台上,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说?” “出什么事了?” 独眼龙严肃道:“那帮准备突袭庄园的马匪,是马刀帮的。这群崽子,当年老夫叱咤两淮时,都还在玩泥巴呢。如今倒好,竟然胆子越来越肥了。” “山长您莫要动气了。这群马匪估计也是见钱眼看,受人指使的罢了。索性庄子上没什么损失,劳烦您牵挂了。” “你放心。这附近大大小小的帮匪我都替你打过招呼了,今后你那庄子向来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林岚拱手拜谢,说道:“那就多谢山长了。” 两人回屋。庞宗耀眉开眼笑,说道:“十九啊,咱们也都毕业了。这回夫子上京,估摸着这文德书院算是要关门歇业了。咱们这一帮子人啊,差不多要各奔东西了。” 王言以及几位夫子奉旨入京,这文德书院也差不多就此而终了。林岚举杯,说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日金榜题名时,咱们京师再聚!” “对对对!京师再聚!” 几人推杯换盏,似乎回到了当初书院的时光。虽然仅仅是短暂的几个月,但足以让他们回味一生。 潇洒了这么久,林岚也终于得回到林府,因为有头疼的事情要来了。 便是他的终身大事。 庞宗耀嘿嘿一笑,说道:“十九啊,你也别太担心了。这女人呐,就像衣服,穿着不合身换一件就是。不过呐,凭哥们过来人的经验,这吹了灯,都一样。” 庞宗耀已经是有孩子的过来人,自然在三人面前当起了先生。林岚脸皮抽了抽,说道:“也就你脸皮厚,能说出这等话来。要是弟媳是个丑八怪,你还能如此淡定?” “咱们十三,只要是母的,连猪都敢上,哈哈。”几人打趣道。 庞宗耀挥了挥袖子,“去去去。我媳妇儿漂亮着呢。” 几个人插科打诨,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直到几近日暮,才各自拱手告别。有些知己好友,总比与那些所谓君子之人逢场作戏来得痛快。 “笑面虎”山长坐上马车。 林岚拱手问道:“齐师兄何处去了,怎么也不见他与山长们前来?” “西北玉门关。” “确实有志向。”林岚叹道。 笑面虎打了打哈欠,说道:“咱们三个,都是从西北一路打过来的。现在打不动了,飞白有这志向,就由他去了。你呢?” “我可没齐师兄那身手。” “哈哈,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各自珍重吧。”马车缓缓离去。 林岚望向鼓楼,那高顶遮挡住了西垂的落日。 “各自珍重吧。” 林岚转身而去,斜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大街上叫卖声渐渐少了,一切都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平息下来。 金陵,暂别了。 (本卷终) 第155章 一城一灯找一人 林府里里外外,忙着收拾行李。林如海巡盐御史一职任期已满,也该回京述职了。这一家老小,自然是都得带回京中。 王氏见到林如海坐在书房小憩,便轻声走过去,说道:“老爷身子可曾好些?” “秀儿,坐。” 升起的斜阳照在王氏的脸上,她已不是那个当初的秀儿,坐在对面的林如海,也不是当初那个书生了。日子总是这样,一开始的欣喜,慢慢地成了习惯和凑合过。 “老爷这些日子,似乎很少打听岚儿的事。” 林如海笑道:“自从金陵那一趟之后,你看我有过问他的事吗?”他抬起头,微微一笑。 “老爷的意思是……” “秀儿啊,这人本事大了,就变得不讨喜了。岚儿伸展手脚,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由他去吧。这次回京述职,黛玉的内舅来信,大致可以在京师落官了,咱们一家搬去京师,你没意见吧?” 王氏笑道:“你做主就好。” 二姨娘忽然满心欢喜地喊道:“岚儿回来了!” 几个女人还真能够搭一台戏。 闻讯出来的几房姨娘围在林岚身边,东扯扯西拉拉。 “让三娘看看,有没有高一点。” 林岚无语道:“三娘,我都快二十了。” “哎,男人嘛,得长到三十呢。”几个姨娘笑呵呵地说道。一样朝后边撇去,见到萍儿身边还站着个面容姣好,体态纤细的姑娘,顿时一愣。 孙姨娘将林岚拉过来,贴着耳朵道:“这个是你相好的?” “四娘想哪里去了。这是一位爹的故人托给我照看的,这不是要回来了吗?也不知道何时才回金陵,就带来了。庄园总不能一下子就跑光,云小凡、包成自然都留在了金陵,林岚带着萍儿、英莲和顺溜回的揚州。” 王氏闻声出来,见到林岚说道:“回来了站在门口做甚?还不赶紧进来。” 林岚侧头一望,问候道:“爹,娘。” 林如海看上去苍老了不少,看来大病一场,对于人的精气也是大有损耗。 “嗯,回来就好。这位是……” “哦,这位是甄士隐之女。” 林如海眉头微微一皱,“甄士隐?姑苏城的甄家之女?” 林岚将前因后果告知林如海,也是引得一阵唏嘘感慨,“甄老兄能够看破红尘,也算是落得善终吧。既然英莲姑娘无处可去,便在林府住着便是。” “多谢林伯父。” …… ……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黛玉也坐在左侧孙姨娘的边上,似乎在聊着什么,频频掩嘴轻笑。 中秋将至,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洒在庭院中,愈发光洁。林岚见黛玉气色不错,便问道:“妹妹近来身体可好?” “倒是不曾有什么大问题。” “那胃口呢?” 黛玉眉头微微皱着,不知道林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说道:“还好。” 林如海喝了口茶,说道:“岚儿,这次举家赴京,其一,乃是为父回京述职,其二便是你的亲事了。” 林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就很尴尬了,他总不能说没见过我不愿意,然后和林如海大讲婚姻自由吧。 “贾府的三姑娘。” 林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贾府的四位春姑娘,大姐元春,入了宫。二姐迎春,有些木讷。这三姑娘探春,倒是个精明能干之人,林岚也是佩服自己老爹的眼光,这没去过贾府,就能慧眼识人。看来贾府注定是一个避不开的地儿。 黛玉说道:“探春妹妹虽是赵姨娘所出,然而自幼聪明能干,颇受老夫人喜爱。只是命薄,没托生在王夫人肚子里。” 林如海喝了一口茶,说道:“贾府一门二公,当朝显赫之族,即便是庶出,也比咱们家世显赫。若不是咱们林家与贾府有旧,自然轮不到你。” 当初贾府榜下捉婿,中了探花郎,林如海才能娶得贾敏。这林岚若是贾氏所出,与贾府联姻自然好说,然而是如今续弦之妻所生,换句话说,这林岚和贾府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娶一个庶出之女,已经是贾政最大的情份了。 林岚不说话,这门婚事若按他内心来说,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显然由不得他说了算。这父母也都年过不惑了,自己在这事上任性胡闹,显然有些过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到了京师再说便是。 见到林岚不语,林如海眉头一挑,说道:“你没有意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岚儿怎敢有意见。” 王氏微微皱着的眉头松了下来,微微笑了笑。这抱孙子的愿望看来也是指日可待了。 林如海点点头,说道:“你今后要纳妾娶侧室什么的我不管,但是这桩婚事不容有失。时辰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林如海跟王氏离去。几房姨娘们也说说笑笑地离去。林岚伸了伸懒腰,也欲离去。 “长兄不觉得爹爹这话,对探春妹妹很不公平吗?” “嗯?怎么不公平了?” 黛玉眼神凌厉地说道:“凭什么你们男人不喜欢,便可娶上个三妻四妾,我们做女子的,一旦嫁了人,就得死心塌地,哪怕所托非良人。” “公平从来就不是对等的。你当皇帝的女婿,那就没有三妻四妾这一说法,还得好生伺候着,换而言之,如今你是林府的掌上明珠,嫁给某个公子王孙,自然得受条条框框的管制,但若是招个上门女婿,自然什么都好说了。” 黛玉眉头一皱,“黛玉只是就事论事。长兄若是不喜探春妹妹,何必糟蹋人家?” 林岚有些无语,自己这面都没见到,还谈什么喜欢?他打了个哈欠,道:“那你觉得这桩婚事对于我来说,便是公平,便是占了便宜?贾府你也待过,这里头之人个个心思玲珑,这也是为何我让你和那贾府的宝二爷撇清关系的原因。一入豪门深似海,如今咱爹一门|心|思地想往贾家靠拢,这样很危险。” “怎么又聊远了,我说的是探春妹妹的终身大事!” 林岚被气笑了,感情这就不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是啊,万一这贾府三姑娘是个丑八怪,我也不愿意啊。” “……” 京师一场百叟宴,吃得让某些人心惊肉跳。第二日上朝,立马就引起不少文官上谏,祖制不容改变,六部设立左右尚书之举有失妥当。 然而这次赵涵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这启用王言一干老臣,直接将朝上一派和气的景象化作了分庭抗礼之势。 朝堂再如何风起云涌,这宁荣二府,依旧繁荣。元春晋升贤德妃,着实让贾府上上下下欣喜了一把。 贾母坐在长椅上,将捂着的茶放在了桌上,道:“元春丫头如今贵为贤德妃,咱们贾府也算是有个倚仗了,甚好啊。” 贾政说道:“前些日子如海来信,揚州任上期年已满,差不多也要上京述职了。当初还不知元春敕封了贵妃,如今宫中有了靠山,这探春与那林家长子的婚事,母亲如何看?” “倒是将这事儿忘记了。当初没想过元春丫头能如此幸运,你又说林如海这次升迁有望,才应允了这桩婚事,现在思忖来……那人虽是王言的外孙,但是劣迹甚多,难免做出些有辱门风之事,到时候让咱们难堪。” 贾政问道:“那母亲的意思是……” “等如海上京,找个委婉的借口推了便是。” “这样会不会有些出尔反尔?”贾政有些犹豫道。 “林家不过是想联姻,那便让黛玉嫁过来就是,这样子亲上加亲,也算有个名头让黛玉丫头长住贾府了。” 贾政一愣,说道:“琏儿已经娶了妻,这要林家丫头当个侧室,定然是不妥当的,母亲这就有些考虑不周了。” “就你大兄有儿?” “母亲的意思是……让黛玉嫁给宝玉?” 贾母喜笑颜开,道:“对咯。这金童玉女,又如此情投意合,当然是天赐良缘。这门亲事才是正事。之前答应你将探春丫头嫁给那林家小子,也是打算将来把黛玉娶回贾府找个由头。” “这宝玉和黛玉年纪尚小,亲事是不是有些为之过早了?” “早是早了些,但若是他有嫁女入贾府的意思,等年关的时候,大观园也造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元春省亲回来,也让黛玉住进来。”贾母笑道。 贾政也不敢反驳什么,只是道日后再说。 感谢cn2541的打赏! 第156章 V字仇杀 若是说金陵被人打造得像是六朝古都,那么大京朝的帝都,在模仿金陵城制式的同时,又加入了自己的建筑风格。林岚从马车的窗口望去,便见到这座一眼望不到南北的雄城卧在雄鸡的心脏处。 黑灰色的城墙,看上去显得有些恢宏,马车渐渐近了,才见到外城那巨大的拱门。林府一家老小一路北上,走了一月余的水路,又赶了半个月的马车,才到了京师。对于林如海和黛玉来说,有一种再临故地的感慨。 等马车渐渐停稳了,这外边的京腔也就听得更加清晰了。 “听说了嘛,当朝太傅又被咱圣上重新启用了。” 林岚掀起车帘,见到是俩扛锄头的农夫,也不由笑了笑,看来大京朝的百姓除了柴米油盐,还是挺喜欢了解朝中大事的。 “听说启用的还有陈之策老将军,是不是西北又要打仗了?这安稳了才几年,苦的都是咱们老百姓啊。”有年长之人叹气道。 又有人插科打诨地说道:“不会的,要真打仗,那圣上就应该从杨宰辅在内的一帮子人都撸干净咯,哪里会是如今这样互相挤兑。” 林岚听着这些闲言闲语,也有着自己的判断。西北的战事,即便是皇帝,是战是和,也拿捏不准吧。大京朝那么大,若是为了那些失地,再挑起战事,自然是划不来,但若是意在灭了北虏蛮人,永世太平,自然必有一战。 城门临近了,林如海出示了诏书,马车便在后边百姓羡慕的眼中顺利地驶入了外城。守城兵丁如此恭敬的样子,一看车里头坐着的人非富即贵。 眼下林如海回京述职,自然还没有官邸。一家老小十几口人,这还是遣散了一些下人,只带了几个好使的丫鬟以及老管家,才精简下来的人数,但都要住在驿站,显然有些不合适。 马车通过朝阳门,驶入京师内城。商贾云集,车水马龙,一派热闹繁华之景。等到了一处别苑,诸人才一齐下了马车。 “这里是贾府的一处别苑,特地用作安置咱们的地方。等为父述职回来,再行打算。岚儿,这里是天子脚下,可不准再胡乱闹事了。” 林岚呵呵一笑,道:“孩儿遵纪守法,是大京朝的良好少年……” “打住。我去官署述职,你看着下人们将东西都归置归置。等晚些时候,为父带你去贾府拜访一下你未来岳丈。”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在林如海口中说得跟真的一样。其实在大京朝,还真是说得跟真的一样,两当家作主的这么一合计,事情也差不多成了,再由媒婆上门说媒。不过林家和贾府本就是亲戚,这登门拜访,自然是合乎礼节的。 …… …… 黛玉倒是想着去贾府一趟。 “与老祖宗别了数月,想来思念得紧,长兄可否带与去贾府看看?” 林岚看着这小丫头还惦记着贾府里的某人,便说道:“天气转凉,这京师风寒,妹妹还是呆在家中,与诸位姨娘说说话,喝喝茶的好。” “真就不行?”那双水灵的眸子可怜兮兮地望向林岚,看得林岚差点就矢口答应了。 “还是等改日再说吧。” 顺溜满头大汗地跑出来,嚷嚷着:“少爷,你说好的,咱们去逛京城喽!” 林岚低头看着这总是不合时宜杀出来的熊孩子,真恨不得踹上他一脚,有些尴尬地瞥了眼黛玉,见到那目光中闪过的一丝鄙夷,咳了咳嗓子,说道:“贾府是去不得,这登门拜访,我带着你们去是个什么道理?逛京城的话,带上英莲,咱们随便看看。” 黛玉这才收起那异样的眼光,仿佛林岚带着小书童闲逛,若是还不让他出去,就要用这种杀死人的眼光一直看下去一般。 “我去收拾一下,叫上英莲。” 林岚见黛玉走了,才长舒一口气。这个妹子,有点冷。 “少爷,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林岚低头看着顺溜慌张的眼神,说道:“你说呢?”伸手拍了一下这熊孩子的后脑勺。 果然,古今女人都一样,这收拾收拾,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出来。见到英莲黛玉以及身后的萍儿、雪雁,林岚忽然觉得,自己貌似也是花中独一的绿叶啊。 大京朝没有女子禁足这一说法,所以街上少女往来,嘻嘻笑笑,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林岚初来乍到,对于这座城也是充满了好奇。 顺溜看着那高耸的城门鼓楼,宽敞的长街足足可以有八驾并驱。京师的内城,更显繁华。顺溜站在林岚身边,看着那些有头有脸的贵人们,先是瞥向黛玉、英莲,目露惊色,然后再看到走在稍前边的林岚时,则是一副鄙夷之色,仿佛看到鲜花底下的牛粪一般。 “少爷啊,京师里的人有点傲娇啊。”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顺溜抬着头,说道:“他们都用鼻孔看人的。” “你个子这么矮,看人当然觉得都像是用鼻孔在看你啦。” “咯咯。”后边跟着闲逛的女子掩嘴偷笑着。才七八岁的顺溜,比萍儿雪雁都要矮一个头,站在林岚边上,就像是爸爸带儿子一样。 “冰糖~~葫芦儿!” 一声吆喝让几人纷纷侧目看去。见到宝塔似的,插满了朱红色山楂的大棒子,就连黛玉都有些口中生津。 “冰糖葫芦多少一串?” 听到林岚那话带着南方口音,穿得有单薄,说道:“五文钱一串,不二价。” “六串二十文,卖不?” 小贩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小本买卖,二十五文怎样?” “走,咱们去前边看看。”林岚拍了下已经准备掏钱的顺溜,不打算买了。 一见大生意要跑,小贩赶紧步子一侧,道:“得嘞您。二十文就二十文。碰到您这么会砍价的,这买卖都得折本。” 林岚微微一笑,挑了几串大的,分给几女,黛玉虽然想吃,但想到出来是唇上抹的胭脂,摇摇头道:“我不吃。” 林岚将多的一串给了顺溜。 几个人在不少贵人鄙夷的眼光下,继续逛着。 “咱们林家也不穷,长兄何必为了几文钱,和那小贩砍价?倒丢了身份。” 林岚听到身后黛玉的责怪声,笑道:“这是态度。” 活在这真龙真虎的帝都,他们都是些小人物,既然都是小人物,就要有小人物的态度,锱铢须必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