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活》 七门调 怀愫/文 夏日清晨六七点的辰光,微风穿堂入巷,吹开馀庆里家家户户的窗门。 小女孩扒在窗口,张着一双大眼盯住最深处的那栋二层小楼,她妈用篦子替她通头发,梳落下来的碎发就手扔到窗外。 姆妈一时手重,小燕“嗞”一声捂住头皮,眼睛却还盯着那二层小楼的黑漆门不放,直到那门开启一条缝。 女孩眼睛一亮,两条辫子才刚打好一边,她扭头就往楼下跑,她母亲在她背后喊:“小燕!小燕!干嘛去?” 小燕已经跑到楼下,藏在阴影里,看那门里走出来的女子。 她皮肤雪雪白,头发乌乌黑,一条大辫子垂在胸口,身上一件白底蓝色碎花旗袍,贴身裹着,薄背窄肩杨柳腰,袅袅从深处走出来。 整条里弄都为之一静,掸衣的不掸衣了,挑担的也不挑担了,人们的目光齐聚在她脸上身上。 跟着便有人同她搭话:“阿秀,出来买早饭啊?” 还有人眼睛盯着她的衣裳:“阿秀,你哥哥又给你做新衣服啦?” 阿秀闻言点头,拎着食盒往外走,等她走出弄堂,掸衣才又掸衣,挑担的方又担挑,馀庆里又活了起来。 自然是要嚼她舌根的,因为阿秀生得耀目,又因白家实在神秘。 “长得这么灵,可惜是个哑吧。”天底下难有十全十美的事,这点遗憾,让馀庆里人人叹息。 “哑吧又哪能啦?我看报纸上的花国美人都没有她好看。” 选花国皇后是近来沪上一桩大新闻,街头巷尾无人不知,一块大洋一张票,筹得的款项全给难民救济会,专为赈济灾民办的。 百雀羚还出了十二美人月份牌,哈得门香烟上都印着美人照片,小老百姓虽没亲眼见过真人,但照片总是看过的。 “瞎讲八讲,花国皇后选的那是舞小姐,阿秀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姑娘,当心被白老板听见。” 白老板就是阿秀的哥哥,自从搬进来,就没人见他出过门,也从不与人交际,连阿秀这个名字都是隔门听见的。 可馀庆里没人看轻阿秀,白家虽住在老城厢,没搬进租界去,但是很有钱。 阿秀身上的旗袍常换常新,她那个哥哥更是嘴巴叼,家里从来不开伙,一日三餐都让妹妹到外头买着吃,再不然就叫人送进来。 什么大-三元、天香楼,食盒子日日不重样。 看吃看穿知家底,这么个吃法,当然是有钱人。 小燕散着半边头发立在门口听人闲话,姆妈追到楼下,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发痴了你!” 小燕噘噘嘴,姆妈不高兴,另一条辫子打得死紧,扯得她脑袋一动一动,扎起来还翘在一边,书包挂在身上,一把推她出去:“赶紧上学去。” 小燕拐出弄堂口,看见阿秀在茶楼前等生煎馒头出锅。 锅盖一开,油旺旺热腾腾的生煎馒头上撒一把芝麻葱花,香得勾人馋虫,小燕闻到香味,咽咽口水。 “阿秀!”小燕脆生生叫她。 阿秀侧过脸来,她不会说话,连笑都不笑,可小燕觉得她在对自己笑,忍不住便走过去,红着脸说:“你的旗袍好漂亮。” 阿秀拎着食盒回去,小燕着迷的跟在她身后,街边有人清煤球炉,火星飞扑出来。 眼看便要溅到小燕身上,阿秀伸手拉过她,火点子就溅到阿秀那件新旗袍上,烧了个洞。 小燕愣住了,动也不敢动,眼眶里含着两包泪,这样一件旗袍他们家是赔不起的,姆妈知道肯定要打她。 阿秀却不在意,雪藕似的胳膊推一推她,又指指书包,让小燕上学去,自己拎着食盒回馀庆里。 推开黑漆门,将食盒摆在桌上,取出生煎热汤,拽了下屋里挂的铜铃铛。 内室的绸帘一掀,白准坐在轮椅上从屋内出来,他极年轻极清瘦,长发用绸带系住散在脑后。 阴柔得有些雌雄莫辨,满脸不耐烦的神气。 他并不抬手,两只轮子便随他的心意转动,骨碌碌滚到桌前。 阿秀把汤匙送到他手中,白准低头尝了一口汤,瞥见阿秀旗袍上的洞,皱皱眉头:“去挑一张你喜欢的纸。” 阿秀往屋后去,屋中满是木架,架上摞着各色彩纸,最顶上一叠白底蓝花的便是阿秀身上穿的。 白准一支筷子戳破生煎馒头的薄皮,吃汤包似的把里头的肉汤吮干,把肉丸挖出来吃了。 他爱食这肉馅丸子,可单做了丸子给他,他又不吃。 馀庆里的住户对白家的猜测百样不对,只有一样是对的,就是白准嘴巴叼,这生煎馒头才吃了一个肉丸就扔在一边。 阿秀给自己挑了张天青色的纸,纸上碧意似二月春水。 白准的轮椅滚到屋内长案前,案上大小竹剪,五色彩墨应有尽有,阿秀将纸铺在案上。 手指不动,竹剪竹刀腾空而起,屋里几声纸响,一件天青色的纸旗袍已经立在案上。 阿秀当着白准的面脱衣,那件方才还让小燕神往的旗袍,落地便成了一堆废纸。 她换上新纸衣,旋转身子给白准看,似是在问他美不美。 白准一手撑着头,用欣赏作品的目光看阿秀,当然是美的,娥眉樱唇,身骨肌肤全是他一手造出,又岂会不美? 裁完纸衣,白准自觉这一早上乏累得很,竹制轮椅往屋内去,还吩咐阿秀:“中午要萃华楼的芙蓉鸡。” 内室墙边立着两个男仆模样的纸扎人,眼眶留白,并未点睛。 白准打个哈欠,那两个纸扎人便上前来,将他自竹椅中抬起,送到床上。 薄被一盖,白准便要睡他的回笼觉。 可今日注定是不得清闲的,白准眼皮阖上没多久,门便被人拍响了,阿秀走到门边,只开了一道缝。 外头那人急急道:“阿秀姑娘,七爷在不在?我师哥叫捕房押了。” 阿秀双掌一阖摆在耳边,示意白准还在睡,伸手就要将门阖上,天大的事,也要等白准睡醒了再说。 来人急了,发力一推,一时竟没能将门推开。 白准并没给阿秀画一张笑面,她的脸上自来没有表情,此时漆黑两轮眼盯着来人,掌心发力,一把将门关上了。 馀庆里的人家见状大声喝斥:“你是谁?找哪个?别欺负阿秀不会说话!” 来人哪还有心思辩白,立在墙根,身子蹲下,脚尖一点,轻飘飘跃进了天井。 整条弄堂都哗然了。 “我去叫巡警,这青天白日,还没有王法了!” 阿秀怒了,她虽是纸人,却也颇有权利,这一屋子的纸人都听她调动,双掌一拍,屋里涌出许多纸扎人来。 个个披红挂绿,举刀执剑,“穆桂英”一杆银抢挑上胸前,竹扎纸糊的枪尖,划破了来人胸前衣衫。 这人万不敢碰坏白准的宝贝,又知道私自闯入已经犯了大忌,跪在天井中,大声喊道:“七爷,求您救救我师兄!” 白准早间只吃了一只肉馅丸子,觉又只睡了一半,睁眼便是好大气性,满屋的纸人都知道主人动怒了,纸衣纸鞋震震作响。 来人用脑袋去撞天井的青石砖,连响三声,哀哀求告:“七爷,我师父走的时候说有什么事七爷关照我们师兄妹。” 五花八门自古有之,白准的行当属第七门,七门调,专与阴阳打交道,虽年纪不大,但独掌一门,内行人自然要称他一声七爷。 来人是第三门的门人,三门彩,古彩戏法的传人。五月初韩三爷没了,送葬的全套纸马还是白准亲手扎的。 韩三门下一个柳大一个柳二,他死前把独生女儿许配给了柳大,三门也由柳大承袭。 来求白准帮忙的是柳二,他磕破油皮,不敢在白准的地界留血腥,抬手一把抹了,殷切望着内室的门帘:“我师父说七爷必会关照我们师兄妹的。” 白准翻了个身,韩三年轻的时候帮过七门的忙,这情攒到现下,也只能他来还了。 “说罢。”声音隔门隔墙传,却似响在柳二耳边。 五花八门,除了第七门,俱是码头街面混饭吃的,要的就是口舌利索,柳二情急之下话也说得明白:“我师兄是猪油蒙了心!” 柳大柳二虽是亲兄弟,但拜师进门就得按师兄弟相称。 柳二咬牙切齿,将柳大被抓的事托出,竟是因为选花国皇后。 百来个舞场小姐参选,选出十二位票数最高的,再从十二位里选前三,一位花国皇后,两位花国贵妃。 每位美人都要上台一展才华,本来都是些舞小姐,能歌会唱都算不得出奇。 其中那位八月美人金丹桂虽不会唱,但她别出心裁,花高价将柳大请去,教她古彩戏法,台上稍露两手,引得众人喝彩。 金丹桂多情妩媚,柳大竟连韩三爷的独生女都抛下了,要与金丹桂在一起。 白准冷哼一声:“你师父坟头土未干,弟子就这样欺他孤女?” 柳二羞愧难当,为了金丹桂,师姐不知淌了多少眼泪,他与柳大打也打过,吵也吵过,可师兄仿佛着了魔,眼中心中只有金丹桂。 “金丹桂死了。” 八月美人死在礼查饭店包房内的西洋弹簧床上,二龙一凤。 白准听了这么一通废话,颇觉无趣,懒洋洋拖着长音:“嗯?” “还求七爷救救我师兄!” 七门徘徊在阴阳两界,人的事白准不一定知道,但鬼的事,只要他想,就能知道。 ※※※※※※※※※※※※※※※※※※※※ 开文啦! 留言都有小红包! 城隍引 怀愫/文 白准倚在床上,昏昏欲睡:“不救。” 七门欠的是韩三的情,可不是欠他柳大的,柳大不义,他若是帮忙,韩三爷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柳二没想到白准会断然拒绝,知道这是师兄在师父身后如此行事,触怒了白准。 可柳大毕竟是他兄长,他不能见死不救,咬咬牙道:“七爷,我师父将门主之位给了师兄,一切都给了师兄。” 家财女儿,和古彩门代代门主才能掌握的秘技神仙索。 “若是我师兄死了,三门就没了。”说完他又磕起头来。 白准皱皱眉,五花八门早已式微,门人也七零八落,各自求生,三门传承到这一代,确实不能让它就这么断了。 门内悉索几声纸响,柳二燃起希望,可内室只走出个没有眼睛的纸仆来,纸人僵手僵脚走到他面前,抛下个布袋。 柳二低头一看,布袋一角露出白花花一片:“七爷这是……” 白准声音懵懵的,好像又在打瞌睡:“这钱给你上下疏通,到牢里去,学会你师父的神仙索。” 韩三爷年轻的时候,凭绝技神仙索争夺三门门主之位,只怕他也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世界就换了个新。 “我师兄是清白的!他们要拿他顶罪!” 白准烦了:“他清不清白,跟你师父说去。” 死了自然就能见着了,说不准韩三正在底下等着这个不肖的徒弟。 柳二哑口无言,师父将师姐当作掌上明珠,自来疼爱有加,若他老人家还在,又岂容徒弟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柳二面色发白,话说到这儿,白准是不会帮忙了,他捧着半包银元,给白准又磕了三个头:“多谢七爷指点。” 阿秀送他到门边,巡警正巧赶到,盘问几句,有阿秀作证,知道柳二不是歹人,放他离开。 白准这人,脾气差身子娇,睡着了被吵醒,气得翻来翻去:“美人也要,绝技也要,不知自己的命几斤几两重。” 满屋纸人,寂寂无声。 白准又觉无趣,恹恹裹着他的锦缎被子,睡他的回笼觉。 眼睛一阖,沉入梦中,眼前出现一方神台,台上供奉城隍金身。 他醒时腿脚不便,在梦中却行走无碍,走到神台边,取了三支香,恭恭敬敬点香敬神。 一缕香烟升起,台上凭空现出一张黄纸,白准双手接过,拿到手里一看,是张城隍通关路引。 但凡死人去往冥界,都得有张路引,写明姓名生平和所带葬品。佛家有地藏菩萨,道家是丰都大帝,白准手上这一张是城隍路引。 王秋芳,年二十二,所带葬品一件真丝睡袍,两只钻石耳环。 城隍发了路引,王秋芳却没去她该去的地方,这张路引送到七门,是让白准去缉拿这女鬼。 白准神色肃穆,欠身接下,梦中神台渐渐隐去,睁开眼睛,午时还未到。 鬼魂游荡人间,一日之中属午时最弱。 白准额角轻跳,他打起精神,取出一张黄纸,将王秋芳的姓名生辰写上。 再起一支香,将黄纸点燃,在炉中焚烧。纸灰无风扬起,穿过天井,飘了出去。 阿秀早已打开大门等着,门前停了一辆黄包车,馀庆里的人家谁也没瞧见这车是怎么进了巷子的,眼睛一花,车就已经停在白家门边了。 拉车的车夫一把将白准抱起,放到车座上,阿秀撑起油纸伞坐到白准身边,车轮在砖地上擦过,飞快出了巷子。 这车夫和车自然也是纸扎的,随白准心意操控,顺着烟丝一路追到了礼查饭店大门口。 白准皱皱眉毛,秋芳为桂,此桂就是彼桂? 刚进饭店大厅,白准就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气,烟丝浮游向内,一路将他引到了饭店内的咖啡厅。 那缕烟丝飘飘渺渺,最后落在个年轻男人的肩头,王秋芳死后找过他。 男人背对着白准,白准轮椅向前,还未靠近就先听见他说话。 “他杀没杀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杀人。” 霍震烨长腿一搭,背靠在沙发上,端起服务生送来的咖啡,深深吸上一口提神。 从金丹桂死后,他总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用这咖啡香压一压。 他对面沙发上坐着个巡捕,苦口婆心:“七少,您再仔细想想,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什么?是不是那个柳大为情杀人?” 霍震烨眼中讥诮,张口却是玩世不恭的笑音:“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要是不认识他,又怎么会在他房里?巡捕只敢心里想想,上面都交待了,对这位七少要特别客气。 他不过腹诽,霍震烨却生就一双毒眼,他嘴角一挑:“客房的听差服务生查过没有?像这样送“花”上门,除了我的房间,还有没有别人?客房里的酒检测过没有?” 咖啡厅内人人都衣着光鲜,偏他一身皱巴巴的西装,衬衣领口松开,额前搭着几缕发丝,天生一对桃花眼,唇角一挑似笑非笑,很有几分风流。 他们还真没查过那天夜里有多少位花国美人进了公子哥们的房间。 “是,是,都已经在查了。”说完又劝,“七少,昨天您兄长的电话就打到总署来了,您再仔细想想,咱们也好结案不是,可别耽误了您的喜事儿。” 霍震烨嘴角的笑意隐去,只觉得鼻间血腥更重,端起杯子,想将这味道压过去。 刚端起杯子,他就觉得正被人注视,回头望见白准。 白准瞳仁一缩,没想到他们竟然还会再相见。 霍震烨盯住白准,只觉得眼前人似乎是见过的,但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两人目光相碰,是白准先动,他的轮椅滚到霍震烨面前。 霍震烨对巡捕挥手,示意他离开,巡捕没要到口供,又不敢惹着这位霍七公子,垂头丧气走出咖啡厅。 霍震烨的目光牢牢锁着白准:“你是谁?” 白准脸色不变,心底生怒,他一眼就认出了他,而他竟然不记得他了! 霍震烨看出眼前人在生气,可不知他气些什么,他觉得他应当是认识白准的:“我们是不是见过?” 白准不回答他的问题,取出一只信封,放在咖啡桌上:“压在枕下,她不会再来找你。” 既然不记得了,那也没必要再相识一次。 究竟是不是霍震烨杀了人,王秋芳又是不是金丹桂,白准全不在乎,只要把王秋芳送去她该去的地方,这一笔生意就成了。 对七门来说这就是一笔生意,人与人做生意,七门与神鬼做生意。 霍震烨眉梢一动,他昨天晚上确实作梦了,可他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他推测是有人给他下药了。 那种影响神经系统,引发幻觉的药物。 白准就这么撞上来,又让他觉得熟悉,成了第一嫌疑人。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霍震烨面上在笑,心念如电转,他确定自己见过白准,又觉得这件事是个圈套,想找出是谁给他设的这个局。 霍震烨刚从英国回来,霍老头好像终于想起了还有这个儿子,趁他在上海闹出什么丑事之前,替他安排了相亲。 霍震烨一进饭店包间就知道自己被老头子算计了,立刻摆出花花公子,纨绔子弟的样子。 陶小姐问他在英国的见闻。 他就谈吃谈喝谈在哪里做西服,如何赛马怎么猎鹿。 陶小姐跟他聊英文,他就假装出洋相,指鹿说马。 可陶家小姐还是相中了他,霍震烨这才混到花国皇后的选美中,豪掷千金捧舞小姐。 今天在这个身上扔几千大洋,明天又再换一个,闹得沸沸扬扬,气得霍老头子亲自打电话骂他。 谁知陶家还不死心,他干脆闹得再大些,放出风声说他为舞小姐神魂颠倒。 陶家但凡还要一点脸面,就该极力撇清关系,经过这回,老头子再也别想动这种念头。 花国十二位美人在礼查饭店开宴,霍震烨当然要到场,让记者拍上几张照片,再上一回新闻。 他一向擅饮,那天晚上只喝一杯就有了醉意,回房靠在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 第二日醒来,金丹桂赤身露体死在他房中床上,死相极惨,被人生挖双目,塔夫绸床单被鲜血浸透,屋内血气冲天。 来送早餐的客房服务生闻到血腥味,尖叫声吵醒了霍震烨。 霍震烨还算镇定,柳大却跟金丹桂躺在一张床上,跟具女尸睡了一夜。 这种离奇又艳情的血案,隔天就闹得满城风雨,说三人在一张床上有,说为争风吃醋杀人的也有,各类小报记者跟蜂见了蜜似的往饭店里钻。 霍震烨双手交叠,想看白准下一步如何行事。 白准微微咬牙,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麻烦精依旧还是那个麻烦精。 霍震烨挑挑眉,他好像没词了。 白准心想,要不然干脆就让女鬼索了他的命算了。 ※※※※※※※※※※※※※※※※※※※※ 劝你听老公的话 今天留言还有小红包哟,么么哒 无眼女 怀愫/文 霍震烨嘴角噙笑:“不继续了?” 白准耐心告罄,转身离开,只要那缕烟丝还在,王秋芳今夜还会再来,让这麻烦精吃点苦头才好。 白准人走了,信封还搁在桌上,霍震烨拆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幅纸剪的脚镣木枷,跟戏台上的犯人戴的差不多,手艺还挺精细。 他顺手把这小玩意儿往口袋里一揣,随口吩咐:“去看看这人是谁,到什么地方去。” 他身边跟着三五个巡捕,霍家上下打点,上至巡捕署长下到捕房巡捕,通通给足了好处,巡捕也甘心听他差遣,跟了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 “那人没走,他开了间房,住下了,还要了许多酒菜送到房里。” “把房间换到他隔壁。”霍震烨并不意外,不论是谁要害他,总得露出形迹,他晃着步子上楼去,倒要看看,这人还有什么后招。 白准一时走不成,要了间临江套房,把礼查饭店有名的菜色全点了一遍。 霍震烨在白准门口站定,看着服务生进进出出,窗边圆桌摆满了各色蛋糕西点,眉头一挑,这人倒会享受。 他打开隔壁的房门,对跟着他的陈三说:“我就在房里哪有不去,你们歇着去吧,吃的喝的,都算在我帐上。” 陈三笑得见牙不见眼:“七少只管休息,再委屈您几天,事情就快结了。” 在霍震烨这里拿不到口供,巡捕房有的是办法让柳大认罪,柳大骨头再硬,也硬不过铁皮鞭子。 要不是这案子被记者捅了出去,闹得沪上哗然,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悄没声息的也就办完了。 霍震烨闻言目色一冷,他关上房门,转身在房间里仔细察看。 床单被子都是新的,窗户大开,在房内就能听见远处码头的船鸣声,不管是谁在什么时候下了什么药让他产生幻觉,经过挥发,这药也该失效了。 可他怎么还能闻见血腥味? 今天的饮食他也异常小心,跟巡警们一起吃,别人碰过的菜他才碰,服务生端来的茶水咖啡,他一口都没喝。 霍震烨按了按西装内袋的□□,拉过张椅子坐在窗边,不食不饮,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那人还能有什么下药的途径。 比起霍震烨,白准可舒服多了,他给自己叫了一桌菜,每样都尝了尝鲜。 菜做的不如萃华楼天香楼,西点味道倒不错,白准手里托着瓷碟,把蛋糕上的奶油刮下来,一口吃掉。 阿秀坐在他对面,她不用吃东西,可也学着白准的样子,捧着小碟子,用银叉送到嘴边,她还学会了斜坐,从旗袍开叉处露出雪白的一截腿来。 咖啡厅里的女人们就是这样坐的。 阿秀落地才刚一年,按人的算法才一岁,虽有人形,心智还似孩童,看她像人那样学东西,白准颇觉有趣。 等阿秀玩够了,白准就从袖中取出黄符,递给阿秀:“把这个贴到门上去。” 王秋芳知道他的存在,就不敢再来找霍震烨,白准隐藏行踪,等她来了,将她捉住送去该去的地方。 子夜时分,套房里的西洋座钟“哐哐”敲响,霍震烨猛然睁开眼,晃了晃脑袋醒神,怎么竟睡着了。 房内的窗还大开着,黄浦江的夜风灌进来,江风带着一股水腥气,霍震烨看白纱窗帘飞扬鼓动,走到窗边,想将窗户关上。 窗外隐隐传来舞乐声,霍震烨骤然清醒。 金丹桂死的那天夜里,也有舞乐声,她死之后,礼查饭店的住客走了一半,楼下的舞场歌厅都暂时关停,哪还有乐声。 这又是个梦。 霍震烨意识到这点,但他并没能醒过来,听见套房内传来“吱呀”声响,迈步走了过去。 门内无灯无火,借着一点月色,约莫能瞧出四柱床的形状,床上帐幔低垂,里面一双身影交-缠。 这个景象,他昨夜就梦见过了。 霍震烨靠在门框上,摸了摸西装口袋,从里面掏出个银烟盒,捡出支烟来,点燃一支,吸上一口。 悠悠然吐了个烟圈,等床上这场戏何时演完。 帐中传来男人喘息的说话声:“你跟我走,我有钱了,足够咱们离开上海,安生过日子。” “吱呀”声短暂的停顿一下,女人尖叫一声:“你不是霍七少?” 知道认错了人,可两人都在紧要关头,缠着彼此不放,男人说道:“我这辈子都待你好,咱们生生死死都不分开。” 霍震烨挑了挑眉头,夹着烟的手搁到一边,昨夜可没有这一出。 女人“啪”一巴掌扇在男人脸上,呜咽两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男人正欢腾,被打也不恼怒:“我看见你给听差小费,买通他给你开门了。” 金丹桂被当面戳穿,可她毫不羞愧,又想推开柳大,又舍不得这时推开他:“我说过了,咱们快活归快活,要我跟了你,你养得起我吗?” 声音终于停歇,金丹桂拉开了台灯。 霍震烨借着那点光明看清床上的人,金丹桂靠在软枕上,她脸上红晕未褪,满面怒意的看向柳大:“你赶紧滚蛋,别坏老娘的好事!” 竟然还想继续留下等霍震烨。 霍震烨抖抖香烟灰,烟灰细簇簇掉在地毯上,难道他参加酒会的时候,特别像个冤大头? 柳大半跪着,他声音里带点哀求:“我真的有钱了,这钱够你花销,你不必讨好公子哥儿,也不必再陪人跳舞,咱们离开上海。” 金丹桂翻了个白眼:“有钱了?你见过几个钱,就敢说自己有钱了?” 她合拢身上的蕾丝睡裙:“你知不知道霍七少是什么身家?一两千的现大洋,他随手就花了,你一个跑码头耍把戏的,下辈子重新投胎也赶不上。” 霍震烨一支烟抽完,又点一支烟,若非在梦中,他还真想跟金丹桂说上一声,他这个胎投的也不怎么好。 柳大沉默片刻,咬牙说道:“一箱小黄鱼,够不够你跟我走?” 金丹桂本来眼睛撇在别处,听见“小黄鱼”扭过头,上下扫了柳大一眼:“你哪来的金条?” “你就说够不够?” “万一你骗我呢?”金丹桂反而有几分相信了,柳大这毛头小子,还从没跟她放过这种狠话,难道他真有钱了? 柳大笑了:“我知道你不信。”他拿出个小匣子,递到金丹桂面前。 盖子一开,金丹桂就倒抽一口气,里面是一对金刚石的耳环,指甲盖那么大颗,一点灯火就熠熠生辉。 金丹桂的眼睛盯在金钢石上拨不出来,哪个客人也没待她这样大方过,这一对比苏曼丽的那对还更大更剔透,她一直都想这么一付钻石耳环。 “这样的东西我还有许多,你跟着我,都是你的。” 金丹桂托着耳环,眉开眼笑,身子挨靠过去,胳膊碰一碰柳大的胸膛:“这是哪儿来的?” 柳大一顿:“这是……这是我师父给我的,你放心,没人会追查来路。” 金丹桂知道他有个定了亲的师姐,也知道柳大是什么古彩门的传人,可她从没当回事,此时一听,猜也猜到东西是他师父给女儿的嫁妆。 可她掌心一拢,把这对耳环攥在手心里,轻刮柳大的背脊,娇滴滴道:“你待我可真好。” 柳大被她一抚,又醉三分:“你跟着我,都是你的。” 金丹桂娇声轻笑,从床上起来,走到桌边给柳大倒了杯酒,两人共饮,房内又一次响起声音。 柳大的身世,霍震烨在这几天内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是孤儿,被他师父收养,教了一身变戏法的本事,以此谋生。 没想到他偷未婚妻的嫁妆送给相好,还想卷款逃走。 霍震烨不齿柳大为人,掐掉了手中香烟,转身想走,看看自己这个梦还有没有别的看头。 谁知一抬头就在面前那块挂在房内的圆镜里,看见一团模糊的黑影。 “滴哒,滴哒,滴哒”声音由远及近,一下一下,那团黑影从暗处走到明处。 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穿一件蕾丝衣睡裙,走到霍震烨身后。 她缓缓抬起脸来,脸上该是眼睛的地方被整个挖空,只余一双血窟窿。 血淌得满面都是,顺着尖下巴滴落在地板上,霍震烨听见的滴哒声,就是血滴落的声音。 这一个是金丹桂,那床上的又是谁? 霍震烨往屋内看去,床上空无一人,身后的那个金丹桂抻直了两只手,像盲人那样,摸索着要走进来。 霍震烨没见过金丹桂的死相,他醒来时,金丹桂的尸体已经被人发现了。据说柳大也没看见,他醉得不省人事,押回捕房浇冷水醒。 要是他醒来与金丹桂“四目相对”,还不被吓疯? 金丹桂两条胳膊僵直着,身体左右转动,手似利爪,擦过霍震烨前胸。 霍震烨明知是梦,却忍不住又退一步,后背抵住了房间的柜子。 金丹桂没了眼睛,耳朵变得异常灵敏,她微微偏头,顺着声音摸了过来。 霍震烨退无可退,金丹桂似乎知道他就在自己爪前,嘴角一勾:“把你的眼睛给我。” 不论她本来长得怎么样,此时脸上两个血窟窿,唇边这一抹笑意十分渗人,霍震烨心口急跳,但他屏息相待,等金丹桂的手臂伸到面前,看准时机矮身一躲。 金丹桂的手指直直插进了柜门,又“噗”一声□□,在木门上留下几个血洞。 她怒道:“你躲不掉的!” 霍震烨绕床走到角落,金丹桂摸了过来,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梳子,远远一扔,梳子落在床头边。 金丹桂听见声音,得意一笑,转过身往梳子落地的地方追去。 霍震烨趁机离开,可房内有地毯,屋外却没有,他一脚踩在地板上,皮鞋鞋底轻碰,金丹桂骤然转身,血洞双目望了过来:“你骗我!” 霍震烨猛跑起来,他跑到门边,门把手却牢牢锁着,怎么也打不开。 金丹桂已经到了他身后,霍震烨掏枪转身,扣动扳机,一枪打在她心口处,子弹洞穿过去。 金丹桂低头“看”向胸口,那里一丝伤痕都没有。 子弹挡了她一挡,可对她无用,眼看就要被她利爪穿心,霍震烨灵光一现,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对准她扔了过去。 是白准包在信封里的纸镣铐。 镣铐落地就成了实物,铁锁牢牢铐住了金丹桂的双脚,她哀叫一声,跌倒在地。 她因双脚被缚越加愤怒,两只利爪撑起身体,刚要伸手掐住霍震烨的喉咙,动作便顿住了。 门锁从外面被转开了。 饶是她眼中无珠,霍震烨也能感受到她的惊惶。 金丹桂整个身体一节一节倒转过来,以手作脚,在地板上飞快爬行。 攀到窗边,跳了出去。 白准坐着轮椅从门外进来:“跑了?”他看一眼霍震烨,啧,真没用。 ※※※※※※※※※※※※※※※※※※※※ 霍:你说谁没用?你过来!你试试! 留言都有小红包哟 故人面 怀愫/文 霍震烨后背被汗浸湿,下意识转身,枪口对准大门。 白准瞥他一眼,人虽没用,胆子还是这么大,竟然连声救命都没喊。 他完全不拿手-枪当回事,绕开枪口,转进房间,低头看地板上被女鬼指甲刮出的痕迹,眉心微蹙。 这女鬼竟能挣脱束缚? 白准一开口,声音穿透黑暗,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霍震烨恍然回神,垂下枪口,他就在自己房中,这根本不是作梦,也不是有人要害他。 是真的见鬼了。 金丹桂是察觉出白准在门后,这才逃走。 “你究竟是谁?”霍震烨换了一种口吻问他。 白准没搭理他,轮椅滚到窗口,窗框上几道指甲抓过的痕迹,金丹桂贴墙爬出去,早就逃远了。 那缕本来绕在霍震烨肩头的烟丝,顷刻散去,顺着风飘进夜空中。 白准拾起落在地上的纸木枷,木枷与镣铐本是一对,镣铐起了作用,木枷却被霍震烨的汗水打湿,这才没用了。 白准指尖一搓,木枷搓成纸灰。 屋内怨气浓重,再加上金丹桂双脚被缚,还能只凭双手逃走,她已经不是寻常鬼了。 据她死去已经三夜,等到头七回魂,她会鬼力大涨,到时可不是一付简单的镣铐能抓住的事了。 霍震烨望着地板上留下的痕迹,和房内柜子上的十个小洞,知道自己死里逃生,他没觉得庆幸,反而升起丝荒谬感:“她为什么找我?” 白准这才相信霍震烨没有杀人,心中竟莫名松一口气,尔后又想他好不好,跟自己才没关系。 这样看来,只怕连金丹桂自己都不知道杀她的人是谁,她死在霍震烨房中,就以为凶手是他,来找他报杀身夺眼的仇。 她杀不了霍震烨,就会去找柳大。 白准眉心一拧,真是烦得要死。 霍震烨只沉吟片刻,就上前一步:“告诉我你是谁,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面,我就有办法给柳大也送一付纸镣铐。” 白准斜他一眼:“那东西已经抓不住她了,要是三日之内还抓不到金丹桂,你跟柳大都没好果子吃。” “我们果然见过面。” 白准一时不察,被霍震烨套了话,他嘴巴一抿,转身出门。 霍震烨眼看他指尖未动,轮椅就转了出去,急步跟在他身后:“你是阴阳先生?” 白准并不回头,轻声哧笑,传进霍震烨耳朵里。 刚出门就碰上了巡捕陈三,他就在隔壁屋里,听见动静慢慢腾腾过来,先看霍震烨,再看白准,先是惊讶,然后又色眯眯打量白准 。 这个坐轮椅的男人,也太漂亮了。 这深更半夜的,那么个漂亮男人在霍少房内,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原来霍七少男女通吃,还好这一口呢。 陈三心里这样想,脸上就流露出轻浮的神色来,细看白准比乍一看还要更惊艳,这么个漂亮的乖乖,就算是男的又有什么要紧。 等阿秀来推白准的轮椅,陈三的眼珠子又差点摔出来,看了哥哥再看妹妹,还是哥哥更馋人些。 白准唇含冷笑,擦身而过之际,从袖中抖出什么,落地就贴上陈三的脚后跟。 霍震烨眼尖,看清楚白准从袖子里抖出的是个剪纸人。 陈三想了什么,霍震烨心里清楚得很,他也不出言提醒,还很想看看这一张白纸能有什么用。 白准不肯告诉他,霍震烨也不会放弃追问,他心里隐隐觉得这是件很重要的事,记忆却仿佛关上了闸门,任他怎么回想,一点蛛丝也寻觅不着。 等目送白准离开,对陈三说:“去捕房。” 陈三大喜:“七少这是想开了?” 指认柳大杀的人这事就完了,何必咬死了不松口?要不是外头的记者追得紧,柳大早就是板上钉钉的“杀人犯”。 陈三以为这位爷是想通了,满面陪笑,预备回去邀功:“您稍等,我立刻安排车去。” 霍震烨本就打算等上三天,新闻报的差不多了,事儿也该了了。 天蒙蒙亮,霍震烨走出礼查饭店的大门,原来堵在饭店门口的记者等了三天都见不着霍震烨,都围到捕房门口去等新消息。 陈三走在前头,霍震烨的目光时不时扫一眼他的脚后跟,陈三一边走一边回头对霍震烨陪笑:“宋总在等您呢。” 突然脚后一空,整个人摔了出去,顺着楼梯滚到地上。 余下几个巡捕赶紧扶他起来,陈三哀叫不止,他滚下去时,骨头一声脆响,肯定是摔断了。 “送他去医院。”霍震烨说完钻进汽车,他看见了,那薄薄一张纸人,在陈三要踩下台阶的时候,站起来垫高了他的脚后跟。 到警局时天已经亮了,霍震烨一下车就被报纸记者认了出来,其中一个喊了一声,余下蜂拥而上,团团围住他。 “就金丹桂被害事件,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是不是杀人凶手?你今天到警局是有新证据吗?” “命案发生时你真的酒醉不醒吗?” 小报记者进不了警局,但他们也有他们的门路,总能探听点内幕消息。 因为金丹桂的死,报纸的销量翻了一翻,家家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报道花国选后的血案。 看见霍震烨都挤破脑袋想再套出点新闻来。要是他杀的,销量还能再翻一倍;要不是他杀的,也能写些风流韵事,总有人爱看。 霍震烨一言不发,走进大门。 总华捕宋景南亲自接他到办公室去,在门外他还肃穆着脸色,关上房门他笑起来:“霍公子,请坐,请坐。” 电话又从南京打过来了,他们也不好办,这虹口租界到底还是洋人的地盘,上面有洋人,外面有记者,总得给个能交待得过去的结果。 霍震烨把西装外套搁在椅子上,这都三天了,这宋总捕什么也没查出来。 他坐下就问:“宋总,案子有什么进展?” 宋景南跟陶家还沾了些亲故,跟霍家又一向有生意来往,他对霍震烨十分客气,可还真没有什么进展。 不论是仇杀情杀,按流程都该查一查参加酒会的所有客人,和花国余下那十一位美人。 可这些人哪个不是有钱有势,十一位美人里也只问了几个没靠山的,有靠山的那些连捕房的凳子都没挨一下。 命案发生在英美公共租界里,三面夹击要宋景南捉住凶手,他已经打算好了,就算霍震烨不给出柳大情杀的口供,柳大也是凶手。 “此事牵扯多方,霍公子该晓得我难做。” 霍震烨嘴角一勾:“知道宋总难做,我才来这一趟,我又想起些细节来,宋总方不方便把案案卷给我看看,或者让我见见柳大。” 宋景南怔了怔,这位少爷一直都不配合,问就是他没杀人,柳大动没动手他不知情,突然肯配合,反而让他心生疑惑。 可宋景南已经想好了此事的结局,这位少爷想干什么也由着他去。 “大头,把案卷拿来,再把柳大带到审讯室去,霍公子要跟他对质。” 霍震烨坐在审讯室中,翻开案卷,第一张就是金丹桂死亡的现场照片,这种照片让人心生不悦,好像又能闻到那股血腥味。 他往后翻看,房内的酒瓶中检测出了麻醉药物和生物碱的成分,凶手能在房内的酒里下药,也能在他的酒杯里下药,怪不得那天晚上他只喝一杯就头晕眼花。 只可惜酒会上的杯子喝完就交给服务生,那天晚上那么多人,用过的酒杯得有好几百只,早就被清洗过了,根本留不住指纹。 再往后翻是些舞小姐和侍者的口供,那人来的人实在太多太杂。 但有许多人看见了霍震烨,等法医官的验尸报告出来,证明死亡时间之后,也许可以证明他当时不在房内。 霍震烨正往下看,突然想到什么,又翻回去,拿起那张现场照片,放到台灯下细看。 那只装耳环的匣子,不见了。 他又翻到报告,报告上详细写了金丹桂穿着大红蕾丝睡裙,独独少了那对金刚石耳环。 柳大带着镣铐走进审问室,他在牢里呆了几天,整个人精神萎靡,只一口咬定自己没杀金丹桂,身上血迹斑斑,提他出来之前,他还在挨打。 大头把柳大按在霍震烨对面的椅子上:“霍公子问你什么,你老实回答!” 柳大抬起眼,对霍震烨怒目而视,两只拳头紧紧攥着,眼中满恨意:“你杀她的!是你杀了她!” 霍震烨揉揉眉心,对蠢人他实在没什么耐心,他按住案卷:“你心里很清楚,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要不然金丹桂就不用给听差小费,进他的房间了。 柳大缩在椅中,整个人似被抽走了三魂七魄。 大头对霍震烨道:“霍公子,没用的,咱们都问好几天了,他什么也不肯说,就……就只会往你身上泼脏水。” 霍震烨不肯指认柳大,柳大却反口咬他,说人一定是霍震烨杀的。 霍震烨笑了笑,他想也想到了,他把案卷扔到桌上:“你送金丹桂的耳环不见了。” 柳大抬起头,惊声说:“没了?” 他从师姐的箱子里,偷出来一串翡翠,但金丹桂不爱翡翠,一直想要钻石,他换成耳环送给她的。 箱子里那些东西是韩三年轻的时候积攒下来的,韩三跟着他的师父去王府里表演,临走顺去了好些东西。 几十年来都不敢露白,他离世之前才拿出来,给女儿当嫁妆,保障女儿的生活。 霍震烨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从银烟盒里抖出只香烟,点燃了缓缓吸上一口:“你偷了你师父给他女儿准备的嫁妆,想带金丹桂远走高飞,是不是?” 柳大紧紧盯着霍震烨的脸,眼中透出丝丝恐惧。 “那对耳环凭空消失,你说是谁拿走的呢?” 柳大浑身一抖,他被关了几天,一直挨打,几夜都不让他阖眼,疑神疑鬼起来,听说耳环没了,惊恐万状,嘴里含含糊糊说着:“是谁……是……师父。” 大头目瞪口呆,这些事霍公子是怎么知道的?他们也盘问过柳二和韩珠,他们一句也没提起什么耳环的事。 就在柳大终于有反应,问讯能够继续下去的时候。 宋总捕推门进来,脸色十分难看,他对霍震烨挤出个笑容:“霍公子,回去吧。”说完又看大头,指了指还缩在椅子上的柳大:“把他,也给放了吧。” “案子破了?”霍震烨疑惑。 “又死了一个。”苏曼丽,十月美人。 宋总捕沉着一张脸,她的死状与金丹桂一模一样,也是双目被挖,死在了床上。 霍震烨与柳大都被看管着,一个锁在牢房里,一个没离开过礼查饭店,自然就洗清了嫌疑。 人不是他们杀的。 ※※※※※※※※※※※※※※※※※※※※ 关于指纹证据的说明:1909年,上海英租界工部局设立手印间(指纹室),亨利式指纹分析法引入中国,德租界、法租界相继实施指纹鉴定,汉堡式指纹分析法、爱蒙培尔式指纹分析法也随之传入中国。 留言都有小红包哟~ 霍·套话小能手·震烨 感谢在2020-02-11 11:51:00~2020-02-12 11:3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心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芸芸 50瓶;兔斯基、lulala_ 20瓶;慕灼 17瓶;z°栀久 10瓶;草心心 2瓶;给你我的小花花、啦啦啦、splendor、故酒难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白醉心 怀愫/文 霍震烨看了眼宋景南,这第二案发生的也未免太快了。 这样连续发生的案件,有可能案犯并不是同一个人,模仿犯案或是同伙杀人也极有可能,但他挑挑眉头,什么也没说。 霍震烨从捕房出来的时候,门口的记者跑得一个不剩,全都跑去挖掘苏曼丽案件的细节了。 还有些一边跑一边打腹稿,案件细节虽没明了,但也能先写一篇报道刊印。 《花国美人连遭辣手摧花》,还有什么比疑案悬案艳案更能吸引眼球的。 霍震烨出门叫了一辆黄包车,摸给车夫一块大洋:“包你的车。” 车夫喜出望外,这一块大洋能买上三四十斤米,足够一家子开销半个月的,他立刻用毛巾把车座擦了又擦:“少爷请吩咐。” “等一等,我说走再走。” 柳大隔了一会儿才从捕房出来,他被推搡出捕房门,似乎不知该往何处去。 霍震烨看见个面目与柳大有几分肖似的年轻人,冲上前来抱住柳大:“哥!没事儿了,咱们回家!” 霍震烨心中一动,他来得怎么这么快? 柳大受了伤,柳二推了辆板车来,板车上还铺着被子,柳大躺在板车上,柳二推他回家。 霍震烨的车慢慢跟在兄弟二人的车后,车子拉到老城厢一处巷子口。 霍震烨示意车夫在此处等他,跟在这兄弟二人身后,七绕八绕,绕进一处小院落。 院子虽小,但收拾得很整洁,院角还满架的白色花朵,一只只小喇叭似的垂下来,风一吹就晃动起来。 架子下面摆着五六只竹篾,晒着笋干菜干,满院烟火气。 柳二扶柳大走进院门,大声喊道:“师姐!师姐!我们回来了!我哥没事了!” 他语气中的喜意,藏都藏不住。 门内走出个穿白衣戴白花的女子,她有些惊讶:“他们找到真凶了?” 柳二摇摇了头:“凶手又犯案了,师兄是清白的。”说着背柳大进屋,将他放在床上。 韩珠呆怔怔站了会,回过神来找出药酒药膏,替柳大诊治伤口。 霍震烨猜测这就是柳大的未婚妻韩珠,韩三的独生女。 韩珠与金丹桂的娇艳丰满不同,她略显瘦弱,弯眉柔眼,连声音都是又低又柔 :“真是老天保佑,我去买条鱼回来炖汤,给他补补身子。” “还是我去,再请个大夫回来替,师姐就别忙了,陪陪师兄。”柳二扭脸便对兄长肃声道,“师兄,自你关进捕房里,师姐天天都为你哭,你好不容易出来,可不能再辜负她了。” 柳大到此时目中又有了神采,一把抓住弟弟的手,想说什么又咽回去。 柳二还在说:“这一定是师父显灵了,才保佑师兄安然出狱的。” 柳大听见“师父显灵”,心口一紧,想起自己在师父床边发的毒誓的样子。 那时韩三已经病入膏肓,人瘦得枯柴一般,躺在床上,一双浊目盯着他,等他最后的誓言。 这誓言是柳大说惯了的,他们兄弟是孤儿,被韩三捡回来收入门下,才有一口饱饭吃。 最初他说得真心实意,说得多了,便不再将誓言当一回事,师父爱听,他就多说几次,举起三根手指,对日月发誓。 “我柳大,一生都会对师姐韩珠一心一意,跟师姐师弟一起发扬古彩门,若违此誓,必受挖眼割舌之苦!” 他们这个行当,通身都是功夫,断了手,还有脚,只有看不见说不得,才不能吃这一行饭。 韩三紧紧拉着女儿的手,听了这一句话,这才阖上双目。 金丹桂双目被挖,耳环又消失不见,他便想起自己的誓言,还以为是师父显灵了。 如今又死一个花国美人,他才知道所谓显灵只是他的臆想,这才又有了精神。 柳大有些心不在焉,闷声应了,可一想到要娶韩珠,就有说不出的厌烦,想起金丹桂那张娇媚的脸,只觉得师姐实在是貌陋无味。 他们说这些话时,韩珠就站在门边,目光望在柳大的脸上,柳大神色几次变化,她都看在眼里。 韩珠低下头去,有些伤心:“我日夜在阿爹灵前替你祈福,希望阿爹能保佑我们师姐弟。” 柳大勉强挤出笑意:“多谢师姐,让师姐替我担心了,咱们三人,以后就好好过日子。” 柳二先看看柳大,又看看韩珠,他满眼是笑,咧嘴道:“好好好,我去多买点吃的,咱们仨今儿好好吃它一顿。” 韩珠把伤药放在床头:“你知道买什么对伤口有好处,还是我去买菜请大夫,你给他裹伤吧。” 转身就瞧见站在门外的霍震烨,这些日子柳大在牢中,他们也不得清净,天天都有记者跑来小院。 韩珠什么也没说,可记者照旧写了许多柳大忘恩负义,痴心女惨遭抛弃的文章,韩珠对这类人,一概不客气。 看霍震烨穿戴不俗,知道不是记者,问道:“这位先生找谁?” “我找柳先生。”霍震烨低头进了矮屋。 韩珠不认识他,柳二却认识他,霍震烨的照片在报纸上登过好几回,他一见霍震烨就想赶他出去:“你来干什么!” 霍震烨扫他一眼:“要不是我,你师兄可等不到死第二个。” 柳大见了他,想起审讯室中二人一问一答,怕霍震烨说出那对耳环的事,他立即坐起,对霍震烨十分客气:“霍公子,请坐。” 柳二强压怒意,甩帘出屋,韩珠跟上去:“小柳,你去哪儿?” “我去买菜!我看不惯那公子哥的样子。”柳二声音一大,韩珠就把他拉到花架下说话。 白花开得一串一串,风一吹似一架子银铃铛,韩珠拉着柳二的袖子:“师弟能熬到今日,也有他不肯草菅人命的缘故。” 说着隔窗看了霍震烨一眼,以为是个纨绔,没想到他还有良知。 柳二似乎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涨得满面通红:“师姐,你可别信了这种人的花言巧语。” 韩珠对安抚一笑:“我当然知道,只是人家来了就是客人,我去沏一壶茶,你去切点酱肉,再称条黑鱼卖块豆腐回来,我给他炖汤。” 柳二听了就点头,绕出门去,了出门就碰见白准。 “七爷!你怎么来了!”赶忙引白准进屋。 白准用帕子掩住口鼻,韩家小院儿在老城厢贫民区,住的都是三教九流,人越是杂,味儿越是重,走这一趟,他快被臭死了。 人虽然来了,但满脸不高兴,恹恹问:“你师兄呢?” 霍震烨耳朵很灵,柳二跟韩珠在院子里说了什么,他听得清清楚楚,可他不动声色,拉了张椅子坐到柳大床边。 还没开口就听见白准的声音,接着就闻到一股檀香味。 白准坐轮椅进来,他看到霍震烨也在屋内,见到自己就挑眉一笑,脸色更坏了:“你来干什么?” 他的事都已经了结了,还不滚回他的富贵窝去,瞎凑什么热闹? 霍震烨虽不记得跟白准在什么时候见过,可对他很是稔熟,没脸没皮道:“我好奇凶手是谁,来瞎凑个热闹。” “瞎凑热闹,当心真瞎。”白准意有所指。 几人都没想到白准竟然跟霍震烨熟识,柳大从床上坐起来,恭恭敬敬抱拳:“七爷。” 霍震烨听了挑眉,原来他也是七爷。 柳二跟进来对柳大解释:“师兄,是七爷给咱们钱疏通,要不然你不知还要受多少苦头。” 那半包银元派了大用处,柳大只受了些皮肉伤,没伤到骨头,至于别的,柳二也不会再提起了。 柳大听了,诚心感激白准,想从床上下来给白准磕头,他刚一动就牵扯了伤口,疼得面上一抽:“多谢七爷,七爷大恩,柳大绝不敢忘。” 白准可不是来听奉承话的,他也不相信。 柳大竟然又说:“七爷不来,我也要登门去求七爷,还求七爷告诉我杀她的人是谁!我……我想知道凶手是谁。” “哐”一声脆响,几人目光望去,韩珠面色煞白站在门边,地上一片茶叶碎瓷,她捧茶壶茶杯进来,正巧听见这一句,手上不稳 ,砸了手里的壶。 柳大还在惊惶,柳二已经先跳起来:“师姐你没事吧?” 急急忙忙就要看韩珠受没受伤,韩珠摇了摇头。 霍震烨一双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眼中隐有笑意,他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给白准使个眼色。 柳二已经怒了:“师兄!这女人活着的时候害得你还不够?你怎么还想着她!” 韩珠满面霜色,转身出去,柳二赶出去安慰她。 师姐弟就在花架下,韩珠坐着,柳二蹲着,他轻声说:“师姐,你别不高兴,今儿是多好的日子,咱们三个又能一起了。” 柳大的目光灼灼盯着白准,渴盼着能从白准嘴里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白准觉得有趣,柳大要是看见金丹桂的死相,还会不会心心念念想着她? “急什么,总也就这几夜,金丹桂会来找你的。”说着取出一只信封,“你把这个放在枕下,等她来了,总有用处。” 柳大却不接过,他更得韩三的喜爱,比起柳二,对七门知道得更多,白准通阴阳的本事,他听韩三说过些。 “这东西,是捉她用的?” 白准听出他不情不愿,哧笑一声:“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不是。”柳大目光闪烁,他怕触怒白准,当真拘走金丹桂的魂魄。 他既然找死,白准也不拦着,他瞥了霍震烨一眼,霍震烨立即跟在他身后出来,经过韩珠与柳二身边时,霍震烨还对韩珠笑了笑。 柳二防霍震烨跟防狼差不多,霍震烨才刚看了韩珠一眼,柳二就站起来,挡在师姐面前。 霍震烨笑说:“我就是看这花开得好。” 他抬头看了看满架银铃,韩珠客气一笑:“这是醉心花。” 白准的轮椅已经滚出院门口,霍震烨追上去,连叫他两声:“哎!你慢点走,等等我啊。” 三两步跑上前去,贴着白准的轮椅:“我知道是谁杀了苏曼丽,你想想不知道?” 白准轮椅一滚:“管我屁事。” ※※※※※※※※※※※※※※※※※※※※ 七爷:用你说? 留言都有小红包哦,么么哒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芜桐桐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胖子 30瓶;包子有肉不在褶 20瓶;紫外线 8瓶;浅藏、蜗牛 5瓶;冰仔今天是葡萄味的 3瓶;胡萝卜、妖精快还我爷爷 2瓶;陌上花开、狐娓、故酒难温.、40820076、迷人、芜桐桐桐、大大快更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0-02-12 11:30:34~2020-02-13 11:3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芜桐桐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胖子 30瓶;包子有肉不在褶 20瓶;紫外线 8瓶;浅藏、蜗牛 5瓶;冰仔今天是葡萄味的 3瓶;妖精快还我爷爷、胡萝卜 2瓶;故酒难温.、40820076、迷人、芜桐桐桐、大大快更呀、陌上花开、狐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的名字 怀愫/文 霍震烨停了一秒,笑出声来,伸手想搭住白准轮椅把手。 可他每次刚要碰上,轮椅就会往前蹿几步,次次都只差一点就能碰到,霍震烨知道这是白准在捉弄他。 他也不怒,嬉皮笑脸:“你真不想知道是谁杀了苏曼丽,杀了金丹桂?” 白准不搭理他,霍震烨长腿一迈,两步追上去。 只要他手不碰轮椅,那轮椅就如常转动,霍震烨便把两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散漫着步子跟在白准身边。 “我看过金丹桂的案卷了。”霍震烨洋洋笑着,几络发丝垂在额间,正午的日光映着他飞扬眉眼,“我讲给你听听?” 白准竹轮椅慢下来,他微侧着脸看向霍震烨,眼尾挑上去,好像终于对他说的话有一点感兴趣,这人隔了这么多年,好奇心还是这么重。 霍震烨卖了个关子:“我告诉你凶手是谁,你就告诉我,咱们什么时候见过,怎么样?” 还敢跟他提条件?白准一下撇过脸,竹轮椅骨碌碌向前,这回不论霍震烨怎么追,都追不上他了。 霍震烨脚步不停,跟白准在小巷子里你追我赶,任白准像逗猫似的逗他,直到出了巷子口。 霍震烨体力再好,也难免气喘:“你真的不想知道?” 是人总会有些好奇心的,比如他自己,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对另一个人抱有这样浓烈的好奇心。 霍震烨从不信鬼神苍天,霍大太太天天求神拜佛,所求的可有一样实现?人人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行善时恨不得敲锣打鼓;作恶时又以为天地不知。 如今他知道了,原来天地之间真有鬼神,还未生出恐惧的心肠,就先欣然起来,原来阳律不偿,还有阴律赏罚。 白准纸仆车夫已经在等他,霍震烨包的那辆车紧紧跟他们身后。 车夫得了一块大洋,想留住这个大主顾,跑得格外卖力气。 可不论他怎么追赶,就是无法拉近跟前面那辆车的距离,车夫跑得满头是汗,终于还是把人跟丢了。 车夫茫然停下,想不通怎么只是眼前一花,就把人跟丢了,害怕自己拿不到那一块银元,不住跟霍震烨鞠躬:“那车也跑得太快了,那个男人再加那辆竹车,怎么可能甩掉我呢?” 霍震烨知道是白准做了什么,对他的兴趣更加浓厚,看车夫汗如雨下,又给他一块银元:“还跑得动吗?” “跑得动跑得动!” “去霞飞路,霍公馆。” 霍震烨一回去,听差老妈子便围上来,刘妈看着他,眼泪都要淌下来:“小少爷总算是回来了,车到捕房没接到人,不知道你跑哪里去了。我准备了柚子叶,小少爷好好洗洗,去去晦气。” “我大哥有电话来吗?” 刘妈接过他皱巴巴的西服外套:“大少爷这一早上打了三个电话,一个是亲自打来的,两个是何秘书打来的。” 要不然他们也不知道霍震烨没事了。 霍震烨知道他没立刻回家不知要听刘妈唠叨多少句,对刘妈撒娇,哄刘妈高兴:“刘妈,我饿了,我想吃面。” 刘妈刚刚还埋怨他无事也不先回家来,听见他说饿,想到这几天他在外面肯定是吃不好睡不好的,立刻就心疼起来:“这回吃苦头了伐?以后要听大少爷的话。知道你回来肯定要吃面,浇头都预备好了,鳝丝虾仁大肉,你想吃哪样?” 霍震烨是真的饿了,他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都要。” 刘妈满面是笑,一面往厨房走,一面还在念叨:“到哪里都忘不了这一口面。” 霍震烨“蹬蹬”几步上楼去书房,先给大哥霍朝宗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何秘书接的,一接起来听见是霍震烨的声音,笑道:“七少爷可算打来了,大少爷一直等着呢。” 何秘书说是秘书,其实是从霍家带出来的,当着霍家人的面,他一向称呼霍朝宗大少爷。 “你还知道打过来?”霍朝宗一接过电话就劈头盖脸骂弟弟,“你刚从英国回来才几天?就惹出这么多的事?” 霍震烨可不怕他,霍家总共没几个真心待他的人,大哥是头一个。 “这是我倒霉才碰上了,又不是我故意惹事。” “那你就找点正经事做做!你天天这么混,想干什么?”霍朝宗与霍震烨虽不是一母所生,但他看着霍震烨长大,霍震烨想干什么,他一看就明白。 “你不喜欢陶小姐,就跟我说,父亲那里我自然会替你处理,怎么就搞得满城风雨?” “大哥,我想去巡房破案。” 连霍朝宗都没想到弟弟会想干这个,他在电话对面“呵”一声笑了:“没头没脑的,怎么?去一趟英国就成福尔摩斯了?” “大哥,你还看过福尔摩斯呢?”霍震烨有些不敢信,大哥年纪越大越古板,没想到他还看这种小说。 霍朝宗没接弟弟这句玩笑,他那里有事,急着要走,对霍震烨说:“那是公共租界,你以为我手能伸这么长?正职是不行了,就当个顾问吧。” 霍震烨如愿搁下听筒,舒舒服服用柚子叶泡了澡,吃刘妈送上来的银丝面。 三碟足料浇头,吃得干干净净,站起来要出门。 刘妈看他又出去,给他送上新西装,嘴里还埋怨:“在家就是歇不住,也不好好读点书。” “刘妈,我都毕业了。”霍震烨笑着出门去,这回坐自家的汽车去捕房。 宋景南已经接到电话,一个顾问他是可以安排的,只是不知道这少爷又回来干什么,是觉得捕房里好玩? 将顾问证发给他,试探着问:“先给你安排张办公桌?” 霍震烨挑挑眉头:“不必,带我去案发现场,给我配个助手。” 别人都把霍震烨当成来搅事的公子哥,只有大头见识过霍震烨的厉害,要不是审讯突然被打断,他一定能问出柳大更多的事情来。 “我!我当霍公子的助手。”大头自高奋勇。 带霍震烨去苏曼丽的家,路上将案情细说给霍震烨听。 苏曼丽是在家中被杀害的,家里听差老妈子全盘问过了,夜里没一个人听见动静。 “苏曼丽晚上跳夜场,白天就爱睡懒觉,快到中午丫头去叫她起来,才发现她死在床上。”大头看一眼霍震烨,“眼睛也被挖掉了。” 这案犯之凶残,大头当了几年巡捕也未见过,看霍震烨脸上泰然,到底是经过第一案的:“霍公子,你说这事儿会是谁干的呢?” 霍震烨反问他:“你觉得呢?” “我啊?我觉得肯定是跟选花国皇后有关联。”大头拿出一个笔记本,把这几次花国选后票数都罗列出来递给霍震烨。 霍震烨一眼扫去,这几人的名次每次变化都不大,只有金丹桂因为古彩戏法大出风头,从快掉出美人的评选,一跃升到中游。 “还有,百乐门和仙乐宫是对头,参选的舞小姐大多是这两家选出来的,有没有因利杀人的可能性?”大头说完,挠挠脑袋,“霍公子,你说我想的对不对?” “挺对。”如果是普通的案子,这样思考方向一点问题也没有。 但这又不是一桩普通的案件,死者变成女鬼,夜晚会回来给她自己讨说法。 两人很快到了苏曼丽家,霍震烨走进苏曼丽的卧室。 她的卧室在二楼最深处,凶手如果是撬锁进来,必然会经过客厅楼梯,丫环老妈子就算听不见,也会在地毯门边,留下痕迹。 “霍公子,地板地毯上一点痕迹也没有,锁也是好的,你说这凶手是怎么进来的呢?” 苏曼丽的卧室里,有一扇面对着小花园的窗,但窗户也没有被撬开过的痕迹。 楼下的花丛也没被踩踏过,这凶手难道是凭空出现,杀人作案,然后又凭空消失了的? 金丹桂案中,案发地点在礼查饭店的包间,饭店人员庞杂,凶手混在人群中出入还能不被发现。 可苏曼丽死在家里,家里加上听差老妈子丫头,一共有四个人,凶手又是怎么作案的? “他们晚上吃了什么?查过了吗?”饭店包房的酒瓶里有麻醉药物,说不定这里有。 “苏曼丽晚上没回家吃饭,老妈子没做饭,几个下人凑了点钱买的三黄鸡,吃的鸡粥汤面。” “尸体送去法医官那儿了,也没有溜门撬锁的痕迹,凶手是怎么进来的呢?” 霍震烨盯住窗,走到窗边:“这一片都取证过了?” “都取证过了,照片也拍过了。” 霍震烨戴上手套,推开窗户,往下看,花圃里一片花开得正好。 他又反身仰头往上看,头顶窗沿有一新灰,踢掉皮鞋,爬上窗户。 “霍公子!你看见什么了?我上去。”大头话没说完,霍震烨人已经探出去了,他还招招手,“把相机给我。” 苏曼丽房间窗户的这面外墙上,有一条白道,像是什么东西磨出来的。 大头赶紧把相机递过去,霍震烨两条腿着力,一手扒住窗口,一手按快门。 “霍公子,拍着什么了?” 霍震烨没回答他,拍完把相机扔回去,跳进窗子,穿上鞋,急步下楼,绕着整栋洋房转了一圈。 “人是从这儿上去的。”这一片是法国人造的别墅,法国建筑爱用石灰墙,外面又种了一面爬山虎。 霍震烨在叶子里,找到了一道浅痕,像是布鞋留下的印子。 抬头往上看,这里二层是会客厅的窗户,他又绕上楼,推开会客厅的窗。 大头赶紧阻止他:“霍公子,我们都问过了,这几天都没有客人来,会客厅连门带窗都没开过。” 霍震烨爬上窗框,果然在这里窗檐上方找到了一处三角划痕。 来人从这一面墙抛勾绳上来,走过屋顶,到苏曼丽的屋子去行凶。 大头迷茫:“可,苏曼丽的窗子,凶手又是怎么打开的呢?” 霍震烨掏出手帕擦了擦汗:“现在是八月,晚上开窗透点风也正常,问问丫环,苏曼丽有没有这个习惯 。” 丫环果然点头,苏曼丽怕热,屋里一向是又开窗,又开电风扇的。 接下来只要派人到屋顶上采集脚印和指纹,再比对一下,就能知道凶手究竟是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了。 捕房派了个身材瘦削,行动轻盈的巡捕上去采集足印指纹。 大头对霍震烨这一连串的推断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也想干点什么,于是说道:“那这人会是仇杀?反正不是抢劫,苏曼丽那些珠宝首饰都点过了,一样没少。” 霍震烨听见珠宝首饰,想到什么,他径直走到梳妆台边,打开了首饰盒。 柳大送给金丹桂的那对耳环,就躺在苏曼丽的首饰盒里。 霍震烨皱起眉头,难道凶手不是他? 他把钻石耳环挑了出来,这么大的钻石难得,对比苏曼丽的其它珠宝来说,也在贵重的那一列中。 霍震烨托着耳环问苏曼丽的丫头:“这东西是几天前拿回来的?” 丫头回想了一下说:“大概是花国宴会的那一晚。” 苏曼丽最爱珠宝,她的客人时常送她珠宝,这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天拿了这对耳环,对着镜子照个不停,还说要改个款式,一只改成戒指,一只改成项链。 “那她后来是忘了?还是没送去改?” “没送去改。我还问过小姐,要不要把珠宝商叫到家里来,小姐骂了我一顿。” 第二天金丹桂命案见报,苏曼丽不敢再把这对耳环戴出去了。 霍震烨画出了一条大概的时间线。 金丹桂给礼查饭店的服务生小费,要到他的房号,但他离开孔雀宴会厅就去了楼下的弹子房打球,没有立刻回房间。 柳大冒充他进屋,跟金丹桂在一起,两人喝了含有麻醉药品的酒之后昏睡过去。 在金丹桂昏迷之后,凶手杀人之前,苏曼丽进过屋子偷走耳环,也就是说苏曼丽可能见过杀金丹桂的凶手。 霍震烨迫不及待要把他的发现告诉白准。 可他只知道他叫七爷。 ※※※※※※※※※※※※※※※※※※※※ 白:我不想知道 霍:不,你想 留言都有小红包哟~ 本想在这个日子限定单身狗,想到有情人可能也隔离不见面,所以大家都有~一起快乐 扔出去 怀愫/文 霍震烨带大头去了一趟礼查饭店。 他虽然是顾问,还是有很多地方没办法搜查,带上大头这个巡捕就不一样了,再花上点小钱,霍震烨很顺利的拿到了住客登记名册。 “白准” 霍震烨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写得懒洋洋没有骨头,可又有几分逸气,倒像他的人。 他嘴角一勾,知道了名字,接着就要查住址,那地方得他一个人去才行。 大头问:“霍公子,咱们是不是要找这个人啊?” 霍震烨摇摇头:“你把那天当班,负责客房的服务生带回去再审问一次,其中有人收过钱,卖我的房间号。” 金丹桂柳大再加苏曼丽,想不到他霍震烨还成了香饽饽。 这是霍震烨之前口供从未提过的,大头以为是他新想到的,立即去办。 霍震烨则是凭着记忆让司机开到了老城,第二次进韩家小院的门。 小院的门虚掩着,柳大房间的窗户正对着那架花,他躺在床上养伤,柳二在院中屋里穿来穿去。 看见霍震烨,他一下愣了:“你怎么又来了?” “我找柳先生 。” 柳大心里一直惦记着白准说金丹桂要来找他的事,可白准不说,他也不敢问,立即点头:“霍公子请进来坐。” 全然忘了他之前还嫉恨金丹桂要勾搭霍震烨。 韩珠已经做好了饭菜,端着一碗黑鱼汤送进屋来,看见霍震烨她点头微笑示意,又对柳大说:“师弟,现在就把汤喝了吧,这汤凉了就腥了。” 柳大客气了一声:“霍公子也尝一尝我师姐炖的汤,她做菜很好吃的。” 说着就要将自己手里这一碗递给霍震烨。 霍震烨还没推辞,韩珠已经抢先道:“这一碗是特意给你炖的,里面加了药材,喝了对伤口有好处,霍先生要喝,我再盛一碗没放药材的去。” 霍震烨一看,碗里确实有些炖得发白的东西,鱼汤虽然很香,但刘妈把他喂得很饱,摇摇头:“不必了,我来之前吃过了。” 韩珠微微一笑,走出房门,跟柳二一起用饭。 霍震烨看了一眼摆在院中的饭桌,柳二那边有好几个肉菜,可韩珠面前只有青菜豆腐。 柳大解释道:“我师姐在为师父守孝。”说着又怕霍震烨误会,“我跟师弟平时都要去茶馆酒楼表演,吃素没有力气。” 霍震烨目光含笑,没有戳破他,要真有那份尊师的心意,柳大也就不会被“师父显灵”吓住。 他笑意一放就收,满面恳切的对柳大道:“我想登门拜访白七爷,不知柳先生方不方便将他的住址告诉我。” 柳大的手手指不自觉去按住枕下的信封,霍震烨扫一眼:“白七爷也给了我一个信封,那个信封昨夜已经用掉了。” 柳大的相貌称得上英俊,此刻脸上却没一点英气,他小心翼翼问霍震烨:“霍公子究竟遇上了什么?” 霍震烨笑了笑,他只说:“我不认识金小姐,也不知梦中的女人是不是她,还烦请柳先生告知我白七爷的住处,我想再去讨要一只信封。” 柳大没看见金丹桂的死相,杀金丹桂的人,把他们摆成“四目相对”的样子,可柳大喝了太多酒,酒里又有药,他睁开眼时金丹桂已经被抬走了。 柳大不相信金丹桂回来索命,他以为她会回来告诉他凶手是谁。 他对她一片真心,为了她,师门师姐都可抛去,她怎么还会来杀他呢? 霍震烨看了看院中的韩珠:“韩小姐贤良温婉,是当妻子的好人选。” 柳大莫不是有眼无珠?竟然会喜欢金丹桂,这女人明明满心满眼都是钱,何况长得也并不如何美貌,要不然怎么会是花国美人中的末流。 柳大想到什么,看了一眼窗外坐着的韩珠,师姐什么都很好,对他更是一心一意,可她……她长得实在太普通了些。 柳大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金丹桂的情景。 金丹桂从柳大柳二表演戏法的茶馆,问到了韩家小院的地址,就这么推门走进来。 柳大柳二两人在院里赤膊练功,抬头就看见一团艳色的身影,柳大看呆了,这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没摸过的那种女人。 柳二看金丹桂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憨直问她:“你找谁?” 金丹桂那双眼睛在柳大柳二脸上转了一个圈,重新落回柳大身上,在他肩腰扫个来回,他可比那些舞客强壮英俊得多。 摆腰走过去,一只手搭在柳大的肩膀上,指头揩去他胸前一滴汗珠:“柳先生,你收不收徒弟?” 柳大分不清他气喘是因为练功,还是因为她那软绵绵的一指头。 再然后,他就在她身上,当了男人。 “师姐当然很好。”柳大回过神来,后面半句他咽下去没说。 霍震烨笑一声:“金丹桂本名叫王秋芳,她的双眼皮是割的,鼻子是垫的,连眼角也动过手术。” 舞女也要长得漂亮才有生意,金丹桂刚有一点钱就去医生诊所做了手术,然后又垫鼻子开眼角,慢慢“长”成了柳大喜欢的模样。 柳大不可置信,他怎么也不肯相信那样一张脸,竟然是假的。 霍震烨看了眼窗外坐在花架下吃饭的师姐弟,柳大这么个人,真不值得有人为他错付真心。 霍震烨已经问到了白准的地址,也不愿再跟柳大多谈,离开韩家小院时,眼睛扫过矮墙边挂着的铁爪绳索。 他笑盈盈去找白准。 白家小楼里一片静寂,天香楼送来的芙蓉鸡早就冷透了。 白准掌间一截细竹,扎成尖帽式样,一张黑纸糊住竹骨,他手上不停,阿秀只能默默在屋外看着。 “咚咚”两声,门外传来叩门声。 阿秀开了一道缝,看见霍震烨在门外站着,手里还拎着许多东西。 “我找白先生。” 阿秀摇了摇头,示意白准不想见他。 霍震烨又说:“我查的案子,想请白先生听一听?” 阿秀继续摇头,这是白准在拒绝,只要他想,就能用阿秀的耳朵听,用阿秀的眼睛看。 霍震烨提一提手里的蛋糕盒:“我买了国际饭店的醉酒蛋糕。”他能花一点钱知道白准的名字,自然能花钱知道他的喜好。 那天他叫到房里的酒菜没怎么动,但西点几乎都尝过了。 霍震烨说完就见阿秀凝目看着蛋糕盒子,似乎是在思考。 蛋糕白准是要吃的,他常年住在老城区,没尝过租界里的西式点心,在礼查饭店吃过一次,很和他的口味。 霍震烨摆弄了一下蛋糕上的丝带,继续说道:“国际饭店这个蛋糕很出名,来得着急只能预备这些,还有老大昌的意大利冰糕,凯司令的奶油栗子,有机会请白先生尝一尝。” 白准忙了大半日,确实想吃些点甜,再说他救了霍震烨一命,一盒蛋糕有什么不能收的。 白准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指使阿秀接下。 霍震烨捧上纸盒,趁阿秀双手来接,他一闪身挤进门内。 刚一进门霍震烨就怔住了。 门外车水马龙人间烟火,门内一室静谧,房梁上挂满了纸扎灯笼,有大有小,宝塔式的莲花式的。 牌楼罗列两边,纸人依次排开。 四方天井里还站着两个人,一个“穆桂英”,一个“岳王爷”,披挂上阵,好像正准备唱戏,只是锣鼓未喧,他们便一动不动。 等霍震烨往前走两步,才看明白了,这两个也是纸扎人。 他见识过白准做的纸木枷,当时看已经十分精致,虽是纸做的,可环环铁链都能动,等看见这对演戏的纸扎人,才知道那纸木枷就是小玩意儿。 白准从内室出来,他闻见奶香味了,阿秀已经把蛋糕盒子打开,摆到桌上,拿出吃汤圆的勺子给白准。 白准一点也不客气,挖了一大勺。 醉酒蛋糕一口送进嘴里,尝出一点酒味,白准舒心的叹一口气,看了霍震烨一眼,目光颇为满意。 霍震烨何时这样拍过人的马屁,就连对他大哥也从没有过,被白准看上一眼,竟觉得有些暗喜。 白准吃了一半醉酒蛋糕,又吃起白脱咸奶油的来,霍震烨趁准时机,说道:“杀苏曼丽的是柳二。” 要真是女鬼讨债杀的,那墙头也不会留下脚印铁爪的痕迹了。 白准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要没有新鬼来告,就不关他的事。 霍震烨看他竟然还不关切,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白准连吃两块小蛋糕,觉得有些腻,阿秀泡茶送上。 “你吃饱了撑得?”白准喝了半杯茶,嘴里才觉得舒服了,觉得这个绿茶配苏式点心好,西式点心还是要配红茶更好些。 “我就是好奇,你要怎么抓金丹桂?用符?用咒?”霍震烨自己给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到白准身边。 白准还没被活人这么盯过,他横一眼霍震烨,思考怎么把这人赶出去。 霍震烨看还惹不动他,他搭手撑在后脑勺,笑得洋洋得意:“对了,我看柳大估计是不会用你那个信封了,你得再想办法。” 他话音刚落,就被两个纸扎人抬了起来,一左一右抬着他,走到门边。 霍震烨被两个纸仆扔了出去。 ※※※※※※※※※※※※※※※※※※※※ 霍震烨第一次被扔 关于整容:1912年的整容的出版物上就有垫鼻子开眼角割双眼皮之类的 当时的男女电影明星整容成功还给医生做广告。 留言都有小红包哟~ 活无常 怀愫/文 两扇黑漆木门“砰”一声关上。 白准可不会嘴软手软,吃了霍震烨一盒蛋糕算什么,再多吃几盒,也照样把他丢出门外。 他本来也没指望柳大能听话,人可厌的一点,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白准绕到内室,屋中四壁都是纸竹架子,中间空出的一块砖地上,立着一只纸扎的黑无常。 他把手上那顶黑帽给无常戴上。 黑衣青面,头顶尖帽,手执勾魂锁链,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庙中神像。 只是一双眼睛不曾点墨。 白准姓白,又执掌七门,五花八门中人都称他一声白七爷。 有看不惯他性格行事的,就在背后叫他“活无常”,就是因为民间尊称白无常为白七爷。 俗话总是有点道理,世上没有叫错的外号。 白准叫这个外号,就是他行事诡秘,又喜怒无常,连门中人都忌惮他,若非必要最好不要见到。 时间太紧,白准只来得及扎一位,但有这位出马,什么厉鬼也该拘回来了。 准备香案,摆上净果鲜花,无常虽是冥府鬼,但也是神官,当然要用敬神的方式敬供他。 只等天色暗去,就点香请神,请他捉拿金丹桂。 白准做完这些,身上乏力得很,仿佛一大半的精气神都被眼前的纸扎给吸走了,他连回房都力气都不肯用,眼睛一阖,由两个纸仆抱他进屋。 白准闭目养神,只盼金丹桂今夜就出来,让无常用勾魂锁链,赶紧将她带走。 霍震烨被扔出门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笑起来,纸镣铐能变成真镣铐,纸人能变成真人。 这事比他想像中的还更有趣,他站在白家小楼门前笑了两声,笑完又敲敲黑漆门,隔门对白准说:“明天给你带意大利冰糕来。” 馀庆里有人家探出脑袋来,看见个衣着考究的年轻男人,在白家门口又笑又说话 ,长得这么英气,难道是个疯子? 霍震烨拍拍身上的土,晃着步子出馀庆里的长巷,坐进车中对司机说:“去捕房。” 大头也该问出口供来了。 大头还真问出来了,像他这样没背景的华人巡捕,在租界里除了肯干之外,没别的路子能升官,好不容易碰上霍震烨,他干劲实足。 很快就排查出收钱卖房间号的服务生,那服务生吓得面如土色,他不光卖霍震烨的房间号,他还卖了好几个公子哥的房号,给钱多的还会替人开门。 “这种事情又不稀奇的喽,送上门的肥肉,还会有人不要吃啊?” 他收钱收得开心,第二天出了血案,被叫到捕房问话,但他什么也没说,还吓得请假在家呆了三天。 眼看没人问到,这才放心回来上班,谁知还是被捅了出来。 没人知道他卖房号,难道是鬼说的? 除了服务生,大头还问了苏曼丽的丫头老妈子,说她平时就看不起金丹桂,后来金丹桂的票数上来了,威胁到她的排名,她又视金丹桂眼中钉。 大头问:“霍公子,这个有没有用啊?” “有用,脚印采集和指纹采集结果出来没有?法医的验尸报告呢?” “报告还没这么快,脚印指纹还在采集。”这里是公共租界,英国有一套,美国人也有一套,两种指纹对比的方法都要做,宋总催了又催说是明天拿到结果。 “霍公子,就算采集出来了,要拿到哪里去比对啊?” 苏曼丽不像金丹桂,金丹桂是又贪财又贪貌,苏曼丽只贪财,年轻英俊但没钱的,她从不交往。 供养她的那几个熟客,不用对比,大头都知道结果,肯定不会是他们,那几个人肚大腰圆,根本爬不上屋顶。 霍震烨突然问大头:“你说,这道士作法捉鬼是不是得在晚上?” 大头怔住了:“啊?那应该是在晚上吧,白天鬼也不出来啊,不对不对,这个世上哪里有鬼啊。” 他说完好奇问道:“霍公子,您问这个干什么?跟这案子有关系吗?” 霍震烨拍拍大头的肩:“没关系,瞎问问。”说完拿了点钱给他,“报告出来之前,咱们也没别的地方要跑了,你拿这个请兄弟们吃饭。” 大头不肯收钱,霍震烨就说:“你就当是替我请的,我晚上还有事儿,就不陪大家了。” 说完他出门去,等到天色将暗的时候,再一次敲响了白家门。 阿秀不开门,霍震烨也不着急,他看着手表,五分钟敲一次,敲完就说一声:“白先生,我来给你送礼了。” 每敲一次,他嘴角就再咧开三分,把白准搅得不得安生。 他轮椅滚到外间,一个一个打量满屋子的纸人,想挑个强壮的出去,把霍震烨狠狠揍上一顿。 “白先生?开开门。”霍震烨声音恭敬,表情散漫,倚在门边,伸手想摸烟盒。 门“呯”一声弹开,霍震烨跳开一步,好险砸在他脸上,他摸摸鼻梁:“白先生亲自给我开门啊。” “滚进来!”白准说完转身进去,霍震烨一趟一趟的搬东西。 先是答应了白准的意大利冰糕,然后又搬进来一台大喇叭留声机。 “这个是冰糕,比冰棒软些,比冰淇淋硬一点,你尝一尝。” 盒子一打开,凉丝丝的奶香味钻进白准鼻尖。 因为冰糕容易化,霍震烨还买了一桶冰,用油布隔着冰糕盒子,做了个简易冰箱。 他还带了全套的西式茶点餐具,给白准切了一块,搁在烫金小瓷碟里,一只小金勺放在一边:“白先生请。” 白准看他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声,要是不好吃,还把这人扔出去。 “要不要给这位小姐切一块?” 白准微眯着眼睛,舌尖刮着醇香奶霜,挥挥手说:“她不用。” 霍震烨又搬来留声机:“这个插上电就能用,《满江红》《天门阵》你想听哪段就能放哪段。” 他下午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两个纸扎的岳飞穆桂英了,一面惊叹白准的技艺,一面又觉得他这人怪有趣。 对谁都摆出一张生人勿近的面孔,可又这么怕寂寞,扎纸人摆出唱戏的样子来,跟小孩子玩小兵人也没什么差别。 白准不会用这东西,他也不问,想着等霍震烨走了,就把这东西扔到阁楼上去。 他吃完一块冰糕,示意阿秀再切一块。冷淡问道:“说吧,你又想干什么?” 霍震烨说:“告诉我,我们在哪里见过。” 白准瞥他一眼,他虽然不记得他了,可这癞皮狗的性子倒没改。 “你不说,我就天天都来问,问到你肯说为止。” 他偏要问,白准就偏不肯说,又哼一声:“随你。”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八月夜没这么早安静,家家户户都搬把竹椅子到弄堂里乘风凉,邻居的闲言碎语从弄堂口响到弄堂尾。 白准一直等着。 没人招待霍震烨,他就自己找了把椅子歪在上面,等的无聊,仰头打个哈欠。 他眼睛一闭上,屋里摆着的十来个纸人就都齐齐转过脑袋,白洞洞的眼眶盯着他看。 等霍震烨再睁眼,纸人们又都转过头去。 霍震烨耳朵尖,总能听见纸竹摩擦的声音,几次之后就疑惑起来,他张嘴假装打了个哈欠,然后睁大眼睛看向四周。 纸人转过的脑袋来不及转回去,被抓个正着。 霍震烨盯着这些纸人,纸人们也盯着霍震烨,双方都有些措手不及。 白准坐在轮椅上咳嗽一声,纸人一个挨一个的扭回原样,屋里又恢复如常。 “它们……还会动?”白天的时候不觉得,越到夜晚,这满屋纸东西,连他都觉得凉嗖嗖的。 “害怕就滚。” 霍震烨自然是不肯滚的,他还换了个姿势,坐得更舒服一点。 白准掀掀眼皮,又哼一声。 夜渐渐深了,等到弄堂里的人声散去,白家小楼就热闹起来,屋里响起悉悉索索的纸张摩擦声。 天井里那两个披挂唱戏的纸人不见了,换了一位黑衣黑帽的纸扎人。 霍震烨凑上去问白准 :“你这是想听哪一出戏啊?” 话音刚落,黑纸人缓缓转过身来,尖顶帽上“天下太平”四个大字,正对着霍震烨,他不由退后半步。 这就是白准的办法,霍震烨说:“柳大不值得。” “那不是我该管的事。”城隍路引既然发到了七门,抓住金丹桂才是他该管的事。 白准摆起香案,两手做剑指,合拢执香,神色肃穆:“噤声。” 插香入香炉,点黄纸为引,香一燃起,纸无常浑身一颤,“活”了过来,手中纸造铁链发出“铮铮”声响。 阿秀打开大门,目送无常走出白家小楼,一入黑夜便隐匿不见,馀庆里的长巷里,偶尔才能听见一声铁锁响。 霍震烨看着白准。 他难得这样安静,白准侧过脸来:“怕了就滚蛋。” 霍震烨掏出一把瓜子核桃,脸上又是那种讨人嫌的笑意:“干等着多没意思,吃点东西?你想不想吃糖酥酪?我明天给你送来。” 白准眉头蹙起又松开,看了看核桃,金口微动:“剥。” 剥了才吃。 ※※※※※※※※※※※※※※※※※※※※ 猝不及防被抓住的纸人:有,有点尴尬 留言都有小红包哟~ 冤魂归 怀愫/文 韩珠端一碗黑鱼汤送到柳大床前:“师弟,你要不要再喝一碗汤?” 中午那碗鱼汤下肚,柳大身上痛楚大减,下午还睡了一觉,他接过汤:“多谢师姐替我费心。” 韩珠满眼柔情的望着他:“你回来了,我自然会待你好。” 柳大不敢直视韩珠的眼睛,总觉得里面藏着森森寒意,他低头喝了口鱼汤,不一会儿便唇舌微麻,他刚皱眉头,韩珠就道:“你慢些喝,这汤还烫着呢。” 原来是因为烫才口麻,柳大吹了吹,把整碗汤都喝了,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屋中只点了一支蜡烛,韩珠坐在床边,烛火不时跳动,映着她和柳大的脸。 韩珠伸出手去,指尖轻轻刮过柳大的眉角鼻尖,唇边噙着一丝笑意。 柳二正要进屋,刚走到门边,就看见屋内的景象,他脚步一顿,心中酸楚,跟着就看见师姐低下头去,凑到哥哥的耳边,低声细语。 柳二转身就走,没去细听她究竟说了什么。 韩珠轻声说:“你跟她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样的薄情寡意。”她声音越说越低,也越说越温柔,仿佛情人间最缠绵的私语。 她嘴角讽笑,不知是笑柳大,还是笑她自己:“也一样的,有眼无珠。” 韩珠倏地收了笑意,她本来面容寡淡,因那笑容生辉,笑容一收,便又淡下去。 一把抽出柳大压在枕下的那只信封,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换了一团黄纸进去,还塞回柳大枕下。 “呼”一口吹熄蜡烛,走出屋去。 柳二在堂屋里给师父预备烧百日的东西,纸花纸舟白准答应做了,锡箔元宝得他们自己来叠。 这些日子他为了柳大的事奔忙,韩珠就坐在堂屋里,不分昼夜的给父亲叠元宝。 她多点一盏油灯放到桌上,笑着对柳二说:“太暗了,对眼睛不好。” 坐下一只一只叠起元宝来,她手极快,几下就叠好一只,扔进筐中,等烧百日的时候,把这些带到阿爹的坟前,烧给他,让他在阴世里也不缺钱花。 “小柳,等到烧百日的时候,我想在阿爹坟前,把亲事退了。” 柳二一愣神,手里的元宝掉在地上,他结结巴巴道:“师姐,你不想嫁给我哥了?” 韩珠笑一笑:“是你哥不想娶我。” 柳二急忙替柳大分辨起来:“不是,我哥是猪油蒙了心!他,他这会儿怎么会不想娶你呢?” 金丹桂已经死了啊! 柳二无论如何是想不通的,师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他们刚被师父收养,两人饿得心发慌,师姐炖了烂面条给他们吃,他连吃了三碗,差一点儿就撑破肚皮。 那是他吃过的,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能娶到师姐当妻子,他连梦里都不敢想,哥哥竟不要! “就算没有金丹桂,也还会有银丹桂的。”韩珠脸上淡淡,瞧不出悲喜,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柳二不敢去看韩珠,只敢望着她的影子,那么以后他们就不是一家人了? 韩珠看他呆怔的模样笑了一下,想像小时候那样拍他脑门,伸出手才看见自己手上满是金粉,便用手背拍他的面颊:“咱们俩永远是一家人。” 柳二面红耳赤。 柳大睡得昏昏沉沉,听见耳畔传来“骨碌碌”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滚动,一直滚到他耳边。 柳大睁开眼看见自己躺在西洋弹簧床上,房间里传来音乐声。 “醒啦?”金丹桂笑盈盈把水晶酒杯送到他手里。 柳大又闻到她身上法国香水的味道,他心里有些疑惑,好像忘记了什么,手已经接过杯子:“这是什么地方?” 金丹桂轻拍他一下:“这里是柳公馆啊,我们带着钱离开上海,买了这幢花园洋房。” 柳公馆,对了,他们终于离开上海,买了房子,雇了司机老妈子,现在他是柳老爷柳老板了。 金丹桂依偎在他身上,依旧粉光脂艳,风情万种。 柳大恍惚间好像真的抛开了一切麻烦,得到他一直想要的生活。 他意气奋发,一把勾住了金丹桂的腰,两人到稠不可分时,金丹桂环住他的脖子:“咱们生死都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柳大如梦如幻,嘴里应一声,可心里又隐隐觉得不稳当。 好像有人死?是谁死了? 怀里美人活色生香,对了,那姓霍的还说什么她的脸是割出来的,这么美的脸,怎么会是假的呢? 想到霍震烨就想到白准。 心中隐隐升起疑团,这法国香水的味道不对劲,香过了便腐臭难闻。 “你死了!”柳大冲口而出。 西洋弹簧床不见了,屋里没灯也没有音乐,金丹桂勾在他脖子上的手,又湿又冷。 那张让他神魂颠倒的脸就在他眼前。 脸上两只血窟窿用对新眼珠填住了,可这对眼珠子不是原装,按在眼眶里时不时就要掉出来。 一掉下来,金丹桂就用手指头再把眼珠塞回去。 柳大怵然回神,惊声尖叫,金丹桂沉下脸:“怎么?我为了你特意找来这一对眼珠子,那可是拿耳环换来的。” 苏曼丽拿走了她的耳环,那就用眼睛来换,还好,她去的时候,眼珠子还是新鲜的。 柳大想逃,可四脚如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他惊恐之下终于想起自己枕下有白准给的保命符。 掏出来向金丹桂扔去,金丹桂却一点不怕,她一手接住,抖开那张纸。 眼睛不能在眼眶中自由转动,她就伸着手指把不听话的眼珠转一转,这才看见上面写着“城隍通关路引”。 柳大,年十九,所带葬品无。 金丹桂笑了起来,她指尖一搓,幽蓝鬼火把这张路引点燃,烧给城隍爷。 柳大往后缩:“我不跟你走,我不能走,我还要发扬古彩门,我师父…我师父…” 金丹桂细尖十指撑着眼眶,吊睛看他,咧嘴一笑,眼珠就从眼眶里淌出来,淌到鼻子上:“这可由不得你。” 她一把塞回去,十指作爪,掐住柳大有脖子:“我一个人太寂寞了,只有你待我好,咱们不是要做夫妻吗?” 柳大四脚乱蹬透过窗户看见弟弟和师姐两人在对面的屋子折锡箔元宝,可无论他怎么动,两人都听不见。 浓云蔽月,屋外一丝亮光也无。 金丹桂掐得柳大目眦欲裂,胸中只剩一丝气的时候,自浓黑中传进“铮”一声铁锁响。 金丹桂一下缩手,仓惶转头望向窗外,一只眼珠又掉了出来,滚在柳大身上,她也顾不得捡。 返身急忙想逃,可她脚上还锁着白准的镣铐,只能一节一节转过身体,双手贴地爬行,匆忙间另一只眼睛也掉了。 她摸到床底,把自己整个折起来塞进去。 一条铁链自窗口飞进来,锁住了金丹桂的脖子,将她从屋内拽了出去。 柳大只见窗外站着个戴尖顶帽子的黑影,霜白月光投在尖帽上,照出“天下太平”四个字。 “黑无……无常。” 柳大翻眼昏了过去,他从床上滚下来,头撞到床脚“咚”一声巨响。 声音传到堂屋,柳二听见赶了过来,一开门就看见哥哥滚在地上:“哥!你怎么了哥?” 韩珠手执油灯进来,看见柳大倒在地上,先问:“怎么了?” 柳二将柳大翻过来,就见柳大颈间赫然两只鬼爪印,指节根根分明,地上还有道道刮痕迹,一直从床底延伸到窗台。 韩珠盯住掌印,似乎是吓住了,柳二掐住兄长的人中,把柳大掐醒。 “哥,你怎么样?” 柳大恍惚间还一通乱抓,他喉咙口呜呜出声,已然说不出话来。 那两只手蛇一样滑软无骨,冷冰冰缠在他的脖子上,好像到此刻还没放开。 他伸出手来,对弟弟比了个七,柳二一怔:“哥,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见七爷?”韩珠说出他的心思,“天都这么晚了,咱们白天再去找七爷。”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轻拍柳大的背,软掌一触摸,让柳大想起刚才的情形,他浑身一颤,本能避开。 韩珠也不生气:“师弟别怕,明日一早咱们去找七爷。” 柳大躺在床上,他扯着弟弟的胳膊,到这时候才后悔了,喉咙口呜呜咽咽,可再没有人听懂他说什么。 纸无常拘走金丹桂,回到白准坛前,手上锁链不见了,金丹桂已经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霍震烨抬头一看,从这天井正能看见城隍庙大殿的檐翘。 白准再次点香,恭恭敬敬送走神官。 这支香一点,无常便灵气消散,又变回纸人的模样,白准取出黑布,将无常眼睛遮住。 “不遮会怎么样?”霍震烨问。 白准没有答他,又露出懒骨头的样子,这一次太耗精神了。 霍震烨就这么看着,等白准做完这些,他才问:“这事就了结了?” “不然呢?” “那杀金丹桂的凶手呢?” “不归我管。”白准请动无常,十分精力去掉八分,纸无常一回来,他力气就散了,说话懒洋洋,眼皮一耷就要睡去。 霍震烨看白准雪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走上前去。 白准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谁知霍震烨弯腰将他一把抱了起来,还往身上拢了拢。 白准没想到他这样大胆,心头怒火刚起,满屋纸人便“飒飒”振响,霍震烨听见声音,在他耳边说:“我送你去睡。” 说着走到内室,把白准放到床上。 霍震烨腰背有力,臂弯将白准一托,自然比纸仆抬他要舒服。 白准突然想起了什么,怒意渐平,很久以前,这人也是这样,他那会儿自己也只有桌沿高,偏偏就要逞英雄。 从堂前到后屋,只有短短几步路,霍震烨走得极稳,从他的角度看去,白准低垂着脸,只能看见一点鼻尖,和一瓣淡白的唇。 一个人怎么能这样轻。 霍震烨替白准盖上被子,大咧咧往床边一坐,问白准:“你怎么这么轻啊?” 霍七少第二次被扔出白家。 ※※※※※※※※※※※※※※※※※※※※ 白:听说有人质疑我的手艺 霍:想不到第二次来的这么快 留言都有小红包哟~ “白小姐” 怀愫/文 霍震烨爬起来掸掸土,这一回生二回熟,虽被扔出来,心情却很好,笑盈盈晃着步子,走出馀庆里。 白准僵坐在床上,身上盖着霍震烨替他盖上的被子,脸上的表情说不清究竟是怒还是不怒。 一只手攥住被面,锦缎被子螺起个漩涡,握紧了又松开,终于还是躺了下去,那浅浅的漩涡就留在缎面上。 阿秀扒在门边,好奇的看着白准,阿秀比别的纸扎要更通人性,主人心绪几次变化,她都感觉到了。 主人这么快就消气,看来是喜欢那个人的。 霍震烨第二天一早就磨刘妈做糖蒸酥酪。 这东西很费功夫,刘妈一听就皱眉头:“这是小孩子吃的东西,你不是不爱吃了嘛?” “不是我吃,是我朋友想吃。”霍震烨搂住刘妈的肩,“我都夸口了,说刘妈做的糖蒸酥酪,全上海滩都吃不到。” 这句马屁拍得刘妈很受用,一听是他朋友要吃,放下手里的抹布:“什么朋友啊?姓什么啊?长得什么样子,漂亮不漂亮啊?” 霍震烨想起白准的模样,比划了一下:“姓白,皮肤很白,头发又黑又亮,鼻子大概这么翘。” “这么漂亮啊!” 用漂亮来形容过于女气,可除了漂亮,霍震烨一时还真找不到形容词了。 “白小姐是穿洋布还是穿绸衣啊?”刘妈很不赞同霍震烨找个喝洋墨水的小姐,那种小姐跟霍老太太处不来的。 还是大家闺秀好,霍老爷霍老太太喜欢,以后小少爷回老宅才有面子。 霍震烨想到白准总是一身轻罗白绸,笑说:“穿绸衣,绸衣衬他。” 刘妈笑得合不拢嘴,还以为霍震烨是给谈女朋友送吃的,她立刻忙起来,又是倒牛奶,又是分细料,问霍震烨:“要做的甜一点还是淡一点?” “那肯定是甜一点。” 刘妈更笑了:“对的对的,小姑娘家都喜欢吃甜一点,爱吃甜的女孩子脾气好,吃甜的么人就开心呀。” 她还怕霍震烨被陶家拒绝,心里会不高兴,陶家也是,听风就是雨,小少爷是胡闹一点,但他跟那些舞小姐肯定是没纠葛的。 此时看他这么讨个女孩子欢心,拿出十二分本事,不仅做了糖蒸酥酪,还做了一笼豆腐皮包子。 一半素馅一半荤馅,只只饱满,咬开豆腐皮,里面的汤就能流出来。 装在盒子里递给霍震烨:“喏,我让阿珍去花房剪了点花,你一起送给人家。” 霍震烨一手拎食盒一手捧着玫瑰花,飞快从屋子里溜出去,出了大门才喊:“刘妈,我那朋友是男的。” 说着钻进车里,带着玫瑰去了白家小楼。 阿秀开门的时候,白准还在睡觉,他连续两天耗费心神,今天不睡到中午是不会起来的。 阿秀的眼睛上下打量霍震烨。 “怎么?又不给我开门?”霍震烨想把东西放下就走,阿秀却把门打开了。 她接过玫瑰,有些好奇的盯着看,这样漂亮的花家里有许多,供神烧七都要纸盆花卉,白准做的自是与真花一模一样。 颜色形态,连近蒂处的深绿浅绿也无一不像,可就算形态相同,也还是不一样,阿秀摸摸花瓣,没一会儿就把花插好了,捧出来给霍震烨看。 霍震烨差点笑出声,阿秀拿了个纸花篮插花,篮子里连水都没有,怎么养花。 刚要教阿秀怎么用水养花,门被拍响,柳二的声音传进来:“七爷,求您救救我师兄。” 阿秀还没动,霍震烨先皱眉头,怎么又是他,白准为捉金丹桂,耗费心神扎了纸无常,还没休息好呢,这兄弟俩又来了。 白准被吵醒,他沉着脸从屋里出来,神色恹恹,一眼先看见了霍震烨,问阿秀:“怎么放他进来了?” 阿秀懵懂,她分明感觉主人并不厌恶霍震烨,每次因为他来都会有些高兴。 白准抿住嘴唇,知道阿秀是揣摩他心意行事,对别人还能口是心非,对这些纸人却瞒不住。 霍震烨一看白准发脾气,老老实实举起手:“可不关我的事,我给你带了吃的。” 白准的竹轮椅滚到桌前,阿秀取出盒子里玻璃碗,白准托在手里,用小勺子拨开上面点缀的红绿玫瑰丝,只挑葡萄干吃。 霍震烨记在心里,红绿丝不吃,葡萄干是吃的。 白准把他不吃的东西都挑干净了,才用小勺子挖一点,牛乳凝成膏状,一勺送入口还尝出一点酒酿汁的甜味。 柳二还在叩门,白准嘴巴没停,示意阿秀开门让柳二他们进来。 柳二背着柳大,韩珠跟在他们身后。 白准眼一扫,在韩珠身上停了停。 韩珠心知她偷换了符纸的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白准,但她迎着白准的目光,半点也没退缩,做了做了,她就不会罢手。 柳二进门就说:“七爷,我师兄这是怎么了?” 白准不悦,他眼角一垂,柳二闭嘴,三人眼巴巴看着白准。 白准不为所动,慢悠悠吃完一碗酪,恋恋不舍的放下小勺子。 霍震烨看他这样,轻笑出声,又假装咳嗽掩饰:“对不住,我嗓子痒痒。” 白准瞪他一眼,这才看向柳二,示意说下去。 柳二伸手解开柳大脖子上的丝巾,昨天夜里勒痕还是淡红色的,经过一夜,勒痕已经变成了朱砂色,指端隐隐透出青紫。 金丹桂怨恨难消,虽送她去幽冥,但柳大也被她鬼力所伤。 白准望一眼就说:“抬回去吧。” 他们是抬着柳大来救命的,听见白准这么说,还以为柳大没了活路。 柳大口中呜呜出声,柳二急了:“求七爷救救我师兄,七爷要什么,我必想方设法替七爷办到。” “不必治,自然会好的。”白准做成了生意,糖蒸酥酪又很合他的胃口,心情虽然不错,但还是不肯帮忙。 “那,什么时候能好?”这是韩珠问的。 “三年五载,等这上面的怨气散了,就好了。” “可,可咱们师兄弟就是靠这个吃饭的,真在床上躺三年,功夫就废了。” “管我什么事?”白准的耐心用完了,他看了柳大一眼,“都这情形了,你也别再藏私,把神仙索教给你弟弟,免得韩三爷的秘技失传。” 柳大要是肯教,在牢里就教了,他捏着绝技是为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明白。 “七爷既然这么说,咱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回去吧。”韩珠还给白准行礼,“多谢七爷,为我家事劳心劳力。” 白准知道韩珠做了什么,但他看在韩三爷的面子上,对韩珠还算客气。 柳二看师姐都这么说了,背起柳大出门,柳大还不肯走,柳二就劝:“师兄别怕,不管是三年还是五年,我都养你,咱们还年轻,慢慢养定会好的。” 当着白准的面,不敢说别的,心里已经想好了,白准不肯治,总有别人肯治,他们又不是没有混江湖的朋友。 等那三人出门,霍震烨问他:“你是不能治,还是不想治?” 白准十分干脆:“不想治。” 霍震烨猜到了:“我今天要去捕房。” 白准:“赶紧滚。”他还要睡回笼觉,说完转身进屋。 “今天就要出结果了。” 白准没有回应,霍震烨又喊:“晚上给你送红烧鱼翅。” 这有什么好吃?还不如炒粉丝,白准转进屋里,躺到床上,自腰以上一片酸麻,那个纸无常还是扎得太着急了。 霍震烨开车去捕房,大头已经在等他:“霍公子,脚印和指纹采集报告都出来了,兄弟们已经在排查对比了!” 他等了一早上,打电话到霍公馆,又说霍震烨一早就出来了,大头急得不行,这明明是霍震烨找到的线索,要是凶手先被人抓住,那不是抢了霍震烨的功劳嘛。 “连给苏曼丽送牛奶的工人都比对了,这不是大海捞针嘛。”跟苏曼丽和金丹桂有交际的人都查过了,第一案没破,又发生第二起案件,余下的十位美人人人自危。 她们一害怕,就撒娇作痴让捧她们的客人给捕房施压。 还有仙乐宫和百乐门的两位大老板,那才是租界里大生意人,案子不破,连舞场客人都少了,全都盯着捕房。 宋总急得火烧眉毛,正在里面训话呢。 霍震烨一挥手:“不着急,跟我去喝碗酸梅汤。” 带着两个巡捕,开车去了老城厢。 老城厢有许多食摊聚集,那些码头扛大包的,拉黄包车的,都在这里吃饭,各色小吃点心都有。 霍震烨找了张桌子,大头和另外两个巡捕互相看看,这种地方他们当然是吃习惯了的,可霍公子这种身份,也跟他们坐同一桌? 小贩过来招揽生意:“先生吃点什么?” “三碗酸梅汤,多加冰。” 霍震烨不说为什么,大头几个就低头喝冰镇酸梅汤,霍震烨一边喝,一边想,白准不知道有没有喝过汽水。 大头喝了半碗酸梅汤,另一个巡捕不断给他使眼色,他就小心翼翼问霍震烨:“霍公子啊,咱们喝了汤作啥子去啊?” “喝完汤,抓苏曼丽案的凶手去。”他三根手指包住碗沿,看见远处的身影,举起来一口气喝干净了。 “人来了。”放下碗走上前。 柳二推了摊子出来,准备表演戏法。 柳大出了事,原来请他们表演的茶馆也不敢再惹麻烦,柳二只好又回到街面码头上表演,他刚要抖开彩布,表演个仙人摘豆暖场聚人气。 就看见霍震烨带着两个巡捕过来了。 柳二一慌,他很忌惮霍震烨,不因为他是个公子哥儿,而因为他那双眼睛,时时含笑,但每扫过来一眼,就像能看透他心底。 他转身收起彩布就要走,霍震烨扬声道:“你现在坐火车坐船离开上海,我们也确实抓不住你。” “但找不到你,我们就找你师姐。” 柳二顿住了脚步。 ※※※※※※※※※※※※※※※※※※※※ “白小姐”:爱吃甜的男人都是狠角色 留言都有小红包哟,么哒 女人心 怀愫/文 柳二顿在原地,大头几个却不敢放松,看这情形柳二肯定逃不脱干系,一拥而上,捉住了柳二。 小商贩们伸着脖子看热闹,对柳二指指点点,都在猜测他犯了什么事。 柳二任由巡捕把他锁住,直直盯着霍震烨:“别找我师姐。” 霍震烨脸上一丝笑容也无,不管金丹桂和柳大干了什么,苏曼丽也都是无辜的。 几人把柳二押回捕房,柳二自觉做得天衣无缝,等霍震烨把他如何进苏曼丽房间的方法说出来。 他面色灰败,连脚印指印也能查出来? “你早就知道了?” “是。”霍震烨手指叩叩桌子:“你来捕房接柳大的时候,苏曼丽被杀的消息还没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是推测,然后就是查找证据。 柳二不可置信,霍震烨那时候就知道了,可这中间他们又见过三次,这人竟然声色不露。 霍震烨知他心中所想,他笑一笑:“证据还没找齐,怕你们跑了。” 巡捕再来采集柳二的指纹脚印去做对比时,柳二没有反抗。 霍震烨问他:“你模仿凶手的杀人手法,就是为了让你师兄脱罪。” 柳二低头看着桌子,他一言不出。 “可是他不配。” 柳二抬起头来,他虽然不说话,但还是用目光驳斥霍震烨,师兄都已经说了,他们三人一起好好过日子。 霍震烨摸出银烟盒,抖出支烟,他捏在手里并不点燃:“你师父留给你师姐一笔嫁妆。” 柳二目露惊色,他没想到霍震烨连这个都查到了,这是师父临终时交给师姐的。 霍震烨把烟夹在手中,在档案袋中翻找出什么,把那对钻石耳环拿给他看。 “这是柳大送给金丹桂的,我们查过了,这对耳环是他用一串翡翠项链在个印尼商人那里换来的。” 那串翡翠项链,印尼商人不肯提供当作证据,霍震烨买了下来,拿出来给柳二看。 翡翠珠子颗颗碧绿,水头极足,一看就是好东西,下面还坠着只包金边的翡翠蝴蝶。 柳大用这串项链换金钢石的耳环,真是换亏了。 柳二当然认识这串项链,那是箱子里师姐最喜欢的一条。 她没打算把这当成私房嫁妆,说要把这些卖掉,手里有了钱或是置下产业,或是做小买卖,生活就能安定下来了。 师姐摩挲这串项链时的神色,柳二记得很清楚,他当时还说师姐成亲的时候戴肯定很美,没想到竟被哥哥拿去换耳环送给金丹桂。 “你说谎!”柳二大声辩驳,可心里已经信了。 “他还打算带金丹桂离开上海,船票都买好了,只有两张。”霍震烨装模作样的从档案袋里掏出两张车票,指尖一搓,把叠在一起的车票分开,给柳二看确实是两张。 然后作热扫一眼:“这个月二十八号。” 柳二仿佛被重拳打在心口,整个人闷住,二十八是师父百日祭,哥哥竟然连个头也不给师父磕就要走。 耳环项链的事是真的,船票是假的,但霍震烨一件一件从档案袋中拿证据出来,柳二已经深信不疑。 “他值得你背一条人命?” 霍震烨说完离开审讯室。 指纹和脚印的比对,证实柳二就是那个在苏曼丽家楼顶留下脚印指纹的人,再加上柳二自己的供词,这案子破了。 大头对霍震烨佩服至极:“霍公子,你真是太厉害了,你怎么就能想到是柳二呢?这下我们捕房可有大名气了。” 宋总捕眉飞色舞,这一件惊动上海滩的大案子,他手下的人用一个礼拜就捉到了真凶,连金丹桂的头七都没过。 在英国人面前那是出了大风头。 “你们的功劳我都会报到上面去,今天晚上有一个算一个,我请客。” 霍震烨看满屋欢腾,出声道:“金丹桂的凶案,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柳二杀的。” 宋总捕看了眼霍震烨,这次破案霍震烨功不可没,他一知道消息,电话就打到南京去了,对何秘书大夸特夸霍家这位小公子的聪明才智。 破案这么聪明,偏偏在这上面有些痴气。 “还要什么证据,两桩案子都是柳二做的。”宋总捕一句话就定了这案子的结局。 花国美人案就此告破。 大头有些疑惑:“霍公子,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啊?” 满屋欢庆,只有霍震烨觉得索然,他想见白准了。 白准一觉睡到下午才醒,他早上吃了酥酪和豆腐衣包子,倒不觉得饿,只是闲得发闷。 又把“穆桂英”“岳王爷”搬到天井里。 他自己坐在屋檐台阶上,看两个纸人耍银枪,往常用这法子消磨时间,他并不觉得无聊,今日却觉得小楼里太安静了些。 怎么看怎么觉得没趣,一挥手,两个纸人应声停下。 阿秀抱着纸花瓶,送到白准面前,她点点这花,摇一摇头。 家中的纸花经年累月也不会凋谢,永远都像刚扎出来那样娇艳,可这一把花才过了半天就不行了。 红色花瓣微微打卷,阿秀不明白为什么,只好抱着花瓶找白准。 “快干死了。”白准想了想,家里只有供在神台前的小花瓶,这么一大把花,还真没地方插。 阿秀歪歪头,她不懂什么是“死”,纸竹不腐,她便用生,低头看着这把花发愁。 白准哼哼一声:“麻烦精,只会给我找麻烦。”要怎么跟个纸人论生死? 说麻烦,麻烦就到。 门响了三声,一声长,两声短。 白准翻个白眼,他还敲出节奏来了。 不等白准允许,阿秀急急忙忙去给霍震烨开门,一见他就把花瓶递过去,示意他救救这把花。 霍震烨一直以为阿秀是哑巴,看她连养花要水都不知道,觉得她的心智也许还留在孩童时期,他安抚阿秀:“没事,这花我带回去,明天就把它救活,再给你送来。” 阿秀点点头,她高兴了。 霍震烨把食盒放在桌上:“我给你带了红烧小鱼翅。” “这有什么好吃,要么硬要么烂,我不吃。” “不是那种鱼翅。”霍震烨从食盒里拿出一只海碗。 徽菜馆子里有红烧划水,但青鱼的尾巴肉再嫩,怎么比得过鱼鳍,这道菜专用鱼鳍做的,酱汁味浓,鱼肉细活。 “纨绔。”白准心里满意,嘴上还要刺他一句。 白准筷子夹了一块,他吃着,霍震烨就看着。 这种菜要配米饭才好吃,刚蒸出来的米饭,配上鱼汁,白准竟吃了小半碗,他许久没这么满足,越吃眼角眉梢越是透出满意的神色。 霍震烨胳膊摆在桌子上,他连吃饭也是一付屈尊降贵的样子,拿筷子挑着米粒,好像入不得口。 霍震烨看着就笑,白准眼一扫,他赶紧忍住,顾左右言它:“那留声机呢,怎么不用?” 白准不会,但他绝不说自己不会。 霍震烨明白了,他绑紧了脸皮,怕再笑一声,就要第三次被扔出白家楼,卷起衬衣袖子,把留声机搬出来。 翻出两张唱片,一左一右举着:“想听哪一出?打神告庙还是乌盆记?” 这两出戏唱的都是冤鬼死后告状。 白准眼睛一横,霍震烨把他比成冥神和包公,这是在试探他,哼笑一声:“我可没这么大能耐。” 他做这些都是有所求的。 霍震烨碰了个软钉子,依旧把白准捧得高高的:“那就打神告庙。” 他把唱片放进留声机,拎起唱针,背对着白准说:“柳二认罪了。” 但柳二并不是杀金丹桂的凶手,他把唱针轻轻推到唱片上,转身看向白准:“酒里的麻醉药物究竟是什么?她怎么能不留下一点痕迹?” 像这类药物,轻易不出售,霍震烨查遍了韩珠能够接触到的西医院,都没有她的购买记录。 唱片已经开始转动,敫桂英哭告海神庙,白准闭眼听了两句,徐徐说道:“她院子里的花开得好。” 霍震烨不知他怎么又想起花来,是想在天井里也种一点? “你喜欢什么花?明天我给你送几盆来,或者搭个架子,种点紫藤?春天开花肯定好看。” 白准气闷,好不容易提示他一句,他还听不懂?闭上眼睛不理这蠢货。 过一会就听见霍震烨匆匆忙忙出了门,白准这才睁开眼,微微发愁,这欠下韩三的情这下可怎么还? 霍震烨第三次来韩家小院,韩珠正在收衣服,院里架着竹架,这个天气晒半日就干了。 她一边收衣,一边时不时望一眼门边,小柳出去开摊,也该回来了。 一见霍震烨,韩珠还没动,柳大已经呜呜出声,他一天都没吃没喝,还被推到太阳下暴晒,整个人快虚脱了。 柳大坐在墙根下一把竹轮椅里,椅子是柳二替他做的。 霍震烨一看见这个,脸色就沉下来,他不想见这人坐跟白准一样的椅子。 韩珠笑了:“他就是个废人,岂能跟七爷相提并论。” “柳二杀了苏曼丽。” 韩珠手上一紧,她早就知道了,在柳二把柳大接回来的那天。 “可又是谁杀了金丹桂呢?”霍震烨往前踱两步,他直言说道,“我查过你,但你很狡猾,礼查饭店人口太多太杂,根本取不到有用的指纹,我又查医院药店,都没有你买药的证据。” 柳大怔住了,他两只眼睛瞪得极大,胸口不断起伏,盯住韩珠不动。 韩珠抖抖衣裳,折起挂在胳膊上:“霍先生说的,我听不明白。” “醉心花,又叫曼陀罗,八月花期时摘下,阴干磨粉,用酒调服,昏昏如醉,饮下之后割疮都不觉得疼,这是《本草》里记载的。”如果用量过多,就会像柳大这样。 花架下面还晒着一竹篾,韩珠随着霍震烨的目光望过去:“霍先生玩笑,什么《本草》我可不知道,那是我爹治骨痛风湿的偏方,用这偏方的人很多。” “他活着的时候用,你现在晒干什么?” “就要给我爹烧百日了,这些是我的孝心,到时候一起烧给我爹。” 两人隔着花架对视,韩珠滴水不漏,光凭一竹篾花干,不能说她是凶手。 柳大浑身抖动,尽力出声,却只能发出“哦哦”的声音。 霍震烨本来也不是来抓韩珠的,他只想知道真凶是谁,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韩珠:“这是你的。” 翡翠蝴蝶从他掌中滑出,金翅飞振。 韩珠摇摇头:“霍先生买下了,就是霍先生的东西,我只想……见见小柳。” “可以,我安排一下。” 院中就只留下韩珠和柳大,柳大盯着门还不死心,希望霍震烨能回来,把韩珠抓走。 韩珠在衣架前站了很久,夕阳把她的影子拉长,她倏地轻盈转身,面向柳大微微一笑。 柳大心底一颤,冷意从骨间泛起,他突然意识到,弟弟不会回来,师姐也用不着再演戏。 ※※※※※※※※※※※※※※※※※※※※ 霍:在被扔的边缘反复试探~ 留言都有小红包哟 感谢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dmire 2个;嘟嘟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永远喜欢小甜统 20瓶;白兰薇薇 10瓶;z°栀久、加油、锦瑟 5瓶;狐娓 2瓶;波妞、资本主义胖鸡、唯有七柚、欣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0-02-18 11:26:31~2020-02-19 12:0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dmire 2个;嘟嘟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永远喜欢小甜统 20瓶;白兰薇薇 10瓶;锦瑟、z°栀久、加油 5瓶;狐娓 2瓶;欣喵、波妞、资本主义胖鸡、唯有七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纸面具 怀愫/文 霍震烨下楼吃早餐,他一手端起咖啡,一手翻开报纸,今天的头版头条是《催花辣手法网难逃,花国美人再竞芳华》。 几位花国美人自发素服为两位被害的姐妹募捐,说要把募捐的钱送给她们的家人。 于是又有报道赞扬这几位美人是当代红拂女,这几位的票数下次必可再涨一轮。 霍震烨放下咖啡杯,拿起报纸翻看,柳二虽然还没上法庭,但在报纸上他已经是两个案子的杀人凶手了。 而柳大,原来被记者们写成迷恋美色抛弃未婚妻,又因情杀人的混帐,如今风向一变,又成了弟弟的替罪羊,还有小报记者夸他有情有义。 更有甚者昨晚就去了韩家小院,看见韩珠还在照顾重伤的未婚夫,又大发感慨,希望这对贤伉俪从此能过上夫唱妇随的日子。 霍震烨扔掉报纸,三两口吃完黄油吐司出门去。 大头穿着制服站得笔挺,在捕房门口等霍震烨,一看见他就奔上来:“霍公子!你吩咐的我都安排好了。” 他安排韩珠在柳二被押去总捕房之前,跟他见一面。 柳二下午押去总捕房,之后排期上法庭,他杀了两个人,还挖掉了她们的眼珠,造成这么轰动的大案,基本上是肯定要吃枪子的。 今天这一面,就是两人永别了。 “霍公子,总捕说要嘉奖我呢,我这都是沾了你的光。” 大头越说越高兴,可看霍震烨脸上没有一点喜色,他又住了嘴。 还以为霍震烨是因为功劳被抢所以不高兴:“霍公子,你要不要到总捕房当顾问啊?你办了这么大的案子,总捕房肯定愿意。” 霍震烨笑着拍拍大头的肩:“再说吧。” 这下大头更不明白了,霍公子明明破了大案子,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柳二面对着墙,听见有人进来,既没回头,也没动弹。 韩珠塞了一把钱给看牢房的巡捕,她进走矮屋,蹲在地上,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几只菜碗,一坛黄酒。 柳二光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师姐来了,他身体轻颤,不敢回过头来。 牢里没有桌子,韩珠就把菜摆草席上,她拿出两双筷子一对空碗,像往常那样喊他:“小柳,吃饭了。” 柳二眼中含泪,他低头抹了一把,咬牙回过头,眼睛红通通望着韩珠:“师姐……” “赶紧吃吧,菜要凉了。” 白鲞扣鸡,红炖天堂肉,油煎小酥鱼,白菜炒千张。 都是他爱吃的,每到过节就会央求韩珠做的菜,最后韩珠捧出碗烂面条,面疙瘩加菜肉:“吃吧,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嘛。” 柳二捧起碗,眼泪掉进面碗里,他怕韩珠看见,直往嘴里扒拉,一口气喝了半碗。 韩珠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看他吃得急了,给他倒一杯黄酒:“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柳二嘴里含着汤面,哽咽流泪:“师姐,我没想这样。” “我知道,小柳就想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他进师门时才三四岁大,灾年里要不是柳大不肯丢掉这个弟弟,他早就饿死了,柳二报恩也是应该的。 “师姐,我对不起你。” 韩珠拿起筷子 ,给他挟了条炸鱼,依旧是那喜怒不惊的模样:“你没有对不起我,对不起我,是他。” 柳二咬牙忍泪:“我不能给师父磕头了,师姐替我告诉师父一声,我过几天就下去伺候他老人家。” 韩珠一直容色不变,听到这句红了眼眶,继续给柳二挟菜,把碗堆得满满的。 两人再没说一句话,这顿吃饭就是永别,柳二也不再奢求韩珠还会原谅他哥哥,眼看她要走了,才低叫她一声:“师姐。” “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大哥都要带着金丹桂离开上海,又怎么会杀她,想来想去,就只有师姐会下手。 韩珠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送杯入口,一饮而尽。 瓷杯“啪”一声反扣在地上:“是我。” 柳二怔怔看着她,嘴唇不住抖动,看着她的手,眼中热泪再忍不住:“真的是你……” 韩珠笑一笑:“我只是没有想到,霍先生会是个有良心的人。” 如果不是霍震烨怎么都不肯指认柳大杀人,来撇清他自己的嫌疑,柳大早就按罪关押,等着枪决了。 她要他等死,一天一天看着自己死期将近,脑海中还会永远记得金丹桂被挖掉双眼的样子。 柳二全明白了:“师姐要如何处置他?” “背弃师门,按门规该如何处置?” 柳二哑口,他不再说话,把菜吃得干干净净,跟着一骨碌爬起来,又对韩珠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头:“师姐这十多年来洗衣做饭,织鞋补袜的恩情,小柳这辈子报不了的,下辈子再报。” 韩珠终于忍不住,眼泪顺着面颊滑下。 押柳二去总捕房的车按时来了,霍震烨目送柳二上车,他心口发闷,觉得哪哪都不舒畅。 宋总捕拉住霍震烨:“昨天请客你怎么不来,你是这案子的大功臣,哪能少得了你霍公子啊,今天可得赏光。” 他捧着霍震烨,霍震烨也就礼尚往来:“宋总说笑,都是宋总这班兄弟们机灵肯干,要不然也没这么快破案。” 宋总捕跟霍家一向有生意往来,他虽然在租界里当总捕,但不能只赚租界里的钱:“我约了《申报》的记者来采访,这功劳还是霍公子的。” 他知道霍震烨因为这件事,跟陶家的婚事告吹了,如今霍震烨摇身一变成神探,陶家面子里子都有了,这亲事还能谈。 霍震烨收了笑意,烦他自作主张:“我倒不知道,宋总还干这保媒拉纤的活。” 没等《申报》记者来采访,总捕房的电话打来了,柳二跑了,还打伤了押送他的两个巡捕。 捕房里鸡飞狗跳,霍震烨先想到白准,柳二会不会跑到白家去? 他立时出门,走到捕房门口正巧被《申报》记者拦住,霍震烨瞥一眼还在发怒的宋总捕,祸水东引:“现在不方便,疑犯刚刚逃跑了,还打伤了两个巡捕。” 两个小记者双眼冒光,他们本来以为是跑一趟来做官样文章的,就为了吹嘘这位霍公子,没想到碰上这么个大新闻,哪还顾得上霍震烨,扔下他就往里跑。 霍震烨脱身出来,开车到馀庆里,一路小跑敲开白家大门。 白准正在摆弄留声机,这东西在霍震烨手里能出曲乐声,怎么在他手里只会“刺啦刺啦”乱响。 霍震烨看他没事,松了口气:“柳二跑了。” 白准把唱针一拨:“你来弄。”眼一抬,看他脊背腋下都被汗水打湿,眉头微挑,眼带笑意,“怎么,他还敢到我门上来闹?” 霍震烨担心的就是这个,白准这点纸兵纸将,收拾鬼还行,要怎么收拾人?纸扎的将军,就算它是岳飞,一拳头也能打出两个洞。 竟然敢瞧不起他的纸人? 白准嘴角刚一挑起,霍震烨赶紧熄火:“你要不要吃冰糕?我到老大昌再买一只,或者干脆买个冰箱来,桔子汽水话梅汽水都买一些,你什么时候想吃,就能吃上。” 不等白准答应,他就跑出去买东西了。 霍震烨前脚刚走,白准竹轮椅一滚:“带下来。” “穆桂英”银枪抵住柳二的喉头,把他从阁楼上压下来,柳二梗着脖子一动不敢动,他央求白准:“七爷,求你让我给我师父磕个头再走。” “求七爷成全我。”柳二跪在白准面前,伏地恳求,“我绝不是为了苟且偷生,只要了了我的心愿,我就回捕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若我违背誓言,让我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白准坐在轮椅上,居高临下看着柳二:“不尽不实。” 柳二凄然一笑,干脆全说了:“我要当面问问我哥,他到底长没长人心!” 兄弟,妻子,师门恩情,竟都抵不过美人财富。 这句话合了白准的意:“好,我允你,你清楚骗我的下场。” 柳二心中一凛:“是。” 阿秀捧来黄纸毛笔,白准指尖微动,在黄纸上画起人脸来,他能给阿秀一张美人面,当然也能给柳二换一张脸。 竹骨扎出脸的轮廓,黄纸画的人脸糊上去,做成一张面具。 “这东西只有一天的效用,一天过去,纸还是纸,竹还是竹。” 柳二从来只知道白准是七门门主,也知道白准能够操控纸人,可这神技,连师父也从未提起过,他恭恭敬敬又给白准行大礼。 白准点香起咒,嵌一张黄符在面具内侧,刚刚还是竹扎纸糊的东西,顷刻变软,垂在白准手中。 若不是柳二亲眼看见白准是在黄纸上画出人脸,他会以为这是一张人皮。 “把头伸过来。” 柳二心中畏惧,但他闭上眼睛,只觉得脸上像糊了一层浆,跟着“啪”一声,那张纸贴在他脸上。 “喘气。” 柳二闻言才知自己一直屏息,他轻喘一口气,那纸好似活物一般贴着他的脸皮,一呼一吸就是一贴一合。 他能看能动,刚想伸手去摸。 白准一根细竹打在他手背上:“别把它撑破了。” 柳二轻轻点头,又给白准磕个头,他走出白家,还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来,经过裁缝铺子时,停下脚步,偷偷从玻璃柜里看自己的样子。 玻璃中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他微微张嘴,又立刻想起白准说的“别把它撑破”,紧紧闭上嘴巴。 霍震烨指挥工人把冰箱送进来,路过长巷时跟个站在裁缝铺前的年轻人擦肩而过,霍震烨停下脚步,心中疑虑一闪而过。 那年轻人似乎察觉出他的目光,也回头看向他。 霍震烨回头继续向前,那人姿态虽然熟悉,但面目陌生,他从没见过这个人。 柳二顶着一张新脸,匆匆出城去了。 ※※※※※※※※※※※※※※※※※※※※ 白:你对我的能耐一无所知 留言都有小红包哟 不像话 怀愫/文 工人把冰箱送到白家大门口,馀庆里的街坊邻居全都伸头看,白先生家里买了冰箱啊,真是有钞票。 霍震烨撸起袖子往里搬。 “先生,我们帮你扛进去吧?” “不用。”白准虽没说过,但他一定厌恶生人进他家门。 冰箱看着没有一人高,搬起来也颇费力气,霍震烨搬到门厅,放下歇一歇。 白准的竹轮椅悄没声息的滚了过来:“就这东西能放冰糕?” “能,冰糕马上就送来,先喝汽水。”霍震烨喘口气,“等我歇歇,给你搬到厨房里去。” 就这?还得歇歇? “阿秀。”白准扬声一唤。 阿秀应声而动,她两只手抱住冰箱,稳稳当当送到厨房。 霍震烨瞠目结舌,阿秀这盈盈一握杨柳腰,竟然是个女力士。 白准瞧他一眼,用种“这有什么好大惊小坏”的得意语气问:“汽水呢?” 霍震烨晃晃头笑了,哥哥古怪,妹妹古怪点也正常。他转身搬进两箱汽水,在冰箱里冰过拿出来给白准喝。 玻璃瓶子里装着桔子汽水,颜色很漂亮,瓶盖一开,微小汽泡就从瓶底簇簇冒上来,白准喝了一口。 呛了一声,一股气从鼻子里冲出来,他刚要把这东西扔到一边,咂咂舌头觉得滋味不错:“那个黑的,也给我开一瓶。” 黑的是乌梅汽水,霍震烨甘心侍候白准,打开汽水送到他手边,还给阿秀也开了一瓶。 阿秀接过去,拿在手里,却并不喝,反而站到天井中,把玻璃瓶子照在日头里,看瓶底泛起的一阵阵小泡泡。 白准和霍震烨两个人,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蹲在轮椅边,一人一瓶桔子汽水,看阿秀在天井里玩玻璃瓶子。 “今晚我睡哪儿?”霍震烨问。 白准被他气笑了:“你要不要脸?” “柳二跑了,我不放心你。”霍震烨继续不要脸,反正他今天怎么也得赖在这里,赶他他也不走。 白准嗤之以鼻:“是你抓住的柳二,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 “那……我不放心我自己,换你保护我。”霍震烨立即改口,从善如流,他还装模作样打量起白准这屋子的纸人,“这个岳将军如此威武,它一定能保护我。” 白准瞥他一眼,倒算识货:“成啊,我让它夜里站在你床头。” 霍震烨有些惊喜,他没想到白准真竟的肯让他住下。 白准本来脸色就坏,看见霍震烨惊喜的样子,脸色更坏了,不甘心的恐吓他:“我这屋子,晚上可闹鬼。” “那,我跟你挤挤?”霍震烨说完,哎哟一声捂住脸,一团黄影从屋里飞出来,冲他猛扑,在他头发上乱啄一气。 挥手把黄影赶开,抬头见是只弹球大小的黄雀,圆溜溜肥嘟嘟,像只炮弹似的弹来弹去。 霍震烨捂着脑袋吃惊,盯着那绕来绕去的小东西看:“你还养了鸟?” “我不养活物。”白准意有所指,看了霍震烨一眼。 霍震烨两只耳朵当摆设,假装没听见,他仔细看这黄雀,无有一处不像真鸟,原来竟是纸扎,活灵活现,被主人放出来当炮用。 黄雀啄完霍震烨,它得意洋洋的拍拍翅膀,尾巴一摆,飞到阿秀肩上,扭脖子去梳被霍震烨弄乱的翅羽,梳两下就冲霍震烨张张嘴,好像能从它嘴里听见鸟啾声。 霍震烨看看黄雀再看看白准,真是物似主人,这么点的小东西也敢跟他横。 “你这屋里不会就只有两个活人吧?”霍震烨好奇发问。 他的本意是说白准和阿秀,白准眼睛一瞬,默认了。 霍震烨沉默了一会儿,白准越是神秘,他就越想了解,他是一直都在纸堆中长大,好不容易有个活人陪他,又不会说话又心智不全。 霍震烨说不清楚心口涌上的感觉是什么,他全数咽进下,若无其事问:“你晚上想吃什么?荷叶粉蒸肉?奶油葡国鸡?还是清淡点吃个鸡汁粥?” “奶油葡国鸡。”这个没吃过。 霍震烨立刻开着车去买,他堂堂霍家七少爷,快成白准的听差了。 他买回来一桌子西菜,奶油葡国鸡,烙蛤蜊,肉酱面。连汤都有两种,番茄牛肉的,和奶油蘑菇的。 霍震烨买了三份,但桌上就只有他和白准,他也不觉得奇怪,阿秀是女孩,有些害羞,不跟他们一起吃饭也正常。 白准看霍震烨用叉子吃意大利面条,卷来卷去,他捏起两根竹筷子,什么东西比得这两根竹,吃面条怎么能不用筷子。 跟着又挑剔:“这面都没熟,硬的。” 但他每个菜式都尝了几口,葡国鸡里的鸡没动,土豆全吃完了。 甜、软、烂。霍震烨总结了一下白准的口味,原来他是老太太牙口。 他把白准剩下的菜一扫而空,自己给自己搬把躺椅,往天井里一坐,留声机里放张唱片,感觉自己像是这一家的老太爷。 门响了两声,阿秀去开门,霍震烨从天井里伸出头,看见韩珠站在门厅。 她没想到会这里又遇见霍震烨,对他点点头。 霍震烨也对她点点头,谁也没提韩家小院的事。 韩珠欠欠身:“七爷,我来取我爹烧百日用的东西。” “花篮好了,纸船我要重新做,到时候给你送去。” 韩珠拿了花篮并不着急走,她对白准说:“七爷,我想在我爹坟前,跟柳大退亲,还求七爷给我做个见证。” 这亲事是韩三活着的时候替女儿定下的,有婚书有大媒有见证人,说起来白准还是那个见证人。 他嫌麻烦,人虽没到,但也送过礼,还收过媒人礼,该当要还的。 白准点头:“可以。” 韩珠再次行礼:“多谢七爷。”说完提着花篮提开白家。 “二十八韩三烧百日。”霍震烨突然想起来了,柳二逃走,就算不回韩家小院,也一定会去给韩三上坟。 白准看他一眼,不动声色。 霍震烨沉吟片刻,坦诚对白准说:“我会通知捕房。” 白准还要扎纸船替送韩三,他转过轮椅进屋去,霍震烨还当他是生气了,想为自己辩解两句:“苏曼丽是无辜的。” 无差别杀人,柳二选的是花国美人,不是苏曼丽也会是余下十个中的一个,苏曼丽只是运气不好。 “随你。”三门的情,他已经还了,要是韩三不满意,大可托梦来找他。 白准坐到桌前,先点一支白蜡。 用竹刀将细竹劈成条,每一根竹条再打磨光滑,一根根细竹叠在案前,这是船骨。 跟着又铺开整幅黄纸,磨各色彩墨,画船衣。 霍震烨是第一次见白准的本事,他隔门看着白准两手执笔,一手画船前虎头,一手画船底莲叶。 这两只手仿佛各有主人,各司其职。 白准一心二用,笔下画着纸船船衣,余光还在打量霍震烨,闹腾的时候一刻不停,安静的时候又一声不出。 霍震烨感觉到他的目光:“扎这船作什么用?” 白准虎头画完,给莲叶添上水波纹:“送鬼。” 百日那天烧船桥,亡灵坐纸舟过河,这是羁留人间的鬼魂踏入冥途的时辰。 霍震烨念过几年私塾,又受西式教育,还出国留洋,再没有哪国人像中国人一样事死如生。 给死去的人烧寒衣供饭食,船桥纸马,金山锦缎,若不是亲眼见到,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 白准点烛扎纸船,霍震烨就坐着等他,看他扎出船骨画完船衣还当差不多了。 谁知他又扎起船上的小人来,两边船舷各十个船夫,船头还有开锣执事,这些做完,白准这才松一松手腕。 烛火倏地熄灭,白准搁下竹刀。 屋里明明有灯,但他还点蜡烛,霍震烨并不问,他只是盯着这只纸舟看。 纸舟异常精致,船上门窗皆可打开,霍震烨瞥一眼白准的指尖,这种技艺究竟是怎么磨练出来。 霍震烨没拿这只船当作送亡灵的葬船,他把这个当一件绝顶的工艺品,可这样的东西不过一天就要烧掉。 白准揉着指尖:“看什么?” “我看这个可以放在玻璃柜里,到美术馆中展出。” 白准轻笑,这世上哪有闻名天下的纸扎匠人。 “这是什么?”霍震烨指着船头甲板上的一把太师椅问。 “这是韩三的座位。” “我知道,我是说旁边这两个是什么?”是留给谁的? 白准不说话了,他轮椅滚动,径直往卧房去,霍震烨几步跟在他身后,白准斜瞪他一眼。 他还真想睡他床上? 霍震烨叹口:“我把你抱上床。” 听着更不像话! 白准一骨碌进门,卧房门“啪”一声关上了,霍震烨鼻子撞在竹门上,他一边揉鼻梁一边问:“那我睡哪儿啊?” 白准悄没声息,但阿秀溜出来,她指指阁楼,霍震烨跟她上去,搬了张矮竹床下来。阿秀还给他捧来了薄毯枕头,让他在堂屋里过夜。 白准指使阿秀干完这些,虽然给他床睡了,可堂屋里处处都是纸人,看他睡这一晚,害不害怕。 霍震烨把竹床挪到天井边,他就望着头顶投下的星光月色,慢慢悠悠对着满屋的纸人说:“兄弟们别看了,我又没多长一只眼?” 纸扎“二郎神”用空洞三眼瞪向他,别的纸人是两只眼眶不点眼,唯有它是三只眼眶不点眼。 霍震烨说完,那只纸黄雀就跳到他床上,在他枕头上踩来踩去,还在霍震烨的头发里做了个窝 ,舒舒服服窝起来睡。 霍震烨忍不住翻个身,黄雀就从他头发里掉出来。 它气性随了白准,叫不出声音,也用尖嘴戳他的脑袋,霍震烨突然想到什么,大掌叩住小黄雀,揉揉它的脑袋:“你这小东西想跟我睡,是不是你主人也想跟我睡?” 白准睁开眼,气得一噎,早知道就不该给他被子,冻死他算了! ※※※※※※※※※※※※※※※※※※※※ 霍·不像话·震烨:我心里美滋滋 纸扎二郎神:有被冒犯到 留言都有小红包哟~ 三人归 怀愫/文 全城搜捕柳二已经两天了,码头车站娼院都一无所获。 霍震烨也在白家称心惬意的赖了两天,他第一天晚上还睡竹床,第二天就搬了张弹簧床来。 白准见这一堆铁东西发脾气:“这什么东西,扔出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往他家里搬,白准瞥一眼霍震烨,干脆连他一起扔出去。 霍震烨一把抱起他来:“你试试!比你那个木床舒服多了,这弹簧托腰。” 白准指头一动,岳王爷的银枪眼看就要刺上霍震烨的后背,可接着他就身下一软,似躺在一团羽毛堆上。 岳王爷的银枪不动了。 白准确实躺在羽毛堆上,这床是弹簧的,枕头垫子都是鹅毛的,他睡在里面就不会觉得床太硬,翻身不舒服了。 白准伸手按一按枕头,霍震烨给他垫起来:“怎么样?舒服些吗?” 他夜里翻身的动静,霍震烨都听见了,那木床吱吱作响,再垫几层棉花芯也不如鹅毛软。 白准窝在鹅毛枕头里,懒洋洋抬抬指间,几个纸仆鱼贯而出,一人抬一只床脚,把弹簧床抬了进去,还把门给关上了。 没一会儿又把木板床抬了出来,摆在天井边。 “这床就给你了。”白准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他一挨着枕头就想睡,扎法船实在太费精神。 霍震烨一手叉腰,这人真是得了人的好,连谢都不谢一声。 想想又气不起来,还问他:“你晚上想吃什么?” 屋里没有声音,霍震烨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往里看,白准脸挨在鹅毛枕头上,头发散在脑后,看样子已经舒服得不想说话了。 白准与这床缠绵一天,霍震烨买了晚饭回来,他还不肯起来。 霍震烨敲着饭碗:“吃饭了!你总不能老闷在屋里,总得出来转转吧。”就算坐在轮椅上,那也算转了转。 没一会儿内屋就有了动静,霍震烨抬头一看,气得笑起来。 白准还躺在床上,四个纸仆抬着床,把他抬出来转了一圈,又抬回去了,他连眼睛都没睁开。 没办法,最后还是给霍震烨送上奶油饼干,泡在牛奶里给他吃,小孩子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霍震烨知道,白准这是太伤精神,这屋里除了阿秀就是纸人,阿秀还半点世事都不通,没人管他,只好他来管了。 白准吃着牛奶泡曲奇。 霍震烨问他:“给你的竹椅也定一个垫子?再加个抽屉什么的,你往后出门带东西也方便 。” “我不出门。”白七爷如是说,说完又窝在被中,弹簧床真是太美妙了,洋人也还是有好玩意儿的。 八月二十八,浓雾,韩三烧百日 。 韩珠推了辆板车出城去,板车上放着几只竹筐,里面是她叠的锡箔元宝。 路人看她推的东西和身上的孝衣,知道她是哪家的孝女,出城去给家人上坟的。 柳大就被压在这些元宝纸扎下面,他的眼睛透过竹筐的缝隙望出去,目光凝固不动,他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韩珠想起他来就给他喂一点水,想不到他,就一天都不给他一点食水。 她并不是折磨他取乐,而是在她眼中,他已经是个死人,她甚至当着他的面,替他预备了一卷草席。 这卷草席铺好,韩珠终于跟他说话了:“我们总是一起长大的情份,一卷草席也该给你。” 柳大望着韩珠的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韩珠不为所动,她甚至笑了笑:“你不能说话的时候比能说话的时候老实多了。” 柳大的手指和脚趾已经微微能动了,他心中狂喜,但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每天趁韩珠不注意的时候拼命活动手脚。 他要逃走,他要离韩珠远远的,这个女人,比鬼还要可怕。 韩珠推车出城,到埋葬父亲的坟场,说是坟场,其实就是块荒地,四下里都是坟包,韩三落葬的时候种下一棵树,树杆上系着白布带。 韩珠举目四望,就见布带迎风飞扬,她低头对柳大说:“你看,阿爹也在等着我们呢。” 柳大从脚趾到小腿已经有了力气,他知道今天是他逃生的最后机会,他尽力乖顺,一动都不敢动。 韩珠把柳大从车上搬下来,又把他摆成跪拜的姿势:“来,给我爹磕头。” 柳大假装软手软脚任她摆布,观察四周地形,看看往哪里逃跑更方便。 韩珠把酱肉黄酒摆在亲爹坟前,取出香炉,点起线香,对石碑磕了三个头,跪着说道:“阿爹,我来看你了。” 她看一眼柳大,举香对石碑道:“女儿不想嫁给大柳了,特意请来白七爷作证,废去婚书。” 柳大听了心头一喜,她要退婚,是不是肯放了他的意思?转念一想,心又凉透了,她要退婚是不想他死了,还当他的未亡人。 韩珠先在坟前烧化锡箔元宝,又将纸花篮烧给亲爹,听见身后有轮椅声,知道是白准来了。 白准的轮椅后面垫了个鹅毛枕头,膝上还盖了块薄绒毯子,阿秀打伞,他手里还拿了瓶桔子汽水。 插根吸管,一小口一小口嘬着。 霍震烨跟在白准身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位少爷出来郊游。 这四面坟包已经埋伏着巡捕,坟场中还有零零散散来上坟的人。 浓雾掩去日光,四周白蒙蒙一片,一只又一只坟包安静躺着,上坟人拎着竹篮,穿梭在坟间。 乍看上去仿佛是一群无头的行尸走在坟场内,分不清是人是鬼。 霍震烨四下观察,不知柳二躲在什么地方,今天到底还会不会来。 韩珠见白准来了,从袖中取出婚书,双手递给白准:“请七爷为证。” 白准这会儿又很有长辈风范,他微微颔首,先给韩三上香。 香烟一起,石碑旁就显出一道灰影,那道灰影对着白准点了点头。 白准就用线香点燃那张婚书,尔后松手一扬,白纸黑字被风吹起,一面燃烧一面在韩三坟头盘旋,直至全部烧为灰烬。 “你爹同意了。” 韩三站在自己的坟边,接到女儿烧去的婚书,虎掌一断,碎成两半,他低头盯住柳大,腰间系着的神仙索微微颤动。 韩珠按住柳大的头:“给阿爹磕三个头吧。” 柳大被按头磕地,这三下磕得极重,他也咬牙一动不动。 低头时瞥见韩珠袖中一点寒光,再细看是只尖尖的银挖耳,他突然明白,她就是用这东西挖了金丹桂的眼,她还要用这个,挖他的眼。 韩珠按着柳大磕完头,站起来烧花盆法船。 柳大头皮贴地,就在火苗“噌”一声蹿起的时候,柳大掌心一撑跃了起来,他手臂有了力气,腿还麻着,差点儿就摔在地上,手足并用逃开几步。 霍震烨刚要动,白准拦住他:“用不着你。” 果然有道身影从雾中蹦出,拦在柳大面前。 “哥。” 柳大惊喜出声,他一会比比自己的喉咙,一会儿又指指韩珠,拉着弟弟的袖子,示意韩珠要杀他。 脸上露出笑意,凭他们兄弟两个,还打不过那个疯女人? 可柳二只是盯着自己兄长的脸:“你既然能动了,怎么连头都不给师父好好磕一个?” 柳二一向崇拜兄长,哥哥学什么都快,师父宠爱他,师姐爱慕他,连三门也由也承继了。 可他偏偏不肯好好过日子。 “你原来总说咱们的命是师父给的,师父问你愿不愿意娶师姐,你又赌咒又发愿,说你这辈子最开心就是那一天,你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柳大觉出不对,想往后退,可身后就是韩珠。 柳二继续逼问:“你说咱们三个好好过日子,你说要发扬古彩门,叫那些老东西别以为师父不在了,就能看低咱们。” 柳二一步一步上前,柳大一步一步退后,他急着要分辨什么,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柳二最后看了眼韩珠,他眼睛看着韩珠,问的却是柳大:“好好的日子,你为什么不肯过?你为什么要骗人?” 话音一落,银刀入心,柳二这才正眼看着哥哥,一字一顿:“你为什么不肯!” 柳二刀子一出,霍震烨就掏出枪来,可没等他叩响扳机,枪声响起,埋伏在四周的巡捕一枪打中柳二的腿。 柳二根本没想逃走,他抽出小刀,看着柳大倒地,自己往前韩三坟前走了两步。 他一动,身上又挨一枪。 柳二这回支撑不住伏倒在地,他手脚并用,爬到师父坟前,摇晃着身子给韩三磕个头。 面颊贴着坟上新生的青草,眼睛望向韩珠。嘴里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张着口“师姐”。 韩珠哭倒在地,搂着他的肩头:“小柳!” 柳二一动不动,他最后眼中浮出笑意,他没让师姐脏了手。 柳大一跃起来时,霍震烨就把白准挡在身后,白准只听见声音,看不见人影,他气得伸根竹条来把霍震烨给格开。 几个巡捕从四处坟包后现身出来,大头跑到霍震烨身边:“霍公子!你不知道,刚刚我们兄弟绕这坟场找了好几圈,就是没看见柳二的踪影。” 要不是青天白日,他们还以为是鬼打眼了。 两个巡捕确认柳大柳二是否还活着,两兄弟都已经死透了,他们还得抬尸回去验明正身,才算结案。 韩珠伏在坟前,她终于落泪,哀哭不止。 火舌轻轻舔过纸舟,船衣船骨瞬间点燃,顷刻就全烧起来,火花燎着一些,那只纸船就浮起来一些。 等船烧尽,烟灰浮空,又拼出一整只船来。 柳二跪在韩三身前,韩三伸手去抚柳二的头顶,重重叹息一声,师徒二人携手登舟。 柳大魂魄离身,转身就想逃走,韩三爷一抖腰上的神仙索,吊住柳大的颈脖,绳子一抖,把他拖到船上。 韩三最后看了眼女儿,又渴盼的看了白准一眼。 白准半天不动,眼看船要开锚,他微微阖眼,算是应了。 霍震烨看白准盯着天空出神,须臾又示意什么,他矮下身来,视线与白准齐平,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 空中大雾茫茫,只有风卷纸灰,他什么也不见,他问:“你在看什么?” 白准收回目光,打个哈欠,懒骨病发作:“赶紧的,开车去。”他要回家睡他的弹簧床。 大头偷偷打量白准,这年月了,谁还留头发呀,连遗老遗少都剪辫子了,再说这男人也长得太好看了。 等听他这么跟霍震烨说话,大头更是惊诧,这霍公子可是连他们总捕都捧着人的物,这人怎么呼呼喝喝的。 偏偏霍震烨还听他呼喝。 “你晚上想吃什么?荷叶粉蒸肉好不好?荷叶降燥,粉蒸肉嫩,你好消化。” “你是说我火气大?”白准挑剔,想了想又点头,勉强答应,“那也行。” 大头微张着嘴,眼睁睁看着霍公子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他想起正事儿,追了几步问:“霍公子啊,这捕房你还去了去了呀?” 霍震烨连头都没回,反手一挥:“有空再说!” 再走几步,霍震烨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知道三人同归,所以法舟才有三个位子。 白准懒洋洋打个哈欠:“啰嗦。” ※※※※※※※※※※※※※※※※※※※※ 白七:弹簧床真是好东西 霍七笑眯眯 留言发两百个小红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dmire、嘟嘟嘟、ttyuyuy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亮 30瓶;红梅小铺、妄拾叶昼、爱吃荔枝的雪球、略略略 20瓶;雪莲果一级学者 15瓶;几渡山海、秋天的树、鸽鸽鸽鸽子啊! 10瓶;加油 6瓶;jinge 5瓶;君子式微、hsy 2瓶;草心心、狐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0-02-21 11:58:52~2020-02-22 12:0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dmire、嘟嘟嘟、ttyuyuy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亮 30瓶;爱吃荔枝的雪球、略略略、红梅小铺、妄拾叶昼 20瓶;雪莲果一级学者 15瓶;秋天的树、鸽鸽鸽鸽子啊!、几渡山海 10瓶;加油 6瓶;jinge 5瓶;hsy、君子式微 2瓶;狐娓、草心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当纨绔 怀愫/文 九月里天气依旧暑热,太阳晒得水门汀都冒热气,馀庆里家家户户开着窗透气,没人肯这时候上街去。 邻居们隔着窗子一面打扇一面搭话:“今朝天气妖来,一丝风还呒。” “是呀,小菜买回来菜叶子都蔫了,想想只有吃凉面。” 阿秀提着篮子回馀庆里,街上的人女人都撑伞,她也找出一把油纸伞,婷婷袅袅走出去,又随风摆柳走进来。 篮子里两串新鲜葡萄,白准扎祭神的供果,把自己扎馋了,就让阿秀出门买回来。 小燕伸头在窗边等了很久,一看见阿秀的影子就脆声声喊她:“阿秀!” 阿秀停下脚步,她雪白脸庞从伞下抬出一点,露出樱唇琼鼻,小燕看得痴住,冲她挥手,从楼上跑下来,停在她面前,掏出一颗圆滚滚奶油话梅糖:“这个送给你!” 这是她在学校里写字写得好,先生奖给她的。 阿秀第一次收到人的礼物,她懵懵懂懂伸出手,那颗胖呼呼的奶油话梅糖落在她手心里,滚了半圈。 小燕笑眯眯的:“她们都讲这个糖很好吃的。”她自己舍不得吃,要回来送给阿秀。 阿秀盯着糖看了一会,对小燕招招手,小燕就跟在她身后走,一直走到白家大门边。阿秀指指小燕,再指一指门前的砖地。 小燕有些畏惧,白家跟馀庆里所有的人家都是不来往的,黑漆大门时时关着,孩子们都不敢在白家门前玩耍,跳皮筋踢键子都宁肯到弄堂外面去。 可阿秀让她等,她就在这里等。 阿秀开门进去,竹篮一放,急急走到白准面前,白准躺在摇椅上乘凉喝汽水,霍震烨坐在他身边读报纸给他听,什么花国美人案告破,前三人选出炉。 白准听得烦了,看见阿秀走过来,立即打断霍震烨:“怎么了?” 阿秀一只手缩在身后,一只手向白准摊开。 白准皱皱眉头:“这什么东西?” 霍震烨笑了:“是有人送给你的?” 阿秀点点头,伸手指指门,霍震烨溜到门边,看见个拿花键子的小女孩,阿秀这是交到小朋友了。 “这东西有什么用?”白准继续皱眉头,阿秀又不能吃不能喝。 “她送你奶油糖,你也她瓶汽水吧,以后你们一起玩。” 阿秀听了,看看白准,霍震烨看他连这都不乐意,劝说:“阿秀也总该交交朋友,我看那小女孩干净乖巧,挺不错的。” 阿秀得到允许,开冰箱挑了一瓶桔子汽水 ,她觉得桔子汽水长的比乌梅汽水要好看。 黑漆门关了又开,阿秀递给小燕一样东西,小燕的眼睛都张大了,一瓶桔子汽水!这个要一角钱一瓶的! “真的给我吗?”小燕高兴得脸都红了。 阿秀点点头。 小燕握着汽水瓶子跑回家,举着这桔色晶莹的宝物向姆妈炫耀:“阿秀给我的!” 小燕妈正在煤球炉子上烧晚饭,汗珠顺着脸颊淌下来,转头看一眼:“真的啊?” “真的!”玻璃瓶子上已经开始冒白汗,这是冰过的,捏在手里凉冰冰的,小燕珍惜的握着,又怕把它给捂热了。 “那你谢过阿秀吗?” “谢过了!”小燕舍不得喝,打开了抿上一小口,她看姆妈烧菜这么热,把瓶子举过去,“妈也喝。” 小燕妈眉开眼笑,喝了一口:“妈不热,你喝。” 小燕不肯,母女俩你一口我一口,把本来就不多的汽水分着喝了,还留了个瓶底,给下班回来的爸爸也尝一尝。 阿秀摆弄她的话梅糖,她有一只竹箱子,那箱子里藏了些她的宝贝。玩了一会儿,就打开竹箱,把糖放在里面。 她做这些时也不背着人,白准和霍震烨就在厅堂里,看着阿秀竹箱里的东西,一朵纸花,一双纸扎鞋子。 “她藏这些干什么?”霍震烨问。 “柳二都死了,案子也破了,你怎么还不走?”白准躺在竹摇椅上,翻个白眼,“小动物都会藏东西呢,阿秀怎么不能藏。” 他话音刚落,小黄雀飞扑到霍震烨头顶,霍震烨摇着脑袋把它甩开,从头发里甩出一颗花生米。 小黄雀看自己藏的花生米被甩了出来,跳到霍震烨头上一通乱啄。 霍震烨一把抓住它,握在手里顺毛,他一直好奇但一直没问:“阿秀是你妹妹?”他来的多了,跟馀庆里别的邻居也打过几回照面,他们都说阿秀是白准的妹妹。 “是我女儿。”白准一本正经。 霍震烨以为白准又在胡说八道,自从知道阿秀心智不全,霍震烨就觉得阿秀可能真是白准的妹妹。 谁家会请个心智不全的人做工? “阿秀是不是有些小孩子心性?租界里也有这种学堂的,或者请个家庭教师也好。”总不能一辈子这么糊里糊涂的过。 白准打了个气嗝,放下手里的玻璃瓶子,挑眼看他:“怎么,你也想给她当爹 ?” 要比胡说八道,霍震烨哪会怕他,两条腿一搭:“行啊,你是她亲爹,我是她干爹,以后她要找小女婿,得咱们俩点头同意。” 白准“嗤”一声:“行了,你走吧,没什么正经事,这几天就别来了。” 霍震烨手里还拿着汽水瓶子呢,突然被赶他有点委屈。 白准难得解释了一句:“七月半城隍三巡会,我有活要干。” 这个霍震烨还真知道,本地城隍年年都要出庙三巡,一巡是清明,二巡是中元,三巡是十月初一。 这次是中元节巡。 城隍出巡,求福许愿,赈济厉鬼。 原来霍震烨把这个当成是场庙会,如今他可不敢这样想了。 给神灵供奉的扎纸不能马虎,年年迎神赛会用的都是七门扎纸,接下来这段日子,白准可没功夫跟这纨绔胡闹。 “你扎你的嘛,我保证不闹腾你,你看,也得有人给你预备饭菜吧。”霍震烨这几天里把白准侍候得舒舒服服,怎么也比阿秀要周到。 “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干?”白准用种纨绔果然闲得慌的目光看他。 霍震烨了然:“我们纨绔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 白准看他一眼:“你想干什么?” 霍震烨摸摸下巴,他又被两个纸仆抬了起来,他一面被抬出白家,一面嚷嚷:“我什么也没说啊!” 白准哼一声,表情就让人烦。 赶都被赶出来了,霍震烨打算晚上再回来,回去一趟,拿几身干净的衣服,再让刘妈做几个小菜。 谁知一回家就接到了老头子的电话 。 “你在上海尽是胡闹,唯独这事办的还算漂亮,陶家那边又愿意再考虑考虑,你也跟陶家多走动走动。” 霍震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把老头子的话当耳旁风:“这几天不行,捕房有个大案子。” “那都是下三流的事,办一次正名也就算了,还是让你哥哥给你在商会里谋个差事。” 刘妈看霍震烨脸上越来越不耐烦,不敢出声,用表情不住安抚他,就怕霍震烨这个狗脾气,又跟霍老爷子顶起来。 老爷子如今是在家里歇着了,可当年也是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跟他硬碰硬,吃亏的还是小少爷。 霍震烨挂掉电话就要出门。 刘妈小心翼翼问:“去哪儿啊?” “干那三下流的事。”三两步下了楼梯,回头对刘妈说,“我晚上要吃一品锅。” 刘妈摆手不干:“这么费事,又不是请客。” 霍震烨眼珠一转:“是白小姐想吃。” 刘妈一听是白小姐,狐疑看着霍震烨:“你不是说是男的嘛。”知道是男的,刘妈甩手不干了。 “是白小姐,我不是怕你说漏嘴么,哥哥知道了,又要打电话来问,我跟人家还没熟呢。” 一听送给“白小姐”的,刘妈又卯足了劲头,让阿珍去买对虾蹄筋猪肚海参,唯有一样,鲍鱼还没泡发。 刘妈生气:“真是,一天也炖不好,这得三天才入味呢。” “行!三天就三天。”霍震烨已经坐上小汽车,开车去捕房打发打发时间,晚上去敲白家的门。 跑进捕房空空荡荡,霍震烨看大头坐在桌前,拍拍他的背:“大头?怎么就你一个人在,人呢?” 霍震烨还是捕房的挂名顾问,只是好些天都没来了,大头看见他,欢喜的笑开了花:“霍公子,有个新案子,兄弟们正在忙。” “兄弟们忙怎么把你留下坐冷板凳?”霍震烨皱皱眉头,觉得这事不对劲,他们一起跑过现场,大头的破案思路是对的,起码优于一半华捕,而且大头还识字,这又比别人要更强,怎么他反而没地方去。 大头挠挠脑袋:“陈哥让我在捕房里呆着,等消息。” “陈哥?” “陈三儿。” 霍震烨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被白准的小纸人绊得滚下楼梯的人。 陈三跟着霍震烨,摔断了腿休息回来,发现大头靠办案子出了风头,这风头本来可应该是他的。 他比大头资格老,是小组长,当然有权调动组员,把大头压着,不让他跑案子。 霍震烨把大头当半个自己人,看大头被冷落 ,问他:“是个什么案子?” “是个儿童走失案。”大头出案卷,短短几天已经有三对父母来报案了,走失的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 “这么多?” 大头笑一笑:“霍公子,这其实不算多的。平时也有拐卖案,女人小孩的都有,可这些案子基本都是在车站码头,这种外来人口多的地方被拐走的,但这个案子不同。” 车站码头人口杂乱,如今这世道有许多人来沪上投亲,那些骗子就假称自己是来替人接站的,把人骗到偏僻处,或是抢走钱财,或是把人拐卖。 因为是车站,谁也不认识谁,便不引人注意,等亲人真的发觉人没到上海,那可能是一天甚至两天之后了。 这种案子的破案率非常低,其中可能会有一两位受害人运气特别好,一般来说,人就这么没了。 霍震烨翻着案卷,这三起儿童走失案,孩子都是在家附近不见的。 “一条里弄邻居们都互相认识,在那附近拐孩子,风险实在太大,被人抓到就是一顿时毒打啊!”大头说想不通,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把孩子给带走,又没有引起一点怀疑呢? 霍震烨翻了翻案卷,眉头皱起,三个都是小男孩,这也不奇怪,小男孩一直都比小女孩更值钱,一样是冒险拐孩子,当然要拐更值钱的。 让霍震烨奇怪的是这几个小男孩的生日全是同一天。 霍震烨点点这几个孩子的生日:“为什么都是9月9日?” 而且其中一个都已经九岁了,九岁的孩子已经记事,哪家会买这样的孩子? 大头说:“咱们也觉得挺古怪的,可这几个孩子除了生日一样,年纪不同,连读书都不在同一个学校。” 除了生日相同之外,没有一点共同点。 霍震烨撕了张纸,把几个孩子的家庭地址抄下:“走,咱们找找线索去。” 案件发生的时间这么近,拐走的孩子又有生日相同的共同点,他们之间一定是有联系的。 大头满脸是笑,两手贴着裤缝“啪”一下立正,大声答道:“是!” 然后他又垮下脸:“他们都去排查码头车站娼院了,我们两个人怎么查?去哪查啊?” 码头车站送出城,至于娼院,有些被拐的孩子一辈子都会游落在那里。 “去这几家跑一跑。” ※※※※※※※※※※※※※※※※※※※※ 霍:我们纨绔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 白:你想干什么? 留言发两百个小红包,么么哒 有良心 怀愫/文 第一户人家,丈夫是个小学教员。 为了儿子失踪的事,妻子病了,他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想的办法也都想了:“我跟学校请了假,就在家里等消息,会不会是绑匪,绑走小杰要赎金的?” 如今的世道,孩子丢了,只能寄希望于是被绑架的,只有这样,才有回来的可能性。 霍震烨不习惯这种场面,他让大头跟男人交谈,自己在屋里转了一圈。 这一家经济条件虽然普通,但收拾得很干净,还给小男孩用木板隔了一间房间出来,里面有他读书用的东西,玩的玩具。 霍震烨仔细看了一圈,没看出这家有什么特殊之处。 跑完第一家,他们又跑第二家,第二户丈夫是个政府小职员,家里有两个孩子,被拐走的是小儿子。 大女儿十岁出头,在屋里安慰妈妈,还给霍震烨和大头倒了茶,她很是期待的问:“爸爸出去找他的朋友想办法,叔叔,你们是不是找到小凯的消息了?” 大头十分艰难的摇了摇头:“我们正在努力,掌握的证据越多,就越快能找到你弟弟。” 家里的墙上还挂了一幅全家福照片,照片上的小男孩白白净净,胖嘟嘟的,姐姐把他抱在怀里,冲着镜头咯咯笑。 大头问话,霍震烨屋里屋外看了一圈,姐姐很细心的把弟弟的东西给他们看:“小凯还没读书,一直跟我认字,这是他写的字。” 霍震烨没好意思拒绝小女孩的心意,他拿起本子翻了两页,称赞道:“写得很好。” 小女孩眼眶一红,忍住眼泪:“先生,请你一定找到我弟弟。” 这是失踪儿童中最小的一个,他才只有五岁,霍震烨想了想:“你弟弟是年纪最小的,小孩子得救的可能性,比年纪大的孩子要大。” 小女孩听了赶紧把这话传给屋里的妈妈:“妈妈,叔叔说弟弟一定会回来的。” 隔着门,他们还能听见妇人低声啜泣的声音,大头低着脑袋,根本不忍心听下去。 走出楼门,大头才满怀希望的问霍震烨:“霍公子,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倒也不全是假话,霍震烨是按常理推断:“年纪越小活着的可能性确实更大,小孩子更容易忘记父母。” 有些孩子会把拐子当成自己的爹妈,于是逆来顺受,反而更容易活下来。 那些年纪大些的孩子,一是不好卖,二是更闹腾,很容易被抛弃,或者说抛尸。 大头不出声了,他出来的时候信心满满的,走访了两家就心情沉重。 到第三家时,大头更是满心怜悯,这一家是个寡妇,前两家还有丈夫女儿能安慰她,她只有自己一个人支撑。 她也问大头:“会不会是绑匪,报纸上写的,绑架小孩子要赎金,只要把孩子还给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他。” 大头很想对她保证一定会找到她的儿子,可他又说不出口,只能不停的说:“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的。” 出了门就红着眼眶:“霍公子,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啊。” 霍震烨徐徐吐出口气,他说:“有,除了生日相同之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 大头眨眨眼睛,他两个眼睛瞪得铜铃那么大,他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相同的。 这三家人社会地位不同,职业不同,人际关系复杂程度不同,连性格都不相同,哪来的共同点?他们根本就没什么交际嘛。 “是……是什么共同点啊?” 霍震烨跑了半天,早就饿了,他把车开到街边的咖啡摊边,在咖啡摊上买了两杯咖啡两个奶油面包。 俄国人在租界里开面包房,除了卖面包,还会在马路上摆几张桌子椅子卖咖啡红茶点心,面包口感一般,胜在顶饿,但奶油点心和冰淇淋是一绝。 吃客主要是英国人,每天三点一刻街边就坐满了喝咖啡吃点心的,有水手有商人,还有对面教堂的神父。 霍震烨买了一袋宝石饼干,黄油曲奇中间点缀红色绿色的甜果酱,看起来像宝石一样,所以也叫宝石饼干,小孩子们最喜欢吃。 他把饼干袋放在车里,自己喝咖啡嚼面包。 大头好奇极了:“到底是什么共同点啊?” 霍震烨看着马路对面的教堂,他点一点:“他们都信教。” 大头努力回想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啊?” 霍震烨笑了:“我本来也没注意到,第一家的窗台上摆了一个圣母小瓷像,第三家的女士,在跟你说话的时候,两只手一直握着胸前的十字架。”她可能是在祈祷她的孩子能够回来。 “那第二家呢?”大头回想,第二家没什么东西证明他们是信教的呀。 “那个小男孩的写字本,是教堂发的。” 洋教来华,为了吸引教众,以示与本土宗教的不同,会展现自己的文明开化。 比如儿童可以免费在教堂里跟神父学习英文,虽然是学习《圣经》,但也算认识了洋文。圣诞节的时候孩子们还会分到圣诞礼物。 有许多家庭条件还过得去,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但又没有财力送孩子上英文学堂的父母,会因为这种种便利入教。 大头张大了嘴巴:“霍公子,你这个脑子是怎么长的啊?” “还不知道这个共同点有没有用呢。”霍震烨一口喝尽苦咖啡,“但这起码是个共同点。” 大头浑身充满干劲,他也学霍震烨的样子,一口把咖啡喝了,苦得脸皱成老桔皮:“呸呸,那我去问那几家父母是不是互相认识!” 霍震烨笑说:“不用再跑三家,去教堂问问就知道了。” 租界有许多教堂,但这一间在三家人的中心,是他们坐电车就可以到的范围。 约翰神父非常客气,一是因为霍震烨会说英文,二是因为他一看就非常有钱,就算带着巡捕进教堂,他也没有赶人离开。 知道教众的孩子失踪了,约翰神父十分痛惜:“上帝一定会惩罚那个恶徒的,我会为他祈祷。” 然后约翰神父就想说服霍震烨也信教,说霍震烨走进这间教堂就是上帝的指引。 霍震烨微微笑:“那我们一定尽快送这恶徒去见上帝。” 大头听见霍震烨用一连串流利的英文跟神父交谈,眼睛都听直了,等神父一走,赶紧问:“这个洋人说了什么?” 第一家和第二家确实是他的教众,每周都会听他布道,但还有一家不在名单内。 他们不是一个教堂里礼拜的,互相也并不认识。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大头十分沮丧,他本来还以为终于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这下就能破案,把三个孩子找回来! 可这竟然是条没用的线索,距离第一个孩子失踪已经五天了,大头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就越难找回来。 “走,先吃饭。”他们找了间面馆,吃这个又饱又省时间。 大头食不知味,扒拉着面条,问霍震烨:“霍公子,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霍震烨面碗摆在面前,筷子挑着细面,但他一口也没吃,他扔下筷子:“我去找个人,你回捕房去,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新线索,我去找找我的线人。” 大头叹服,霍公子不愧是霍公子,他才当上顾问几天呢,连线人都有了。 霍震烨风风火火跑出面馆,直奔白家小楼。 阿秀一听两长一短的敲门声,赶紧把门打开了。 “他睡了吗?”这个时间点,白准基本上在睡午觉。 阿秀摇摇头,点点天井。 白准坐在竹摇椅上,闭眼睛在天井里晒太阳。 “啧,你怎么又来了?”白准不耐烦的睁开眼睛,看霍震烨脸上的神色,换了种口吻,“怎么?” “我有正事找你。”霍震烨从口袋里拿出张纸,纸上抄着那三个失踪孩童的姓名和生日,“这几个孩子失踪了,你能找到吗?” 白准把脸转回去,看着天井里那块四四方方的太阳,阖上眼睛说:“死的就能。” 霍震烨捏着纸的手一紧,他把这白纸递过去,知道做这件事是耗费精神的,难得肃正脸色:“请你帮忙。” 白准缓缓吐出口气,麻烦精就是麻烦精,又要惹麻烦,又要管麻烦。 他伸出三根手指:“三次。” 霍震烨不明白他的意思 ,白准哼一声:“你欠我三次。” 一次是金丹桂,一次是这一次,还有一次是什么? 霍震烨来不及细想,郑重答应:“好,我欠你三次。” 白准满意了,他指尖一动,纸仆就把天井整理干净,摆上香坛。 从香筒中挑出三支线香,在心里默念三个孩子的姓名生日,然后点燃线香插进香炉中去。 三缕烟丝先是直直升起,跟着互相缠绕。 霍震烨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他既希望能够有线索,又希望没有消息,但无论好坏,总能知道一样。 “人暂时还没死。” 霍震烨松了口气,只要没死,就还有时间把他们救出来。 烟丝本该直直升入空中,可竟然曲折弯绕,互相纠缠,白准大发善心,又加一句:“他们在一起。” 这跟霍震烨猜的一样,那个拐子是选择过目标的。 他急奔出去,白准看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跑了,面色不虞,可没等他发脾气,霍震烨又跑了回来。 他气喘吁吁的递给白准一个纸包:“这个,是买给你的。” 说完就又跑走了,白家大门开开阖阖,响得白准眉头紧锁。 等人走了,他才嫌弃的看一眼白纸包,纸包里隐隐散发奶油香,拆开纸包,是包曲奇饼干,每块饼干上点缀着红色绿色透明奶油。 白准脸色回温,算他还有良心。 两根手指夹出一块,送到嘴边,咬一小口。 “阿秀,泡茶。”话里带一点笑音。 ※※※※※※※※※※※※※※※※※※※※ 霍·还算有良心·震烨 白·有点小高兴·准 文中所涉只是故事内容,并没有贬低任何宗教信仰的意思 评论发两百个小红包,么么哒! 感谢在2020-02-23 12:06:49~2020-02-24 11:4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325736 4个;学习使我快乐、夕照、admir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律 20瓶;於廣 14瓶;55397456855 10瓶;加油 8瓶;是我、嘟噜噜 4瓶;黑猫 2瓶;梦千寻、喜东东、学习使我快乐、狐娓、草心心、波妞、六六大顺、4082007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抓到你 怀愫/文 霍震烨继续跑教堂,线索还没彻底断线,也许教堂和教堂之间还是会有联系。 他问教堂之间有什么联合办活动,神父告诉他,每间教堂都有自己的活动时间,教众们并不会互相流动。 他们听哪位神父布道,在哪个教堂入教,就会一直都在这个教堂里。 霍震烨跑到第二家教堂,布朗神父比约翰神父要更热心,他在听霍震烨说完三家目前唯一的关联是信教之后。 他郑重说道:“这一定是撒旦的阴谋。” 霍震烨差点呵出声来,布朗神父竟然还是个有魔鬼论者。 布朗神父举起十字架,黄昏的日光从教堂穹顶彩色玻璃投下,圣光映照着他的脸,他对霍震烨说:“撒旦是一切罪恶的源头,无数邪灵为这长翅膀的恶魔效力,他会将人类诱向罪恶……” 霍震烨听得牙疼,他刚想打断布朗神父的话。 一个满面颓丧的中年男人就走上前来,他的衣服料子十分考究,但衣服显得空荡荡的,说明他在短时间之内瘦了很多,还来不及做新的西装。 男人的脸色十分难看,似乎已经连月没能睡上一个好觉,他低声道:“神父。” “宋先生,您太太的身体好一些了吗?” “神父,请再赐给我一些圣水。” 霍震烨挑挑眉头,看着布朗神父从受洗池中舀出一些水,装在玻璃瓶内。 布朗神父将圣水递给男人,对他划个十字:“愿主保佑你,你的孩子此时一定围绕在上帝身边。” 这句话引起了霍震烨的注意,等男人走远,他问:“他的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布朗神父面容悲伤,宋先生和宋夫人是非常恩爱的一对夫妻,他们有个很可爱的男孩儿,一家人都是虔诚教徒,每年都给教堂捐很多钱。 去年宋先生的儿子被绑架了,虽然付给绑匪大笔的赎金,但孩子没能回来,从此宋夫人就病了。 “那个孩子生日是几号?” 布朗神父摇头,他只知道这一家三口的姓名。 霍震烨把名字记下,想到什么,抬头问:“宋先生只在这间教堂捐赠吗?” 布朗神父说:“宋先生一家是非常虔诚的教徒,他们十分慷慨,圣诞节的时候,还会亲自分发礼物。” 也就是不止捐赠这一间。 霍震烨开车赶回捕房,对大头说:“大概是一年前,有个叫宋福生的买办商人,他的儿子被绑架了,你看看,他的孩子是几岁,什么时候出生的。” 大头翻出一年前的旧案卷,拿出来一看就愣住了,宋福生的儿子宋明杰,十岁,9月9日出生。 他是在跟他妈妈去买生日礼物的时候被劫走的,就在他过生日的那天,被绑匪“送回”到父母的身边。 大头张大了嘴:“这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啊?”这些孩子的出生日期也太巧合了。 霍震烨觉得不能这么下定论,但确实是条线索:“走,去一趟宋家。” 宋福生带着圣水回家,司机早已经辞职不干了,他自己开车,把车停在花园里。 一年前,这一片花园还是妻子心爱的地方,她在这里种花养狗,儿子就在花园里打羽毛球骑儿童自行车。 可现在这片花园杂草丛生,夕阳的余晖擦过这栋房子,往前面的房子投去,这一栋恰巧便笼罩在阴影里。 宋福生一脚迈进阴影中,好像一下子从金秋九月走到了寒冬,他紧紧身上的西装,推门走进去。 女佣在门厅边探头探脑,她一直在等宋福生回来。 “太太怎么样了?”宋福生把皮包递给女佣。 女佣飞快看了他一眼:“太太一直在楼上,没下来。”前段时间明明好了一些,这段时间太太的病又严重了。 “她吃饭了吗?” 女佣摇摇头:“没有。” 宋福生刚要上楼,女佣又跟他说:“先生,我就做到今天,明天就不做了,你请的人什么时候来?”来了她才好走。 宋福生摆摆手:“你不用管,我给你多结一个月的工钱。” 女佣很识趣,听完就缩回厨房去,给宋福生准备晚餐,她连过夜都等不及了,拿到工钱就走。 这个月已经走了三个下人,这一个再走,这栋楼里就只有他和太太两个人了,两个人。 宋福生爬上楼梯,看见女佣竟连饭菜都没送到门口,就把托盘放在了楼梯口,他不由升起怒火,下人们都说太太有疯病,他不在家,就连饭菜都不敢给她送。 但他的怒火很快熄灭,他轻轻推开妻子的房门:“瑛瑛,我回来了,你今天怎么样,好一点吗?” 房间里窗帘紧紧拉着,只从缝隙中透出一点昏黄的光亮,女人坐在婴儿床边,她轻轻摇晃着小床,嘴里哼着安眠曲。 对丈夫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宋福生没等到妻子的回应,拿出面包牛奶摆在门口的桌上:“你饿了就吃点东西吧。” 牛奶瓶里混着他从布朗神父那儿要来的圣水,上次喝了圣水,妻子就开口对他说话了,只要多喝一点,她一定会好的,一定会的。 女人对着摇床一边笑一边唱,可连一个眼神都没向宋福生投去。 宋福生颓然下楼,把钱递给女佣,女佣拎着包就离开了宋家,餐桌上只有一份烤面包。 霍震烨和大头敲开的宋家的门,宋福生有些慌张:“你们是……你们找谁?” 霍震烨拿出捕房的顾问证递给宋福生:“最近有三个儿童走失,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 宋福生脸上的肌肉抖动两下,他压低声音:“对不起,我妻子受不了刺激,我们去花园里说,别被她听见了。” 霍震烨来之前还查过去年的旧报纸,这件案子在当时闹得十分轰动。 绑匪拿走了大笔赎金之后,把孩子的尸体装在木箱子里还了回来,还是在孩子生日的那一天,木箱子上系着缎带,让孩子的父母像打开礼物一样,拆封亲生孩子的尸体。 这个案子,捕房至今都还没能破案。 三人一起去了花园。 宋福生十分紧张,好像很怕他妻子发现,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楼上。 “三个走失孩子的家庭,到目前还没收到绑匪索要赎金的信件、电话。”霍震烨一边说一边打量这栋房子,这里怎么这么阴冷。 “那,那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宋福生脸色苍白,但听到霍震烨这么说,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 “是这样的,三个走失孩子的生日,都跟你的孩子一样。” 宋福生大受震动,他结巴着问:“真的?” 他吃惊的表情不似作伪,霍震烨问:“这方面你有什么线索吗?” 二楼窗口的窗帘拉开了一点,窗前露出张雪白的女人脸孔,她目色涣散的看着楼下,好像看见了霍震烨,又好像没有看见。 霍震烨也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她怀里抱着的,是个孩子? 宋福生也看见了,他低下头,似乎难以启齿:“那是个……洋娃娃,我太太她受不了打击,觉得洋娃娃就是小杰……” 宋福生说不下去了,大头响亮的吸了声鼻涕。 这种情形,连霍震烨都不能再问什么:“如果你有什么关于绑匪的线索,希望你能联系我们。” 宋福生摇摇头:“我没什么线索,要是有,我肯定给你们打电话,希望那三家能……能找到孩子。” 霍震烨转身在走,又回头对宋福生说:“宋先生,圣水对心理疾病是不会有效果的,还该带宋夫人去看看西医。” 宋福生苦笑一下:“谢谢霍先生。” 大头一个男人撸完鼻涕还用袖子擦眼泪。 这一趟又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霍震烨就是觉得不对劲,他走到车边,抬头望着这栋砖式小洋楼:“你有没有觉得,这房子特别阴凉?” 大头看了眼这栋浸在阴影中的房子:“好像是有一些,可能是晚上了吧。” 霍震烨最后看一眼房子,宋太太还站在那里,她好像看见了他们,又像没有看见,手里拍哄着“洋娃娃”。 霍震烨刚要低头,余光瞥见那个“洋娃娃”的脑袋动了动。 他再定睛去看,二楼窗帘微动,宋夫人已经不在了。 宋福生送走霍震烨和大头,刚要回房间,隔壁宋太太的门打开一道缝,她从门里露出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盯着宋福生,一眨都不眨:“谁?”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拿剃头刀刮人头皮。 宋福生浑身一颤:“是,是两个巡捕,来问三个走失儿童的事。”他又燃起希望,希望太太能够醒悟,他们还能过原来的生活。 但门“啪”一声关上了。 宋福生颓然走到屋内,这是书房改的房间,他不敢踏进那间屋子,他坐在窗边,看着太阳从天边一点点滑落下去。 最后一抹光消失之前,宋福生紧紧锁上书房的门,整个人缩进在毯子里,把贴身带的十字架攥在手心。 太阳一落下去,原来安静的房子,突然吵闹了起来,走廊里响起了玩具小汽车的声音,然后是小孩子跑步上下楼的声音。 最后宋福生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笃,笃,笃。” 宋福生心惊肉跳,他房间里所有的电灯都开着,但他还是不敢把头伸出毯子,他闷声说:“小杰,爸爸忙,爸爸要工作,你自己玩好吗?” 停在门口的小皮鞋没有动,门对面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 好像门外那个人,正在蹲下,趴在地上,从门缝往里看。 书桌前没有人。 “小杰”生气了,爸爸竟然骗他! “咚!咚!咚!” 门板被敲得震动,每一声都在控诉着愤怒!宋福生不打开,“小杰”就不肯放弃,每隔几分钟就再次敲击木门。 还让小汽车撞书房的门,门锁不停被它旋转拧动。 宋福生怕得发抖,他断断续续的央求:“小杰,爸爸真的要工作,爸爸要努力工作才能给小杰买礼物啊,小杰不是想要生日礼物吗?” 小杰停了停,好像是在思考。 小皮鞋的声音渐渐远离了,“哒哒哒”的声音一远,宋福生就松一口气,可没一会儿,他的神经又绑紧了。 那声音又慢慢的回来了,这一次皮鞋响得尤其慢。 “小杰”不再焦急着要他打开房门,站在门前,叮当一声,晃动手里的钥匙。 “咔哒”,钥匙插进门锁,轻轻拧动。 门被缓缓推开了。 “小杰”站在门口,咧嘴望着宋福生,然后歪歪头。 抓住你啦!你怎么不工作? ※※※※※※※※※※※※※※※※※※※※ 谢谢原来不看耽美的小天使跟着我追这篇文 谢谢耽美的小天使们发现这个故事~ 留言发两百个小红包哟 雀保镖 怀愫/文 霍震烨把大头送回捕房,案子还是没有新线索,他好像摸到了什么,可就是想不通其中的关联。 他回到霍公馆,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已知线索全都写在纸上。 刘妈敲门进来:“小少爷跑了一天,饿了吧?想吃什么呀?” 霍震烨这才觉得饿,他一天就啃了一块面包:“随便什么,吃得饱就行。” 刘妈可不会光给小少爷随便找点东西垫肚皮,她下了一碗鸭汤大馄饨,鸭腿肉撕成丝,跟豆芽一起炒,还把豆芽头仔细掐掉。 看霍震烨吃得香,问他:“你跟那个白小姐怎么样啊?” 霍震烨一口馄饨汤差点喷出来,他咽进去:“还挺不错的。” 刘妈眉开眼笑:“好好好,一品锅我已经炖上了,文火细炖,炖足一晚上肯定鲜,你明天给她送过去。” “多放点豆腐。” “白小姐欢喜吃豆腐啊?” 霍震烨又咬一只大馄饨,张口就胡说八道:“白家老太太喜欢吃,老人家嘛,那个牙口适合吃豆腐。” 一听都要给白老太太送东西了,刘妈更来劲:“好的好的,你放心,我把鲍鱼海参干贝炖出味,三天里面不断换料,再把这些东西都捞干净,弄块老豆腐放在里面煮,讲究的人家一口就吃出来了。” 霍震烨忍住笑意,拍刘妈的马屁:“是,白家老太太舌头最叼了,一品锅炖豆腐,她肯定满意。” 刘妈也很满意,白家还有个嘴巴叼的老太太,看样子肯定是大户人家了,刘妈出主意:“那你也带白小姐去看看电影,听听音乐。” 霍震烨想到带白准去看电影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他一笑,刘妈也笑了,心里感叹这个男人到底还是要女人调理。 一个白小姐,就把混世小魔王料理得服服帖帖。 霍震烨微笑着吃完馄饨,他伸个懒腰,继续伏案想线索,他把宋明杰绑架撕票案的案卷从捕房“拿”了出来。 当时捕房也曾锁定过嫌疑犯,但没抓到证据,又是帮会里的人,就没有抓人。 他翻看那几个混混的资料,刚看到一半,就有种强烈的被人注视的感觉。 视线在他身后,而他身后是落地玻璃门,门外连着二楼的小阳台。 霍震烨笔下不停,一只手勾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配枪,快速走到落地玻璃门边,一把拉开了窗帘,玻璃门紧紧关着,窗帘后什么也没有。 他打开门出去,在书房小阳台栏杆边俯看整个花园。 霍公馆早早就按上了电灯,连花园里也是一样,玫瑰花圃,石子甬道,两边装点着长灯,让主人在夜晚也能欣赏花园里的美景。 此时花园中空无一人,只有迷蒙灯影。 难道是太累了,所以才产生的幻觉? 风吹进书房,“哗啦啦”翻动着案卷资料,霍震烨把门关上,低头就见玻璃门上有个圆圆的小手印,只到他小腿边,好像有个小孩,曾躲在这里捉迷藏。 霍震烨皱皱眉头,公馆里确实有佣人的小孩,但他们是不许上二楼的,可他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也许是有孩子偷偷上来过。 第二天一早他收拾东西去捕房,刘妈追出来:“喏,这个是条头糕,这个是双酿团,你给白小姐送过去,一品豆腐再等两天。” 霍震烨笑着点头:“好,我给他送过去。” 想想白准这几天要肯定很累,是得让他吃点甜点心,霍震烨先开车到馀庆里,轻轻敲敲白家的大门。 他进屋就把点心盒子放下,轻声对阿秀说:“等你哥哥起来,拿这个给他吃,还有你的一份。” 阿秀点点头。 白准躺在床上,他听见霍震烨的声音,但懒得起床搭理他,翻个身还想继续睡,却突然闻到一种不属于霍震烨的味道。 他倏地睁开眼,起身出屋:“你身上是什么味儿?” 霍震烨回头就见白准坐在轮椅上,离他一步远,眉头紧皱的盯着他。 霍震烨笑了:“你这鼻子可真够灵的,双酿团,你吃不吃?” 说着打开盒子,盒子里里装着四只团子,雪白圆胖,白皮下透出豆沙和芝麻馅的颜色,闻着就香甜。 白准摇头:“不是这个味道。” 霍震烨放下食盒,抬起袖子:“没什么味儿,我早上出门才洗的澡。”说到洗澡,他偷看白准,白家该装个浴缸淋浴。 白准凑近他,伸手攥住他的领带,把他往下一扯,霍震烨弯下腰来,他一时不察,差一点就跟白准鼻子碰鼻子。 近得能看见白准眼中的自己,白准漆黑双目似瀚海星辰,霍震烨本想玩笑,可这会儿竟连一句玩笑话也想不出。 白准又一把推开他,盘问道:“你又招惹了什么东西?” “什么叫我招惹,金丹桂那事,是她找错了人。”他还无辜呢,被金丹桂当成香臭不分的冤大头,又被韩珠当成是草菅人命的花花公子。 “还不是你先招蜂引蝶。”白准哼一声,将他上下扫视一遍,轻声吹哨。 小黄雀从屋里跌跌撞撞飞出来,“啪叽”一声掉在霍震烨的头发上。 霍震烨早上出门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一下子变成了鸟窝。 “让它跟着你。”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撒野。 霍震烨一把把黄雀撸下来,托在手里,这小东西仿佛也知道自己得了命令,神气活现的在霍震烨掌心中兜来兜去。 “这么个小东西……保护我?”霍震烨话音刚落,黄雀脑袋在他掌心猛啄,他一下甩掉黄雀,这小东西绕着屋子飞了一圈,又落到他头。 白准横了他一眼,呵,还敢挑剔? “它身子虽小,但根骨俱全,当你的保镖,绰绰有余了。” 行吧,霍震烨看了看这满屋子的纸东西,带着只黄雀,总比扛个纸人要强,他冲白准挥手:“那我走了。” 白准“嗯”一声,想想又不很甘心:“我可不是为了保护你。” 霍震烨忍笑:“是,七爷高义,定是不忍看我被叫人欺负,所以派只鸟保护我。” 他这样戏谑,白准只有一个字回他“滚”。 霍七少麻溜的滚出了白家小楼,他一边走一边挠黄雀的小脑袋:“今天你就跟着我吧。” 黄雀伸伸脖子,两只眼珠不停转动,霍震烨把它搁在车里,时不时看它一眼。 小黄雀一会儿低着脑袋乱啄一气,一会儿还抬头踱上两步,翅膀拢着圆身体,怎么看怎么像个活物。 “你有名字吗?”霍震烨手着方向盘跟黄雀聊天,“要不然,叫你阿啾?” 黄雀扭过头不理,霍震烨笑了:“你这么点小东西,还嫌弃?阿啾!” 白准把头埋在鹅绒枕头里,分一半神在黄雀身上,越听越是皱眉头,这人怎么这样啰嗦?连跟只黄雀都能聊起天来! 霍震烨带着黄雀到捕房,黄雀不肯呆在他口袋里,就站在霍震烨肩头,小脑袋转来转去。 捕房里每个巡捕经过,都要看上一眼。 霍震烨也不解释,反正他是纨绔子弟,带只鸟来上班又怎么了? 他还没坐到办公桌前,大头急急忙忙过来了:“霍公子,昨天虹口死了三个小混混。” 霍震烨觉得奇怪:“虹口是日租界,那儿的案子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死了三个,剩下一个半疯,现场搜出了宋明杰的小西装,上面还绣着他的名字,证明宋明杰就是他们绑架的,前两天又绑了个日商的孩子,他们人死了,但孩子不见了。 “去看看。”霍震烨开车去的现场。 这几个绑匪找了一间仓库,专门用来关人质,这一片仓库都是堆码头卸下来的货物的,推着箱子进出,根本不惹人注意。 用来运钱,运人都很方便。 仓库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鲜血,还有些红红白白的东西淌在地上,霍震烨只看一眼就转过头去:“那些是什么?” 大头仔细一看 :“好像是人的肠子。” 霍震烨忍着恶心:“肠子?”什么凶手杀人会把肠子掏出来? “那三个人死得不成模样,肚子全被剖开了,连心带肝都掏出来了,肠子流了一地。”大头一点不怕,详细介绍给霍震烨听。 “别说了。”霍震烨觉得自己可以一个月不吃肉。 一直站在他肩头的黄雀,“嗖”一下飞了出去,绕着案发现场转了一圈,它停在一只木箱边,歪着脑袋似乎在看什么。 霍震烨捂着鼻走进来,地上除了红白,还有一滩一滩黄的东西,血腥和屎尿味混和在一起,霍震烨感觉自己今天都不用吃饭了。 他走到木箱边停下了脚步,看见木箱子上有半枚皮鞋印,印子上还有半串意大利文。手工定制的小皮鞋,看这皮鞋印的大小,鞋子的主人不会超过十岁。 “大头!那个日商的孩子被绑的时候,穿的是木屐还是皮鞋?” 这个大头还真不知道:“霍公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霍震烨拿出相机把鞋印拍下来。 跟着黄雀又飞起来,它拍扇着翅膀落到气窗边的。 这里是仓库,只有在最靠近仓顶的地方有窗户,就算是成年人也勾不着这窗户,霍震烨挪来几只木箱子。 大头看他搬箱子,跑过来替他挪:“霍公子,搬这个干什么啊?”然后他想到苏曼丽案,柳二就是这么凭借绳索爬上来的,说不定凶手真是通过窗子进来的,如果真是这样,凶手的身体该多扁呀。 一个人能如此残忍的杀掉三个成年人,还吓疯一个,总不会是个瘦皮猴吧。 霍震烨踩在木箱上面,视线扫过,目光凝住。 窗台上有一只小孩手印。 ※※※※※※※※※※※※※※※※※※※※ 白·喜欢吃豆腐·老太太·准:哪个小鬼不开眼,敢惹我的人! 留言发两百个小红包,么么哒~感谢在2020-02-23 11:49:17~2020-02-26 11:3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325736 12个;学习使我快乐、嘟嘟嘟、抽风的小星、黑泽密花、包子有肉不在褶、夕照、admir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肥啾啾啾啾 206瓶;加州秋园 30瓶;加油 21瓶;掩月、律、nightmare、秃头网友六号机 20瓶;鱼藏浅底 17瓶;於廣 14瓶;蓝图、半分醒。pome、会游泳的兔子、初见、55397456855 10瓶;anyuzhen 5瓶;我睡觉的时候不困、是我、嘟噜噜 4瓶;黑猫、花花、就是要看小说 3瓶;小妖、狐娓、40820076 2瓶;小菊花、梦千寻、345、行客、sasawujiang、喜东东、学习使我快乐、草心心、谷蕊、波妞、六六大顺、silence、在左边吃泡面、晴天劈柴、大兔子酱、芜桐桐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救命啊 怀愫/文 “怎么样啊?霍公子,你看见什么没有啊?”大头替霍震烨扶着木箱子,仰着脖子问。 “什么也没有。”霍震烨三两步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问,“那个疯了的犯人呢?有没说什么?” “霍公子,这里是日租界,现场咱们还能看一眼,审问犯人轮不到咱们。”要不是宋明杰绑架案当时闹得很大,报纸连番报道,也不会这么快就通知他们过来。 大头突然说:“咱们要不要去告诉宋先生宋太太,杀他们孩子的杀手,已经死了。” 大头很有怜悯心,宋太太都因为孩子疯了,告诉他们凶手已经死了,能让他们心里好受一点。 霍震烨点点头:“是该告诉他们一声。”这说不定还是他们的儿子亲自报的仇。 昨天打扰了宋先生,让他又想起儿子被害的事,今天能带去一个好消息,也能让他心里安慰一些。 他们走出仓库,看见法医官正在收尸,那尸体几乎只剩下一张皮了,就这么几具叠在一起,霍震烨看一眼,忍不住皱眉转身。 “霍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 大头安慰他:“我第一次看的时候都吐了,多吐两次就习惯了。” 霍震烨坐上车,深呼吸一下:“我还是希望我永远别习惯。” 他们开车到宋家,敲了很久的门,门也没有打开。 “会不会出去了啊?”大头一边问,一边往洋房花园里眺望,这么大一栋房子,总不会一个人也没有吧。 霍震烨皱眉打量这栋房子,这栋房子好像比昨天要更阴森了,他抬头看向屋顶,正巧从阁楼的气窗里,扔出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咚的掉在地上,在石子路上滚了一圈。 “是什么东西啊?”离得远,大头眯起眼睛也看不清楚, 霍震烨看见了,他深吸口气,问大头:“你带枪了没有?” 窗里扔出来一只小孩的木屐。 宋家一家都是中国人,家里怎么会有日本小孩的木屐,难道是宋福生杀了虹口仓库三个人,还把日本孩子绑到家里来了? 大头张大了嘴,他盯着窗户,就见里边伸出一只孩童的手,手里拿着另一只木屐,还没扔下来,就被另一只小手拉了回去。 大头他立刻想到那三个人混在一起的肠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警棍:“没,没有,华捕不配枪啊!” 没办法了,霍震烨卷起袖子,几下攀上铁门,爬进去从里面打开门,把大头放进来:“你从厨房进,我从花园进,那孩子能扔东西出来,说明人集中在一楼,或者家里有可能没人” 宋福生身材中等,人又虚弱,宋太太更不必说,这两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大头咽了口唾沫,他紧紧握住警棍。 霍震烨从花园落地门进去,小黄雀飞在他身前,似乎是替他当前锋。 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一楼厅中处处都是儿童玩具,还挂着彩带彩旗,桌上铺着长桌布,上面放着双层奶油蛋糕。 蛋糕上还写着“小杰生日快乐”,连蜡烛都插好了。 到处都放着礼物盒子,包装得异常精美,还都扎着彩带,好像这里正准备举办一场生日派对。 大头蹑手蹑脚的从厨房里走出来,他对霍震烨摇摇头,厨房里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望向楼梯。 霍震烨扣着枪,走在前面,大头握着警棍,紧紧跟在他身后。 书房的门大开着,宋福生坐在书桌前,霍震烨举起枪,才发现宋福生被绑在扶手椅上,人昏迷过去。 办公桌上散着蜡笔,宋福生脸色惨白,两颊被画上两块红晕,一眼看上去,像个假人一般。 大头上前就是一巴掌,把宋福生拍醒了,他醒过来就先看窗外,看见外面阳光正好,他失声痛哭起来。 大头一把捂住他的嘴:“小点声!孩子们在哪?” 宋福生神色挣扎,他低声说:“都在……在阁楼里。” 霍震烨指指办公桌上的电话,让大头叫捕房的兄弟过来,自己往阁楼走去,宋福生凄声说:“别去!” 霍震烨已经推开了门,眼前的景象震得他站在原地,有片刻回不过神来。 阁楼地上铺满了床罩被子,整个阁楼像张巨大的床,几个孩子就睡在这里,像小鸟一样蜷缩在一起。 他们彼此依偎,听见声音机警的抬起头来,看向霍震烨。 一个,两个…… 霍震烨皱起眉头,怎么会有五个孩子?难道还有一起失踪案发生,但父母还没来得及报案? 他蹲下身来,对这几个孩子说:“别怕,我带你们离开这栋房子。” 没有一个孩子动弹,他们依旧用惊恐的眼神看着霍震烨。 霍震烨没有跟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他喊一声:“大头,你过来!” 大头穿着巡捕的衣服,人又长得憨头憨脑,也许能让这些孩子放下戒心。 他离开阁楼去审问宋福生,宋福生还被捆着,但他已经完全清醒了,他撑着两条腿,想把椅子拖到窗边去。 霍震烨一进来就看见他奋力挪动,霍震烨说:“宋先生,这里是二楼,你逃不去的。” 宋福生没想逃走,他想离太阳近一点。 “说吧,你和你夫人用什么办法绑架了这几个孩子?”其中失踪时间最长的是五天,五天都呆在宋家,宋福生不可能不发现。 “你被绑住,是因为跟你妻子发生争执了?” 宋福生还在往窗边挪,拖动的扶手椅子刮拉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可他没有停止,十分执着。 霍震烨只好拿出枪:“宋先生,你不如好好配合我,这案子说不定会日租界,到时想出来可就难了。” 宋福生不动了,他目光惊恐的看着霍震烨,霍震烨挑挑眉头,他只是吓吓这个男人,根本没打算开枪。 只是一刹时,霍震烨明白过来,有人在他身后。 他倏地转身,枪口对准门外,门外只有一黑影,是个小孩子的影子,他可能藏在门口,不敢进来。 霍震烨神色一松:“怎么了,大头叔叔没带你出去?” 嘴角笑意还没勾起,他突然想到,窗内伸出来的那另一只小手,仓库气窗顶上的儿童手印,还有那几个孩子惊恐缄默的眼神。 他们不是在怕他,他们是害怕他们之间的一个人。 可现在还是白天,就算有小鬼,也该晚上才能出现。 刚刚垂下的枪口再次抬起:“你是谁?” 那影子一动不动,整个屋子里都震荡着孩子放肆的笑声,霍震烨肩上的黄雀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 霍震烨不想对小孩开枪,他也不能确定究竟这个孩子就是鬼,还是鬼物附身在了孩子的身上。 孩童的影子,从门外迈进来,它避开地板上晒到的太阳光,倏地藏进天花板的黑影,与阴影融为一体。 宋福生惊恐万状的盯着天花板上的黑影:“你别过来!你不是小杰!我不是你爸爸!” 天花板上显出一个又一个的巴掌印,像脚印那样横穿房间,走向宋福生。 宋福生吓得昏了过去。 霍震烨枪口指向黑手印,可手印满天花板的乱蹿,霍震烨根本无法瞄准,那串脚印已经来到了窗边,眼看就要扑向宋福生。 黄雀倏地冲上去,那东西没有实体,黄雀没法攻击它,只能不断拍着翅膀,阻止它去触碰宋福生。 黑影愤怒起来,它呼啦一下拍中黄雀。 小黄雀张张嘴,它发不出声音,就这么掉出窗边。 霍震烨叩动扳机,子弹在天花板上打出个洞,枪声黑影停住了,它又爬回到门边,很快不见了踪影。 霍震烨先给宋福生松绑,回到阁楼一看,大头倒在一边,头破血流。 外面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霍震烨冲到窗前。 宋夫人刚才藏在长桌的桌布下面,她看准时机逃出来,怀中抱着个什么东西,开汽车冲出铁门。 巡捕们刚刚要进门就被宋夫人撞得七零八落,他们冲上来看见宋福生被绑着,大头昏迷过去,都以为是霍震烨制服了宋福生。 那四个孩子还在阁楼,日商的孩子才刚被拐到宋家,能动能说话,开窗扔出木屐求救的就是他。 余下的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一动不动靠墙站着,目光一点神采也没有。 霍震烨认出他是小凯,走到他面前,叫他的名字:“小凯,你安全了,你爸爸妈妈和姐姐,都在等你回家。” 小凯目光直直盯着前方,在听见姐姐的时候,他一节一节转过头来。 霍震烨倒抽一口气,这个姿势他十分熟悉,白准那里的纸人,都是这么转动头颅的。他赶紧摸这孩子的脉搏,心跳异常缓慢,人渐渐失温。 霍震烨一把脱下西装将他罩住,对后面赶来的巡捕说:“这个孩子好像受伤了,我先送他去医院。” 把大头和孩子都塞进车里,开车去了圣心医院,找他留学时的老同学,许彦文。 许彦文跟霍震烨没什么大交情,他用功读书,霍震烨肆意浪荡,听说他找自己,许彦文还觉得奇怪。 “霍兄,你怎么会来找我?” “没时间解释,你办公室在哪儿?”要不是没办法,他也不会来找这个书呆子。 “我是外科医生,你是要看内科还是外科?”许彦文托了托眼镜,还是指了办公室的位置,霍震烨抱着孩子拉着许彦文就往里跑。 一进门“啪”一声把门关上,把小凯往诊断床上一放:“你赶紧看看他,先维持住生命体征,我打个电话。” 白家是没电话的,但馀庆里弄堂口的烟酒店里有,阿秀偶尔会拿着白准手写的纸,去请老板帮忙打电话叫馆子送菜进来。 霍震烨用它给捕房打过电话,幸好当时记下了号码。 烟酒店老板接到电话就去敲白家的门,隔着门拿出纸,一字一句复述出来:“霍先生讲,他在圣心医院,请白先生救命。” 原来这白老板还会看病啊。 ※※※※※※※※※※※※※※※※※※※※ 白老板:哼嗯~ 霍小七:什么鬼白天也出现! 留言200个小红包~么么哒~ 喊生魂 怀愫/文 白准在睡晚午觉,黄雀一“死”,他立刻醒来,正不知霍震烨在什么地方,他自己就报信来了。 黄包车夫在门前等着,白准坐上车,阿秀也急忙跟上。 黄包车飞快蹿出馀庆里,停在圣心医院门前。 霍震烨刚打完电话,就听见身后许彦文轻呼一声,他掀开了霍震烨的西装,看见了西装里裹着的,像木偶一样的小凯。 许彦文拿出听诊器:“霍兄,这是谁家的孩子?” “这个孩子被拐骗了,解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这样。” 小凯躺在病床上,依旧是僵直着的姿态,两手紧紧贴在腿边,身体直挺挺,如果不是他的头还会一切一切转动,简直就像是具尸体。 许彦文听了小凯的心跳 ,他的心跳异常缓慢,儿童的心跳会比成年人要快,但小凯的心跳就只有正常人心跳的一半。 “必须立即抢救。” 霍震烨还没说话,门就被推开了,白准坐着轮椅进来,眼睛往许彦文身上一扫。 啧,凑的还挺近的,他皱起眉头,对霍震烨说:“你不是活得好好的?”那还打电话救什么命? 霍震烨他指指床上的孩子:“这是怎么办?” 白准扫了一眼,皱起眉头,轮椅滚到床边,伸手抚过小凯的额头,他掌下躯体失温,这孩子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 生魂走失,有些麻烦。 “有办法吗?”霍震烨是抱着小凯跑进来的,他衣衫微乱,发间汗湿,神色关切的看着白准。 这孩子年方五岁,活的寿数短,未曾作恶,见死不救,阴德有亏。 白准看他一眼,他阖了阖眼,算是答应了。 霍震烨神色一松,露出笑意,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许彦文推开霍震烨,他一向斯文,这会儿看他们这么耽误抢救的时间,急得直皱眉:“霍兄,你自己也学过医的,应该知道抢救的重要性,你怎么……” 白准让开轮椅,霍震烨点头:“那救吧,麻烦你了。” 许彦文跟护士把小凯推进了抢救室。 “你还学过医?”白准突然问。 霍震烨咳嗽一声,有些尴尬,他去英国就是学医的。 “原来你也是拿刀的。”白准笑意隐隐,跟着正色起来,“要救他,倒也不麻烦,得他至亲替他喊魂,越快越好。” 走失得时间越久,找回来的可能性越小,就算找回来了,三魂七魄不全,人也变成痴呆儿了。 “可……小凯一家都是信教的。” 白准 “嗤”一声:“怎么?洋人的玩意儿是信仰,老祖宗的玩意儿就是迷信了?” 小凯的父母闻讯赶到医院,听说儿子怎么抢救心跳都依旧慢慢变缓,他母亲哭倒在地上。 霍震烨只好充当“神棍”的角色,他走到小凯的父亲身边:“程先生,如果这个办法治不好,要不要试试别的办法。” 程先生还没说话,程太太扑上来就握住霍震烨的手:“霍先生,什么办法都行,什么办法我们都愿意试。” “小凯这样,是三魂七魄不全,得至亲给他喊魂。” “喊魂?”程先生脸色变化,这简直是太无稽了。 霍震烨抓住他神色中的轻蔑说:“点白蜡祈祷难道不是一样可笑?小凯可没有多少时间了。” 程先生还有些迟疑,白准先不耐烦了:“救不救?不救我走了。” 小凯的姐姐一把拉住了父亲的袖子,她双目碧清,从开始就一起沉默,她对她父亲说:“我看见,小凯的床下全是灰影子。” 一团又一团的涌动着,她一边说,一边哭,程太太抱住女儿,惊疑不定的看着白准。 “走了魂,自然有别的东西要钻进去。”白准阴恻恻,说完还扫了这家人一眼。 程太太不管丈夫怎么想的,她立即对白准说:“先生,我愿意,我来喊。” “你不行。”白准扫她一眼,摇摇头。 “为什么?不是至亲就可以吗?”程太太泪落纷纷,一只手揪着襟口,生怕儿子就这么没了。 “你刚大病一场,不稳当。”三魂不稳,这么喊,把自己也给喊没了。 程太太确实生过病,直到接到消息之前,她还卧床不起,听见儿子找到了,病好了一大半,不仅能下床,还支撑到医院。 白准连程太太生病都知道,他们有些相信了。 程先生说:“那我来,你告诉我怎么喊?” “你也不行,你火气太旺,把魂都吓跑了。”白准点点小女孩,“你合适。” 程先生于是陪在医院里,看医生抢救儿子,不让他断了那口气,程太太带着女儿和白准霍震烨一起回了家。 在家中起香坛,用炉中香灰画了一个圈,让程君怡站在圈里,这里是小凯最熟悉的地方,有他最熟悉的人。 “拿一样他最心爱的东西。” 程君怡挑了辆玩具车子,白准将一根红绳系在她腰上。 程君怡也不过十岁,她强忍着不哭,走进圆圈前,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牛奶糖,递给白准,这是她特意带去医院的,想给小凯吃的。 白准打量那颗牛奶糖,这一家父母都不怎么样,小孩子倒还有点聪明。 就在霍震烨以为白准不会要的时候,他看见白准伸出手,拿过牛奶糖,两只手轻巧拆开糖纸,把糖往嘴里一塞。 一边含着糖,一边说对她说:“看见什么都别害怕,红绳牵住你的地方,你便不能去。” 程君怡站到圈里,线香一点,她就昏昏欲睡,一边想着要找弟弟千万不能睡,一边又怎么也撑不住。 脑袋一低,阖眼睡着了。 等再睁开眼睛时,圆圈不见了,红绳也不见了。 她心里牢牢记得要找弟弟,几步便跑出门外去,蹬蹬下楼,去小凯常玩的地方找他。 程太太看见女儿垂下头,然后家里的大门自己打开了,她又惊又疑,刚要去关门,白准出声:“开着。” 关了门,两姐弟就都回不来了。 程太太一听,赶紧用身体抵住门,眼睛一眨都不改眨的盯着圆圈里的女儿,和那支香。 白先生说了,香一灭,不管回不回得来,都要把女儿拉回来。 程君怡沿着巷子跑到街上,她眼中一切都是灰的,天是灰的地是灰的,楼房商店也是灰的,路人也全都灰扑扑,只有她身上有一点红色的亮光。 路人全都转过来,盯着她看。 程君怡咬牙不哭,心里害怕极了,可她一直跑一直跑,四处都找不到弟弟的身影。 她张嘴大喊起来:“小凯!小凯!” 那些灰扑扑的人向她靠近,伸手想要触摸她,可她身上似乎有什么让他们害怕的东西,还没碰到就把灰影弹开。 程君怡她跑得很快,而且一点都不觉得累。 她跑遍了家的四周,还去了星期天一家人会去的公园,都没有小凯。 程君怡最后去了教堂,那硕大的十字架散发着白蒙蒙的光,她没找到小凯,但她看见宋明杰了。 宋明杰也是灰扑扑的,但他站在教堂院子里的一处十字架下,他看见了程君怡,对她微笑。 “宋明杰!你有没有看见我弟弟!”他们都是唱诗班的,圣诞节一起点蜡烛唱歌,宋明杰还送过她圣诞礼物。 宋明杰冲她招手,程君怡就跟在宋明杰的身后,他们跑到一栋花园洋房前,他站在门口,指指门里,告诉程君怡,她弟弟在这里。 程君怡隔着花园门,看见小凯果然在里面,落地玻璃门打开着,小凯跟另一个孩子玩在一起。 小凯骑着自行车,在花园里一圈又一圈的转。 程君怡隔着门大声喊:“小凯,快过来!” 小凯隐约听见了姐姐的声音,他扭过头,盯着门看了一会儿,好像看见了姐姐,但他一动都没动。 程君怡急了,她推开大铁门,脚刚要迈进去,腰上红绳倏地放出红光,紧紧牵住她,不让她向前。 程君怡跳起来冲里面大声喊:“小凯!快过来!你看看你的小汽车!” 她举起一只手,可小汽车已经不能吸引小凯了,这里满地都是玩具,都是他没玩过的,蛋糕上还点着蜡烛,他们马上要唱生日歌了。 小凯根本听不见姐姐叫他,另一个孩子绕着他一圈一圈的跑,跑到门边时,冲程君怡咧开嘴,露出诡异的笑。 程君怡又害怕又着急,她开始抵抗绳子,拼命想要跑进花园,她想把弟弟带出来。 可绳子紧紧系着她的腰,程君怡伸手解开了绳索,红绳一动不动垂在地上,宋明杰惊讶的看着她。 程君怡跑了进去,拎起小凯,“啪”一记拍他的额头:“小凯!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小凯一下清醒,他傻乎乎看着姐姐,又看这栋陌生的房子,紧紧牵住姐姐的手:“姐姐,我害怕。” 程君怡又揉揉弟弟的脑袋,牵着他往外走。 那个一直站在阴影里,身形一团模糊的孩子,突然笑起来,一道影子分成许多道,拦在姐弟面前,刚刚打开的铁门,刚刚打开的铁门,缓缓阖上。 线香就余一寸长,红绳从开始就一直在微微颤动,突然之间软了下来。 白准凝目皱眉,他对程太太说:“叫你女儿的名字,大声骂她。” 程太太她根本就张不开嘴,白准横她一眼,把她瞪醒了,她张嘴就骂:“程君怡!你又跑到哪里疯!怎么还不带弟弟回来吃饭!” 一边骂一边痛哭出声。 声音穿透灰雾,响在天空上方,程君怡一下牵住弟弟的手,往大铁门冲去,铁门眼看就要关上。 眼看就要来不及出去,一只小皮鞋顶开了大铁门。 宋明杰给他们留了一道缝,他把红绳子递到程君怡手里,挥手跟程君怡再见。 香灰断了,女孩睁开眼,程太太一把抱住女儿,她抚摸女儿的面颊身体。 程君怡好像跑过长跑那么累,她气喘着,笑眯眯的告诉妈妈:“我把小凯送到医院去了。” 窗外响起一把洪亮的声音:“程太太,程先生打电话过来,你儿子醒了!” 电话打到弄堂口的小店,这一嚷,里弄中的人家都听见了,纷纷隔窗恭喜:“恭喜你啊,程太太,终于不用担心了。” 白准唇色发白,无精打采,霍震烨脱下西装,给他披上,又一把将他抱起来。 扣他在怀中,唇贴着白准的耳:“你睡一会,我送你回去。” 白准分明还有余力,但他双目一瞬,阖上了眼。 ※※※※※※※※※※※※※※※※※※※※ 白(脸红:我就是偷个懒,没别的意思 霍(笑:没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黄雀(委屈:你们都忘记了啾吗 留言发两百个小红包哦~ 纸扎人 怀愫/文 白准再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你醒了?”霍震烨咧着嘴从房门外探进头来,他衬衣的袖子卷到手肘,胳膊上沾着飞灰,手里还捧了个托盘,里面放着吃的。 “我想你醒了肯定要饿,给你做了吃的。” 他学了半天怎么烧煤球炉子,用仅有的小锅给白准煮牛奶,煎法式吐司。黄油和牛奶的香气混和在一起,白准懒洋洋不想动弹。 牛奶里加了枫糖浆,吐司上切了一圈水果,霍震烨不知不觉的,把冰箱给塞满了。他一边看白准小口吃吐司,一边说:“等我再搞点德国香肠来,煎给你吃,德国人的香肠啤酒还是好吃的。” 白准喝一口牛奶,因为加了糖,牛奶更香甜了,连他呵出来的气,都带点奶味。 “能有腊肠好吃?” “那肯定没有,腊肠多香啊,你想不想吃?等冬天的时候我买点来,挂一屋子。” “你要不要脸?你还想赖到冬天?”白准嘴上这么说,还是把吐司牛奶都吃完了。 吃饱喝足,舒舒服服躺在床上。 “我今天要去捕房,然后去医院看看小凯,晚上回来给你带一品锅吃。” “去吧。”白准用种恩准的口吻说,等霍震烨走了,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他的睡衣,带绒的,怪不得这么软和。 白准皱皱眉头,看向床边的纸仆:“是你们给我换的?” 纸仆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白准又问:“那是阿秀换的?” 两个纸仆你推我,我推你,白准这下明白了,是霍震烨给他换上的。 霍震烨走出白家门,馀庆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升炉子烧早饭,看到他都忍着笑:“霍先生,上班去啊?” 好像他住在这里,霍震烨嘴角一挑,笑了。 他先开车去宋家,宋家已经被围了起来,还派了巡捕在那看着,他掏出顾问证,才进了现场。 没到楼上去,就在花园地上仔细搜寻,终于在灌木丛里捡出一团黄纸,小黄雀完全没有“生”气,身上破了个洞,翅膀塌掉半边,露出里面的竹骨架来。 霍震烨手指头搓搓它的小脑袋:“别怕,带你回家,让你的主人把你修好。” 黄雀一动不动,那双溜溜打转的眼睛,变成了纸上一点墨团,霍震烨把它揣进口袋里。 霍震烨几步上楼,在楼里绕了一圈。 一楼还有这曾经是个幸福家庭的痕迹,满屋都是孩子的玩具,有羽毛球拍,钢琴上还摆着一张三口过圣诞节的全家福。 宋明杰抱着圣诞礼物的大口袋,宋夫人穿着一件貂皮大衣,宋福生一手搂着妻子,一手牵着孩子。 霍震烨从镜框里取出这张照片放进口袋里。 他买了点糖果饼干去医院,程连凯昨天晚上突然恢复心跳,人也慢慢回暖,今天一早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 他躺在病床上,身边围绕着家人,程君怡紧紧拉着弟弟的一只手,她还在害怕弟弟再走丢了。 看见霍震烨,小女孩很礼貌的打招呼,然后她偷偷问:“拐走小凯是宋明杰的爸爸妈妈吗?” 宋福生夫妻拐走孩子的事已经上了今天的报纸头版,大人们说悄悄话的时候,她听见了。 “我昨天晚上,看见宋明杰了。”她没有告诉爸爸妈妈,只告诉霍震烨,“我看见他教堂后面的花园里。” 程君怡压低声音:“他帮了我跟小凯,他被关在家门外面。” 霍震烨点点头:“我会告诉宋明杰的爸爸妈妈的。” 宋福生被关押在捕房,宋家以前的下人也都找来问话。 女佣摇头:“干不下去,给的钱再多,那屋子也呆不了。”她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小皮鞋在屋里来回奔跑的声音,还有孩子在拍皮球骑自行车的声音。 女佣把自己锁在房里,宋福生给的钱再多,她也不干了。 “太太疯了,太太每天晚上都跟小少爷玩。”花匠这么说,他不住在大屋里,住在花园边的小房子里,偶尔太太还会到花园来,先生跟他说,看见了就当没看见。 花匠也不干了。 冯妈走的更早,她对巡捕说:“太太这么好的人,小少爷又这么可爱,天杀的绑架犯。” 本来宋太太是很虔诚的教徒,带着一家人都信教,还给教堂捐了很多钱。 失去儿子之后,先是在家里不停思念儿子,后来有一天,把家里的圣母像耶稣像都给砸了,大概是觉得捐了大把的钱,但儿子并没有得到主的保佑。 “先生做了很多事情哄太太开心,买衣服啊珠宝啊,太太本来好一点了,还又能去教堂了,不知怎么突然病得更严重了。” 白天闷在房里不出来,半夜的时候出来溜达。 说完冯妈就叹气:“我都跟老爷说了,这得找个姑子收收魂,收了魂人就好了。” 偏偏不听她的,看西医,还喝什么圣水,圣水哪有符灰水管用,反正这家是呆不下去了,她赶紧辞工走人。 霍震烨看了看这些供词,问大头:“宋福生呢?他醒了吗?” “醒了,昨天就醒了,但问他什么他都不回答。” “我来问他。”霍震烨走进审讯室,宋福生呆呆坐在长桌对面,嘴里还念着妻子的名字。 大头看他这样子就有些瘆得慌:“这人不会是疯了吧?”要不是疯了,怎么会绑架这么多孩子回家就为了办家家玩游戏? 其中有一个大孩子终于肯开口说话了,他说每天晚上,他们都被宋夫人强迫着跟个娃娃做游戏。 霍震烨坐到宋福生对面,他拿出那张全家福的照片,把照片推到他面前。 宋福生看了一眼,就像被烫着了一眼低下头,可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看着那照片哭了起来。 “宋先生,请你老实告诉我,他是什么?” 宋福生摇头,他脸色苍白,伸手摸出颈间的十字架,把十字架贴紧额头,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霍震烨看宋福生的样子,对症下药:“你有没有找神父驱魔,或是道士和尚?” 宋福生低头,那是“小杰”,就算他现在不听话了,不乖了,可也还是“小杰”,他只希望妻子能够变得正常,他们能把“小杰”送走,而不是伤害它。 “霍先生认不认识超度亡灵的高人?” 只要能把妻子变回来,把给“小杰”送走,他愿意花一切代价! 想到坐在轮椅上,还爱吃西点的白准,霍震烨面不改色:“你先仔细说说,那三个孩子,你是通过什么途径见过的?” “是,是教堂的捐赠。”他们是捐赠人,知道这几个孩子跟小杰同一天过生日,妻子当时看他们的眼神,让宋福生心酸。 “你妻子用什么办法拐来的这些孩子?” 宋福生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家里孩子越来越多,他们奔跑,玩闹的声音让他以为是“小杰”招来了更多的“小伙伴”。 直到发现那是报纸上登的走失儿童,宋福生竟还松了一口气。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霍震烨问。 宋福生低下头,他只想他妻子清醒,到时候他们可以悄悄的把孩子送回去,或者离开上海,他完全可以去香港做生意。 可他没想到,妻子完完全全沉迷了。 “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霍震烨直直盯着宋福生。 宋福生还想隐瞒,他目光闪烁。 “宋先生,我提醒你,那个东西,不管他是什么,他都在你妻子身边,他可能会伤害你的妻子。” 宋福生反而松了口气,用种放心的口吻说道:“不会的,他不会伤害我妻子的。”小杰是很爱妈妈的。 霍震烨敲敲木桌:“你儿子有个唱诗班的朋友叫程君怡,对吗?” 宋福生怔住了,他点点头,儿子活着的时候,偷偷跟他说过,他喜欢唱诗班里一个叫程君怡的女孩子。 虽然她很凶,嗓门很大,但她很可爱。 “她说她看见你儿子了,说他在教堂后面的花园里。”真的小杰在那里,那么陪着宋福生夫妻的是什么东西? 宋福生嘴唇剧烈抖动,他好像喘上气那样猛的抽抽两下,他不可置信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教堂后面没有花园,只有墓园,小杰就葬在那里。 他的儿子一直乖乖的呆在那里,陪着他们过了一年的,是什么? “告诉我,那是什么?” “是……是个纸扎人!” ※※※※※※※※※※※※※※※※※※※※ 白:我闻到的就是纸的味道。 留言200个小红包继续中 明天入v,谢谢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