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医妃》 第一章百草堂 楔子 狩武帝立于乱世,承大统,平四海,兴太学,修郊祀,礼百神,不改恭检以济斯民,乃成盛世。然天不假年,盛年而逝,举世同哀。 夕阳铺满金砖碧瓦,少年帝王腰缠缟素,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上,盯着墙上的一幅女子画像不知在想些什么,再看那画中人,隐在林间看不清全貌,这是狩武帝当初花了三天让画师做出来的,废了不知多少画稿,最后留下这一张,可却也不见他有多上心,放在那里从未展开过。苏霈曾经悄悄看过那些废稿,画上的女人容貌极美,他却从未见过,不知是狩武帝何人。大门发出一声低沉绵长的“吱呀”声,少年这才拉回思绪,向来人看去。 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人,即便是身着囚服,也依旧气质悠然,就好像他不是那个举兵谋逆的人似的。 他对这位新登帝位的少年行礼:“佩珩去得安详,皇上还请节哀。” 少年看他的神色很是复杂,双眼却有些发红:“他为何要死?” 男子长叹一口气:“他……心有遗憾。” 狩武帝去争这江山之时,少年尚且年幼,对于上一辈之事了解太少,是以并不明白原本应该意气风发的帝王为何遣尽后宫,又为何养虎遗患。然而褚子桑神色淡然,并没有多说的意思,少年便只好收回目光,按先皇遗诏宣读:“父皇命你鞭策百官辅佐帝王,代理国事直至我足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他说……” 苏霈紧攥着拳头,没说出剩下的话来,褚子桑抬起头,看了这个已经长高了不少的小家伙一眼,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来,也不知是笑那已故的帝王还是笑这眼前的少年,只是那笑意不曾到达眼底,反倒显出满目凄凉。 他拱手作揖跪了下去,声音低缓而醇厚:“臣……谢主隆恩。” 这是以帝王之礼跪拜他的第一人,从此以后,天真懵懂的小太子,便要展开他那柔软的翅膀,开始学会飞翔了。 外间传来三声鞭响,几乎能穿到宫廷的每一个角落,新帝——该登基了! —————————————— “火树银花触目红,接天鼓吹闹春风。 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 赏灯哪得功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 素雅简单的书房之中,一个少年斜坐在椅子上,满脸无奈。 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左右,样貌清秀,一身素白滚边长袍更加衬得面如冠玉,只是太过瘦小,虽然举止并不女气,却怎么看都没有任何男子汉气质,更别说他耳垂上还塞着两颗米粒大小的白玉了。 少年揉了一下眉心,问:“佐为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药,怎么到现在都还犯花痴呢?” 窗前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双手撑在窗台上伸着脖子往外看:“是你自己说的,让我自己挑选夫君,我为何不能心仪与褚公子?再说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今天是专程找你过节的,又不是为了遇见褚公子。” “得了吧,念了他一天了,礼物给你准备好了,你自己回家看去,别在这儿伤我眼睛。”舒湄毫不客气地把舒依依赶了出去,又让人跟着二小姐,这才满面愁容地坐回房间里,随意翻了翻账本,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 静坐了片刻,舒湄发现就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百草堂的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因此喊了一声,让人把早就写好的拜帖递了出去。 “记住,务必要亲手交到宋大人手上,动静闹大点,敲锣打鼓都行。” “公子,这……咱们这事儿锦衣卫会管吗?” “不管。”舒湄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沫说:“锦衣卫要是能主持公道,那母猪不是都能上树了?” “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他们只是一个小小的医馆学徒,哪里敢公然诽谤锦衣卫?那群人穷凶极恶,而且手段通天,哪怕是在家里,那也是不敢轻易谩骂的,那小厮当时吓得有些哆嗦,连“既然锦衣卫不能解决问题为何还要拜访宋百户”这问题都忘了问。 舒湄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一摆手让人去做事,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阵子真有点儿诸事不顺的意味,百草堂配方泄露这倒没什么,毕竟她也不是靠那点儿压片技术吃饭的人,那什么素心医馆明显大有来头,摆出了要弄垮百草堂的姿态,处处为难,这些都是小问题,并不难解决,最烦心的是前几天刚接到消息,舒至予他们要来京城,并且已经出发了,这就让舒湄有点烦躁了。 她家里虽然规矩多,但是她母妃基本上是不管她的,所以这十年来过的十分自在,在外面把百草堂都开大了都没谁知道,但要是舒至予他们来了那会变成什么情况呢?简单来说,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外面,她恐怕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烦躁,但舒至予那小崽子背景太横,就连她娘都动不了,难办啊…… 而这样的烦躁在舒湄接到消息,说宋业不在家的时候终于达到了极致。 “那就一直等到他回来,在宋家门口等着,总之把这件事情给我闹大!” 反正舒湄的目的也不是宋业,要解决素心医馆,一个百户明显不够,舒湄要的只是一个桥梁罢了。 做完这一切,舒湄换了一身粗布衣服,牵着马从百草堂后门挤了出去,这时候百草堂的后门也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看见门开了,愤怒的人群恨不得直接冲进去,舒湄出来的时候险些没让这些人掐死,也不知道刚才舒依依是怎么离开的。 “大家先别着急,我们掌柜的已经到城门口了,小的这就去接,还请诸位稍安勿躁,我们百草堂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舒湄声音清脆,扬声说话的时候刻意放得有些稚嫩,配上一副畏畏缩缩的表情显得非常可怜,人群安静了片刻后开始讨论此事的真假。大家一阵威胁诉苦,要百草堂救命的有;要百草堂偿命的也有;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要求,什么拆牌子报官之类的,当然最多的是要赔钱,舒湄一点脾气都没有,嘴里只有一个字:“是是是……” 这才终于离开群情激昂的百草堂门口,没想到今天这事儿能闹得这么大,素心医馆看样子是请了不少人,大家连节都不过了,专门儿来这儿堵人。 不过素心医馆也嚣张不了太久,舒湄没在这事儿上多想,她一离开群众的视线就直接上了马,又去买了许多吃食带着,到了京郊之后,她才终于放开速度,一扬鞭子策马而行。 中秋啊…… 这日子还挺特别的,阖家团圆,就是事儿多! 不知道是不是舒湄倒霉,除了被忽略的那几年,她刚穿来的第一年中秋就被追杀;一年被她娘打断了小腿,差点落下一个终身残疾;一年中秋赏月掉进了池塘,她断断续续病了一个多月才好;一年…… 算了,反正舒至予他们回岭南以后就连她娘都懒得看她,舒湄捡了个小妹妹自己养着玩儿,但是有了前几年的经历之后却压根儿提不起过中秋的兴趣,如今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舒至予又回来了,这事儿简直没法说…… 第二章苏世横流 大概她命中带煞,不是享受阖家团圆的命。 不过九蒙山这会儿秋意朦胧,半山树叶染成了红色,风景倒是不错,舒湄把马放在山下的驿站里,徒步往山上走,暂时把舒至予几人要来京城的事儿放到脑后。 天子脚下,自然是繁华无比,达官贵人们享受惯了大鱼大肉之后难免会想念乡野风俗,这九蒙山就是一个很好的去处了,整座山峰并不陡峭,连成一片有一种沉稳厚重之感,舒湄在这里置了一间院子,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样的秘密会给她一种安全感,所以在这里的时候就分外心安,更何况她今天还有重要东西要去拿。 眼前是一片纷杂的暮色,说不上横尸遍野,浓郁的血腥味却让人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苏世睁开眼睛,本就衰败的夕阳穿过层层掩映的枝丫照射下来不剩下多少光亮,苏世缓缓睁开眼睛,没有第一时间坐起来,他甚至于忍住了嗓子里难受的瘙痒,别说咳嗽,就连呼吸都浅得听不见,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再平常不过的尸体。 苏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把周围的环境收入眼底,哪里能藏住人、哪里适合撤退……他几乎瞬间就能做出判断。 视线尽头出现了一个瘦弱的人影…… 浓郁的血腥味让舒湄顿下脚步,下意识皱起了眉头,阴暗的树林里情况看不真切,看起来有些阴森,这种明显招惹了是非地地方,正常人是不会走进去的,然而百草堂事情闹大了,锦衣卫最晚明天就会插手,压片机设计图在山上,这里是必经之路,也就是说今天她必须要从这儿上山。 舒湄长叹一口气,摸了摸袖子里的金属腕扣,深吸一口气,佯装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苏世屏住呼吸,指尖扣住一颗石子,闭上眼睛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然而等了半晌,那声音却不知为何停住了,他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似乎有人往这边扔了一个石头,砸在杂草间发出一阵窸窣声,最终滚到苏世手边,随后那脚步声便换了方向,越走越远。 杂草间有一阵窸窣声响起,苏世尚且没有确定那声音的来源,紧接着就听见咚的一声轻响,温热的液体溅到苏世脸上,有什么东西“吱哇”叫了一声,树林间这才重新归于平静,那脚步声的主人安静了许久,长舒了一口气般飞快跑开,苏世这才再次睁开眼睛,面前一只野兔身体被打穿,死得非常彻底,一根带血的钢钉大半没入地面,显然就是凶器了。 这是……刚才那人留下的? 苏世有些没弄明白眼前所发生的事情,直到他看清落在手边的东西,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白瓷瓶,底上刻着一株仙草,在看见这瓷瓶的瞬间,苏世瞳孔微缩,条件反射般摸向胸口——那里原本应该放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但是现在却空空如也。 他终于明白为何他会觉得这些事情如此眼熟,昌泰十九,这是他归来遇刺的那一年! 哈…… 他回来了? 苏世拿起瓷瓶,毫不犹豫地服了药,他一手撑在地上,有些踉跄地站起来,一手抹掉脸上的血迹,鲜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他的半边脸颊,而奇怪的是即便满身血迹,他身上依然不见半点狼狈之色,气质清冷尊贵得叫人挪不开眼。 他提起已经死掉的兔子,思索片刻后把那根钢钉也收了起来,他到现在才知道,那瓷瓶不过是百草堂最普通的瓷瓶,根本查不出任何东西,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救了他,恐怕这根钢钉才是重点,只不过从前他以为这是敌人的暗器没有在意,这一次,他却早醒了一时半刻,再也不会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了。 舒湄回到自己的小院,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由于右手抖得太厉害,冰冷的茶水洒了一桌子,舒湄不得不用左手紧抓着杯子,然后迫不及待地一口灌了进去。她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在刚刚穿越的时候她就面临过一场刺杀,所以其实舒湄并不害怕这样的场面,她之所右手发抖完全是因为腕扣发射透骨钉的后坐力太大了! “还是太紧张了啊……” 舒湄扶了一把额头,苦笑一声,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被兔子吓到,还浪费了一根透骨钉,幸好这东西她从来没在外面用过,就算是不收拾也不怕别人查上门来。 九蒙山是从西北入京的必经之地,现在这个时节,除了还在路上的玄铁骑,没听说过有什么重要人物要入京。 玄铁骑还在路上,二皇子却提前入京,就算是真死在了这里也只会被扣上一个反贼的罪名,而且是死无对证那种,不管动手的是谁,在这件事情上也都是只赚不赔。也难怪他们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在九蒙山上动手。 看到苏世的第一眼舒湄还有些不确定,毕竟他和三年前的差别太大,少年脸上的稚气早就被打磨消失了,再加上光线昏暗,舒湄也是看了许久才认出来的,她虽然疑惑苏世为何会冒着大不敬的罪名提前入京,却并不介意在他落难时伸出一只手。 休息片刻后,舒湄起身回屋,她点了一盏灯,打开书房里的密道,慢慢走了进去。 密道向下延伸没有多远便出现一间不大的地下室,这房间里东西很是凌乱,一大堆不知道是做什么的齿轮木块,还有各种镊子铁器全都堆在一起,靠墙那边立着两个大书架,却一本圣人言都看不见,舒湄把火把点起来,开始在一堆鸡零狗碎的东西里翻找,补上了一枚透骨钉后这才开始找图纸。 这倒没有花多长时间,她拿着端详了片刻后这才满意,放松了最后一根神经似的趟进了旁边的藤椅里:“啊……今年中秋又不能过了啊。” 不过是在地下室过节,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比上去找死强…… 舒湄就这么自我安慰着,兴致勃勃地拿出买的糕点吃食,一一摆好了细细品尝,样子倒是惬意,而小院之中,两个黑衣人把这屋子前前后后翻了个遍也没发现半点人影,就连生活痕迹都没有,这才终于放弃搜寻,对视一眼迅速离开了。 今日是中秋节,阖家团圆的日子,所以哪怕已经是晚上,京城也依旧灯火通明,在这个落下一片树叶都能砸中权贵的天子脚下,光鲜与污秽共存,交织难分。 “不见了?!你不是说他必死无疑吗?怎么会不见了?!难不成一具尸体还能跑了?!” 年轻人盛怒之下啪地摔了茶盏,与这外间的和乐气氛格格不入,下面那人顿时抖如筛糠,咚地磕头求饶:“四爷明鉴,派出去的人只回来了一个,确实是说二殿下已经死了,可现在去找确实也没见到尸体,或许……或许是有人救了他……” 那人越说越心虚,苏意的脸色也更加难看,他眼里满是阴鸷,冷声说道:“扩大范围给我找,我就不信了,身受重伤,他还能长翅膀飞了!不管他是跑了还是有人插手,格杀勿论!” “是。” 静谧而残忍的夜晚在少数人的身临险境中一分一秒地过去,迟迟的天光终于亮起,一条僻静的小路旁边,苏世坐在地上,背靠着松树看不出脸上的神情,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着,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可以听见马车声,苏世这才终于掀起眼皮,脸色冰冷,周身温度都降低了好几度,然而在那辆马车缓缓出现在视线之中的时候,苏世身上的寒意却瞬间收敛了起来,他垂下眸子,缓缓站了起来。 第三章桂花糕 那马车在苏世面前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来的女子一身青衣温婉柔弱。她似乎是被苏世的伤吓了一跳,用帕子掩住了嘴,满眼的惊讶。 “这位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恰到好处的关心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苏世并不开口,那女子却又着急地上来扶他:“公子你受的伤太重了要赶紧治疗,不如就先到马车上来休息一下吧。” “男女有别,区区残病之躯不要污了小姐贵体。” 柳如绵有些尴尬地愣了一下,倒是妙儿的反应快,让车夫扶着苏世上车,期间苏世一言不发,好似累极了似的闭目养神。 前世苏世被柳如绵救下后,便被安置在柳家在京郊的庄子上,那时他顾忌着后有追兵,在这里隐蔽正好修养,老老实实在那儿养了一个月的伤,回去后却惊闻玄铁骑哗变,他一夜之间从平定边疆的成王沦落成乱臣贼子,虽然后来保住了性命,却不得不自折羽翼,亲手废了跟随他多年的玄铁骑。 而即便是这样,他也仍旧被禁足王府一年,苏轩为了保他心力交瘁最终身死,而他却以为罪魁祸首柳如绵是真心待他,对他雪中送炭,对她心怀感激,最后为了报恩放弃嘉靖郡主娶她为妻。 只可惜所有的倾心以待,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若非有此孽缘,便不会有日后诸多坎坷,他也不会到最后孤身一人…… 世人都道狩武帝一生跌宕起伏英雄谋略,乃是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却不知高处不胜寒,重来一次,苏世所求不过身边之人喜乐安康,所幸如今……一切都不晚。 就在马车消失在小路尽头时,林中窜出好几个黑衣人,个个手中拿着武器,目光阴冷地对视了一番,其中一人问:“找到了吗?” “没,大人,这可不是什么荒山野岭,要是万一被人发现了,咱们……”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那人应该是领头的,闻言冷冷地了众人一眼,说道:“继续找,死活不论。” 崎岖的山路上,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拄着根木棍缓缓行来,黑衣人顿时警惕起来,宋业一手握住剑柄,朝众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会意,缓缓散开竟是隐隐将那老者围了起来。 “几位小友,可有人看见过老朽的桂花糕啊?”老者脸色灰败,仿佛下一秒就要行将就木,宋业却丝毫不敢大意,听到这等疯言更是警惕。 老者没听见回答,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可惜了,可惜啊……” 清凉的晨风下,清新的空气里弥漫出一股淡淡的血气来,锦衣卫百户遇害一事迅速发酵,锦衣卫飞快到了案发地点,却没见到那老者的半点影子,只是发现了埋在此事之下阴谋更深的一场截杀…… 小院里,舒湄估摸着该找的人应该都找完了,在九蒙山这种地方,怎么着现在也该没事了,这才磨蹭着从地下室出来,换了身衣服离开九蒙山。 回到京城时百草堂仍旧被层层围着,京兆尹已经介入了进来,远远地就能看见几个素心医馆的人和百草堂的人在争辩着什么,舒湄干脆懒得过去了,脚步一转直接向宋业家的方向走过去,这事儿都过了一天,想必动静儿也够大了。 果然,等舒湄到宋家门前时,就见两个小厮不停地在敲门,嘴里喊着“请宋大人务必见我们一面”之类的话,过往百姓不敢围着看锦衣卫的笑话,来往却仍旧是忍不住好奇看一眼,舒湄向那两个小厮招了招手,见到她过来,那两人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公子,咱们昨日都喊了半日,但宋大人到现在也没见咱们的意思,想必是真的不在。” “是啊,咱们与宋大人平日也没什么交情,为何偏偏要来求他?” 麦冬平日就好动,在这里吃了这么久的闭门羹,自然是不服气,舒湄笑了笑,说:“这世上想要咱们配方的人多得是,宋大人不要自然有别人接手,你们先回去吧?” 既然如此那为何非要在这里等这么久呢? 麦冬下意识地觉得舒湄没说实话,但是又挑不出什么问题来,只能闷闷地带着人离开,正巧此时一个穿着麻布衣裳的少年向这边走来,他大概是听见了舒湄方才的一番话,便问:“百草堂的配方竟然也舍得拿出来了?” 舒湄对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白,像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略薄的嘴唇却鲜红无比,红白分明,如同一幅冲突强烈的画作,瞬间就能叫人印象深刻,到不是不好看,只是太过锋利。 那是一种与年少轻狂完全不同的锋芒,仿佛刻满杀戮血腥…… “百草堂如今就是一个烂摊子,素心医馆不知从何处学来了我们的法子,偷师又没学到位,险些出了人命,还要倒打一耙说百草堂的药本就有问题,素来听闻锦衣卫见多识广,所以想请宋大人来做个公正,那素心医馆的方子是否与我百草堂无关,否则任由素心医馆这样下去,不知要又多少百姓要遭难,若是能免于祸事,不过是一张方子,怎么就不能拿出来了?” 这一番话说得进退有度,还占了个心系百姓的大义的理,陆番闻言神色带上了些许戏谑,又说:“既然是公正,那应该去找京兆尹,据我所知,岳大人已经派人去了百草堂吧?” 舒湄这才看向陆番,见他脸上既无质疑也无好奇,便知道这人并非是真的在意百草堂的“伸冤”是否是跑错了地方,便露出一个大家都懂的笑,说:“说到底这不过是小民争利,没了素心医馆也还有别人,但若是把这方子交了出去,百草堂也能少些麻烦,宋大人平常往返京城医馆多,面子自然也更大一些。” 说的好听些是宋业面子大,其实就是说锦衣卫无法无天别人更害怕些罢了,陆番说:“可宋百户今日死了,公子想找人主持公道,大概是找错了人。” 宋业死了? 舒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下一瞬却直接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没几个人敢造锦衣卫的谣,但好好地一个人,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她一皱眉,总觉得这事不简单,虽然宋业只是一个跳板,但坏就坏在他是锦衣卫的人,在百草堂这两天频频联系宋业的当口出了事,百草堂似乎……有些小麻烦。 第四章北镇抚司 “公子别开玩笑,我前几日还见到了宋大人,这怎么可能呢?”舒湄表达了对这个消息的不敢置信,陆番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说:“所以锦衣卫现在要把所有有嫌疑的人都带回去,公子怕是也在这这之内呢。” 舒湄警惕起来,说:“百草堂还要倚仗宋大人,可没有下手的理由,陆大人断案入神,定然是不会冤枉好人的。” 北镇抚司陆番,掌管锦衣卫三年,把锦衣卫彻底变成了谈之色变的特务机构,逮捕三品以下官员不需要任何手续,在诏狱地严刑逼供之下丧命的亡魂数都数不过来,百姓恨之畏之,真情也好假意也罢,陆番与“断案入神”四个字是扯不上半点关系的,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不走心的奉承。 “既然宋大人已经遇害,我便去请陆大人为我做主好了!” 舒湄说得信誓旦旦,恨不得把“天真”两个字刻在脸上,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一攥拳头转身就走,陆番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拐进一旁的小巷这才收回目光,旁边有身穿常服的锦衣卫问:“大人,此人可疑。” 陆番动了动眼珠,说:“让素心医馆停手。” “可……” “去办吧。” 找上锦衣卫并非是不怕死,只是在这世界上,只有锦衣卫有这份威慑力,所有和锦衣卫扯上关系的东西别人碰都不能碰,舒湄把这件事情广而告之,素心医馆若是还敢用百草堂的方子,那岂不是在告诉所有人素心医馆是锦衣卫的产业?那这个桩子就彻底废了! 舒湄当然不会知道素心医馆的真正背景,她不过是想借锦衣卫的手威慑一番罢了,若是早知道,她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把压片机图纸双手奉上,连反抗都不带的,而如今就这样算计了锦衣卫一把,算是结上了梁子还不自知。 宋业最近并没有外派的任务,如今却死在了九蒙山上,这其中自然是有别的文章,更何况九蒙山上不少地方都有打斗痕迹,随着宋业的死所暴露出来的似乎是个大阴谋,隐约可以窥见其中一角,陆番能从中嗅到浓郁的权利欲望…… 当今皇上正值盛年,诸位皇子却已经崭露锋芒,南宫还有一位太上皇虎视眈眈,这场争斗,才刚刚刚开始,而不管上位坐着的是谁,只要隐患还在,锦衣卫就只会更加繁盛! 而他不过是来查查这宋业身上是否有其他牵扯,却不想碰见了这么一个有趣的人,舒子湛……这一个小小的百草堂,竟还有这样有趣的人。 另一边,离开陆番视线的舒湄靠在墙上闭着眼睛,背后已经出了一层细汗,风一吹整个人都有些发冷,北镇抚司陆番!她居然会正面碰到这个煞神! 宋业身死的消息就连宋府的人都不知道,否则不可能把他们就这么拦在门外一整天,除了陆番,还有谁能把这件事情说得如此随意! 舒湄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里面已经平静了下来,她手上握着压片机图纸,亲自送到了陆府,陆番自然不在,舒湄直接将东西交到陆府下人就离开了。 百草堂这次的风波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安置好这边的事情,她也应该回去了,她直觉此次舒至予回京不会这么简单,日后想要出来恐怕难了…… 时间就这么过去,再说另一边苏世被柳如绵带到一处别院里安置了,伤还没好就悄悄离开了,直到天色暗下来才重新躺回床上,像是从头到尾都没有醒过一般,柳如绵来给他送了晚饭,见他似乎没有转醒迹象,皱了皱眉,吩咐丫鬟出了门,不知要去做什么。 月上中天,房外传来几声秋季惨败的蛙鸣,苏世睁开眼睛,里面没有一丝睡意。 “进来。” 他声音放得很低,却足够外面的人接收到,一道极薄的刀刃从门缝里伸进来,轻飘飘地撬开了房门,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王继,参见殿下。” 来人声音压的很低,却不难听出其中压抑的激动,当年苏世远走西北,距今已经三年,王继已经多年没有见到过他。而对于苏世来说,王继更是已经身死多年,如今重逢,跨越的何止是几年时光? 幸而苏世隐忍惯了,并未表现出什么一样,他随意应了一声王继这才说道:“今日有人来报看见了殿下留下的标记,属下这才知道殿下已经到了京城,是属下失职。” “无妨,我此次本就是秘密回京,玄铁骑还在千里之外,你传个消息过去,岐云山上匪患横行,让他们秘密去剿了,记得留个后患,别都弄死了,做个样子就行。” 三年前苏世率兵出征,这一千玄铁骑是由他亲自训练,乃是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利剑,此次回京皇上特意嘱咐带上这一只传奇队伍,明面上是分封嘉奖,可谁都知道他这是要折断苏世的羽翼。 而苏世孤身上路提前回京,先遭暗杀,后遇柳如绵,其中不知有多少双手伸了进来,可谓是四面楚歌,在这种时候,玄铁骑无召而动擅自剿匪,无疑是自寻死路。 但王继对这个命令却没有丝毫质疑,他低声禀告道:“锦衣卫的宋百户死了,就在主子遇伏的山上,同时还发现了不少身份不明之人,北镇抚司已经开始调查,我们是不是要做些什么,若是让陆番查出来您出现在京城,我……” 奉诏回京,藩王先行,他想干什么?密谋造反吗?! 这罪名不是说着玩的,苏世所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他问:“苏意不可能还没处理掉尸体,那些人是谁杀的?” “暂时不知。” “那就让陆番查,这件事……自有人出手遮掩。” 苏世离京三年,对于京城的人事调动并不了解,对这个陆番却是早有耳闻,陆番本是一介布衣,在短短的三年时间内坐上了都指挥佥事,兼理北镇府司,锦衣卫如今遍布大炎,有此人头一份功,是个无人不恨却无人敢恨的当朝第一红人。 他既然插手此事,那此事定然不能善了,苏世与其自曝其短,还不如让苏意来,借刀杀人,他也是会的…… 舒湄这边安顿好了百草堂,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匆匆赶回庄子上,才刚回到自己的小院门口就听见里面的一阵嘈杂,不由得皱起眉头,向那边走过去。 第五章奴大欺主 “说!郡主去哪儿了?” 简单破旧的小院里响起“啪”的一声脆响,只见两个婆子死死地按着平儿,让她根本挣扎不得,而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一巴掌甩上去丝毫不保留,平儿脸上瞬间多出三个清晰的指印,然而她却丝毫不求饶,倔强地瞪着坐在石桌上悠闲喝茶的女子:“郡主的去向,是你们能打听的吗?!” “呵,小蹄子骨头还挺硬。”石桌旁那女子还没说话,站在她身边的那小丫鬟到是开口了,指着那男人说:“陈大哥,你看看她!” 陈勇是这庄子上管事嬷嬷的儿子,原本这内院的事情轮不到他来管,只是这庄子上也没个正经主子,他到是视规矩为无物,闻言狰狞一笑,伸出缺了小指的右手就要去摸平儿的脸蛋,被平儿偏头躲开了。 “呸!你是什么下贱胚子,也敢碰姑奶奶!” 陈勇脸色一变,挥手就是一巴掌:“小爷碰你那是给你面子!你……” “够了!”直到此时,坐着的那女子这才放下茶盏,皱眉不满道:“吵吵闹闹的算什么样子?” 白薇站起来,挑起平儿的下巴瞧了瞧,道:“倒是有些姿色,不过跟在主子身边的人,不干不净的传出去也坏了主子名声。” “什么不干不净的,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白薇却不理会她,对陈勇一招手:“你不是说这小蹄子半夜钻到你房中勾引你么,既然如此,我便做主把她许给你了,就随你留在这庄子上,莫要跟着郡主了。” “没记错的话,白薇你和平儿都是我的一等丫鬟,什么时候你有权利来处置她了?” 来着声音清亮,平儿满是怒火的眼中瞬间变成欢喜,冲着院门口喊:“郡主!” 舒湄穿着一身丫鬟服饰,手上还挎着一个竹篮,白薇一见她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并不恭敬地给她行礼:“郡主。回郡主,这平儿德行有亏,一心攀附陈勇竟疏忽了姑娘,实在是罪大恶极!” 那两个婆子丫鬟也放开平儿,纷纷行礼,舒湄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对平儿招了招手,没了束缚的平儿赶紧跑了过去,舒湄把竹篮交给她,淡淡道:“若是说疏忽,你不也同样不知道我的去处,如此说来,你也是攀附下人去了?我倒是好奇,这陈勇竟如此英姿神勇,能让本郡主的两个贴身丫鬟放着大好前程不要上赶着倒贴?” 舒湄极少以郡主自称,此刻显然是生气了,她这话更是接不得,白薇脸色略微有些难看,道:“郡主,我虽然身份低贱,却也是王妃娘娘亲自为您挑选的人,您如此轻贱我,置王妃于何地?” 多年来,白薇仗着一句“王妃娘娘”不知震慑了这庄子多少次,舒湄并不去计较她的威胁,淡淡地纠正她:“你既然知道你是母妃为我挑选的人,就应该明白你与我本是一荣俱荣的,在这庄子上也就罢了,过两日我便要回府,到那时,你也要这般与我说话?你又置嘉靖王府的脸面于何地?” 舒湄这一番话说得古井无波,却让白薇的脸色白了白,现如今舒湄已经不是一个被遗忘的郡主了,等回到王府里,不论她是不是受宠,面子却是要给足的,哪里是她们可以随意欺辱的? 王妃答应过等回府时便把她调走,可她此时若是把舒湄得罪彻底了,难免她日后不会报复,这样一想白薇的心便有些不满,暗中又瞪了平儿一眼,嘴里却是道:“多谢郡主教诲,是我糊涂了。” “一时糊涂不要紧,这话可不是能乱说的,你方才说有人半夜钻进陈勇房中?这可了不得,你看看这京城里的人家,哪家能容得了这等污秽之事?须得好好查清才是。” 平儿是舒湄的心腹,白薇自然要找机会把她排挤走,好不容易逮住了她一个错处,随便扯了一个罪名,谁知道舒湄在这时候回来了?但陈勇却不怕她,他了一眼平儿,见她稚嫩的脸上还带着红肿,怒瞪着众人眼里满是怒火,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把心一横说:“郡主明察,小的与平儿姑娘情投意合,那夜……” “我呸!”还不等陈勇把话说完平儿就骂开了:“你自己做的什么龌龊事情别扯上姑奶奶我,脸面不要的下贱东西,逛个青楼都敢赖账,被人剁了手指头赶出来还涎着脸觊觎别人,谁知道你又是哪里惹出来的污秽事儿,就敢往姑奶奶头上赖!我呸!” 陈勇当年逛窑子赖账,寒冬腊月的被人家扒光了衣服扔出来这事儿人尽皆知,他自己咽不下这口气又要去找红红姑娘的麻烦,结果又被人剁了手指,险些小命都丢了,为此他母亲花费了许多银两去赎他,最后把舒湄最后的一点东西都拿去了才凑够。因此平儿一直都记得这事儿,陈勇闻言脸色更是铁青,反倒是舒湄听着平儿一连串停顿都没有的怒骂有些想笑。 那红红姑娘虽然是风尘女子,性子却着实讨喜,相比而言舒湄就不怎么记得陈勇当时的惨状了,她忍住笑偏头问道:“如此说来那倒是与你无关了?” “这泼皮平白要毁人清白,我与白薇姑娘同在郡主面前服侍,和他能有什么干系?!” 平儿性子泼辣,却也不是没脑子的,这会子到知道拉上白薇一起,她是王妃亲自放下来的,到现在也和王府里有联系,身份自然和寻常人不同,听到她这么说那陈勇的脸色果然难看了几分,白薇更是直接呵斥道:“这内院中多是闺阁女子,陈勇身为外男本就不宜进来,既然都已经证明了是一场误会,还不赶紧出去?” 说着便朝那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陈勇吃了个闷亏,却又不敢驳斥白薇,只是阴冷地暗中瞪她一眼,连带着脸上的刀疤一起显得很是意味难明。他舔了一下唇角,也不等那两个婆子动手,一甩手走了,碧荷见状赶紧跟了上去,舒湄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唇角忍不住翘了一下,虽然依旧是丫鬟打扮,眉目间却自有一股清明淡然,漆黑的眼睛里思绪看不分明。 她起身回房,身体略微有些摇晃,但是很快就稳住了,如果不是细心观察,甚至不会发现这一点小小的不对。 舒湄这个毛病落下许多年了,当年她小腿断了之后没有好好调理,如果不是世子偷偷请了大夫,舒湄哪里能活到今天?但饶是如此,她也终究是落下了病根子,走路的时候看不太出来,但是起身或者走第一步的时候就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看到她这样的姿势白薇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若是叫王妃知道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这么久,定然不会放过她。 想到这里白薇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追上去准备问一下舒湄究竟去了哪里,就看见舒湄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她对白薇道:“我这些日子绣了不少帕子,今日出去典当,却也卖了些银两,你拿去给平儿买些膏药吧,这么鼻青脸肿的像什么样子。” 第六章王妃的人 原来她这忽然不见是去卖东西去了,白薇松了一口气,并不觉得她堂堂一个三等郡主还要靠典当绣帕维生有什么不妥,不屑地接过那一点碎银子去了,平儿站在一边更是心疼得要命,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郡主,你也太宠着白薇了,你看看她身上的那些东西,那穿的用的比你都要好,哪里像个丫鬟。” 舒湄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从袖子里摸出一小盒药膏递给她:“好了别哭了,白薇之事我自有打算,现下最重要的事是回府,她定然是不会给你拿什么好东西,这药膏你先用着。” “郡主……” “别问是哪儿来的,总之我自有办法。”百草堂的事情舒湄谁都没告诉过,就连平儿都不知道,她说完之后顿了一下,问:“平儿,嘉靖王府里的情况比这里更为凶险,稍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平儿惊讶地看着舒湄,似乎在震惊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刚要开口就被舒湄制止了,只听她继续说道:“你若是不想回去,我可以去了你的奴籍,给你些银两你可以去做些小生意,往后的日子既不用仰人鼻息,也不用战战兢兢。” 或许是舒湄的语气太过认真,平儿一时间竟没有说出话来,眼泪鼻涕都还挂在脸上,表情有些愣愣的,她甚至舒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银子都忘了问。 过了许久,平儿终于反应了过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给舒湄磕了一个响头:“平儿的命就是郡主救的,就算是郡主不要我了,我也不会离开郡主,我要和郡主一起回府!” 舒湄笑起来,扶着平儿起身:“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回去,虽然日后之事难说,但只要有我在一天,任何人都别想动你!” 听到舒湄不赶自己走了,平儿顿时破涕为笑,重重地点头:“是!平儿也一定会对郡主忠心不二!” “好了,快起来吧,我们总不能就这么回府,在此之前有些事情总是要了结的,你听我说,你找个机会,把这东西加到碧荷的茶水里,然后……” 白薇回来得挺早,手上果然只是一小瓶次等药膏,带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儿,隔着这么远都觉得刺鼻难闻,更何况是要涂在脸上? 舒湄倒是没说什么,她留了白薇一人在屋子里替她更衣,这场面便显得有些滑稽了,舒湄作为主子尚且是布衣荆钗,发饰加起来不过二三,反倒是白薇穿金戴银,且不提珠宝首饰,单是那苏锦衣裳就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再加上方才再院子里她发落平儿的样子,不知道的倒还真以为她才是正儿八经儿的主子。 白薇服侍舒湄更衣也不尽心,基本上只是抱着衣服站在那儿,全靠舒湄自己动手,她心里却还在疑惑,几年来舒湄把她留下来服侍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今天这是又抽的什么风? 正疑惑着,就听见舒湄开口了:“我独自在这庄子上几年,甚是想念母妃,也不知这几年她怎么样了。我知道你经常会向母妃禀报我的近况,只可惜我却对府内一无所知。” 她说着话时微垂着眼睛,表情有些伤感,白薇多年来的行径被点破却也不见惊慌,她打从心底里就认为自己是王妃的人,对这个懦弱可欺的郡主并不放在心上,闻言也不说话,舒湄便继续道:“母子连心,我知道母妃把你放在我身边必定是心系着我的,说到底平儿只是这庄子上奴才,回府以后,你才是我真正能倚仗之人。” 嘉靖郡主果然是天生愚钝,就连拉拢人的话都说得如此拙劣,白薇心中微动,试探道:“郡主不可这么说,平儿这些年来侍奉郡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话若是叫别人听去了可是要伤心的。” 舒湄一叹气:“空有忠心有什么用,你瞧她那性子,竟是受不得丝毫委屈,那陈勇是什么人?她竟也敢去勾搭,若是传了出去,我的颜面要往哪里放?今日幸好是有你在,才没叫这事闹开了去。” 说着舒湄感激的握住了白薇的手,这一番话却让白薇心思活跃了起来,她假意道:“为主子分忧本就是我们的本分。” “可别人不是这么想的,恐怕就指望着我来替她收拾烂摊子呢,这都多少回了,你说说这这样的人若是带回了王府岂不是麻烦?可叹我当年无知,竟被她蛊惑了去,提了她做大丫鬟,若是不带她,岂不是让人猜测我御下无方?唉……” 细细想来,平儿这泼辣性子确实得罪了不少人,打着舒湄的名号要这要那的,虽说舒湄的银子的确是被克扣得厉害,但她性子懦弱,大多都是忍忍就过去了,哪里就轮得到平儿来多事的?最后吃苦的还是她们主仆。 白薇越想越觉得舒湄是真心厌恶平儿,如今要回府了终于忍不住向她抱怨,神色便有些闪烁起来,她这些年来对舒湄从未尽过心,白薇原本的打算是回府以后便情王妃把她调开,但是舒湄现在却对她表现出了这样的信赖,若是如此,她或许可以继续留在舒湄身边? 从王妃的意思看来,日后是要把舒湄当个正正经经的郡主供着的,三等郡主的贴身丫鬟是有品级的,怎么也比她去别的地方好得多,再加上若是除掉了平儿,她就是唯一一个跟在舒湄身边的人,后来过来的那些人,怎么也比不上她,更何况她还有王妃撑腰? 这么一想白薇瞬间就做了决定,压低了声音说:“郡主若当真不想让平儿跟着回去,我倒是有个法子。” 舒湄眼睛一弯,随后激动起来:“当真?” …… 有了前世的就记忆,苏世借助柳如绵离开九蒙山后却并不愿意在那里多呆,过了几日便离开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甚至给柳如绵留书一封表明日后定然会有所报答,就好像他不知道柳如绵的出现有多巧合似的。 且说另一边,太子苏轩半躺在床上,听着下属的汇报不免有些感慨:“他穿了那件天青的?现在都长这么高了啊。” “是,成王殿下气色看起来不错,已经离开了,还给柳姑娘留了书。” 苏轩咳嗽了几声,接过属下递过来的书信,慢慢展开看了,忍不住皱起眉头:“柳如绵这几天可有逾越之处?” 那属下一愣,不知苏轩为何有此一问,便听他说道:“留书谢恩并没什么问题,我却觉得此事有些不对,你们且先看着柳如绵,莫要让她再接触二殿下。” “是。” 苏轩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是漏掉了什么东西,一时之间却并不知道那不安感是从何而来,眉头不由得打了个结,他仍在病中,思虑一旦重起来又是咳嗽不休,太子府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不提。 第七章走水 温眠是二皇子府这一批训练的暗卫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所以对于自己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如此简单他表示非常不满意。 嘉靖郡主在京中没有一点名气,放在庄子上养了多年,温眠就想不明白了,她怎么会和王爷扯上关系,竟还专程让他来这里看着。更难以想象的是,堂堂一个三等郡主,身边不说跟着暗卫无数吧,这庄子上的安全最起码得保障好了,结果这一院的奴仆,竟等同于无物,这毫无挑战性的任务多少让温眠有点想打瞌睡。 正百无聊赖之时,寂静的小院里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推门走了出来,温眠一皱眉,这丫鬟好像是舒湄身边的,这半夜三更,不知道出来做什么。 白薇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确定四下无人后,又把黑色兜帽往下拉低了点,这才鬼鬼祟祟地出了门,过了一会儿,舒湄房里的灯亮起,原本早就应该入睡的人眼里却没有一点睡意,平儿不安地站在她旁边,问:“郡主,白薇真的会上当吗?” “这世上呀,有人贪财,有人好色,白薇即便是不上当,自有人愿意上钩。” 平儿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郡主愈发有高人风范了,她性子泼辣,却还没做过这种事情,因此显得有些忐忑:“那,郡主,咱们现在该做什么?” “碧荷你可叫上了?” “嗯,她好骗得很,我就这么跟她一说她就信了,可是郡主,那碧荷胆小怕事,她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舒湄捏了一下平儿的脸蛋,并不想和她细细去解释,说:“去吧,明日王府的人可就来了,在此之前送他们一份大礼。” 好在平儿虽然不解,却对舒湄全心信任,得到吩咐后便离开了,舒湄熄了灯,独自躺在床上,却没有一点睡意,这一番算计陷害,若是放在几年前,她是万万不敢相信是自己能做出来的,可事实证明,人都是惜命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时候,就算是她也会选择牺牲别人。 白薇放在身边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此次回府还不知道会面对什么,带着白薇显然是自寻死路。 再说另一边,白薇悄悄到了柴房,月色下的院子并不明朗,偶尔传来几声蛙鸣显得更加安静,白薇探头看着,却半晌没见到人影。 等了片刻后终于开始不耐烦起来,她已经告诉了陈勇今晚会把平儿骗到这里,以陈勇的性子定然不会多想,为何到现在还没出现?不光是他,就连平儿都没看见,舒湄不是说她会找借口把她派过来的吗?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应该是在这里等着“捉奸在床”的,到时候私下了了这件事,谁都不会有异议,对舒湄更是没有什么影响——其实白薇并不在乎舒湄的名声如何的,但为了稳住她,自己就稍微跑这一趟倒也勉强可以。 正想着,白薇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心中刚升起一丝窃喜,就被人一把捂住了口鼻,白薇暗道不好,心里一着急就要挣扎,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心肝儿,可算是等到你了,快让爷快活快活……” 说着那人的手便要往白薇领口伸过去,白薇骇得顿时睁大了眼睛,怒不可遏一口咬了下去,开口就骂:“好你个陈勇,你……” 话到一般,忽然觉得一阵晕眩,白薇心中咯噔一声,知是陈勇上来捂她那帕子有问题,但是却已经晚了,那药效发作极快,白薇双腿发软,直接倒了下去。 她一开口陈勇也愣住了,他也没有想到来的会是白薇,原本是想着平儿性子泼辣才弄了点药的,却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白薇和平儿可不一样,向来是陈勇肖想都不敢的,这下子可真是意外之喜。 “你……别碰我。” 白薇心中满是怒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奈何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陈勇一瞧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捏住了白薇的下巴,笑道:“原来是白薇姑娘想见我啊,您直说就是,小的保证把你服侍得舒舒服服的,何必借旁人的名头呢。” “陈勇!” “姑娘莫害怕,稍后保证让你欲罢不能。”说话间陈勇已经迅速将白薇的衣裳褪去了大半,陈勇急不可耐地覆了上去,白薇不能动弹分毫,身上之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清晰无比,她心中一片灰败,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院中很快传来喘息声,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那个人影死死地攥着帕子,看着地上纠缠的两人眼里都快滴出血来。 陈勇!陈勇! 那是她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永远会有这么多狐狸精来勾引他?! 都是贱人! 这些贱人都应该去死!去死!!! 碧荷眼里射出一道疯狂的神色,都……去死吧! 陈勇哥,我们一起去死,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 哈…… 哈哈…… 她颤抖着双手拿出两块火石,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神色几乎癫狂,好几次因为手滑把火石掉了出去,然而这么大的动静,外间正翻云覆雨的二人却毫无所觉,终于,碧荷啪地一声打着了火,火苗顺着一屋的干柴迅速蔓延,碧荷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往外面走过去。 从柴房里面突然走出一个人来,陈勇吓了一跳,一抬头却看见是碧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竟不从白薇身上起来,反而是对碧荷招了招手,碧荷痴狂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起来:“陈勇哥,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好,乖乖,你快过来。”陈勇完全没注意到碧荷的异常,依旧在白薇身上动作,听了他这话白薇却突然跑向远门,疯狂地说:“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愿意,我们一起去死吧,我们一起……我们……” “嗯,你……说什么?” 碧荷把门反锁了,定定地看着陈勇:“我们……去死!哈哈哈哈……” 陈勇看见碧荷似乎是把什么东西扔了出去,他无暇顾及,埋头苦干,片刻后长叹一口气,趴在地上不动了,觉得身上有些发热,大火此时已经烧了起来,这色迷心窍的东西竟到此时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去推远门,却发现大门已经被锁上了,他疯了似的去掐碧荷。 “你这贱人做了什么?你要干什么?!钥匙呢?你把钥匙扔哪儿去了?!” 可舒湄给碧荷下的药极大地兴奋了神经,她根本顾不上回答陈勇的话,脸上的笑愈发痴狂起来,白薇也反应了过来,生死关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衣服都顾不上穿就趴在地上找钥匙:“不会的,不会的,钥匙……钥匙……” “贱人! …… 平儿到的时候,柴房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她顿时愣住了,火…… “着……着火了!快来救活火——” 第八章权力游戏 由于温眠接到的任务是保护舒湄,所以即便是注意到了柴房那边的冲天大火也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是以在整个庄子因为起火而一片混乱的时候看见了那个溜进小院中的人影。 “火是从里面起来的?”舒湄身上披着披风,遥遥看着火海,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平儿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是,我到的时候火势已经大了,那院门从里面反锁了,里面的人恐怕……” 平日再怎么争斗欺压,平儿却是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死亡,她觉得这些人都是自己害死的,如果不是她…… “平儿!” 平儿的这个“如果”还没有想完就被舒湄的呵斥声打断了,她迷茫地看向舒湄,火光下看不清她的表情,所以她只能听到舒湄清冷淡然的声音:“没事了,不会有事的……” 舒湄攥起拳头,转身回房,平儿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难过,却又不知道这难过从何而来,只好摇头不去想,投入了救火的行列中。 柴房离舒湄的小院很远,完全不用担心火势会蔓延到这里来,舒湄坐在床沿上有些失神,今天,就因为她的几句话,有三条性命就这样消失了,可计划几乎是由白薇一手策划,舒湄所做的不过是“没有”告诉平儿去柴房“赴约”罢了,或许更严谨一点,是舒湄引导着白薇做出了这个计划,所以才导致了这一场火灾。 奇怪的是,舒湄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她原本的计划只是让碧荷撞破白薇陈勇之事,她在碧荷的茶水里放了兴奋性药物,只是要把这件事情闹大,趁着明日王府之人前来时顺理成章地甩掉白薇这个包袱,顺便教训一下某些人罢了。 至于这场火灾,那是那三人作茧自缚,与她无关!她仍旧是清清白白的…… 呵…… 清白…… 无怪乎这世上人人迷恋权力游戏,只需三言两语便可顷刻之间夺人性命,当真是己身高高在上汝辈命如蝼蚁的最直接证明。 上位者生杀予夺食髓知味,低贱者辛苦经营我为鱼肉,这就是权力! “什么人?!” 外面一阵阵的呼喊碰撞,难得舒湄在一片嘈杂中竟分辨出了一道不寻常的声音,她瞬间警惕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右手腕,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谁在外面?” 方才的异响消失,舒湄猛地推开窗户,破旧的小院里只有几棵槐树,她皱起眉头,难道是听错了? 不知过了多久,舒湄才终于关上窗户,屋顶上的温眠长舒了一口气,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警惕性怎么这么强?差点就被发现了! 一想到他的一世英名险些毁在一个小姑娘手里,温眠脸色很不好看,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手里已经被打晕的人。 不知道是什么人才会派出这么弱的刺客,几招之间就能被拿下,不过话说回来,以这个庄子的警惕程度,派这么个人还确实是够用了。 温眠想了想,觉得一般不会有人在多此一举地派两批人来刺杀,便提着这人几个跳跃间离开了小院。 舒湄住的这个庄子距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总之人烟却是稀少得很,因此即便是起了大火也不会引起太大的动静,顶多就是往嘉靖王府报备一下,可最近不一样,九蒙山的事情还么完结呢,锦衣卫巡查严密得很,因此这里的动静毫无悬念地报备了上去。 嘉靖王府不是一般的亲王,那是太祖皇帝皇亲口允诺“永世不夺其尊荣”的,这庄子上既然住着嘉靖郡主,那自然要引起重视。 宵禁过后的京城一片寂静,更夫锣过三声,有人卧榻酣眠、有人锦衣夜行。 陆府中灯火通明,他身后跟着四个锦衣卫,才刚回到府中,便有人来禀告:“老爷,四爷来了。” “哦?”陆番解下披风,径直往大厅走去:“来了多久了?” “有些时辰了,现在正在厅里喝茶,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和老爷商谈。” 陆番挥手让人下去,很快到了大厅中,果然看见上首坐着一位锦衣少年。陆番进门,拱手行礼:“四爷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寒舍?” 那少年眉宇间有些不满,见到陆番时才收敛了神色,不咸不淡地一点头,说:“陆大人公务繁忙,竟到这时才回来,如此为国为民,难怪父皇如此器重你。” “四爷说笑了。”陆番直起身来,也不应苏意这话,直接在一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竟连一句寒暄都没有。 他这样一幅做派,苏意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想到自己今日来意,又道:“近来京城并不安定,陆大人还在为九蒙山一事烦心?我最近倒是听说了一些消息,不知能否帮上陆大人。” “哦?”陆番并不意外,宋业和苏意暗中的那点勾结在锦衣卫的调查之下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能让苏意动这么大的阵仗去对付的,无非就是一个还在路上的苏世,陆番此刻所需要的,只不过是苏世的在场证据罢了,当然,若是苏世在此事之中无辜,他也需要一个苏世清白的理由,再找出苏意真正的意图。既然这条线都已经出来了,不论是哪一种都不难。 这时候苏意送上门来,也不知是想借陆番这把刀杀人还是要安抚他将此事压下去。 果然,就听见苏意说道:“算算时间,二皇兄也快到京城了,他在战场厮杀本就十分辛苦,若是回到京城还没有个安宁,不免寒心,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此事应当告知陆大人才是。” 冠冕堂皇的话陆番听得多了,闻言也不表态,恭敬道:“四爷请说。” “殿下——”外面一个侍卫跑了进来,苏意不满地皱起眉头,他的人在陆番面前如此没有规矩,这不免让他有些没面子,因此声音变带出了几分怒气:“慌慌张张地像什么样子?” 那侍卫吓了一跳,不安地看了他一眼,苏意这才认出来这人是舅舅的亲信,直觉应当是有要事,便道:“什么事?” 侍卫走上前去,在苏意耳边低语了一番,苏意顿时脸色铁青,低声问:“确定吗?” “千真万确,就是他。” 苏意当即沉默,紧抿着唇角眼神阴鸷。 苏世擅自回京本是死罪,而他只要搞定了陆番,将他对苏世出手一事遮掩下来,苏世心怀不轨的罪名就能坐实,而他却不伤分毫。 但是现在岐云山却出了事!还是在玄铁骑手上遭的殃,是巧合吗?! 苏世不敢确定,别说岐云山之事无人知晓,即便是苏世得到了消息,可他人在京城,怎么可能通知到玄铁骑? 但是现在,他只要和陆番动动嘴皮子,就能让苏世永无翻身之地! 苏意眼神闪烁不定,那侍卫又道:“我家老爷请您立刻就过去,此事十万火急。” 针对苏世的所有计划都是程家的势力在背后支撑,苏意来这里程家自然也知道,现在这么说那就是要放弃这个计划了,苏意不甘心,犹豫片刻后还是蹭的站了起来。 “陆大人,我有急事先走一步,日后有空再来拜访。” 第九章闹事 看着苏意匆匆离开的背影,陆番眼神有些冰冷,看来这九蒙山之事还有后续啊…… 就在陆番心中思量时,一名锦衣卫来报,说是京郊嘉靖王府的一处宅子起了火,起因奇怪,说是丫鬟和庄子上的下人通奸,意乱情迷间打翻了灯火…… 其实本是小事,可那两个丫鬟中还有一个是与陈勇素无瓜葛且前程不错的一等丫鬟,故事听来不仅香艳而且说不通,嘉靖王府地位本就尴尬,在这敏感时期自然会更加引人注目一点,陆番听了这一番话却直接道:“此事不必上报,派个人,一早去嘉靖王府走一趟留个底便可,也不必继续追查。” “大人……这是为何?” 嘉靖郡主在京城名媛中消失了近十年,现在才刚传出要将她接回来时就出了事,难保那庄子上没有蹊跷,当今圣上和沈太后关系微妙,嘉靖王妃又是太后的亲侄女,不可不防啊。 陆番看了他一眼,道:“嘉靖王府可不止一个主人。” 那人恍然大悟,当年圣上为了拉拢嘉靖王府,把自己的亲妹妹也嫁给了嘉靖王做平妻,现如今嘉靖王远在岭南,王妃世子郡主全部在京为质,原本也算是身份尊贵,可随着长公主膝下儿女渐长,她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子女面前有障碍? 在长公主的儿女入京这关键之时,嘉靖郡主恰好出了事,而且是疑点重重,是谁做的不言而喻,而若是长公主的儿女能承袭嘉靖王府的尊荣,皇上自然也是喜闻乐见,更加不会管这事。锦衣卫若是当真抓着去查,最后万一牵扯到了长公主身上,岂不是在惹怒圣上? 一想到这一层李卫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忙不迭地向陆番告辞,向同在京郊处理此事的同僚传话去了。 再说离开陆府的苏意,击败苏世只需要临门一脚,半路却出了岔子,这口气他如何能忍?岐云山一事似是而非,若说不是巧合,玄铁骑那动静却太过随意,虽然损失惨重却不至于伤筋动骨,苏世若是真抓到了他的把柄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放过他? 所以苏意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确定此事真假,若是能赶在苏世回京之前解决,那他还有机会借九蒙山一事给苏世一记重击! 苏世此次大败鞑靼,必定是封王受赏,正满身荣耀之时爆出此事即便是皇帝也不会一时半刻动他!否则朝令夕改,皇家威严何存? 深巷中偶尔传出几声犬吠,天色已经渐渐亮了,黑暗中的诡谲风云在朝阳之下隐匿无踪。 百草堂早早开门营业,舒依依这几天被京兆尹的人烦得厉害,素心医馆好不容易才不作妖,她难得睡个舒服觉,指挥着伙计开门时眼睛都没睁开,眯瞪着在往街上走,借着一早开门的早点铺子的香味儿醒盹儿。 “二小姐小心……”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小丫鬟急急拉了她一把,那马车几乎是擦着顾依依的身边过去,把顾依依吓得魂都飞了出去,终于是彻底回过了神。 “谁呀?!京城里明令禁止当街策马的知不知道?这一大早的……”顾依依气得不轻,小月好笑地安抚她:“小姐您就别气了,那可是嘉靖王府的马车,咱们惹不起的,走吧,买早点去。” “切,嘉靖王府了不起哦。” 舒依依不满地撇嘴,却没有多说什么,被小月拉着去买吃的去了,全然不知这辆马车要去接的人,正是自己的“兄长”。 华丽的马车里坐着一个小丫鬟,正轻声安抚着满脸担忧的老嬷嬷:“嬷嬷别担心了,郡主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唉,不是我瞎担心,昨晚的火光那么大,连锦衣卫都惊动了,咱们府里的情况特殊,你……”严嬷嬷话到一半就停住了,似乎是觉得和这么一个小丫头说这些事情她也听不懂,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小丫鬟也不追问“这府里”究竟是有什么特殊,又安慰了严嬷嬷几句,掀开车帘喊道:“你们再快点!” …… 再说另一边,秋日里天干物燥,柴房里的一把火烧了大半个庄子,到了早上才将将扑灭,纵使这京郊没什么人在也依旧引来了不少旁观者,舒湄闷在自己的小院里没有出门,估摸着这火势大概已经传到了京城,她娘就算是再怎么不待见他也应该有点动作了。 舒湄的计划绝对算不上是天衣无缝,甚至应该是说是疑点重重,但是没关系,因为苏瑾的存在,没有人会来仔细查,话说回来苏瑾居然到现在还不动手让她挺意外的,难不成真想等到她回府?那时候可就不好动手了。 就在舒湄心中思量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吵闹声,隐约可以听见叫骂哭喊,平儿当即皱起眉头就冲了出去:“什么人在外面吵吵闹闹的!” 只见一个头发散乱模样十分狼狈的中年女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哭哭喊喊,涕泗横流地喊着要来讨公道,平儿一见这阵仗心里就一阵发虚,她毕竟是心有愧疚,这时候见到陈勇的母亲下意识地就觉得心虚,然而面子上却丝毫不落下风,一叉腰斥责道:“一群奴大欺主的东西,平日里任由你们撒野就罢了,今儿可是郡主回府的大日子,还敢如此放肆,这庄子上的规矩,当真是拿来当摆设用的吗?!” 平儿疾言厉色,又一语戳中要害,到真叫高嬷嬷顿了一下,不过旋即她便想到自己儿子死了,自此一生无望便什么也不顾了,扑上来就要找平儿拼命。 “找的就是你这个贱丫头,快还我儿命来!” “放肆!” 舒湄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在高嬷嬷扑向平儿的瞬间把她拉开,高嬷嬷去势不减一头磕在了墙上,跟在她身后的人唬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上去扶她。 舒湄带着平儿不动声色地让开几步,冷眼瞧着这一切,这动静很快就惊动了跟在白薇身边的那两个婆子,这都是当时和白薇一起跟着舒湄的人,如今白薇一死,这两个婆子一时拿不定主意,见到这场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高嬷嬷也不是笨的,见到舒湄出来就直接放弃了动手,直接赖在地上不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干嚎:“我的儿啊……可怜的我的儿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去了,若不是那贱蹄子勾引我儿,他是断断不会去柴房的啊……我苦命的儿啊,在这世上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就去了……” 高嬷嬷原名高兰,是沈家的家生子,原本只是个粗使丫鬟,因为是王妃沈素的陪嫁,才在这庄子上得了个管事嬷嬷的职位,她此时撒起泼来那声音又响又亮,恨不得让庄子外面的人都听见,扯着嗓子干嚎旁人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舒湄略皱了一下眉头,转身就走。 第十章一唱一和 “郡主、郡主您上哪儿去?”跟在高兰身边的一个女人见她要走赶紧上来拉她,被平儿强硬地挡开了,那女人尴尬了一下,却还不死心:“郡主,高嬷嬷这些年也不容易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还莫名其妙的没了,这……怎么着你也是主子,也该给主持个公道不是?” 左右都是要走的人了,舒湄既没打算继续装下去,也没打算把这些人留在这儿,她估计了一下时间,干脆转过身来,声音有些冷:“既然知道我才是主子,主子去哪儿,要向你们汇报吗?” 那女人被这话一噎,没想到平日里懦弱可欺的舒湄会突然强硬起来,高兰见状更是直接面子不顾地爬过来,高喊着“命苦”就要去抓舒湄的衣角:“郡主啊……我那儿子平时最是遵规守纪的,若不是有人引诱,那是定然不会做出这等有辱门庭之事的,那……那白薇是您身边的人,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我儿尸骨未寒,他生前唯一的心愿便是能娶平儿姑娘,您若……” “做梦!”话还没说完平儿就开口了,也亏高兰说得出这番话来,她听着都觉得臊得慌,原本还觉得对着高兰有些愧疚,可都到了这份上她们还惦记着自己,平儿想想都觉得恶心,因此说话就毫不客气了:“什么有辱门庭我呸,说得就跟你有门庭似的,大家都是伺候人的,谁还瞧不起谁啊,什么白薇是郡主身边的人,你们平日恶奴欺主时怎么不说郡主是主子呢,还不好多说什么,现下到知道给郡主扣这仗势欺人的帽子了,谁给你的胆子?” 平儿是真的不笨,高兰是什么心思她直接就给骂了回去,那高兰闻言脸色分外难看,眼见没法子了就又要撒泼,舒湄淡淡道:“怎么说高嬷嬷你也是跟过母妃的人,现在这般模样,倒是叫人觉得这就是沈家的门风了。王府的人现下怕是已经在路上,你要把这事儿闹到我母妃面前,请她为你做主吗?” 舒湄毕竟被轻视了多年,一时半会儿的强硬根本没有任何威慑性,倒是此事搬出沈素,瞬间就让她们闭了嘴,舒湄又道:“既然你要我替你主持公道,本郡主便与你说说,你那儿子平日是什么样子我想你自己也清楚,他如今猥亵的是当朝三等郡主的贴身丫鬟,此事我若觉得不可善了,莫说是他才刚死,便是埋入了土,那也是挖出来鞭尸的重罪,但本郡主不追究,所以你现在还有命在此哭闹,还能坐在这管事嬷嬷的位子上。明白了吗?” 高兰被说得哑口无言,下意识地念叨“我的命好苦”,舒湄看了平儿一眼,平儿会意,迅速说道:“这事儿你也别想赖着郡主,要真是彻查起来,陈勇平日里做的那些事情是一件也瞒不住,你们一家子都得给他陪葬,现在是郡主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事关嘉靖王府的脸面,这事儿各位知道便也罢了。若是传到了外面,便是王妃也留你不得!” 两个人一唱一和把高兰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竟没法接腔,她年轻时死了丈夫,就只剩下一个儿子傍身,当小少爷似的养大,如今就这么没了,心痛之下也就失了理智,一时之间竟全然没想到这事儿的严重性,和陈勇一起死的那个人是王妃娘娘留下的,那是万万不能招惹,若是就此算了,那还罢了,若是追究下去,王妃恐怕也不会放过她。 只可惜她在这庄子上多年,舒湄又是个懦弱可欺的,渐渐的整个庄子上就没人把她当正经主子,她一时半会儿全没料到这一对主仆如此伶牙俐齿,竟还真开始反思起自己的过错了。 然而这反思也不过片刻,高兰如今孤身一人,那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还偏要赌一赌舒湄是不是舍得自己的名声也要严惩陈勇。 “郡主,话不能这么说,您的贴身丫鬟勾引我儿,谁知道平日里您都是怎么管教人的呢?是,我儿平时是风流了些,但却也不是全不知礼的,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您让外边的人怎么想您?上梁不正下梁才歪,您说是吧?” 她这会儿倒是反应了过来,平儿被气得瞪大了眼睛,舒湄的神色却一丝波动也无,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佩饰虽然简单,却与这满院奴仆格格不入,恍若蒙尘明珠,高贵优雅,似乎并不愿意为这一点鸱夺腐鼠的小事下到凡尘里来。 高兰一时看得呆了,反应过来后却忍不住咬了一下牙尖,狠狠得瞪向平儿:“但你若是能将平儿与我儿配个冥婚,我保证,这事儿他传不出这个院子,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好啊。”舒湄开口,高兰顿时惊喜地睁大了眼,平儿心里一跳,好不容易才忍住冲动,随后便听见舒湄说道:“那你便将此事广而告之吧,本郡主只怕你没这个机会。” “郡主?”平儿松了一口气,暗道郡主果然不会放弃她,却还是不解地看向舒湄,不明白她何出此言,随后她便听见一道响亮的声音。 “你们好大的胆子,区区奴婢,竟敢围堵当朝郡主,你们是要造反吗?” 在这庄子上,几乎没谁记得舒湄还是个郡主,方才被舒湄一番话震惊的众人下意识地往声音传来之处望去,却见一个穿着富贵的老妪被一个小丫鬟搀着,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丁,个个面带煞气,那老妪就这样在簇拥下走来。 众人正不知来者是谁,高兰的脸色却刷得瞬间惨白:“严……严嬷嬷……” “你还知道我!”严嬷嬷年纪大了,气力却是一点都不小,她气急了似的走到小院里,举起拐杖就往高兰身上打,打得她嗷嗷叫唤。 高兰在这庄子上积威不浅,此刻在这老妪的气势之下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一个个地赶紧跪了下来缩着脖子一句话都不敢说,舒湄就一直站在旁边,脸上一丝波动也无。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原本以为随便来了一个人就算了,却没想到沈素会直接让自己的奶嬷嬷来接自己,这可是给了大面子,从这举动看来,谁敢说嘉靖郡主不受宠? 那边迫于严嬷嬷的压力,无一人敢吭声,跟着她一起来的那小厮中有一个却趁着没人注意,小心翼翼地挪到了舒湄身边,小声恭敬地给舒湄行礼:“小的言慎,见过郡主。” “言慎?”平儿疑惑地嘀咕了一声,随后就见舒湄脸上露出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然后惊喜地捂住嘴,几乎要蹦起来,声音却压得极低从嗓子里挤出来似的:“你是言慎?!你怎么来了?哥哥怎么样了?” 第十一章惩治刁奴 嘉靖王府家教严,为了避免小世子在女人堆里长大沾染脂粉气,配的大多都是小厮侍卫,舒停云身边最信任的两个小厮一个叫事敏,还有一个便是言慎了。 要说这言慎,舒湄对他的印象可深,因为当年就是他悄悄带来的大夫给舒湄看腿,之所以连这个都要瞒着人,那其中还有别的缘故。舒湄就曾经轻耳听见沈素——她母妃说过,只要自己手脚健全,就必定会不安分,所以严令禁止她看伤。而舒停云就在被沈素申斥过后还是违背了她的命令,所以在这个家里,舒湄对自己这个世子哥哥还算是勉强有些感情。 不过却也没怎么强烈,此刻的表现大约只有指甲盖儿那么大是真诚的,她装瘸了这么多年,对那王府里的一切都提不起任何兴趣来。 见到舒湄,言慎似乎也十分高兴,他低声说:“世子最近忙着天子近侍的考核呢,听说郡主要回来,专程求了王妃让小的也一道跟来的,听说庄子上走了水,郡主可受到了惊吓?” “哥哥如此繁忙倒还记得我,我……”舒湄语气有些哽咽,忍了一下才说:“我没事,你们来时想必也听说了,都是意外。” 言慎一想到舒湄小小年纪就离开王府在这么偏远的庄子上养病,那什么劳什子道士偏要说郡主命格薄弱受不得父母亲情,还不许王妃记挂探望,在这庄子上受尽了委屈,就觉得无比心酸:“郡主莫要再伤心了,这日子啊,往后会越来越好的。对了,世子爷专程告了假,今夜能回府一趟呢,若是见到郡主如今这般模样,定是要心疼死的。” 两个人在这里说着话,那边严嬷嬷将高兰教训了一顿后怒火显然没有消下去,她转身对舒湄行礼:“老奴来迟了,竟让郡主受了这许多委屈。” “嬷嬷快快请起。”严嬷嬷是沈素的奶嬷嬷,舒湄再怎么样也是不敢对她无礼的,赶紧把她扶了起来:“嬷嬷怎么亲自来了,这让我如何受得起?” “郡主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府里的嫡小姐,嘉靖王府唯一的郡主,老奴能来接郡主是老奴的福气才是。” 是啊,她是嘉靖王府的郡主,舒至予舒至曦都要入京了,她没理由还在这庄子上做隐形人,若是叫旁人把嘉靖王府真正的主人都忘了那就不好了…… 舒湄笑了一下,觉得有些讽刺,面上却是一派感动,握住了严嬷嬷的手欲言又止,严嬷嬷见此叹了一口气,说:“当年把郡主送出来,也是为了郡主的身体着想,王妃与郡主骨肉分离,更是日夜思念,却因着元阳道长的一席话不敢派人探望,只盼着这庄子上奴仆不会出差错,竟不料这群刁奴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如此目无主子!郡主且放心,王妃如今既然已经知晓此事,那是定然不会叫郡主白受委屈的!” 严嬷嬷说得义正言辞,舒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的众人一眼,半垂下眸子有些瑟缩地抖了一下,说:“嬷嬷,白薇她……” 到了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惦记着白薇一事,严嬷嬷皱了一下眉头,说:“郡主且放心,白薇是您的贴身丫鬟,不是什么人都能轻贱的。” 舒湄抬头,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咬了一下嘴唇,细若蚊吟地“嗯”了一声。 摆明了就是另有隐情的样子…… 只可惜嘉靖郡主懦弱可惜,即使到了如今这一步,也是一句坏话也不敢说…… 严嬷嬷看了一眼跟着白薇的那两个婆子,眼里闪过一丝疑虑,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再次走到高兰面前,高声道:“高氏教子无方、奴大欺主、贪赃枉法!着缴没脏银,拉下去,打五十大板,发卖出府!” “嬷嬷!不要……嬷嬷我知道错了……”听到发卖两个字的时候,高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以她的身板,五十大板下去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但与发卖出府相比,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她早就不是什么小丫鬟了,若是被发卖出去哪里还能有地方去?她这么多年的积蓄,就这么一句话就没了,一旦离开,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还有什么活路? 因此严嬷嬷的这一句话对于高兰来说可以说是灭顶之灾,她疯了一样地去磕头求饶,又去抓严嬷嬷的腿,却被跟着来的下人直接拖了出去。 舒湄听着越来越远的求饶声,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缩着脖子把脑袋藏在阴影里,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 严嬷嬷的这一番动作显然是震慑了众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只盼自己能变成隐形人,但沈素既然要出手,那就不存在小惩大诫的可能。 只听见严嬷嬷继续说道:“其余人等,为虎作伥目无主子,各打二十大板,罚俸半年,终生不得出庄!” 这就是变向软禁了,若是不想让舒湄在这庄子上的过往消息传出去,大不了封口就是,终生软禁是什么路数?沈素好大的手笔。 舒湄正感慨,总觉得沈素不仅仅是要封口这么简单,那厢众人听见这话后更是一个个心灰意冷,尤其是年纪小点的小丫头,终生不得离开,即便是衣食无忧那一辈子也都毁了。 严嬷嬷对一片求饶声却没有丝毫回应,对舒湄道:“郡主,如此处置,您可满意?” 舒湄迷茫地看着她,半晌才点了点头:“嗯。” 见她这一幅怯懦的样子,严嬷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又心疼无比地道:“郡主啊,您如今也快及笄了,总是这样一幅软糯性子可不行,这主子的做派也该端起来,王妃若是见了可是要心疼的。从前在庄子上没有人教导您,往后回了府,可要跟着先生好好学习。对了,这是王妃特意为您挑的丫鬟,您看看合不合眼?” 白薇死了,这么快就有顶替她的人了? 也不对,白薇丝毫不知收敛,沈素应该早就做好了打算,就算是没有这么一出恐怕也回不去,这丫头怕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想到这里舒湄就不禁有些感慨了,这新来的不知根底,也不知好不好对付…… 她好似没有听明白严嬷嬷前面的一席话是什么意思似的,只是疑惑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小丫鬟。 “奴婢见过郡主。” 舒湄看了严嬷嬷一眼,得到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这才重新看向小丫鬟,试探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斗胆请郡主赐名。” 一般来说,主子赐名那是荣耀,代表了主子对你的期待以及认可,舒湄想了一下,说:“便唤作白茗吧。” 第十二章亲情淡薄 舒湄回府的路程非常顺利,沈素派来接她的那些家丁也不是寻常人,看得出来个个都是练家子,看来是为了防止苏瑾那边再下手确实是花费了心力的。 舒湄在平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了一眼迎接她的这阵仗。 嘉靖王身为藩王,无召不得擅离封地,沈素作为王妃带着世子郡主十年前来到京城后便长居于,此严格来说算得上是质子,十年以来嘉靖王只来过京城一次,还是陪着苏瑾舒至予她们回京“省亲”,没过多久就回了岭南,在这京城的嘉靖王府里,依旧只有名义上最尊贵的“左王妃”及世子郡主。 所以如果不考虑岭南那边的情况,这嘉靖王府里的人员相当简单,嫡母嫡子嫡女,再没有别的主子,舒湄这个名义上的嘉靖郡主回府实际上在京中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眼巴巴地等着看嘉靖王府里逐渐热闹起来的大戏。 但饶是如此,舒湄也没有想到沈素会亲自出来接她,这可真是让她有点受宠若惊了。 舒湄对沈素的印象很深,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都还隐约记得她身上那股子常年拜佛带着的檀香味,莫名地叫人有些发冷,岁月并没有在这个尊贵的女人身上留下太多痕迹,穿着一身藕色立襟长裙,端庄又尊贵地站在一群丫鬟仆从中间,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儿臣……见过母妃。” 舒湄以为自己能装得再哽咽一点的,可事实上她的声音却一点感情也没有,沈素波澜不惊地伸手虚扶了一把,道:“回来就好,你受委屈了。” “是儿臣不孝,无法在母妃身边伺候,竟还让您担忧至此,是……” “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好在现在回来了,这些年来你长高了不少,都快要认不出来了。”沈素恰到时机地接过话来,母女二人一个比一个疏离,又仿佛是单纯按照流程走似的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严嬷嬷却已经眼泪都出来了,说:“娘娘与郡主多年未见,母子分离,明知彼此近在眼前却又不能见不敢见,想想便叫人觉得心酸……” 闻言旁边有丫鬟也赶紧附和,一个个地抹眼泪,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若不是舒湄内心毫无波动,到还真要以为自己如今被接回来是多么万幸托福了,只不过有了众人这么一打岔,终于是勉强营造出了那么一点母子团圆感天动地的氛围。 不远处有百姓见了这一幕自然又要感慨一番,似乎也被这世事感动了似的。 “嘉靖郡主?”苏意在程家待了整整一晚,按照程昱的意思是暂且按兵不动,看看苏世究竟有什么动作,可苏意却忍不下这口气,眼看着就能把苏世踩在脚下,如今岐云山不过是出了一点意外他就要如此战战兢兢,放弃这大好机会,这让苏意尤为憋屈,如今经过嘉靖王府门前,便见到了这样一幕,想了许久才想起这位早就被京城遗忘的郡主来。 闻言身边的小厮赶紧答话:“是啊,今儿才刚刚接回来的,听说郡主受了惊,现下怕是要好一番安慰呢。” “受惊?怎么回事?” 庄子上的那场火细节却没流出来,只说有个丫鬟与奴仆偷情,意外打翻了烛火走了水,至于那丫鬟是谁奴仆是谁,便一概不知了。不过这本也是一桩丑闻,市井里传得有模有样便罢了,做不得数的。苏意听完这添油加醋的一番话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这两个人还真是要连着一起闹幺蛾子。” 他正远远地站在人群后面,那厢嘉靖王府门前想必是觉得人前表演也足够了,继续抛头露面不像样子,严嬷嬷说:“郡主舟车劳顿,定是疲乏了,娘娘怜惜郡主,定是不舍得郡主受累的,咱们先回府再慢慢叙如何?” 于是一行人又簇拥着舒湄和沈素回府,平儿没见过这种阵仗,平日里炮仗似的性子一时间哑巴了似的,缩着脖子紧跟在舒湄后面,丝毫不显眼。 苏意看了一会儿缓缓散去的人群,莫名觉得胸闷,他会把舒湄和苏世两个人联系到一起不是没有道理的,当年嘉靖王携妻儿入京,皇帝专程为他办接风宴,嘉靖郡主不知怎么的就大哭起来,谁哄都没有用,反而是小小的苏世是紧绷着脸刚刚扒拉过来,小孩子立刻就停止了哭闹。 王皇后便开玩笑说从未见过苏世与小郡主定然是与众不同,真乃是天生的缘分,关键就在于这“缘分”二字,不少人都认为这是要为苏世和舒湄定亲。 嘉靖王妃乃是沈太后母族,连带着嘉靖王的身份都尴尬无比,一直让皇帝如鲠在喉,除不得便只能拉拢,王皇后这一句话几乎是为苏世拉拢了一个强有力的盟友,牢牢地把一个不稳定因素绑在了苏世身上,只可惜皇上却另有打算,笑着将这事儿带了过去。 就在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皇帝为嘉靖郡主和二皇子赐婚的旨意时,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长公主苏瑾下嫁嘉靖王为平妻,舒湄和苏世成了半个表兄妹。再加上后来王皇后薨逝,舒湄也在京城销声匿迹,渐渐地也就没人提起这件事了。 苏意心情不畅,连带着对舒湄也十分不满,正烦躁时,迎面遇见了一个老熟人。 “褚公子?。” 京城这一届学子中,褚弼之作为曾经被皇帝亲口称赞过的人物,自然是其中炙手可热的人选。眼看着秋闱将近,他又一直闷在屋子里不出来,褚子桑怕他憋坏了,借着挑选笔墨硬是把他拉了出来,却没想到会碰到苏意。 褚弼之楞了一下,见苏意常服打扮,便不失恭敬地向他拱手行礼,道:“四爷日理万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 “哈哈,褚公子不必拘束,听说褚公子近日来正在为准备秋闱做准备,难得你我有缘竟能遇见,不知褚公子可否赏脸与我一同走走?” 人家毕竟是皇子,褚弼之有没有什么好借口,怎么敢拒绝?只好应了下来,褚子桑暗中拉了自己兄长一下,随后对苏意道:“四爷与兄长应当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父亲还在等我回去,先行告退。” 对于褚子桑的退场苏意倒是没表示什么,这京城里的富贵人家,向来嫡庶有别,更何况褚子桑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私生子,要他在场也没什么作用,因此他从头到尾都和没看见褚子桑似的,听了这话更是随意地一摆手,拉了褚弼之就要走。 褚弼之原本还有事情要交代褚子桑,被这么一弄也没了开口的机会,匆匆一瞥发现褚子桑已经迅速躲进了人群里,褚弼之只看见他朝自己比了一个手势,那是让他放心的意思,不由得无奈地笑了一下,落后半步走在苏意后面,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第十三章迁怒 原本还真只是随意闲聊,随后褚弼之就发现话题不知什么时候就转移到了嘉靖王府上,似乎今日百姓也都在议论此事来着,似乎是嘉靖郡主住着的庄子走了水,但听苏意的意思,这里面似乎还有别的缘由。大致意思是说若非王妃不关心嘉靖郡主,那些奴仆哪里敢如此懈怠竟出了这等岔子。 褚弼之虽然尚未进入官场,却也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合着苏意说了半晌,其实不过是为了借他的口把这件事捅到褚唯扬那里去,说来惭愧,褚弼之的父亲左佥都御史褚唯扬,乃是督察院出了名的铁板,只要是他认为不和纲常之事,不论事大事小,背后得罪的人是谁,那是定要参上一本的,而且不把那人参到倒下那是决不罢休。 明白了今日苏意为何如此热情后,褚弼之委婉地表示对于这母亲对女儿如此淡漠之事十分看不下去,定然会与父亲商议一番,如此云云,这才与苏意依依惜别。 “动不了苏世,我还动不了一个小丫头吗?” 苏意的算盘打得响亮,他因为苏世的关系连带着舒湄也看不顺眼,嘉靖王府又不能得罪,但嘉靖王府可不止一个主子,还有一个舒至曦不是还在路上吗?那可是长公主的女儿,身份哪里是舒湄能相比的?趁着现在给沈素下个绊子,也算是个表妹的一个见面礼…… 再说另一边,褚弼之告别了苏意后便径直来到了百草堂,褚子桑在这里茶都快喝饱了,见到褚弼之,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舒依依就已经出来了:“褚公子!” 褚子桑摇了摇头,继续喝茶,没理会他兄长。舒依依活泼可爱,这两兄弟时常来百草堂拿药,对她熟悉得很,舒依依和褚弼之说了会儿话,说到“二公子已经把药都拿好了”的时候,褚弼之这才对她道谢,说了几句话后才道别。 “四殿下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今日找你做什么?” 兄弟两出来没带小厮,一人提着一大把东西,一点也不像是富家公子,闻言褚弼之皱了一下眉,把苏意的来意都说了一边,褚子桑说:“此事若是叫父亲知道了,到还真会参嘉靖王妃一本,你可千万别去撺掇父亲。” “我自然明白,长公主的两个孩子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嘉靖郡主在这种时候出事最容易被怀疑的是谁不言而喻,只可惜四殿下看不清这其中利害,父亲若是当真将此事捅上去,定然是冲着长公主去的,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不止如此。”褚子桑的脸色有些凝重,说:“如今要回京的可不仅仅是长公主,对于四殿下来说,真正要对付的人也不是嘉靖王府,但是你可曾想过,为何他要舍近求远对嘉靖王妃出手?” “你的意思是?” “他在迁怒。”他话只说到这里,却已经不用继续说下去了。 苏意会迁怒嘉靖王府的事只可能和一个人有关,苏世!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王府的事了,甚至可能牵涉到皇子斗争! 褚弼之愣了许久,忽然无奈地笑起来:“二弟啊,以你的才智,若是参加科举,哪里还有我的才子之名?” 褚子桑闻言一耸肩,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褚弼之问:“你最近和二殿下通过信吗?可知道是发生了何事?” 如今这朝堂上还没听说过二皇子和四皇子之间有什么矛盾,否则他家那炮仗似的父亲早就上奏折了,若是如此的话那就应该是些暗中的活动,闻言褚子桑却是满脸纠结,他偏过头去看向褚弼之,语气很是无辜:“算算日子他回京也不过是这两日的事情,哪里还有什么通信的必要,更何况这等事情,传信的话岂不是太大意了?” 褚弼之一想也是,他一心好奇这二皇子为何一回来就招了四皇子,一时间倒是忽略了这一层,兄弟两个说着话,刚回到褚家就见到褚唯扬冷着一张脸,浑身上下散发着“那谁谁谁简直是目无纲常无法无天”的气势,兄弟两对视一眼,暗道不会是让褚唯扬听说了嘉靖郡主的事吧? 褚子桑朝褚弼之使了个眼色,褚弼之无奈,却还是斗胆上去问:“父亲,发生了何事?” “目无法纪!无法无天!”褚唯扬脸色铁青,中气十足:“二皇子,身为皇子却视军纪为无物,如此作为,如何为将、如何服众?!刚打了几次胜仗便飘飘然,如此任性妄为,简直……胆大包天!” 一听见这事儿还和苏世有关系,褚子桑不着痕迹地凑了过来,他也不说话,暗中拽他兄长的衣角,便听见褚弼之问:“父亲莫气,这是怎么了?二皇子不是还在回京的路上吗?难不成是误期了?行军赶路嘛,总有个意外的时候,不至于……” “误期?!哼,他倒是想!”褚唯扬实在是气不过,把玄铁骑无诏而动擅自剿匪的事情说了,期间三句话里面就要夹杂一个“荒谬至极”之类的词语,褚子桑闻言皱了一下眉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佩珩是王皇后一手培养出来的,行事向来稳重,这种授人以口舌的事儿不像是他能做得出来的。 褚弼之却没注意到他,一听说褚唯扬已经上了折子被打了回来,正准备继续上奏,一时间操碎了心,把“二皇子也是心系百姓”“年少轻狂”之类的话来来回回地挂在嘴边上劝,就怕褚唯扬为了这事儿还要来个死谏。 不管是哪个朝代,牵扯到皇子的事情都还是少掺和的好…… 趁着褚弼之还在劝的功夫,褚子桑再次出了府,兜兜转转拐进了一条小巷,这里是二皇子府的后门,褚子桑敲了几下就有一个小厮来开了门,见到是他,赶紧把人迎了进去。 “冯伯,怎么回事?佩珩他……” 褚子桑匆匆来到大厅,就见到一个老者手上捧着礼单正在一一核对,褚子桑疑惑了一下,差点以为有人给这沉寂了三年的二皇子府行贿来了,片刻后才明白过来,这些应该都是送去嘉靖王府的东西。 大厅里人多眼杂,褚子桑暂时按下岐云山剿匪一事,问:“这些都是送给嘉靖郡主的?会不会多了些?” 冯柏林抬头看了他一眼,顿时笑了起来:“是昀卿啊,快来,看看老朽挑的这些东西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些可一点也不多,殿下特意来信吩咐过的,再怎么说,殿下和郡主也是有些幼年的情分的。” 在冯柏林眼里,大概嘉靖郡主真是一个十分合适的联姻对象,除了嘉靖王,还能拉拢到沈家的势力也不一定,皇帝眼中的两根眼中钉,一下子被他儿子内部消化了,怎么看都不亏。 褚子桑却皱了一下眉头,这些年来苏世的地位本就尴尬,嘉靖王府是非太多,沈家就更不是好招惹的,实在不是苏世的最佳选择,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应该是韬光养晦才对。 他不相信苏世不会看不出来这么简单的道理,更何况苏世先前从未和他提过这件事情,但如果不是拉拢,那如此厚重的礼物又算什么? 第十四章静水流深 不过褚子桑虽然心中疑惑,却没有多说什么,到还真是认真帮冯柏林挑选起礼物来,这么一看褚子桑才发现了问题,苏世吩咐送去嘉靖王府的礼物虽多,但每一样都正常无比,别说有什么含蓄性意义,就连真正意义上的宝物都没有,就差直接将财帛送过去了。因此他一时间也有些迷惑,不明白苏世究竟要做什么? 等到一件件的把清单都核对完了,时间已经接近晌午,冯柏林大手一挥让人赶紧把东西都送出去,这才屏退了众人问起褚子桑今日怎么来了这里。 “您是说岐云山一事啊,不必担心,那折子递不上去。” 冯柏林笑呵呵地摸了一把胡子,褚子桑一听就安心了不少,在这件事情上苏世和府里是有联系的,也就是说岐云山剿匪一事并非是一时冲动,他既然有所谋划,那就应该不会有大事,但他还是问了一句:“我父亲今日说那折子被打了回来,是佩珩让人动的手?他离京三年在内阁里哪里有人?更何况以皇上对他的防范,佩珩如此展露实力岂不是……” “诶,这不是还有太子殿下吗?” 当朝太子苏轩,当年和苏世一起养在王皇后膝下,关系尤为亲密,只是苏轩虽为太子,却因为身体原因不怎么管理政事,他在内阁中居然还能在不惊动皇帝的情况下把折子打回去? 似乎是看出了褚子桑的疑惑,冯柏林道:“太子殿下亲自看了褚大人的那道折子,就先扣了下来,使了点手段让程大人看了,人家可着急找关系将折子压下去呢,用不着咱们动手。” “岐云山一事背后的人是四皇子?”褚子桑迅速想到一种可能性,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向冯柏林,见他笑着点了点头后心中更是就惊讶,没想到这苏意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片刻后他才说道:“既然此事都在掌握之中,那我就放心了,对了,佩珩可说了这嘉靖郡主究竟是什么情况?” “不知。”冯柏林想起突然被派出去的温眠,觉得此事不像是苏世说的幼年情分那么简单,却没把这话跟褚子桑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嘉靖王府里除了王妃沈素和世子舒停云,以舒湄的身份不必专程去见什么人,母子二人走过过场后沈素便以“不要过度劳累”为由让舒湄先回去休息,在白茗的引导下终于来到了自己现在的住所——静深院。 舒湄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头,倒不是这院子不好,只是太好了! 静深院距离嘉靖王府后花园只有一墙之隔,穿过回廊就能看见一片波光粼粼的荷塘,专程修了暗渠从里面引了水过来,形成一条不深不浅的小溪从院墙旁的假山下流出来,门前修了一道木筑小桥,看起来雅致又静谧,从院门进去,鎏金门海里栽着绿萝郁郁葱葱,分外可爱,两边抄手回廊上摆放着错落有致的花草。 平儿在看见这院子的时候下意识的捂住了嘴——为了不显得自己太没见识,她硬是没有惊呼出声,她本是那庄子上的丫鬟,什么时候见过这样豪华精致的庭院? 因此平儿有些不敢相信地去看舒湄,却见她脸上一点欣喜的表情都没有,眉尖微微蹙着,若是不留意根本看不出来,但平儿却能接收到舒湄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担忧。 即便是从前没有离开王府的时候,舒湄也没有享受过这等待遇,如果沈素只是单纯地要把她接回来当个郡主供着以免舒至曦鸠占鹊巢也没有必要如此捧着她,她就不怕自己“上不了台面”反倒给了舒至曦可乘之机吗? 当年沈素冷冰冰的话还在耳边,舒湄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这是多年分别恍然悔悟忽然觉得对不起她这个女儿了,这里面恐怕还有什么大文章。 然而不论舒湄心中如何抵触,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论前面是深渊还是荆棘,都已经没有了她选择的余地,只能咬牙继续,与其纠结这些尚未到来的“阴谋”,还不如先好好享受享受三等郡主的待遇。 如此一想舒湄顿时不再纠结,心安理得地跟着白茗往里走,听她介绍着院子的妙处,顺便感慨几句王妃待郡主当真是极好不提。 沈素见完舒湄后便回了佛堂,屏退了众人之留下严嬷嬷一人伺候,她亲自点了三炷香,一边上香一边问:“庄子上可安置好了?” “暂时都管制了起来,但这并不是长远之法,还是要趁早打发出去才好。” “全都送回岭南。” 京城距离岭南虽谈不上千里之遥,却也不是一段短的距离,为了区区小事如此大动干戈,这并不划算,严嬷嬷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明白了沈素真正的意思:舒湄在庄子上的情况不能泄露半点,而要保证万无一失,而舒湄过去所接触的人,还是要永远消失比较好…… 所谓送回岭南,不过是句场面话。 好歹严嬷嬷是看着沈素长大的,惊讶不过持续片刻,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跟着白薇的那两个婆子审过了,她私下和那陈勇并无接触,走水一事出得蹊跷。” “和岭南有关?”沈素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祈祷,似乎对严嬷嬷的话毫不在意,只是随口一问似的。 严嬷嬷道:“走水前两天白薇去见过陈勇,随后白薇便半夜三更偷摸出去了,可以排除受人胁迫的可能,应当是前些日子就串通好的,剩下的那丫鬟似乎是意外卷进来的,先前也没人注意到她,但没抓到这三人和岭南那边通信的证据。” 沈素睁开眼睛,眼里闪过一丝阴翳的光,却很快掩了下去:“没有证据才是正常,当年舒至曦才几岁?把舒湄推进池塘时不照样没有证据?她们是皇室,就该日日捧着。” 若是光听话音儿,还以为沈素心有不满,可她的语气就像是单纯地在陈述一个事实般毫无波动,提起当年舒湄落水一事,严嬷嬷皱了一下眉头,觉得王妃和舒湄的关系不能再这么持续下去。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背对着她的沈素就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打断了她:“舒湄幼年吃了些苦,随后又被送到庄子上,与我不亲近才是正常,她一个小孩子,那庄子上如狼似虎,性子怯懦些也情有可原,但如今她既然已经回来了,这些就不是什么大事,母子连心,她总不会因此和苏瑾站到一起去,等到岭南的两位到了,她自然知道该依靠谁。” 第十五章逢迎 嘉靖郡主回府,这本也是一件大事,再加上回府之前的那一场大火,就算是有人想把这件事情办得悄无声息如今却也只能广而告之了,不出舒湄所料,京城中大部分夫人小姐们得知嘉靖郡主回府一事的时候,不论是有心巴结还是想敬而远之,面子上却也都把礼物备得齐齐的,试探虚实也好虚与委蛇也罢,总之舒湄这几天没个清闲,净顾着人情往来了。 说起这事儿来舒湄又有些不解,送礼之道最好是要送在心坎儿上、次之取珍、再次取贵,没有说以量取胜的,但偏偏这当朝二皇子送礼礼单是长长的一串,东西在这些皇亲贵胄眼中却不珍不贵,基本等同于直接送上一箱雪花银,只差明码标价了。 舒湄便有些不明白这位爷是怎么想的了,说实话她只见过苏世三面,第一次说来惭愧,她一个成年灵魂,无法控制婴儿身体的啼哭,在一圈凶神恶煞的大人之中,也只有苏世小小年纪,虽然绷着一张脸也仍旧是可爱无比,可见长大后之丰神俊朗,她居然当场犯起了花痴,当真是不要脸,或许是过于羞耻,因此记忆格外深刻;第二次是他出征前夕,隔着远远的距离惊鸿一瞥,早就记不清了;第三次就是在九蒙山上了…… 所以舒湄实在是不太明白苏世这是个什么意思,好在东西不珍贵也有不珍贵的好处,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地方。舒湄刚回王府,需要打点的地方多,因此毫不客气地随手赏人了,倒也算是解了舒湄燃眉之急。 沈素虽然只给她配了白茗这一个一等丫鬟,这静深院里的人手却是不缺的,掌事嬷嬷桂氏是府里的老人,各项事情办得井井有条,她应该是奉了命令的,常常不经意地就要提点舒湄一二,看这阵势沈素这是要在舒至曦舒至予来之前把她培养成一个看得过去的郡主,以免在和苏瑾的斗争里输得太惨。 她大概是存了心思要让舒湄自己选人,留在静深院里的丫鬟都伶俐得很,据舒湄观察应该也都是清理干净的,不存在什么外人安插的可能性,大有一股“若是瞧得上眼便留在身边用着”的意思,把整个静深院打造得如同一只铁桶,当然了,是针对舒至曦那边的铁桶。 刚回来这日舒停云还真的告假赶着天黑之前回来了,只可惜大考在即,他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和舒湄总共也没说上几句话,这倒是让舒湄松了一口气——和沈素比起来,舒停云这个待她还不错的兄长反倒是更让舒湄不自在。 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天,终于赶上了二皇子回京的日子,舒湄这两天事情多,没顾得上这事儿,应着几个京中贵女的邀请来到醉梦楼的时候这才发现这地方已经车马不行,马车好不容易进了醉梦楼后巷,舒湄才在白茗平儿的搀扶下下来,隔着人潮听了无数的关于“二皇子如何英勇无敌”之类的称赞,这才反应过来今日这些贵女们叫自己出来是为何事。 要说这醉梦楼,乃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占地非常广,围着主楼分了好几个小园子,吃喝听曲儿、射箭投壶,专供达官贵人们消费取乐,为了保障隐私性,这后门的设计十分合理,一点儿也不寒掺不说,还带着一股子清幽深巷的意味,进去便是醉梦楼里的小花园,贴着里面有个楼梯,能直接上楼,隐蔽性非常好。久而久之,这后门就成了这些个不太能抛头露面的小姐夫人们公认的入口,男宾很少有打这边儿过的。 今日邀请舒湄过来的人乃是武襄公嫡亲的孙女儿沈黎乔——舒湄的表姐,在舒湄回来得第二天就上了们,拉着舒湄妹妹长妹妹短的抹了许久的眼泪,好像她们是真正的亲如手足似的。 沈素如今将舒湄捧着,摆明了舒湄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当一个隐形人了,这时候的沈黎乔就是把舒湄摆到人前的一根引子,依着沈素的意思,舒湄自然是拒绝不得,更何况舒湄混吃等死的状态已然被沈素改变,她也只能顺着往上爬,不管怎么活着,总归是要活着才是有意义的。 因此舒湄在听见楼上那一声亲切的呼唤时,几乎是瞬间露出了一个甜腻又温馨的笑,就好像是真心喜欢这个十几年没见过的表姐似的。 “你可算是过来了,刚回京城还不习惯吧?快来,我给你介绍介绍。”沈黎乔颇为熟稔地拉过舒湄,她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四个人,但是似乎也没有个伺候的人在场,便向白茗平儿招招手让她们先出去了。 见她进来,一个青衣姑娘赶紧站了起来:“这就是嘉靖郡主吧,当真是个美人儿,听说你在庄子上住了许多年,初回京城可还习惯?” 舒湄疑惑地看向沈黎乔,她就笑着介绍道:“这位是大理寺卿的嫡孙女儿柯若,性格是跳脱了些。” 说着无奈地瞥了柯若一眼,她却混不在意,笑嘻嘻地看着舒湄,舒湄摇头道:“性子活泼些才好,容易结交好友,母妃就经常说我性子沉闷,柯姑娘倒是叫我好生羡慕呢。” “郡主所言甚是,父亲日后若是再说我没有个女儿家的样子,我便可以拿郡主的话来堵他了。”说着她一转头说:“绵绵你可要为我作证。” 顺着柯若的目光看过去,一个长相很是清秀的姑娘站了起来,她友好地向舒湄笑了笑,舒湄问:“这位是?” 柯若正要回答旁边传来一声冷哼,转头望去,这个人舒湄却认识,户部侍郎程昱之女,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可她姑姑是当即圣上最宠爱的娴妃娘娘,当今二殿下之母,连带着程书颖的身价也高起来,是以舒湄见过她几次。 现在舒湄自己人正相谈甚欢,想必是忽略了她让这位大小姐不满了,当即甩下脸子来:“不过是个小小的吏部员外郎之女,还以为攀上了柯家就真能和我们相提并论了么?有些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带这种身份的人过来,岂不是污了郡主的眼?” 她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刻薄,柳如绵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紧咬着下唇不敢说话,舒湄见她打扮素净,帕子都给绞变了形,想必不是个猖狂的,怎么就招惹上了程书颖? 沈黎乔却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幕似的打圆场地去牵程书颖的手:“哎呀我可险些忘了这个重要人物,湄儿啊,这……” “是程姐姐吧?”舒湄似乎是辨认了一会儿,忽然惊讶地说说,程书颖原本一张臭脸听见这话果然看向她,舒湄道:“从前我就见过程姐姐几面,当时就想着这是哪家的姐姐竟生的这样好看,只可惜一直无缘相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这真是……诶,真是太幸运了。” 她一幅激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的表情,程书颖的表情软化了一点,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点得意,被舒湄这一记毫无技巧的马屁拍得身心舒畅。把脖子拉得笔直,微不可查地点了点下巴,像只高傲的孔雀:“郡主言重了,当年王妃娘娘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才学品貌万中无一,在郡主面前,怎敢自矜?” 柯若不屑地“嗤”了一声,柳如绵暗中拉了一把她的袖子,她这才没说什么,望向程书颖冷笑了一下,舒湄仿佛没有看出这两人之间的不对盘,又转头对柳如绵道:“柳大人在朝为官,为了更好地体察民情不愿升迁,为社稷劳心劳力,柳姑娘应当为大人自豪才是。” 这话说的,多少尸位素餐之人要自惭形秽,柳如绵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拘谨地向舒湄行了礼:“多谢郡主体察。” 柳如绵的脸色渐渐好看了一些,柯若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这个据说因为养在外面而粗俗浅陋的郡主,脸上闪过一点嘲讽,舒湄却忽然转头看向她,那点嘲讽来不及收回去,正正好好地落入了舒湄眼中。 第十六章皇子回京 柯若一皱眉,正要说话,舒湄却像是完全没看见她刚才的表情似的,依旧笑得真诚:“再说柳姑娘,既然能成为柯姑娘的好友,应当也不是一般人,万万不可囿于出身而自我贬低。” 柳如绵又表达了一番“郡主谬赞”之类的话,不甚明显地给柯若使了个眼色,柯若这才压下那点不舒服,和舒湄说起话来。 柯若性子直爽,且向来不屑这些虚头巴脑的奉承和京城里那些高傲的小姐做派,不巧程书颖两样都占了,因此她二人不对盘已久,即便是现下也完全不说话,舒湄初来京城对这些情况并不清楚,夹在二人中间却不显得尴尬,说着说着就要去询问另一人的意见,俨然便是个能随时引出新观点且兼顾周全的传声筒,竟也颇为游刃有余,沈黎乔露出一点笑意,暗中对舒湄点了点头,随后说道:“今日是二殿下回京的日子,这京城里可热闹得很,这醉梦楼里的视野尤其不错,妹妹你在庄子上待久了,好容易赶上这么个热闹,可不能错过了,快过来坐下,咱们几个先说说话,稍后就能看见二殿下的大军了。” 舒湄不在京城已久,因此十分适时地表达了疑惑:“二殿下?他出征回来了?” “那可不是,殿下此次是带着鞑靼的降书回来的,一举解决了动荡多年的西北,可是咱们大炎一等一的功臣。” 这话不知是触动了程书颖哪根神经,她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二殿下征战在外自然劳苦功高,但难道其余殿下在京城就是尸位素餐了吗?当今圣上文治武功,攘外而安内,这天下太平自然也有其余人的功劳。” 舒湄原本还奇怪程书颖竟然还能说得出如此有道理的话来,紧接着就听见她来了一句:“譬如说四殿下这些年来协助皇上处理朝政,那也是功不可没的。” 原来如此…… 舒湄笑了一下,从这点无脑的吹捧中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自古以来的话本折子里“表哥”“表妹”之间都充斥着不可描述的关系,这古代又没有近亲不可通婚的法律,这点表亲关系对于某些人来说只不过是近水楼台罢了。 程书颖这一副做派由来已久,沈黎乔已经见怪不怪,反倒是柯若又是一声冷哼,她虽然性子直,却也不是傻子,编排皇子这种事那是绝对不会做的,因此竟难得的没有反驳。 大炎打了胜仗,而且打这场胜仗的人还是顶顶尊贵的二皇子,城中百姓无不沸腾,随着凯旋的号角声从城中挤到城外,手里拿着瓜果鲜花美酒,可以说是万人空巷。 迎接二皇子归来的仪仗浩浩荡荡,以太子为首,早早地到了城门口,只见一只森严的军队缓缓而归,队列整齐的银色铁甲在眼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够感受到那只铁血军队上所传出的森冷威严之气! “臣,苏世,叩见太子殿下!” 眼前的青年身材高大,矫健地从马上跳下,看不出丝毫受伤的痕迹,记忆中稚嫩的脸上已经带上了刚毅,是个能够顶天立地的青年了! 而这个青年,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地跪在自己面前,苏轩明显能够感觉到,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应该是会给他一个拥抱的。 随着主帅的跪下,他身后一千玄铁骑也同时下跪,发出一声铿锵整齐的铁甲碰撞声。 “叩见太子殿下!” 苏轩身材修长,今日的气色更是难得的好,一身明黄色太子服显得他尊贵又矜重。他仿佛没看见那铁血军队,扶住苏世的双手把他拉起来,做了苏世想做却没做的事,一把将他抱住,道:“恭喜你,平安归来!” 时隔两世,苏世曾经见过苏轩喋血东宫含恨而死,如今一切从头开始,他的太子殿下、他的大哥,仍旧好好地站在面前,为他洗尘接风,能够抛下君臣礼节和他说一声“平安”,在这世上,也唯有这几个人对他的期待是平安、而非凯旋了…… 而幸运的是,这一次苏世尚未失去这些人! “嗯,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苏轩狠狠地拍了苏世几下,这对于从小接受为君教育的苏轩来说是极其难得的,但没有人觉得这一幕有什么不妥,他放开苏世,扬声说道:“玄铁骑接旨!” “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玄铁骑勇猛无双,败鞑靼有功,赐白银万两、计首授功、准假三日,今夜,本宫亲自为尔等庆功!” “谢主隆恩——” 百姓夹岸相迎,欢呼声响彻京城上空,所有人都知道,玄铁骑的封赏不过是小头,二皇子真正的荣耀,那还在后头! 醉梦楼地处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距离城门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但舒湄等人却隐约能够听见玄铁骑拜谢皇恩的声音,柯若当即就笑了起来:“早就听说玄铁骑战无不胜,在这里都能听见声音,想必个个都是热血男儿,果真名不虚传!” 柯若满脸向往,程书颖就说:“柯姑娘今年十五了吧?还没定亲?” “与你何干?”一听见程书颖的声音柯若就烦,更不知道她突然说这个是为了做什么,然而紧接着就听见程书颖冷笑一声,道:“还是赶紧让柯夫人紧着点吧,免得柯姑娘耐不住寂寞做出什么伤风败俗之事,也不知姑娘是心仪于玄铁骑哪位。” 这已经不仅仅是刻薄了,而且极为粗俗生拉硬拽,舒湄惊讶地看了一眼程书颖,怎么好好的就把这面子给撕了? 柯若更是气得发抖,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程书颖,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就算是褚大人管天管地都管不着人言,怎么柯姑娘到好大的面子,分明是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如今就不许我说了?” 这两个人针锋相对,柯若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柳如绵吓了一跳赶紧去拉她:“若若,你冷静点。” 眼看这两个人要打起来的架势,沈黎乔略皱了一下眉头——他们终究是自己请来的,若是真闹得不好看她脸上也无光,因此赶紧去拉程书颖:“书颖你少说两句,方才若若也不是这个意思,大家都是出来玩儿的何必闹得不开心,你就当时给我个面子。” 舒湄也道:“是啊,玄铁骑在外征战多年,说一声铁骨铮铮确实是当得起的,程姐姐不必太过纠结于此。” 若是单论身份来说,舒湄这个郡主应该是最高的,严格来说剩余这三人见了舒湄是要行礼的,奈何这个郡主太过“好说话”,一点架子都没有,她一口一个“姐姐”又把程书颖叫得身心舒畅,当真升起几分“郡主又如何不也要讨好着我”的情绪来,因此勉强给舒湄几分面子住了口。 柯若在众人的劝解下好悬才没发作,但是却也干脆闭嘴不说话了,转头向窗外望去显然是不想再开口。 程书颖嘲讽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换上笑脸对舒湄说道:“有些人就是拎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郡主都还没说什么呢,哪有你奉承讨好的份儿,幸好郡主不和你计较,否则若是因此和二殿下生了嫌隙该怎么办?” 第十七章礼仪教化 要不怎么说程书颖这个人无脑呢,上赶着得罪人,舒湄十分不理解她怎么就被卷了进来,程书颖这话说得就好像自己是个泼辣刁蛮不容人的“大老婆”似的,她骂柯若就算了,但舒湄就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就和苏世关系匪浅到了这种地步的。 沈黎乔显然也没有想到程书颖如此口不择言,惊讶地看了一眼舒湄,见她愣了一下后忽然露出一个笑脸,显得甜腻又俏皮。 她若不是愚笨痴呆到没听出程书颖的意思,那便是寡廉鲜耻到连程书颖这种侮辱都能捧着。 柯若紧皱着眉头看向舒湄,心里涌起一阵厌恶,随后她就看见舒湄一歪脑袋,满脸天真地问:“程姐姐说什么呢,我自小便不在京城,和二殿下从无交集,哪里来的嫌隙一说?” 程书颖见她满脸疑惑,似乎全然没察觉到自己话语中的嘲讽,当即更是得意洋洋,道:“郡主难道忘了吗?当年王皇后在世的时候,可是亲口为你和二殿下许了亲事的,虽说你现在年纪还小不必操心内院之事,可有人如此明目张胆,你也该硬气些才是?” “皇后娘娘?”舒湄疑惑地一皱眉,过了半晌才恍然大悟般一拍手:“原来程姐姐说的是这件事,可那皇上都说了不过玩笑而已,姐姐不要觉得我孤陋寡闻就唬我。” 当今圣上,金口玉言都说了是小孩子间的玩闹,有些人却不知好歹拿来哄骗当朝郡主,这可算的上是假传圣意般的胆大包天!程书颖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因此舒湄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柯若和沈黎乔的目光,只是当事人仍旧巧笑盈盈,看不出一点刻意为之,仿佛那就真的只是一句童言稚语。 程书颖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刚准备说话,沈黎乔却暗中拉了她一把,又对舒湄亲昵道:“圣上的意思谁又知道呢,也不知书颖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闲言闲语,竟拿来打趣你,你瞧瞧,害羞了不是,竟还真和程小姐计较起来了。” 她这一番话连敲带打,先是好把程书颖从“假传圣意”的名头里摘了出去,又对舒湄几番求情,程书颖脸色一白,终于意识到不对,舒湄却笑了一下,不肯放过她,继续说道:“我才没有和程姐姐计较呢,只是姐姐这话牵扯到柯小姐的名誉,我怎么敢认?到不是偏袒谁,只是我若是纵容了这一次,日后若是有人说程姐姐与四殿下之间有些什么,我又有什么立场出来阻止?” 程书颖一听到“四殿下”三个字顿时拉下了脸,可舒湄几句话之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她一时哑口无言,心里就好像是被一块石头把满腔怒火生生堵住了不得发泄,脸上青白交加煞是好看。 倒是柯若若有所思地看了舒湄一眼,并不计较她拿自己当挡箭牌,反而是冷笑了一声,接着舒湄的话说:“郡主此言甚是,正所谓立身正方可教化,莫说郡主一事是子虚乌有,即便是真的,那也是皇家之事,不论是从立场还是身份,也不是别人可以随意评论的。” “柯小姐这话倒是叫我想起来了,我初回那日母妃与我说过,这京城里的小姐们个个最为注重礼仪教化,君臣有别尊卑嫡庶,一条都不能越过去。如此看来我方才初见程姐姐倒是失了分寸,若是叫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是姐姐目无尊卑呢。” 话已经说到这个分上,程书颖骄傲的头颅被一句“尊卑”压得死死的,她就算是再怎么瞧不起这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郡主,也不得不承认她就是嘉靖王府唯一的郡主!哪怕是苏瑾身为长公主,依照祖宗理法,她的女儿也承不了这嘉靖王府的尊荣! 可程书颖哪里是能服软的人?铁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沈黎乔见她这样子暗道不好,有心打圆场,道:“书颖可是身子不好?可要先回去休息?” 程书颖恶狠狠地看了舒湄一言,强忍着怒气“嗯”了一声:“我先回去了。” 说着便直接站起来,转身就走,舒湄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茶,直到程书颖走到门口时才慢悠悠地说:“大炎开朝不过五十年,先祖当年有幸能和太上皇荣辱与共,家父有幸承蒙养在皇宫多年,虽为外姓,却享亲王殊荣,我却不知珍惜,枉顾祖宗法制,若是由此坏了程姐姐的名声,叫旁人觉得程姐姐恃宠而骄轻慢王族该如何是好?” 舒湄的声音悠悠缓缓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愁,好像当真在为程书颖担惊受怕且为此自责惭愧,可在座的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她这是铁了心要让程书颖认错。 到了这个时候,程书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舒湄从一开始的无辜谄媚就全是装的,只是她却没有想到舒湄一个王侯世家,凭什么对她谄媚奉承?只怪平日里自视甚高,被追捧得久了就当真认为自己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几句话压得抬不起头来。 因此她紧攥着拳头,背对着房间一步也踏不出去,她不敢背着这么个名声一走了之,但若是让她就这么转头认错,她同样做不出来。 柯若冷笑一声,添了一把火:“你站在门口任君观赏没关系,可不要连累了别人的好名声。” 不愧是程书颖多年的对手,知道这刀子怎么捅才最疼,柯若话音刚落就听见房门“碰”的一声被甩上,程书颖满脸怒色地转过身来:“柯若你不要欺人太甚。” “呵……”能见到程书颖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柯若现在怎么看舒湄怎么顺眼,半点不记得方才她是怎么厌恶舒湄的,柳如绵拉了她一下,示意她适可而止,又对舒湄说:“玄铁骑想来已经进城了,这醉梦楼的视野开阔,说不定已经能看见诸位将士的影子了,郡主可有兴趣看看?” 原来在场除了沈黎乔,还有一个和稀泥的。 只是刚才程书颖针对柳如绵太过明显,这会儿她倒是“宽宏大量”,就是不知将一直与她交好的柯若置于何地。 舒湄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柯若的脸色,却发现她脸上似乎没什么不高兴,心里暗自惊奇,这柯小姐似乎是个看起来精明,其实内里糊涂的表面工程。 “细细想来我从前倒是没什么机会见到如此热闹的场面,有此机会,自然是要好好看看了。” 说着几个人默契地忽视了一旁怒气冲冲的程书颖,只有沈黎乔暗中对她摆了摆手,让她快走,也不知程书颖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幻了半晌,窗边传来几个人细细的说话声,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程书颖重重地一甩手,扭头离开了。 听着并不算小声的关门声,舒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把目光投向窗外,正如柳如绵所说,这个时候玄铁骑已经进了城,远远地可以看见远处错落有致的街道上闪动着铁甲反射的白光,粼粼点点连成一片,像是一条穿插在干道上的白色缎带,美丽却又坚韧铿锵。 苏世身为主帅策马先行,跟在苏轩身后被一众礼部官员簇拥着,外面是负责安全的京畿卫,把热情到疯狂的百姓隔绝在外。 隔着远远的距离,舒湄看见苏世一身软甲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连带着那人的脸都仿佛镀上了一层光辉,翩翩风度雄姿英发——与那天在九蒙山上满脸血污的小可怜判若两人。 第十八章相识 舒湄不知是有什么毛病,“小可怜”这个词冒出来的时候她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又赶紧捂住,一看柯若等人都将心思放在街上的狂欢上,没注意到自己这才放心下来,可当舒湄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不经意间却看见了柳如绵脸上的表情。 她瞪大了眼睛,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却仍旧有着说不出来的震惊,攥着帕子的手搭在窗台上,指尖死死地扣着窗户,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她内心波涛汹涌的情绪似的。 难道是看见了什么人? 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外面是一片连成一片的欢呼庆贺,谁知道她看见的是谁呢? 舒湄垂了一下眸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现,重新把目光放到苏世身上,那日九蒙山上随手的举动不知是福是祸…… 长街上,苏世落后苏轩半个马头,正在与他交谈着些什么,随后似乎是有所感应般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去,正好看向了舒湄的方向,柳如绵唬了一跳,陡然回神,突然松手的动作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柯若问:“怎么了?” “没事,我……我有点不舒服。” 怎么会是这样?那个人居然是二殿下?!她居然救了二殿下一命?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苏世会在那天出现在九蒙山,他为什么不是和玄铁骑在一起,为什么苏轩会知道苏世的行踪,为什么他会拐了那么大的弯找自己帮忙…… 此时此刻柳如绵脑子里一片浆糊,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她还记得那一日自己被神神秘秘地叫出去,一个男人坐在竹帘后面看不清面容,他自称是当朝太子,只需要她帮一个忙,就能实现自己一个愿望,简直就像是话本里面专程来送礼的活神仙,柳如绵曾经以为这是自己撞了大运,现在才发现这一切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究竟是……为什么? 见柳如绵脸色确实不好,柯若又关切地问了几句,柳如绵便向舒湄行了礼告退了,长街上的苏轩这时注意到了苏世的异常,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苏世不着痕迹地摇摇头,没说什么。 这感觉有点奇怪,好像有什么人在死死地盯着他看,但这是二殿下凯旋的大好日子,他理所当然的是所有人的视线焦点,本来就应该是受人瞩目的,那种被人盯着的奇怪感觉,恐怕是不能解释了。 从视觉来看,舒湄这里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长街上所有的一切,但是从苏世的方向看过来,是不可能准确找到这个窗口对上舒湄的视线的,因此这个小小的插曲轻而易举地就被揭了过去,直到苏世等人缓缓离开视线尽头,沈黎乔才终于收回目光。 柳如绵一走,柯若也没有留下来的兴趣,和他们随便聊了两句就告辞了,沈黎乔笑着虽舒湄说:“今日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也没有想到书颖和若若这么合不来,倒是让你受委屈了。” “姐姐说什么呢,此事与你又没有关系,更何况我可是当朝郡主,谁能让让我受委屈?” “呵呵你不介意就好,书颖就是这么个性子,笑笑也就过去了,你别和她计较。你身份贵重,又才刚回京,还是不要失了气度的好,免得被有心人知道了要去嚼舌根的。” “嗯。”舒湄毫不在乎地一点头,没有接话,一见她这样子,沈黎乔也不好再说什么,笑着转移了话题。 鞑靼百年扰我边境,如今二皇子带着鞑靼降书归来,自然是举国同庆,主干街道上如今已经被欢呼之人堵得水泄不通,像北镇府司这样门前清冷的衙门简直是两个世界一般的存在,陆番少年长相,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很有意气风发之感,若是不提,谁也不会想到这唇红齿白的少年会是执掌北镇府司的陆阎罗。 “大人,前面在欢迎二皇子归来,咱们……” 陆番不爱热闹,那名千户原本是想说绕路回去,陆番却勾唇笑了一下:“不必,就……清路吧。” “大人!” 这可是庆祝大炎打了胜仗的盛事,陆番在此扫兴,岂不是授人口实?!就算是他再怎么得皇上青睐,又怎么敢与二皇子过不去?怎么敢背上这藐视皇权的大罪?! 可陆番神色淡然,就仿佛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那千户一低头,不敢再多说,一梗脖子策马而出:“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大炎朝明文规定,非不得已闹市中央禁止策马,可锦衣卫偏偏就属于这“不得已”三个字,原本欢呼喜悦的百姓顿时散开,拥挤的人潮你推我嚷不知推到踩踏了多少人,场面一片混乱,却还是飞快让出一条道路。 陆番听着人群中传来的压抑哭声和呼喊,嘴角若有若无地翘起一丝弧度,他忽然问:“二皇子府最近可有异动?” 一个小小的百户,私通四皇子,如果他们在九蒙山上埋伏的人正是苏世,那宋业是谁杀的?重伤的二皇子? 跟着宋业的几个人都是一击毙命,杀人的绝对是个绝世高手,而刚刚遭受过围攻的人是绝对没有这个能力的。 九蒙山附近最有可能供人藏匿的两个院子,一个是舒子湛名下,却没有生活过的痕迹,显然已经空置许久,另一座宅子的主人却查不出来,所以这件事情,究竟还有谁参与了进来?还有谁……会知道苏世私自回京的消息? “这……”那名千户顿了一下,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些冷汗:“大人,二皇子府上仍旧低调得像是不存在,就连庆贺二殿下回京也只是挂了红绸,所有来访人员一概不见。” “从前二皇子的好友呢?” 陆番神色不变,苏世是清高自持也好,是小心谨慎也罢,他就算是大门紧锁不见巴结官员,那些“朋友”总不能也拒之门外吧?只可惜这位千户大人似乎并不怎么聪明,并没有能充分领会到为何要监视二皇子。陆番听到他咽口水的声音,他一偏头,问:“没查?” “大人!大人饶命!” 陆番话音未落那千户直接从马上掉了下来,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就连音调都变了,陆番一皱眉:“没说要杀你,回去吧。” “谢、谢谢大人。” “自去诏狱领罚吧。” “大、大人——” 长街之上一片寂静,这名千户发抖的声音都传得格外远,只可惜陆番并不给他求饶的机会,自顾自打马而过,自有人上来捂住他的嘴巴,一行人赶回北镇府司,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良久,长街的寂静才被一声清脆的孩童啼哭声打破,紧接着便是无数纷杂低声的议论,恐惧取代喜悦完全笼罩了长街。 但这很正常,这世上既然有歌舞升平就必定有阴暗压抑,只不过恰巧陆番就担任了这阴冷的角色罢了…… 第十九章试探 从舒湄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锦衣卫清场时的所有所作所为,但却没说什么,只是在看见陆番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百草堂,也不知锦衣卫后来有没有为难百草堂。 她倒是不怕锦衣卫和她抢生意,如果不是受这古代物质发展的影响,她能造出来的东西何止一个手动压片机?那不过是在现在制药工艺中最简单的一项罢了,因此舒湄给出去也不觉得心疼,更何况锦衣卫应该也不会贪这么一点银子,舒湄只是多少有些不放心,毕竟她离开得太仓促了。 稍后还是顺路去看一眼…… 正这么想着,旁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一抬头,就见沈黎乔略皱着眉头,表情很是难过忧伤。 她表现得如此明显,舒湄也不能假装没看见,因此问:“姐姐为何叹息?” 沈黎乔看了她一眼,说:“你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于是舒湄适时地拉出一幅茫然的样子,迷茫地看着沈黎乔,随后便听见她解释道:“那是北镇抚司陆番,皇上面前的红人,这陆大人年少有为,原本也应该是国之栋梁,只可惜为人太过猖狂血腥,你日后若是见了他,万万不可深交,得罪了他没有好果子吃的。” 见舒湄似乎是有点害怕,沈黎乔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再怎么说咱们也都不是一般人家,只要不主动去招惹,应当是不碍事的。” 舒湄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显然是早就听说过陆大人的“威名”,沈黎乔默默地看了她一会,没找出什么伪装的痕迹,这才开始转移话题,只可惜过了这么一遭舒湄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聊天的欲望了,因此沈黎乔十分善解人意的送她出门,又亲自吩咐了平儿白茗照顾好舒湄这才放下心来。 舒湄刚离开屋子,沈黎乔就招来了丫鬟梧枝,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嘉靖王府,告诉姑姑放心,郡主聪明得很,无需太过担心,不过是一场晚宴,她必定能应付得来。” 梧枝是知道沈黎乔今日专程邀请舒湄出来做什么的,听了这话不由得有些疑惑,问:“小姐不要怪我多嘴,方才程小姐分明是气哄哄地走了,郡主的处置……?” “公侯贵族么,总要有点矜贵气儿,一个自小长在庄子上的小姑娘,忽然变成了尊贵无比的郡主,若是还能八面玲珑那不是太可怕了些?有气性、有恐惧,这才是最真实的。你只需将我的话告诉姑姑就是,其余的不必多言。” “是。” 舒湄还不知道今日沈黎乔是专门看看自己有几分本事的,她离开醉梦楼,也没坐马车,直接带着两个丫鬟在街上随意走着,要说这二皇子,他外祖乃是赫赫有名的建威将军,母亲王桐是元皇后,也就是说他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子,在所有皇子中,是除了太子之外身份最为尊贵的,只可惜皇上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位嫡子。 身在高位,却不得恩宠,苏世的处境如何不言而喻。 也难怪如今他大胜归来,陆番都敢如此扫他面子,陆番一介布衣,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爬到现在这位子,凭借的绝对不仅仅是那点狠劲儿,若不是皇帝默许,他怎么敢? 想到这里舒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与平儿白茗东拉西扯说起别的事情来,“不经意”提到了在这京城里虽然规格不算大却是赫赫有名的百草堂。 白茗道:“要说这百草堂,那当真是有几分本事的,那里有一种十分特殊的药片,服用十分方便不说效果还十分显著,旁人无论如何也模仿也没有那样干净,前些日子素心医馆仿效着新出了一味药,结果吃死了人,闹了好大的官司呢,百草堂险些就开不下去了。” “那素心医馆闹出的事情,与百草堂何干?” “为何一样的东西百草堂做得素心医馆就做不得?”白茗道:“分明就是那药本身有问题,素心医馆的人坚持说自己的工艺与百草堂一模一样,问题根本就是出在源头上,要么查抄了百草堂,要么就请京兆尹一一核对制药过程。” “这怎么可能?既然是独家秘方,若是如此细致核对岂不是要泄露了?素心医馆简直是欺人太甚!”平儿当即义愤填膺,白茗也觉得不妥,继续说:“问题就出在这里,那素心医馆不知是什么背景,鼓动了许多人去百草堂门前闹事,京兆尹后来也没办法,亲自去查了,所有人都以为百草堂熬不过去,可你猜怎么着,百草堂的小公子竟然请动了锦衣卫出手,到最后素心医馆只能不了了之,连那药片也不敢买了,着实是个厉害人物。” 这小故事讲得挺精彩,平儿又问:“那为何素心医馆的药吃死了人?查出来了吗?” 这就牵扯到办案细节了,白茗一时回答不上来,舒湄心中却嗤笑了一声,压片技术对于药物剂量控制十分严格,即便是明白原理的人在这物质匮乏的时代都不好掌控操作,更不知道该怎么筛选剔除,更何况是别人? 在这个技术落后的年代,根本没有办法做质量检测,所以舒湄只是做了一个最简单的压片机,压制的也都是些治疗系数高的药物,这样即便剂量不够精确也不会出事,但素心医馆可不知道这个,是否适合制粒暂且不提,光是那不论什么药都乱压一气的做法,出事是早晚的事。 听了这一耳朵百草堂的传奇,平儿和白茗愈发投机,只听白茗感慨道:“现在大家都说百草堂后面那是有锦衣卫撑腰的,轻易招惹不得,大家对百草堂现在是又爱又怕,一言难尽呐。” 舒湄:“……” 想不到她也会有被锦衣卫殃及池鱼的一天,这名头若是传得再过分一点,那百草堂简直不要做生意了,毕竟锦衣卫的名声太臭! 为了防止百草堂变成锦衣卫的“爪牙”,舒湄适时地加入了这场讨论,打算什么时候给舒依依提个醒让她注意点外面的谣言。而她身后不远处,温眠一身布衣,眼神幽怨地盯着舒湄的背影,对于自家殿下的这个计划表示十分的不满。 然而苏世并没有接受属下远程控诉的功能,因此温眠只好不动声色地跟上舒湄,直到主仆三人穿过一条不怎么热闹的街道,绕进了巷子里,温眠才不知道对哪里比了一个手势,几个毫不起眼的人影迅速掠过,一切看上去正常无比。 第二十章舍身 “郡主,虽然从这里穿过去时要近很多,但是咱们今日出门没带侍卫,还是走大街吧?” 因为迎接二皇子的关系,玄铁骑经过的主干道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但是这种平常就不怎么有人的巷子此刻却显得更加清冷了,平儿看了皱着眉头并不是很想进去。 多走两步路舒湄自然是没有什么,正欲点头之时,变故陡生,一道剑光自身后刷的刺过来,舒湄根本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把平儿往里一推,两个人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一道亮光。舒湄只听见“歘”的一声,一柄长剑直直穿过她的袖子钉在了地上,剑柄还在一阵颤动,反射出一阵寒光。 舒湄心里一惊,迅速拉起平儿:“快跑!” 直到这时候,被惊呆了的白茗才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尖锐高亢的尖叫:“啊——” “让开!”背后传来一声嘶哑的低吼,还不等舒湄反应,那人就直接推开她和平儿直接跑进了小巷。 舒湄:“……” 所以不是来杀她的? 可到了这种时候,已经有一群人提着剑追了上来,见到这里居然会有人明显顿了一下,那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舒湄心里咯噔一声,猛地推了一把平儿和舒湄,拔腿就跑,那几个刺客也反应了过来,为首一人低声道:“追!” 一群人迅速跟了上去,比较倒霉的是,舒湄进的这条巷子似乎并不具备京城里其他胡同四通八达足够让人转晕的蜘蛛网构造——这巷子只有直眉楞眼的一条,连个弯都不用拐。 舒湄不知怎么就倒了血霉运气差到这种地步,她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自然不是那些杀手的对手,很快就被追上了,并且是十分倒霉的前后围攻,而那位真正被追杀的大哥,显然也被堵了回来。 “……几位大哥,我们只是路过,既然你们要追的人也已经追到了,能请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们主仆一码吗?” 平儿和白茗吓得不轻,脸色惨白地护在舒湄前后,忽然听见这么一句话,不合时宜地觉得自己这位主子脑子有点秀逗了。 温眠没想到这位郡主是这个风格的,她看上去似乎也不怎么害怕,显然不是真的以为这些人不会“滥杀无辜”,否则就不会一路跑进来了,所以她必然是胸有成竹甩开这些人咯? 如此一想他顿时很感兴趣,道:“姑娘,很抱歉把你牵扯了进来,但这时候他们恐怕是不会轻易停手了。” 被八九个手上拿着凶器的人包围着,温眠身边只有三个小姑娘,他居然还表现得十分惬意。舒湄看向这个还有心思闲聊的罪魁祸首,说道:“这位公子,我们与你素不相识,你这么说话,可不要让别人误会了。” 说着舒湄又对那群刺客道:“你们这么多人追杀他到此,可他身上却没有一点伤口,可见此人狡诈无比的,如今竟想让我们主仆分散诸位大侠的注意力,简直无耻至极,诸位还请放心,我们今日什么都没见到,绝不会乱说的。” 温眠:“……” 殿下说得没错,不真正把嘉靖郡主卷进来,她是不可能出手的,呵,凉薄的女人。 刺客中走出一个人,他应该就是为首的,他声音冷硬道:“还是死人不会泄露秘密。” 说着他一挥手,一群人应声而动,舒湄赶紧道:“等等等等,你们此行的目的是他,应该不想把事情闹大吧,你们应该看得出来我身份不一般,若是就这么死在了这里,可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就算你们不怕,你们确定你们的主人也不介意惹上这样的麻烦吗?” 面对一群凶神恶煞的刺客,这样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们还有说出话来的勇气就已经很不错了,可舒湄脸上却看不出一点紧张来,就好像这不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而是简单和谐的喝茶闲谈。 不得不说舒湄的信心是有道理的,她点出了自己身份不一般,却又不说真正是哪家的小姐,威慑了对方不说,也不会被对别人拿捏住,如果此时她真的是被无辜牵连进一场刺杀的话那可能真的会让她就此离开,只可惜……并不是。 因此那些人连思考的时间都省了,直接一剑刺向舒湄,平儿大喊一声死死抱住舒湄试图为她挡住这一剑,舒湄被她限制不能动弹,眼看着剑光已到眼前,舒湄瞳孔微缩:“平儿放手!” 只听见“叮”的一声,温眠已经一剑荡开那命刺客的杀招,他偏过头来,还有空对舒湄说:“姑娘,怎么样,还是我这样的正人君子才有讲条件的必要吧?” 舒湄没空理她,平儿被刚才那一瞬的惊险吓得全身发软,舒湄终于挣开她,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怒瞪了她一眼,拉着她猛地按到了墙上,对温眠说道:“壮士说得有理,可现下若是与你讲条件,壮士可有脱身之法?” 明显能看出来,温眠的武功应该是在这些人之上的,即使是带着一个拖油瓶他都略胜一筹,但问题是——现在他带着三个拖油瓶! 舒湄只能拉着平儿白茗紧靠着墙,以免腹背受敌,但即使是这样,面对无数刺向她们主仆的杀招温眠也有些捉襟见肘,不多时就受了伤,舒湄心里一紧,暗中扣紧了手腕,心中一片凝重。 此处闲杂人等太多,如果不能保证这些人都逃不了,她的秘密一定会暴露,退一万步说这些人都死在了这里,那还有白茗呢?这个很有可能是沈素派来监视她的人,她要怎么办?灭口吗? 一时间舒湄拿捏不定,温眠这时闷哼一声,为首的那个黑衣人一剑趁着温眠转身一剑刺进了肩膀,温眠动作一顿,另一个人抓住机会一剑砍向他的膝盖,舒湄对人体构造熟悉无比,深知这一剑若是刺中了,温眠会直接失去行动能力,到时候他们一群人都会挂在这里。 这个念头在舒湄脑海中一闪而过,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冲着偷袭那人的手一脚踢了过去,她情急之下爆发出的力量不可小觑,那人的剑瞬间偏离,温眠迅速反应过来,一转身拉过舒湄的手臂,阻止她由于惯性前冲的力量,回手一剑直接干掉了偷袭之人。 “你没事吧?” 温眠此时已经一身是血,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舒湄紧皱着眉头,正要说话之时,后面传来一声痛呼,舒湄瞬间回头,一个人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般向前倒去,舒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上前一步接住了她。 “白茗!” 平儿惊呼一声,一步冲了过来,舒湄震惊的神魂才终于被这一声惊呼强行拉回躯壳,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为自己挡了一剑的丫鬟,她……不是沈素派来的吗? 第二十一章局中局 舒湄满脑子都是沈素、苏瑾以及嘉靖王府种种复杂的关系,短暂性忘记了自己此刻正处于危险之中,因此也没注意到温眠见到白茗倒下时眼中的震惊以及诸位刺客瞬间顿了一下的动作。 这下……事情闹大了…… 温眠张了张嘴,抬头看向刺客领头之人,两人的视线一错而过,只不过是瞬间,却又好像交换了无数信息似的,刀剑相交的声音只不过停顿了瞬间,下一刻,温眠就好像爆发了潜力一般如有神助,拖着受伤的身体英勇而上。 舒湄回过神来,强行把已经飞绕着嘉靖王府转了好几圈的思绪塞回去,她刺啦一声把裙子里面一层撕了一圈下来,死死地按住白茗的伤口:“平儿,别哭了,还没死呢!” 听见她的声音,平儿才终于魂魄归位,手忙脚乱地过来帮忙,白茗确实没有伤到要害,但是血流得厉害,舒湄利落地给她止血,交代平儿把她看好了,这才站起来看向温眠。 前后一条路的巷子在围追堵截上发挥了不可思议的优势,但人一多起来却也会显得束手束脚,舒湄这才发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好几具尸体,唯一剩下的那个踉跄着要逃,被温眠一剑扔过去,挣扎了一下直接倒地,战局结束快得不可思议。 温眠似乎受了重伤,他踉跄了一下向白茗走过去:“还有谁受伤……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舒湄不知从哪里捡起一柄长剑,制止抵在温眠的胸口,只要他再上前一步就能刺穿他的胸膛,舒湄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把剑又往前递了一点,温眠一顿,举起双手往后退:“行行行,我不靠近行了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 温眠说:“此事将姑娘牵连进来是我的不是,但你也看见了,我身上有些麻烦,请恕我不能告知姑娘我的身份。” “呵,一些麻烦?”舒湄不傻,一般人在听见她这个无辜牵连进来的人身后背景不小的时候哪怕是依旧决定杀人灭口,也不会一点犹豫都没有,可见温眠招惹的人绝不一般。可若是他的敌人当真如此厉害,会连选出几厉害一点的杀手的能力都没有吗?如此轻易的就被温眠全灭,这怎么看都不正常。舒湄想象力贫乏,怎么看都觉得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天灾是专程演给她看的。 舒湄脸上挂着一丝嘲讽,温眠一接触到她的目光就觉得方才自己好像是演了一场猴戏,殿下啊,您还真是……料事如神…… 温眠叹了一口气,有些脱力般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以示自己对舒湄并没有威胁:“郡主明察秋毫,我确实不是偶然路过。” “有求于人?” 听到温眠一口道破自己的身份,舒湄反倒是放松了下来,这个人千方百计地接近自己,如此看来是有所求的,既然有欲望,那就有商量的余地。 “准确来说,我与郡主是有着共同的敌人。”温眠指了指受伤的白茗,道:“您的这位小丫鬟似乎是受伤不轻,不用先送去治疗?” “郡主!”平儿远没有想到这急转而下的剧情,当即担心地站起来,舒湄却转身安慰她道:“你先带白茗离开,记住,这里的事情不许告诉任何人。” “可是……” “没事,这里我自有办法应付,稍后我会去百草堂找你。况且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作用,不如先离开,若是午时我还没回来,你就可以去报官了。” 如此赤裸裸的威胁,舒湄直接当着温眠的面说出来,似乎一点也不怕他会改变主意直接把他们灭口,平儿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犹犹豫豫地扶着白茗起来,舒湄又叮嘱了一句:“在我回去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管是你们的身份还是别的,一个字都不许说!” 温眠靠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舒湄交代事情,对这个郡主愈发感兴趣,临危不乱冰雪聪明,难怪殿下对她如此上心。 直到平儿等人离开视线,舒湄这才转过身来,她把长剑一扔,道:“说吧。” “郡主可知道来追杀我的这些人是谁?” “总不会是你自导自演。”舒湄其实并不排除这个选项,只是如果当真如此的话,那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只为了接近她,此人所图就太大了。 温眠心说“正是如此”面上却露出一副沉重的模样,道:“这些人是从岭南来的。” 岭南……嘉靖王封地……苏瑾! 舒湄一挑眉:“一路从岭南追杀你到这里,看来你和嘉靖王府的仇不小,怎么,想劫持我给你自己报仇?”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温眠要想劫持舒湄那早就直接动手了,温眠也不和她兜圈子,开门见山:“我一介平民,怎么敢和嘉靖王府为敌,只是贵府小公子占我良田,又要杀我灭口,我一介男儿,总不能就此忍气吞声吧。” 所谓共同的敌人,就是舒至予…… “我知道小公子背景惊人,但即便她母亲是长公主,在这嘉靖王府里也要比郡主您要低一头,更何况据我所知,长公主已经对郡主出过手了,只是不巧,正好被我撞见了。” 所有人都以为庄子上的大火是苏瑾针对舒湄的阴谋,而她命大侥幸逃脱,只有舒湄自己知道,那是她一手促成的,而苏瑾不可能毫无动作,因此她一直都在怀疑,直到此刻听见温眠这一番话,舒湄瞬间明白过来:“那日是你在外面。” “正是在下。” “……那还要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了。” 若是那日没有温眠出手,舒湄不一定会死,但是总归是一个麻烦,只不过是道个谢又不会少一块肉,因此舒湄毫不吝啬,温眠一摆手道:“郡主客气,我今日将这些人引过来,原本是想借郡主的势力警告贵府小公子不要太过猖狂,却没想到郡主冰雪聪明,我到是生出了点合作的念头。” 事情说到这一步已经非常明显,温眠是被舒至予迫害的受害者,一路逃到京城想讨个公道,可能是出于复仇或者观察的心理先去了一趟庄子,发现了京城和岭南的不和,因此生出了借刀杀人的想法,既然这些追杀他的人都是岭南的,如今把嘉靖郡主牵扯了进来,舒至予就会被扣上残害嫡姐的帽子,温眠就此脱身,计划堪称完美。 第二十二章合作 见舒湄沉默,温眠又补充了一句:“牵连到那小丫头是我考虑不周,我向郡主道歉,您若是实在气不过,便来砍我一刀也行,只是郡主身边如今危机重重,有个能保护您的人也未尝不可,我别无所求,只希望郡主能做温眠的靠山,偶尔帮衬一把,让我能报仇便可。” “你算计了我一把,还想拉我入伙,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舒湄话语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温眠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定她究竟是个什么想法,正想说什么,嗓子里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他暗骂一声,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脚下一软跪了下来。 舒湄没想到这人跪就跪,问:“你怎么了?” “咳咳咳,受了小伤,无妨。”温眠心里已经把王继骂了个半死,面上还要做出一副“虚弱到极点还要硬撑”的顽强姿态来,他慢慢站起身,向舒湄露出一个笑容:“您和舒至予确实不同,今日给您造成了困扰,再次与抱歉,您若是不愿意合作,我这便告辞。” 说着踉跄了一步便要离开,他的脚步走得缓慢无比,心里都急出了一层汗,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失败的时候,舒湄终于开口了:“等等。” ——————————————- 舒湄和温眠离开小巷后,狭窄的巷子里就只剩下横陈的尸体和浓郁的血腥味,过了一会儿,其中一具尸体诡异地动了一下,紧接着所有的尸体都缓缓坐了起来,这诈尸的场景若是放到半夜,必然能把人当场吓死,即便是这正午,也叫人觉得气氛森然无比。 然而那些“尸体”却丝毫不知道自己在从事一项恐怖活动,王继一把扯掉面具,呸了一口血:“刚才谁刺的那小丫头?!” 角落里一个人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我我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小丫头会突然冲过来,我撤手已经来不及了。” 王继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回去和殿下说去吧。”说着他拍拍袖子站了起来,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骂了一句脏话:“温眠这个杀千刀的,一定是故意报复!” “那不是因为头儿您先打了他一掌么?” 这一场刺杀,从头到尾都是苏世安排的,用的都是血包自然也不存在重伤的问题,可刚才王继和温眠对的那一掌却是实实在在的,王继听了这话当即怒了:“我那是为了更加逼真,要不是他身受重伤,郡主能收留他?你们一开始想到郡主能识破没?还是殿下高瞻远瞩,若不是早准备了退路,今天咱们就等着任务失败吧。” 一般来说,要想故意接近谁,英雄救美要比偶遇要更高级一点,但是舒湄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若是简单的“英雄救美”,她一定会怀疑温眠是故意接近她,但是给她一场“设计”,安排一个故意接近的“理由”,绝对比“路见不平”可靠得多。 由自己亲手揭开的秘密往往比别人直接给出来的更可信。 舒湄会医术的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因此王继绝对不会想到正是因为他的“假戏真做”让温眠真正摆脱了舒湄的怀疑。 百草堂正对门有一家糕点铺子,里面的桂花糕尤其有名,舒湄可不会什么易容术,更没有传说中换了个女装别人就认不出来的恐怖技能,因此没进百草堂,而是在这糕点铺子里等平儿出来,温眠不知去了哪里处理伤口,在她吃完第三叠糕点的时候,平儿总算是从百草堂里出来了。 从舒湄的方向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平儿,但是从外面却是看不见里面的,舒湄叫住了一个伙计,向外指了指道:“看见那个姑娘了没?去跟她说她家主子在这儿呢。” 那伙计得了赏钱,小跑着去了,平儿很快就跟在他后面走了进来,在看见舒湄的时候,脸上的狐疑和担忧瞬间烟消云散:“郡……” “过来。”舒湄打断她,对那伙计摆摆手让他出去,平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小跑着到了舒湄身边,这才压低声音问:“郡主,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喏,去把衣服换了。” 这衣服是刚才路过成衣店舒湄顺路买的,否则她们两一个个身上还带着血像什么样子,平儿远没有舒湄这么宠辱不惊,还想再问问关于舒湄是怎么“逃离魔爪”的问题,只可惜舒湄没给她这个机会,向店家借了个房间就把平儿推出去了。 这家糕点铺子虽然小,但是设计得不错,前台旁边是个楼梯直通二楼雅座,一楼的各个座位之间距离都不近,有些垂着草帘或者镂空屏风,把空间切割开来,隐私性和美观性都不错,接地气而不低俗,很是不错。 这时候,半垂的草帘被人掀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走了进来,舒湄看了他一眼,将一盏茶推了过去:“温公子,请。” 温眠有些惊讶:“郡主怎么知道是我?” “我平日最爱看些话本传奇,对易容之术略知一二,温公子既然是来求合作的,还请不要把我看得过低。” 这话说得就好像是她自己身怀绝技似的,只有舒湄自己知道她所谓的“略知一二”就是仅止于知道这么一个东西而已…… 温眠对舒湄倒是愈发佩服,他想了想,决定贯彻自己以往的做法,把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都扔了,免得以后露出什么破绽,因此道:“不瞒郡主说,我和舒至予结怨不小,你要是觉得你和他之间还有什么姐弟情谊的话咱们接下来的话就不用谈了。” “我以为这个时候你应该先说说自己和舒至予有什么仇。”舒湄这个时候已经吃饱喝足,一点吃东西的欲望都没有,因此把最后一碟松子酥也推到了温眠面前。 温眠也不客气,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拿起糕点往嘴里送,说:“这个还请郡主恕我不能说,若是有机会,郡主可能有机会见识到也不一定。” 真正的切肤之痛往往不与人言,舒湄暂时抛弃了这个问题,开门见山:“你要怎么合作?” 第二十三章告状 自始至终,舒湄的试探加起来都没几次,就此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可以说是非常草率,可舒湄自己却并不在意,她心中自然有自己的判断,见温眠似乎是被自己的爽快惊讶了,舒湄笑了一下,道:“怎么,温公子还想再来几轮考验?” “那就不用了。”温眠直起身来,赶紧摇头:“就是没想到郡主身在内院,竟然还有些江湖气,我就喜欢这个味儿!诶你别喊我公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姓温名眠字易逍,你随便怎么喊都行。” 舒湄:“……” 温眠得意忘形,舒湄若是这时候还看不出来他开始时在巷子里那一幅“隐忍倔强”做派是装出来的那就是脑子进了水,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人坑这么一把,但此时后悔却有些晚了,只好道:“既然如此,我便不与你客气了,说实话,你和舒至予有仇,找我不是最好的选择。” “不,你就是!”这一点苏世早就给分析好了,温眠几乎是脱口而出:“左王妃常在府中,即便出门也是一堆随行侍卫,更何况以她的身份想利用我到是可能,却不会顾及我的意思;世子爷天子近侍考核在即,一来我没有机会接触到,二来……说句不中听的话,既然世子爷能想到去考天子近侍,那我也没什么投奔的必要了。” 舒湄:“……你说话到是直接。” “过奖过奖,所以不管怎么看,郡主你才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说到舒停云考核的这件事,舒湄其实觉得有点不对,沈家现在依旧是繁盛不错,但那是看在太后仍旧身体硬朗,海上动乱至今未平,皇上不好意思背上个“不忠不孝”的名声,但是舒停云身为沈素的儿子是注定了要被皇上怀疑的,更何况他还挡了皇上的小侄子——舒至予的路? 因此他去考核天子近侍简直就是把“出意外”的机会往皇帝面前送,就所以温眠说“没什么投奔的必要”实在是大实话。 平儿回来的时候,看见桌子旁还多了一个温眠显然有些惊讶,不过她没认出来他,因此反应不大,舒湄冲她招招手让她过来一起坐着,这才对温眠说:“既然如此,过些日子我会找个机会把你调为我的护卫,我可要提醒你,你要对付舒至予可以,但不能暗杀,如果我没猜错,你和他之间的恩怨,如果他仅仅是这么死了,应该算是便宜了他,所以你若是有什么发现,大可以和我一起商量。” 按照苏世给温眠制造的身世,舒湄说的确实是一字不差,因此温眠答应得很痛快,平儿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却也没有当场发问,舒湄叮嘱温眠先在京城找个地方落脚,这才带着平儿离开。 “郡主,那个人是谁啊?” 经过了刚才那么一场变故,平儿显得有些小心翼翼,舒湄无奈地笑了笑,随口答道:“你不用管这些,等日后就知道了,白茗怎么样了?” “哦,她没事,百草堂的舒姑娘说就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外面太危险了,所以我是准备先来找你,然后再去接她来着。” 不管白茗是谁的人,她是替舒湄挡了一剑没错,因此舒湄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她沉默了一下,说:“咱们先回府,稍后你替我往母妃那里走一趟,换下来的衣服你都带着了吧?” 衣服这种东西,就算是不要了也不能直接扔在外面,平儿自然是收拾起来了的,舒湄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平儿连连点头,两个人回到醉梦楼后巷,坐着马车往回走,舒湄这才开始梳理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沈黎乔、程书颖、温眠、还有……柳如绵…… 舒湄有一种直觉,柳如绵和苏世或者苏轩之间绝对有什么关系,否则她不可能露出那种表情,而且有一件事说来奇怪,按照这古代的门第观念来看,柳如绵只是个区区礼部员外郎之女,正常情况下是没有机会与“郡主”同桌宴饮的,即便是她和柯若关系不错,柯若也不会再初次见面就把她带上,除非她和柯家还有什么更深的关系。 其实柳如绵对于舒湄来说算不上什么,即使是有什么奇怪的也和她没有关系,但仿佛冥冥之中就有什么东西,舒湄下意识地抗拒柳如绵,因此忍不住对平儿道:“你有空的时候去帮我打听一下吏部员外郎家的小姐柳如绵,别让别人知道。” 见舒湄脸色不怎么好,平儿识趣地什么都没问,只是点了点头,回到王府后,平儿连静深院都没回,直奔佛堂而去——沈素自己的院子呆得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佛堂里。 正巧严嬷嬷从佛堂里走出来,若不是平儿反应及时,险些就一头撞了上去。 “你这小丫头,这么毛毛躁躁的干什么?”严嬷嬷不满地皱了一下眉头,见是平儿,又放缓了声音:“是平儿姑娘啊,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这府里可不比外面,规矩是该立起来了,否则容易叫人看轻了去,这毛病可要改改。” 平儿手里抱着一个包裹,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瞬间疼出了眼泪:“嬷嬷,平儿总算是见到您了,平儿险些就回不来了……” 严嬷嬷被她这眼泪汪汪的样子唬了一跳,又听见她这么说,心里瞬间闪过什么,面上却是赶紧呸呸呸了几句:“哎哟这话可不敢乱说,这是谁让平儿姑娘受了委屈啊,快、快先起来再说,瞧把我们平儿委屈的,咱们进去说啊。” 她旁边两个婆子极有眼力的把平儿扶起来,平儿似乎是被安抚了一般抹了一把眼泪,亦步亦趋地跟在严嬷嬷后面进了小佛堂,直到这时候,严嬷嬷才挥手让无关人等出去,问平儿:“这是怎么了?你不是陪郡主去赴约吗?怎么这样子回来?” 平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瑟缩了一下,然后又紧皱起眉头涌起一阵愤怒,她把手中的包裹往前一递:“嬷嬷,我和郡主险些就回不来了,白茗现在还躺在百草堂里呢,我们才刚回京城,您说究竟是谁想害我们?我贱命一条不要紧,可那些人……郡主怎么受得了这种委屈!” 第二十四章郡主仪仗 平儿越说越气,严嬷嬷却是脸色凝重地打开了那个包裹,一大团血迹便映入眼帘,严嬷嬷心里咯噔一声,好不容易稳定了一下心神这才认出那件衣服正是今日舒湄所穿的:“郡主受伤了?!” “没、没有……”平儿的委屈的声音里还带着点愤怒:“嬷嬷,此事一定要禀告王妃,原本以为郡主回了府里能好好享福,却没想到要整日担惊受怕,郡主自小身子就弱,怎么受得了,今日是侥幸逃了,可下一次呢,这……” “平儿!”严嬷嬷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平儿茫然地看向她,只听见严嬷嬷道:“郡主即便是在庄子上的时候那也是尊贵无比的,这种话日后万万不可再说了,若是叫别人听去了该怎么办?” “我……”平儿似乎是被她忽然的严厉吓到了,那小辣椒的控诉姿态总算是收了收,好半晌才一低头,说:“哦,我知道了。” 严嬷嬷这才满意,又说:“行了,你先回去,切记此事要保密,郡主遇刺不是一件小事,王妃一定会慎重处理的。” 听到这里平儿不由得疑惑地看向严嬷嬷,一般父母听说儿女遇刺即便是不震惊忧虑,反应也不至于这么冷淡,可严嬷嬷一脸冷肃,平儿只能把那点子疑惑都咽了回去,委屈巴巴地一低头,道:“是。既然嬷嬷已经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服侍郡主了。” 等到平儿离开,严嬷嬷的表情彻底阴沉下来,正要转身去禀告,却有一个婆子小跑着过来跟她低声说了些什么,严嬷嬷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那婆子立刻跪下:“嬷嬷明鉴,静深院传来的消息确实如此,我绝不敢欺瞒。” 今日沈黎乔才刚刚传过信说舒湄虽然有些气性,却不是蠢笨之人,可没想到她转眼就办出这么一件蠢事! 严嬷嬷顾不上和这婆子多说,直接去了内佛堂,沈素似乎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听见敲门声的时候已经开口让她进来,不论什么时候,沈素永远都是一幅冷漠淡然的样子,她多年吃斋礼佛,把自己也塑成了一个没有表情的菩萨。 在看见她的时候,严嬷嬷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她说道:“王妃,郡主遇刺,是否要派人去查?” “是岭南那边?” “暂且不知,但郡主刚一出府就遇见此事,必定不是巧合。” “那便去查。”沈素并不担心舒湄究竟吸引了多少火力,相反,越是被人忌惮就只能说明她这个郡主越是举足轻重,毕竟掀棋盘也是有成本的,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大动干戈。严嬷嬷是看着沈素长大的,向来对沈素十分了解,因此她这样轻飘飘飘的态度也并不出人意料,所以她绝不会因为此事失了仪态,沈素便问:“还有何事?” “是白茗,那丫头受伤了,现在正在素心医馆,郡主专程派了软轿去接。” “忠心护主,应该的。” “可……”严嬷嬷犹豫地看向沈素,道:“郡主是按郡主仪仗去的。” 沈素手中的佛珠一顿,终于睁开了眼睛。 郡主仪仗,乘八人轿,红缎做帷,垂以黄璎,饰之以玉,一人鸣锣开道,两名侍者手持日月扇随行,佩刀侍卫十六名。 大炎开朝不到百年,郡主之位加起来不过五指之数,除了受封、大婚,从未有人如此大张旗鼓动用过郡主仪仗。而舒湄回京不过几日,这就为了一个小丫鬟大动干戈,她究竟想做什么?! 沈素眼里闪过一丝异样,却很快平静下来,在严嬷嬷询问的目光中缓缓道:“她既然要把此事闹大,那便随她去吧。” “可……” “乔丫头说得不错,咱们这位郡主,可一点儿也不笨,这场晚宴,她当真去得。去把我那套白水晶头面拿出来,嘉靖王府的人,总不能落了下乘。”沈素笑了一下,道:“总要有人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行了,郡主如此抬举那丫鬟,你去府库里挑几样好的,赏给白茗,就当是她忠心护主的奖励。” 平儿回来的时候,静深院里忙成一团,她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被桂嬷嬷叫住了:“平儿姑娘,正好你回来了,快快随着仪仗出去吧。” “去……做什么?”她还要去向舒湄复命呢,这是个什么情况? “你不知道吗?对了,你还没去见过郡主,不过你可得快些,仪仗马上就备好了。” “平儿姐姐,郡主找你。”正疑惑时,一个小丫头过来喊她,平儿这才赶紧进去了,刚一踏进舒湄的房间,平儿就愣了一下。 舒湄平日不太习惯人多,近身伺候的就只有她和白茗,而现在这外间就已经站了五六个忙得团团转的侍女。 “是平儿吗?” 舒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平儿心里咯噔一声,赶紧走了进去,见到是她,舒湄笑了一下,隔着窗帘让众人都出去,只留下平儿一个人。 “郡主,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只不过是去了一趟王妃那儿,这是出了什么事?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以后,舒湄直接掀开了窗帘,冲着平儿招了招手,哪里有什么虚弱的样子? “我可是刚刚受了惊吓的人,若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不是很奇怪?”舒湄翻了一个白眼,道:“你听我说,稍后你就代替我去接白茗回来,她不一定会真的乘我的轿子,所以你让人暗中先订一顶普通软轿。” “轿子?”平儿一愣:“方才桂嬷嬷还在说什么仪仗,郡主您不会是……” “是!身为大炎朝唯一的三等郡主,接连遇到危险怎么能还藏着掖着,你可别忘了我之前对你说的,咱们这次可不是被殃及的,是有人‘故意’要杀我,明白了吗?还有白茗那里,在我见到她之前,不要让任何人和她接触。” 嘉靖王府现在有两个女主子的事情人尽皆知,平儿迅速明白了舒湄的意思,借此事把矛盾闹大,让人不得不重视嘉靖郡主的安危! 可把事情闹大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何偏要用这样一个显得自己十分冲动莽撞的法子? 舒湄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对于她来说,出色并不一定是件好事,有点小聪明却不顾全大局、莽撞、不好惹、感情用事这样的形象不论是在沈素那儿还是在别的地方都好用的很,舒湄想要过点清闲的日子,就必须要让别人明白,招惹她没有必要,且后果不怎么好。 还有一点不能对人说的是——白茗! 被捧到这样高的一个位子,不论白茗是谁的人,自此之后,都只能和她绑到一条船上! 今日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先是二皇子回京,万人空巷;后是锦衣卫办案,愁云惨淡;现在嘉靖郡主又闹了这么一出,虽然在声势上远远不及二皇子浩大,在威慑上不及陆番恐怖,但郡主遇刺这件事情却是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表面的光鲜亮丽之下究竟藏着多么腐朽的黑暗永远是百姓茶余饭后的最爱,还有什么比“那些锦衣玉食之人暗地里却比自己更难活下去”这件事更值得让人兴奋的呢。 第二十五章方氏一族 因此在平儿到达百草堂门前的时候,跟着仪仗队看热闹的人群情绪到达了极点,顾依依没有想到今日来这里的两个落魄丫鬟竟然会是嘉靖郡主的人,亲自迎了出来,平儿在毫不吝啬的“感激”之中将嘉靖郡主如何如何遇刺、白茗如何如何忠心护主、情况如何如何凶险概括得十分精彩,并且留下了无数可供人臆想的空白。 白茗这个时候已经醒了,见到这样大的阵仗险些又吓晕过去一回,不论平儿怎么说都不肯上轿,舒湄吩咐平儿暗中定下的软轿这时就派上了用场,随着两顶软轿回到嘉靖王府,关于这府里头的波谲云诡不胫而走,瞬间发展出无数版本一举超越二皇子回京跻身茶余饭后第一调味料,京兆尹迫于压力彻查杀手,锦衣卫却无动于衷始终没有出手的迹象,这位天子宠臣的态度更是让人深信此事中有长公主的手笔,嘉靖王府的另外一双嫡子尚未进京,他们的名字却已经以这样一种方式响遍京城。 静深院,听说白茗已经回来了,“刚刚受了惊吓”的舒湄挣扎着让人服侍自己起来,亲自去了白茗和平儿的屋子:“快躺着,不必行礼。” 舒湄制止了要起身的白茗,她命人将赏赐的东西都搬进来,亲自端过一碗药汤这才打发所有人出去,只留下了平儿一个人在旁边看着。 “郡主,您……” “我说了,不必起来。”舒湄淡淡地看了白茗一眼,白瓷勺子在青花瓷碗里轻轻搅动,微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思绪,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在这样诡异的沉默里,白茗只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 那分明不是上位者的倨傲睥睨,却如有实质一般叫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白茗以为自己受不了这样诡异的气氛了的时候,舒湄终于开口了:“白茗是京城人士吧,你可曾听说过前朝方家?” 谁也不知道舒湄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个,但是方家却是人人都知道的,因此白茗只好点点头,舒湄便道:“前朝哀帝昏庸,民不聊生兵戈四起,而方家就是前朝最稳固的屏障,当年太祖皇帝势如破竹,方家忌惮不已,派遣方和潜伏到太祖身边,太祖英明神武,一早识破方家的阴谋,却怜惜方和才能依旧委以重任视其为心腹,给予了方和极高的荣耀,最终打动方和,认为太祖乃是正义之师,劝服方家大部分势力投降,为太祖一统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其一双儿女更是骁勇善战,至本朝初立,前朝其余势力皆被剿灭,唯有方家尊荣不减甚至更甚前朝,方和加封一等公,其一双儿女一个是本朝一品诰命、一个受封祁英伯,方氏一族大小王侯加起来超过十人,你可知这是因为什么?” 白茗摸不准舒湄的心思,犹豫了一下才道:“因为侯爷劳苦功高忠心耿耿?” “那自然是其中一点,可当年方和可是个细作,还谈不上功劳与忠心,太祖为何依旧给予如此荣耀?” “这……” “这是因为方和已经没有退路了。”舒湄这一次没等白茗的回答,她将舀起一勺药轻轻吹了口气递到白茗嘴边,这世上哪里有主子服侍丫鬟喝药的道理?在世人眼中,丫鬟护主,忠心耿耿那是值得称赞不错,可那也同时也是本分,断断是没有让主子亲自服侍养伤的道理。 因此平儿惊讶地看了舒湄一眼,没有说话,白茗更是猛地往后一退,脸色发白地挣扎着跪了下来:“郡主万万不可如此,奴婢担当不起。” 舒湄没理会她,继续说道:“至高的荣耀,谁能不心动呢?兵法里说‘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太祖断了方和与方家传递消息的渠道,再给予他这样高的位置,谁会相信方和是真的尚未叛变?在这种时候,方和若是执迷不悟,那么等待他的,就是两边的杀意,即便是真的对前朝忠心耿耿又如何呢?那种时候,方和即便是死了,也只会是通敌叛国。而对于太子而言,他也不过是个不识时务的奸细。里外不是人,方和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平儿终于明白舒湄的意思,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白茗,她……不会真的是奸细吧? 可同样的话,听在白茗耳中的重点却是完全不同的,她惨白着脸看向舒湄,嘴唇嗫嚅了一下没说出话来,舒湄却笑得十分亲切,将那勺子往前递了一点:“这样看来,倒还真应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是不是?” 房间里寂静无声,白茗几乎能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她不知道舒湄究竟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又知道了多少,可却听懂了舒湄的意思,这是一个选择,生……或者死的选择! “奴婢……多谢郡主。” 也许只过了一瞬间,也许过了很久,白茗才终于开了口,她喝掉那一勺早就已经凉透了的药,苦味从舌根上蔓延开来,充斥在口腔的每个角落,叫人几乎难以忍受,却是治病最佳的良药。 舒湄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她把药碗放下站了起来:“咱们大炎民风开放,除了宫里规矩严些外,没什么奴婢不奴婢的,你既然受了伤就好好休息吧,这几日都不必过来伺候了,不过你既然是我的人,我自然不能看着你受委屈,外面现在都说是右王妃派人刺杀我,若是有人询问,你也不必惧怕,实话实说就是了。” “右王妃”,便是长公主苏瑾了,她身份特殊,因此鲜少有人如此称呼她,可所谓出嫁从夫,这却也没什么不对,虽然是平妻,但却终究是比不上沈素的。 舒湄特意强调“右王妃”和“实话实说”,再加上百草堂前平儿那一番话,白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黑锅,苏瑾是背定了! 平儿迷迷糊糊地跟着舒湄离开了,等回到舒湄的屋子后她才后知后觉地问:“白茗她真的是别人派来的?” “不知道。” 舒湄一耸肩,她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么会什么都知道,不过防患于未然嘛,她身边可用的人总要多几个。 平儿翻了一个白眼,正准备问些别的事情,房门却在此时被敲响了,是桂嬷嬷的声音:“郡主,入宫的衣服已经备好了,郡主可要先试试?” 入宫? 舒湄和平儿对视了一眼,她们从未接到过入宫的消息,更何况她才刚刚“受了惊吓”就要入宫,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第二十六章入宫 舒湄对平儿点点头,她这才去开门将桂嬷嬷迎了进来,两个小丫鬟手里捧着托盘跟了进来,前面那个手上放着一整套白水晶头面,晶莹圆润,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后面一个丫鬟端着的应该是衣服,虽然尚未展开,单看那料子光滑细腻,便知不是凡品了。 只是这两样东西并不是静深院的,听方才桂嬷嬷的意思应当是沈素派人送了过来,二皇子大胜回京举办晚宴乃是必然,可沈素却到现在才来送衣服,想必是临时起意,只是究竟是什么叫沈素改变了主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已经临近未时,舒湄时隔多年第一次在京城正式亮相,自然是不能让人看轻了,沈素送过来的头面华而不艳,在加上那一套月白色织云锦齐腰襦裙,做工虽不繁复,却正好衬出少女凝脂肤色,尊贵雍容之中平添几分少女娇俏之意,可见是下了极大的功夫。 等到舒湄梳妆打扮完毕,天色已经有些发暗,沈素已经准备好了其余的一切,舒湄带上平儿一同坐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距离舒湄上一次入宫已经差不多有十年了,当年沈素把她送到庄子上去的时候,舒湄还曾经想过就此脱离这个地方,可这种名利场,哪里是想走就能走得了的,只不过是一点风吹草动,她就得老老实实地回来。 这些年来舒湄是暗中办起了百草堂没错,可却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逃离京城,更不要提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当年追杀她的人究竟是谁,那些人是不是已经死了,为什么要杀她,这些问题都还没解决,没有十足的把握,舒湄绝不会冒险。 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时候,与舒湄一样不想入宫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大才子褚弼之,他其实到不是非要入宫不可,说到底他虽然有些才名,暂时却还没有功名在身,只是他今日有一个重要任务——看紧褚唯扬。 要说这位褚大人,不愧为御督查院第一铁板,他连上了十道奏折弹劾玄铁骑越俎代庖,全部石沉大海后改变策略,决定在今日庆功宴上亲自面圣,虽然褚子桑说了此事并无风险,但今日却又发生了另一件让褚大人十分看不过之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刺杀当朝郡主! 如此丧心病狂目无法纪,绝对是犯了褚唯扬的大忌,他虽然没说,但褚弼之时唯恐他顺带弹劾一下长公主,这可就不是闹着玩儿的了,说不定会被皇上认为是勾结沈家结党营私,虽说言官无罪,但这圣心却不是这么个得罪法。 为了这么个事儿,褚弼之那是操碎了心,最后只好放弃温书的打算和褚唯扬一起进宫,就算是阻止不了他好歹也有个打圆场的不是? 另一边,苏世正在东宫和苏轩一起喝茶,时隔多年,再次回到这个需要藏拙伪装的时代,他竟也不需要多少时间适应,仿佛这种自我保护已经深入了骨髓,没有了当年的年少轻狂,在这宫闱之中,他也算得上是如鱼得水,苏轩对于他的这种改变十分欣慰。 “当年母后便教导我们藏锋,今日见到苏意,我真怕你直接动手。”苏轩大概是想起当年苏世那桀骜不驯的样子,笑得有些戏谑,苏世不由得有些尴尬。 他如今可不是什么十八岁的毛头小子,雄才伟略的狩武帝早就忘记了当年嚷嚷着要揍得苏意娘都不认识的黑历史,他摸了一下鼻子,小声道:“那母后还教过喜怒不形于色呢。” “你说什么?” “我是说苏意,他如今正卯着劲儿要弹劾我呢,总得让他闭嘴。” 说起这件事情,苏轩也略皱了一下眉头:“岐云山一事你行动太鲁莽了,玄铁骑如今树大招风,你擅自剿匪,往小了说是越俎代庖,往大了说就是目无纲纪,如今你朝中无人,有谁会帮你说话?” 苏世随口说:“这不是有皇兄你么,此次我九蒙山遇伏,定是苏意下的手,他不可能善罢甘休,我自然要做些事情来转移视线。” 苏世前世提前回京本就是为了见苏轩,所以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苏世说起来也没有避讳,苏轩无奈道:“提前回京一事我已经准备妥当,他若当真要揭破,最终的结果也只会是你一片孝心有礼物要献给父皇,哪里用得到岐云山?相比你一人而言,整个玄铁骑的威胁更大。” 前世苏世才刚回京玄铁骑就被扣上了谋逆的罪名,因此苏世并没有机会知道苏轩所做的准备,听到这里不由得楞了一下,苏轩摇了摇头,起身进了屋子,不一会儿端着一个盒子走放到了苏世面前:“这是碗莲,并不是这个季节的产物,此时开花珍贵无比。你也是无意中得到,由于花期短暂,你又不放心他人,便亲自快马加鞭先行回京,只为了将此花献父皇。” 苏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玉碗,一朵莹白如玉的莲花飘在水上,散发出淡淡的幽香,花瓣随着水波的晃动轻轻荡着,的确是珍品。 “呵……”苏世笑起来:“我当真没想到,还能这样。” “你呀……我知道你与父皇并不亲近,可这些事情总得上点心。”苏轩无奈地坐下,又想起岐云山的事:“你说关于岐云山的折子我不必理会,是料定了程家会出手?此事是与老四有关?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皇兄放心,我有分寸的。”岐云山乃是前世苏意最后的底牌,这个时候还没有任何人知道,苏世对此也不多做解释,苏轩见他的信心不像是装出来的,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算了,你也这么大的人了,有些事情不必我多说,这朵碗莲现在我留着也没用,稍后我让人送到你府上去。” 苏世也没推辞,兄弟两又说了会儿话,苏世这才起身告辞,他毕竟是刚刚回京,一直呆在东宫也不好,更何况苏轩身体不好,他身为太子稍后要先去玄铁骑露个面鼓舞人心,因此苏世便早早离开,给苏轩一点休息的时间,随后带了个小太监自己在宫里走动,等到时间差不多时才赶向晚宴地点,远远地就看见了舒湄。 她站在复道之上,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把玩,一个长身鹤立的青年站在她面前,正在笑着和舒湄说些什么,此地偏僻,并没有什么人,舒湄身边只带着一个小丫鬟,她竟也没什么避忌,与那人相谈甚欢,远远看上去二人显然是十分亲昵的模样。 苏世记得嘉靖郡主虽然有些争议,但这方面的名声向来很好,性格率真而懂分寸,从未听说过与什么人亲近,这又是谁? 第二十七章一把折扇 舒停云近日很少有空闲的时候,只有舒湄回来的那日回了府中一趟,与舒湄却也不过是匆匆一叙,如今托了二殿下的福,在这晚宴上能见到舒湄。尤其是听言慎说完舒湄在哪庄子上所过的日子后更是一阵心疼,如今是生怕她在这宫里受了委屈,趁着沈素不注意把舒湄带了出来,兄妹两这才有时间好好说说话。 “这扇子我也是偶然间得到的,这上面的字乃是蔡襄先生亲笔,珍贵无比。” 舒湄手上的折扇显然已经有了些年头,扇骨很轻,扇面用的是上好的宣纸,画着远山秋水图,题一首小诗,扇面上还盖着大大小小好几个印章,大约是前任主人们为了彰显所有盖上去的,她不免有些感慨:“秋先生亲笔自然是难得,可这扇子最贵重的地方却不在这里,哥哥你可知道还有什么?” “说来看看。” “这扇骨用的是云南的紫竹,扇面是北方的熟宣,墨……”舒湄展开折扇,凑到鼻尖闻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间,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冷意,舒停云没注意到她的异常,追问道:“这墨怎么了?” 舒湄笑着把扇子一合:“这墨乃是八宝五胆药墨,最初出自东海一带,画上所做却是赣江,一副扇子取了四方之物,乃是八荒四合之意,你说,这意蕴是否比蔡襄先生的题字更有意义?” “这种说法我到是没听说过。”舒停云见舒湄只是稍微一瞧就认出了这扇子的来源,不免有些惊讶,笑着道:“我原本还想在你面前炫耀一二,却不想你如此见多识广,到是我班门弄斧了。” “我平日也没什么事,便多看了些杂书罢了,都是些传奇志怪,不过是旁门左道。” 听她这么一说舒停云就又想到她一个人在那庄子上孤苦伶仃的事情来了,本来嘛,京城里像她这么大的孩子哪个不是无忧无虑结友嬉戏?也就只有舒湄一个朋友都没有。 舒停云自己给舒湄脑补了一个凄惨孤独的童年,还怕舒湄伤心,忙着转移话题道:“既然你对这些东西这么感兴趣,这扇子就送给你了。” “送给我?” “对啊,你看我连这扇子的寓意都说不出来,拿了这东西不是暴殄天物吗?给你正好。” 听了他这一番论调舒湄十分无语,但她却也知道舒停云是一番好意,只能无奈接受,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弄清楚。 “对了,这副扇子应该十分难得吧,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我与几个同窗闲聊时提起来的,正巧有人说这扇子辗转到了京城,我就托人去了一趟,也是花了大价钱的,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真是太巧了。”舒湄把扇子握在手上,垂下眸子。 接触到扇子的人太多了,谁都可能在这上面动手脚,就算是知道扇子的来源,也查不出来这毒究竟是谁下的! 没错,这扇子上是有毒的,但是处理得很好,如果不是舒湄刚才细细检查了根本发现不了,但是这东西毒性虽小,长久下来对人体却是一种极大的伤害。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会拿一把扇子附庸风雅,若是得到了这样一把珍品那更是会日日携带,如果一直找不出毒物来源,最后甚至会失明,究竟是什么人如此恶毒? 舒湄正想着,双手撑在阑干上,手上一松扇子就掉了下去,舒停云惊呼一声,舒湄仿佛被这一声瞬间叫回了神似的跟着“啊”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一捞,手指啪的一声打在扇柄上,原本垂直掉落的扇子顿时斜飞了出去,眼看着就要掉进御湖里。 “诶诶诶完了……”舒湄沮丧地耷拉下脑袋,舒停云也是满脸的心疼,但是他毕竟还是不想让舒湄难受,因此正准备安慰她一下,这时候下面却传来一道声音:“何人在此?” 兄妹两齐齐往下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从御湖旁的树下走出,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拿着一把扇子,情况非常明了,舒湄方才的那扇子正好掉在了这位兄台的头上。 舒湄嘴角抽了一下,原本想借机毁了这扇子,怎么还闹出个西门庆和潘金莲式的开头来?想到这里舒湄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舒停云却呀了一声,道:“二殿下?” “什么?”舒湄这才看向下面那人,正好撞上苏世抬头看过来的目光,她顿时楞了一下,不会这么倒霉吧? 毕竟是冲撞了凤子龙孙,舒停云拉着舒湄就往下跑,苏世倒是没说什么,舒停云刚下楼就直接向苏世跪了下来:“不知二殿下在此,有所冲撞还望殿下恕罪。” 舒湄的动作比舒停云慢一点,她下来时苏世正微眯着眸子打量着舒停云,见到她下来,苏世这才抬眼看向她,舒湄这才屈膝行礼:“见过二殿下。” “都起来吧。”苏世看向舒停云,这名青年不过二十左右,眉眼间尽是少年人的爽朗随性,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什么阴暗的,大抵是什么名门子弟,风度翩翩英俊飞扬,即便是得罪了当朝二皇子也依旧不卑不亢,气度倒也不错。 “这扇子是你的?”苏世啪的打开折扇,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来,舒停云不免有些忐忑,道:“回殿下,正是。我兄妹二人许久未见未免激动,在此嬉闹无意惊扰二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一句“兄妹”让苏世哽了一下,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以难言的目光看了一眼站在舒停云身后低着头的舒湄一眼,心情有些复杂。 他多年没有见过舒停云,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来,居然还为此打发了小太监专程过来一趟,幸而他向来沉稳,否则就要闹了笑话了,不过舒停云和舒湄之间的关系竟然不错么?他都有些记不清了…… 但既然已经来了,苏世总不能把人叫下来之后就这么离开,只好礼貌性地问:“无妨,看着你有些熟悉,我离京三年许多事情记不清了,不知你是哪家公子?” “承蒙殿下记得,我是嘉靖王府舒停云,这位是我妹妹。” “原来是世子郡主,难怪如此龙姿凤表,这扇子正衬得世子。” 说着苏世便将扇子还了回来,舒停云恭敬接过忙道不敢,二人寒暄一番,算是认识了,倒是舒湄一直低着头站在一边也不吭声,假装自己是个隐形人,苏世看了她一眼,道:“听闻郡主也是离京许久,如今可还习惯?” 舒湄道:“多谢殿下关心,我自幼在庄子上长大,如今突然回来,若说是习惯,那也是假话,只是京城繁华无比,母妃兄长也都在这里,虽不习惯,却也欢喜。” “郡主说的是,这世上哪有人在亲人身边是不高兴的,倒是我疏忽了。听闻不久后皇姑姑的一双儿女也要回京,到时郡主也有个玩伴,想必很快就能习惯这京中的日常。” 苏瑾和沈素之间是什么关系谁都知道,苏世在这种时候提起苏瑾,难道是在警告她? 舒湄垂下眸子,苏世是苏瑾的亲侄子,今日她把事情闹得这么大,难免有人想要来提醒一下她,呵…… 第二十八章言念君子 “殿下说的是。” 舒湄一低头不再说话,皇家之人个个眼高于顶,偏向于自家人更是正常,只是舒湄心里难免腹诽,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白眼儿狼! 然而这些皇子之间的纷争太过复杂,舒湄不想掺和,因此选择闭嘴不言,态度依旧恭敬如初,仿佛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然而苏世总觉得舒湄言不由衷,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舒停云倒是什么都没发觉,正想说些什么,不远处却有人喊他,是褚弼之。 “世子原来在这里,方才王妃还在找你呢。” 在听见这声音的时候舒湄心里一跳,褚弼之怎么会认识舒停云? 百草堂在京城中有一定的名声,但是却远远达不到能与这些达官贵人相识的程度,舒湄自己更是深居简出,鲜少抛头露面,唯一相熟的就是褚家兄弟两,可舒湄万万没想到,就是这唯一的熟人,印象中“从不结交权贵子弟”的褚弼之,竟然会认识舒停云! 如果在这里遇见褚弼之,他绝对会认出自己! 舒湄下意识地攥紧手掌,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去避免正面面对褚弼之,这小小的动作全部落入苏世眼中,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正在向这边走过来的褚弼之,略微皱了一下眉头——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 然而苏世眉间那一点情绪不过倏忽而过,他对舒停云道:“既然是王妃寻找,世子就先过去吧。” 说着苏世越过舒湄,抬脚便要走,舒停云一拱手作别,这才向褚弼之走过去,舒湄正想着要找个什么理由躲过去,苏世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了下来,转身对舒湄道:“郡主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他这声音不大,舒停云没听见,舒湄巴不得被留在这里不和褚弼之碰面,便道:“只是略有些头晕,没什么大碍,歇息片刻就好了。” “郡主身子尊贵,依我看不如请个太医来看看,否则若是有个什么好歹该如何是好。” 按理说,舒湄和苏世之间并不熟悉,这话就有些过于亲近了,舒湄不相信他一个皇子会这点分寸都没有,即使是想要拉拢嘉靖王府也不应该如此直白,因此心中有些疑惑,口中却是说:“多谢殿下关心,其实不过是些小毛病,不值得劳动太医,今日本是为殿下庆功的日子,如此大张旗鼓,惊动了旁人也是不美。” 两个人在这里说着话,那边舒停云这才发现舒湄没跟上来,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她居然还在和苏世说话,心里一阵疑惑,方才苏世不是走了么?这又是什么情况? 褚弼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觉得那少女的背影熟悉的很,却不知在那里见过,又见舒停云满脸纠结,不由得笑了起来:“怎么,这是瞧哪家的大家闺秀呢,我们世子殿下也终于动心了?” “别贫,那是我妹妹。”褚弼之白了他一眼,喃喃自语道:“她怎么还没过来……” 和舒湄说话的人是当朝二殿下,且不说舒停云是刚刚才和苏世告过别的,现在再过去不合适,就算是合适,难道他还能现在过去把舒湄拉走吗? 可嘉靖王府身份尴尬,就放着舒湄和苏世二人独处也不合适,因此舒停云一时间很是纠结。 正烦心着,对褚弼之也就没什么好脸色,褚弼之无奈,说道:“那人是谁?你怎么如此如临大敌?” “二皇子。”舒停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埋怨道:“若不是你,我现在何至于如此尴尬,算了,我母妃找我做什么?” 这个时候宴会应该快开始了,礼数起见,他们应该提前入场的,或许可以借此把舒湄拉走。 舒停云心里盘算着,褚弼之却说:“不是王妃,是我有事要告诉你,郡主想必是有分寸的人不会出什么事,反倒是你这边比较重要,跟我来。” 褚弼之才名远扬,为人却很是低调,他和舒停云乃是知己,很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舒停云难免跟着紧张起来,又看了一眼舒湄的方向,见那二人并无什么逾矩的举动,这才跟着褚弼之往前走:“怎么了你说。” 随着这两个人离开视线范围,舒湄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对苏世屈膝行了一礼:“多谢殿下解围。” “郡主?”平儿惊讶地看向舒湄,怎么也没看明白这里面什么时候有了解围一说,忍不住小声喊了她一声。 舒湄轻轻对平儿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平儿满脸的疑惑,一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反倒是苏世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清冽醇厚,对舒湄虚扶了一把:“郡主果真是机敏聪慧,起来吧。” 果然,如此精于人情事故,慧心巧思的才是记忆中的嘉靖郡主啊,怎么可能是那样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舒湄抬起头来,便撞进了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 苏世的五官深邃,如同刀雕斧刻般棱角分明,原本是个刚毅硬气的长相,却偏偏生了一双桃花眼,眼尾翘起如同一个小小的钩子,此刻他弯起眼眸,笑意便到达了眼底,浓密蜷曲的睫毛便在眼睑上打出一小片阴影,漂亮的瞳孔黑白并不分明,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舒湄便可以看见那里面折射出的细碎光芒,这让苏世整个人都变得温和下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当如此。 虽然因缘巧合之下,舒湄见过苏世几面,但是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打量他,不由得楞了一下,直到苏世喊了她一声舒湄这才回过神来。 “郡主在想什么?” 舒湄尴尬地收回目光,在心里鄙夷了一番自己多年未犯的花痴,鼻观眼眼观心道:“我想起一首诗,正好用来评价世子。” 即便是前世,苏世与舒湄之间其实也并无太多接触,但也是因为如此,苏世并不能理解舒湄为何最后会做出那样的选择,这世上不论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是比翼齐飞的夫妻,人心相隔的肚皮之下,都永远藏着难以想象的背叛与黑暗。他所见到的以命相托,要么是为了民族大义、要么是为了一酬壮志、要么是知己相交……凡此种种,他都能明白,唯有舒湄,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她却愿意舍却性命。 这世间有许多难以解释的事,倾盖如故和白首如新都是如此,可偏偏苏世不想相信无缘无故的爱恨,即便再来几回都一样。 因此他很想知道,这个谜一样的女子,究竟是如何评价他的。 苏世心中千百种念头转瞬而逝,面上不露分毫,淡淡道:“哦?” 便听见舒湄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苏世:“……” 平儿:“……” 把世上胆大之人一一挑出来,胆敢调戏当朝二皇子的舒湄大约能排得上号,此言一出在场三人顿时一阵沉默,舒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咳,宴会快开始了,请容我现行告退,还望殿下见谅。” 话毕也顾不上礼数,带着平儿就走,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苏世回过神来喊住她:“郡主稍等。” 第二十九章入宫缘由 舒湄脚下一僵,顿时叫苦不迭,她的潜意识里苏世还是初次见面时的那个小屁孩,以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来看待时难免掉以轻心,只图一时口快招惹了麻烦,然而苏世不让她走,舒湄也没有办法,只好挤出一个笑容转过身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方才说到郡主两位弟妹之时我并无恶意,只是希望郡主小心,有些事情还需多加留意才是。” 如果不是苏世提起,刚才那点不愉快舒湄早就忘了,听到这里时这才正色下来,苏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情,他是当朝二皇子,手段自然是比舒湄要高,所以他定然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只是他为何要提醒她? 不论从任何方面来看,舒至曦姐弟两才和他更亲近。 说起正事,舒湄收敛起方才的尴尬,认认真真对苏世道了谢,这才告辞。 看着主仆两离开的背景,苏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握着拳头抵住唇边溢出的笑意,强忍着咳嗽了几声,好容易才保持了沉稳内敛的形象,嘉靖郡主啊,当真是个妙人儿…… 苏世十分隐晦地提醒了一下舒湄,转头看向方才舒停云二人离开的方向,沉吟片刻这才把刚才一直远远跟在后面的小太监招了过来。 这小太监名叫吉祥,是苏轩宫里的人,苏世倒也放心,他说道:“你可认识褚大人家的大公子?” “回殿下,褚公子乃是大才子,奴才有幸见过。” “很好,稍后你去把褚公子叫过来,就说我有事相商,记住不要让别人看见,他方才和舒世子一起走了,你自去寻一下。” “是。” 看着吉祥离开的背影,苏世眼里闪过一丝冷意,苏意啊……好戏要开场了,你可要早点解决你那里的麻烦…… 且说这边才刚刚离开的舒湄心情却远比苏世沉重,二殿下苏世乃是元皇后嫡子,十五出征战绩斐然,绝对不是小题大做之人,既然他认为有必要特意提醒,那这就绝对不会是一件小事,换而言之,值得二殿下亲自出手,提醒也好陷阱也罢,似乎对手都没那么简单。 “平儿,你去一趟翠禾那儿,打听一下为什么母妃突然要我入宫参加晚宴。” “郡主,您的意思是……” 翠禾是沈素的贴身婢女,今夜正是她与翠苗陪同沈素入的宫。平儿方才也听见了苏世的话,此刻自然觉得今夜怕是不安宁,听到舒湄如此凝重的语气,也就跟着紧张起来,舒湄道:“你去就是了,切记不要叫别人看出来了。” “是。” 平儿将舒湄送到晚宴地点,转身便去了,正巧舒湄迎面便碰上了沈黎乔,她似乎是略微惊讶了一下,热情地迎上来:“郡主,你今夜怎么来了,我在府中听闻你受了惊吓,原本想明日去看你,没想到你却来了这晚宴,你身子不好应当好好休息才是,我瞧着这脸色似乎也不怎么好,怎么样,你可有大碍?太医怎么说?” 沈黎乔一连串的询问关心叫人很是措手不及,舒湄却只是温柔地握了握她的手,说:“姐姐别担心,不过是些小事罢了,今日乃是大喜的日子,怎能让这些事情坏了心情?我看那边几位小姐正在往这边看,可是姐姐的朋友?” “啊,倒叫我忘了,快来,我给你介绍介绍。” 说着沈黎乔就亲切地拉着舒湄和这些贵女们认识,相比于白天的“鱼龙混杂”之复杂组合,这几位小姐的“质量”就高得多了,抛去家世背景不论,单是话语间就和谐得多,因此哪怕只是虚与委蛇,舒湄也自在得多。 平儿回来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到场了,沈黎乔不愧为京城才女,竟几乎与所有人都有往来,领着舒湄这么一圈儿地走下来,舒湄除了名字基本上什么也没记住,看见平儿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道:“方才我那小丫鬟被母妃叫了过去,这时候回来怕是有什么事要转告,还望诸位姐姐原谅则个,我先失陪了。” 说着便带着平儿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道:“怎么样?” “郡主,据翠禾的意思,似乎此次晚宴的帖子上便有郡主的名字,我猜着是郡主初次回京王妃不好拒绝,再加上王妃大概也是想让郡主趁着这次机会将京中贵女们认个脸熟。” 今日的主角是二殿下,说得难听些,女眷就如同附属物品一般,若是要她出现在众人面前此时显然不是最佳时机,最起码按照舒湄所想,若是要一鸣惊人,第一次亮相是非常关键的,再怎么说,也得是在自己的主场上。 再加上舒湄身份特殊,有舒至曦二人的存在,皇帝即便是不厌恶她,最起码也是没有什么好意的,这种晚宴一般都是直接下达府里,家眷同行纯属各位大人物们想让自己的家人出头见世面,而皇帝特意写上她的名字,沈素只要是不傻就知道这其中有蹊跷,但是为什么呢?皇帝为什么特意要针对她? 自古以来诸侯为帝王所猜忌乃是常事,若是苏瑾的孩子承袭了嘉靖王府的爵位,皇上自然是少了一块心病,可那也是前朝的斗争,舒庭与的处境比她更为危险,她不过是一个后院女子,当真值得当今圣上如此大费周章吗? 舒湄心念急转,平儿说:“郡主你看,是言慎。” 顺着平儿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角落里一个人影捏着手在原地跺脚,一幅十分较焦急的样子,他似乎是看见了平儿的目光,顿时惊喜地向她招手。 “郡主,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大炎王朝民风开放,却也没开放到那种程度,这种宫宴之上男女自然是分开的,言慎想必是奉了舒停云的命令,却又不好直接过来,这才如此焦急。 “走,咱们过去看看。” “郡主。”见到舒湄也跟着过来,言慎才发觉自己方才的无礼,赶紧跪了下来,舒湄抬手让他起来,问:“出了什么事?世子呢?” “回郡主,正是世子让我过来的,听闻郡主白日遇到了刺客,可有受伤?” 原来舒停云这些天来一直留在侍卫所里,对外界事情一概不知,竟然要到现在才得知此事,特地派了言慎来问,舒湄只说没事,让舒停云放心,言慎这才说道:“还有一件事,世子是特意交代小的来问,郡主可知今日行刺郡主的是什么人?可确定是……”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可确定是岭南那边?” 舒湄被他这神神秘秘的样子逗笑了,无奈地说:“这我如何确定,不过你问这些做什么?” 言慎大约是想到了舒湄遇刺时情况的凶险,不敢想象居然有人竟会对如此善良的郡主动手,脸上便流露出些气愤来,他说:“世子爷说若此事若是当真冤枉了别人,他自然会劝阻褚大人,但若当真是岭南那边的人做的,那他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第三十章宫宴开始 听到这里舒湄才明白了,今日褚弼之专程来找舒停云,就是为了劝阻褚唯扬。 这褚大人的行事作风舒湄也是早有耳闻,嘉靖郡主遇刺一事若是叫他知道了定然会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波,若是依照舒湄原本的想法,自然会摆出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不敢相信是苏瑾做的”这样失望又沮丧的模样,将这罪名直接扣在苏瑾身上,可如今她却猛然想起苏世的话。 他说需要自己留意,要留意些什么? 如此一来舒湄便犹豫了一下,又想到即便是褚唯扬今日当真是参了苏瑾一本,纵使能叫她稍微收敛,却也是治标不治本,别说是无凭无据,她是当朝长公主,与皇上一母同胞,即便是证据确凿也扳不倒她,还不如就这么算了,任由舆论发酵不是更好? 想到这里舒湄便改了主意,对言慎说道:“无凭无据之事你我怎好妄加揣测,京兆尹不是已经在查了吗,我们还是静等结果好了。这些年来嘉靖王府位高权重得罪了不少人,也不单单是岭南那边,再说我那日未带侍卫,若当真是她出手,哪里能如此轻易逃脱?” 在面对苏瑾的时候,舒停云和沈素算得上是自己人,舒湄也就没摆什么“大家都是一家人不会下此毒手”的表面功夫,反而是根据事实条分缕析,言慎一时间到还真叫她给说服了,舒湄又说:“况且长公主身份尊贵,若是叫人如此猜忌岂不是失了皇家体面?你千万叫哥哥不要冲动。” 如此一一交代完舒湄才放心让言慎走了,而舒停云听完前面那些话后或许心中还存有些许疑惑,又听言慎转述完最后一句话后忽然被“长公主”三个字拉回了现实。 苏瑾毕竟是皇家的人,没有确凿的证据就随意猜忌乃是大忌,虽说自古以来言官无罪,但多少却是会连累褚唯扬,舒停云与褚弼之向来交好,想到这一层自然不会这么害他,赶紧放弃了借此机会打压苏瑾的念头,这才应下褚弼之的请求跟着去劝阻褚唯扬不提。 叮嘱完言慎后,舒湄又问平儿:“你今日去接白茗时可有提起右王妃?” “没有。”平儿一摇头,说:“这等空口白牙之事乱说不得,即便是旁敲侧击的话我都不曾说过,只不过坊间之人都是如此说的,我没有否认罢了。” 听到这里舒湄才点点头,说道:“日后若是有人问起你此事你也万万不可以牵扯旁人,我总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 但这感觉并没有什么依据,只是一种直觉罢了。 因此舒湄没有多做解释,平儿虽然不解,却也点头应了,两个人这才转回宴会中央,远远地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柯若。 想要讨好柯若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她却尤其不愿意与这些人往来似的摆出一副冷脸,跟在一位贵妇人旁边不欲与人攀谈,舒湄看见她便想起来柳如绵,看似无意地问:“姐姐你看那里可是柯姑娘,她怎么一个人在那儿?” 沈黎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了一声:“她呀就是这么个性子,不喜欢热闹的,就让她去吧。” “诶?可是我看她与柳小姐的关系挺好的,怎么也没看见人?” 旁边有人听见立刻嗤笑了一声,舒湄疑惑地看过去,一位贵女说道:“郡主说的可是那柳如绵?您不知道,那柳如绵的父亲不过是吏部员外郎,所以她是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若不是柯小姐日日带着她,这京城里啊怕是听不见她的名字。” “是呀,原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么,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攀上了柯家。”说话这人名叫唐璎珞,兵部尚书之女,很是瞧不上柳如绵。 “啊?此话怎讲?”舒湄满脸疑惑,沈黎乔使了个眼色让唐璎珞别说了,可那唐璎珞却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大家都知道的事儿。那柳如绵原本是个庶女,后来不知怎么的与柯公子‘一见钟情’,那柳大人倒也是个爽快人,二话不说把她那死了的姨娘扶了正,给了她一个嫡出的名头,即便是这样原本她也是配不上柯家的,可不知他给柯公子下了什么药,柯公子专程去求了太子殿下,让殿下为二人指亲,她这才摇身一变成了柯家未来的少奶奶,还没过门就把未来的小姑子哄得这样好,日后的柯家还不是都由她做主?” 原本以为柳如绵与柯若不过是关系好些罢了,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柯彦与柳如绵的见面是否当真是如此单纯暂且不论,单就舒湄今日的印象来看,这柳如绵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人畜无害,手段是绝对有几分的。 “好了快别说了,旁人的家事你倒是操心得很。”沈黎乔瞪了唐璎珞一眼,她却不以为意的一耸肩,道:“我这也是怕郡主不知实情被那柳如绵骗了去嘛。” 一群人正说着话,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各自入座,舒湄身为当朝郡主是十分靠近上首的,除了后宫妃嫔和福王妃外就是嘉靖王府了,随着宴会开始男宾同样落座,隔着偌大的空地与女眷分坐两边,褚弼之虽然才名远扬,但毕竟尚未入仕,随着褚唯扬坐得有些远,加上夜色降临舒湄不必担心会被他看破身份,唯一不是很舒服的是,舒湄的位子正巧和苏世相对。 这原本也没什么,只不过舒湄刚刚承了苏世的一份莫名其妙的人情,再见到他难免会有情绪波动,幸而苏世脸色平淡,看见舒湄也只是友好地点头致意,与别人没有任何区别,舒湄这才勉强压下心中的困惑,暂且决定静观其变。 心中正思量之时,上方传来大太监戴瑞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于是众人起身行礼,苏显瑜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大步走过来直接坐在了龙椅上:“哈哈哈众卿平身。” “谢陛下——” 大炎王朝的这位帝王,在位将近二十年,如今也不过是不惑之年,面相上非常年轻,他环顾了在场众人一圈,仿佛随口一问般说:“老四去哪了?” 程贵妃皱了一下眉头,道:“意儿这孩子,太不懂事了,竟为了准备礼物到现在都不到。” “哦?什么礼物?” 第三十一章二帝同朝 今晚的宴会算是苏世的庆功宴,苏意迟到已经是无礼,皇帝非但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反而似乎对他去做什么了兴致勃勃,反倒是对立了大功的苏世到现在都没有一句夸奖,舒湄早就听说皇上对这位四皇子很是宠爱,如今看来确实不虚。 陈贵妃道:“他呀一听说二殿下要回来,嚷嚷了一天要给二殿下准备一份称心如意的礼物,一大早就出宫去了,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等他回来臣妾定要好好说说他,二殿下看在臣妾的面子上,还请不要怪罪。” 分明是轻慢失礼,被程贵妃这么一说倒像是兄不友弟恭了,既然她说了“怪罪”二字,苏世自然不能继续沉默,于是他意思意思说道:“那是自然。” 当真是不想与程贵妃打交道极了,舒湄忍不住瞪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地向苏世看过去,他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这种情况下显得有些生硬,像是个不失气度却有些意气用事的桀骜少年。 苏轩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接过话来:“说起来四弟与二弟倒是心有灵犀,此次回来,二弟也特意为诸位兄弟准备了礼物,只是西北地方荒凉,四弟在这京城里看惯了繁华物什,大抵是看不上的。” 这就是提醒诸位不要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苏世原本也是尊贵无比的凤子龙孙,却已经在战场上厮杀了多年,不是京城里这些锦衣玉食的皇子们能相提并论的,即便是皇帝不喜欢他,该给的尊荣也不该少。 皇帝闻言哈哈笑起来,道:“都是一家人,无需这些虚的,老四贪玩不懂规矩,稍后等他到了,随你如何罚他。如何?” 苏世自然没有意见,皇帝又说:“今日乃是为你庆功,大败鞑靼,解决了我朝多年隐患,好!戴瑞。” 一直站在旁边的大太监站出来,打开一卷圣旨高声道:“二殿下接旨。” “臣接旨。” 一天之内接两道圣旨,白天那道是玄铁骑的封赏,今晚却是苏世一人的荣耀了。 于是所有人纷纷跪下,便听见戴瑞用尖细的声音先是洋洋洒洒赞扬了半柱香的时间,舒湄跪得膝盖都有些发软,最后终于听到了重点——封王! 苏世大功归来,受封成王,却并没赐下封地,这点舒湄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自古以来有了封地的皇子只要不举兵谋反,大多都与皇位没有什么关系了,所以在所有的嘉奖之中,赐封地向来是皇子们又爱又恨的举措。出乎舒湄意料的是,除了一个成王封号之外,皇帝就只赐了些黄金财帛外加一座成王府,说实话……有点寒酸了…… 但是苏世却没什么,也不知是早有预料还是毫不在乎,因此这一道圣旨过后,在场所有的人精们各自心怀鬼胎地活络了起来,大家举杯痛饮,皇帝口头上嘉奖一番二殿下大功,王公大臣们各自陈词赞美,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而同样是这高门围墙之下,浮冬殿中却是一片低气压,四皇子苏意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陆番,好像要剜下他一块肉来似的。 然而陆番毫无所觉,他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沫,这才说道:“殿下,您可以要考虑清楚了,九蒙山位置特殊,那上面住着的人是谁您也知道,若是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多的刺客,最终还查不出来源,皇上最终会怎么做您不会不知道吧?” 大炎王朝开朝不到五十年,却已经经历过三代帝王,当今圣上苏显瑜乃是太上皇苏晁舒的胞弟。 要说这太上皇苏显瑜,乃是太祖皇帝嫡子,也就是如今母后皇太后沈凝的长子,在位三年就稳定了大炎王朝混乱的朝政,也是一代明君,只可惜在定安八年出征鞑靼,次年被俘。朝臣为了稳固朝纲,扶持了太妃曲清荑,也就是如今的圣母皇太后所生的苏显瑜,改年号为昌泰。 尴尬的是,昌泰二年,鞑靼求和又将苏晁舒大张旗鼓地送了回来,为了堵上悠悠之口,苏显瑜便尊苏晁舒为太上皇,移居南宫,就在这九蒙山上。 苏显瑜这皇位来得并不名正言顺,支持正统的大有人在,而这些人,就在昌泰十三年发动了政变,最后以失败告终,苏显瑜以此为契机拔除了苏晁舒的大部分党羽,但是那一场动乱来的太快,有些人的把柄根本抓不到——比如说沈家一脉。这也就是为什么沈家为何会如此为苏显瑜所忌惮。 也正是因为无法全部清除苏晁舒的势力,苏显瑜才会对南宫的动静如此敏感。如果宋业之死所引出的是一群无法探知底细的刺客,苏显瑜一定会大动干戈借此再次清晰朝堂。 苏意倒是并不在意朝堂上势力的变更,他是当朝皇子,无论多少人人头落地都不会连累到他,只是如此一来,他这些年来苦心经营隐藏在京城的那些人恐怕都难逃一死。 养私兵罪同谋反,苏意不可能承认,但若是他不说,那些人就会被认定是苏晁舒的同党,最后一样是死,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替死鬼! 但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苏意强自稳定了一下心绪,说道:“陆大人说笑了,南宫虽然位于九蒙山,但却与其他地方完全隔绝,更何况出事地点与南宫距离何其之远,哪里能有什么联系呢?即使是有,我又怎么知道?” “是吗?我还以为当初殿下特意来找微臣是因为殿下知道什么内情。” 苏意身体一僵,按照苏显瑜多疑的性格,如果知道他专程去找过陆番,此事绝对不好过去! 但他那分明只是为了对付苏世! 一想到苏世,苏意顿时心中一梗,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苏世究竟是怎么知道岐云山之事的! 玄铁骑初到岐云山剿匪之时苏世虽然损失惨重,但是却还抱着意思侥幸,希望苏世并不知道一股“土匪”实际上是他指挥程家豢养的私兵,事实上苏意一直提心吊胆地等到苏世回京,也没有接到过一点消息表明苏世已经知道了此事,所以他好几次都险些不顾程昱的劝阻要借九蒙山一事置他于死地,而今晚就是最好的时机。 让苏世从最高点一朝跌落,这才是最痛快的! 原本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可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偏偏就是今晚!苏意接到了苏世“送”给他的一块令牌! 第三十二章弹劾 那是他为了调动岐云山私兵专程设立的私印,他虽然并没与蠢到把这东西上打上与自己有关的符号,但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私印是仿照着虎符造的,皇帝不可能不查。 而苏意若是在此时将九蒙山一事说出来,锦衣卫轻易就能查到他身上,那么问题来了,远在京城的四殿下,手底下究竟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到时候他就不仅仅是要解释为何要伏击苏世的问题了,因为那已经不是重点了。 没有人是傻子,苏世或许只是不想两败俱伤所以只是威胁了他一下,但是苏意并不甘心,明明他眼看着就能打败苏世,可却偏偏在这时候功亏一篑,还损失了岐云山的所有人手! 只是再怎么不甘心他也只能如此,就在苏意咬牙吃了这个闷亏的时候,陆番就到了。 不知道陆番忽然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然在这个时候来给他找麻烦,苏意一时间头大如斗,然而陆番不同于其他人,他是皇帝的看门狗,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当初他为了给苏世找麻烦亲自找上了陆番,如今自己酿造的苦果还需要自己付出更多的心力来承担…… 再说宫宴这边,苏意迟迟不来也没有人多说什么,苏轩一时间倒是有些奇怪,他也没见苏世有什么动作,为何苏意竟真的就此老实了下来?只是苏世做事他向来放心,他也没有多问什么,见到确实无事后便彻底放下心来,不多时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悄悄进来在苏世身边耳语了几句,一直以来没什么表情的苏世终于翘起了一丝嘴角。 陆番果然没让他失望啊,他只不过是稍微给了点提示,他竟然这么快…… 苏世挥挥手让王继下去,继续投入这一场觥筹交错中去,就在这时候,下方百官位中有一个人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事启奏。” 在这种举国欢庆其乐融融的时候还没有任何眼力见儿地出来砸场子的人也就只有褚唯扬褚御史了,他这一声“有事启奏”在一片歌功颂德当中尤其突兀,因此场间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这位出列的御史大人身上。 舒湄在褚唯扬站出来的时候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偏头去看舒停云的方向,却见他同样眉头紧锁,显然是没有想到褚唯扬还是站出来了,因此舒湄不由得攥了一下手帕又想起苏世的提醒,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褚唯扬站出来的时候同样皱起眉头的还有苏世,前世他得胜归来的时候玄铁骑被诬陷谋反,所以现在的这一场宫宴前世是没有的,他也只不过是在被禁足的时候听说过关于嘉靖郡主的一些事情,按照时间来算应该是差不多的,前世的这个时候,也正是以褚唯扬弹劾苏瑾为开端,让嘉靖郡主和舒至曦之间的较量从一开始就棋差一招,而如今褚唯扬同样站了出来,只是这一次舒湄的命运是否有所改变,就看褚弼之究竟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褚大人,什么事情如此着急,今日乃是大好的日子,你就不要败兴了。” 说话之人名叫陶泉,乃是内阁大学士,苏世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此人乃是苏意在内阁中最大的帮手。 褚唯扬平日油盐不进,就连朝中清流都遭到过他的弹劾,因此陶泉此言一出有不少人附和,然而褚唯扬却梗着脖子不肯回来,直言道:“皇上,事关国体,兹事体大,还请陛下容臣上秉。” 他这臭脾气所有人都知道,若是今日不让他奏,怕是没个安生,苏显瑜疲惫地捏了一下眉心,道:“褚爱卿有何事如此紧急啊?速速奏来。” “回皇上,微臣此次要弹劾之人,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汪瓒。” 舒湄虽然在这个朝代生活了将近十年,但是对大炎的官僚体系并不怎么了解,但是却也知道司礼监十分重要,若是褚唯扬当真要弹劾他,倒是也说得过去,自己家里那点家长里短和真正的国家大事相比起来自然是微不足道的,这样看来舒停云的劝阻是成功了的。 如此一想舒湄顿时放松下来,安心地看戏。苏世在听到“汪瓒”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褚唯扬向来瞧不起宦官,他要弹劾汪瓒倒不是什么奇事,只听他说道:“前些日子微臣上了一道折子奏明成王殿下行事,却迟迟不见回音,微臣初时不知是何缘故,又往上递了好几道同样的奏折,只是同样杳无音信,询问之下才得知这折子是被司礼监扣住了,故此,臣要弹劾汪瓒越俎代庖枉顾礼法,督察院闻风奏事上达天听乃是祖宗礼法,汪瓒意图蒙蔽圣心其心不轨,还望陛下明察!” 最后那一句话褚唯扬说铿锵有力,苏显瑜沉默着不说话,整个宴会之上便是一片寂静,就连女眷这边也都感受到了浓浓的低气压。 舒湄暗道褚唯扬这个事说得巧妙,司礼监往来于内阁与皇帝之间,直接对皇帝负责,如今却有人把折子直接扣下,皇帝就连听都没听说过,这就是赤裸裸的弄权,无论是哪个皇帝都不会喜欢被人蒙住眼睛的滋味,司礼监这一次,算是碰到了死穴。 舒湄能想明白的道理,自然所有人都明白,尤其是深知褚唯扬折子内容的陶泉更是出了一身冷汗,没人比他更清楚那折子究竟是去了哪里,他是苏意的人,虽然岐云山养私兵一事他并不知情,但是苏意既然说让把折子压下来,他自然要照半,可是谁能想到褚唯扬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把这件事情捅出来? 幸好他弹劾的是汪瓒…… 陶泉正在心里庆幸着,苏轩却奇怪地看了一眼苏世,觉得事情有些奇怪,按照褚唯扬的性子,不论是扣下折子还是玄铁骑无诏剿匪一事都是不容放过的,他为何之言其一?当真是奇怪。 就在这种诡异的沉默无限蔓延的时候,苏显瑜终于说话了:“传汪瓒。” 司礼监位高权重,若非汪瓒乃是宦官不得出席此等宴会,他的座位怕是会与几位阁老同列,得了苏显瑜的命令,汪瓒很快到来,传信的人也是东厂的小太监,因此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到得殿上时,第一时间就跪了下来:“皇上明鉴啊,奴婢乃是皇上一手提拔,绝对不敢欺瞒皇上啊……” 第三十三章兵不血刃 若是严格按照礼制来划分的话,锦衣卫隶属司礼监管辖,当然其中权利分布向来复杂,在舒湄看过的不少电视剧里都掺杂着锦衣卫东厂之间的权力争斗,因此在见识过陆番的阴鸷冷厉过后,舒湄对于这个毫无形象嚎哭不止的大胖子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汪瓒?! 朝中对于汪瓒这副表现却早已经见怪不怪,一个个脸上露出不屑地表情,皇帝却因此笑起来,道:“朕还什么都没说,你怎么就哭上了?” “皇上,奴婢冤枉,方才在路上小太监就已经告诉奴婢了,褚大人弹劾奴婢弄权,还请皇上明察,奴奴婢当真没有任何事欺瞒皇上。” 汪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控诉,像个浮夸表演的小丑,这下子舒湄看出来他为何会坐上这样的高位了。 历史上好用庸才的帝王并不在少数,苏显瑜生性多疑,这个汪瓒一开口就说有小太监把事情都告诉了他,这种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乃是小事,不会触犯皇上的原则,反而因为他的坦诚相告会让苏显瑜生出一种这个人有点小聪明而又不用花费大心思去防范的感觉。相反,太过八面玲珑才更容易被抓住把柄。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舒湄往苏世的方向看了一眼,从一开始苏世的表现虽然同样充满了皇家尊荣,然而和苏轩的和气尊贵比起来,他似乎连隐藏自己的情绪都做不到十分完美,面对程贵妃时一句硬邦邦的“那是自然”总觉得充满怨气,浮躁又桀骜,那么他……是否同样是在用“可用而不必花大心思防范”的这副面孔来进行伪装? 仿佛是有所察觉一般,苏世一抬头,对上了舒湄的目光,或许是把“定非尘土间人”的成王殿下与眼前这个又哭又闹的胖子相提并论,舒湄竟然莫名升起一股心虚之感,瞬间移开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看向汪瓒。 关于扣折子一事,事关重大,汪瓒即便是再怎么得圣心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接过去,因此苏显瑜便将目光放到了在场的诸位大臣身上:“你们见过这样的折子么?” 陶泉做贼心虚,第一个站出来承认:“回陛下,微臣的确是见过这道折子的,事关成王殿下,微臣便将折子一同递了上去。” 苏轩猜得到岐云山一事大约是拿捏住了苏意的命脉,因此接过话来道:“本宫倒是也想起来了,那日本宫正往内阁行走,无意间似乎是见到了褚大人的折子,只是那日本宫去内阁另有别的事,二弟又与本宫关系匪浅,若是本宫贸然插手难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便不曾理会,如今看来,这折子大约是在往御书房递的时候不见了的。” 苏轩出生的时候,正巧是苏显瑜登基的日子,他又是长子,因此刚一落地就被封为了太子,多年来克己复礼,朝野上下几乎没谁说这个太子做得不好,若非是他身子太弱,哪里还有苏意蹦跶的余地?因此苏轩的话是十分有影响力的,闻言苏显瑜便问:“这几日往御书房行走的是谁?” 汪瓒泪眼汪汪地愣了一下,说道:“好像是冯忠。” 苏显瑜冷哼了一声:“我记得这位冯公公好像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倒是神通广大。” “这……皇上,奴婢绝对不知情啊,那冯忠虽是司礼监的人,但与奴婢绝对没有什么关系的。”一听说有了个替死鬼,汪瓒一不替手下人伸冤二不说事情尚未明了,只是急着把自己撇清,苏显瑜龙颜大怒,从一开始的沉默暗讽瞬间爆发,却不是冲着汪瓒。 “来人,将冯忠打入大牢,交由陆番审理!” 一般的凶案、疑案是不会交给锦衣卫审理的,他们主要负责的是纠察“对这个江山心怀不轨”者,除去暗地里的动静,往往牵扯甚广,苏显瑜此话一出大家就明白了,冯忠的小命怕是已经保不住了,而陆番的主要任务就是查出来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欺瞒圣上,这件事情本身的重要性在苏显瑜心中早就超过了褚唯扬折子的内容。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谁不畏惧? 褚弼之远远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坐在太子下首的苏世,眼神有些复杂,这位成王殿下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弹劾成王一事最终会落到哪里褚弼之没有任何头绪,他原本也并不想参与,但今日苏世忽然把他喊去,说是念在和褚子桑的交情提醒一二,可见奏折一事他自己是知道的,这原本是一件对他不利之事,然而他却没有一点阻止的意思,只是告诉褚弼之让褚唯扬稍微改变了一下措辞。 是,如今东窗事发,冯忠落马,谁也不知道褚唯扬的折子里上奏的是关于成王私自用兵一事,但这只是暂时的,若是细查,不可能瞒得住,既然如此他这么做的意义又在那里? 除非他是真的不怕此事被发现,而他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弄垮冯忠。 秉笔太监虽然权利大,但这些年苏世出征在外,与冯忠并无交集,他何必冒着如此风险? 褚弼之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其中的关键,只好暂时放下疑惑,回去还是要与褚子桑商量一二。 有了这个小插曲,宴会之上一时间也升不起歌舞,因此气氛有些冷,苏显瑜震怒之下将汪瓒打发了出去,他便委委屈屈地走了,转过身时脸上露出一抹狞笑,完全没有面对苏显瑜时的谄媚无能。 这一幕恰好落在舒湄眼中,瞬间填满了她对于奸宦的预期,这样看来,这件事情怕是没有这么容易结束。 苏世……此事和他究竟有多少关系呢? 舒湄对于褚唯扬再了解不过,他不是个会为别人歌功颂德的人,既然专程为苏世上了好几道折子,内容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再怎么看最有可能扣下折子的人都应该是他,可在场的人不知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还是事关皇子装聋作哑,总之没有一个人说话,而苏世虽然全程面无表情,却也是气定神闲,他在其中究竟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 三言两语、兵不血刃…… 出于某些原因,舒湄难免对苏世更关注些,一时间便想得有些入迷,没注意到场间的话风已经完全转变了方向。 程贵妃大约是为了哄苏显瑜,闲扯了些家常,倒真叫苏显瑜的脸色好看了些,随后便听见她说道:“要说如今这京中身份尊贵且与五公主年纪相当的就要数嘉靖郡主了,只可惜郡主长久不在京城,否则定会是五公主的好玩伴呢。” 舒湄没听见这话,倒是沈素含蓄地表达了“贵妃说的是”这个意思,说了一串没有意义的场面话,苏世在程贵妃开口的时候就已经皱起了眉头,果然,前世褚唯扬对苏瑾的弹劾只是一个引子,即便是没有了,也会有别的人提起这件事,舒湄的战争……开始了。 第三十四章祸水东引 说来奇怪,即便是自己精心为苏意布下的连环陷阱,苏世都不怎么关注,反而是对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心得很,大约是因为相比于对付苏意的信手拈来,这是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事情罢…… 苏世这么想着,这边程贵妃与沈素已经打了一圈太极,程贵妃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咦了一声,问苏显瑜道:“皇上,臣妾听说至曦也要来京城了,可是真的?若真是如此,郡主一人在京城也不会不习惯了呢。” “说到这个,朕倒是当真有一事要宣布。”苏显瑜笑着看向舒湄,问:“听闻这京城里竟敢有人行刺郡主?此事可当真?” 平儿暗中拉了舒湄一下,总算是让她回了神,舒湄恭敬地起身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多谢皇上记挂,都是些小事,不打紧的。” “这怎么能是小事?天子脚下,竟有人敢枉顾王法行刺当朝郡主,成何体统?!”说到这里苏显瑜明显提高了声音:“岳蒙!” 突然被点名的岳大人苦着一张脸站了出来:“臣在。” “光天化日之下敢公然行刺,你这京兆尹是怎么当的?!” 岳蒙欲哭无泪,听闻舒湄遇刺之时他就知道大事不好,原本想着赶紧将行凶之人抓出来也好给个交代,谁知道皇上会在这个时候发难?皇宫与外面隔着层层宫禁,这消息竟也能传的这么快? 可这话岳蒙不敢说出来,只好咚的一声跪下:“让郡主受惊是臣的疏忽,请皇上责罚。” 舒湄感慨了一声,这位京兆尹大人真是个老实人啊……巡查京城乃是京畿卫乃至锦衣卫御林军的职责,虽说京畿卫隶属京兆尹,可实际上却是两个衙门,他竟然就这么认了下来,当真是叫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皇上,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是臣女行为有失招致了祸患,与岳大人无关,还望皇上不要怪罪。” 谁也没有想到舒湄会为岳蒙求情,这位从未出现在人前过的郡主似乎并不是传闻中那般养在乡下没有见识。 程贵妃也是颇为惊讶地看了舒湄一眼,惊讶道:“郡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女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能有什么仇家,本宫知道郡主不愿意心善不愿意连累他人,可这牵扯到治安朝政的事,你我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要说这程贵妃说话间针对苏世便也罢了,可舒湄与她既无冤仇也无利益冲突,她为何连自己也要算计? 舒湄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沈素,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便明白这大约是程贵妃一贯的行事风格了,因此波澜不惊地接过话来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只怪我初到京城,一时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却不知原来暗藏在这锦衣华服之下还有这等波潮汹涌,倒是叫贵妃见笑了。” 以程贵妃受宠的程度,也不知是为何迟迟没有坐上皇后之位,只可惜程昱到现在也不过是个户部侍郎,也实在是难为了程贵妃日日为母家打算,只可惜没什么大用。 因此舒湄这话虽然是顺着程贵妃说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却不敢接,否则不就是明目张胆地说这京城治安不好,还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这嘉靖郡主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还叫岳蒙承了她一个人情,只可惜却也把程贵妃得罪了一个彻底,聪明是聪明,就是太傲了些,当时便有人看不下去了:“郡主不要断章取义,如此曲解贵妃的意思是何用意?” 说话的这人正是程书颖,虽然只是户部侍郎之女,心气儿却比公主还高,今日与舒湄闹了一顿不愉快,怎么可能就此揭过?因此这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舒湄似乎是疑惑地看了一眼程书颖,没有说话,程书颖只道是现在有程贵妃在场舒湄不敢嚣张跋扈,顿时有一种找回了白日的场子的感觉,一时间更是得意,追问道:“郡主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被我说中了心思心虚了?” 此言一出场中大多数人皆是皱起了眉头,就连程贵妃都忍不住了,她不停地向程书颖使眼色,只可惜正得意洋洋的程大小姐完全没有接收到,尤自沉浸在气势压倒嘉靖郡主的喜悦之中。 可她区区一个侍郎之女,哪里来的底气敢在贵妃与郡主说话的时候插嘴呢,沈黎乔道:“程妹妹快别说了。” 程书颖并不领情,一棒子乱打,她说道:“沈小姐今日借嘉奖王府之名便是如此阻拦我,如今在皇上面前,我倒不知你竟还有这等本事。” 舒湄看了一眼脸色气得有些发白的沈黎乔,心中暗笑,这位喜欢乱做好人的沈小姐总不会是当真如此任人欺压。 果然,素来与她交好的一位小姐就开口了:“程小姐是什么意思还请说清楚,今日分明是你不尊郡主在先,郡主和黎乔大度不与你计较,你别得寸进尺,竟还一直记着这等小龃龉在此胡乱攀咬。” 沈黎乔赶紧拉了一下那位小姐,不让她多说,这等以怨报德的举动自然是附和她“贤惠”的名声,可她若是当真贤惠,程书颖在醉梦楼的所作所为就不会这么快传出来了。 舒湄心中暗笑,便听着这场大火轻而易举地从她身上转移了出去,眼看着就成了几位京城贵女控诉程书颖毫无规矩仗势欺人,好好的一场宴会险些变成这些女儿家的口角场所。 觑着苏显瑜越来越黑的脸色,舒湄这时候说话了:“诸位不要再吵了,这原本只是我与程小姐之间的私事,今日乃是二殿下庆功的大日子,怎么能因为女儿家的纠纷坏了兴致,谁对谁错也不是在这个时候来争论的不是?” 她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众人,今日可不是什么讨论公道的好日子,一个个顿时偃旗息鼓,只是事情发展到现在,所有的错程书颖一个人背了,舒湄落了一个识大体懂进退的好名声,现在出来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时间气得程书颖几欲吐血,张嘴就要反驳。 程贵妃恨铁不成钢抢先开口道:“郡主说的是,咱们好好的一场宴会,说这些不愉快做什么,岳大人这还跪在下面呢,女儿家家的,可别耽误了正事儿才是最要紧。” 被忽视许久的岳大人终于找到了一点存在感,皇上听了这么久毫无意义的争吵早就不耐烦了,险些要忘了今日本来的目的。 如此一想他便看了舒湄一眼,这嘉靖郡主识大体,也识时务,若她不是沈家的血脉或许当真可以一用,可惜了…… 第三十五章暗藏杀机 他毕竟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即便是偶尔升起一点惜才之心也并不能影响他对大局的判断,因此他很快将那一丝可惜抛去,对岳蒙道:“你对嘉靖郡主遇刺一事还有何话可说?” “回皇上,行刺郡主的刺客显然是早有预谋,郡主从回京到现在,只今日出了门,他为何能如此巧合恰在此时下手?说不定便是一直蹲守在嘉靖王府外,所以微臣认为,应该先询问一番王府附近是否有可疑之人出现。” 岳大人老实得很,完全没有理解到皇帝的意思,因此半句话都没说到点子上,苏显瑜便又问:“这查案子需要一个方向,你可有怀疑对象?” “这……尚无证据,臣不敢随意揣测。” 岳蒙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在场的其他人却是已经听出了些别的门道,要问这世上最希望舒湄死的人是谁,苏瑾舒至曦半斤八两,皇帝不可能猜不到,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是有这个念头的,毕竟只有自己的亲侄子侄女儿成为了嘉靖王府的主人,这江山才更好坐。 既然如此,皇上又为何会有此一问? 所谓君心难测,舒湄这会儿是切实地体会了一番,心中正思量着,苏显瑜又道:“朕倒是听说了一些传言,说是当朝长公主行为不端心肠歹毒,为夺郡主之位行刺嘉靖郡主,不知诸位可曾听过,又或者说,诸位爱卿,可是如此认为啊?” 苏显瑜说这话时语气并无波澜,却能叫人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气来,于是众大臣纷纷跪下,称是不敢。 苏显瑜对舒湄虚扶了一把,关切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郡主放心,若是长公主当真做了什么,郡主只管告诉朕,朕定会为你做主。” 还不等舒湄说话,苏世却已经开口了:“父皇圣明,自然不会包庇旁人,但此事目前尚未明了,不宜妄下定论。表弟表妹马上就要到京城,依儿臣看来,此事恐怕是有人要挑拨嘉靖王府的矛盾,须知祸起于萧墙之内,嘉靖王府乃是我大炎朝南海的门户,若是叫人轻易得逞恐怕是要顺了贼人的心思,此事无论与皇姑姑是否有关,都还请父皇三思而行。” 成王殿下在外厮杀已久,将这一场内宅斗争直接上升到了国家安稳之上,一语中的,说得就好像是今日派温眠过去的人不是他似的,只是听成王这不为自家人辩护而是心系国家大事这刚正不阿的语气,几乎叫人觉得这当真是一场针对整个大炎王朝的阴谋了。 舒湄有些惊讶地悄悄看了一眼苏世,这个人在自己的庆功宴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太多话语,这个时候竟然肯出头? 不过这惊讶也不过是瞬间而已,舒湄下一刻就意识到了,今日苏世已经说了好几遍“舒至曦等人即将入京”这条信息,他这是在强调些什么? 在那一刹那舒湄忽然福至心灵,终于明白了苏世一直以来的暗示,顿时不敢置信地看向他。而由于苏世之言过于沉重造成了场间一片寂静,舒湄能清楚地看见他在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是带着浓浓的担忧的。他……为何要帮自己? 舒湄全然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竟然和苏世有了如此深的交集,但是他的表情转瞬即逝,以至于舒湄险些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同时,也正是这种掩藏让舒湄决定赌一赌,就信苏世一次! 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舒湄再次回想苏世的话,就觉得其中更有深意了,如果说他当真是提前知道了些什么而想要保护自己的话,前面的那一番话就不能排除掉提醒皇帝嘉靖王府之重要性的嫌疑了。就在舒湄觉得自己漏掉了些什么准备细细捋顺的时候,苏显瑜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大概是听了苏世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了舒湄身上,只是这一次却放缓了声音,只听他道:“嘉奖王府向来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因为一些流言与皇室生出嫌隙,郡主你说是不是?” 现如今沈素还在这里,苏显瑜却跳过她来问自己这个问题,显然是项庄舞剑,因此舒湄恭谨道:“皇上说的是,父王虽然远在岭南,却时常与京城来信,若是听闻了这些消息,怕是只会心疼长公主受了委屈,臣女还记得幼年有幸见过长公主一面,如此温婉端庄的女子,也不知是何人竟如此狠心敢这样陷害。” 她全然忘记了一开始是她自己要把脏水往苏瑾身上泼的事实,一开口全是为苏瑾伸冤,一点暗示都没有,这种反应倒是出乎苏显瑜的意料,就好像是精心准备的陷阱到最后却发现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似的,这嘉靖郡主究竟是当真单纯地相信“家和万事兴”还是怯懦隐忍到不敢说苏瑾一句坏话? “郡主赤子之心,难能可贵。”他不冷不热地称赞了一句,又一挥手让众人起来:“别动不动就下跪,朕没有看人下跪的兴趣,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谢过皇上恭敬起身,苏轩道:“父皇,嘉靖郡主身份尊贵,遇刺一事自然需要详查,但依儿臣之见,还是需给郡主多配几名侍卫才对。” “太子说得有理,就从御林军里拨几个吧。” 用御林军做侍卫,此乃天大的荣耀,普天之下也没谁有过这等阵仗,舒湄也被苏显瑜这手笔吓了一跳,旋即却想到苏世的话,看来皇帝这是在杜绝悠悠之口啊。 舒湄心中明了,若是苏世当真认为自己今日会有危险,选如今应该也已经过去了,她言语之间没有让人抓到一点把柄,就算是苏显瑜也只能放弃,而就算是皇上亲赐的侍卫,也没有贴身保护女眷的道理,不怕是别人派来的耳目,如此一想舒湄便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一番好意。 自始至终态度都无比配合,皇帝倒是有些想看看这位庄子上长大的嘉靖郡主是否会有些别的情绪,这样一来他虽然今日目的未曾达到,却也另外找到了乐趣,因此心情倒也不坏,吩咐了京兆尹尽早结案,这才说道:“既然郡主与长公主之间并无嫌隙朕就放心了,否则这京城距离岭南路途遥远,朕倒真有些担心至曦至予受委屈呢。” 事情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程贵妃终于反应了过来,她今日本就是配合着皇帝演戏,听了这句玩笑话赶紧说道:“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王妃素来宽容大度,怎么会和小孩子计较,臣妾倒是担心至曦二人刚到京城,恐怕不习惯这边的水土呢。” “朕可没开玩笑,母后这些天来念叨得朕耳朵都起茧子了,好不容易盼到他二人回京,直接就把人接了回来,说起来竟是连王府都没回,朕想着此事不合规矩,却拗不过老人家,便准备趁着郡主来参加晚宴给你们一个惊喜,谁知却听说了这等谣言,一时间都忘记了此事,这下子可当真是既不惊也不喜了。” 第三十六章父子兄弟 苏显瑜不过几句话,顿时叫所有人愣在当场,舒至曦二人现在宫中?! 消息瞒得如此紧密,可不仅仅是个惊喜这么简单吧? 而舒湄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却狠狠地跳了一下,心里忍不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褚唯扬没有弹劾苏瑾,幸好她没有就坡下驴以一副不敢相信却间接承认的姿态将苏瑾的罪名坐实!舒至曦等人如今就在宫中,皇帝不可能没有办法将此事彻底翻盘。 难怪苏显瑜从一开始就摆出一副定会为你做主的姿态循循善诱,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幸好……她没有这么做! 舒湄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去看苏世的目光,挤出一个惊喜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因此她没看见苏世眼底的放松,此事……总算是平安度过了。 前世苏世被禁足府中,听闻长公主谋害嘉靖郡主一事,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后来宫宴之上嘉靖郡主又暗指长公主包藏祸心,谁知舒至曦姐弟突然现身,反将舒湄一军,在初次对峙之中就取得了上风,以至于日后嘉靖王府的激烈内斗之中,嘉靖郡主虽然不落下风,世人对于嘉靖郡主的评论却十分两极化。 一些人认为嘉靖郡主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一些人却囿于此事认定了她心思歹毒残害同胞,甚至到最后被褫夺郡主称号时也少不了此事的酝酿。 而如今这些事总算是过去了啊…… 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沈素,她今日同意舒湄进宫本是要看看舒湄究竟有多少本事,原本还为她放弃了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而惋惜,如今看来竟是阴差阳错躲过了一劫,只是这舒至曦等人回京虽然不算大事,可他们再怎么说也是嘉靖王府的人,没有回复先行入宫不和礼数不说,嘉靖王府甚至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这不是赤裸裸地在打脸么,看来舒至曦二人此次回来不单单是为了一个世子之位啊。 沈素平日礼佛惯了,并不经常有大的情绪波动,因此此时只是略微表达了一下惊讶,道:“臣妾原还在想着至曦二人这个时候也该到京城了,怎么还没有音信,却原来是被太后接回了宫中,幸好今日皇上说了,否则若是再没有消息,臣妾都要报官了呢。” “王妃挂心了,他们入宫也不过是昨日的事,太后见天色晚了这才挽留,又因着今日二位本也是要入宫的,朕便未加劝阻,正好今日你一家人一同回去。” “如此,便多谢皇上了。” 舒湄似乎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对毫不熟悉的弟妹,经过了最初的惊喜过后就只会愣愣地跟在沈素后面行事,这原本是一场成王的庆功宴,眼看着就要演变成嘉靖王府的认亲会,苏轩道:“王妃许久未见表弟表妹,正巧大家都在宫中,不如请去与二位一聚?” 苏轩这个太子是元皇后王桐精心培养出来的,他在想些什么苏显瑜还能不知道么?他对苏世也太过纵容了,身为一国太子如此感情用事可不成,然而苏显瑜感刚刚打算说些什么,苏轩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苏显瑜略皱起眉头,苏轩就十分抱歉地说了几句,又将话题拉回苏世镇上,苏显瑜这才看了一眼苏世,暗中叹了一口气。毕竟是立了大功的,成王该给的体面也是该给足了…… 舒停云身为外男,没有舒湄沈素的“幸运”可以提前去见舒至曦,说起来这事也算是个笑话,舒至曦二人回京,不亲自拜见当家主母就算了,竟然还要沈素亲自去拜访他们,偏偏此事还说不出什么不对了,这就叫人有些憋屈了。 随着嘉靖王妃和郡主的离场,场间所有的不愉快因素终于彻底消除,看在苏轩的面子上,苏显瑜也无心再管苏世的事,因此早早地离了场,他一走,众人都放松了不少,推杯换盏再次活络起来。 苏显瑜没会后宫,传旨让陆番来御书房,不多时,一个身穿鲜红官袍的少年便走了进来。 “臣,参见皇上。” “你来得到快。”苏显瑜放下手里的奏折,随口提了一句,陆番道:“微臣本在查些事情,正赶上皇上召见,便过来了。” 他倒是没说自己就在浮冬殿,苏意是当朝皇子,即便是当真谋反也不一定会死,陆番也不能仅凭一个猜测就逮捕,只能诈供,然而苏意不知是受了哪路高人的指点就是不肯开口,一时间陆番到真是没什么法子,只能从别的地方取证,恰巧皇上的旨意这时候就到了,陆番也就顺水推舟恐吓了苏意一番,这才匆匆赶了过来。 而听到这个回答的皇帝也不问陆番查的是什么事,而是问道:“冯忠一事你可听说了?” “方才过来之前,戴公公交代过。” “那便去查,只是有一点,此事无须公开,这里面牵扯到的所有人,哪怕只有一点,都须上报朕。” 蒙蔽圣听听起来只是有些人胆大包天,可做这事是有代价的,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人忽视这些代价去做,同样是值得深究的事。更何况此事牵扯到苏世,如果扣下折子的人是他,那就是说朝中还有他的人,他出征在外三年,家书与战报并无两样,却与朝中保持着联系,这怎么想都觉得可怕。 陆番恭敬地应下了,仍旧跪在原地不曾说话,苏显瑜便问:“你不问朕为何要在私底下查?” “微臣不曾读过书,只是听大人们说过一句话,觉得很是有道理。” “哦?哪一句?”苏显瑜来了兴趣,放下笔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这个陆番少年长相,唇红齿白像是哪家的身娇体贵的小少爷,单看长相,谁会相信他会是从充满淤泥的地里爬起来,手里掌握着绝大多数人生死的锦衣卫首领呢? 陆番似乎是回忆了一下,一板一眼地说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大约是这个意思,陛下让微臣去做事,臣做便是了,至于为什么,臣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说的不错,多少人饱读诗书却参不透这其中的道理,倒是叫你一语中的,既如此,去做吧。”此言显然是说到了苏显瑜的心坎上,他心情甚好地表示了一番让陆番好好查,这才放他出去。 第三十七章两宫太后 再说这边舒湄二人离了宫宴,一路上都低着头跟在沈素后面默不作声,领路的小宫女不知是谁的人,沈素即便是有话也不好交代舒湄,于是同样保持沉默,母子二人之间如此尴尬的气氛叫人觉得十分奇怪,然而却人敢多说什么,好不容易到了慈安宫,里面的人早就得到通知,有个嬷嬷带着人出来迎接沈素。 “奴婢参见王妃、郡主,太后娘娘正等着呢,请二人跟奴婢来。” 沈素矜持地一点头,面无表情道:“有劳了。” 舒湄便不由得感慨,到了别人的地盘上,亏得沈素也还能如此冷若冰霜。 这慈安宫里面住着的自然不会是太上皇的生母沈凝,而是如今的圣母皇太后曲清荑,和沈家完全是两个阵营,也亏得沈家根基庞大,竟然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彻底拔除,仍旧让皇帝忌惮不已…… 舒湄心里暗自思量着,很快就走进了宫殿之内,灯火通明的大殿里点着不知名的香料,鎏金香炉里隐约可以看见青烟升起,而正殿之上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正笑着和旁边的两人说些什么,见到舒湄二人,那老人家便向他们招了招手:“来了,过来吧……” 沈素舒湄一同行礼问安,曲太后随意地点了点头,脸上不见得有多高兴,不过也对,如果是舒湄的话也高兴不到哪里去,不过碍于身份,曲太后倒是没有为难她们,让人赐座,舒湄二人又福身谢过,曲太后这才介绍道:“至曦至予,你们当年回京时还小,这会儿怕是认不出来了,这便是沈王妃与湄儿了。” 从她们进来开始,舒至曦二人的目光就一直放在她们身上,听到曲太后的介绍后明显惊讶了一下,赶紧站了起来:“至曦见过沈母妃,见过姐姐。” 说着拉着舒至予就要给沈素跪下,沈素意思一下虚扶了一把,没拦住,舒至曦便咚的一声跪下来,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是眼泪汪汪好不可怜:“终于见到沈母妃和姐姐了,这十年以来至曦身在岭南,虽在父王母妃膝下,却时常想起姐姐一人住在京城,不能尽人子之道,便每每心如刀割不能自已,恨不得是自己来换姐姐回去。” 舒湄:“……” 你想表演姐妹情深没有关系,但是请不要一上来就给她扣不孝的帽子,更何况我一点也不羡慕你能“父母双全”…… 舒至曦大约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舒至予看上去还要小一点,小脸都还没有张开肉呼呼的一团,带着发冠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满身的贵家公子气,跟在舒至曦身边也不会说什么,就规规矩矩地跪着。 舒湄十分热情的把舒至予抱起来,看起来十分亲近:“多年不见,至予都这么高了,我差点都抱不动了。”又对舒至曦道:“三妹妹在说什么呢,你我本是一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更何况我与母妃留在京城乃是父王对大炎的一片忠心,怎么三妹妹这么一说,到好像这京城是什么虎狼之地,难不成你还担心皇上太后会吃了我们?” 她这态度无懈可击,舒至曦更是不敢同意她这玩笑,一时间竟没接上话来,倒是沈素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舒湄,当着曲太后的面就敢给舒至曦难堪,舒湄胆子未免太大。 不过舒湄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这跪是舒至曦自己要跪的,沈素还没说话呢她凭什么要人起来…… 果然,打了巴掌就要给个甜枣,既然舒湄都已经把舒至予抱了起来,沈素自然要全了舒至曦的面子,只听她说道:“至曦你也起来吧,自家人不必多礼。你们姐弟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还是不要太过激动。” 沈素吃斋吃得久了,整个人身上都不带一丝烟火气,曲太后也不只是早就习惯了她这样子还是怎样,竟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慈爱地让舒至曦起来,又和沈素说道:“这两个孩子这次回来身边也没个大人,日后就要麻烦沈王妃了。” “太后说得哪里话,我是他们的嫡母,自然要关心他们,这世上哪里有母亲为儿女操劳会嫌麻烦的。” 沈素一句“嫡母”说得就像是苏瑾嫁给嘉靖王府是去做小去了似的,但若要真追究,也挑不出沈素这话有什么意思,她可不就是嫡母么?因此曲太后虽然心中不满,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说道:“见你们和乐哀家便放心了,一家人么,自然要比哀家这个做外祖母的亲近些,倒是哀家年纪大了,糊涂了……” 闻言沈素忙道“太后说笑了”,奉承着陪太后话家常,舒至曦擦干了眼泪偶尔插上一两句话,把老人家哄得直乐。 曲太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从始至终都没和舒湄说过一句话,这种忽视绝对算得上是一种下马威了,只不过舒湄乐得自在,她拉着舒至予亲热地询问了些岭南的事,看上去对这个弟弟十分疼爱,而舒至予也都是问什么答什么,十分乖巧配合,一点也不像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不过这古代孩子都早熟,舒湄倒也不惊讶,她心里倒是记挂着温眠说过的事,“占我良田杀我满门”?,这事儿是眼前这肉嘟嘟的小子干出来的? 没见到舒至予之前舒湄还以为他已经被养成了一个跋扈嚣张的小霸王,但是眼前这一幕实在是让她有些怀疑温眠的话了,几年前那个熊孩子都比现在的他更像是纨绔吧!如果说是装的,舒至予不过十一岁而已,这也装的太像了! 舒湄心里一阵疑惑,好在舒至予也确实没出什么幺蛾子,比起舒至曦那边频频就要给人下套的语言风格可让人舒服得多。 沈素和舒湄在慈安宫里坐了一会儿,等到时间差不多便要告辞了,曲太后以时间太晚,而舒至曦等人还有许多东西在宫里没有收拾为由把他们留下了,沈素虽然明知道曲太后这是在给舒至曦二人长脸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带着舒湄便离开了。 这个时候天色确实已经太晚,晚宴都已经散了,舒湄二人才刚离开慈安宫,便又有宫女前来相邀,这一次是母后皇太后——沈凝! 第三十八章恩人 “皇兄,这不合规矩。” 东宫,苏世略皱着眉头看着满脸淡然的苏轩,此时不过是八月上旬,夜晚的绝对谈不上冷,但是苏轩已经披上了一件杏黄色滚边大氅,饶是如此也仍旧在不停地咳嗽,见此苏世眉头皱得更紧了。 苏轩自幼体弱,本就不宜过度操劳,是以在朝中所担之事不多,每日送往东宫的折子大多都是请安的,苏世站在这里几乎能听见他胸腔的共鸣声,眉头忍不住皱得更紧,扶住苏轩的肩膀帮他一下下地顺着气,好不容易苏轩才止了咳,脸色有些苍白,语气却十分坚定:“你与我回去。” 苏世仍旧不同意:“皇兄,大炎律法……” “你不要与我谈律法。”苏轩为人知礼温和,即便身为太子也很少有打断旁人讲话之时。他又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我自小便接受为君之道,我知道什么是律法礼仪,但你今日不能回去。” “那认为我能做什么?成王殿下刚刚封王便留宿东宫么?”苏世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苏轩是在为他着想,可他又不是三岁孩童,不会这点自保之力都没有,不过是小小猜忌,他还应付的来,否则便不会做出此事了。 苏轩张了张嘴,说道:“你需与我说清楚,你究竟想做什么?” “兵权我都已经交出去了,还能做什么?” “我问的不是此事。” 与前世相同,玄铁骑又出事了,只不过此次苏世早就有所防范,专程留了一个空子给他们钻,只不过别人以为的谋反罪证最后呈上来却只是几个士兵醉后闹事,动静闹得这样大谁还不知此事是有人陷害?满朝文武都在看着苏显瑜究竟是如何偏心苏意而苛待刚刚立了大功的成王殿下,而苏世大约是心灰意冷毫不犹豫交出了兵符。堂堂皇后嫡子,战功赫赫,一朝回京便雄鹰折翼,只能看着苏意这小雀蹦跶,好不让人唏嘘…… 而事实上苏世心里却是清楚得很,这东西在他手里是留不住的,苏显瑜不会看他手握大权,与其给他抓住把柄不如自己主动送上去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总比玄铁骑再次覆灭好。 更何况不久之后还有一个大考验在等着他,只要玄铁骑已经不在他手上,皇帝不会太过为难这只虎狼之师。 只是苏世虽然装得像,却骗不了苏轩,他把苏世拉过来,眼里有掩饰不了的担忧:“老四究竟在岐云山上做了什么,你为何要将冯忠牵扯进来,为何褚大人会对奏折内容丝毫不提,你为何……为何要以这种办法上交兵权?” 世上有一万种表忠心的法子,没有一种是主动给对方抓住痛脚的,若仅仅是如此苏轩或许不会在意,但联系上苏世此前种种作为,苏轩觉得,苏世正在做一件大事! 苏世的目光没有一丝改变,他忽然不再纠结“是否留下来”这个问题,而是问道:“皇兄,你只知我与父皇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不和,你可知道为什么?” “为何?”这件事困扰了苏轩很多年,苏世明明是与他一起长大,可皇上对苏世的态度却一直十分疏离,这种疏离自从王皇后死后更甚,到了一种外人都能轻易看出来的地步,他即便是搜遍了记忆也找不出原因。 原本以为苏世会回答他,可他却只是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深深的夜色,沉默了不知多久才说道:“我也不知道……” 石灯笼里的烛火跳了一下,苏轩没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心里却没来由地沉了下来,良久才长叹一口气,道:“罢了,你要回去便回去,但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 “皇兄请说。”苏世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只要不是重生的事,他基本上都能如实相告。 “你与嘉靖郡主是什么关系。” 苏世:“……” “怎么,不能说?”眼看苏世的表情空白了一下,苏轩心中更加好奇,甚至忍不住带上了一丝笑意。 苏世斟酌了一下,很是认真地说:“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嘉靖郡主和苏世两个人,只见过一面,相隔千里,救命恩人之说简直是天方夜谭,然而无论苏轩怎么问,苏世却不肯再说了,于是苏轩只能放弃,虽然苏世拒绝了留下来,但他还是亲自把苏世送出宫门,这才回了东宫。 大败鞑靼这样的功绩,到最后只给了个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成王封号,还因为一点小事就交了兵权,这怎么听都让人觉得二皇子不受宠得像棵小白菜,可太子苏轩与他关系亲厚,自然也不敢有人小看苏世,苏轩为人虽然低调,但毕竟身为一国太子,有无数人看着,他无心隐瞒,便是要所有人都知道的意思,只要他还在这个太子之位上一天,苏世的这个成王,就必须是荣耀风光的。 另一边,舒湄与沈素才刚刚离开慈安宫,就被沈太后叫回了自己宫中留宿,舒湄本以为自己此次面见沈凝同样要费一番心力,却不想沈凝根本没有见她的意思,说是天色已晚,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让宫人送她直接去休息了,反倒是沈素被叫了过去,也不知二人商谈了些什么,直到第二日舒湄起来,平儿才告诉她昨晚沈素一直和沈凝在一起。 因为她们二人同样没有回府的缘故,今日舒至曦二人便只好与她们一起回来,沈素二人亲自从慈安宫中接回舒至曦时,慈安宫中人的脸色显然并不怎么好看,曲太后倒是没说什么,又是一番流泪告别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了舒至曦二人回去。 等到嘉靖王府的人都走了,曲清荑的脸色才终于放了下来,她问:“沈太后那边的人是什么时候把王妃郡主接过去的?” “回太后,昨夜王妃刚一离开就去了,想必是一直在外等着,却不知为何没有进来通报。” 沈太后冷笑一声:“还能因为什么,不过是怕哀家提早做准备罢了。沈素若是昨夜回去了,今日便要亲自出门迎接至曦至予,也算是给至曦至予一份尊荣;可她没回去,就变成了皇家故意落嘉靖王府的脸面,偏爱皇室一脉,如今四人一同回府,外面不知要怎样传皇家不懂规矩。” 长公主所出一子一女回京,不第一时间回府反倒是不声不响地进了宫,还要王妃郡主亲自去宫中迎接,可不是仗势欺人么? 那嬷嬷心中明了,却不敢言明,只是垂首安慰道:“太后不要如此悲观,三小姐和四少爷为何不会王府先行入宫呢,可见王妃待二人并不如何,世人也不是糊涂的,自然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什么道理也敌不过一个‘孝’字,至曦二人从未在沈素手中生活,哪里来的苛待不和?沈凝这就是要让哀家背上这个小人之心的名头!”曲太后突然提高了音量,猛地一拍扶手,那嬷嬷吓了一跳,闭嘴不敢说话,曲太后继续说道:“哀家小户人家出身,比不得这些高门贵女,即便是同为太后,也永远要低她一头。就连哀家的女儿,也比不过沈家的女儿尊贵,她沈凝不就是想让哀家明白这个道理么?!可他的儿子早就废了,现在的皇帝是哀家的亲子,她还有什么同哀家来争!” 这话更是无人敢接,好在曲太后怒了片刻后便很快平息了下来,她抿了一口茶勉强压下火气,吩咐道:“罢了,你去将一早备好的礼品都送到嘉靖王府去,还有,去把皇帝请过来。” 第三十九章当年旧事 嘉靖王府昨晚便得了消息,派了两辆马车在宫门口等着,舒至曦见了便主动要求和舒至予同坐一辆,沈素却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年纪又小,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尚且不能相互照应,路上没有旁人时你姐弟二人相互慰藉便也罢了,如今都已经回了京城,我又怎能如此疏忽,湄儿虚长你几岁,你便与她同坐,一来她可以照顾你,二来你们姐妹也可好好叙叙。” 舒至曦道:“母亲虽然是一片好意,可至予真是顽皮的时候,怎好劳烦母亲费心,至曦在岭南时便听说沈母妃好静,至予若是有什么冲撞那便不好了。” 和谁坐一辆车本是小事,但嘉靖王府刚闹出那么大的事情,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舒至曦二人从宫中归来本就引人猜测,若是连回府都是和舒湄沈素分开来坐岂不是让人觉得沈素欺凌舒至曦二人生母不在身旁?虽说舆论向来两极分化,但伤人伤己之事沈素却并不愿做,舒湄如今只不过是依附于沈素的一介浮游,自然只能附和着她。 因此听到此时便道:“三妹此言差矣,天下间哪有母亲嫌弃子女吵闹的,兄长如今早已成年,母妃倒是念叨了他许久不如幼年贴心,如今四弟来了,母妃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什么冲撞一说。” 这话说得就好像舒至予是舒停云的替身似的,在舒至曦听来就怎么都不是滋味,却也不能反驳,只好把那不适生生咽了,笑着说道:“话虽如此,子女该尽的孝心却是少不了的,更何况至予如今换了一个新环境,恐怕还离不开我,这……” 说着面露为难,舒至予也十分配合地往她身后躲了躲,舒湄正准备说些什么,沈素却道:“既然如此,我们四人同乘便是,一家人本就不该生分,聚在一起也好话话家常。” 四人同乘可比分开来坐亲切得多,舒至曦自然不愿意,舒湄却并不给她这个机会,拉着她的手热情地将她带到了马车上,沈素则牵着舒至予跟了上来。严嬷嬷大约是有准备,这辆马车十分宽敞,即便是坐了四个人也并不显得拥挤,如此一来舒至曦便是想反对也找不到理由。 你看,嘉靖王府其实并无不和,虽然派了两辆马车去接,四人却同坐一辆,可见其亲近了。 即便长公主还背着暗杀嘉靖郡主的嫌疑,即便三小姐四少爷回京的第一件事是进宫,王妃和郡主却并不计较嘛,亲自入宫将人接了出来,何等的温厚宽宏…… 或许是领教了沈素与舒湄的厉害,一路上舒至曦并没有再闹什么幺蛾子。 从宫中出来的舒至曦身后跟着一路上护送二人的护卫、奴仆、从岭南带过来的物品,还有从慈安宫刚刚出来的十大箱绫罗绸缎,前前后后跟了近一百人,声势不可谓不浩大,舒至曦姐弟二人虽不能享嘉靖王府的爵位,身上所附之荣耀却不差旁人半分。 回到嘉靖王府,沈素亲自领着舒至曦舒至予到给他们各自的院子里,因为他们二人要来的缘故,院子是早早就收拾了出来,如今只需要把各自的东西都就行,竟不需要舒至曦废太多的功夫,等到晌午一家人一同用饭之时一切就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舒湄派平儿出去找了一趟温眠,等到下午皇上指派给舒湄的六名御林军到了,舒湄命人将他们带到静深院,待几人行礼后却也没让起身,而是说道:“虽然你们是皇上亲自为我指派的,但此处毕竟是嘉靖王府内院,外男擅入不合礼节,你们六人可以去管家那里要一份府里的值班日程,自行分配,这静深院的侍卫都交由你们来管,待你们商量好了再去登记一下,交给我一份备份即可。” 这六个人舒湄倒是没怎么挑,御林军与其他地方不同,里面的人大多都是管家子弟,即便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多少沾些裙带,插到嘉靖王府里的这些家生子们中去难免心高气傲,舒湄便又道:“你们在宫中当值原本也是大好前程,可御林军里多少贵族公子,那份前程难挣,你们应当清楚。而如今进了这嘉靖王府,即便是日后放出府去身上也都带着嘉靖王府的烙印,既是如此嘉靖王府自然也不会断你们前程,不说别的,本郡主及笄后皇上便会赐下封地,不是什么只有虚衔的,你们日后即便是跟本郡主一同前往封地,本郡主也不会亏待了你们。” 那几个人闻言便口称“多谢郡主指点”,舒湄见此便不再多说,摆手让他们先下去,正巧这时候舒至曦来了,她自己那院子里即便已经收拾好了,人手调派、物品清点也是需要忙碌许久的,也不知她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做什么。 舒湄心中不耐,实在是不想面对这样的勾心斗角,却没有别的办法,看向舒至曦时已经迅速换上了一幅笑脸:“妹妹院子里还有许多事情,怎么这就过来?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懂?”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至曦无事就不能过来了吗?咱们姐妹两多年不见,至曦可是有许多话要和姐姐说呢,若是姐姐不高兴,那至曦走就是了。” 舒至曦佯装不高兴地一撇嘴,作势转身要走,舒湄一阵心累,忙拉住了她:“好妹妹,是我不会说话了,你大人有大量可别生气,白芍,看茶。” 白芍是舒湄新提上来的大丫鬟,做事很是伶俐,很快便奉上了茶点,舒湄拉着舒至曦坐下来,说道:“这京城里有一家致芳斋里的糕点很是不错,是我特意吩咐人出去买的,你快尝尝,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 致芳斋就是百草堂对面的那家,舒至曦拿起一块尝了尝,果然眉开眼笑,夸奖了几句后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转眼就泪眼朦胧了:“姐姐待我当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只可惜当年妹妹年幼,不知道姐姐好意,做了许多错事,如今回想,当真是……” 说着舒至曦哽咽了一下,舒湄一见这梨花带雨的阵仗就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这舒至曦回来不先“安内”把自己的院子收拾好了,却有闲工夫跑到这里来“攘外”,这是要做什么? 然而明知对方心怀不轨,舒湄也不能对她这眼泪视而不见,因此只好装出了十二分的关心,问道:“妹妹这是做什么,当年咱们年纪都小,小孩子有所冲突是很正常的,我早就不记得了,更何况妹妹也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如今这又是做什么?” 舒至曦却仍旧是哭:“是我对不起姐姐,当年如果不是我,姐姐也就不会落下池塘,险些害得姐姐没了性命,我自己却浑然不知,姐姐心善不与妹妹计较,我确实无论如何都不能释怀的。” 几年前,嘉靖王陪着苏瑾回京,带着尚且年幼的舒至曦舒至予,沈素专程命人将她从庄子上接了下来,中秋宴会之上不过五岁的舒至曦亲手将舒湄推入池塘,如果不是这件事,舒湄是不会相信这么小的孩子也会有如此歹毒心肠的。 舒至曦舒至予隔天便回了岭南,他们前脚一走,沈素后脚便将仍在昏迷中的舒湄送回了庄子上,不闻不问直到现在,也就是从那时起,舒湄才暗中开始筹备百草堂的事宜。 而如今舒至曦旧事重提,舒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半垂下眸子,细心地去吹那滚烫的茶水中漂浮的茶沫,仿佛立在水中的茶梗是什么有趣事物般沉浸其中,再到她开口时,语气却是平淡无比:“妹妹说的这是哪里话,我那日本是失足落水,和你有什么关系。” 第四十章白芷 舒至曦仍然在哭:“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那日在花园当中,我……我……” 听到这里时舒湄几乎要以为舒至曦今日是来找她忏悔求原谅的,随后便听见她说道:“我亲眼看见是白芷将姐姐推入了池塘,可白芷一直威胁恐吓于我,她说……说我若是将此事说了出去,便将我一同扔下水去,还说……” 舒至曦大约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眼里流露出一丝恐惧,反倒是舒湄想了许久才记起来白芷究竟是何许人也,当初她身边可不就是一个白薇一个白芷么,当年舒至曦说自己的丫鬟不如舒湄身边的伶俐,沈素便做主将白芷送给了她,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舒至曦还能把她拉出来再当一波替死鬼。 舒湄心中暗叹,却并不接话,只听舒至曦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当时当真是怕极了,白芷是沈母妃送给我的不能轻易打发,她日后还要贴身伺候我,若是她起了什么歹毒心思,我……我当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姐姐……你,你不会怪我吧?” “妹妹多心了,那白芷就算是再怎么是母妃赏赐的,也终究是个下人,做主子的能如此轻易地叫下人越了过去这王府里岂不是乱了套了?说来也奇怪,白芷自幼在我身边伺候,向来都是恭恭敬敬从不逾越,怎么刚送给妹妹转眼就要弑主呢?居然还胆敢威胁你,实在是罪不可赦,不是我说,妹妹心善是好,可对这下人们,也不必太过纵容。” 舒至曦今日专程过来,不可能是为了和舒湄赔礼道歉消除阋墙的,白芷既然是从自己这边出去的人,若是真做出了什么伤害主子的事,那究竟是自己管教无方还是刻意授意,那都不是一个好名声,因此舒湄率先把这两条路都给堵死了,且看舒至曦还要怎么说。 说实话,舒湄算不上心机深沉,这两句话里早就装不了所谓的姐妹情深,因此舒至曦连哭都顿了一下,睁着一双泪盈盈的眼睛看着舒湄,小心翼翼地问:“姐……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这话说得就好像是舒湄不能生气似的,当年之事没有人比舒湄自己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都以为舒湄不知道,但是那日舒湄掉下去的时候分明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粉气味。 阖府上下,只有舒至曦的贴身丫鬟紫烟把自己抹成了一个香囊,并且那种种香味之中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舒湄就算是想闻错都不可能,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她抑制对此一言不发,没有人知道罢了。 而如今这个罪魁祸首还要将此事拿出来,再牵扯出一个白芷过来假意赔礼道歉实为栽赃嫁祸,舒湄能耐下性子来看着自觉已经是十分隐忍了。 然而舒至曦双眼通红,一幅受尽了委屈的小模样,好像舒湄说一句“生气”她就受到了莫大伤害似的,舒湄又觉得自己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因此淡淡地道:“没有,只是当年之事我有些记不清了,如今你突然提起,我一时都有些想不起来。” “姐姐,你就算是生气了也没关系,因为我这次把白芷也带过来了,就是准备此次交给姐姐你的。” 舒至曦抬起头来,双眼直盯着舒湄,虽然依旧是泪濛濛的,却难以掩饰其中的精光,那一瞬间就连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似乎都变得得意起来:“白芷毕竟是姐姐这边出来的人,我也不好擅自处理,如今交给你是在合适不过了,这等欺主的奴才,就应该狠狠惩戒才是。” 绕了这么一大圈,舒至曦今日是来打脸的。 送出去的人被退了回来,还是犯了大事,身为旧主,可真是脸上无光呐…… 舒湄看着舒至曦的表情,原本烦躁的心情瞬间消失无踪,她忽然放松了身体靠在椅子上,一手撑着下巴显得十分惬意。她冲舒至曦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说道:“那是自然。” 这种反应完全出乎人的意料,舒至曦似乎是楞了一下,同样灿烂地笑起来:“既然姐姐这么说了,那我就让人把人带过来了。” 说着舒至曦对紫菱使了个眼色,那丫头便小跑着出去了,很快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女子被带了上来。 那女子一身衣服十分陈旧,过于消瘦的身体像是撑着衣服的竹竿,脸色也是一片蜡黄,眼眶深深地凹了下去,本就高的颧骨就显得格外突兀。 她神情恍惚地被带了上来,有个婆子一脚踹在她的膝盖窝上:“跪下!” 那女子瞬间站立不稳往前一扑,露出手腕上手指粗的勒痕,在本就没有几两肉的皮肤上突兀地凹下去,丑陋而可怖。 “白芷?”时隔多年,舒湄倒有些认不出来这个形容狼狈的女子究竟是谁,因此试探着喊了一声,谁知那女子在听到这个声音时疯狂地往后退去:“不是……不是我,别打我,我错了我没有啊啊……” 舒湄下意识皱起眉头,那婆子对此却是见怪不怪,熟练地拎起白芷的衣领压着她跪下去,但白芷仍旧是手脚并用地挣扎哭喊着,骨头似的手掌在地上不停地挠,那婆子厉声道:“闭嘴!郡主面前也敢放肆!小心我打死你。” 郡主这两个字明显让白芷瑟缩了一下,舒湄到有些惊讶,这白芷时隔多年竟还记得她不成?结果就看见白芷在安静了片刻后突然发狂,那婆子没想到原本最管用不过的话今日竟没了效果,一时不防被她甩开了,下一刻白芷就跌跌撞撞地向舒至曦跑了过去。 这个变故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眼看着一个干瘦得活像是骷髅成精的恐怖女人手舞足蹈地朝自己冲过来,舒至曦顿时尖叫了一声,舒湄没让白芷吓到反倒是被她惊到了。 只见舒至曦猛地窜起来,将丫鬟紫菱往前一推正好与疯狂的白芷撞了个满怀,紫菱哪里见过这等疯人,顿时吓得尖叫起来,舒至曦却已经朝着舒湄跑了过来,口中还喊着“姐姐救命”,最后面一个婆子拼命地要压制白芷。 眼前一幕十分混乱,很是不成体统,若不是场合不对,舒湄倒是很想笑出来,眼看着这里面热闹无比,舒湄挥了挥手让人去把那边都抱成了一团的几个人个拉开,而白芷失了那婆子的压制,迅速锁定了舒至曦,再次向她冲过来,舒至曦下意识地就往舒湄身后一躲。 在这一片混乱的时候,舒湄全程淡定无比,连起身都不曾,舒至曦往她身后一躲,舒湄就成了一个跑都跑不掉的挡箭牌,然而事实是舒湄也并不用躲。 白芷冲到舒湄面前咚的一声跪了下来,骨头和地板相撞的声音舒湄听着都觉得疼,白芷却毫无所觉一个劲儿地只会磕头:“郡主饶命,郡主救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没有,郡主饶命……饶命啊……” 白芷毫无章法地求情,并没有直接扑上来把舒湄的脸都挠花,这让舒至曦有些不满,但那也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事情,她似乎是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白芷,又对舒湄说道:“姐姐对她可真好,到这种时候都知道谁会救她呢。” 语气十分惊奇。 小丫头片子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败坏她的名声,舒湄心中冷笑,悠悠然站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逐客 她并没有理会舒至曦,反而是走到了一边去不知和白芍说些什么,就好像这场中一切与她毫无关系似的,舒至曦皱眉看着她,不知道舒湄要做什么。 片刻后,舒湄才像是忽然想起来这里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似的转过头来:“呀,妹妹还没替白芷做主呢?这可不好吧……” 舒至曦一愣,说:“姐姐说什么呢,白芷在喊你呀。” “是吗?”舒湄的表情十分不可思议,她指了指正在磕头的白芷,说道:“我还以为这里已经没有我什么事了。” “怎么会呢,妹妹今日来不就是请姐姐处置白芷的吗?”说着舒至曦忽然明白了舒湄的意思,身体顿时一僵,她看向仍旧在求饶的白芷,随后惊恐地看向舒湄:“姐姐!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万万没有觊觎郡主之位的意思,这个奴才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认不清谁是姐姐才会一直向我求饶的!” “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右王妃乃是当朝的长公主,你的身份可比我更高贵,这个郡主之位我便是让给你也没什么的。” 什么“让”什么“给”,说起来轻松且气人,舒至曦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却还是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姐姐说笑了,这嘉靖王府里只有一个郡主,祖宗规矩,可不能乱了。” 让舒至曦亲口说出这一番话来当真是难为她了,舒湄欣赏了一会儿她脸上强颜欢笑的表情,良久才说道:“什么郡主不郡主的,都比不过咱们姐妹之间守望相助,咱们都是王府的孩子,都是一样的。” 这一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让舒至曦恨不得撕烂这一张笑着的脸,但是她还是忍住了,说道:“规矩就是规矩,咱们别说这些了,白芷还在这里呢。” 舒湄“哦”了一声像是现在才想起正事一般,走上前去伸手抬起了白芷的下巴,她明显瑟缩了一下,全身都僵硬起来,满脸的恐惧,嘴里还在哆哆嗦嗦地说着求饶的话,额头上已经磕出了血。 “郡主小心些。”白芍被舒湄这动作吓了一跳,就要上去扶她离开,舒湄却制止了她,仍旧专心致志地打量着白芷。 眼看舒湄和白芷凑得这么近,舒至曦恨不得白芷立刻把她的脸抓花,只可惜愿望终究只是愿望,直到舒湄站起身来,白芷也没有任何动作。 “妹妹。” 听到舒湄的声音,舒至曦赶紧收回怨毒的表情,迷茫地看向舒湄:“啊?” “这白芷……身上的伤可不少啊,不是说交给我处置么?看来这几年来妹妹倒是调教了不少。” 白芷身上的伤大多是旧伤了,看她如今癫狂的样子舒湄基本上就能猜出这些年来她在岭南过的是些什么日子,仔细算来白芷也二十岁不到,在现代还是个孩子,而在这里,作为一个弃子,她所忍受的又是怎样的日子? 舒湄丝毫不同情白芷,因为如今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当年舒湄一心以为她是可以信任之人,将逃跑一事告诉了她,而白芷为了向沈素投诚,转眼就将她卖了,这才有了舒湄小腿被打断一事。 按理说这么久远之事舒湄一直记到今天显得有些小肚鸡肠,更何况白芷如今已经这么惨了舒湄却依旧是好好的所以她也应该放过她,可当年原本是白薇比她更得沈素信任,是因为有了此事之后才被提拔为大丫鬟处处压白薇一头,这才有了舒至曦看上她将她讨要过去这件事,所以说这是她咎由自取还当真不是冤枉。 舒至曦既然敢把白芷弄成如今这副样子,自然是早就有所准备,闻言颇为惭愧地低下头说道:“我后来晓事了之后便将白芷调开了,后来她又犯了偷盗,下面的人不知道情况,或许下手重了一些,姐姐不会怪罪吧?” “不会,怎么会呢?”舒湄轻笑:“奴婢嘛,自然是要好好调教才会听话,不过看她这副疯魔样子也伺候不了人了,即便是惩戒了也没什么用,妹妹大概有所不知,这京城里百物皆贵,因此王府里从不养闲人,依我看便将这丫头发卖出去,也算是全了主仆情谊,你说是吧?” “可……谋害主子这么大的罪,就只是发卖出府,这不合适吧?若是传了出去,还以为嘉靖王府的家规是摆设呢。” “妹妹此言有理。”舒湄笑得更加开心:“既然说到家规了,我记得这其中有一条便是越俎代庖,妹妹口口声声说白芷需要交由我来发落,可如今人都已经打傻了,再交给我是不是不太合适?” “可……” “更何况一罪不二罚,若是我再施严刑,岂不是叫别人以为我是个容不得人的残酷主子?” 一句“越俎代庖”一句“残酷”夹枪带棒硬生生把舒至曦逼得没了话语,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知此事怕是要就此揭过了,心中万般不甘心,然而舒湄言语犀利,话语又叫人挑不出漏洞来,她也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舒至曦一咬牙,说道:“既然已经送到姐姐这里来了,那自然是虽姐姐怎么处置都行,至曦不过是担心姐姐对下太过宽容容易叫别人欺负了去。” “这到不劳烦妹妹费心了,想这白芷自我这里出去之时也是个乖巧的,也不知怎的现在竟敢威胁主子了,当真是奇怪。” 舒湄瞥了一眼舒至曦难看的脸色,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说道:“不过我还是要多谢妹妹好意了,你那院子里还又许多事要忙,我便不留你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就是。” 这便是逐客令了,舒至曦今日巴巴地赶上来演了一场大戏,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已经把舒湄恨得要死,此时哪里还留的下去,闻言好容易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多谢姐姐”这才告辞,舒湄瞧着这愤愤的背景只觉得甚是舒坦,这副样子可比方才那姐妹情深好看得多。 再转头去看白芷时,她已经躲到了桌子底下缩成一团,怎么也不肯出来,当着舒湄的面几个下人也不敢用蛮力,站在旁边颇有些手足无措,舒湄对白芍道:“找个良善人家把她送出去吧,每月给些许银两,总不至于叫她饿死。” 舒湄已经看过了,白芷这种情况要是想恢复得和正常人一样基本不可能,但只要日后不遭受虐待,基本的生活却是不难保证的,看在那些许银子的份上,若是收留她的人家舍得给她医治,她也能好上个七七八八。 舒湄和沈素之间的龃龉少有人知道,甚至许多人以为二人并不亲近不过是沈素常年礼佛性情使然,因此白芍并不知道舒湄和白芷之间还有过一段并不算愉快的记忆,但看见舒湄对于曾经服侍过自己的人都如此尽心,她们心中自然也是更暖,因此很是痛快地应下了。 第四十二章王妃有请 平儿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舒湄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平儿一人服侍,问:“温眠怎么说?” “那泼皮听说郡主要找,巴巴地赶着来了,哪里还用等?”平儿翻了一个白眼,对温眠很是不满,舒湄一见她这生气的小样就觉得好笑,正想揶揄她几句,屋子里就传来了温眠的声音。 “死丫头,背后里说人坏话是要烂舌头的知不知道?” 舒湄一抬头,就见温眠已经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房梁上,他也不知是哪里招惹了平儿,一看见他平儿就炸了毛:“我实话实说罢了,你敢说你不是千方百计地要往郡主面前凑?” “哦,那倒是,不过……” 眼看两个人要吵起来,舒湄无奈地打断了温眠:“来就来,做什么非要当那梁上君子?” 温眠一听这话便直接起身跳了下来,也不和平儿贫嘴了,很是认真地问:“郡主,你说找到法子让我名正言顺地入府,是什么法子?” “你如今不是已经进来了吗?”舒湄一挑眉,笑得有些得意。 温眠一脸茫然:“可……这不是偷偷的吗?也不是长久之法,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平儿找到机会就开始嘲讽他:“你都已经拿到了王府里的换班日程,这样还能被发现?你不是自称武功高强吗?” “你这丫头……”温眠龇牙咧嘴地瞪着平儿,得到平儿一个得意洋洋的表情后长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不和小丫头片子计较,郡主,你快说说,究竟是什么法子?” “就是这样,你日后就这么跟着我便是。” “郡主……”平儿也有些糊涂了,温眠什么身份都没有,就这么潜在舒湄身边岂不是要被当成贼子打出去? 可舒湄一再强调无需做别的事情,温眠反倒是领悟了,他惊讶地看向舒湄,眼睛都亮了起来:“郡主果然高明!” 舒湄很是谦虚地一点头,对这个马屁很是受用,平儿仍旧是满脸迷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每个人都是信心满满,她顿时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不是太笨了的沮丧,舒湄见她连脑袋都耷拉了下来,心情颇好地笑了一下,解释道:“平儿,我问你,今日皇上是不是送了我六个侍卫?” “是啊。”可这和温眠有什么关系? “这六名侍卫对王府内的人事是不是全然不知?” “可他们今日不是拿到了府里值班日程吗?” “可这世上还有一种人是不会列入明面上的日程里的。”温眠得到了表现机会,身后的尾巴几乎要翘上天,把舒湄慢慢来的提醒一次性给秃噜了出来:“静深院日后的保卫工作会交给六名侍卫来统领,他们能不能发现我暂且不说,即便是日子一长发现了,那也只会认为我是王府的暗卫,这种暗中势力不论是谁都不会泄露出去,而若是王府里的人知道了我的存在,也只会以为我和那六个侍卫是一同来的,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各自揣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平衡就永远都不会被打破。” 温眠说得又快又溜,平儿的表情明显空白了一下,她眨眨眼睛,好像有点明白了。 舒湄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一挥手道:“既然说明白了,那就退下吧,‘暗卫’先生?” 暗卫这工作,既危险且辛苦,温眠只要一想自己身为二……成王府里这一批侍卫中第一人,如今却沦落到这样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地步,心里顿时觉得委屈无比,这样一来他看向舒湄的眼神都变得幽怨起来,慢悠悠地挪到窗边,瞬间消失在了夜色里。 “郡主,这个温眠,到底是谁啊?” 平儿自小跟在舒湄身边,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他是昨日在致芳斋中突然出现的,也不知郡主为何如此相信他。 “不知道。”舒湄回答得很是痛快,这个答案让平儿瞬间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就听见舒湄道:“他是谁,为何要接近嘉靖王府,为什么要选择我,他身后究竟有没有人,有什么人,这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吗? 平儿觉得这些都是关键问题啊。 “那什么才重要?”没有外人的时候,平儿很是勤学好问。 “重要的是,他是迄今为止,除了你之外,和嘉靖王府之间联系最少的人。” 不论温眠所说的身世是真是假,若是他和嘉靖王府关系密切——不论是和嘉靖王府的谁,侍卫也好偶遇也罢,要接近舒湄的办法有很多种,没有必要专挑舒湄离府的时候,用这种方法出现在她面前,一来大动干戈;二来破绽太多,不会有人这么无聊。 送血衣那次,平儿隐约感觉出来舒湄和沈素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太正常,听到舒湄这么说,她的这种感觉就更强烈的,正想多问些什么,就传来了白芍敲门的声音。 “郡主,您吩咐的事情办好了。” 舒湄对平儿点了点头,她这才去开门让白芍走了进来。 “这是选定的几户人家,郡主您要不要看看?若是可以,我明日便将白芷姑娘送过去。” 结果白芍手中的纸,舒湄不得不感慨,沈素送过来的丫鬟办事效率之快,这和在庄子上的时候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么快就挑了四户人家?” “回郡主,这单子上有两户都是从前府里出去的老人,膝下没有儿女,桂嬷嬷听了白芷之事便将这二人的名单给了我,另外两户也是其余丫鬟推荐的,我想着先拿来给郡主过目,我明日带着白芷先过去看一看,若是可以便留在那里,若是与实际不符,那便再做打算。” “嗯,如此倒是缜密。” 舒湄很快看完了四户人家的基本信息,觉得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先从桂嬷嬷推荐的这二人开始考虑吧,她老人家在府里这么多年,眼光想必是不会错的。” 毕竟桂嬷嬷才是这静深院的掌事嬷嬷,也算是给她一个面子。 白芍对此并无异议,说了一声是这才退到一边,舒湄又问:“对了,白芷呢?还在发疯?” “王妃听说白芷回来了,今日着人将白芷带了过去,说是晚些时候再送回来。” “母妃?”舒湄皱起眉头,毕竟穿过来这么多年了,别的不说,舒湄对沈素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她绝对不是一个多年前就已经放弃的棋子都要管的性子,但她如今既然是把白芷要了过去,这是要做什么? 正思量着,舒湄今日才提上来的另一个大丫鬟白术也过来了:“郡主,王妃有请。” 第四十三章手 昨夜,沈素和沈凝畅谈了整整一晚,和沈素的淡然清冷不同,沈凝的性子高傲果决,当年苏晁舒御驾亲征之时并未确立太子,便是由沈凝率领群臣议事,若非是严家临阵反水,苏显瑜还坐不上如今这个皇位。 只可惜侍奉两主之人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不是所有人都有太祖那般心胸的,所以苏显瑜坐稳了皇位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抄了严家九族,这才叫报应不爽。 当然这些事如今想来已经比较久远,话说回来,自从和沈凝彻夜长谈后,沈素同意了沈凝所说的话,她和舒湄现如今的相处模式不行! 多年以来母子亲情淡薄,若是放在平常那没有什么,再怎么说也不会不尽生养之恩,不行赡养之责,可这里是嘉靖王府,这里面的水随着舒至曦的到来已经被搅浑了,即便是二人默契地统一战线也是不行的,有些事情必须要说开。 因此便有了今日沈素叫舒湄过来一事。 舒湄这边自然是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因此一路上心中都是疑惑的,自从舒至曦回来,沈素也总佛堂里搬了出来,住回了原本的院子,这里面的布置和静深院走的是同一种风格,厚雅端庄灵秀自然,舒湄前面有两个丫鬟提着灯笼引路,身边带着一个白术,后面还跟着四个小丫鬟,分明是在自己家里,硬是走出了出巡的气势。 不过嘉靖王府怎么说也算是皇亲国戚,这种阵仗并不过分,只是舒湄难免有些不习惯,表面上虽然仍旧是淡然无波,心里历程却已经不知究竟走了多少圈。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舒湄总算是见到了沈素本人。 “见过母妃。” 回府以后,这还是舒湄第一次到沈素的房里来,然而沈素的表现却和佛堂里并没有什么两样。 她抬眸瞥了舒湄一眼,说道:“坐下吧,你们先出去。” 于是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平常有严嬷嬷等人在时,两人之间还只算是疏离,而如今独处一室,简直就是陌生人了,巧舌如簧也好机敏善变也罢,到了这时候两人竟都是一句话都没有。 但舒湄本身就从未将沈素当成过自己的母亲,她既然将自己叫了过来,就一定是有事要和她说,因她一点也不着急,微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这种沉默不知沉默了多久,沈素终于开口了:“听说今日白芷回来了?” “回母妃,是三妹带过来的,白芍说母妃让人将她带了过来,想必您已经见过了。” “那到没有,我找她有别的事情。” 一个已经疯了的人,沈素还能从她嘴里问出来什么?难不成当年沈素派白芷过去是吩咐了任务的? 舒湄心中思量,却没问是什么事,沈素仿佛早就预料到她的这个反应,也不等她开口,直接将一个木盒子往前推了推,说道:“看看。” 那木盒看起来平凡无奇,里面想必放的也不是什么宝物,再说了,即便是宝物,沈素也没有必要专程把自己叫过来给她看。 可沈素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将那木盒推过来后便端起茶盏品起来,舒湄到是真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将那木盒接了过来,满脸疑惑地打开,而在看见那里面放着的究竟是何物的时候舒湄瞬间脸色惨白,木盒咣叽一声掉在地上,并不坚固的盖子瞬间四分五裂,里面的东西登时滚了出来,拖着鲜红的血迹碰到了沈素的裙角。 那是一双人手! 一双手腕上有着深深勒痕的人手! 手腕长期捆绑,血液通行不畅,手掌发育与正常人迥异,若是再加上被捆绑之人年纪不大,生长之时那一块血肉便会不可逆转地凹下去,那是白芷的手! 即便是做过解剖、见过尸体,一对残肢就这么出现在面前也仍旧让舒湄脸色惨白,更何况这双手的主人是她刚刚才见过的?! 舒湄双手有些发抖,震惊地看向沈素说不出一句话来,然而沈素却仿佛没看见她的表现,只是垂下眸子看了一眼自己被弄脏的裙角,并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 “你……”舒湄开口,声音却已经仿佛被堵在嗓子里一般出不来,舒湄强行收回视线,坐回了椅子上,用力掐了自己一把这才终于说道:“母妃这是做什么?” 普通女子见到如此血腥一幕不当场尖叫出来已经是不容易,因此沈素对舒湄的这个表现略有些惊讶,她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说道:“白芷当年背叛了你吧?” 她用出这样的一个疑问句,就好像白芷当年并不是向她透露的行踪似的,舒湄心中一片冰冷,没有说话,沈素继续道:“当年你尚且年幼,不知晓事情,我便对你看管严厉了些,这丫鬟原本也是为了你好,但丫鬟么,只能担心主子,哪里有为主子拿主意的道理,因为我便帮你处理了。” 今日舒湄见了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舒至曦,现在又见了一个更加冠冕堂皇的沈素,顿时有些反胃,可她却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听见沈素说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在庄子上长大,你我亲情淡薄,可母子连心,如今你我独处一室竟一句家常话都没有,我不得不怀疑是否是有人在你身边挑拨离间,这般愚弄主子之人,有白芷这么一个便也够了吧?” 舒湄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沈素,却见她脸上仍是一片淡然无波,就好像她所说之事最是无关紧要一般,舒湄袖子里的拳头攥了又紧,良久才说道:“母妃多虑了,是我自幼缺少教导,不懂礼仪,还望……母妃不要牵累旁人。” “嗯,倒是有几分担当。”沈素似乎是夸了她一句,又道:“我问过原本那庄子上的人,你回府之后倒是与她们所说全然不同。” 舒湄不是个爱惹事的人,从前在庄子上即便是受些欺压,可对于她的生活却不会有太大影响,她自然没有必要去争去抢什么,可沈素要听的绝对不是这个理由,舒湄说道:“耳听为虚,况且人总是要有进步的,执着于过去之象太过拘泥,过去之人如何说并不重要。” “此话虽然有理,可旁人却不一定这么认为,事关嘉靖王府的脸面,你过去之事还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得好。” “母妃放心,平儿绝不会乱说!”舒湄瞬间急了,平儿是她真心相交之人,沈素若是当真对她动了杀心,那……那……绝对不行! 看见白芷断手都没有如此激烈表现的舒湄在这个时候终于着了急,沈素满意地笑了起来:“你放心,对你忠心之人我自然不会动,我指的意思是其他人。” 第四十四章大病 和舒湄从前的生活有关系的人除了平儿全部都已经留在了庄子上,而那些人已经全部都被禁了足,无论如何都离不开庄子,还要怎么防人之口? 舒湄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顿时有些茫然地看向沈素,见她露出一个“便是如此”的表情时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怎么会这样…… 舒湄所住的那庄子,虽然比不上嘉靖王府,可却有几十号人物,岂是沈素说杀就杀,她就不怕事情暴露吗? 可即便是舒湄再怎么不相信,沈素却依旧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舒湄是沈素用来对抗舒至曦苏瑾的最合适的利刃,沈素决不允许她因为这些阿猫阿狗沾上污点——哪怕这些污点是她自己想眼不见为净而制造出来的。 对于上位者来说,人命又算是什么?不过是一堆没有任何意义的数字,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舒湄不一样,她生于和平年代,穿越的时候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见识到职场的勾心斗角,白薇死时她尚且只能自我欺骗,而如今只不过是沈素一句话,就已经有几十条鲜活的生命消失,舒湄怎么可能接受? 即便是当初被威胁、被虐待,舒湄也从来没有害怕过,而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对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女人产生了来自心底的恐惧。 舒湄脸色惨白,看着沈素一片漠然的脸说不出任何话来,而沈素却已经跳过了这个话题:“你可知道舒至曦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舒湄沉默,沈素道:“因为郡主之位。” “两年前停云成年,正式受封世子,那时候舒至予没有来得及回京,这世子之位便让停云坐稳了,而如今你马上要及笄,待受封后便没有舒至曦的事了,她自然不能错过此次机会,况且她的情况与舒至予不同,即便是你坐稳了嘉靖郡主位子,她也能凭借长公主之女的身份请授。” 简单来说,就是舒停云受封的时候,沈素动了手脚让舒至予赶不过来,而轮到了舒湄,就让她自己动手,以免连累舒停云。 舒湄点了点头,沈素满意地继续说下去:“还有一件事,京城女子多十六成婚,提前一年便要开始准备,若是想要临到头时不慌乱,在前两年便要开始物色人选,舒至曦如今已经十三出头,苏瑾此次虽然没有回来,可这京城里还有太后皇上在,她的婚事是已经可以物色起来了,而在她之上,还有一个你,你明白吗?” 嫡姐未嫁,妹妹反倒是先议了亲,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身在古代,舒湄最不愿意面对的便是这议亲一事,盲婚盲嫁暂且不提,那什么三妻四妾便是最糟心的,而如今沈素将此事摊开了放到台面上,舒湄即便是再怎么不想面对也不得不面对,而如今沈素只提舒至曦的婚事要准备起来了,听这意思是从未开始物色她的夫君人选,这样一来她倒还剩不少时间,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依照舒湄和嘉靖王府之间的关系,想也知道她是个会沦落为政治牺牲品的绝佳人选,这她倒无所谓,反正她最后都不会嫁。 “一切谨听母妃安排。” 舒湄低下头去,浑身上下都写着顺从二字,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方才那一番恐吓将她震慑住了,沈素对她现在的表现甚是满意,说道:“今日你也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对了,既然你说在庄子上时有失教养,明日开始便去闺学吧,也好多认识些京城贵女们。” 说来说去,无非是利益罢了。 舒湄起身,恭敬地行了礼:“是,多谢母妃。” 直到离开沈素的院子,微凉的夜风一吹,舒湄才猛地打了一个寒噤,从背脊里窜出凉意来,冻得人几乎无法行动。 白术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赶紧问道:“郡主,您没事吧?” 舒湄摇摇头,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加快了脚步往前走,甚至带上了一丝逃离的意味,白术见她脸色确实不好,悄声对旁边一个小丫头吩咐了一句回去准备热水,等舒湄回到静深院的时候,平儿早就得知了舒湄身体不适的事,见她回来赶紧迎上去:“郡主。” 终于见到了熟悉的人,舒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沈素今日的威胁还言犹在耳,舒湄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感,舒湄明明没有见到任何人的死亡,但是眼前却仿佛出现了每个人临死前的惨状似的,他们每一个人,都张牙舞爪、脸色扭曲、青白的脸庞几乎要挡住平儿的影子。 所有人都看见舒湄停下脚步,表情迷茫地看着前面,心里一个比一个疑惑,平儿更是担心地冲了上去,直接拉住了舒湄冰冷的手掌:“郡主,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闯入耳畔,舒湄心中横生的鬼魅顷刻消散,她终于看见了面前之人的脸,仍旧是她的俏平儿。一直提着的心咚的一声砸了回去,舒湄脚下一软倒了下去,平儿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抱住她,身边传来白术惊慌的喊声:“快来人啊,郡主晕倒了!” 静深院里的人顿时冲出来,几个人扶着舒湄进屋,又着人去请大夫,烧水的烧水服侍的服侍,整个院子忙成一团,只有平儿焦急又茫然地跪在舒湄床前,脑子里全是舒湄方才的话。 她说:“一定要……活下去!” 舒湄晕倒之前早就已经没有了力气,可这句话却坚定无比,平儿不知道她这是在说她还是在说自己,可不论是对谁说的,无论是在什么环境下,“活下去”这三个字本身就代表了一种绝境,究竟发生了什么? 舒湄意料之中的病了,神志不清地在床上躺了三天,药也灌不进去,整个人烧成了一团火,并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请遍了大夫也没见好。平儿为此急得团团转,再也没有时间去考虑什么“活下去”的问题。 不知什么时候放到了静深院那门海里的碗莲或许是无法赢得众人关注的原因,娇气无比地枯了,而所有人视线的焦点在晕倒的第五天,才终于悠悠转醒。 温眠半躺在屋顶上,那因为枯萎而被捞出来扔掉的碗莲早就看不见影子了,他听着屋子里各种“醒了醒了”和“叫大夫”的声音,长叹了一口气。 可怜这珍贵无比的碗莲,正主连见都没见到过就枯了…… 第四十五章入学前 舒至曦刚刚回京,想要巴结奉承的人不比舒湄回京时的少,前来拜访的人便都听说了嘉靖郡主生病一事,有不少还有意前来探望,只可惜舒湄病得人事不知,除了沈黎乔之外一概被挡在了门外。 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舒湄虽然已经醒了过来,但却断断续续的过了一个月才渐渐有所起色,而这一个月中,京城里的势力虽然说不上是天翻地覆,却也着实有了一番不小的变动。 单是从邸报上的消息来看,就有不少官员相继落马贬职,其中大多数都是和四皇子、程家有着关联;长期以来称病不朝的太子开始接触政务,接手了成王交出兵权后西北的乱摊子;而由于脾气太臭升迁之路一再被阻的褚唯扬连升两级成了左副都御史;反倒是所有人都以为会成为权利斗争中心的苏世除了刚刚归来时风光无限外,便一直不温不火。 这倒是有些出乎舒湄的意外,从那日短暂的接触中来看,苏世显然不会是什么与世无争之人,舒至曦等人回京的路上有多少人看着,而她们偏偏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入了京,可见消息的隐秘性,而苏世当时尚未回京,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根据那日九蒙山上所见情形来看,他甚至应该连伤都没好才对…… “郡主,您想什么呢?” 白茗的声音把舒湄的思绪拉了回来,当初白茗伤得并不严重,现如今已经没有了大碍,见舒湄向自己看过来,白茗便道:“东西都已经备好了,但三小姐还没过来。” 皇宫南边有一处五进五出的院子,里面佳木葱茏,奇草仙滕穿木绕梁,有一口泉水冬暖夏凉,寒冬九月犹可见其上气雾袅袅、烈日炎炎时却能冰寒彻骨,前朝建国时专程将此地圈出来括入皇城之内,专供皇家享乐,外人不得入,是以这口泉水便在口口相传中愈发神奇莫测。 到了本朝,太祖皇帝大手一挥将这泉水又划了出去,在原本的基础上加以修缮命名曰“红章学院”,专做朝臣女儿修学之所,与北宫城咸安宫官学相得益彰。 虽说只要是官员之女皆可入红章学院,但如同嘉靖王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入学一事自然要慎之又慎,以免出了什么差错,沈素是从许久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熟料舒湄大病一场,此事便只能延后,而舒至曦这时又已经到了,“时间不足”已经不足以成为理由,沈素只能将舒至曦一同送去红章学院,是以便有了今日这一出。 “束脩都准备好了?” “都备好了,郡主可要过目?” “不必了,你做事我放心。”舒湄就着温水喝了药,说道:“今日你先在家休息,平儿陪我一同去便是了。” 白茗依言退下,平儿却道:“郡主不等三小姐一起吗?” “就怕她不想和我一起。” 这平儿就不明白了,即便是舒至曦和舒湄立场不同,也要装一装表面功夫,否则岂不是平白叫人拿住了把柄? 舒湄见她满脸疑惑,却也不解释,略提高声音问道:“她到了没?” “刚刚出门,郡主现在动身便恰好赶上。”说话的人是温眠,却也不知道他这一天天的究竟都藏在那些地方。 舒湄闻言却不再说话,又吩咐平儿拿上了一件银色绣云纹披风以备不时之需,又耽误了些时候,这便显然是故意的了,平儿更是不解,自从她大病一场后,平儿总觉得舒湄身上有哪些地方变了,只是这感觉太过于缥缈,叫人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只是叫平儿时常会想起那日舒湄昏迷前说的那句“活下去”。 不过舒湄毕竟没打算就这么一直耗下去,没过多久就带上平儿出发了。 待到了王府门口,远远地便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形,平儿才终于明白过来舒湄为何不等舒至曦,原来人家根本早就到了,舒至曦大约是念着大庭广众之下一介女子就这么站在路上有些失礼,因此早就上了马车,一个丫鬟守在马车门口时而要向王府里看一眼,似乎是有些焦急的样子。 见到舒湄的身影,那丫鬟明显高兴起来,对马车里面说了些什么,很快马车车帘便被掀开,舒至曦从上面走了下来。 舒湄轻声说道:“我乃是嘉靖王府的嫡长女,如今我二人本是一同去红章学院,却平白让她等了许久,难免叫人猜测嘉靖郡主骄纵傲慢,反倒是三小姐温良贤淑。” 如此一说平儿顿时明白了舒至曦的险恶用心,她自小在那庄子上见惯了横眉冷眼,却并不知花团锦簇中杀机暗伏,舒湄此时有意教她,她便问道:“郡主既然早就知道,为何还要让她得逞?” 舒湄既然专程派了温眠去打探舒至曦的动静,自然是掐好了时间的,因此平儿便更加不解,而此时舒至曦已经下了马车,两个人迎面碰上,舒至曦满面笑容对于舒湄的“误时”无一点不满:“姐姐,你可算是来了,来来来,快上马车。” 说着便要去扶舒湄,舒湄大病一场,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即便是化过妆也还能看出些许病容,见到舒至曦也同样扬起笑脸,正打算说些什么,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舒至曦赶紧去帮她顺气:“姐姐你没事吧,我瞧着姐姐脸色不好,要不今日便不去了吧?” “妹妹不必担心,咳咳……我已经没有大碍,听说妹妹提前出了门,我想着不要让妹妹久等便匆忙了些,这才咳嗽了几声,没什么要紧的,倒是妹妹关心则乱了,这学堂岂是说不去就不去了的?不说诗书礼乐,便是师道也是玩玩不可轻怠的,妹妹现如今年级还小,日后却要记住了。” 好一副谆谆教诲的知心姐姐模样,却是将舒至曦不顾嫡姐大病初愈刻意提前了时辰来刁难这帽子扣了个严严实实,方才别人营造了半晌的温良恭顺瞬间被打碎,舒至曦被这三言两语气得牙痒痒,正要辩解,舒湄却再次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她直接用手帕死死地捂住了嘴,闷咳声便像是从胸腔中发出来的一样,生理性的眼泪都咳了出来。 这可都是为了不让提前了的妹妹久等急出来的病! 舒湄咳成这样,舒至曦再怎么样也不能继续方才的话题了,一时间是有苦说不出,还得强装着关心扶舒湄上了车。 不过短短几句对话,舒湄就给她扣了个不尊嫡姐师长的罪名,天知道若是再待下去她还会说出些什么。 舒至曦回京与舒湄正式打了三次交道,次次无功而返,却依旧对于给舒湄挖陷阱一事热衷无比,拼了命的要在言语之间给占上风,勾心斗角乐此不疲,却对此等行为究竟是如何小家子气全然不知。 第四十六章射艺院 红章学院虽然是女子闺学,却只教琴棋书画,不教刺绣女工,除此之外便是四书五经、史学经纶、君子六艺等,除了不必科考,与男子无异。因此也有几位当世有名的鸿儒挂名,除此之外大多都是女先生,舒湄和舒至曦初次入学,今日主要要做之事便是拜师——亲自将束脩交给即将教导她们的几位先生,随后再熟悉熟悉红掌书院的环境便是了。 红章学院的四门功课,舒湄选了射艺、四书、书法、还有算经,除了四书以外舒至曦没有一样和她相同,因此两人见完先生便分开了。课堂上自然是不许带丫鬟的,平儿被带到别处去等候,学院里的服侍丫鬟便领着舒湄前往课堂,今日舒湄恰好赶上第一堂课——射艺! 外界看来神秘幽雅的红章学院内部构造的确颇有意境,山石绿藤环绕一片清幽,在这秋老虎的天气下都不觉得炎热,隔着层层掩映的绿意,舒湄远远地便看见了河岸对面一处校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舒湄心中疑惑,射艺虽然列为红章学院里的功课之一,但终究挽弓跨马不同于刺绣女工,学起来既吃苦又没用——一来不能体现贤良淑德,二来不符女戒女德,按理说修习这一门功课的人应该不会太多才对,可现在看来这里倒是热闹得很。 正疑惑间,舒湄已经走上了木桥,一个人已经发现了她,兴高采烈地朝舒湄招手:“郡主,这边。” “唐小姐,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说话之人正是唐璎珞,随着她的呼喊周围之人也都纷纷回过头来,只见一位身穿海棠烟罗裙外罩素色对襟褂子的女子款款而来,行动之间恍若青烟一缕仿佛要就地飞升,虽然发饰不多锦服不繁,却叫人一眼看出其尊贵,一个个顿时流露出疑惑的目光,不知这位小姐又是何人。 却原来那日宫宴之上舒湄虽然露过面,但对于京城中绝大多数小姐来说她这个嘉靖郡主也还是陌生的,唐璎珞却不理会众人的目光,高兴地迎上了舒湄:“早就听说郡主今日要来,可赶巧在这里碰上了,郡主也是听说了今日的比试?” “什么比试?” 原本是想着射艺无人问津她才想来这里躲个懒的,却不想竟会赶上什么比试,见舒湄确实是不知道的样子,唐璎珞便带着穿过人群到了里面,说道:“说起来也算是杨琇自讨苦吃,竟要向沈姐姐挑战,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么,你看。” 顺着唐璎珞所指,校场之上果然站着一名女子,正是沈黎乔,只见她熟练地拉弓撘箭,站在靶子三十步外,整个人站得笔直,微风一吹便将其裙摆摇曳起来,如同下凡仙子,然而美则美矣,对于舒湄来说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而在她后面,还有两人却是已经换上了窄袖衣裳,手中同样拿着弓箭,一个是柯若,还有一个想必便是杨琇了。 舒湄倒是没想到这射艺院里居然还有她这许多熟人,沈黎乔早有才名在外,却不知她竟还会这些“粗鲁事物”。 心中正思量着,沈黎乔手指一松,那白羽箭矢便嗖地飞了出去,咚的一声射在了靶子上,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舒湄对古代射箭之事并不十分了解,所以不太能明白三十步外不脱靶究竟是个什么水平,但见众人叫好,也不好询问,便夸了一句:“沈姐姐当真是文武双全。” “是呀,所以说沈姐姐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我是最为服气不过的。” 舒湄便道:“这样看来日后我在红章学院便有榜样了,这射艺院里有沈姐姐指点,母妃便不必担心我的学业了。” 闻言唐璎珞一愣:“郡主报了射艺院?” “是啊,怎么了?” 舒湄故作不解,唐璎珞的表情却变得有些怪异,她迟疑道:“按理说既然红章学院开了射艺这门课程,即便是身为女子学习一些也不是什么问题,只是如今这射艺院的师长过于苛刻,久而久之如今射艺院便只剩下两人。今日原本是柯若和杨琇之间的争斗,谁知杨琇是什么毛病,不过稍稍得势便疯狗一般胡乱攀咬,硬是将沈姐姐拉下了水,因此她今日才上了场,她本身并不是射艺院的。” “原来如此。”舒湄像是没听见“师长苛刻”这句话似的点点头,再次将目光投向校场之上,打量了一下自己未来的“同窗”,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当初第一个向舒停云提起蔡襄那把扇子的人便是杨琇的兄长杨琏,刚刚接手管理玄铁骑,也算得上是年少有为了,只不过这升迁时机如此巧合,舒湄难免会多想一些。 不过是一场短短的射艺,舒湄的心思便已经七拐八弯地转了好几圈,再次回神时沈黎乔却是已经走了下来:“郡主,没想到你竟会来射艺院。” 先前那一场大病似乎是耗损了舒湄的气血一般,即便调养了多日脸上也依旧带着些许病态,一幅柔柔弱弱的模样,着实是很难将她与这些舞刀弄枪之事结合起来,舒湄却笑道:“我也不曾想到姐姐不但文采斐然,就连这射艺都如此精通,若是严格说来,还是姐姐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才是。” 沈黎乔闻言虚点了一下她的脑袋:“就你嘴甜。” 两人正说着话,唐璎珞忽然阴阳怪气地说道:“哟,有些人不是趾高气扬么?现如今怎么输了便要夹着尾巴逃走啊,认输都不说一声?” 这话说的自然是刚刚输了的杨琇,同在京城,这些贵女们对于谁是什么人都清楚得很,杨琇平日里便眼高于顶,自然得罪了不少人,如今人家兄长高升,眼看皇上是要重用的意思,许多人都不敢得罪,然而唐璎珞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一朝爬上枝头的麻雀和自己平起平坐,因此抓住了机会便要嘲讽一两句,对柳如绵如此对杨琇同样如此。 闻言还不等杨琇回应,沈黎乔便道:“璎珞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射艺院的学生,参与进来本就不合规矩,这结果本身就是做不得数的。” “沈姐姐,你就是心太善了,所以才容易叫人欺负了去。”唐璎珞一脸恨铁不成钢,舒湄道:“唐小姐说得这是哪里话,沈姐姐乃是武襄公嫡系,皇亲国戚,哪里有人敢轻贱。杨小姐原本不过是有意与姐姐结交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被你这么一说反倒是要得罪人了。” 眼看着一场争执被舒湄三言两语抚平了,既全了沈黎乔的面子,也给了杨琇台阶,杨琇又不傻,沈家即便是再怎么不得圣心,这么多年以来却都没有衰败的迹象,哪里是她能得罪得起的,既然舒湄都这么说了她自然要顺坡下驴,再加上沈黎乔向来是一副与人为善的样子,几个人竟还真的如同好友一般。 唐璎珞在一旁很是看不过去,与同样胜了杨琇一筹的柯若说起话来,便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道严厉冷硬的声音:“你们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第四十七章巧言善辩 所有人在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都明显瑟缩了一下,就算是沈黎乔都忍不住苦笑着看向舒湄,只见一位身穿鸦青色窄袖圆领袍的妇人大步走来,她不似寻常女子般插簪带花,只做男子打扮,行动之间更无一丝女气,显然不是寻常人家。 待那人走到近前,众人纷纷行礼:“见过方先生。” 方苒冷冷地“嗯”了一声,锐利的视线淡淡地从众人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舒湄身上:“你便是射艺院新来的?” 舒湄恭敬行了礼,答道:“正是。” 谁知方苒却直接冷笑了一声:“你回去吧,我这里不收娇生惯养之人。” 这种话都不说一声直接就赶人的架势倒是让舒湄皱了一下眉头,周围众人也是有些惊讶,虽然向来知道方苒心高气傲,却没想到她在面对当朝郡主时仍旧如此冷硬。 有人便道:“方先生,郡主今日乃是第一次来红章学院,想必不知道您的规矩,但她既然都已经来了,您何不给她一个机会?” “你又是谁?” 方苒脸上虽然没有太多表情,但眼神却是轻蔑无比,那名说话的女子顿时涨红了脸,方苒继续道:“你们入学的时候家中大约是已经教过,在这红章学院里,即便是公主,也得按学院里的规矩来,你若是不记得了,便回去再学一遍。这里是射艺院,我做主,懂了吗?” 舒湄好多年没见过这样气势凌人的女子,开口便是要人滚回去,要知道被红章学院退学可是一件相当丢人的事,恐怕在整个京城贵女圈子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相反若是得到了某位先生的赏识,那便是有才名的,因此方苒这话已经算是相当严重了,强行出头的那女子顿时脸色十分难看。 方苒再次看向舒湄:“嘉靖郡主?” 舒湄仍旧恭敬:“是。” “红章学院从无退选的先例,既然选定了课程,至少要到次年方可修改,但既然你是郡主,这点小事想必不难解决,我做主给你改选的机会。” “先生当真是周到。”舒湄的神色忽然有些莫名,她忽然想起来这方苒究竟是何许人也,当年太祖皇帝征战天下之时,方家一对少年将悍勇无双,而这方苒便是方唐的副将,从战场上退下来后便入了红章学院,难怪她对于京城中这些娇滴滴的小姐如此看不惯了。 只不过理解归理解,舒湄却万万不敢受她这“善解人意”,因此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借此机会退出射艺院的时候舒湄却说道:“只是方才先生也说了,这红章学院里无论没有什么郡主公主,若是由我开了这个先河,怕是对先生名誉有损。” 舒湄的嘴甜的很,自然不会让人抓到把柄,她也不给方苒反驳的机会紧接着说道:“孔夫子‘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先生如今初次见我,尚且对我无任何了解便妄下定论,岂不是太过轻率?更何况国不以名取士,先生也曾经征战沙场,见识广博,想必定是明白这个道理。” 方苒的脾气并不好,除了方唐方庭谁的话也不听,因此很少有人敢这么和她说话,然而她却没有因此生气,反倒是对舒湄升起了几分好奇,冷嗤了一声,道:“牙尖嘴利。” “先生谬赞。”舒湄像是没听出她的嘲讽一般照单全收,此等豪迈气势倒是叫旁人刮目相看,尤其是沈黎乔,这位有点小聪明不愿与人为恶,又有点傲气和冲动的郡主当真是越来越叫人看不透了。 只听舒湄说道:“更何况师者乃传道受业之人,我若是什么都会了,成了先闻道之人,岂不是可做他人之事?又何必来这红章学院,如今先生专攻于射艺之业,我从先生而师之,私以为并无不妥,先生说呢?” 若说舒湄前面说的话还只算是据理力争,那现在就已经称得上是大放厥词了,众人纷纷被嘉靖郡主这突然转换的面孔惊了一下,各自有些庆幸先前没有得罪过舒湄,那方苒再次冷笑,反问道:“郡主如此伶牙俐齿,不修理学反学射艺倒真是屈才。” 舒湄含蓄一笑,乖巧道:“我敬仰先生许久,如今既然进了红章学院,第一时间便报选了射艺院,还请先生原谅我先前无礼,能指点一二。” 话也说了理也辩了到现在才开始说请指点,做事滴水不漏,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嘉靖郡主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无能? “好一个能言善辩的小丫头。” 众人正各有各的心思,不远处又传来一道声音,此次来的却是一位贵妇人,这红章学院里都是闺阁少女,瞧这位气度尊贵难道也是一位先生? 舒湄心中思量,却见众人脸上皆是疑惑,反倒是方苒顿时睁大了眼睛,明显激动起来,对着那人单膝跪了下去:“小姐。” “免礼。”那妇人托住方苒的手,没让她跪下去,道:“我不过是来看看你,不必多礼。” 说着又将目光放到舒湄身上:“没想到竟能在这射艺院中遇到如此有趣之人。” 见到这妇人的瞬间,舒湄瞬间明白了何为巾帼不让须眉,这妇人虽然未着戎装,穿着打扮素简利落,行动如风,眉眼之间虽不见多少锐利之色,却坚毅深沉,如同未被锉平的棱角,钝重厚实,内敛风华,所以即便已经年近半百,也依旧没有一点苍老之色。 舒湄见她看向自己,便恭敬地向她行了一个礼:“夫人过奖了,不过是呈口舌之利,上不得台面。” “古往今来,佞臣、纯臣、忠臣、权臣……皆逃不过进言措辞,只要不是长舌妇人,能言善辩在我看来不是什么坏事,既然说得有理,自然要照你说的来办。” 这妇人不知是什么来历,单凭一句话就要让方苒做出退步,众人正是一阵心惊,皆是不敢相信,可方苒却并没有反驳的意思,恭恭敬敬地在那妇人身后站着,对她的越俎代庖没有一丝不满,舒湄看了一眼方苒,确定此事的确是由这妇人做主,便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夫人说笑了,我今日是来拜师学艺的,哪里有让我定规矩的说法,一切自然还是要看先生的,若是先生确实瞧不上我,我虽然遗憾,却也别无他法。” 这一番话说得进退有度,是真是假却不宜深究,那夫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位在某些人口中“八面玲珑”的嘉靖郡主,眼中笑意更深了些,说道:“你方才说方苒对你并不了解,不宜妄下定论,我觉得甚是有理,这样吧,我便给你一次让方苒了解你的机会。这里是射艺院,你便展示一番射艺,若是资质尚可,我便做主,让你入了这射艺院,如何?” 第四十八章活靶 此言一出众人皆道有理,许多院里都会有个入学考察,以了解学生基础,这射艺院的考察无非是拉弓射箭,舒湄虽然从前并未学过,这考核的要求却也不会太高。 “便请夫人出题。” 舒湄倒是从容淡定,那妇人道:“男子射艺,讲究白矢、参连、剡注等等,只是这射艺院中所教不过教个样子,所用之弓随手可折,如今你让我出题,我到是不会了。” 谁都没有想到方才还好好说话的贵妇人转眼之间就调转了话风嘲讽起射艺院来,更是将方才众人的那一场比试贬得一文不值,当即便有人脸色不怎么好看了,唐璎珞阴阳怪气地说道:“女子气力本不如就男子,如何能相比?更何况女子又不用征战沙场,何必学这些舞刀弄枪的?略通一二便已经算是博闻广识了。” 闻言舒湄略皱了一下眉头,大多数人却已经低声附和起来,方苒脸色一沉,正要说话,舒湄却道:“我对射艺并不了解,粗以为只需分拉弓与射中两个部分,我如今大病初愈手上并没有多少力气,所以还请夫人原谅,哪怕是夫人口中随手可折的弓恐怕也拉不开。” 沈黎乔有些担心地看向她:“郡主……” 方苒闻言脸色已经很不好了,道:“方才我便说过,射艺院不欢迎体弱之人。” “先生不要着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舒湄笑得非常有礼貌,继续道:“虽然我拉不开这弓弩,但却可以借助工具,只要射中了目标,用弓还是用弩也没有区别不是?” 不过是三言两语之间,这测试瞬间就变成了从弓箭变成弩箭,要知道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可大得很,弩的力量比弓大了多少倍,射程就已经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况且有些人即便是用怒时射的准,在拉弓时却十有八九会倾斜,所以舒湄这一番话完全就是偷换概念的谬论。 沈黎乔的表情就十分纠结,似乎十分想要提醒舒湄却又不好开口,然而那舒湄却只是含笑看着那贵妇人,片刻后,妇人笑道:“弓箭初始时的作用便是狩猎,你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既然你省略了拉弓过程,我便要在这瞄准上提高难度了。” “多谢夫人安排。” 不得不说,这妇人的行为实在是有些放水,弩的射程远,瞄准却远比弓容易,沈黎乔用弓能射中出三十步,这妇人即便是将射程提到五十步也不算太难。 原来所谓的刁难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到底舒湄还是个郡主,也不能太明着刁难。 所有人心里都是如此想的,随后便听见那妇人道:“百步之外射中目标,如何?” 一百步? 这就有些难了吧?沈黎乔皱起眉头,在这种距离下已经很难看清靶心了。 然而就在众人心中怀疑时,那妇人又道:“既然我们已经回到了弓箭的原始作用目的,只要射中目标就好,可这世上却没有静止的猎物,郡主不介意活靶吧?” 活靶二字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什么雷声大雨点小,这根本就是刻意刁难!即便是战场上的士兵也不一定能做到百步之外射中活靶,更何况一个娇滴滴从未学过射艺的郡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明说不让进射艺院! 唐璎珞当时就说道:“你们这是欺人太甚,不让郡主入射艺院,又怕丢了颜面,便想出这样一个法子刁难。郡主,这射艺院我们不进了!” 柯若惊讶地看向她,何时她们之间竟这样熟悉了?沈黎乔也咳嗽了一声示意她注意一下,却是劝舒湄:“这条件的确苛刻,射艺院辛苦,你向来身子弱,不能进也是好事。” “你的这些姐妹们说得对,这射艺院不好进,郡主可要想清楚了。”妇人的笑仍旧带着浓浓的打量,舒湄恭敬地说:“请夫人考校。” “有胆气。”说着妇人便低声与身边之人说了些什么,那小丫鬟闻言飞速地去了,应该是要去准备东西,就这么一会子功夫,校场上围着的人群便已经讨论开了,有的说嘉靖郡主初生牛犊不怕虎,有的说她是意气用事,还有说什么“要面子”“认输丢人”……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沈黎乔更是满脸担忧,一直沉默的杨琏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舒湄身边,说道:“郡主,今日你若是进不了射艺院,我定然会向先生求情的。” 念在方才舒湄帮她解围的份上,杨琏主动来示好,舒湄倒是没想到要接近杨琏竟如此容易,只是还不必等她说话唐璎珞就嘲讽开了:“什么向先生求情,若非你与柯若本就是射艺院之人,怎么可能留下来,真当称方先生一句先生便是她的弟子了?连柯若都不是对手,还想与沈姐姐争长短,呵……” 眼看这两个人就要争起来,舒湄赶紧安慰了二人,上场之前还要先应对一场矛盾,舒湄心中很是无奈,好在那丫鬟办事伶俐,很快便抱着一只大公鸡回来了。 “夫人,厨房里说就这只公鸡最是好动,我便拿来了。” 既然活靶来了,那考验自然要开始,舒湄走到校场中央,那妇人道:“我命人在这公鸡脚上绑了一朵大红花,稍后你于百步之外,射中这朵花,便算你过。” 舒湄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神臂弩,早就听说过这东西的大名,舒湄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心中很是激动。 相传神臂弩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传闻其最大射程远达三百四十多步,制造工艺在前朝就已经失传,此乃苏世亲自绘图复原出来的,当年在鞑靼绝对是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乃是玄铁骑标准配备之一,这种强力弩机是受到朝廷严格控制的,这妇人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弄到,也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心中这般想着,另一边却是已经将这神臂弩的结构了解了一个大概,无师自通地安上了箭,那妇人暗中点了点头,示意难丫鬟回来,不必再教导舒湄如何上弩,说道:“既然如此,郡主便开始吧。” 舒湄点头说好,持弩瞄准了公鸡,就在此时,校场上一名女子忽然尖叫了一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场上一阵骚乱,那公鸡受了刺激顿时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 公鸡受惊行动毫无规律,唐璎珞顿时开始替舒湄抱不平,然而拿着弩机的舒湄却与在台下之时全然不同,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眼里仿佛只剩下了校场之上胡乱扑腾的大公鸡,仿佛这校场的慌乱都与自己毫无关系似的。 别的不说,但是这份不为外物所扰的心性便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那妇人心中对舒湄的评价又高了一些,就在这时,舒湄扣动了机关,短箭嗖地一声飞了出去,银色箭头划出一道白色直线,咚的一声没入了河边柳树之上,只留下寸许箭尾疯狂地颤动,昭示着方才那一箭的威力。若是落在人身上,岂不是当场便要将人捅个对穿?! 然而这威力再大再怎么令人心惊也是神臂弩的功劳,和所用之人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众人很快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校场上公鸡还是好好的,红花也还在,没射中? 第四十九章神臂弩 这威力巨大的一箭和基本等同于无的瞄准形成了鲜明对比,再加上方才舒湄那成竹在胸的模样太过深入人心,很快有人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虽然很快意识到不对又捂住了嘴,但是却如同一根导火索般引起了一阵低笑。 沈黎乔赶紧安慰道:“射中活靶本就困难,更何况方才……” 话到一半,沈黎乔惊讶地看向了校场之上,那些嘲讽低笑也瞬间消失,那朵偌大的红花早已脱离了活蹦乱跳的大公鸡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场面一时间有些安静。 那妇人原本一直无所谓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方苒仿佛看见了什么不敢置信之事一般死死地盯着那朵红花,很快有丫鬟上去查看,这时场上有人小声说道:“这……绳子没系紧吧?” 仿佛在平静的湖面之上抛下一块石头,顿时有人附和,那丫鬟却仍在反复查看那朵花,眼神像是见了鬼,那妇人这时问道:“结果如何?” “夫人,这绳子……是射断的!” 什……什么?! 丫鬟的这句话顿时让众人的讨论戛然而止,一个个震惊地张大了嘴巴,有人下意识地反驳道:“这不可能,这绳子不到半指粗,百步之外就连看都看不清,她怎么可能射中?” 原本那丫鬟自己也不敢相信,可这时听到别的质疑,顿时怒了:“我跟在夫人身边三十多年,验过的伤口痕迹数量就算是与刑部的仵作相比也不遑多让,这位小姐在质疑别人之前最好还是想清楚!” 那人顿时闭了嘴,原本以为不过是个贴身丫鬟,却不想来历竟也不凡,众人更加好奇这位夫人的身份,就在这时,那妇人却大笑起来:“好!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想不到嘉靖王府里居然还能出此等人才,好啊……你叫舒湄是吧?我问你,你可愿意拜入我门下?” “小姐。”原本还处于震惊状态的方苒顿时惊讶地看向那妇人,她却恍若未闻一般看着舒湄,眼里满是惊喜,就好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似的。 舒湄宠辱不惊地放下神臂弩,朝那妇人再次行了一个礼:“多谢夫人抬举,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夫人赐教。” “你说” 她许多年都未曾见过如此有资质的人了,实在是不忍心看她就这么埋没在嘉靖王府的那些腌臜事里,在加上她还欠了别人一个人情,如此也算得上是回报了,因此听到舒湄这么说她便很是痛快的答应了。 舒湄道:“敢问夫人,您征战沙场多年,想必是见过不少天资卓绝之人,为何会偏偏看中我呢?” “征战沙场?你知道我是谁?” “一品雍晟夫人,在这大炎朝,谁人不识?” 舒湄淡淡的几个字,吐出来的话却叫大多数人当场呆立原地,雍晟夫人方唐,实在是大炎王朝传奇一般的人物,少年之时跟随父兄在外征战,多少异族蛮夷闻风丧胆,同时也是大炎王朝第一位与丈夫合离的女子,皇上感其功德,非但不夺其尊荣,反而是给了雍晟夫人的封号,而反观其夫家却是仍旧不温不火,孰胜孰劣不言而喻。身为合离之人,方唐是唯一一个无人敢嘲的女人。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今竟然说要收舒湄做弟子?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即便是嘉靖郡主身份尊贵,可锦上添花的事,谁不喜欢? 反到是方唐听她如此笃定自己身份,更觉得此子聪慧,舒湄提醒她道:“夫人可否为我解惑?” “这个倒的确是有原因的。”方唐一笑,压低了声音说:“有人用这神臂弩作为礼物让我帮你进射艺院。” 只这一句话,信息量就足够多了,神臂弩为何人所有不言而喻,舒湄瞬间想起那日在宫中苏世隐晦的提示,心中惊讶的同时却是疑惑更深,苏世究竟想做什么? 这样毫无缘故的好意,舒湄身在乱局之中,实在是很难消受。 心中正一团乱麻之际,方唐却说道:“既然我已经回答了郡主的问题,那郡主如今就算是我的弟子了,你平日里的学习在这红章学院里我倒也放心,只是你需时常来我府中,我可以给你答疑解惑。” 舒湄:“?!” 她何时同意要做她的弟子了?况且苏世不是请她帮自己进射艺院么?现在她自己截了射艺院的胡,这笔账该怎么算? 舒湄心中复杂无比,可方唐既然已经公之于众,她若是再否定就是不知好歹了,平白得罪人,因此只好将心声统统压下,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先生”。 得了这句称呼,方唐便弯起眼睛笑了起来,显然十分高兴,又对方苒道:“我这小弟子暂且放在你这射艺院,你可不许藏私。” 方苒苦笑了一声:“有小姐教导,哪里还有我卖弄的分。” “哈哈在我面前你不必太过自谦,你的本事我还是信得过的。行了,我今日还有其余的事,便不打扰你。”说着方唐别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舒湄,硬是将舒湄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幸而方唐没有多留的意思,又对舒湄交代了几句话这才带着丫鬟飘然而去,众人这时才渐渐围拢过来,沈黎乔也是一脸不敢置信,感慨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雍晟夫人,她几乎从不出席宴会,名声全在前朝,没想到今日竟然会有机会一见,对了,郡主,你怎么会认识雍晟夫人?” “我不过是随口一猜。”舒湄也是苦笑,她至今还沉浸在方才方唐那一句“用神臂弩做礼物”的震惊当中,一时之间还有些如梦似幻的感觉。 唐璎珞的表情却有些难看,方才她当着方唐的面说“女子无需上战场”,还能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当真是需要烧香拜佛的,她此刻早就熄了火焰,迟疑着说道:“郡主……方才我……” 舒湄自然是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安慰道:“大炎朝能够上战场的女子本就屈指可数,唐小姐也是实话实说,雍晟夫人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不会与你计较的。” “郡主如今已经被雍晟夫人收做弟子,还称夫人岂不是太过生疏了?” 旁边一道声音插进来,舒湄抬头望去,却是杨琇,方才所有人都认为舒湄不可能通过测试时她还曾来示好,保证自己会帮舒湄说情,而如今不过转瞬之间,就变得如此酸,舒湄一时之间到真是对她没什么好说的了。 然而舒湄接近杨琇本也是别有用心,因此不好意思说别人些什么,闻言说道:“还要多谢杨小姐方才给我吃了一颗定心凡,这才侥幸得了机会罢了,说起来日后你我同在射艺院,还要请杨小姐多多关照。” 近来因为杨琏升职一事,杨家颇有些要出头的意思,连带着杨琇都比往日更加骄纵,在这红章学院得罪了不少人,就连向来温婉的沈黎乔都被她逼得出了手,可见其目中无人,如今面对刚刚大出风头的嘉靖郡主也敢冷嘲热讽,原以为总算是有人能教训她一顿,熟料这位连方苒都敢反驳的郡主却对杨琇出奇的包容? 第五十章挚友 这可真是叫众人摸不着头脑了,舒湄却毫无所觉般随和地和沈黎乔等人说着话,方苒看了一眼手中被射断的绳子,心中同样是震惊,也难怪雍晟夫人起了爱才之心,这等天资,便是她也是远远不及。再看正被一群人簇拥着也依旧游刃有余的舒湄,心中便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舒湄从武,想必会成为武将中唯一一个八面玲珑之人,这样的圆滑世故,究竟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舒湄百步之外射断细绳被雍晟夫人收做弟子一事转瞬之间便已经在红章学院传开了,这位刚回京不久就大病一场的嘉靖郡主,以一种强势傲然的姿态闯进所有人的视野,一改先前遭受迫害的小可怜印象,成了京城类炙手可热的人物。 致芳斋里辟出了一间雅室,布置十分简洁素雅,没放一个瓷瓶玉石,全是竹条编织的小物件,给人的感觉倒是截然不同,苏世坐在椅子上,听褚子桑说话:“岐云山距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三日便可抵达,如今一个月已经过去,锦衣卫定然早就将岐云山翻了个底朝天,苏意在上面做的事不可能瞒得过皇上,否则苏意也不会无故被禁足,但他若当真知道苏意豢养私兵却只是如此轻描淡写地一罚,那相比于苏意的得宠而言,你这个嫡子当真是凄凉无比。” 苏世对自己和苏显瑜之间的关系心知肚明,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反而是说道:“你我多年不见,怎么每次见到我都要谈论这些事情?难不成你我之间竟已经没有别的话题了?” 褚子桑闻言一耸肩,说道:“你此次回京和三年前大不相同,我道是你精于这朝中算计,便帮你剖析剖析,一片好心谁知竟被当成了驴肝肺。” 说着褚子桑十分失望地摇了摇头,一副很是伤心的样子,苏世无奈,若他当真只是三年未归,他定然也是如同前世那般轻狂桀骜,可吃过了亏,经历过算计流血,踩着累累白骨将破碎山河勉强拼凑出处一番安定景象,哪里还能保持原本的赤子之心?再说前世他一心认为他与苏显瑜之间的隔阂乃是有人从中挑拨,可如今,他却再明白不过,苏显瑜对他的厌恶、或者说是恐惧,已经深入了骨髓,无论如何都清洗不掉的。 父慈子孝,父不慈、子不孝,都是因果…… 苏意豢养私兵一事皇帝必然已经知晓,却只是禁足了苏意,就连私扣奏折的陶泉都轻易放过,恐怕没那么简单,宫宴之上褚唯扬那一番话将秉笔太监冯忠拉下了马,那冯忠是汪瓒的亲信,受了陶泉牵连横死诏狱,汪瓒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且看着吧,这朝堂上的大戏还精彩着。 褚子桑对这些心知肚明,不过是故意拿出来糗一糗苏世,他站在窗户前面,从这里正好可以看见百草堂的大门,忽然说道:“你提前回京一事只有太子殿下一人知晓,若是传信被人截了下来太子必定能看出蹊跷,可见消息泄露问题并非出在通信渠道上,你可查出了究竟是何处泄的秘?” 说起此事来苏世倒是有了一丝波动,他传给苏轩的信件是专程派人急递入的京,走的是也并非是驿传道,此次回来他也彻底查过此事,却不知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按理说若是当真有人泄密,不该做得如此毫无痕迹。 苏世说:“玄铁骑中知晓我行踪之人皆是亲信,皇兄那边也向来谨慎,应当是没有问题,信件虽只经了三人之手,途中所经之地却多,不好妄下定论。” “啧……”褚子桑皱起眉头很是不满:“你这人,怎么一点也不知人情世故?我既然如此问了,你便改虚心求教一句‘请赐教’随后洗耳恭听才是,你如今这般把话说绝了,我该如何说下去?” 苏世笑起来,问:“那敢问昀卿有何高见,可解在下心中困惑?” 如此褚子桑方才满意了,道:“我认得一位高人,请他出手,必定能连你日后所忧一同解决了。” “哦?”能让褚子桑如此推崇的人,苏世倒是当真有些好奇了,只是褚子桑却说道:“只不过那人此刻不在京城,待他回来,我亲自去向他询问一番,若是他愿意替你出谋划策,你便将此事交给我,我定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若是他不愿意,那你便只有自己苦思该如何解决此事,毕竟那人不过是乡间小民,他不愿卷入这权利斗争中来,我也不好强求。” “那到无妨,我只是颇为好奇,究竟是何人,竟能让你如此推崇。” 褚子桑沉默不语一幅神秘模样,正好看见有一位红衣轻裳面带白纱的女子走进了百草堂,说道:“若是你二人有缘,日后自有的是机会相见。” 褚子桑这关子卖得很是没有水准,苏世无奈,将话题转移到别的事情上。 百草堂内,顾依依一边切药一边抱怨为何舒子湛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小月无奈地在一边打着下手,那红衣女子便是在这时候走了进来。 百草堂家业虽然不算显赫,从前屋到这后院却是一直有人在的,如今这女子无需通报便进来了,想必也是与百草堂关系匪浅。 她随意地靠在石磨上,听了半晌舒依依的抱怨,随后说道:“其实你应该多体谅他,你哥哥这么年轻就撑起了百草堂的家业,也很是不容易的。” 听到这道声音,舒依依才惊喜地抬起头来:“红红姐!” …… 在红章学院的第一日没什么事,只不过由于射艺院之事,舒湄再到其余三门功课的课堂上去报到时总众人对自己的态度恭敬了不少,连带着授课先生的态度也十分柔和,于是舒湄便心安理得地在众人的注视打量下度过了在学院里的第一日,到了下午与舒至曦一同回来时,只觉得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全然没有早上的“姐姐妹妹”那般亲热,想必是听说了射艺院之事心中不适。 舒至曦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心机深沉,不过是一点小事便沉不住气,拿白芷一事来说,她二人那时闹得已经是十分不好看了,但舒至曦转眼就满脸亲密地凑上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连个台阶都不找,还自以为是“姐妹情深”,这种手段太过幼稚,与舒湄的预期很是不符。 第五十一章百草堂的起家 舒至曦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就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关上房门便是一通砸,紫菱几个人早就将王府里的人赶出了院子,只留下岭南带来的人安静地守在门外,显然对这样的场景早就习惯,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里面的动静才渐渐停了,舒至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 紫菱紫茵两个这才进去,二人视若无睹地绕开满地的碎瓷片,一个走过去跪下,道:“还请主子恕罪,我今日打扫屋子时失手打碎了东西,马上便去库里挑几样重新摆上,还请主子不要怪罪。” 紫茵行过礼后走到舒至曦旁边,一边替她捏肩一边说道:“你怎么如此粗心?也就是仗着主子宠你才胡作非为。” 舒至曦对二人的表现十分满意,她一点头,说道:“行了,将屋子打扫干净,稍后将账报上去便是了,紫烟紫珠呢?” “紫珠知道主子上学辛苦,去了厨房帮主子要些燕窝补补,紫烟出去了,主子前儿不是说致芳斋的糕点不错么,她便亲自去为主子买些。” 舒至曦一皱眉:“一个糕点铺子的东西还要亲自去买?日后让人送上门来便是了。” “主子不知道,那致芳斋近来换了个东家,强硬得很,据说是绝不外卖,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当真是不识好歹。” 舒至曦嗤笑了一声,说道:“不过是些贱民,倒是好大的架子。” 然而跑腿这事儿毕竟不需要她出力,因此不过讥讽了一句便不再在意,站起来说道:“走吧,你随我去一趟静深院。” 今日在红章学院听了满耳朵的舒湄是如何大出风头,雍晟夫人对舒湄是如何赞不绝口,那些没眼力见的东西一个个地往她面前凑对舒湄的事情问东问西,她还要含笑一一回答,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会儿便想着要去给舒湄找些麻烦,谁知才刚到静深院门口就被挡了回来,说是舒湄已经出门了,这无疑让想找点茬的舒至曦十分难受,不甘又愤恨,却只能离开。 这边舒湄离开了嘉靖王府,带着平儿七拐八拐进了一家成衣店,买了一套衣裳便又进了一家客栈,舒湄此次倒是体会到身边带着温眠的好处,她将温眠唤进来,问:“可有人跟着?” 温眠道:“原本有四个,就在客栈门口,现如今有两个已经离开,看方向,是回王府报信去了。” 舒湄出来,沈素会派人跟着她并不奇怪,舒湄点了点头,说道:“稍后你去把剩下那两个引开,随后便回来。” 温眠一听有事可做,眼睛亮了一下,问:“郡主想做什么?” 舒湄笑起来:“你猜。” “……” 这温眠如何能猜得到,舒湄摆明了就是不想告诉他,温眠颇为失望,认命地离开了。舒湄这才到屏风后把衣服换了,再次出来时已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哪里还有一丝当朝郡主的影子? 平儿被这大变活人惊呆了,惊讶地看着舒湄:“郡主,你这是……” “平儿,你留在这里,我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办,稍后若是有人要进来你千万挡住便是,此事不可告诉别人。” 平儿愣愣地听着,舒湄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这才要出去,平儿却忽然说道:“要不还是等温眠回来吧,郡主,你独自出门太危险了。” 舒湄无奈:“我此时可不是什么郡主,你放心好了,在此等我。” 平儿还是担心,却没有办法,舒湄向她笑笑,这才出去了。 有些事情她必须要开始做了,身处异世,她没有多大的本事翻云覆雨,所求也不大,只不过想要活下去罢了。 她想要好好的活下去,想要平儿活下去,嘉靖王府不是出路,哪里都不是,她必须要走! 舒湄第一次怀着如此沉重的心情来到百草堂,麦冬一看见她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似的:“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百草堂的事还没解决?” 不应该啊…… 沈素的那一番威胁震慑的确是让舒湄有些杯弓蛇影了,见到麦冬如此表现下意识地便觉得不好,可实际上实在是舒湄想得太多,只听麦冬说道:“小姐趁着您不在的这几天闹着要用庄子上的机器胡闹,账本也不看,折腾着我们陪她研究什么新药方,您这一不在,可没谁治得住她。” 舒依依是舒湄一手教出来的,平日里虽然有些胡闹,用药行医上却很有分寸,出不了什么事,而所谓“庄子上的机器”是舒湄仿照着现代药物合成手段建出来的一个小作坊,做些合成提纯什么的,目前还没什么作为,因此听着麦冬的抱怨舒湄便笑了起来,连日来的坏心情消散了不少,问道:“小姐人呢?” “哦,方才来了位女客人,小姐正在里面为她诊治呢。对了,红红姑娘来了,说是有事要找你。” “你怎么不早说?”舒湄白了麦冬一眼,抬脚便往内院走,麦冬一耸肩,回到柜台后面干活去了。 红红是朝暮馆里的淸倌儿,虽说不是魁首,却也小有才名。说起她与舒湄的相识,到也不是什么奇事,舒湄成立百草堂时没有什么名声,初时乃是在勾栏街上出的名,这种地方消息传得最快,不多时便有许多人都知道了百草堂有位圣手仁心的舒小大夫。 一般勾栏女子中,很少有大夫会替其诊病,出了问题就是随便使个土方子对付着,没有效果便丢到大街上生死有命,总之是不能让败了客人的兴致的,因此舒湄的出现算得上是她们的福音,这些女子的年纪放到现在也就是上学的孩子,却已经多多少少都有些妇科病,尤其是做上了上了年纪的老鸨更是一身的病,舒湄帮她们诊治,不收诊金,只求她们帮着时常提起“听说那百草堂有位神医”之类的话。 客人一听那神医竟如此神奇,自己却不知道,难道是孤陋寡闻了,与别人闲聊时却又发现对方竟也听过这样的传言,一来二去的百草堂便人尽皆知了。 随着百草堂闯出些名声,舒湄便派了人定日子专程往各大院子里跑,一来算是答谢,二来也算是行善积德,红红便是在此时认识的。 按理说她只是个淸倌儿,卖身契虽然在朝暮馆里,却是正经卖艺不卖身的,舒湄这里有一味“草珊瑚含片” 对嗓子尤其好,舒湄有一次见到了她,舍不得这样好的嗓子日后毁了,便送了几瓶给她。谁知几日后红红便亲自上门求买了,又说还有几位姐妹也想要,舒湄实在是喜欢红红的脾气,便又送了她几瓶,一来二去的二人便逐渐熟识起来。 当年陈勇一事便是红红出的主意,若不是舒湄怕把陈勇直接冻死了惹出官司来,那事还不会仅仅是要陈勇一根小指那样简单,同时也是此事,舒湄才认识到这位红红姑娘,看起来乖顺可人儿,却实在不是一个好招惹的。 第五十二章牛皮藓 “公子呀,你可算是来了。” 舒湄才一进院子,还没见着人便听见了一句嗔怪声,她笑起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百草堂的后院并不小,但是却因为要晾晒药材的缘故有些满满当当的,舒湄只看见一个红色的影子在层层的架子后面。 “你怎么不进屋?”舒湄无奈地走过去,红红正好将最后一节药材铡好,在栲栳里拨了两下准备拿去晒干:“方才有人突然要来找依依诊病,还剩这点我便顺手铡了,也不费什么事儿。” 舒湄无奈地把东西从她手里接过来,说道:“百草堂又不缺人手,红红姑娘是雅人,怎么能做这些粗活。” 红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旁边看着舒湄干活,说道:“方才麦冬还告诉我你已经离开有一段日子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没想到我这才等了片刻你就回来了,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提前便与你说好了。” “若是与你说好了,定然是我去找红红姑娘,断然没有让你久等的道理。” “这朝暮馆里的恩客来来往往,我竟是没有见过一位如同舒公子说话这样好听的。”红红笑起来,说道:“你这样的一张巧嘴,若是来朝暮馆,便是要我那些姐妹们倒贴她们也是愿意的。” 舒湄苦笑:“你可饶了我吧,我这百草堂都快叫你们榨干了。” 说着便利落的把院里剩余的药材收拾好了,带着红红往里走,一边说道:“我真心拿红红姑娘你当朋友的,否则也不会告诉麦冬你若是来了直接让你去我书房里等,只是你始终不信。” “你信任我是一码事,做不做便是我的分寸了。说到底我一介青楼女子,若是不经通报便能进你的书房,传出去算什么,平白连累公子清名,岂不是我的过错。” 舒湄无奈,开门对红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这时倒不客气了,举步走了进去,屋子里的茶水是新换上的,舒湄给红红倒了一杯水,说道:“麦冬说你有事与我说,可是楼里出了什么事?” “那到不是,这太平盛世的,这一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哪有那么多的事要出。” 如此舒湄倒是不知道红红究竟有何事了,若只是诊病之类她不会如此慎重地亲自过来,反正红红也不是什么外人,舒湄与她向来不拐弯抹角,便直接问道:“既如此,那是做什么?” 红红放下茶盏,脸色凝重起来,见她如此,舒湄也不由得认真起来,便听见红红说道:“公子当年曾经答应过我,会答应我一个要求可还作数?” 舒湄严肃起来,她说:“伶人艺伎,即便清白自守,到最后大多逃不脱侍奉恩客的命运,我说过我可以为你赎身,你却不愿意,如今你亲自来找我,想必也不是为了此事。” “公子仁义。”红红笑起来,她本就生的一副好面孔,微抿着嘴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淡淡的拒绝感:“我本就是命如微尘,身入此门,便没想过有什么好的结局,承蒙公子怜惜,此生便已无憾了。” “你……”舒湄定定地看着她,长叹了一口气:“你要我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红红脸上的笑愈发明显:“请公子,助我夺得红娘之位。” …… 送走红红后,舒湄的心情有些复杂,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略有些沉重,却又无可奈何,所谓红娘,并非做媒之人,乃是这京中勾栏街上招揽恩客的手段,各家秦楼楚馆派出自家姑娘,经过一番比拼选出花魁,便叫做红娘。 红红多年来在朝暮馆名声不算是太响,舒湄却知道她是藏了拙的,今日她忽然来求此事,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红红自己不说,旁人也没有任何办法。选红娘的日子在腊月,她此时前来,想必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夺得头魁,即便不知她想做什么,可舒湄也要尽力相帮才是…… 她想着此事还需详细计划,暂时先搁置片刻,便回到前厅里准备去拿这几日的账册,正巧见到一人从诊室里出来,也没往别处看匆匆便走了,似乎生怕被人撞见似的。 在见到紫烟的时候,舒湄原本还略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打算躲,可紫烟压根儿没看见她,脚步匆忙地进了对面的致芳斋,舒湄皱起眉头,正巧此时舒依依也从诊室里出来了,看见舒湄的时候明显很是惊喜:“哥!” 舒湄回神,向舒依依一招手:“过来。” “做什么?”舒依依警惕地看着她,方才的亲密荡然无存,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瞪了一眼麦冬:“是不是你又向我哥告状了?” “我的二小姐啊,小的哪里敢……” 麦冬直喊冤枉,舒湄无奈:“你别欺负麦冬,过来,我有事问你。” 见舒湄确实没有找自己算账的意思,舒依依这才笑起来,蹦跶着蹭到了舒湄身边:“怎么了?” “方才出去的那个人,是谁?” “来诊病的呀,奇怪得很,我说要多观察一段日子,她却死活说不能过来,我只能先开了点基础的药。”舒依依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舒湄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着。 舒湄却道:“是牛皮藓?” 舒依依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总不会是隔着这么远瞧出来的吧?” 舒依依觉得此事有些奇异,不停地追问,只是舒湄却沉默着不再说话。 当年她闻道的那一股药味儿果然没错,紫烟的确患有皮肤病,因为丫鬟身上沾染了这种病是不能传染给主子的,一旦被发现生了病就会被挪出去,紫烟会把这件事情瞒下来并不奇怪,所以她才会用那么浓重的香粉味来掩盖药味,但至今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竟然还没有痊愈? 这么多年来无法光明正大地找大夫的确很痛苦,也难为她竟然也把这件事情能隐瞒这么多年。 要知道丫鬟和主子的命运大不相同,即便是一等丫鬟也很少有独享一间屋子的,洗澡、更衣、上药……哪一样不是随时可能暴露的?这丫鬟倒是不简单。 舒湄心中暗自思量,舒依依见自己说了半晌对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鼓着腮帮子生了一会儿闷气,过了一会儿,突然对着舒湄的耳朵大喊了一句:“哥!” 舒湄吓了一跳,抬手就把笑得前仰后合的舒依依推开,揉着耳朵道:“听见了!” 她无奈地看了舒依依一眼,将账本往她面前一推:“这贴膏药怎么涨价了?” “哪个?”舒依依忍着笑,凑过去顺着舒湄所指的那一页,想了一会儿说道:“近来红花涨价了呀,翻了几倍不止,而且即使是这样有时还会断货,整个京城的药铺都涨价了,现在咱们店里用的都是屯下来的货。” “咱们是做长期生意的,红花不可能无缘无故涨价,是有人恶意哄抬?” “那倒不是,也不止红花,你看,这些川芎附子什么的都涨了,应该是四川今年产成就不好,许多那边的客商都这么说。” 第五十三章一拍即合 药材行也不是年年都丰产的,总避免不了天灾人祸,红花涨价倒也不奇怪,舒湄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知道事出有因后便也不再追究,说道:“把膏药的价格改回去。” “啊?咱们百草堂的药本就比别处便宜了,在这种时候还降回去那可就是赔本了。” 麦冬抢着说,舒湄看了他一眼,道:“既然咱们用的是库存的药材,就不存在成本提高了这一说。穷苦人家用不起这个价位的东西,百草堂也不缺这点银子,改回去。” 舒依依“诶”了一声,从柜台里拿出另一本账册了把价目写上了:“这样行吗?” 舒湄揉揉她的脑袋:“行。” 舒依依嘿嘿笑起来,又问:“红红姐走了?” “嗯,你把客人一个人放在院子里,像什么样子,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哎呀我知道要懂礼仪,要周到,可红红姐又不是别人是吧。”舒依依赶紧抵赖,见舒湄一脸的不赞同,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哥,说起刚才那个客人,你还没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那客人的牛皮藓应该已经有好多年了,夏日里都泛着腥臭味,她又常年抹些香粉,都快腌入了味儿,这藓就愈发严重,我与她说她还不信。唉,你说咱们行医的,就算是客人不配合我们也要尽力不是?可她的情况太严重了,四肢后背都有,我有些拿不准,你帮我看看?” 紫烟可是当年亲手把舒湄推下水的人,若是她一直呆在岭南便罢了,如今既然回来了,再怎么说也要付出应有的代价再说,舒湄又不是圣母,怎么会救她?反倒是她这藓,其中大有可为! 这么想着舒湄便露出一丝笑意,说道:“这个人日后若是再来,你便给她开些止痒的药便可,其余的事情暂不用管,等我想到了在告诉你,对了,此人很是富裕,结账之时不必客气。” 听到这几个字麦冬的眼神顿时亮了,道:“公子,这个不客气可有界限?” 舒湄看向他:“没有,随你发挥。” 麦冬顿时忘记了舒湄方才改价目的幽怨,立刻又动力满满了,反倒是舒依依问道:“可是你自小教我医者仁心,怎么到了这里又不相同了?哥,这个人是不是坏人啊?” “谁是坏人啊?” 外面传来一道声音,转头望去,门口之人眉目清浅,漂亮的眼睛中仿佛含着一汪清癯,眼角略微上挑带出一个弧度完美的小钩子,清古冶艳,带着满身的书卷气。 恰逢此时秋风忽起,卷起他浅青色长衫,缠着三千青丝飞起,那一瞬,炎热退场、喧嚣消散、时间定格,阳光从背后照过来,逆着光影勾勒出他修长的轮廓,舒依依见到这人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褚小公子。” 说着舒依依便小跑了过去,却是伸着脑袋往褚子桑后面望,褚子桑一扇子啪地一声打在了她头上:“我哥没来。” “哦。”舒依依失望地缩回来,揉着脑袋说:“我才没有期盼褚公子,小公子是来拿药的么?我去给你拿。” 说着便进了内室,舒湄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没规矩。” “小孩子么,活泼些也正常。”褚子桑倒是不介意,举步走了进来,舒湄赶紧请他坐下,让麦冬上茶,又问道:“秋闱在即,佐为此时还在家中苦读?” “可不是么,可怜如今我连出来拿个药都只能独自前往。” “褚大人最近荣升,哪里需要昀卿你亲自来拿,这等小事随便喊个小厮来便是了,或者我派个小伙计送上门去,分明就是你自己要出门闲逛,还抱怨佐为不陪你胡闹。” 褚子桑十分冤枉:“原来在你眼中我就是如此无所事事。” 舒湄一耸肩,显然已经是默认,褚子桑无奈,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包糕点出来递给舒湄:“我可是有正事要办的。” “这是何物?”舒湄其实已经闻到了香甜味道,待将那油包打开,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你所谓的正事就是从对面买来一份桂花糕来贿赂我?” “新业开张,请一请邻居。” 这话说得轻巧,舒湄却是忍不住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见褚子桑确实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由得惊讶了:“你哪里来的银子?” 银子自然是苏世给的,说来惭愧,褚子桑虽然是褚家子弟,但身上的银两实在不多,苏世不知怎么想的,偏要买下致芳斋,说什么“姜太公钓鱼”,继续问下去他却又不说,因此褚子桑便只能认命地帮他守着这鱼竿。 只不过他与苏世之间的关系不能明说,因此褚子桑便给了舒湄一个高深莫测的笑,舒湄无奈,说道:“那么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褚小公子啊,你今日来不仅仅是请我吃这桂花糕吧?” 褚子桑笑得愈发明媚:“子湛聪颖如此。” 还是那句话,褚子桑和苏世之间的关系鲜为人知,因此他并未提及成王府,只说是有一位朋友准备做生意,接手了一条行商通道,却并不太了解上下打点之事,唯恐其中有人阻挠,想要秘密运送些隐秘的东西,问如何确定这条商路的可靠性。 这行商一事,走南闯北,最重要的便是途中路线了,否则随随便便在哪个地方卡住了货物,卡的若还是什么新鲜东西,那可真是要血本无归了。舒湄建立百草堂之初为了打通一条专属于百草堂的商路,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褚子桑所说这人能直接接手一条,算得上是大机遇了。 舒湄思量了片刻,问道:“你说的那位朋友,不会是你自己吧?” 褚子桑无奈:“不是,我记得你从前与我说过若是商路可靠,夹杂些旁的东西也不难,因此便想问问你,如何确保一路上的隐秘性。” “你那位朋友要夹杂的若只是想省些过桥过路费,我到是可以帮忙,可若是他要运什么违禁物品,我这无权无势的,可不掺和。” 褚子桑赶紧保证绝对不是什么违法之事,舒湄这才点点头,又想起红红所求一事,小算盘打得响亮,褚子桑这可是亲自送上门来的…… “我帮了你这么大的一个忙,你就只送我一盘糕点,未免太过便宜。” “那……不如致芳斋的糕点日后你都可免费享用?” 褚子桑佯装苦思了片刻,得出了这么个结论,舒湄被他气笑了,骂了一句:“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贪嘴之人么?” 随后却又说起正事儿:“你去让佐为帮我一个忙,我便告诉你那商路该如何成事。” 京城里鼎鼎有名的大才子褚弼之,曾经在大殿之上得过皇上亲口嘉奖的今秋最有可为的年轻士子,就这样在自己弟弟与好友的三言两语中被卖了,过不了多久,他“专程”为朝暮馆淸倌儿红红写的词句便要名满京城,风流才子啊才子风流…… 褚子桑早就得知红红最近的动静,两人是一拍即合,利用褚弼之的才名为红红造势一事已然是成了一半儿。 第五十四章宫中有宴 舒湄此次回百草堂,支了张一百两的银票,让舒依依将京城里那一间小院子买下来,舒湄要的那地方虽在中城,却不是什么繁华地段,院子又不大,一百两银子绰绰有余,再买些日常用具,简单布置一番便可以住人了。 只是舒湄也不说要买那院子做什么,舒依依得了“剩余的银钱你自己处置”这样的话语便再也没有怨言地去了。 至于褚子桑所说商路一事舒湄便也只是写了些许关键之处,封在信封里交给了他,以褚子桑的聪颖定然能看明白。待她回到客栈时已经到了傍晚,平儿都快急哭了,还以为舒湄离开许久是出了什么事,连带着看温眠都顺眼了不少央着他出去找找,可温眠又不傻,舒湄专程把他支开明显是并不信任他,温眠即便去找了,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因此温眠便干脆一直没动,为了躲个清净直接隐入暗处,见到舒湄回来时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郡主,你可算是回来了。” “事情做完了,我自然要回来。”舒湄朝她安慰性地笑笑,问道:“我离开期间没有人进来吧?” “没有。”平儿摇摇头,看向舒湄的眼神还有有些不满,舒湄赶紧道:“天色晚了,快来帮我更衣,我们该回去了。” 温眠这时便凉凉地说道:“这外面候着的人可比来时多了不少,郡主即便是晚归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危险。” 舒湄如今回来了,平儿便不必再求着他,当即说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郡主是什么身份,若是……” 平儿原本是想说晚归成何体统,却被舒湄打断了,温眠本就不是正经的护卫,今日之事他心中有气也是正常,她说道:“今日还需多谢你,咱们回去吧。” 外面许久没有声音,舒湄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一句不情不愿的“嗯”,顿时笑开来,这温眠的性子倒是挺真诚的。 舒湄摇摇头,换了衣服带着平儿回府,这一路果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过是短短一天,细细想来竟也发生了不少事,舒湄洗漱过后难免觉得有些乏累,沈素却在这个时候派人来叫她,舒湄心中隐约能猜到她要做什么,因此道:“稍等,我换个衣裳马上便到。” 白芍已经拿了一件素净衣裳要替舒湄更衣,舒湄一边任她服侍,一边对白术道:“去把我的药拿过来。” 常言道医者不能自医,舒湄身为医生,却对自己的情况清楚得很,她本就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心病罢了,自从那日醒过来便没有了大碍,她只不过是稍稍在药里动了些手脚,叫这病好得慢了一些,好叫别人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懦弱可欺胆小如鼠可拿捏的人罢了,也叫沈素放心些。 舒湄服了药,门外翠禾已经等候多时,待舒湄出来便领着她往沈素院子里去。 “郡主来了,请随老奴来。” 这一次沈素是在房中见的舒湄,看起来两人的关系就好像是亲近了不少似的,舒湄刚用过药,此刻脸色有些发白,神色却还好,沈素道:“天气渐渐凉了,你出门该多带件衣裳。” 舒湄行礼,说道:“谢母妃关心,前些日子我生了大病,没来给母妃请安还望母妃恕罪。” “你知我好清净,请安便不必了。”沈素做了个手势,便有丫鬟奉上热茶递到了舒湄手边,她道:“今日你在红章学院之事我已知晓了,不错。” 沈素的肯定极为难得,旁边候着的严嬷嬷心中愈发欣慰,舒湄说:“都是母妃教导有方。” “你离京多年,我对你说不上教导,一切不过是你自己有出息罢了。雍晟夫人在前朝影响不小,你成了她的弟子,日后与寻常闺阁小姐也是不同的。” 沈素这话说得别有深意,一个远在京郊的失宠郡主,究竟是哪里学的一身百步穿杨的本事,舒湄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大约是运气不错吧,还是托母妃的福。” 她就好像是没听出沈素的言外之意一般,好话说在前头,若是再往里深究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这态度摆得明白,好在沈素也不计较,她把玩着手上的佛珠,说道:“听说今日你出了门?可是去什么地方逛了,这京城里繁华是好,是非却也多,你若是出门还是多带几个人更放心些。” 跟在舒湄后面的那些人恐怕早就向沈素报告了自己的行踪,她此刻这样一问不过是让大家面子上过得去罢了,舒湄已经将买宅子一事交给了舒依依,日后若是再要出门自然不会在客栈中“待”半晌掩人耳目。 但安排好的是日后的事,眼前的这一关还是要过,舒湄便将头低得更深了些,说道:“不瞒母妃,我久病在床,原本是想出去走走,可才逛了一家成衣店便失了兴致,又不想回府,便在那客栈中小觑了片刻,不想竟睡过了头,到了傍晚才回来。” 舒湄越说声音越低,如此拙劣的理由是任谁都不信,沈素却是神色不变地放下了佛珠,什么也没说,舒湄继续道:“说来惭愧,这几日我在府中养病,却浑身不是滋味,晚间时常不能入睡,没想到在那客栈之中竟莫名心安,也不知是为何。” 这嘉靖王府里有一群豺狼虎豹,舒湄不过是个被吓破了胆的小郡主,能出去躲得一时便是一时,沈素听到这样的回答心中反而是不再存疑了,她说:“你平日也无什么事,整日躺在床上自然是难以入睡,如今去了红章学院,精气又尚未恢复,想必是倦了,因此得以酣眠,与身在何处想必是没有多大的关系。” 舒湄点头称是,这样一幅温顺的样子比初回时冷漠淡然顺眼的多,刀么,对着外面锋利便足够了,若是伤着了手持之人便不好了。 “今日唤你前来,其实还有一桩事。” “请母妃指教。” “不是什么大事,今日宫里传信来,皇上正在为几位皇子选亲事,沈贵妃的意思是办一场赏菊宴,借此相看一二,不会显得太过刻意。虽然帖子还没下,此事却是定了的。” 一个月前沈素叫来舒湄便是为了此事,舒湄却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如此快,太子早在年前便成了家,还迎娶了一位侧妃,此次选妃定然不是为他。 太子往下数便是苏世了,想到苏世舒湄就忍不住头疼,完全弄不明白这位皇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对她释放的诸多善意一来不符合一般建立交情的方式,二来不符合双方身份,舒湄百思不得其解,也正是如此,舒湄才会对苏世产生一种未知的警惕。 舒湄攥了一下拳头,小心翼翼地看向沈素:“母妃的意思是?” “宫中奢华矜贵,即便是一场赏菊宴也是百花争妍,若不是分外出挑,想要吸引人注意何其困难,赏花之人也未必就能看得上你了,不过争相出头之人未必就能出头到最后,就如同这秋菊,错过了百花争斗之春,在这寒秋里便无人能比肩了。” 听这意思,沈素是不想让在这赏菊宴上出风头了。 舒湄暗松了一口气,虽说这并不代表沈素没有和皇室联姻的心,或许只是在这赏菊宴上还有些别的安排。 “母妃言之有理,我记住了。” 第五十五章初次拜访 大约是因为今日舒湄态度格外乖顺的缘故,沈素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待舒湄回来时还特意让人将自己的披风给舒湄披上,如此才把人送了回去。 舒湄不敢将沈素那句“不必请安”当真,如今既然已经决定要了周旋到底,便一丝细节都不能放过,此时不过是多忍耐一段日子,便安心将戏演好便是,她只有一次机会,所以绝不敢有任何松懈。 这一日舒湄自红章学院下学,便想着是否要先去雍晟夫人拜访一趟,一来她如今也算得上是舒湄身后的一张金字招牌,二来她对于苏世所为实在是有太多好奇,按理说她们二人素不相识,他总不会那日在九蒙山上认出了她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舒湄瞬间打了一个寒颤,这应该不可能,苏世一个心智健全的皇子,若是知道自己提前回京一事被她知道了,还能留得她小命在?不杀人灭口就已经是谢天谢地,更不要说做出这些诡异举动了。 自从回到嘉靖王府,但凡是和苏世沾上关系的事物都叫舒湄毫无头绪,好不烦人。 舒湄把马车让给了舒依依,红章学院距离方府不过三条街的距离,她走过去也无妨,免得还要和舒至曦你推我让一番,心累得很。 来到方府,舒湄递了拜帖,站在方府大门外等候,没一会儿门便开了,一位看起来上了些年纪的女子走了出来。 “是嘉靖郡主吧,很是不巧我家夫人今日出去了,不过此时大约该回来,您若是不急,不如先进府等候片刻?” 舒湄一想自己既然是弟子,等一等先生也是应该的,因此便道:“既如此那便叨扰了。” 沈家在朝中盘亘多年,朝中宫中都有人在,因此沈素的消息还是很准确的,说起选妃一事,本是程贵妃的主意,这些日子苏意被禁足,原本还有些观望意向的人纷纷加入了太子阵营,程家本就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不过是仗着程贵妃的一点圣眷才走到今天这个位子,被苏世这么摆了一道,本就不怎么牢固的地位瞬间就摇摇欲坠了,把程贵妃急得抓耳挠腮,想尽了办法要替苏意求情。 于是便有了选妃这个主意,苏世生母王皇后已经病逝多年,后位也跟着空悬了多年,程贵妃受盛宠不错,皇帝却没有任何要封她为后的意思,只是让她掌着后宫的事物,这种挂在嘴边却吃不到碰不得的滋味当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也正是因为程贵妃掌着后宫,苏世的婚事便顺理成章地由她操持,而皇子之中苏世与苏意年纪本就相当,程贵妃便趁机向皇上要求要不也帮着苏意选一个,皇上也同意了,程贵妃又说夫妻之间是要过一辈的人,哪怕是父母看着再怎么合眼也不能替他们把日子过下去,还是要和自己眼缘最合适,相比来说家世门庭反倒不重要了,不如让苏意苏世自己相看,让苏意出来一日也不算什么大事。 皇上一听程贵妃竟丝毫不贪慕权利,联姻这样大好的手段都能放弃,深觉得有理,便同意了这个说法,可禁足令一解,想让苏意彻底放出来还有什么值得发愁的? 总之此事就这么定下了,苏世今日进宫也是与他说此事,程贵妃先是走过场一般问他边境冷暖,是否有心上人,苏世一一答了,如此两三个来回才进入正题,问道对娶亲一事有何看法时苏世便道:“一切全凭娘娘做主。” 程贵妃对这个答案甚是满意,于是双方便没有什么要说的话,各自带着各自的心事走了,苏世这边却一时不得逃脱,苏轩大约是听说了选妃一事,苏世刚一出大殿便遇到了吉祥,说是太子有请。 方府里,方唐果然很快便回来了,舒湄远远地见到她,便起身行礼:“先生。” 方唐一挥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说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先生,便不必与我客气,从此以后方府便是你的靠山,我也会倾囊相授。” 素闻雍晟夫人洒脱,昨日未曾细品,如今看来传言却是不虚,只是她们不过昨日方才相识,方唐如今这番话却是太重了,舒湄万不敢受,便有些惶恐道:“先生何故如此,我只怕受不起先生如此恩德。” 方唐坐下来,示意舒湄不要站着,并不在意地说道:“算不上是什么事,有了昨日之事,如今全天下都知道嘉靖郡主与我方唐系在了一起,即便是想摘都摘不掉,既然如此,不如你我诚心相交,起码让自己心里好过些。” 说的不无道理,却也不可当真,可这一番话从方唐口中说出来却是格外可信,舒湄忽然便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嘉靖王府生活了一个多月,就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步步为营精于算计之人,乍一看到方唐竟有一种格格不入之感。 被这一番话点醒才恍如醍醐灌顶,长期以来积压在心中的阴翳沉重忽而便散了,舒湄真心赞道:“先生赤子之心。” 方唐哈哈笑起来:“这世上也唯有你敢如此形容我,我这院子里有一处绝佳的去处,一直想带人看看,却苦于无知心之人,想来你我相识不过一日,却也是难得的一拍即合,若是不带你看看实在是可惜了。” 缘分一事当真是奇妙无比,原本不过是因为方唐惜才才收了这么一个弟子,三言两语之间却恍若相知多年一般。 方府原本并不算大,但里面只有方唐这一个主人,地方却也很是施展得开。方唐带着舒湄一路往里,还颇为自豪地介绍道:“你大约不知道,我祖籍乃是雍城人,是以才得了这么个封号,只是在这京城里住了几十年,委实是不习惯这京中的生活,我这院子便是仿照雍城老宅那边建的,有一样东西绝对是这京城里的独一份,你猜是何物?” 舒湄这时候已经闻到了一丝淡淡的硫磺味,便说道:“久闻雍城地热丰富,先生该不会是在这府中也挖了一眼温泉吧?” “哈哈不错,正是温泉,这京城里好是好,有温泉的地方却不多,我当年建这府邸时是专程命人勘察过才选的址,那温泉建成之后果然不错,即便是大雪纷飞时在里面也不觉得寒冷。” 说话间地方便已经到了,眼前果然是一片露天场地,院子外面有人把守着,又绕过几道弯才能见到诸多屏风,上面绣着江河湖海飞禽走兽,屏风那边氤氲着一片浓厚的雾气,想必便是温泉所在了。 第五十六章是否曾相识 舒湄和方唐二人分别由丫鬟服侍着换了衣服下水,方唐无意间偏见舒湄左腿上有一道疤痕,不由得问道:“你身为嘉靖郡主,身上怎么会带着伤?” 舒湄瞥了一下小腿,不在乎地说道:“幼年出了些意外,小腿受过伤。” 随着年岁渐长,舒湄小腿上的伤痕已经不怎么明显,但是却很长,随着岁月的沉淀少了些触目惊心,她这样淡然的态度却叫人忍不住皱眉。方唐问:“怎么伤的?” 舒湄惊讶地看向方唐,片刻后笑了一下:“先生不会是打算为我做些什么吧,无妨的,都已经过去了,这世上敢欺我之人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若是真有需要,我会来寻先生的。” 这般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话说得方唐十分熨帖,她跳进水里,说道:“这温泉多泡泡对身体也好,你平日无事可以常来我这里,方府里除了我之外没个主子,你在这里也无需拘谨。” 舒湄把身体浸到温泉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先生若是这么说,我可不客气了,不知可否问先生一个问题?”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抱歉,我答应过他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此事。” “可你昨日才告诉了我是成王托你来的。” 方唐道:“我只是告诉你神臂弩之事罢了,关于成王,那是你自己猜出来的,与我何干?” 舒湄对这样理直气壮的话无言以对,沉默了片刻后,她又道:“那先生可知几日后宫中赏菊宴一事?” “倒是听到一些传闻,说是为了成王选妃。”方唐顿了一下,又说:“可负责这事儿的是程贵妃,选中了谁又配给谁还不都是她说了算?” 舒湄人精一样的人物,听到这时候若是还不知道此次赏菊宴有蹊跷便是傻子,她问道:“四皇子不是被禁足了吗?” “不仅仅是被禁足,就连那几房通房姬妾都打杀了,看起来已经是及其严厉的惩治了。可皇家的事,谁能说得清,端正仁慈也好残酷庸碌也罢,说到底不过是谁更得圣心罢了,可最后谁能坐上那把椅子,仅从眼前风光却是看不出来的。” 此言有失偏颇,但方唐不过是拿这个举个例子,舒湄便已经明白苏意在宫中受宠的程度了,方唐又道:“丫头,我问你一句话,你当如实回答我。” “先生请说。” “你与成王殿下此前是否相识?” “不,从未见过。”舒湄说得很是真诚,九蒙山和三年前那次惊鸿一瞥不算是相识。 她这样肯定的态度倒是叫方唐有些狐疑了,片刻后方唐道:“这倒是奇了,我还从未见过成王对谁如此上心过。” 若是寻常女子,听到如此赤裸裸的“上心”二字,定然要脸红一番,可舒湄满心的疑惑,哪里有心思来顾虑这些?她试探着道:“许是因我乃是嘉靖王府与沈家之人,成王殿下想着与我搞好关系便能解决皇上的两个心头之忧?” “你说话到是直接。”方唐有些惊讶地看了舒湄一眼,即便是她自认天性洒脱,少年时提及情事婚约也是要羞恼一番的,舒湄倒好,好似说得完全是旁人。 可她一个成熟的灵魂,哪里会在这种时候思春?因此看向方唐的目光格外坦然。 两人互看了一会儿,还是方唐先认输了,她道:“你为何如此认为?” “嘉靖王府不同于寻常人家,拒绝皇子求亲虽然困难,却也不是办不到,而成王殿下虽然战功赫赫,看起来却不怎么得宠,皇上不赐婚,王府不同意,他很难得偿所愿。而嘉靖王府这一块香饽饽,皇上恐怕更偏向于给四殿下之类,请旨赐婚一路走不通,如此一来他便只能选择第二条,花些小心思让我这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郡主与他‘两情相悦’,如此便能成了。” 这一番话比刚才要露骨得多,即便是方唐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愣住了,然而舒湄只是认真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良久,方唐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游到舒湄身边,很是认真地说:“你可知何在这皇权倾轧中何为相护?” 舒湄一愣,不知方唐为何有此一问,便听她说道:“皇权争斗你死我活,无上的荣宠往往意味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刀光剑影,他若是当真如你所想,便应该大张旗鼓,将成王对嘉靖郡主的‘倾慕之情’大告天下,你被迫立于人前,所有的阴谋便朝着你来,逼得你不得不与他站在同一阵营,那才是上上之选。” 话未说全,舒湄却已明白其未竟之意。 方唐是想说苏世所做一切都是在暗中,奉行的是一切保密的原则,分明是不想让舒湄陷入危险之中,也不图她什么报答,若是说得再直白一些,便是苏世对她恐怕当真是很“上心”了。 对此舒湄有些头疼,整日面对着勾心斗角虚与委蛇便已经够累了,如今再加上一个“关切至深真情实意”,便更叫人困惑难解了…… 舒湄幽怨地看向方唐:“可你分明将他暗中所做之事全告诉了我。” 言下之意是在说方唐乃是苏世的说客,方唐也不生气,她趴在温泉壁上,说道:“我的确是有私心。” 原来方唐当年与王皇后乃是故友,方唐跟随先帝征战之时,王桐不过是个孩子,两人虽然年纪相差不大,但这个年龄段是最容易产生差异感的,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一个却已经成了赫赫有名的少年将。 如今王桐病逝,方唐自然要为苏世多操心一些,此次苏世有事相求,她便觉得舒湄对苏世来说意义非凡,再加上其家世也好,便起了撮合的心思,于是便有了这样一出。 舒湄原本还疑惑着世事怎会如此巧合,如今总算是真相大白,方唐道:“当然这不过是我对你的一点建议,说到底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看得出来成王对你并非一般,这绝不会是你口中‘素不相识’便可以结下的缘分,若是有机会,你可以亲自问问他。” 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舒湄和苏世并无交集,所谓“亲自问问”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舒湄将自己此生的记忆重新梳理了好几遍,楞是没有想起来自己与苏世哪里就有了什么过往,总不能是她还失忆过……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暂时不再去想这件事,左右她也是不会嫁入帝王家的,想这些做什么呢?不如想想这赏菊宴要如何糊弄过去。 舒湄却不知道,喜好做媒的不止方唐一人,就连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在面对苏世时也有着操不完的心。 第五十七章出手 “这场赏菊宴是程贵妃为了解老四的禁足弄出来的,为此专程说了‘成婚还是他们自己的事’这样的话,这便是你的机会了,若是任由程贵妃来安排,你的婚事恐怕会不怎么好看。” 苏世无奈地看着苏轩:“皇兄,西北军政交接问题不小,我这点小事,皇兄便不必费心了吧。” 苏轩满脸不赞同:“母后不在,你便只有我这个兄长替你操心了,太子妃对京城名媛了解有限,却也挑了几个不错的,品貌才学皆是上品,你看看?” 说着便将一本小册子递给了苏世,他随意翻了翻,发现这册子虽小,内容却丰富得很,专程命人画了小像,几行小字将诸位小姐介绍了个大概。他将册子放下,还没说话,苏轩便道:“怎么,都瞧不上?” “不敢不敢。”苏世赶紧摇头:“皇嫂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我怎么敢嫌弃?” “那你为何……”话到一半,苏轩忽然顿住,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不是已经心有所属了?” 也不等苏世回答,苏轩便接着道:“可是嘉靖郡主?” 如此一番下来,苏世便总觉得,方才那样的弯弯绕绕,都是为了如今这句话,他说:“皇兄,我与嘉靖郡主当真没有交集。” “你与京城其余贵女也同样没有交集。”苏轩说得很是有理:“我只是好奇,你对这嘉靖郡主如此特别,还说什么救命恩人,如今这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可愿娶她?” 苏世沉默,苏轩便道:“单从家世来说,嘉靖郡主足够尊贵了,虽然家世复杂了些,但这朝中哪里就有真正的清贵人家了?嘉靖王府和沈家都可以化作助力,至予和停云两个,将来无论是谁当家,有嘉靖郡主和至曦这双层关系在,都妥当得很。” 若是说一开始苏世还打算窥探一番苏世与舒湄之间的关系的话,到了这个时候就已经是纯粹地分析利弊了,因此他适时地停了下来,给苏世一点思考的时间,苏世聪明得很,自然知道其中利害。 半晌的安静过后,苏世终于开口了,他用一种缓慢而认真的语气说:“不,我不会娶嘉靖郡主。” “为何?”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舒湄都是一个十分完美的订婚对象,前世若是没有柳如绵,苏世也的确是会选择她,可如今却不同。因为舒湄于他有恩,他此世回来是为了报恩的,便不能再起利用的心思,更何况单就报恩而言,“以身相许”这样的方式他已经试过一次,结局并不太美好,虽然舒湄和柳如绵并不相同,但他并不想因为这一念之差将二人变得一样,感激与感情,终究是不一样的…… 苏世抿着嘴唇,没有开口的意思,苏轩等了一会儿,无可奈何:“你啊,我总是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么。” 可这世上本就不会有人真正明白他人所思所想…… 与方唐的见的这短短一面,舒湄解开了不少心结,虽说有关于苏世仍旧是一团乱麻,心中却不似这一个月来这样沉重了,因此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些。 目前最为紧要之事便是赏菊宴,沈素要求舒湄在这宴会之上低调,这对舒湄来说反倒不难,因此也并不着急。 这日,温眠来报说紫烟出府去了,舒湄心道终于来了,从盒子里拿出一封早就准备好了的信交给平儿,说道:“你到百草堂去,把这封信交给百草堂的二小姐,一定要快些,赶在紫烟之前。” 平儿一愣:“郡主怎么知道紫烟要去百草堂?不对,你和百草堂的二小姐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只管去便是了,回来我再与你说,对了,你过来。” 平儿接过信封,疑惑地凑了过去,舒湄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后平儿的脸色便变得古怪起来,舒湄催促道:“你快去,否则要来不及了。” 平儿这才怀着满心的疑惑出了门,只觉得郡主当真是越来越叫人看不透了。 温眠大约是前些日子和舒湄怄的气顺了过来,很是想凑凑热闹,问道:“这紫烟也不过是舒至曦的一个小丫头,你整日让我盯着她做什么?难不成她身上还有什么秘密?” “稍后你就知道了。” 温眠跟在舒湄身边也有一段日子了,人不犯我之时舒湄待人一向温和,也不计较什么郡主下人之分,自从上次大病一场过后,她行事谨慎了不少,比以前少了许多随性而为,这几日总算好了一些,但不论是什么时候,温眠总觉得这个主子其实还是不错的,除了喜欢卖关子之外…… 抱着这样一种心态,温眠很是幽怨,舒湄倒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直到平儿回来:“郡主,紫烟带回来了,就在外面。”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让紫烟进来。” “是。” 同在屋子里服侍的几人行礼退下,偌大的房间里瞬间就只剩下了一个舒湄,不多时紫烟就被带了进来,她脸上还有些不甘,却也有些诚惶诚恐,舒湄倒是笑得很亲切。 “紫烟姑娘快免礼,你是至曦身边得力的人,怎么到了我这里反倒拘谨起来。” “多谢郡主。”说着紫烟便起了身:“不知郡主叫我来所为何事,三小姐那里还等着我回去服侍,若是无事,我想先告辞了。” 自从回到嘉靖王府,还没有人敢和舒湄这样说话过,紫烟大约是还沉浸在多少年前的往事之中,以为她懦弱可欺。 舒湄也不生气,好脾气地问:“怎么了这是,我不过是有些事情想问问紫烟姑娘,怎么瞧着紫烟姑娘还生气了?” “郡主请人的方式倒是独特,专程在百草堂堵着,还要污蔑我心怀不轨。” 平儿做事果然是能叫人放心,舒湄笑了一下,疑惑道:“平儿原来是在百草堂遇见的你么?不知紫烟姑娘去百草堂做什么?可是生病了?” “生病”二字戳中了紫烟心事,她顿时瞪了一眼舒湄,说道:“郡主怎么敢如此乱猜,我是三小姐身边服侍的人,若是患了病是要挪出去的,郡主不要随意污蔑旁人。” “是么?我还以为紫烟姑娘身上常年带着一股药香是有什么隐疾呢。” 第五十八章威逼利诱 舒湄说得云淡风轻,紫烟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紫烟姑娘不要急着反驳,听我把话说完,我今日让平儿去百草堂呢,本就是专程候着你的。” 话到这种时候,紫烟若是再猜不出来舒湄今日是来者不善那就是傻子,她僵硬着脸色,说道:“郡主用这样的法子喊我过来,是不是不太给三小姐面子?” 舒湄笑起来:“我险些忘了,紫烟姑娘可是为了三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的人。” 她这样一说好像是十分顾忌舒至曦似的,紫烟却总觉得又哪里不对,紧接着就听见舒湄说道:“岭南天气炎热,这些年来紫烟姑娘既要忍受病痛瘙痒还要掩盖身上异味,想必十分辛苦吧?” 这就不仅仅是一句“身患隐疾”了,紫烟顿时脸色惨白地看向舒湄,舒湄脸上笑意不减,继续道:“你这样为了三妹着想,她却只想拿你当做替死鬼,我便是想想都替你觉得冤屈呢。” 替死鬼一说不知从何而来,舒湄站起身,缓缓道:“谋害当朝郡主,三妹身份尊贵,没人会拿她怎样,可亲自动手之人会有什么下场便不必我来提醒紫烟姑娘了吧?所以我才说,紫烟姑娘当真是对三妹忠心耿耿呢。” 紫烟后退一步,勉强道:“郡主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舒湄看向紫烟的眼睛,她却目光闪躲不敢看舒湄,舒湄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紫烟姑娘害怕什么,多少年的事情了,我又没有证据。” 紫烟顿这口气还没松到底,舒湄又说:“可身患隐疾隐瞒不报意图不轨,这,总是不需要证据的吧?!” 舒湄陡然提高声音,猛地攥住了紫烟的手腕,紫烟甚至来不及反应舒湄便直接将她的袖子捋了上去,顿时露出她臂上覆着明显的灰白鳞片般边缘的红色斑块,看上去可怖又恶心,紫烟只感觉手上一凉,随后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尖叫一声猛地甩掉了舒湄的手。 候在外面的平儿等人听见这声音顿时着急了,在外面问:“郡主,发生了什么事?” 舒湄站在紫烟面前,见她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袖子,跪在地上不停地张望,好像生怕平儿等人这时候闯进来了似的一般,可舒湄一直不开口,只是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一幅看戏的表情。 平儿的声音越来越急切:“郡主,郡主?您没事吧?我们进来了?” 舒湄还是不说话,平儿等了一会儿,伸手便要推开房门,紫烟顿时脸色煞白,猛地跪下来:“郡主!求郡主开恩。” 到得这个时候,紫烟的心理防线彻底被攻破,舒湄笑起来,淡淡地说了一句:“无妨,不必进来。” 平儿迷茫地“哦”了一声,房门这才重新合上,紫烟松了一口气,恐惧地看向舒湄,她最大的秘密被舒湄撞破,生死只在舒湄一念之间,哪里还敢对舒湄摆任何脸色? “郡主,郡主,从前是奴婢不识好歹,奴婢也是受人指使,还请郡主高抬贵手,放奴婢一码,奴婢就算是当牛做马也一定会报答郡主的恩德。” 嗯,这个时候倒是自称郡主了,舒湄觉得有些可笑,说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当年一事我又没有证据,奈何不得你的,不过——” 这拖着长长尾音的“不过”,紫烟只觉得心肝儿都颤了一下,哆嗦着问:“不过什么?” “不过三妹妹是我的至亲,你身患隐疾还在她身边服侍,若是将病气过给了她该怎么办?唉……” 舒湄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紫烟立刻道:“只要郡主不将此事说出去,奴婢一定感恩戴德,便是当牛做马也必要报答郡主大恩大德。” “我听说明日赏菊宴上,三妹有礼物要送给我?” 礼物是礼物,只是是好是坏就不一定了,舒湄只是觉得这两日舒至曦太过安静,指不定便是在憋着什么幺蛾子,故此试探一番。 谁知紫烟的脸色当真难看起来,显然舒湄这一才还当真是猜对了,她顿时笑起来:“怎么,紫烟姑娘知道?” “奴婢……奴婢不知。”说到底,紫烟是舒至曦的人,背叛她没什么好下场,这结果在舒湄意料之中,她也并不指望这样简单就将紫烟策反了。 舒湄沉默着不说话,看上去十分悠闲,紫烟大约是怕极了,顾不上留意舒湄的脸色,只是一个劲儿地把头磕得咚咚响,不一会儿额头就红了,舒湄这才说道:“行了,抬起头来。” 紫烟身体一僵,畏惧地看向舒湄,只听她道:“我知道你对三妹一片忠心不会为难你,只是怜你忠心不得回报,便想将这治藓的方子交给你。” “郡主?” 紫烟不敢相信地看着舒湄,见她确实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可舒湄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郡主,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治藓的法子? 舒湄不用看都知道紫烟是什么想法,便淡淡地道:“否则你以为我今日为何专程让平儿去百草堂请你?难道当真是为了抓一个人赃并获揭开你的隐疾?若是如此你如今也没有机会跪在这里了。实话与你说,我是去给百草堂送方子的,想着暗中将此事解决了,谁知竟与你碰了个正着,平儿并不知晓我的用意,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这样前后矛盾的话也亏得舒湄说得出口,但紫烟却已经明白了一点,那方子百草堂的人已经看过了,若是她不相信,可以随时前去询问,她这样信誓旦旦,那药方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紫烟的牛皮藓已经缠了她多年,冬日里还勉强能忍耐,夏日之时伤口奇痒无比,若是不小心挠破了便会有一股浓郁的腥臭味,可她却只能死死瞒着,不敢治疗不敢上药,暗中找大夫只看了几次却都说没有办法,如今这方子就摆在眼前,只问紫烟拿与不拿。 拿了,从此不必再因为害怕牛皮藓被发现而提心吊胆,不用忍受这永无止境的折磨;不拿,舒湄将此事捅开来,她定然会被赶出去,说不定还会受一顿重刑,若是舒湄再翻出当年她落水一事,那她必死无疑! 第五十九章素无瓜葛 紫烟从静深院离开时,是舒至曦专程派人前来寻找的,舒湄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然不会扣着人不放,又问了几句那扇子的问题,得知舒至曦与此事没什么关联后便放紫烟离开了。 无缘无故的,紫烟被叫到了静深院,舒至曦不可能什么都不问,直接就把紫烟叫到了屋子里,然而在舒湄一番威逼利诱之下,紫烟自然不会与舒至曦说实话,只哭着说舒湄可能察觉到了当年落水之事是谁的手笔,一幅手足无措的样子。 得到紫烟被带走的消息时舒至曦还紧张了一下,以为是舒湄预备做些什么,结果是这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当即放下了戒备心,嗤笑道:“她当年便奈我不得,如今时过境迁,即便是知道了又怎样?” 如此一来,舒至曦便不再关注紫烟被带走一事,甚至念在她今日受了一场惊吓的份上放她下去休息去了。 日子便这样一日日过去,很快便到了赏菊宴当日,舒湄带上蔡襄先生的那把扇子与舒至曦一同出了门,只是二人刚进宫门便分开了,因为曲太后思念外孙女儿,派人专程在宫门处候着,待二人一下马车便将舒至曦接过去了。 舒湄到不觉得有什么,舒至曦在京城又没有人拘着不让走动,她日常进个宫还是十分容易的,曲太后这一幅生怕她在嘉靖王府受了欺负上赶着要给人撑腰的架势也不知是做给谁看,这京城里多得是王侯贵族,对于这样小家子气的做法,多少人看的明白、多少人看不上眼都难说。 舒湄心中如此想着,正巧碰上了唐璎珞,这位唐大小姐的脾气比程书颖还要难伺候,舒湄心中叫苦,却还是走上前去打招呼,两人一同入了宫。 正闲聊之时,唐璎珞忽然问:“郡主,你可看见了沈姐姐?” “我才刚到宫门便遇到了你,没见到,怎么?” “哦,我还以为沈姐姐会去找郡主呢。”唐璎珞一耷拉脑袋,似乎颇为苦恼,“她这几日看着有些奇怪,也不知发生了何事,问她也不说。” 说起来舒湄这几天确实没见过沈黎乔,不过能让这位“第一才女”苦恼之事恐怕也不是小麻烦,舒湄说道:“沈姐姐冰雪聪明,她能有什么烦恼,你不必过于担忧。” “说得也是,若是沈姐姐都解决不了的麻烦,我就算是操碎了心也想不出来解决的法子。” 看起来唐璎珞似乎是极为依赖沈黎乔,舒湄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口安慰了几句“不必自谦”之类的话,便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为了体现天子恩德,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一路上舒湄遇到了不少人,结伴同行之人越来越多,又隐隐有着以舒湄为首的架势,舒湄只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原本这京城的贵女中间,沈黎乔身世样貌才学皆是上等独领风骚,而如今她不在,舒湄却隐隐有着出头的趋势,她本就是本朝数得上名字的郡主,回京不过一两个月便已经闹出了几件大事,自然是人尽皆知,再加上雍晟夫人的面子,这些人会聚在她身边并不出奇,到得此时,舒湄才发现要如同沈素所言低调行事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难度。 按照舒湄原本的想法,是准备病遁的,只可惜得知了舒至曦精心为她安排的一场好戏,舒湄怎么好意思缺席?于是便只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与一群人兜兜转转走了不知多久才终于到了花厅。 “柳小姐?她怎么来了?” 倒不是舒湄瞧不起柳如绵的家世,只是这场赏菊宴的本质就是为皇子选妃相看人选,柳如绵本身已经定亲,为何还会出现在这种场所? 唐璎珞嗤了一声:“谁知道她又耍了什么手段。” 舒湄没理会她的牢骚,环视了一圈也没看见柯若的身影,因此柳如绵身边便一个人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苏世的关系,舒湄难免会想起那日醉梦楼上柳如绵的表现,按方唐所说,她与苏世之间应该是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过往的,虽然这段过往就连舒湄自己都不清楚,但却可以肯定是存在的,而柳如绵的父亲从地方升上来的时候苏世已经远在西北,这两个人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在某种程度来说,和舒湄还有些相似。 这样一想舒湄难免对柳如绵更关注些,唐璎珞见她时不时地往柳如绵那边看,说道:“郡主如此关心她做什么,这样低贱之人一辈子都不会与郡主有什么关联的。” “她不是许配给了柯公子么,同在京城,日后自然有打交道的机会,唐小姐不必如此抓着旁人过往不放。” 舒湄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唐璎珞也不好反驳,她面上僵硬了一下,又瞪了一下眼不远处的柳如绵,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一旁赶紧有人打圆场,这才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舒湄的注意力却始终都若有若无地往柳如绵的方向看过去,见她往花厅外走,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直觉有些奇怪,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然后从另一边绕开人群往柳如绵的方向走去。 “王爷,时间差不多了,是时候过去了。” 东宫,王继准时通报,苏轩道:“我为你挑的你看不上,如今这京城贵女都来了,你便自己去选吧。” 这原本是一句十分平常的话,但经过昨日那番话后,难免有些怨气,苏世多年未曾与人置过气,不曾想竟要与自己胸怀天下的兄长计较一番,不由得笑起来:“不敢辜负皇兄好意,臣弟这便去。” 听到“臣弟”这个词,苏轩“诶”了一声,作势打了他一巴掌,随后又道:“怎么说也是贵妃娘娘办的赏菊宴,稍后太子妃也要过去,若是当真有合你眼缘的,便与她说。” “多谢皇兄。” 苏世对他长鞠了一躬,这才带着王继离开,心情有些沉重。 如今已经是十月中旬,距离大炎的动荡之源开始他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可挡路之人至今只解决了一个冯忠,剩下一个杨雄如今气焰正盛,做事又滑不溜秋,想要抓到证据并不简单,若是正路不行,那便只能栽赃了…… 另一边,舒湄毕竟是绕了路,因此还没碰上柳如绵,就已经遇到了一位并不怎么想见到的人。 面前之人高抬着下巴,并没有让路的想法,舒湄站直了身子,笑着问道:“不知本郡主何处招惹了程小姐,你要如此拦我去路?” 第六十章不怀好意 “呀,原来是嘉靖郡主,实在对不住,我正赶着要去赏菊宴,怎么宴请已经取消了么。郡主怎么还往回走?” “程小姐说笑了,这赏菊宴乃是程贵妃主持的,若是连你都不知道取消了,我们哪里能平白猜测?”舒湄无心与程书颖纠缠,只想着早些找到柳如绵,因此态度并不温和。 这意有所指的话顿时叫程书颖沉下脸来,愈发口不择言:“郡主如此火急火燎,怕不是有什么人在等着吧?” 平儿一皱眉,当即开口:“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程小姐是什么身份我们郡主又是什么身份,还请程小姐先弄清楚了,诽谤皇亲可是要砍头的大罪。程小姐今日这番话说出去若是叫有心人听了,还以为这宫中出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人,到时候得罪的何止嘉靖王府?” 平儿的嘴皮子早就在庄子上磨炼了出来,只是苦于平日里无处发挥,这程书颖明显是有心找茬,就连找茬的理由都明显没找好,因此平儿毫不客气地回了过去。 程书颖从小到大,何时被一个小丫鬟如此侮辱过?当即大怒:“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对我说话?掌嘴!” 她身边那丫鬟竟也真的上前了一步,舒湄淡淡地说了一句:“平儿。” “诶!”平儿应答得极为响亮,反手给了那上前一步正要动手的丫鬟一巴掌,响亮无比,动作之快准狠叫程书颖都反应不过来。 “你又是什么人,敢如此对本郡主说话?!”舒湄沉下脸来,与那日醉仙楼中判若两人,当日她不过是给了程书颖一些小小难堪,而她接连找茬,舒湄就不会客气了。 “程小姐,我希望你能知道,大炎律中有一条,三等以上的诰命是有上疏权的,不过是一些小小纷争,你大约不喜欢这桩事情出现在皇上的御案之上吧?” “上疏权”三字一出成功震慑了程书颖,本朝律法之上的确是有这样一条,只不过除了方唐及其手下之外,大炎朝少有女官,三品以上就更是凤毛麟角,深宅之人与朝政关系又不大,因此这项规定基本等同于无。 平日里后妃的枕边风不算是什么,若是女子深宅之事闹到了朝堂之上,那才是真正丢人,因此从未有人如此做过,然而有这一项权利和有了却并不行使是两种情况,二者之间天差地别,足够震慑程书颖了。 只见程书颖僵硬着脸色,看起来似乎是在极力忍耐,平儿远远地瞥见一个人影,悄悄拉了一下舒湄的衣角,舒湄这才嗤笑一声,暂不与她计较,带着平儿直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舒湄!”程书颖脸色十分阴沉,她死死地盯着舒湄的背影,万万没想到竟有人胆敢如此羞辱她! 那小丫鬟捂着红肿的脸,委屈无比地说道:“小姐,这嘉靖郡主也太过分了。” “呵,皇亲国戚是么?放心,她嚣张不了多久!” 仗势欺人谁都会做,等她嫁给四皇子,到时候看谁的身份更高! 这边已经摆脱了纠缠的舒湄加快了脚步,原本她只不过是心中一动罢了,而离开花厅之后舒湄却愈发觉得柳如绵不简单,虽然她和柳如绵之间从无交集,但舒湄有一种毫无道理的直觉,这个人非常重要! 可因为程书颖的这么一耽搁,宫中之路又弯弯绕绕,舒湄对这里不熟悉,兜兜转转的非但没有找到柳如绵,反而有些迷路了,因此内心很是纠结。 “前面是什么人?” 说话的是个小太监,舒湄一抬头,发现不远处有一队仪仗,看品级应当就是程贵妃了,只是舒湄所站之处并非主道,那仪仗并没有过来的意思,想必是见舒湄二人打扮并非宫中之人,见到仪仗却又不行礼故此才有一问。 以舒湄的身份来说,想要做到“不出彩”,恐怕就只有不出现在程贵妃等人面前才会叫她们想不起嘉靖王府这块香饽饽,藏在众人之间尚且难以泯然,更何况此时只有舒湄一人,若是当真询问起来,她怕不是要被专程叫到面前去交谈。 种种思虑从脑中一闪而过,舒湄迅速跪了下来:“柳家,柳如绵见过贵妃娘娘。” 平儿疑惑地看了舒湄一眼,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多问,只好跟着跪下来,不一会儿,便有小太监传话道:“娘娘问你是哪个柳家,为何会在此处啊?” “回娘娘,家父户部员外郎柳覃。臣女初来宫中,不小心迷了路,故此冲撞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这理由倒是勉强说得过去,柳家绝对算不上什么名门望族,说出名字来在这京城里都找不见,因此程贵妃便以为是为了装点这“赏菊宴”的门面选进来冲人数的,并没有在意,只让舒湄尽早赴宴便离开了,甚至连指个宫女为她引路的打算都没有,可见柳家之不受重视了。 不过这到正合舒湄之意,直到那仪仗离开才起了身,环视了一圈发现并没有柳如绵的身影时,终于放弃,决定随便找个人带自己回去,正在这时,却有人喊:“柳小姐!” 原本舒湄还以为是柳如绵出现了,一回头却发现只有一位身着蓝色长袍的男子,而周围也的确没有旁人,那便是在喊她? 舒湄心中不确定地想着,那人却径直向自己走过来,舒湄心中不由得疑惑。 此人看起来不像是侍卫,更不是太监,能出现在这里恐怕不是权贵子弟便是皇子,而此人口口声声称呼自己为“柳小姐”,想必方才是跟在程贵妃身边的,那他是……四皇子?! 可他为何要叫住自己? 舒湄心中揣着一万个疑惑,谨慎无比地向他行了礼:“见过殿下。” “你认识我?” 苏意被人一语道破身份,很是惊讶,眼中感兴趣之色更浓,舒湄答道:“殿下龙姿凤表,我有幸远远见过殿下一面,便记住了。” “哦?原来我与柳小姐还有这样的缘分?” 且不说今日乃是舒湄与苏意的初次相见,即便是二人已经熟识了,这话也显得轻佻,舒湄皱了一下眉头,随口编道:“殿下自长街之上打马而过时,我有幸经过,便见到了。” 舒湄尽力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可苏意不知来意为何,他闻言笑起来,道:“不过是远远一面柳姑娘都记得如此清楚,当真是蕙质兰心。” 如此古怪的形容,即便是平儿都听出了不对,她下意识的靠近了舒湄一些,总觉得这位四殿下不怀好意。 可苏意完全没有意识到主仆二人的警惕似的,自顾自地说:“方才听你说在此迷路了,这赏菊宴乃是母妃亲自主持,若是迟到了就不好了,不如我领你过去?” 第六十一章愚蠢至极 听到这里舒湄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后退了一步:“殿下身份尊贵,此等恩德我万万不敢受。” “无妨,左右我也是顺路。” 说着苏意便要带舒湄往前走,舒湄脚下僵硬了一下,并不是很想走向那一条明显没有什么人迹的偏僻小路,可苏意本就在禁足之中,这里又是在宫中,他难道当真如此胆大妄为? 舒湄不敢拿这个来赌,可若是自己当真只是一介小小户部员外郎之女,能出现在宫中的机会今生也就这么一次了,苏意即便是当真心生了什么歹意恐怕也当真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她不得不防。 “怎么?不走吗?”苏意已经率先走了一段路,一回头发现舒湄竟然还在原地,顿时皱起了眉头。 舒湄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再次拒绝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我忽然身子不适,希望在此休息片刻,还望殿下怜惜,能够允许。” “你不舒服?”苏意似乎十分担心地走上前来,说道:“此处地方荒凉,也没个休息的地方,我的浮冬殿就在不远,不如你随我一同前去,我找个太医过来替你瞧瞧?” 说着苏意便要上前,这次舒湄总算是彻底确认了,苏意的确是胆大包天! 色胆包天且愚蠢无比! “殿下!” 舒湄陡然提高了声音,一改怯懦对上了苏意的眼睛。 苏意这才发现,这个一开始他只是瞧着身形不错,过来一看发现人长得也很是合他心意的女子,在抬起眼睛之后,身上更像是剥落了泥胎一般更加精致惊艳了,心头顿时热起来。 “怎么?” “殿下,贵妃娘娘体恤朝臣辛苦,特意办了这场赏菊宴,我在外时时常听说殿下风流倜傥,此次有不少姐妹想着借此机会一睹殿下尊容,若是叫她们知道我有此殊荣先见了殿下怕是会嫉妒得紧。” 见舒湄模样,苏意原本以为她是要反抗,却不想听到了一耳朵的奉承恭维,顿时觉得很是有趣,便说道:“柳小姐国色天香,能见到小姐也是我的荣幸。” 舒湄道:“不敢不敢,殿下才是城北徐公丰神俊朗,乃是整个大炎朝女子的意中人,若是单单被一人所染指,恐怕要叫这天下女子的心都碎了,殿下怜香惜玉,想必定然能够体会天下女子的心意。” 这一连串毫不打折扣的马屁让平儿目瞪口呆,她甚至为此忽略了苏意在此的本意,苏意也被舒湄这一套说辞说得心花怒放,只可惜这心花怒放没朝着舒湄想要的方向去,他说:“若是天下的女子都如同柳小姐一般貌美如花且能说会道,那该是何等幸事。只可惜入柳小姐一般善解人意之人少之又少,我与姑娘一见如故,不如移步他处长谈?” 舒湄对这位色胆包天的四皇子无言以对,平儿更是直接将舒湄挡在了身后,这一举动顿时让苏意沉下脸来:“主子们在说话,小丫鬟凑什么热闹?柳小姐的这个丫鬟,似乎还需要调教一二啊?” “殿下说的是,我这就带她回府,一定好好教训。” 说着舒湄便拉着平儿要走,苏意却挡住了她的去路:“我几次三番相邀,柳小姐嘴上说着荣幸,却屡屡拒绝,怎么,莫不是看不上本殿下?若是看不上直说也就是了,嘴上一套做又是一套,柳小姐可知道,这可是欺君之罪!” “怎么会,只是小女子蒲柳之姿,不堪入殿下的眼。” 舒湄死死拽着平儿不让她上前,苏意这种人不能轻易得罪,只要今日得以脱身,日后哪怕是身份暴露了他也不惧,如今不过是时机不对,若是在此暴露身份,被苏意反将一军说他二人在此一见钟情从而缠上嘉靖王府,那才是真的冤枉。 只可惜舒湄明显是高估了苏意的智商,流氓就是流氓,不论是什么身份之人,色心一起最终的套路都是一样的。 可舒湄岂是好惹之人,若是真正到了那时候,她也豁出去了,既然沈素无意于皇家联姻,舒湄也不惧将身份捅开了,至多不过是被沈素再教训一番! “柳小姐,实话与你说,今日这赏菊宴,本就是一场选妃,今日我看中了你,明日你便可飞上枝头变凤凰,你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户部员外郎,你从了我,日后升官还怕无门么?” 舒湄此时已经被逼进角落,她神色愈发沉重,发展到这一步也顾不上什么脸面,冷笑道:“既然是选妃宴,如今尚在禁足的殿下却在此强迫我一弱女子,若是传了出去,不知对殿下选妃是否有影响。” “哦?那么你会说出去吗?”苏意显然是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不在意清誉,说着便要去拉舒湄,平儿一急之下挣开了舒湄的束缚猛地一推苏意,把舒湄死死护在身后:“殿下还请自重!” 舒湄心中一跳暗道不好,可已经晚了,苏意猝不及防之下被平儿推得倒退了好几部,反应过来后直接一脚将平儿踹倒在地:“哪里来的贱婢,这里没你的事!” “平儿!”舒湄心中一急便要去看扶平儿,却被苏意一把拽住了手肘。 “柳小姐,咱们还有正事要谈。” 说着便要带舒湄往别处走,舒湄回头看了平儿一眼,见她挣扎着要起来,一时半会却站不起来,苏意这一脚不会是踢到了什么紧要之处吧? 想到此处舒湄心中一紧,看向苏意的神情却已经变了:“四殿下。” 她这声音与方才完全不同,像是与谁闲话家常一般,苏意以为是舒湄回心转意,便停了下来,问:“怎么?” 苏意的愚蠢远远超出了舒湄的意料,今日之事,不抬出嘉靖王府恐怕是没完了。 舒湄看了一眼苦苦挣扎的平儿,眼神愈发冰冷,正要与苏意摊牌,身后却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许久不见四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是怎么了?” 舒湄猛地转头,只见一位身着玄色金线云纹长袍的男子跨步走来,那人五官深邃,微眯着眸子浑身散发出一股凌冽气息,整个人仿佛中寒冰中捞出,与上一次舒湄所见之景截然不同,不是苏世却又是谁? 身受重伤的小可怜也好,坚毅俊朗的公子如玉也罢,舒湄从未觉得苏世出现得如此及时过,此刻莫说他是一尊冰人,便是地狱修罗降世在舒湄眼中也是天大的救星。 第六十二章萍水相逢 再见到苏世的瞬间苏意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他松开钳制舒湄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说:“二皇兄这是从东宫出来?二皇兄与太子殿下的情谊当真是叫我们羡慕,三年不见,如今一回来就能拿东宫当做自己王府一般进出自由。” “比不得四弟连浮冬殿门都不能跨出的憋屈。”苏世一步步走过来,淡淡地瞥了一眼去扶平儿的舒湄,又道:“皇兄原本还担心四弟房中姬妾皆遭打杀会心中不平,如今看来,四弟的兴致倒是高的很。” 苏意再怎么不满也不能对皇帝的决定不满,岐云山一事皇上没有将他打入天牢已经是皇恩浩荡,推说是姬妾谗言让他失了分寸也不过是个开脱的借口,因此他万万不敢对此有丝毫不满。 他与苏世不同,苏世是个不怕死的二愣子,能不在乎朝臣弹劾,可他却对这些言语在意得很。他皱着眉头向舒湄望去,这明目张胆的一眼让苏世身上冷意更甚了些,便听见苏意嗤笑了一声,说道:“二皇兄误会了,我不过是见柳小姐迷了路,好心为她指路罢了,是吧,柳小姐?” 舒湄粗略检查了一下,平儿应当是没有什么大碍,但具体还是要回去仔细看看才知道,听了这话,这才起身:“是,殿下本是一片好意,是臣女自作多情,冲撞了殿下。” “哈哈哈二皇兄你听见了吧,此事本就是一场误会。” 苏世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往日里春风和煦的桃花眼中仿佛噙着一团浓重的黑雾,他看向舒湄:“既如此,那是本王多管闲事了。” 舒湄对上苏世的目光,同样冷静无比:“殿下与四殿下兄弟情深,不过是关心皇弟,并无闲事一说。” “是是是,柳小姐,我这二皇兄最是仁义,既然他已经来了我在场便是多余,你便请他带你回去吧哈哈哈……” 今日苏世既然已经出现,舒湄即便是没有将方才之事说出来,也是不可能跟苏意走的了,苏意虽然愚钝,却也没笨到这样不自量力,既然柳小姐识时务,他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反倒是膈应了苏世一番,叫他心里很是痛快。 “郡主……”平儿难受地微弓着腰,对于这样的成王殿下略有些害怕,站在舒湄身后拉了她一下。 舒湄这才转身扶住她,随后对苏世说道:“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本就是一场误会,何来相助之说?”苏世反问,却并不咄咄逼人,只是脸色冰冷无比,甩了一下袖子便要离开。 “若不是误会,”舒湄忽然开口,苏世的脚步顿了一下,舒湄盯着他的背影,缓缓道:“若不是误会,殿下想让我说什么?” 苏世转身,并没有说话。 面前站着的这个人,乃是堂堂嘉靖郡主、雍晟夫人的弟子,身份尊贵,即便是皇子也不能亵渎,她不是八面玲珑机变无双么,为何要忍受如此欺侮?! 舒湄直视着苏世的眼睛,缓缓说道:“我是否应该如同殿下所想,直言我乃嘉靖郡主,请四殿下自重,随后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嘉靖郡主在赏菊宴上公然引诱四皇子,事后却故作清高不肯顺从,玩弄皇子藐视皇权?” 苏世沉默,舒湄却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殿下,我这丫鬟怕是受了伤,还望殿下垂怜,能让她去太医署看看。” “王继,带她去。” 王继走到平儿身边,恭敬地伸出手来:“姑娘……” 平儿担忧地看向舒湄,舒湄笑了笑,将她交到王继手中,说道:“多谢。” 看着王继与平儿离开,舒湄松了一口气,向苏世行了一礼:“多谢殿下,赏菊宴此时应当已经开始了,还请殿下恕罪,容我先行告辞。” 想来舒湄与苏世见面不超过两次,却次次离不开“多谢”和“恕罪”,苏意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心中如同被什么东西箍住了一般有些难受,可具体是哪里却又说不上来,就好像是他记忆中的女子如今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补全了那一个模糊的影子,却发现这人与自己想象之中并不相同。 说不上烦闷,却总归是有些奇怪。 可他对舒湄本就了解不深,如今面前之人不过是将真实的嘉靖郡主呈现出来罢了,真的出现了,记忆中的幻影自然要消散,也或许如今的嘉靖郡主,还没走到当年的高度,本就还在蜕变之中。 苏世心中这般想着,舒湄却忽然又转了回来,她脸上瞧不出别的表情,就在苏世不知她要做什么时,便听见她问道:“敢问殿下,赏菊宴往哪边走?” 苏世:“……” 这一句话当真是叫苏世心中仅剩的那点复杂情绪顷刻间烟消云散,舒湄是个活生生的人,而前世种种不过前尘如梦,他怎么会将她与那幻影混淆? “走吧,本王送你回去。” 他愿意送,舒湄自然是求之不得,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不再说话,二人便这样一前一后安静地走着,虽然没人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 就像是两个毫无交集的世界,却也仿佛相知多年的好友。 “绕过御湖,再往前一段便是花厅了。”苏世停下脚步,并没有继续再往前走的意思了,舒湄知情知趣得很,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谢,随后便要举步离开,然而苏世却突然说道:“或许你还有别的选择。” 舒湄回头,尚未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苏世道:“郡主日后若是有麻烦,成王府也是有些作用的。” 除去那些隐晦的示好,这是苏世第一次向舒湄明明白白地说出自己的立场,舒湄停住脚步,良久才说道:“殿下……是什么人?”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 苏世不明白舒湄为何会舍身相救一位素不相识之人,就如同舒湄不明白苏世为何对她出手相助一般,一切不过“素不相识”四字,可这样的缘分偏偏就是在两个陌生人之间产生了,谁又能说得明白? 苏世自然明白舒湄是什么意思,可他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于是只能闭嘴不言。 舒湄见他眉心微蹙,便知今日是不可能问出什么了,只好长叹了一口气,道:“自我回京殿下便屡次救我,嘉靖王府比不得殿下尊贵,帮不上殿下什么忙,只是我却听说了一个消息,希望对殿下有用——四川今年药材欠收。” 川芎乃是朝廷军队金疮药中不可或缺的一味,四川药材欠收,川芎的价格必定水涨船高,苏世却从未听说过兵部今年金疮药的开支上涨,这其中必定有所蹊跷,杨雄身为户部侍郎,掌管户部三库,对于此事不可能一无所知! 苏世正准备对付杨雄,舒湄转眼便送上一份大礼,此种巧合不知该如何形容,她大约是觉得玄铁骑如今掌握在杨琏手中,苏世会与他不和才会有此一言 ,却不知真正为苏世提供了扳倒杨雄的引子! “多谢郡主相告。”苏世此言就表示这个消息对他确实有用,舒湄笑起来:“既如此,我便还欠殿下两个人情,若是殿下日后有需要,尽请吩咐。” 人情往来、恩怨纠葛,从来都不是摆在嘴上以数目计量的,舒湄此言并不能让人有多高兴,里里外外表达的意思不过是撇清关系,苏世皱了一下眉,喜怒不辨地开了口:“郡主既然这样说了,本王到当真有一事相求。” 第六十三章东宫隐秘 告别苏世后,舒湄便回到了赏菊宴上,她真切体会到了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看见了柳如绵。 如果说舒湄刚开始对柳如绵只是凭着直觉向看看她要做什么的话,那听过苏世的要求后,舒湄对这位小小的吏部员外郎之女可是感兴趣极了。 在舒湄眼中,苏世并不是一个刻薄的人,至少在舒湄面前并不是,因此他竟会如此针对一个小小女子,当真是出乎舒湄的意料,舒湄难免对这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感到好奇。 因此在看见柳如绵鬼鬼祟祟走进了假山之间时,舒湄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待靠近之后,舒湄便听见一道女声,应当就是柳如绵:“怎么样?太子殿下愿意见我吗?” 听这语气,柳如绵方才那一趟出去就是找人去东宫了,柳如绵还认识太子? 哦,舒湄想起来了,据说柳如绵和柯彦之间的婚事还是太子指的,可传言中那是柯彦向太子求来的,柳如绵又是什么时候和太子有了关联?能够私下里找人询问打听,这可不是一般的关系可以做得到的。 舒湄心中正思量着,便听见另一个声音说:“柳小姐,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你如今和柯公子的婚事都已经敲定,又何必节外生枝呢?” “可我的确是有要事要询问殿下。” 柳如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另外那人说道:“说句不好听的,太子殿下是什么人?那是当今的储君未来的皇上,您又是什么身份,凭什么用的上‘询问’二字呢?这是殿下仁德才屡屡忍受柳小姐您的无理取闹,可说到底,太子殿下请你办事那是你的福气,你要的东西也给了,柳小姐还是安分些好。” 这样看来柳如绵和太子之间还有些不为人知的交易啊,舒湄这一趟得到的信息量可有点大…… “可……” “太子殿下素来以仁德闻名,自然不会刁难柳小姐,可若是殿下因为小姐的这些小事累出了个什么好歹,不光是你,就算是柳大人恐怕也不好交差吧?” 这可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舒湄心中也是不解,柳如绵一无背景二五人脉,怎么就敢和太子对着干?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柳如绵彻底偃旗息鼓,那人再接再厉留下最后一句话:“我呢也就言尽于此,至于柳小姐以后该怎么做,那便不是我能管得着的了,您呐,自求多福吧。” 说完这话山石那边便没了声音,传话那人大约是走了,不多时柳如绵便从里面走了出来,舒湄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了这才从假山后面出来,这一趟来的,还真是收获颇丰…… 舒湄笑了一下,没过多久便碰到一个小宫女,说是平儿受了伤,苏世便让她先来这边伺候着,又拿出舒湄今日特意让带着的那把扇子做凭证,舒湄一想左右今日没有什么需要瞒着别人的事,这宫里的人说话比平儿有信服力,便同意了,带着人一同回到了花厅里。 这个时候人已经差不多都来齐了,人三三两两分开来,只有花厅中间尤为热闹,远远望去便知是沈黎乔,舒湄虽不愿意站在众人的视线中央,但见到沈黎乔不去打声招呼也是不好,因此便过去了,众人纷纷行礼,一番客气后舒湄才终于到了沈黎乔身边。 “方才我来时遇见唐小姐,她说你这些日子来脸色不好,莫不是生病了?” 沈黎乔安慰地向舒湄笑笑:“没有,多谢郡主挂心了,其实不过是一些小事罢了,哪里有璎珞说的这样夸张。” “你总是不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我这些日子没见着你,便是有事也不知道,你这样我如何放心?” “我若是有事,定然第一个告诉你,这还不行么?” 沈黎乔被舒湄这副认真的样子逗乐了,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两人这才说起别的话题,正热闹着,忽然有人说道:“咦,那不是舒三小姐么?” 顺着那人所指看过去,果然就能看见舒至曦同样被一群人簇拥着在另一边说话。 如今的舒湄不可能不顾忌嘉靖王府的名声,见到了舒至曦,自然要上去打招呼,因此笑着解释道:“方才太后娘娘还说想人想得厉害,一进宫便把人喊了过去,若不是这赏菊宴马上要开始了,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放人呢。” 即便是两宫太后不和,如今舒湄却也算是曲太后名义上的“外孙女”,如今舒湄与舒至曦一同进宫,她却只叫了一个舒至曦,此等行为表面上看起来是害怕舒至曦在王府里受了委屈,可嘉靖王府如今表现出来的一切无不是家庭和睦,曲太后此举难免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再加上舒至曦入京之时不回王府先行入宫,就更显得小家子气了。 只不过人家是太后,这些臣女心中所想不能说出来,因此一个个都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 “三妹妹。” 舒湄喊得亲切,舒至曦也向来是个能忍的,也是惊讶地看向舒湄:“姐姐,我方才还找了你半天,你去哪儿了?” “这屋子里闷得很,我便出去透透气,一不小心走得远了些。” 两个人亲亲热热的,好像是一点隔阂都没有,却各自心怀鬼胎,说起这次的赏菊宴来,众人都说这花厅不过是宴会开始之处,稍后程贵妃会过来与大家话话家常拉近拉近距离,随后众人一同前去御花园,那里的菊花才开得好看,大家作画吟诗弹琴歌舞,那才是真正的热闹。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时辰了,舒至曦朝紫菱使了个眼色,随后说道:“说了这么久姐姐都渴了吧,还不快上茶?” 立刻就有小宫女端着茶杯走了过来,舒湄心知这是要开始了,笑着跟沈黎乔说道:“难怪旁人总说三妹在王府里受了欺负,她这样日日对我如此挂心的,不知情的见着了,可不要以为是我苛待妹妹了么。” “姐姐说笑了,咱们姐妹情深,哪里有人敢乱嚼舌根?姐姐喝茶。” 舒湄伸手去接,可手才刚碰到茶杯就“嘶”了一声瞬间缩了回来,由于动作过快那茶杯咚的一声落回托盘上瞬间被打翻,滚烫的茶水全部溅了出来,舒湄的衣服瞬间湿了一角。 幸亏自己躲得快,否则这滚烫的茶水落在身上定然会被烫伤。 舒湄的眼神冷了下来,垂着眸子将这神色掩盖住了。 那宫女脸色煞白咚地一声瞬间跪了下来,茶杯落地四分五裂。 第六十四章静候 “大胆!竟敢冲撞郡主!” 紫菱先声制人很是唬人,那小宫女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不停地磕头求饶,舒湄这位“苦主”都还没说什么周围却已经闹成了一团,为了什么“郡主没事吧”“这茶水怎么会这么烫”“宴会就要开始了这可怎么办”之类的话吵成一团。 “都不要吵了。”最后还是沈黎乔稳定了众人的情绪,说道:“郡主,你的衣服都已经湿了,这样露面实在是不妥,还是命人去司衣局拿件衣裳,在耳室里换上吧。” “沈姐姐说的有道理。”舒至曦第一个跳出来支持,直接喊了一个宫女让去司衣局,又对舒湄说道:“姐姐不要沮丧,咱们稍后不过是见见程贵妃,你衣裳湿了不好露面,程贵妃定然不会怪罪,待你换好了衣服便来御花园寻我们也是一样的。” 摔坏茶盏打湿衣物本就是意料之外,沈黎乔舒至曦二人的建议是眼下最好的法子,舒湄点了点头,对那磕头求饶的小宫女说道:“你也起来吧,这茶水并未烫到我。”随后便在苏世派来的那小宫女的搀扶下进了耳室,前脚才刚跨进房门,后脚便听见了通传声——程贵妃到了! “墨香,贵人正在外面,你还是稍后再出去。” 墨香便是那小宫女的名字,因为要办赏菊宴的缘故,这耳室里面什么东西也不缺,只是舒湄湿掉的衣物暂时没有办法处理,这不过是小事罢了,忍忍便好,便叫住了正要往外走的墨香。 “郡主,这花厅距离司衣局还有好远的一段距离,您若是一直穿着这湿濡的衣物岂不是要生病?” “不过是湿了一角罢了,不碍事。” 她若是从始至终都不出去便罢了,而现在程贵妃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太过引人注目,墨香闻言便回到了舒湄身边。 程贵妃等人在外面的动静听得很是清楚,左右不过是一些场面话罢了,二皇子四皇子倒是并未露面,大约这赏菊宴的幌子还没揭开,他二人应该是在御花园的某一处等着。 左右舒湄在这耳室之中闲来无事,便拿出扇子来细细把玩,这把扇子到舒湄手上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一直被放在箱子里没动过,上面浸着的药粉却并没少多少,想必下毒之人也是放着这扇子没有被人日日带在身上,药效若是短了便没有作用。 舒湄这些日子在射艺院中和杨琇的接触不少,却发现她对于此事一无所知,可这扇子原本是舒停云的,即便是杨家和此事有关系,杨琇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可惜的是事情并未像舒湄想象之中那样顺利——通过与杨琇并不能与杨家父子有所接触,她只能换个方式调查。 嘉靖王府乃是大炎朝东南的屏障,这几年海上又并不太平,皇上需要倚仗嘉靖王府的地方还颇多,嘉靖王府也因此一直盛宠不衰,但嘉靖王府未来的主子是沈家的血脉,这个事实只要想想便叫人觉得充满了威胁,皇上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等到东南沿海安定下来,舒停云必定是第一个遭殃的。多年来舒湄欠了舒停云不少人情,至少在离开之前要有所报答。 这般想着舒湄便有些走神,墨香小声地唤了她一声,舒湄这才看向面前,两个小宫女正举着托盘跪在地上,其中一个道:“郡主,司衣局的衣裳送过来了,让奴婢们伺候您更衣吧。” 舒湄大致看了一下,都是按照三等郡主的品级来的,没什么逾越的地方,想来即便是有人要对付她,手却也伸不到司衣局去,不过也不一定,今日的大戏又不在这礼制上。 “嗯,起来吧。” 舒湄随手把扇子放下,点了那宫女和墨香一同到了屏风后,将湿濡的衣服换了下来,舒湄趁着空问道:“贵妃娘娘走了?” “回郡主,贵妃娘娘带着人去了御花园,也就是一会儿的事。” 舒湄估计了一下时间,她若是现在赶过去,苏世和苏意大约还没走,若是平常便也罢了,只是舒湄刚刚见过了苏意,这会子被他看见了反而是不好,因此说道:“宫里做的衣裳就是不同,同样是上好的丝绸,这京城里最好的绣娘做出来的衣裳若是与宫里的一比还是要差些。” “郡主有所不知,这司衣局的绣娘啊都是自小在宫里长大,有大师傅教着的,寻常人若是想进去,没有名震一方的绣技那是不行的,献给上面的衣裳,都是由其中出挑者亲自动手旁人便是一针都插手不得,这成品自然都是上等。” 墨香这丫头倒是活泼,很快接过话来解释着,舒湄点点头,又说:“只是这衣裳虽然难得,却与我今日的首饰并不相称,替我拆下来重新梳妆吧。” 这本也是正常,墨香闻言便引着舒湄坐在梳妆台前替她重新打扮,等到一切都做得差不多了,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舒湄这才满意地笑起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郡主天生丽质,这粉色的衣裳恰好衬出姑娘冰肌玉骨的好气色呢。” “还是司衣局的手艺好。”舒湄褪下手中一对玉镯递到那小宫女手里,说道:“劳烦二位跑一趟,还请替我向司衣局的诸位道一声多谢,这样好的手艺我甚是喜欢。” 那宫女得了赏赐顿时喜笑颜开,又说了一些吉祥话这才退下,御花园距离这花厅还有一段距离,等舒湄从这里过去,时间也差不多了,她这才带着墨香离开了花厅,门外有个两个小宫女候着,待舒湄一出来便主动迎上去要给她带路,想必是舒至曦留下来的。 舒湄心知肚明,说了一声“有劳”便跟着二人走了。 再说赏菊宴这边,程贵妃坐在椅子上,左右个站着两个服侍的丫鬟,下首坐着一位样貌出挑的年轻女子,便是太子妃陈蘩了,其余的贵女们各自三两成群地赏玩吟诗,花间柳下、一派天真。 而不远处的两扇镂空石屏后,摆着两张桌案,从这里正好可以将赏菊宴上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苏世只不过来走一个过场,今日还有太子妃在这里,程贵妃即便是想给他安排一桩不怎么样的的婚事面子上也过不去,因此苏世并不怎么担心。 只是他在此处坐了许久,也没见到舒湄的影子,不免有些奇怪,他看了一眼显然在寻找些什么的苏意,说道:“自坐在这里开始,四弟便心不在焉,莫不是早就心有所属?” 苏意未来的妃子程贵妃早就定好了人选,他今日来本就是顺带瞧瞧有没有看得上眼的人可以带回去做个妾室,今日那柳如绵就很不错,只可惜被苏世坏了好事! 想到这里苏意对他便没有什么好脸色,嗤笑了一声,说道:“二皇兄赋闲在京,莫不是太过无聊,怎么关心起我的私事来了?你若是实在无事可做,我倒是可以替二皇兄去求求父皇给你安排个差事。” 第六十五章来迟 苏意与苏世之间的不和向来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苏世听了这夹枪带棒的话也不生气,只是说道:“我离京多年,在这京城里随意逛逛便能打发掉一整日的时间,比不得四弟在浮冬殿里修身养性。” 说起苏意被禁足一事,他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恶狠狠地瞪向苏世:“你究竟想做什么?” “四弟如今的遭遇都是父皇的意思,你却来问我做什么?” 苏世刚刚回京时便将那令牌交给他,其中威胁意味不言而喻,苏意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搞定陆番,原以为苏世会就此罢手,熟料问题却出在被陶泉压下的那一份奏折上,褚唯扬那沽名钓誉的老东西不知把嘉靖王府之事忘到了哪里,偏要咬着苏世的折子不放,扯着冯忠下了水,汪瓒那死阉人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和他作对,却是实实在在地给他下了好几个绊子,蛊惑得苏显瑜下令将他的那些通房都打杀了,这口气苏意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只是他恐怕直到这时候也不一定能想明白,褚唯扬上的那道弹劾奏折才是苏世真正的手段,而他自始至终所做的也不过是“剿匪”罢了,无辜得好像一瓢清水。 而如今即便是口角争锋,因为苏世自始至终什么都没做,苏意即便是想抱怨也抓不到痛脚,他总不能说是皇帝做错了,因此只能咬着牙咽下这口气。 去打听消息的王继这个时候回来了,低声向苏世禀告了舒湄的衣裳之事,他皱了一下眉头,这宫中的人一个个都伶俐得很,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因此直觉此事不一般,又问起先如今的情形。 王继便道:“郡主已经在路上了。” 方才苏世撞见苏意与舒湄时,他称呼舒湄为“柳小姐”,想必是舒湄隐瞒了身份,虽然并不知晓她的用意,但若是舒湄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出现,定然会被叫破身份,到时候也是麻烦,因此苏世说道:“这赏菊宴虽然风雅,却不及骑马射箭有趣,我先走一步,若是贵妃娘娘问起来,便说一切听从娘娘安排。” 说着苏世便起身离开,这赏菊宴原本打的就是给苏世选妃的名头,不管真假,名义上苏意还只是个顺带的,既然苏世要走,他继续留下来就不好了,说到底这皇室中冲突算冲突,礼节却不能不顾。 更何况苏意在找了半晌也没见到方才的小美人,本也无意多呆,便也跟着起身了。 赏菊宴这边立刻有人向程贵妃通报说成王和四殿下都走了,程贵妃对自家孩子的性子清楚得很,闻言便笑起来:“佩珩这孩子真是的,不过是这么一会儿也呆不住。” 她说起这话的时候还带着笑意,就好像是对苏世十分无可奈何似的,太子妃笑道:“成王殿下是挽弓射雕的热血男儿,对这些花花草草不感兴趣也是正常。” 苏世是热血男儿征战沙场,对比而言,苏意尚未出宫立府浮冬殿中就已经姬妾成群,还被皇帝点名批评,对比之下岂不是说苏意沉迷酒色? 程贵妃的笑容僵了一下,说道:“还是家里没个贴心的,男儿在外打拼,家中有个可心的人儿,怎么着他都是会想着回来的,若是能如同太子太子妃一般伉俪情深,再为皇上添几个皇孙,那才是大喜事。” 陈蘩和太子的婚事是当年王皇后还在世时便已经定下来的,出身虽然不算顶尖,却也是朝中清流,加上这是当年王皇后亲口求的婚事,太子又尊敬她,至今只纳了一个侧妃,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因此她的身份便更加尊贵,鲜少有人敢轻慢。只是可惜过门多年仍没个一儿半女,程贵妃这么说显然是有找茬了。 而太子妃听了这话却抿嘴笑了一下,说:“可不是么,只可惜母妃去得早,不能亲自看着殿下成家,幸而还有娘娘操持,想必也是不会差的。” 程贵妃一笑没有说话,她倒是想给苏世找个差的,可太子妃在这里,她原本的如意算盘算是打不下去了。 王桐死前便处处高她一等,如今即便是死了她的儿子也逼着她,她和她的儿子都是一个德行,一幅高高在上无欲无求的样子,就好像别的的争抢努力都是个笑话一般,这样的做派简直令人作呕! 从太子妃的角度看过去,程贵妃依旧维持着完美的笑意,只是她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就不一定了,太子妃笑了一下,将视线转移到御花园里。 “郡主。” 舒湄才刚刚走过来,就已经有人看见了她,一路上便纷纷有人行礼,舒湄随意寒暄了两句,便道:“诸位不要因为我败坏了兴致,我先去向贵妃娘娘请安。” 程贵妃心气正不顺,见居然有人现在才到,还没瞧清楚究竟是谁便说道:“这是哪家小姐,这种时候才过来。” 虽然没说什么责备的话,但是皇家宴会上这样姗姗来迟已经是极为失礼的了,太子妃抿嘴不语,这时候舒湄已经向这边走了过来,待到近前时却是行了一个大礼:“臣女舒湄见过贵妃娘娘、太子妃,贵妃盛宴相邀,我却姗姗来迟,实在是不该,还请娘娘降罪。” 程贵妃这才说道:“原来是嘉靖郡主,郡主身份尊贵,谈不上失礼不失礼,起来吧。” 宫里的娘娘,都是皇上的人,在嘉靖王府的问题上,自然是站在苏瑾一边,舒湄对此并不惊讶。程贵妃这么说舒湄是万万不敢起来的,于是脸上愈发惶恐:“娘娘说笑了,是我自己不争气耽搁了时辰,不敢祈求娘娘原谅。” “郡主应当是和三小姐一同入宫的才对,怎么会到这时候才到,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话的是太子妃,舒湄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说道:“方才在花厅之中,宫人打翻了茶盏,污秽之体怎敢入娘娘的眼,便想着先换上干净衣物再来向娘娘请罪,却不料还是晚了。” 宫人打翻茶盏,怎么说也不是舒湄的过错,反倒是这赏菊宴是程贵妃安排的,出了事情她自然要负责,若是真要追究起来最后还是她监管不力,太子妃瞧了瞧程贵妃的脸色,善解人意道:“娘娘岂会因为这些小事怪罪于你,听闻郡主大病初愈,还是不要过于劳累,快快起来。” 她这样一打圆场,程贵妃虽然依旧气恼一个小小郡主也敢如此目无尊上,却也只能顺坡下驴,说道:“起来吧。” 舒湄这才起身,仿佛是为了印证太子妃方才的话一样,舒湄略微晃了一下,很快便被墨香扶住了,程贵妃脸色一黑,舒湄如此行径岂不是说她方才是在刻意刁难? 第六十六章人命 太子妃原本并不明白太子为何要让她特意照顾舒湄,那日在宫宴之上她进退有度,并不像是能被人为难的样子,如今舒湄这才跪了片刻就如此行径,岂不是在刻意打脸?这般作为却是过于愚蠢了。 正想着,舒湄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说道:“娘娘恕罪,我自幼身体有疾,有些站立不稳,这毛病落下了许多年,因此一直不敢单独面见贵人,唯恐有所冲撞,幸而娘娘宽宏大量,方才不会与我等计较。” 这一番话连捧带吹,程贵妃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顺嘴问道:“身体有疾?” “不瞒娘娘,是我幼年调皮,摔断了小腿,因此留下了病根子,不是什么大事。” 原本程贵妃对于舒湄身上有什么毛病也并不感兴趣,舒湄一笔带过也算是识时务,因此程贵妃便宽宏大量的一挥手让舒湄退下了,心中还在想着该为苏世挑一个什么样的正妃才能叫太子妃都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解决了程贵妃这边,舒湄这才回到众人中间,不远处柳如绵正和柯若说着些什么,因为柯若的关系,周围也围了些人,舒湄想起苏世的话,便向那边走了过去。 “这皇宫之中各处有各处的好,却终究少了几分自然淳朴,绵绵如今见着了,觉得如何?” “你们日日瞧着自然是不觉得新奇,我却是第一次入宫,自然是见到什么都觉得是好的。” 柳如绵虽然在京城众多贵女之中身份实在是不算高,却并不妄自菲薄,也不打肿脸充胖子,按理说这样直白的性子应当是很对舒湄的胃口,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奇怪,舒湄并不喜欢柳如绵,尤其是在某些细枝末节之处,这种感觉就分外强烈。 她走过去,正听见柯若说道:“我又不是什么公主贵族,哪里就日日能瞧见皇宫了?绵绵你这话说的可不对。” “是是是,我说话欠考虑了,这不是与你说话么,便少些顾忌都不行?” 柯若一耸肩,并不反驳柳如绵的话,舒湄却说道:“虽说是自家姐妹之间的玩笑,可毕竟是在皇宫之中,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了还是不好。” 她这一出声,众人才注意到原来嘉靖郡主来了,纷纷让路行礼,这几日来在射艺院中舒湄与柯若也算是熟识了,加之舒湄当日那惊才绝艳的一箭,叫柯若十分佩服,往日的些许龃龉便瞬间抛之云外了,接触下来才发现舒湄原来并非她想象之中那般,关系便比旁人亲近些,闻言说道:“郡主又说笑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便是叫人听去了又能怎样?” 当初舒湄便觉得柯若只是表面精明,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柯若的父亲虽然官居大理寺卿,家中却并无入宫之人,何来的“日日瞧着皇宫”一说?若是传了出去,旁人便会说是柯若自己想要入宫才会叫旁人会有如此言论,加上今日时机特殊,柯若说不定便会被选上,依她的性子,若是嫁给了四皇子岂不是一对怨偶? 舒湄难得管一次闲事,柯若却毫无所觉,她只能无奈,说道:“无论是什么话,还是谨慎些好,殊不知文人雅士咬文嚼字也是能将人说死的?” 她开了一个玩笑,柳如绵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却是笑道:“郡主说的不错,是我疏忽了,若是因此害了若若,那可是大罪过了。” “今日不是来赏菊的么,说这些做什么?岂不坏了姐妹情谊。” 柯若不在乎地笑着,舒湄觉得颇为惊奇,如此看来柯若待柳如绵应当是十分的真心实意了,她身世显赫,柳如绵为何要屡屡针对于她? 如果说当初醉梦楼中只是一些小心机,那今日柳如绵的话却着实是有些诛心了,那样心思细腻之人不可能不知晓这样简单的道理,那么究竟是什么让柳如绵如此对待柯若? 舒湄下意识地想到太子,对于柳如绵来说,柯家是一个十分完美的联姻对象,在往日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即的,若是有什么东西能让柳如绵放弃这棵大树,那只能说是她找到了一个更加有力的靠山。 只是柯彦向来与太子走得近,柯家也一直被视为太子一党,所以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关键之处被忽略了…… 舒湄若有所思地看向柳如绵,她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郡主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说着还去往自己脸上摸了摸,舒湄笑起来:“没有,不过是见柳小姐长得像我一位故人,便多看了几眼罢了,柳小姐不会介意吧?” 柳如绵道:“郡主的故人,定然也是人中龙凤,我怎么敢相比?” “柳小姐不必自谦,柯公子眼光不俗,能亲自向太子相求,可见柳小姐是与众不同的。” 世人皆以为柳如绵与柯彦的婚事乃是高攀,乃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柳如绵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现在不一样了,柯家……她瞧不上! 舒湄说这话的时候含着笑意紧盯着柳如绵,并不惊讶地在她眼中找到了一丝不甘,虽然她掩饰得很好,很快便笑起来,正要说什么,柯若却道:“好了好了,我们柯家又不是什么验金石,郡主你老是这么说做什么?” 这种时候她的反应倒是快,舒湄正要说些什么,不远处却传来一声尖叫,舒湄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却是程书颖和几个人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顿时眯起了眼睛,看来……好戏要开场了。 “怎么了这是?” 一看见程书颖柯若便没有什么好脸色,当然程书颖也不是冲着她来的,舒湄道:“我们过去看看。” 只见程书颖一路冲到了程贵妃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话都说不清楚了:“娘娘,娘娘……” 程贵妃对这个侄女儿很是疼爱,甚少见到她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小脸都白了,顿时心疼的不行,赶紧命人将程书颖扶了起来:“怎么了这是?快先喝口水,有话慢慢说。” 说着便有宫女安抚着程书颖坐下了,太子妃看向其他几位一同跑回来的贵女,说道:“几位一路尖叫着过来,想必是受到了惊吓,还是先起来吧。” 程贵妃这才看向另外那几人,让人把她们扶了起来,指了一个刚刚跑回来的丫鬟问:“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丫鬟也是脸色惨白,却又不敢违抗程贵妃的话,咚地跪了下来,哆哆嗦嗦的说:“娘娘,那……那那那边有……有……死人。” “你说什么?” 程贵妃紧皱着眉头,在她亲手操办的赏菊宴上发现了死人,还惊吓到了人,成何体统?!程贵妃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太子妃也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发现了尸体那可便命案,若是说假话惊吓到了这诸多贵女们,你可担得起责任?” 第六十七章鸣锣 “尸体”两个字一出口顿时让人群炸开了锅,程贵妃看了一眼喧闹的人群,强忍着没发脾气,说道:“都安静,事情尚未清楚,你们便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人群这才稍稍稳定下来,程贵妃又问那丫鬟:“你详细些说。” “是,回娘娘,方才小姐说这边人太多没意思,不远处的御河里倒是有些鱼虾,景色也甚是不错,便带着奴婢和几位小姐往那边去了,原……原本一切都还好好的,可那御河上不知飘着些什么东西,奴婢瞧着像是宫里宫女的料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小姐便让侍卫将东西打捞上来,却发现……发现……” 那丫鬟越说脸色越白,忽然忍不住爬到一边去“哇”地吐了出来,程贵妃厌恶地一掩鼻子,将视线移到其他丫鬟身上,程书颖这时候勉强恢复了一些力气,虚弱地说:“姑母,那宫女死了……” 这时候也没谁计较她的失礼了,再怎么说程书颖也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小姐罢了,真正见到死人的时候还是吓得不轻,这时候也只会重复着这一句话了。” 程贵妃的脸色更沉了些,太子妃道:“娘娘,这赏菊宴乃是娘娘为拉近君臣关系特意办的,出了这样的事恐怕是有人故意作祟,不可轻易算了啊。” 这一点程贵妃自然知道,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后宫里的那些贱人故意要让她出丑,让天下人都知道程贵妃连个赏菊宴都操办不了,好夺她的协理六宫之权! “查!给本宫仔仔细细地查!” 御河边围了不少侍卫,一具女尸被打捞上来放在一旁的草地上,湿漉漉的难看得很,旁边有一个女仵作面部表情地检查做着检查。 死人晦气,贵人们自然是不愿意看的,因此程贵妃自然没到这边来,只是她却也没回宫,而是就在不远处暂时置了桌椅,今日之事,若是不查出来究竟是何人所为,她这个贵妃也不要当了! 受惊的几位小姐都已经暂时送到了别处安置,只有一些胆子大的人还留在这里,其中就包括舒湄舒至曦。 “沈姐姐,你真的没事吗?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沈黎乔的脸色有些发白,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去,由于舒湄扶着她的缘故,她攥着舒湄的手便有些用力,以至于舒湄想忽略这其中的异常都不行。 今日沈黎乔的脸色一直便不好,看如今她这样子就好像是这宫女落水一事还与她有关一般,可舒湄却清楚无比,此事是冲着自己来的,沈黎乔会如此认为显然是有人在这赏菊宴上针对她,或者说是她认为在赏菊宴上会有人针对她! 可依照沈黎乔的性子,既然知道有人不怀好意,她应该是很容易就能应付的,为何会一连几日都心不在焉? 舒湄觉得今日之事还真是齐了,柳如绵、舒至曦、沈黎乔,上赶着一起搞事情,这场赏菊宴,可比自己想象中热闹得多。 正在舒湄心中思量之时,一个太监过来禀告道:“娘娘,死的那宫女身份找着了,是御茶房的一个小宫女儿,名叫小满,是今日刚刚调过来当差的。” “在何处当差?” “回娘娘,便是在花厅中伺候着,待那边事务结了才离开的,算算时间,不到两个时辰。” 陈贵妃的脸色更难看了些,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出事,若是找不出凶手,还能推说是意外落水之类的,可这小满今日刚刚在花厅当值,转眼便出了事,鬼都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舒湄暗中瞧着舒至曦的方向,正好她也向这边看过来,向舒湄露出一个笑容,随后便听见一个宫女“呀”了一声,程贵妃正在气头上,听到这种时候还有人捣乱,顿时沉下脸来:“什么人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 立即就有一个小宫女跪了下来:“娘娘饶命,只是奴婢听着小满这名字耳熟,忽然想起来了,还请娘娘恕罪。” “哦?你说。” 仵作那边的结果还没出来,这小宫女说的话或许就是线索,程贵妃不免有些心急,那小宫女便道:“奴婢今日也是在花厅伺候的,赏菊宴尚未开始之前与一个姐妹很是合得来因此多聊了两句,她的名字便唤作小满。后来宴会开始后,小满从花厅里出来,哭的很是伤心,额头上还红了一大块,却是奴婢怎么问也不肯多说。” “你可记得是什么时候?” “奴婢记得,便是娘娘到花厅之前,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程贵妃眯起眼睛,她的目光从在场众人身上缓缓扫过,沉声问道:“那段时间里,花厅里发生了什么?” 众人噤若寒蝉,沈黎乔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舒湄,手上的力道瞬间放松了,舒湄察觉到她的变化,转过头来看她,眼里还带着一丝迷茫,沈黎乔虽然松了一口气,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低声说道:“今日……” 话还没说完旁边便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不可能!” 这声音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舒湄偏过头一看,果然是舒至曦。 只见舒至曦一幅忽然回过神来的样子猛地捂住嘴巴,这一幅“我知道了什么但你们千万不要问我”的模样让程贵妃的眼睛都亮了一下,她说道:“至曦,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舒至曦回答得不假思索,更加让人确定了她就是知情人,程贵妃温声劝道:“至曦啊,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如果知道些什么的话一定要说出来。” 听了这话舒至曦眼里适时地流露出一丝迟疑,太子妃也说:“三小姐心地善良,定然是想到了些什么却不愿意说出来,本宫与贵妃娘娘都在这里,你不要害怕。” 这两个人发了话,周围便有不少人都在劝说舒至曦了,舒湄看着觉得有些好笑,若是舒至曦不是苏瑾的女儿,就冲着这知情不报,顶多折腾两个回合便要开始“严刑逼供”了,哪里还唱得了这么长的戏? 舒湄心里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这样一直不开口似乎也说不过过去,于是清了清嗓子准备关心一番,却见许多人都向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原来舒至曦在表演“左右为难”的时候已经频频向自己看了多少眼,这一举动活跃了多少人的心思。 不过这也都是猜测而已,舒湄很是配合地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说道:“三妹妹不必有所顾忌,这里还是宫中呢,定能主持公道的,三妹妹若是知道了什么却隐而不报,且不说这小宫女的冤案难平,妹妹日后良心也难安不是?” 原本因为舒至曦的表现而对舒湄有诸多猜测的众人听了这话顿时又糊涂了,难不成嘉靖郡主竟什么都不知道? 正疑惑着,却见舒至曦很快地因为舒湄这话而镇静了下来,眨着眼睛问:“姐姐,你真的让我说吗?” 第六十八章反咬一口 舒湄心说你爱说便说不说便闭嘴,左右是你自己的戏份还非得拉着我一起唱是要做什么? 面上却满是身为姐姐的鼓励:“嗯,你说吧。” 舒至曦这才向程贵妃行了礼,犹犹豫豫地说:“今日在花厅里,有一个小宫女打翻了茶盏烫坏了姐姐的衣裳,我也不知这小宫女是何人,只是方才那听贵妃这么说才想起来。” “你可还记得那宫女的样子?” “记……”舒至曦顿了一下,又飞速地摇头:“不记得了。” 这一幅明显想包庇什么人的样子顿时又让集中在舒湄身上的视线更多了些,这时候有人说道:“正好当时那时我也在场,我正巧见到了那宫女。” 这次说话的是杨琇,舒湄想了想,她虽然接近杨琇是别有所图,但是还没有和杨琇产生过利益冲突,并且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自己容忍较多,只是杨琇此人行径与常人不同,舒湄一时也拿不准她是想要做什么。 程贵妃道:“既然杨小姐记得,那便去看看是否是小满。” 她既然这样问了,显然是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虽然只是个苗头,却的的确确是猜到了舒湄头上,太子妃道:“杨小姐千金之躯,怎么能去那污秽之地,不知可还有别人认识那小宫女?” 杨琇道:“多谢太子妃关心,只是我自小便跟在父兄身边,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让我去看便可。” 既然杨琇自己都说了,那别人就更没意见了,程贵妃一挥手,便有侍卫带着杨琇去御河便看尸体,在场等着结果的众人便有些安静,一时间众人的心思也都是各自复杂着。 沈黎乔自从出事以来就一直紧绷着的身子放松下来,脸上却满是担忧,她低声说道:“郡主,你后来可见过那小宫女?” 舒湄好像是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为何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似的,却仍旧不甚在意:“没有,我换好衣服后便直接过来了,沈姐姐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只可惜沈黎乔却不像她这样乐观,劝舒湄稍后说话一定要谨慎,舒湄很有耐心地一一点头。幸而杨琇很快就回来了,沈黎乔这才停止了没完没了的交代,将注意力放在杨琇身上。 便听见杨琇说道:“娘娘,打翻茶盏的那宫女正是小满。” 听到这里的时候舒湄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她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是小满,那不是舒至曦特意安排将她落单的人么?她们应该是一伙儿的才对,这过河拆桥也太快了些…… 舒湄皱了一下眉头,那边杨琇说完话后就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舒湄,舒湄便道:“杨小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莫不是以为此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舒湄毫无预兆地挑开舒至曦精心布置的、一步步引导众人得出的疑惑,叫人很是猝不及防,舒至曦反应很快,当即说道:“杨小姐你什么意思?我姐姐是当朝郡主,用得着去谋害一个小宫女么?” 杨琇说:“方才舒三小姐也说了‘不可能’,也一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实话,敢问三小姐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不可能?人命关天的事你又为何迟迟不肯说明?” “我……”舒至曦顿时红了脸,随后脖子一梗道:“总之我姐姐不会做这种事的!在花厅中她还说了叫我们不要怪罪那小宫女呢。” “大庭广众之下,自然要做足了样子。” “你……” “好了别吵了。”这次开口的却是舒湄,她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只觉得这两个人就跟约好了似的一唱一和,一个是一心为姐姐的单纯妹妹,一个是愤慨不平的善良侠女,多么精彩的一出戏,只可惜把舒湄这个争论的主角都盖棺定论了别人也插不进话去。 众人显然是没想到舒湄会如此直接,舒至曦更是委委屈屈地看着舒湄,好像是替她叫冤一般,舒湄笑起来,说道:“杨小姐,你的意思是说是我将小满推入了水中?” “我没这么说。” 她这么一说原本是应该让准备出击的人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舒湄却不吃这一套,仍是把话接了过来:“就算是杨小姐没说吧,你却也一定这样想了,别着急反驳,我知道在场诸位这样想的人不少,但是本郡主想问一句,证据呢?本郡主在来这里之前便一直呆在花厅,哪里来的时间杀人?” “小满的死亡时间尚未出来,郡主这样说是不是太早了?” “哦?杨小姐这会儿到不说自己没这个意思了?” “你……你不要转移话题。”杨琇被噎了一下,一转头说道。 舒湄一笑,很是亲切地说:“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杨小姐,污蔑当朝郡主是什么罪。” 既然杨琇已经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到最后若是证明舒湄无罪,那她的罪可就不小了。 因此杨琇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舒至曦一看事情不好,立刻说道:“是啊,我相信姐姐的清白。” 可清不清白不是任由舒至曦相信来决定的,她这一句话反倒是让众人想起了今日的重点,一个个地再次看向了舒湄,程贵妃道:“郡主不要顾左右而言它。” 舒湄规规矩矩地向程贵妃行礼,这才说道:“娘娘,方才我来向娘娘请罪时便将此事告知了娘娘,所说的话也都是真的,我一直都在花厅未曾离开,即便是过来御花园时也未曾经过御河,这一点,花厅的小宫女和领我前来之人都可以作证。” 太子妃便道:“将相关人等都带过来。” 舒湄看了一眼太子妃,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太子妃向她友善地笑了笑,笑得舒湄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和太子妃这样相熟了? 既然太妃发话了,程贵妃便不好阻拦,很快便有十几个小宫女被带了上来,程贵妃便问嘉靖郡主在等候换衣期间可曾离开,几个人都说没看见郡主出来,只有两个在耳室中伺候的人说郡主一直都在。 舒湄说:“杨小姐,你可看好了,此事,与本郡主无关!” 杨琇嗤笑一声:“事情可还没调查清楚呢,郡主也太心急了。” 有了杨琇这一句话,舒湄便确定了,此事之中,杨琇定然有所参与,否则舒湄才刚刚警告过她“污蔑郡主”是什么罪,她凭什么这样胸有成竹? 没想到啊,这杨琇还有白眼狼的潜质,今日这反咬一口咬得倒是不错,幸亏舒湄与她并非真心相交,否则今日可真要伤心死了,只是不知道杨琇和舒至曦之间又是否是真心相交! “安静!”程贵妃警告地瞥了一眼舒湄和杨琇,又问道:“是谁带郡主过来的?” 有两个小宫女上前了一步,程贵妃便让二人交代舒湄的行动路线,为了避免串供,又叫人拿了纸笔叫二人写下来。 可舒湄的确没有离开,这就没有什么好串的了,两个小宫女的供词虽然在细节上的描述用词不同,但关键路线却都是一样的,程贵妃接过两份供词后,脸色难看了些,她忽然放沉了声音,问道:“嘉靖郡主,这两个小宫女都说将你送到此地前便离开了,剩余的路程是你自己过来的,你怎么解释?在离开她二人到达此处之前,你是否去了别的地方,又是否做了什么?” 第六十九章证据确凿 程贵妃这样严肃地问出这句话,顿时叫所有人心里都冒出来一个念头:小满不会当真是嘉靖郡主杀的吧? 原本众人顶多是猜测舒湄与那小宫女结下了什么梁子罢了,毕竟一个郡主,的确是没什么必要偏要置小满与死地,若是当真如此,那舒湄也太歹毒了。 而正指望着靠那几个宫女证明行踪自证清白的舒湄似乎并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出,她楞了一下,当即说道:“娘娘,我发誓,这两个小宫女离开以后,我便不曾耽搁,直接向娘娘请罪去了!” “可有证据?” “墨香便可作证!”舒湄说得铿锵有力,众人的视线也都转移到墨香身上,相比于其他宫女的惶惶,墨香便得体许多了,她恭恭敬敬地行礼,不急不缓道:“郡主所言皆是属实。” “她是你的丫鬟,自然要帮着你说话。” 杨琇再次开口,看来在这场大戏里,她唱的便是挑刺的角儿了。 “墨香,你再说一次,郡主期间是否去过御河?”此次说话的是太子妃,墨香道:“回太子妃,没有,郡主自始至终都与奴婢在一起,并不曾离开片刻。” 此次回答坚定无比毫无含糊之词,杨琇嗤笑了一声,刚想说话,舒至曦却忽然说道:“你不是姐姐的丫鬟!” 杨琇一愣,猛地看向舒湄,却见舒湄露出一个很是甜美的笑。既然墨香并非舒湄的丫鬟,那方才杨琇所指便不成立了。 可杨琇怎么肯看见舒湄如此得意,当即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为郡主作证?敢问郡主,你的丫鬟去哪里了?” “墨香是东宫的人,怎么?我大炎朝新出了律法替人作证单单是拿出证据都不够了,还需与他人有些什么关系方可作为凭证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顿时不敢置信地看向太子妃,即便是舒湄眼中都流露出明显的惊讶,墨香竟然是太子妃的人?难怪苏世竟如此放心地让她用,可苏世为何能调动东宫的人?他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当真如同外界传闻那般亲厚么? 墨香乃是太子妃的人这个消息成功让大多数人呆若木鸡,杨琇更是浑身僵硬,她猛地跪下来:“太子妃恕罪,我绝无此意。” “无此意便好,本宫还以为杨大人什么时候管起了大理寺的事情,找出了什么鲜为人知的律法呢。” 事情牵扯到前朝,杨琇便不敢应声了,太子妃晾了她一会儿,并没有让人起来的意思,程贵妃不满地看了一眼太子妃:“这墨香既然是东宫之人自然可信,太子妃也不早说,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岂不是叫本宫出丑?” “娘娘误会了,这墨香是东宫之人不错,可既然暂时借给郡主用了,臣妾原本想着不要大张旗鼓,能低调便低调些,却不知还有这样的意外。” 程贵妃轻哼了一声,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又说道:“郡主入宫自己不带丫鬟,缘何要从东宫借用?” 于情,舒湄与东宫毫无关系,太子妃没必要专程调一个人给舒湄用;于理,舒湄即便是少了丫鬟服侍,也当是由程贵妃做主暂时指一个人给她用着。 所以墨香出现在这里,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太子妃道:“正是因为不合情理故此没告诉贵妃娘娘,此事原本是臣妾过来之时见到了郡主,才让人调了墨香过来,不过是顺手为之,若不是出了此事,也不会有人计较此事,免得麻烦娘娘劳心了。” “那郡主的丫鬟又去了哪里?” “回娘娘,我那丫鬟走路时不小心撞伤了,如今正在太医署,娘娘若是不信遣人前往太医署一问便知,只是我觉得此事大没有必要,我又不会未卜先知,难不成提前告诉了我的丫鬟有人惹怒了我叫她埋伏在御河旁将人推下去?若是如此,也就没有烫坏衣裳一事了。” 舒湄有理有据、进退有度,一席话将可能担的指责都堵了回去,一时间倒是收获了不少好感,沈黎乔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舒湄的手说道:“你可吓死我了。” “我说了不会有事的。”舒湄一眨眼,显得有些俏皮,舒至曦也是甜甜地笑起来:“我就知道姐姐一定是无辜的。” 舒湄心中暗道你自然知道我是无辜的,面上对舒至曦却是满脸的宠溺:“我自然知道你信我。” 两个人你来我往,表演了一番姐妹情深,这个时候那仵作上得前来,恭敬地跪下:“启禀贵妃娘娘,那小宫女并非正常落水身亡,而是被溺死的。” “溺死”两个字一出,几乎断定了这就是一件凶杀案,程贵妃只觉得眼前一黑,心中更恨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仵作这样说,那此事便再也没有压下去的可能了。 程贵妃道:“哦?从何得知?” “回贵妃,无论是从尸体上还是众人口供上判断,这小满身死皆不到两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里,尸体不可能浮起来并且漂到岸边,而发现尸体之处的水很浅,很难淹死人,即便是淹死了,也会沉到水中不会这么快被发现,程小姐不过是远远一瞥见能瞧见浮在水面上的衣服,那是因为有人想要这小满的尸体被人发现,如此刻意,显然是有人暗中作祟,况且臣检查发现,小满后颈有着很明显的掐痕,显然是有人按住小满的后颈将她溺在水中才会造成如此情况。” 这名仵作和蔌夕一样都是方府的人,说话很有分量,程贵妃更加确定是有人要和自己过不去了,所以才会专程挑这样的日子下手,她这样一想心中的怒火就更盛了些。 那仵作说道:“依臣之见,应该追究凶手为何如此处心积虑要让这尸体被发现……” “可还有别的发现?”程贵妃打断了仵作的话,仵作顿了一下,说道:“现场还发现了一样东西。” “哦?是什么?”程贵妃眼睛一亮,舒湄的嘴角翘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接下来,便是她的戏份了,只是平儿如今不在,她这一出戏没有人配合也不知唱不唱得好。 正思量之时舒湄的余光瞥见远处一个人影,那是……王继? 王继应该是苏世的心腹,因为墨香的关系,舒湄便觉得苏世此人格外可靠,因此趁着旁人不注意给王继打了一个手势,也不管是否看见了,又是否能理解是什么意思,总之舒湄决定……赌一把! 场上有太监举着托盘走了过来,所有人都成功被这个出现在凶案现场的证据吸引了视线,一个个紧盯着托托盘,就好像少了这一眼那证据就会长翅膀飞了似的。 程贵妃一挥手,命人揭开托盘上的布,随后托盘中所盛的东西便出现在众人眼前,那是一把紫竹扇骨、熟宣扇面、蔡襄先生亲笔的扇子! 第七十章诱敌 “这扇子……” 不错,这个时候说话的还是舒至曦,因为在场只有她一人知道这把扇子是舒湄的,她若是不开口,今日便达不到栽赃舒湄的计划了。 舒湄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远处,王继已经不见了,心中笑了笑,都说了接下来是她发挥的时间,可舒至曦似乎比她更加积极…… 舒至曦迟疑的声音在此吸引了视线,程贵妃又问:“至曦知道这扇子?” “我不知道。” 情景何其相似,方才见过一场“姐妹情深”已经够了,舒湄怎会让舒至曦继续下去?因此她紧咬着嘴唇,不敢相信地死死盯着那把扇子,众人只顾着询问舒至曦这扇子的来历,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舒湄这边,只有太子妃,无意间瞥过来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暗道此事不会当真与舒湄有关系吧?心却是沉了下去。 就在此时,杨琇也同样注意到了舒湄,她忽然问道:“郡主,你这是怎么了?” 因为她这一声刻意提高了声音,众人下意识地向舒湄看过去,却见舒湄好像是突然受到了惊吓一般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道:“没……没什么……” 杨琇就好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似的得意起来:“郡主玉体尊贵,可万万要当心,莫不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可这朗朗乾坤下怎么偏就郡主受了惊吓?怕不是见到了什么东西,心里有鬼吧。” “杨小姐!”向来好脾气的沈黎乔沉下脸来:“方才杨小姐便诬陷了郡主一回,是郡主不与你计较,如今你变本加厉恩将仇报究竟为何?我听闻郡主待你处处宽容忍让,缘何杨小姐定要枉顾尊卑针对郡主?若是杨大人不知大炎律法我倒是可以为杨小姐补充一二,污蔑郡主以下犯上乃是杀头的大罪,凡有不尊皇亲藐视皇权者那便要连坐。祸从口出啊杨小姐!” 很少有人见过沈黎乔生气,但是这并不代表沈黎乔好欺负,她这一番话下来顿时说得杨琇哑口无言,脸色青白交加,颜色很是好看,同时其余想要说话的人也都纷纷把话都原封不动地咽了回去,这些高人打架,她们还是不掺和的好…… 舒湄的脸色还是有些发白,她看向杨琇,说道:“杨小姐还请慎言。” 这一句简短的附和相比于开始时的气势那是弱了不止一点,就算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这里有问题,程贵妃打断这些争论:“今日最重要的是查出杀人凶手,郡主与杨小姐的恩怨便是日后再谈也不急。” 舒湄这才收回视线,舒至曦道:“姐姐,方才你与我说,宫中定会有人主持公道,让我遵从自己的良心不要隐瞒是不是?” 她满脸的期待渴望,就好像是个单纯的想要得到糖果的孩子,舒湄眼里闪过一丝不敢相信,她紧皱着眉头,说:“若是你当真问心无愧,便说吧,只是你要想好,这样做是否值得。”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威胁似的,只是这样的话语根本没有丝毫重量,只会让人更加怀疑她罢了,舒至曦心里冷笑一声,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道:“那姐姐,我曾经在姐姐房间见过一把扇子,与今日这把甚是相似,敢问姐姐,这扇子……扇子……” 说到后来舒至曦眼里都盈上了泪光,似乎是怎么也不肯相信舒湄竟然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一般,而听到舒至曦这几句断断续续的话,人群顿时又炸开了锅,原本以为终于洗脱罪名的嘉靖郡主,竟转瞬之间又成沾上了嫌疑。 而且对比方的无凭无据牵强附会来说,这一次可是铁证如山! 舒湄同样不敢置信地看向舒至曦,似乎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会说出这样的话:“三妹,你怎么……我平日待你可有刻薄之处,你竟……” “三小姐乃是良心难安不敢包庇凶手,”既然明明白白的证据已经出来了,杨琇自然不在害怕,她甚至得意挑衅地看了一眼舒至曦,只可惜舒至曦的注意力全放在舒湄身上,杨琇脸上一沉,继续说道:“郡主怎可知法犯法,仗着三小姐对你的信任便让她说假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郡主可知……” “你闭嘴!”舒湄突然爆发,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程贵妃更是皱起了眉头,随后便听见舒湄说道:“三妹,你当真……要如此害我?” “郡主,至曦不过是实话实说,并不存在陷害一说,你且先告诉本宫,这扇子是否是你的?” 程贵妃的脸色非常难看,而舒湄却只是一脸失望地看着低头含泪的舒至曦,舒至曦断断续续地说:“姐姐,对不起,我是相信你的,一定不会是你做的对不对?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这样一幅场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舒湄是个恶毒刻薄的姐姐,将舒至曦逼得左右为难。 沈黎乔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她拉了一下舒湄,舒湄却直接甩掉了她的手,转过身对程贵妃说道:“还请贵妃明鉴,方才便已经说过了,我根本没有作案时间,这扇子即便是我的也说明不了什么。” “也就是说,这扇子的确是郡主的了?” 舒湄一顿,说道:“是!” “那敢问郡主,你的扇子为何会出现在凶案现场?” “我不知道。”舒湄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没有了方才的据理力争,她耷拉下脑袋,仿佛在强调什么一般说:“我不知道这扇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嘉靖郡主!”程贵妃突然提高了声音:“这里是皇宫,你满口胡言置皇家的尊严于何地?你若是不能给本宫一个满意的答案,恐怕今日嘉靖王府便要给本宫一个交代了。” “郡主!”沈黎乔担忧地喊了她一声,舒湄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她只是复杂地看了一眼舒至曦,眼里带着无限的失望和痛惜,好像自己当真被背叛了一般,叫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不免有人嗤笑,自己做的孽,反而要怪罪旁人揭发,三小姐还当真是命苦,摊上了这样的一个姐姐。 只有舒至曦在舒湄看那一眼的时候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事情有些不对,不该是这样发展的,舒湄应该据理力争拼命反抗最后被如山般的铁证扣下暴虐杀人的罪名! 可现在事情的发展脱离了她的掌控,舒湄的表现太顺从了,几乎就是一幅认罪的表现,以至于舒至曦剩下来的棋根本就没办法走下去,这太不对了! 可是舒至曦没有办法,即便是她知道事情不对也没有任何补救的办法,她像是一个站在满是孔洞的船上的人,明知道事情在走向一种未知的噩梦,却根本无力阻挡,只能按照原本的路线走下去。 第七十一章诬陷 “娘娘,臣斗胆,能否问郡主几个问题?” 程贵妃的脸色十分难看,舒湄毕竟是郡主之身,如今案情未明,舒湄不配合,她也不能用什么强硬手段,听到那仵作的话只能点了点头。 只听那仵作问道:“郡主,这扇子明显是男子之物,即便是价值连城郡主也用不上,敢问郡主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那……那是我兄长送的。” “既然是世子爷送给郡主的扇子,为何郡主就连入宫也要带上,且不说如今的天气已经不热,即便是酷暑六月,郡主也用不上这样的物件,用来收藏倒是说得过去,郡主是否可以回答我,为何要将这样贵重的东西带进宫来。既然这扇子价值连城又是世子所赠,郡主又为何会如此粗心将这扇子随意遗落?” “我……” “郡主初次回京,入宫不过两次,郡主又是哪里来的人脉能指使旁人替郡主行凶?” 程贵妃这时候开了口:“郡主虽然在宫中人生地不熟,这宫中却自有能替郡主出手之人。” 无论舒湄的目的是什么,她如今这副表现再加上这仵作的一番问话已经让众人心中疑窦丛生,太子妃闻言说道:“娘娘,在这宫中与郡主有关之人不过是贤妃与太后,娘娘此话不可乱说。” 事情进展到如今这一步,程贵妃自然知道里面疑点颇多,但既然已经有了最值得怀疑的对象,并且还是一个挡了某些人的路的人,既能够解决今日之事又能送给某些人一个人情,程贵妃自然乐得顺水推舟,但太子妃如此说话,她却不敢应,只是脸色阴沉地说:“太子妃多虑了,本宫并没有这个意思,如今还是审讯最为重要。” 说着她向那名仵作使了一个眼色,让她继续问。 那仵作便道:“好,即便是郡主当真是在宫中勾结了一人,那么敢问郡主,此人姓甚名谁、在哪里当差、样貌如何身材如何?郡主既然已经找到了帮凶,又为何要一同前来以至将留下如此铁证?既然郡主已经有了不在场证明,那您是否又能说一说您是如何同时出现在两地的?” “或许那扇子是郡主许的好处也不一定,那人行凶郡主却并不在,也是说得通的。” 人群中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那仵作又道:“若是贿赂,郡主身上哪一件东西不是价值不菲?为何偏偏要选标志如此鲜明的东西,岂不是在告诉所有人这是郡主的人?更何况这扇子既然是世子所赠,郡主又为何会如此随意赠人?”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舒湄一个也回答不上来,只是无助地站在原地,此情此景,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这宫中栽赃陷害,在现场放一个旁人的物件,叫人一瞬间怀疑到那人头上的事情并不少见,只不过使得更加高明罢了,可既然是栽赃陷害,舒湄又为何要俯首认罪?这样的表现也太过愚蠢了。 舒湄就好像并不知道众人心中所想似的,她悲痛地看了一眼舒至曦,这一眼瞬间叫舒至曦心中的恐慌达到了极致,那一瞬间她就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可那感觉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听见一声悲痛的呼喊,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在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丫鬟身上。 “郡主!郡主是冤枉的啊……” 平儿被几个宫女拦住,根本不得靠近,声音却足够传过来了,舒湄不敢置信地看向平儿:“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郡主认识这丫鬟?” 眼见舒湄露出一丝慌张,程贵妃直觉这丫鬟恐怕是知晓什么,当即把人放了进来,只见平儿毫无形象地就给程贵妃跪下了,不停地磕头求饶:“贵妃娘娘明鉴,我家郡主是无辜的,她与此事定然没有关联,还请娘娘明鉴啊!” “平儿!”舒湄又喝止了一声,脸色有些难看,平儿便哭着看向舒湄:“郡主,您怎可如此自轻?我知道郡主心地善良,可这样天大的罪名,郡主怎么也肯这样认了,我是替郡主不值啊!” “人都杀了,还谈什么善不善良?”杨琇又讥讽了一句,舒湄的脸色又白了一分,沈黎乔此次却没有开口,她总算是看出来的今日之事的蹊跷之处,此事若当真是针对舒湄来的,那么所谓的证据也绝不仅仅只是一把扇子而已,说到底直到现在,能够证明舒湄与此事有关系的也不过是一把疑点重重扇子罢了,若不是舒湄的种种表现,甚至不会有人真的相信此事会和她有关。 或者换句话来说,是舒湄一直在引导众人相信,此事就是她做的,直到众人甚至可以忽略仵作方才才提出的种种疑点,既然如此,那么舒湄的目的又是什么? 太子妃也看出了事情不对,她问平儿道:“你叫什么名字,和郡主是什么关系?” “我是郡主的贴身丫鬟平儿,今日本是我陪着郡主入宫,不料出了些意外,不得不到太医署就医,还请太子妃为我家郡主做主,此事与郡主万万没有关系。” “你说没有关系,可有证据?” “平儿……”舒湄再次开口,带着数不尽的心酸无力,所有人都不解起来,这丫鬟出来分明就是为舒湄伸冤来的,为何嘉靖郡主还要屡屡阻拦?这也太不合常理了些。 只见平儿满脸决绝悲痛地看着舒湄:“我是郡主的奴婢,万事都要以郡主为先,今日过后,郡主若是要治奴婢的罪奴婢也认了,但是今日,有些话奴婢非说不可!” 说着平儿便向舒湄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舒湄又是感动又是复杂地看着她,最终仿佛是认命了一般不再说话。 太子妃见此便道:“既然如此,你便将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平儿又对太子妃磕了头,这才说道:“回太子妃,那把扇子的确是世子送给郡主的不错,但是那扇子本是男子所用,在郡主手上根本没有多大用处,因此一直封在箱子里,从未拿出过,今日进宫更是没有带任何东西,这扇子又怎么可能出现在此处?太子妃若是不信,可以遣人去王府里查一查,这扇子自始至终都没有被拿出过!” 平儿的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不像是撒谎的,更何况她也没有撒谎的必要,既然已经封箱的东西大多都有记录,一查便知,那么这扇子的出现便明显是栽赃陷害了! 而在场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能从嘉靖王府将东西带出来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第七十二章真相 所有人都知道平儿的话意味着什么,众人终于明白,舒湄从一开始就展现出的震惊失望从来都不是因为被舒至曦出卖,而是她猜到了,她明白了自己这位亲妹妹要置自己于死地!但是即便是这样,舒湄也没有说出舒至曦一句话的坏,她甚至为了保护妹妹的名声不惜认下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多么可敬可叹的姐妹情谊啊…… 她如此为舒至曦着想,可别人却只想着要让她身败名裂,两相对比,谁胜谁负不言而喻,甚至因为这一层关系的揭出,所有的疑点都迎刃而解,因为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所以那尸体才会故意叫人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陷阱,事情到了这一步凶手究竟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嘉靖王府的争斗,足以叫人忽略一个不知名宫女的死活。 舒至曦甚至不用抬头就知道所有人看向自己的视线是怎样的,怀疑、厌弃、鄙夷…… 可这怎么可能?! 原本这一切都该是舒湄来承受的才对!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舒至曦的脑子里飞速闪过这场计划里面所有被她忽视的地方,突然,她看向了那把扇子。 扇子! 没错!问题就出在那把扇子身上! 那扇子原本就不在计划之外,舒至曦想要的是安排几个宫女“亲眼看见”了舒湄的行凶过程,这把扇子不过是给舒湄的罪名扣得更劳一些罢了。 可是事情出了差错,舒湄不按常理出牌,根本没有让她安排的那几个宫女出场的机会,所以所有的一切才会系在一把摇摇欲坠的扇子之上,而如今,这扇子也成了最大的破绽! 那么这把扇子究竟是为什么出现在了她的计划之中的?是……有人趁着舒湄换衣服的空档偷出来的! 舒至曦瞳孔微缩,不敢置信地看向舒湄,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计划?! 可舒湄仿佛已经被抽光了力气,靠在沈黎乔旁边,只露出半张惨白的脸,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舒至曦的视线,她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并不明显,却实打实的嘲笑! 舒至曦脸色一白,终于反应过来,在这一场游戏里面,究竟谁才是执子之人…… 场间因为平儿的一番话陷入了诡异的平静,所有的一切被揭开,最大嫌疑是长公主的女儿,程贵妃为了自己的名声,将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可如今证明这本是一场嘉靖王府的争端,这偌大的赏菊宴,不过是旁人施展的擂台,这种认知无论是谁都不会高兴,更何况这还是一场已经收不了场的擂台。 这样一来程贵妃不由得怨恨起舒至曦来,嘉靖王府的内斗再怎么样激烈在自己家中便好,偏偏要拿她来当枪使,如今一边是长公主之女,一边是铁一般的事实,她要如何决定?! “咳,如你所言,此事似乎并不仅仅是一桩简单的谋杀案,太子妃,你意下如何?” 这种时候太子妃自然是不会接这个烫手的山芋,说道:“臣妾从前也未曾见过这般阵仗,一切全凭母后做主便是。” 这种时候她倒是踢得一手的好皮球。程贵妃心中暗恨,这时候外面又忽然传来一阵哭喊,有人顺着视线望去,却是两名宫女在闹事。 程贵妃本就不耐烦,这时候更是将怒气全都转移到了这两名宫女身上:“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这宫里还有没有点规矩了?你,去看看是哪个宫的宫女在闹事?还不赶紧去赶走?” 当即便有人下去处理了,那边宫女的哭闹声却越来越大声,隐约可以听见“冤枉”二字,看起来此事竟还没有完。 反倒是舒至曦在听见这声音的时候脸色瞬间惨白,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什么人在这里喧哗,还不赶紧拖出去?!” 她今日所作所为扫了程贵妃的面子,程贵妃本就心存不满,而如今她又如此明目张胆地越俎代庖,程贵妃气性一上来,便也顾不得许多,当即说道:“等等,将人带进来!” 舒至曦不敢置信地看向程贵妃,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何不站在自己这一边,唯有舒湄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舒至曦的方向,眼里流露出些嘲讽,恐怕也就只有舒至曦才会如此愚蠢的认为即便是给了别人一巴掌别人还要跪舔她吧…… 那两名宫女被带上来时脸上全是诚惶诚恐,问了半晌才终于说出来意,原来这二人“看见”舒湄亲手将小满推入了御湖…… 舒湄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舒至曦给自己挖坑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在那两名宫女说完之后,全场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方才墨香才亲自证明过舒湄不在场,她是东宫的人,说话分量自然比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小宫女更有分量,再加上那扇子的事情,几乎可以叫人肯定这两个小宫女就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了。 不得不说今日乃是嘉靖郡主命大,诸君试想,嘉靖郡主贴身的丫鬟,怎么会说身子不适便不适,定然是被人刻意引开,若不是阴差阳错多了一个墨香,舒湄便没有不在场证据,再加上扇子一事,任舒湄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况且就方才舒湄的表现来看,她甚至没有辩驳的意思。 当真是一条好歹毒的妙计! 事实摆在眼前,程贵妃的脸色更是难看,舒湄在这个时候开口了:“既然此事疑点重重,不如就请移交锦衣卫吧。” 听到锦衣卫三个字,有人下意识感到了一阵凉意,却也有人嗤笑了一声,不过是一场小小的人命官司,哪里值得锦衣卫出手呢?当真是不知嘉靖郡主太过天真还是怎样。 可舒湄脸色平静,仿佛大悲无言有些疯魔了一般,想来她是被舒至曦伤得很了,才会如此决绝不留余地…… 想到这一层众人不免又是一阵唏嘘感叹,舒湄又重复了一遍:“还请娘娘,将此事移交锦衣卫!” 原本程贵妃也是不赞成此举的,此事闹开来她脸上也不好看,说到底这不好看还是舒至曦闹的,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得罪长公主,毕竟这宫里还有一个曲太后在呢,舒湄这样一说她却忽然想通了,就交给锦衣卫! 将此事交给锦衣卫,就足够说明此事的严重性,即便是在她的赏菊宴上出了事她兜不住也不会有人非议,而锦衣卫最后调查出来是什么结果就与她无关了,而舒至曦与此案脱不了关系,最后定然要受罚,也算是出了她心头的一口恶气,将来太后要怪,也怪不到她头上,一举三得! 想到此处程贵妃顿时轻松下来,说道:“既然郡主有此意,那此事,便交给锦衣卫吧。” 没想到程贵妃竟当真做出了这样的一个决定,场间当即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舒至曦更是脑袋一片空白,自从那两个小宫女出现的时候她就知道一切都完了,此事……若是交给了锦衣卫,那就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了…… “不——” 第七十三章尘埃落地 畏惧锦衣卫的不仅仅是舒至曦,杨琇更是如此,她身后没有长公主,若是此事被揭开嘉靖王府绝对不会放过她!即便是皇上,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在锦衣卫手中,没有瞒得下去的秘密,她要自保,只有一条路! “不!” 杨琇突然的爆发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如果说后来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舒至曦吸引过去了的话,那么现在,人们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从一开始时杨琇对舒湄的咄咄相逼,顿时将视线全部集中在了她身上。 “你这是做什么?” 舒至曦猛地看向杨琇,直接喊道:“杨小姐!方才你污蔑我姐姐,一再转移大家的视线,现如今将案件移交锦衣卫你也不同意,你还要做什么?!” 闻言舒湄不由得笑了一下,这种时候舒至曦倒是不笨,挺会甩锅的,只不过事实或许并不会如同她所想,即便是今日杨琇一力承担了所有的过错,她也有着洗不掉的污点。仗着皇室的面子,或许没有人会当面说她什么,可别人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果然,杨琇听到这样的一番话后果然是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舒至曦却根本懒得理会她,直接说道:“杨大人乃是国之栋梁,杨公子同样是年少有为,我以为杨家家风严谨,才会相信杨小姐你的一面之词,却不想你竟如此陷害于我,你这样做,想过会为你父兄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么?” 这样明目张胆的威胁,舒湄无意再听下去,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几乎可以想见最终是个什么样的结果,这样狗咬狗的大戏并不和舒湄的胃口,更不是她的目的,移交锦衣卫并非舒湄突然起意,而是她的最终目的。 因此她没再打算继续掺和此事,像是被掏空了力气一般向程贵妃行了一礼:“娘娘,今日之事太过复杂,我身体忽然不适,还请娘娘恩准,让我先回府,若是需要有我配合的地方,尽管遣人来嘉靖王府便是。” 今日之事从头至尾,舒湄都是真正的受害者,程贵妃如今一心记恨舒至曦,自然不会与她多做计较,随便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让她下去了。 平儿这才起身一言不发地扶着舒湄离开,看着嘉靖郡主无限萧索凄凉的背影,众人不由得长叹一声,真心待人最终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这嘉靖王府的事情还当真是说不清啊…… 在离开皇宫之前,舒湄始终一言不发,像是伤心极了一般,一直到上了嘉靖王府的马车,舒湄才长舒了一口气,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平儿,你怎么突然从太医署过来了?” “我听见几个小太监闲聊说是赏菊宴上出事了来着,又想起郡主的叮嘱,便过来了。” 赏菊宴一事虽然闹得很大,但是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传到太医署那边却有些困难,更何况怎么就如此恰好地叫平儿听见了?这里面恐怕还是苏世的手笔。 如今她总算是和苏世有些关系了——合作关系,只是她依然看不清苏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苏世所谓的有事相求恐怕只是临时起意,毕竟应对柳如绵这样的一个角色,谁都能胜任,他又为何偏偏要找自己? 苏世不过是因为那一句“两个人情”随便找了件事哄她玩儿罢了…… 这个认知让舒湄心里很不舒服,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这一切太复杂了,苏世这个人,他所做的事,没有一件叫人看得透。 或许是今日太过疲惫的缘故,舒湄在马车上竟摇摇晃晃地睡着了,等快要回到王府的时候平儿才轻轻晃醒了她。 舒湄伸展了一下身体,让自己清醒过来,皇宫里的事解决了,还有家里需要应付,想起来她这日子过得也是挺难,腹背受敌的…… 这边舒湄还有空感慨自己可怜,皇宫里却是乱成了一锅粥,舒至曦杨琇都被暂时留在了宫中,程贵妃直接去面见了皇上,对舒至曦好一番声讨,她虽然不敢明着抱怨,却事事往两位皇子身上扯,说什么臣妾受些委屈不算什么,可专程为两位皇子半的宴会却是彻底办砸了,舒至曦这样做未免太不给面子。 苏瑾即便是和苏显瑜再怎么亲厚,那也比不过自己儿子亲近,再加上程贵妃添油加醋,他也不免有些迁怒,竟是听从了程贵妃的建议将此事交给了锦衣卫。 此事原本便不难查,只是程贵妃一心要挣面子,不肯放权,可她自己又不会查案,不从尸体身上开始查反而先找嫌疑犯,这才弄出如今这样一番大动静。 到了晚上时分,结果便已经出来了,舒至曦和杨琇都有份,舒湄却是从头到尾无辜,至于那把扇子……舒湄的确是带进了宫的,却是被人偷拿了过去,那小丫头一番慷慨陈词不过是料定了对方做贼心虚不敢揭穿,胡编乱造的。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疑点,只除了那扇子上的毒。 这等下毒手法十分阴毒,显然是有人刻意加害,扇子是舒停云给舒湄的,那么问题就在于,下毒之人是要害舒停云还是舒湄! 舒停云本人就在官学之中,若是当真要对付他用不着这样的手法,因此皇帝并不知道下毒一事,却能够猜到究竟是什么人做的。 今日之事舒至曦的做法已经触碰到了皇家的利益,丢了皇家的脸面,这本就让苏显瑜很不高兴了,现如今又出来下毒一事,苏显瑜当堂震怒。 有些人的手太长了,竟然已经伸到了前朝之中! 嘉靖王府将来由舒停云掌管自然不是皇帝所想,但是苏瑾在明知这一点的情况下还是对舒停云下了手,险些坏了皇上的计划,这本身就犯了皇上的大忌。更令人烦躁的是沈素却突然递了牌子进宫来,今日之事舒湄受了气,她进宫来所为何事不言而喻,只是苏显瑜没有想到的是,沈素不去找程贵妃,反倒是找到了自己面前。 沈素求见皇上,所为的还是那扇子一事,她不知是从何处得到了消息,进得宫来请皇上一定要给她做主。 嘉靖王府在朝中屹立多年,得罪的人不少,但是能给舒停云下毒的人却不多,任谁都知道此事是谁做的,但是沈素既然已经求到了皇上面前,也就是要一个交代的意思了。 她知道皇上不可能真的捉拿苏瑾,皇上也知道,那么就只能在其他地方给予补偿,就是这样简单的道理。 所以对于苏瑾这样办事不牢的做法,苏显瑜相当不高兴。 第七十四章再见苏世 嘉靖王府中,舒湄将扇子一事告知沈素后便回了房,她从一开始不过是想要接近杨琇看是否能查出些蛛丝马迹,只可惜此路不通,舒湄只能借锦衣卫之手,却不想杨琇还是参与了其中,这不得不说还真是缘分。 至于沈素会进宫,也是舒湄意料之外的,她一直以为沈素多年来低调礼佛,是因为忌惮皇上和沈家之间的关系,但是现在看来,沈家也还没远远走到那样的地步,否则沈素也没有底气去和皇上谈判。 锦衣卫会很快查出舒湄带了扇子进宫,但是那又怎样呢,在这件事情上,舒至曦是不占理的一方,要想舒湄闭嘴,皇上自然要将这点小事也瞒住,礼尚往来,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至此,此事算是结了,而锦衣卫的效率不得不说很是高,第二日便出了结果,对外宣称当然是杨琇心生嫉妒恩将仇报陷害舒湄,而舒至曦自始至终不过是被蒙在鼓里罢了。 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人意料,杨琇因为杀人犯法陷害郡主,受了牢狱之灾,杨家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在这个年代,女子犯错大多是由家族处罚受理,若是入了大牢,管你从前是什么身份,别说清白、就算是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即便是杨琇日后放了出来,这一辈子也毁了,而她的事情,也会成为杨家永远的耻辱! 如此雷霆手段震慑了不少人,等到杨家父子进宫求情的时候,皇上更是当场震怒罚了杨氏父子半年俸禄,命杨雄在家静思己过,先管好后院的事,一个朝廷大员险些因此革职,经此一事,谁还敢轻视嘉靖郡主?! 至于舒至曦,因为是受人蒙骗,又没有犯下大错,便罚了三个月禁足,曲太后得知此事后气得险些晕厥,找了皇上许多次,磨破了嘴皮子允许舒至曦住在宫中,这般生怕沈素虐待了舒至曦的做法更是引起不少非议。 舒至曦如此陷害嘉靖郡主时郡主都一心想着为她好,如今不过是关个禁闭还要在宫中,这究竟是受罚还是荣宠? 此事荒唐,皇上原本根本不会理会,但是曲太后闹得太凶,苏显瑜又是以孝治国,不得已只能同意了,因此便有了如今这局面。 舒至曦如今在京中的名声除了心思恶毒之外又多了一条不知礼仪,新任左副都御史褚大人为此将奏折上成了雪花片儿,皇上为此头疼不已,对于苏瑾的不满便更深了。 只是舒湄原以为此次赏菊宴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无论如何此事算是搁置了,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赏菊宴结束的第二日,随着舒至曦杨琇等人的惩罚一同传出来的消息便是沈黎乔的婚事——曲太后亲自下旨,将沈黎乔指为了未来的四皇子妃人选! 程贵妃此事办得太不地道,她办这赏菊宴用的是拉近君臣关系的之名,行的是为成王选妃之事,结的却是四皇子定亲之果,这样的挂羊头卖狗肉,真当天下人是傻子吗? 朝中为此也有些清流上了几道折子,奈何一直护着成王的太子殿下此时却没了声息,因此此事便被压了下去,很快便无人再提起。 当然,舒湄在意的不是这个,只是在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是瞬间想起了当日沈黎乔的神色,她恐怕早就知道此次赏菊宴上会有这样的一个结果。 如今的大炎朝朝政复杂,除了南宫还有一位太上皇虎视眈眈之外,本朝诸位皇子中也是一番明争暗斗,太子苏轩贤德圣明,原本是个明君的典范,只可惜他身体虚弱,也就是这几年才渐渐好些,若是放在几年前,甚至绝大多数人都相信这位太子殿下根本活不到登基的时候;再说成王苏世,骁勇善战沉稳内敛,也不失为一个开拓之君,只可惜不得圣心,而原本应该站在他身后的王家如今已经满门凋敝不成气候;四皇子苏意倒是深得圣心,家世虽然比不过王皇后膝下两位皇子,程家在这几年间却也混得颇为风生水起,只可惜冲动易怒,甚至说得上是骄奢淫逸,如果说苏意有成为储君的资格的话,所倚仗的不过是皇上的宠爱罢了,但也就是这一点,就比苏世三年征战要强得多…… 宫中其余的皇子中,要么年纪太小、要么并不出众,暂时并不考虑,所以沈黎乔嫁给苏意也并不失为一件坏事,日后是谁坐上那把椅子暂且不论,最起码在苏显瑜还在位的时候,苏意的地位几乎是不可撼动的! 只是身为女子,有谁愿意嫁给一个尚未出宫立府就已经姬妾成群的皇子?更不必说沈黎乔这种天之骄女了。 舒湄当初在赏菊宴上就亲眼见识过苏意的色胆包天,沈黎乔虽然声名在外,却也未必拿捏得住苏意,这门亲事恐怕是曲太后先下手为强,沈黎乔即便是再怎么不愿意,也没有任何办法。 当然,这样的事情即便是舒湄也是无能为力,她也曾经往沈府递过拜帖,沈黎乔已经恢复了正常,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情,舒湄即便是心中有些想法也说不出来了,便干脆不再管这些事情。 舒至曦不在府中的日子她过得十分舒心,随着天气渐渐冷下来,舒湄倒是越来越喜欢去方府了,那里的温泉实在是一大享受,沈素也不管她,舒湄即便是一整日都待在方府都行。 而舒湄前世便是宝鸡人,按照地理位置来说与如今的雍城应当是差不多,因此她对于方府的饭食很是习惯,对比于岭南的口味和京城的习惯,舒湄平日到也可以忍受,只是尝到了正宗的雍城美食,舒湄便多少有些排斥原本的吃食了。 对于这一点方唐也是十分惊讶,她原本还害怕舒湄吃不惯她府里的饭命人特意做了两份,熟料舒湄竟与她如此合得来,连口味都是一样的,不由得大呼有缘。 这日舒湄刚刚结束练习,白茗十分熟练地接过弓箭,将一方帕子递给舒湄,靶子那边的一个奴仆笑道:“又中了,郡主的箭法当真是愈发精进了。” “不过五十步的距离,有什么值得夸赞的?”舒湄笑得很无奈,这方府的人个个都是精英,哪里看得上这么点纸上谈兵的箭术,如此不走心的夸奖,舒湄若是当真了那才是笑话。 “所谓百步穿杨,已经是极精湛的箭术了,郡主入射艺院不过月余,能有如此成绩已是进步神速,姨母果真是慧眼识珠。” “你想夸千里马直言便是,偏要拉上我做什么,老身一大把年纪了,你们年轻人不必管我。” 舒湄回过头去,在这里见到了一位并不算值得惊讶的客人:“先生、殿下。” “郡主不必多礼。”苏世走过去,看了一眼平儿手中的弓箭说道:“这把弓对于郡主来说太重了,郡主能够拉开已经是不易,更何况正中靶心?” “射远当用重弓,若是这点重量都拿不起,不如干脆去学投壶。”舒湄随口应了一句,说道:“不知殿下到来,形容匆忙让殿下见笑了,还请殿下容我先去换套干净衣物。” 苏世本是征战沙场之人,本不在乎这些事情,但舒湄既然这样说了,他也不能说不让,因此一点头,舒湄便带着白茗下去了,校场上便只剩下方唐和苏世二人。 “怎么,你来找我不是有正事要说?怎么见了湄儿就忘了?” 方唐的脸上有些戏谑,苏世神色淡淡地看了方唐一眼,并不接这个笑话,只是说道:“事关边境将士安危,我的确是有事相求。” 第七十五章大案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语气,即便是方唐想要调侃也有些无以为继,因此一拍苏世的胳膊,带着他往里走:“相求什么相求,左右不着急,你先陪我喝两杯。” “……姨母。” 苏世微蹙着眉头,俊朗坚毅的脸上满是不赞同,方唐停下来,与他对视片刻,最终败下阵来:“行行行,不喝不喝,小小年纪,一个二个的活得跟个小老头似的,有什么劲儿。” “哦?能让姨母烦心的,还有何人?” 方唐打趣地看了他一眼,苏世顿时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是不该问,但是此刻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方唐真事儿似的长叹了一口气,满脸忧愁:“别人收弟子都是收回来打下手的,任劳任怨指哪儿打哪儿,偏偏我收了个小弟子,整日里当成祖宗供着还不行,还要整日管着我,也不知是不是和人串通好了,就连语气都是一样的,唉……” 苏世是当真没想到,舒湄竟当真会管起方唐喝酒之事来,可见这二人应当是相处得不错。 方唐觑着苏世脸上的神色,发现这小子竟没有一点神色波动,顿时觉得十分扫兴,老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些有趣的事,生出些说媒的兴趣,这两个人却一个赛一个的冷淡,这让方唐心中很是不满,她很是扫兴地一摆手:“罢了罢了,谈正事,说吧,你找我做什么?” “不瞒姨母,我此次前来一共有两件事。大炎朝开朝不到五十年,便已经更换了三代帝王,其中埋伏下来的隐患不少,还需要姨母这样的三朝元老坐镇方能压得住局面。如今朝中上下鱼龙混杂,总有些鱼肉百姓之人,若是不加以清除,定然会酿成大祸,故此特意请姨母出面肃清,此为其一。” 方唐性情洒脱,就冲着与王桐的关系,她向来对苏世是有求必应,只是苏世这孩子自小懂事,方唐就常常埋怨王桐将小小的一个孩子养得一点孩子气都没有了,如今长大了性子非但没有活泼一点,反倒是愈发沉稳,很少有相求与方唐的时候,这让方唐满腔照顾后人的心都落了空。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这样一个机会,便总有种难言的成就感,因此明知苏世不会为了一件小事如此郑重相求,方唐也依旧忍不住有些戏谑。 她道:“你前些日子请我帮忙,结果让我接回来了一位小祖宗,这一次,你又打算许给我什么好处啊?” 可怜舒湄自拜入方唐门下以来便一直谦恭有礼,却被冠上了“小祖宗”的名头。 苏世闻言笑起来,他本就生得与王皇后极像,笑起来时一双桃花眼便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眼角勾起的弧度愈发明显,黑白并不分明的眼中便仿佛盛满了星子一般,舒湄远远地望见这一幕,不由得呆了片刻,恍然想起三年前苏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她隔着拥挤的人潮,仿佛能看清少年脸上的意气风发一般。 那时候的苏世,就如同现在一般,眼里带着光,是个一眼望过去便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褪下层层伪装与计谋,终于有了些少年人的朝气。 舒湄至此时才恍然想起,内敛沉稳的成王殿下,其实也不过是个少年人啊…… 苏世说道:“这便是第二件事了,姨母一生为大炎朝征战,劳苦功高,虽享封雍晟夫人,却一直性情淡薄不喜热闹,马上便是姨母的五十大寿,我便想替姨母办一场寿宴,姨母以为如何?” 方唐不过是随口一提,却没有想到苏世竟当真有所安排,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心情便有些复杂,她膝下无子,多年来一直将苏世看做是自己的孩子一般,而苏世对她也是一直敬重孝顺,三年来即便是在西北边境,逢年过节也依旧记得命人送来贺礼,虽没有多么珍贵,可却比送进宫里的都要用心,这样的一个孩子,谁能不喜欢? 她长叹了一口气:“你也知我不喜这些,若是有办寿宴的功夫,不如你们来陪我吃顿饭。” “生辰乃是大事,自当好好庆祝,怎可如此随意,依我看来,不但今年要办,明年、后年、年年都是要办的,先生是要长命百岁的人,前半生为大炎朝鞠躬尽瘁,如今自当要好好享受。” 舒湄向白茗和平儿招招手让她先下去,见这二人都向自己看过来,这才颇为不好意思地行了一礼,说道:“不小心便听见了先生与殿下的谈话,二位不会怪罪吧?” “谁能怪罪得了你呀。”方唐无奈,招呼她过来坐下,又对苏世说道:“既然你们二人都说要办,那便办好了,只是有一条,不该请的人一个也别请,我看了生气。” 方唐在朝中多年,算不上是长袖善舞之人,但却也没有要闹到你死我活这种地步的政敌,因此舒湄当真不知所谓“不该请之人”指的是谁了。 她疑惑地看向苏世,只见他仿佛早有所料一般向方唐拱了拱手:“姨母放心,我知道的。” 苏世毕竟还是比她这个半路入门的弟子亲,舒湄心中嘀咕了一声,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听二人说起别的话题来。 方唐道:“既然这寿宴一事由你操办,我便也不插手了,你便说说,需要我出手肃清的乃是何事?” 这眼看着便是要谈到政事了,舒湄正想着自己是否需要回避,便听见苏世说道:“此乃一桩贪墨大案,牵连甚广,很有可能波及半个朝堂,却至关重要,我思来想去,便只有姨母能有如此威望,我已写好大致章程,特意前来与姨母商议一二。” 说着苏世便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信出来,既然他没有避着舒湄的意思,舒湄若是还要走便显得有些做作了,因此笑着问道:“如今大炎朝也算得上是国富民强,也未曾听说过何处有民不聊生之事,不知殿下所说贪墨是指何事?” “此事还是多亏了郡主提醒。” 舒湄不过觉得自己干坐在此处有些尴尬,因此随口一问,没想到苏世当真没有一丝避讳。舒湄忍不住看了一眼方唐,见她展开信纸慢慢阅读,眉头却已经皱了起来,显然暂时是不会理会舒湄二人了,舒湄只好说道:“我一个深闺之人,从不知天下之事,竟还能帮到殿下?” “郡主那日提醒我,四川药材今年欠收,难道不是已经觉察到了什么?” 舒湄:“……” 其实那日她不过是随口一说,前些年的时候朝廷进行军需药材招标,那时候百草堂才刚刚起步,远远不是那些大药房的对手,舒湄去看那招标不过是想给百草堂头上再添一个好听的名头,日后说起来百草堂那也是能和大药堂竞争过皇商的药房了,因此知晓了军中所用的药材皆是固定的方子。 前几日回百草堂时得知红花川芎涨价,后来又见到苏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遭,却没想到这里面竟然真的有问题。 可距离赏菊宴这才几日,苏世竟已经从这么点小事当中揪出了一条贪墨大案?! 第七十六章医不救世 舒湄只需要想想便觉得可怕,四川药材欠收并不是什么隐秘消息,只要关注相关方面便可以知道,户部、督查院、四川布政使司……相关的许多人谁没得到过消息?可直到现在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到了苏世手上不过几日便查了出来,这该有多恐怖?! 因此舒湄看向苏世的神色瞬间不一样了,原以为堂堂战神成王殿下一回京便被皇上折了翅膀,困于京师不得施展,如今看来他的手段远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如今自己知晓了他这样大的秘密,算不算是被强行拉入了成王一党? 苏世被她脸上变幻的神色逗笑了,说道:“四川药材欠收,及制成军需由朝廷回收不过最近几个月之事,若是要发放到各地驻军也还要到年底,这期间西北鞑靼已平,岭南倭寇不犯,就连匪患都少得可怜,即便是需要用到大量伤药,也轮不到今年的。而如今这形式两三年内恐怕不会有大的战事,等到再需要用到大量伤药时已经换上了新一年的,他们不过是有恃无恐。户部不必多出银两,国库能有所充盈,皆大欢喜,督查院监管百官,见不到兵部申请银子,自然不会察觉其中蹊跷。说到底,此事不过是钻了个无人管的空子,若是当真要查,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苏世这样一说舒湄茅塞顿开,原本她还在想若是当真有人趁着药材涨价囤货居奇,朝堂上不该如此安静,可依照苏世所说,此案的关键并非在上报朝廷下拨军需银两上,乃是在伤药上弄虚作假,规定的药材打了折扣,因此即便是四川药材欠收也根本对他们造不成影响。 “殿下鞭辟入里,我等远不等及。” 舒湄不咸不淡地拍了个马屁,这时候方唐已经飞速看完了苏世的信,她“啪”的一声把信纸拍在桌子上,脸色阴沉得可怕。 “先生?”舒湄疑惑地看着方唐,她并不是一个容易冲动之人,舒湄至今都未曾见过方唐发怒,如今这是怎么了? 却见方唐紧皱着眉头,花了一会儿时间勉强压制住怒气,这才说道:“佩珩,你这章程是何人拟的?” “是我亲自动笔,在交与姨母之前从未经手过任何人。” 虽然并不明白方唐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苏世却仍旧是老老实实地答了,方唐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你这章程写得十分详细,面面俱到,很是不错。” 贪污巨案在前,方唐仍旧是不免惊讶与苏世这几年的变化,从前苏世虽然谨慎,年纪太小却难免有疏漏之处,如今却也已经能够做到滴水不漏,方唐见着他,如今却已经可以放下心来,这孩子即便是没了旁人护着,日后也出不了大事。 感慨完了苏世的成长,方唐才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贪污案上来,她问道:“你的计划很是可行,只有一点,军需贪墨一事事关重大,若是由我上报朝廷皇上必定亲自召我询问,你在将这其中是如何运作的细细与我再讲一遍。” 事实上,此次案件之中所牵扯人员十分广泛,短短几页纸根本写不下,苏世今日亲自前来便是要详细向方唐禀告的,闻言便从五城兵马司、户部开始牵涉其中的官员一一列出,一直到四川地方行政、及至药材供应商贩一一道来。 苏世道:“如此庞大的一条产业链,上下经过了至少五个衙门,涉事官员二十几人,这还单单是四川一路军需供应,加上山西、陕西、湖广、江西等地,贪墨之风上行下效,初步估算行贿银两便达到两百万两白银,若要全盘揪出,其中困难可想而知。” “不止。”舒湄原本不过是静静地听着,此时突然开口,二人的视线便集中在了她身上,舒湄说道:“其余地方情况我不清楚,但岭南一带单是广东就驻军四万,因在战事伤药补给翻倍,以祛风止痛膏为例,单是岭南便需三百六十万瓶,折算下来需川芎、半夏、天南星等各两万一千六百斤,以川芎为例,市场价格每斤一钱银子,负责督造军需伤药收入价格减半,即便是这样川芎支出便需要一千余两。若是加上祛瘀散、金疮药等,单是川芎用量便达到了万两之巨,还有其余配伍诸药,若是三七、红花等名贵药材,价格便要翻上十倍不止。也就是说仅仅是广东伤药、第一批供给就需要将近八十万两!” 舒湄这一番话说完,苏世和方唐皆是沉默不语,神色沉重无比,看向舒湄的目光更是写满了探寻,舒湄假装没看到两个人的视线,继续说道:“不过这是大致估算,毕竟是军需用药,即便是造假他们也不敢全用假药,今年的军需用药已经供上了第一批,第二批会在年前上交,若是以整个大炎朝来算大约四五百万两银子。” 她说的这个四五百万两是指今年兵部上报的伤药所用银两,再加上粮草押运、民夫劳力等等,远远超出了户部批下来的六百七十万两银子,而在伤药一事上,从京城到地方,层层搜刮,贪污数量与苏世所言差不多。 方唐沉默许久,说道:“贪墨之风不可能仅仅是今年一年,不过是借着许多药材涨价而暴露出了此事,这笔账不能这么算。” “郡主,你对伤药一事可了解?”苏世突然想起一事,若是军需一直都存在问题,那么往年也一定有问题,西北岭南一直遭受战乱,用的是一个个将士的鲜血性命来拼,若是伤药当真有异常苏世不可能发现不了,所以这里面定然还有其余的问题。 舒湄愣了一下,还是说道:“略知一二。” “敢问郡主,若是将军中伤药指定配方更换或者减量,却依旧能发挥作用的程度,其中有多大的操作空间。” 军中所用的伤药,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普通将士用的伤药虽然不贵,但是胜在数量庞大,便先从这一项开始算起。 舒湄当年参与招标时便发现过这个问题,军中的伤药即便是最普通的也比普通百姓用的要好,若是更换方子的确是有利可图,只是舒湄没想到竟当真有人做这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买卖,欺瞒朝廷,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上行下效,若非是上面暗示,地位本就低下的商人大多没这个胆子。 按照苏世所说,舒湄迅速选出了几张常用的方子,将其中最大可操作空间详细指出来,苏世拿笔一一记下,以往年药材价格来算,每年在药材一项上便能捞上一百三十多万两。 “以半价买入,军需减量,药商手中仍有大量存货,转手贩卖,便是几倍价格,加上军需药材供应商减免赋税,这还需要再算。” 舒湄便将军需中所用各种药材进价售价全部报上,又是近百万两银子,苏世方唐越算脸色越是阴沉,苏世道:“川蜀之地药材价格大幅上涨,军需药商囤货居奇,这价目不对。” 第七十七章蛀虫 如此一来,今年的价目便要重新算,舒湄又将各地药材价格说了一遍,三人一心沉浸在几乎没有尽头的账目中,等到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方府的下人们非常有眼色地没来打扰,只是将烛火都点上了,舒湄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看着这还没有算完的账目脸色很难看。 “昌泰五年、七年、十四年,皆出现了药价上涨的情况,这些账目上还要加上一笔。” “不光如此,太祖和太上皇在位期间且先不管,昌泰五年、十三年全国各地都出现了较大规模的暴乱,加上鞑靼和倭寇侵犯,贪墨数量至少翻一倍,单是我们三人,没有几日功夫绝无可能算完。” 苏世方唐本就是行伍出身,为了大炎朝民生安定在外抛头颅洒热血,可是偏偏有些人,趴在这些生死一线的将士身上吸血,贪得无厌包庇弄权,视人命为草芥,要将他们辛苦保卫下来的大炎朝蛀空,这样的招权纳贿,如何能忍?! 针对杨雄,原本不过是苏世记得前世,在不久的将来大炎朝将会爆发一场空前的洪灾,当年苏世仍在禁足之中,只知道是杨雄冯忠负责安抚民生,结果他二人沆瀣一气贪墨成风,沿海一带出了大瘟疫,冯忠杨雄猪油蒙了心,瘟疫不管反倒是圈禁难民,百姓被逼得没了生路,爆发了大范围的暴乱,不单单是沿海,各地都闹出了乱子。 朝廷这才起了重视,命距离最近的嘉靖王带兵镇压,倭寇趁虚而入,福建大半落入倭寇之手。 自此,大炎朝便再无安宁之日,瞬间从辉煌盛世坠入了动乱纷争,更不要提后来的那些战乱天灾,而即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朝廷中依旧内斗成风,最终四分五裂…… 基于以上种种,苏世一回来便将冯忠拉下了水,防患于未然调查杨雄,如今这样庞大的数据摆在面前,他才深刻地认识到这些蠹虫已经将朝堂腐蚀到了何种地步,前世大炎朝如此轻易倾塌,委实不冤…… 苏世闭了一下眼睛,将心中的怒火强行压下去,说道:“我回去找几个账房,将这些账目全部梳理一遍,得出一个具体的收据交给姨母,到时姨母上疏圣上,也好有个依据。” “这么多年的账目,不是单凭推测便能得出来的,具体数字还需见到账本。我在西南还有些旧部,我这就写信让人秘密将军需处和药商的账册扣下,联合西北、南海、东南一带同时动手,不能给他们丝毫反应的时间,最好在皇上下令彻查此案时便能立刻将账本带回京,由内务府亲自核查,真凭实据摆在眼前,远比这推测出来的数字有力。” 若说刚开始见到苏世拿出来的这封信时方唐是震怒的,现如今却已经冷静了下来,这是一桩大案,两京十三省没一处逃得过,若是要彻查,没个一年半载查不明白,因此便更需要计划周详。 苏世站起身来,神色郑重地向方唐长鞠了一躬:“此事,还请姨母费心了。” “事关大炎国本,本是我分内之事。”方唐伸手将他扶起来,说道:“跟随太祖的老臣们还没死绝呢,这大炎的天,还塌不了。” 两人说着话,舒湄便将桌子上散乱的账目全部整理好,这时候方府里消失了一下午的下人们终于出现了,一个丫鬟恭敬地说道:“夫人,陈大人来了。” 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方唐明显皱了一下眉,对这位陈大人的排斥不亚于说起此次贪墨事中牵涉到的官员。 “让他等着,我这就来。” 方唐简单吩咐了一声,苏世便道:“既然姨母还有客人,如今天色已晚,我也就先告辞了。” “告辞什么告辞,吃完饭再走,湄儿你也是,找个人去嘉靖王府说一声,你今夜就住在这儿。” 说着方唐便举步走了,舒湄楞了一下,抬头看向苏世时,却发现他一幅早就习惯了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出来,将整理好的账目交给他,说道:“这位不招人待见的陈大人,不会就是姨母说的不该请的人吧?” 今日三人写出来的账目,苏世带回去后便无需重头开始计算,对于他来说很是有用,因此他也不拒绝,顺手就将那一小沓纸都接了过来,说道:“那是翰林院学士陈冼大人,若是放在十四年前,我该唤他一声姨丈。” 舒湄:“……” 她万万没想到,方唐最不待见之人乃是其前夫,看方唐这般厌恶,想必这二人之间嫌隙不小,却不知既然如此,那陈大人还来此处做什么。 不过毕竟那是长辈的事,无论是她还是苏世都不好插手,因此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可奈何。 只是此地空余他们两人,若是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便显得有些尴尬,舒湄忽而想起那日在宫中他二人也是相对无言,只不过此刻的苏世内敛温和,比那日的冰冷好看得多。 当日苏世请舒湄“帮忙”接近柳如绵,可以看出他与柳如绵之间显然并非朋友,而舒湄阴差阳错之下发现了柳如绵和东宫的关系,短短几日之间,舒湄对于苏世和苏轩之间的感情亲厚已经有了十分深刻的认识,疏不间亲,舒湄什么都没有查到,若是就这样将此事说出,怎么看都像是在挑拨离间。 舒湄露出一个笑容,十分真诚地对苏世长鞠了一躬:“赏菊宴上殿下两次为我解围,我还未曾谢过殿下,如此一来,我便又多欠了殿下一个人情。” “此次贪墨案中,郡主也帮了我两次,不必太过多礼。”苏世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道:“听闻郡主身体不好,方才听得郡主一番言论,才知郡主竟也是精通医理,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只是郡主身为医者,如今天气渐渐凉了,也该多加些衣裳以免着凉。” 正说着,一直在园子外面候着的白茗见方唐离开,便知道他们的事情已经谈完了,抱着一件素色披风正朝这边走过来。 舒湄笑了一下:“多谢殿下关心。” 白茗将披风给舒湄披上,舒湄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狡黠一笑:“此事至今也就只有殿下知道,还请殿下为我保密。” 只要不是敌对关系、心生歹意,这种仅有一人知晓的秘密总会平添一两分亲近,哪怕这个秘密本身并不涉及什么核心利益,更谈不上把柄纠葛。 舒湄算是耍了一个小心眼儿,今日再见苏世,舒湄却是想通了不少,这位成王殿下远非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他若是当真对自己有所求,定然不会轻易放弃,一味拒绝并非上策,最起码目前看来苏世的为人还是值得信任的,管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与他交好不失为一件好事——当初在九蒙山上她冒险出手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或许可借苏世的东风么? 如今这般也算是皆大欢喜。 第七十八章熟料同心结不成 舒湄这样明显的态度转变苏世自然能感觉得出来,他笑了一下,说道:“还有姨母也知晓。” 舒湄一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曾想骁勇善战的成王殿下竟也有如此斤斤计较的一面。” “不及郡主精打细算。” 苏世意有所指地开了一个玩笑,也不知指的是舒湄当日说“还欠他两个人情”之事还是今日这“分享秘密”。 舒湄只当没听懂,将他这句话含糊了过去,两个人也算是相处愉快。 方唐和陈冼却显然是没有那么多话好说,不到一会儿便回来了,派人来寻舒湄二人吃饭,就这样,在方府这个并不存在男女大防这种规矩的地方,舒湄和苏世这两位并不算太熟悉的人客随主便,被方唐强行拉着要一醉方休。 方唐此人虽然说不上是嗜酒如命,但兴致上来了谁也拉不住,舒湄没有办法,便只好不停地劝她吃菜,反倒是苏世见劝不动后一杯一杯地陪着方唐喝,把老人家喝得兴起了,偏要换大杯,喝出了一腔豪放气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方唐酒品不错,喝醉了就睡,舒湄无奈地看了苏世一眼,和蔌夕一起把方唐扶回了房间,又亲自替她擦了身子这才退出去,却发现苏世正站在院子里。 方唐的院子里一没有花花草草,二没有门海山石,她甚至嫌院子打理起来麻烦命人用一块块青砖将院子填满了,看上去光秃秃的一片一点也不美观,只有院墙边一棵枯瘦的老松还残存着些许生机。这时节天上只挂着一弯弦月,苏世一身天青色长袍,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仿佛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绰约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铺在光秃秃的地上随着跳动的灯火晃动着,仿佛带上了深秋的凉意一般。 “姨母睡了?” 细碎的灯火“毕波”一声爆开一朵烛花,舒湄回过神来,苏世的声音这时候才传到耳边,舒湄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忽然撞见一张近距离的俊脸。 猝不及防之下,舒湄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苏世被她这动作唬了一跳,奇怪地看着舒湄,只见她伸出手来抚了一下胸口,半真半假地笑道:“方才有些走神,忽然见到殿下倾世之姿,受宠若惊。” 这已经是舒湄第二此调侃苏世的样貌了,他有些无奈地看着舒湄,只觉得即便是再来一世,却是更看不透这个谜一样的女子了。 舒湄却管不了苏世心中究竟是何想法,按着自己明显加快的心跳暗骂了一声,这才说道:“先生已经歇下了,殿下不必担心。” “这便好,当年姨母与陈大人若非是因为书存一事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每次见过陈大人后她便会喝得大醉,只是即便如此,陈大人还是要来,姨母还是要见,上一辈的事情,我们也干涉不得。” 苏世是一个极懂分寸之人,不会闲来无事拿长辈的事情来闲聊,因此他这一开口舒湄便知道他是有事要说,舒湄便顺势问道:“书存?” 苏世靠在抄手游廊上,对舒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舒湄便做了过去,只听苏世说道:“陈大人是安定四年的状元,文采斐然前途无量,若是如今的褚弼之与他生在同一个年代,恐怕也要避其锋芒,年纪轻轻便做到了陕西巡抚。不到三十的二品大员,这在历史上都是少有的,所有人都认为他将来若是入主内阁,必定是朝廷股肱之臣。” 苏世喝了酒,却并不见什么醉意,身上笼罩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并不难闻,却叫人仿佛被一层酒香笼着,单是处在他身边便觉得有些醉了,舒湄问:“但是?” 陈冼如今乃是翰林院学士,听起来似乎是已经做到了士子文人的巅峰,但虚名终究是虚名,怎么也比不过手握实权,既然当年陈冼便如此意气风发,便必定有个“但是”。 苏世看了舒湄一眼,说道:“但是,当年鞑靼未平,安定七年姨母奉旨在山西剿匪,转战鞑靼,被困在了陕西边境,当时的陕西总督胆小怕事不敢出兵,派了人往京城传信,陕西距离京城太远,即便是急件送到了,姨母的大军也定然已经覆灭。是陈大人擅自做主拿了帅印亲自上了战场。他一介文人,虽读过几篇兵法,行军打仗却有所欠缺,幸而他此次出征将鞑靼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竟突破了鞑靼的合围与姨母汇合了,姨母手中有了兵,自然反败为胜,将鞑靼一举赶出了陕西境内。原本此次便能一举将鞑靼剿灭,那陕西总督却又出了幺蛾子,定要将陈大人以军法处置,姨母便加急上疏向京城求情,延误了战机。此事过后,太上皇革了那陕西总督的职,陈大人虽然也贬了职却调回了京城。”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太上皇这是预备着要重用陈大人,陈大人虽然是个文人,却也算得上一位俊杰了,他回京之后立刻向太上皇请旨赐婚。” “太上皇不同意?” 古往今来,所有的帝王最忌惮的不过臣子掌权,当年的方唐乃是一方将领,而陈冼更是前途无量,一内一外、一文一武,这两个人若是结合在一起,朝中文武势力便有一大半都到了他们手中,这是身为帝王者不愿意看见的。 苏世却笑了起来,说:“他同意了。” “怎么会?” 舒湄几乎是脱口而出,即便是抛去帝王之术不谈,就冲着如今陈冼不过是个翰林院学士,这也不像是同意了的结果,除非…… 苏世看了舒湄的表情便知她心中所想,称赞了一句:“郡主果然聪颖。不错,当初是陈大人主动上疏,自陈德行有亏不堪大任,只想入翰林轩做个编修,太上皇虽然惜才,可那时边境不稳,他还需倚仗方氏兄妹,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因此下旨赐婚。” 说到这里的时候苏世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起来:“据说姨母当年回京忽然得了这样一道圣旨,扬言要将陈大人的府邸拆了,可她怒气冲冲地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却什么都没说,规规矩矩地等到了成亲那天。成亲后姨母还是时常不在京城,两人多年无子,陈大人却一房姬妾都未娶,在当时也称得上是一段佳话,当年的茶楼酒馆里,到处都是以他二人为原型的戏曲评书,热闹得很。” 但凡最后以分离作为结尾的故事,前期越是传奇美好就越是令人扼腕叹息,因此舒湄问道:“那书存又是谁?” 第七十九章及时止损 “是姨母和陈大人的女儿。” “你方才不是说他们多年无子么?”舒湄一时惊讶,连称呼“殿下”都忘了,苏世却好像并未发现,只是说道:“昌泰五年的时候姨母诞下一女取名陈愿,小字书存,可见二人对她的喜爱了,只可惜书却因故夭折,其中详情没有任何人知道,次年姨母便向圣上提出了合离,因此便有了如今这般局面。” 所以整个故事的关键在于,昌泰五年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舒湄沉默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个时节的夜晚冷得很,一阵冷风吹过来,舒湄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苏世站起来,说道:“陈大人与姨母之间的事情算得上是一大憾事了,如今她膝下没个一儿半女的傍身,孤身在这京城之中,即便是家仆成群,却也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如今有了郡主,我也可以放心不少。” 今夜苏世所说的一切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稍加打听就可以得到无数个更加精彩的版本,他这样严肃认真地告诉舒湄,不过是想说这最后一句话罢了,舒湄知情知趣得很,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由得笑了一下。 “殿下一片孝心,我很是钦佩,我既然入了先生门下,这些事情自然是义不容辞。” 苏世在上风口坐下,一时没有说话,舒湄忽然问道:“殿下方才说憾事,是否殿下也认为先生与陈大人应当冰释前嫌,不该这样一日日地耗下去?” 听她语气有异,苏世便问:“郡主有不同的见解?” 这个时代的人,谁不认为女子应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谁不认为无后为大,即便方唐乃是战场之上的一尊杀神,天性洒脱地位显赫,世人也依旧跳不出这个圈子,她和方唐的理念,处处透着和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可或许是今日的苏世说得太多,让舒湄产生了一种“或许这个人是不同的”幻觉,她忽然有一种畅所欲言的欲望,不吐不快。 她看向苏世,明亮的眼睛里满是认真:“殿下为何认为先生与陈大人乃是天生一对、情投意合呢?” 苏世不解,舒湄继续道:“这一切都是殿下听说的不是吗?世人大多囿于既定的框架法则,于是便对这两位‘惊世骇俗’之人擅自赋予了种种情绪,人云亦云呐殿下,先生与陈大人之间真正是什么关系,殿下真正问过吗?” 苏世看着她的眸子,无言以对:“姨母从不许人提起此事。” 舒湄长叹了一口气:“我说一种可能,殿下不要生气。陈大人擅动兵权,往大了说便是死罪,当时或许太上皇并不追究,可等到他日,陈大人当真身处内阁,位高权重,此事便会成为横亘在君臣之间的一根尖刺,总有一日会将陈大人刺穿,他早料到有此一日,退而求其次求娶先生,方家当年功高震主,若我是先生,也是不敢抗旨悔婚的。当年的陈大人虽然才名远扬,可毕竟年轻,我猜他并非一开始便是翰林院学士,或许当年只是个小小编修?不论是几品官,他的妻子乃是当朝唯一的女将军!公主是朝廷的脸面,可先生却是朝廷的栋梁,如果说当朝驸马与公主多年无子尚且可以纳妾的话,对于陈大人来说,却是不存在这个可能的,他不能也不敢纳。再说如今先生与陈大人的关系,殿下说先生曾有一女夭折,那您又如何确定先生不是因为幼女伤怀,而认定是二人情缘未断呢?” “郡主……”苏世的眼睛里蕴含了一层看不透的光,在这样近的距离里,舒湄可以从他漆黑的眸子中看见自己的倒影,那一瞬间舒湄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自己的一切都被他看穿了一般,这样的错觉让舒湄心中莫名一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 她飞快地垂下眸子,听见苏世的声音在如同一眼清泉在黑夜里荡漾开来:“郡主卓然自立,常人难比。” 明明是一句简单无比的客套话,舒湄却听出了其中的万般含义,她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殿下才是真正的‘苏世独立,横而不流’。” 话已经说到这个分上,似乎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苏世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他原以为是自己一直都看不透她,长袖善舞也好冲动桀骜也罢,都是伪装,撕下了一层还有一层,而只有在今夜,这个不用善意来揣测世间美好之事的嘉靖郡主,才终于将她严丝合缝的伪装掀开了一条缝,却依旧看不清里面藏着的究竟是什么。你只有再进一步,再努力一把,才有可能得以寸进。 如今苏世就如同站在一扇厚重斑驳的大门之前,门扉紧闭,从门缝里透出一丝光来,你永远都不知道里面藏着的是什么,宝藏亦或是灾难。大门没有上锁,却给人一种即便是很用力也不一定能推开的沉重感。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心中有万道思绪一时捋不清,他忽然之间有许多问题想问舒湄,关于她身上的那些谜团,每一个他都想知道答案。 然而舒湄站起身来,对他说“天色不早了”,这一瞬间,那万般思绪又倏地散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苏世回礼,说道:“郡主也请早些休息,这块玉佩送给郡主,郡主若是日后有用得上成王府的地方,尽管来寻我,那么今日我便先行告辞了。” 直到苏世消失在小院之中,舒湄也依旧没有回神,如今的她勉强算是和苏世站在了同一条船上,手上拿着的玉佩上还沾着苏世的温度,只可惜在这寒夜里很快就消散了。她忽然觉得今日说得有点多,这并不是一个好迹象,和皇室中人走得太近对她并不好,更何况还是这位看不出深浅的成王殿下。她不傻,当他在见到一个人时有着疯狂的倾诉欲望的时候,她对这个人就不仅仅是表面上的曲意逢迎了,而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不论是什么,都不行! “郡主,该回屋了。”白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舒湄很过神来,转头看向这位已经在她身边待了两个多月的丫鬟,她略低着头,从舒湄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温顺的眉眼,没有一丝棱角般刻着从内到外的顺从。 她笑了一下:“让厨房煨上一炉醒酒汤。” 今晚她不过是一时冲昏了头,好在苏世没有,他太懂分寸,即便舒湄有所疏漏,也没有造成什么后果,一切待明日便好了。 深秋的夜晚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小雨,温度便瞬间又降低了许多,舒湄离开方府的时候,披着一件厚重的狐皮大氅,细碎顺滑的白色绒毛扫在脸上,有一种难言的舒适。 这狐裘乃是方唐当年猎得的一只雪狐制成,珍贵无比。原本这是时节穿上还是有些早了,只是方唐执意要舒湄收下,她推拒不得,只好穿上。 坐上马车后,平儿问:“郡主,咱们回府吗?” “去柳府。” 第八十章纠葛 初见柳如绵的时候,舒湄就让平儿打听过这位家世并不如何显赫的柳家小姐,只是那时候舒湄只有一个目标,却没有具体方向便一时搁置了,如今却不相同,苏世再怎么说也是皇后嫡子,无论是心计威望都远在苏意之上,舒湄并不太了解苏世和苏轩之间是否真的是兄弟情深,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如果柳如绵和苏轩当真有所联系,苏世又确定柳如绵不怀好意,那么苏世和苏轩的情况恐怕不仅仅是信息不对称这样简单。 再怎么说她如今和苏世也算是关系友好,苏世既然托付过她关于柳如绵一事,她怎么也要与这柳小姐接触接触…… 嘉靖王府里派给舒湄的车夫十分熟悉京城的路线,很快便到了柳家门前:“郡主,到了。” 平儿掀开车帘,先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忽然又顿了一下,舒湄奇怪地问:“怎么了?” “郡主,”平儿放下车帘坐了回来,脸色尤其奇怪地说:“前面听着一辆马车,似乎是四皇子的人。” 平儿显然是想起了在宫里的记忆,当初舒湄自称是柳家小姐,如今苏意便出现在了柳府门前,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舒湄闻言却忽然笑了起来,原本以为一个太子就已经够复杂的了,如今苏意也掺和了进来,这件事可是越来越好玩了。 “郡主,您笑什么?”平儿只要想起来当初的惊险,那四皇子胆大包天,若不是成王殿下突然出现,她们哪里还有机会站在这里?亏得舒湄还笑得出来! 看着平儿略微不满的神色,舒湄不在乎地说:“看来四殿下的禁足是已经解了,居然这么快到了柳府。” 说得就像是苏意会出现在这里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似的,平儿耷拉下脑袋,问:“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舒湄想了想,掀开车帘喊了一声:“温眠。” 片刻后,带着一脸不满的温眠就出现了:“郡主,我是您的暗卫,只负责您的安危 ,您若是想找个杂役,还有六个御林军侍卫呢。” 白茗还是第一次见到温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平儿递给她一个不要惊讶的眼神,内心毫无波动。 只听见舒湄说道:“这不是他们都没有你好用吗?我问你,这柳府的防卫你能穿的过去吗?” 温眠打量了一下柳府,哼了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舒湄便道:“那你进去替我查探一番,看看是否能看到那四皇子在做什么。” “哦。” 温眠半死不活地应了一声,转瞬消失在视线之中,舒湄这才放下帷幔坐了回去:“现在我们就在此等着四皇子出来便好。” 白茗愣愣地看着舒湄,她敢让温眠出现在在自己面前应该就是信任她的意思,白茗此时若是不表达一些忠心似乎说不过去,因此她眨了一下眼睛,问道:“郡主和四皇子有嫌隙吗?” “算是吧,”在舒湄的贴身丫鬟之中,白茗算是最聪明的,可以说她从未揣测错过舒湄的心思,因此舒湄也并不介意让她知道一些事情,便十分简略地将皇宫中和苏意之事说了,白茗听完后便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四殿下来柳府肯定是打着找柳大人的名头,可即便是四殿下见不到柳小姐,也定然会知道柳小姐已经定亲一事,肯定会大怒,如此一来柳小姐在家中的日子恐怕不好过,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对于柳小姐的名声也是一种打击,郡主此次亲自前来柳府,可是为了此事?” 白茗毕竟是舒湄的丫鬟,总不能说舒湄的坏话,因此听了她这夹了好几层含义的话,舒湄不由得笑了起来:“果然还是你聪明。” 苏世所托不能让旁人知晓,白茗的这个理由给的可以说是十分适宜,只不过这是以防他人知晓了那日之人乃是嘉靖郡主后对的说法,对于现在,没谁会蠢到将此事说出来让柳家平白记恨。 舒湄三人在马车中等了许久,苏意才终于从柳府出来,他倒是没有舒湄想象中得知真相的愤怒,反而是带着几分得意,出门之时正好看见了嘉靖王府的马车,心中顿时疑惑起来——也未曾听说过柳家和嘉靖王府之间有什么关系啊。 只不过这疑惑只持续了片刻,毕竟这京城里每日那么多的事情,谁出现在谁家的门口都不奇怪,正巧这个时候一个小厮催促了他一声:“殿下,娘娘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殿下还是快回宫吧。” 一听到这里苏意就忍不住生气,今日的好心情瞬间没了,他好不容易解开了禁足,程贵妃还日日以“不要太过张扬”来束缚着他,他的浮冬殿中如今半个女人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可能不去找点乐子? 程贵妃不就是见苏世回来了,太子手中的势力又要上涨一分么,可若当真要论嫡庶,苏世才是王皇后嫡子,苏轩不过是从小养在王皇后膝下罢了,他就不相信苏世能这样老老实实地扶持苏意! 再说了,即便是苏世如今再怎么不好对付,他手上也有了一张王牌,还愁苏世不死?! 想到这一层,苏意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顺脚就踢了那小厮一脚:“催什么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走,跟爷出去转转。” …… 这边苏意刚刚解除了禁足,意气风发,还在风口上就敢来找那日在赏菊宴上心心念念的“柳小姐”,那边苏世却是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自从苏世回到京城以后,就已经派人暗中盯住了柳如绵,只是时日尚短,暂时还没发现柳如绵的异常。今日乃是苏意今日第一次和柳如绵接触,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世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忽然想起当日在赏菊宴上,舒湄自称“柳小姐”,而苏意是一幅毫不知情的模样,明显此前并不认识柳如绵。 这样一来,苏世原本的猜测便不免疑点重重,若说是柳如绵并不是苏意的人,那当初她又是如何轻易地在九蒙山上找到了他?况且她当年的确是向苏意传递了重要讯息,看如今的这情况,只能说柳如绵和苏意暂时还不认识罢了。今日苏意拜访柳府,恐怕就是他二人狼狈为奸的开始。 重生以来原本清清楚楚的事情一下子出现了疑点,苏世不由得皱起了眉,这时候王继又说道:“殿下,还有一件事,嘉靖郡主今日也去了柳府,而且还带上了温眠,您是不是要召他问一问?” 舒湄之所以会接近柳如绵,纯属当日苏世没事找事,只是话已经说出口,苏世后悔也来不及了,因此只能任由舒湄去查,更何况如今看来柳如绵和苏意之间并非是自己所想的那样简单,说不定嘉靖郡主还真能查出些什么东西来。 苏世不由得想起昨日舒湄对于药材市场的了如指掌,她甚至对于军中的每一样药物配方都熟悉无比,增减说得一毫不差,今日苏世是找了三位已经致仕的老军医一一核对才能做到如此程度,这样看来,就连嘉靖郡主,身上都藏着大秘密。 “找个时间,让温眠回来一趟。” 第八十一章相谈甚欢 柳府门前,苏意才消失没多久,温眠就出现了,舒湄递出去一张拜帖,命平儿送出去,这才对温眠说道:“怎么样?” “柳家的防守稀松平常,要混进去容易得很,但是四皇子身边跟着几个高手,我没有近身,只是他和那柳小姐似乎相谈甚欢,并不像是有什么嫌隙。” 在听到“相谈甚欢”四个字的时候舒湄便已经皱起了眉头,既然苏意和柳如绵已经见过面了,那他自然知道那日是有人愚弄了他,依照苏意的性子,不可能不迁怒柳如绵,但是温眠这样说定然是亲眼见到了二人相处的情形,这样看来这柳如绵便要有几分本事了,能把苏意的毛抚顺了,也挺不容易。 值得注意的是苏意为何能见到柳如绵? 即便是柳大人家风开放,同意苏意和柳如绵见面,也不会放任二人独处,毕竟苏意此次前来时带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的,而柳如绵作为一个已有婚配的人家,柳覃这样的做法显然不合常理。 正想着,舒湄一时有些出神,这时候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微臣柳覃,参见郡主。” 舒湄身为当朝郡主,纡尊降贵驾临吏部员外郎的府邸,也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了,柳覃亲自迎出来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他刚刚见完一位皇子,恐怕是没有诚惶诚恐完,紧接着就来了位郡主,也不知是否适应。 舒湄这样想着,在白茗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柳大人快快请起,我不过是路过此处,想起柳小姐家就在附近,便想来看看,乃是寻常拜访,大人不必多礼。” 舒湄能和柳覃客套,他却不敢把舒湄的话当真。 柳覃样貌精瘦,高高的颧骨尤其突出,留着一绺羊胡子,仆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多谢郡主,您大驾光临,臣有失远迎还望郡主恕罪。” “大人客气了,方才我便见着四殿下的车架在此,想必柳大人也是公务繁忙,便不必来理会我们这些小女子了。” 这话柳覃可万万不敢接,只能说道:“郡主乃是千金之体,不嫌弃寒舍简陋大驾光临,已经是微臣莫大的荣耀,臣岂敢怠慢,郡主快请进。” 他对于苏意的到来避而不谈,想必是苏意的来意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舒湄露出一个含蓄的笑,说道:“都说了大人不必客气,我不过是来看看好友,大人若是有公务要忙,随便派个小厮领我前往便是了,若是耽误了朝廷的正事,我可万万担不起。” 说着便举步向柳府走去,柳覃赶紧跟上,落后舒湄半步和她说着些客套的话,一直到了柳府里面,柳如绵才带着一个丫鬟远远地迎了上来:“郡主,郡主大驾光临我却不知道当真是罪过。父亲方才遣人来和我说时我还不敢相信,我还没有去王府拜见过郡主,没想到郡主竟亲自来了,实在是叫我惶恐。” 柳如绵这一番话接得很是顺畅,没有半点的滞涩生疏,一时间倒真相是舒湄和她关系匪浅似的。 舒湄和柳如绵仅有的交集中,大家都保持着尊重疏离的友好,这柳如绵的自来熟此时看起来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舒湄饶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发现了她深藏着的一丝紧张,这才笑起来,握住柳如绵的手亲切地说道:“好些日子没见到柳小姐了,便想着过来看看,没有事先告知,柳小姐不会怪我吧。” “郡主说笑了,你能来这里才是我的荣耀,”柳如绵暗中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郡主第一次来,不如我带郡主四处转转?只是郡主乃是千金之体,见多识广,万万不要笑话寒舍简陋才是。” “倾国倾城有倾国倾城的韵味,小家碧玉也有小家碧玉的情调,高门大宅里虽然看上去金碧辉煌,可终究还是少了些人情味,柳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温馨舒适,我羡慕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呢?” “郡主净是取笑我。”柳如绵掩嘴一笑,对柳覃行了一礼:“父亲,既然如此我便陪着郡主看看,父亲以为如何?” 柳覃赶紧一挥手:“去吧去吧,定要好好招待郡主。”又对舒湄道:“既然如此,微臣便不打扰郡主雅兴,先行告退了,郡主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 从柳如绵刚出现开始,她就没有和柳覃说过话,又故意和舒湄表现地如此亲切,看来这柳家的情况也并不简单啊。 舒湄矜持地一点头,让柳覃下去了,这才对柳如绵说道:“那我们便走吧。” 谁知柳如绵后退一步,对舒湄直接跪了下来,她身边那丫鬟也赶紧跪下,舒湄一挑眉,却并没有扶的意思,而是不咸不淡地说道:“柳小姐这是做什么?” 柳如绵道:“方才情急之下,我有所冒犯唐突了郡主,还望郡主恕罪。” “柳小姐一举一动,得体合理,不知何罪可恕?”说着也不等柳如绵回答,给白茗使了一个眼色,他立即会意上前去扶柳如绵。 可柳如绵执意跪着:“今日本是我逾越冲撞了郡主,郡主有容人之量是郡主心胸宽广,可若是我自己也不拿规矩当回事,却是我的不是。” 舒湄并不知晓柳如绵和苏世之间究竟有何瓜葛,但是目前看来,能让苏世注意的人,果真是不一般,隐忍退让、进退有度,方才的苏意恐怕就是被这么哄好了,柳如绵若非是囿于出身,恐怕在这京城早就有了一席之地。 自从舒湄出现在柳府开始,柳如绵就表现出一副亲切熟络的样子,是做给谁看的不言而喻,只要舒湄稍稍有些教养,便不会当朝甩脸子,她便是笃定了这一点才会如此作为。若是舒湄再稍稍聪明一点,便能知道她这是在故意让柳覃以为自己和她关系匪浅,进而知晓她在柳家的情况并不乐观,如今柳如绵再这样一认错,即便是对她有所不满也该散了。 对于人心把握至此,柳小姐也算得上是个人才。 舒湄笑起来,说道:“柳小姐还是快起来吧,你这般生疏客气,若是叫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我在欺负你。” 她刻意加重了“旁人”这两个字的读音,柳如绵顿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舒湄,舒湄便向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起来吧。” 如此一来,柳如绵更是一副“大恩大德不知该如何报答”的 模样,若不是舒湄早知这位柳小姐不简单,到还真要以为她对自己感激涕零了。 幸而柳如绵很快便收起了这样的情绪,热情地带着舒湄在柳府转悠,舒湄道:“柳家虽小,布局却也别具一格,可见柳大人乃是个妙人,难怪连四皇子都前来拜访。” 第八十二章未雨绸缪 柳如绵笑着说道:“是吗?我倒是不曾听说过四皇子来了呢,父亲在前朝的事情,是从来不与我们说的。” 方才温眠告诉舒湄,苏意分明是和柳如绵在一起的,她隐瞒此事不足为奇,奇的是柳如绵为何要用这种说法。 苏意此次前来并没有隐瞒身份,哪怕柳如绵只是个闺阁小姐,这样的人来了府中,府里的下人也已经吵翻了,她不可能不知道,除非是她在府中消息闭塞,或者是柳覃有意隐瞒。 这就有意思了,在这个时代,姐妹之间勾心斗角、兄弟之间尔虞我诈,这都不足为奇,但是专程针对自己父亲的柳如绵还真是头一个,柳覃官虽然做的不大,但却是柳家的顶梁柱,柳如绵这种行为岂不是自毁城墙? 因此舒湄十分配合地流露出一丝同情,却又不好意思戳人伤疤地说道:“柳小姐辛苦了。” 柳如绵露出一个羞涩的笑:“郡主又说笑了。” 这种“明明受了许多苦但是还是要为对方说话”的表演早就是舒湄玩剩下的把戏,她将头偏到一边,笑着没有说话,柳如绵便问道:“对了,郡主突然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终于说到了正题上,舒湄脸上露出一个愧疚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才满是歉意地说:“不瞒柳小姐,我今日是来负荆请罪的,前些日子对柳小姐有所冒犯,对不住。” 这可真是无稽之谈,舒湄和柳如绵总共才见过几次面?哪里来的冒犯之处? 平儿瞪大了眼睛,顿时联系起那日舒湄自称柳如绵的话来,当即不敢置信地看向舒湄:“郡主。” 柳如绵也是满脸惊讶,舒湄的到来对于她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但是她却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今日的来意会是道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平儿也颇为着急,舒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这才满怀歉意地对柳如绵说道:“初次见柳小姐时,我不知晓柳小姐身份,说‘柳小姐能成为柯姑娘的好友应当也不是一般人’,轻贱了柳小姐。我当时还不自知,到了赏菊宴上仍旧说了这样无理的话,还望柳小姐不要与我计较才是。” 若是身份相当之人,平等相交,绝不会是如同柳如绵和柯家一般的关系,世人提起柳小姐,第一印象就是柯家未来的儿媳,至于“柳如绵”是谁却并不重要,这本就是一种不公平,但却也是无法更改的就事实。而舒湄身为当朝郡主,竟然为了这样一件小事专程前来道歉,即便是柳如绵也不由得呆住了。 她愣愣地看着舒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多少年来舒湄是第一个将她看做是一个独立人格的人,而不是谁的附庸,在这些趾高气扬的王公贵族之中,当真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可舒湄脸上的表情真诚无比,她甚至因为被柳如绵看得久了而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柳小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莫不是我的道歉不够诚恳?” “不不不,郡主言重了。”柳如绵回过神来:“这本是一件小事,若非郡主提起,我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郡主如今这样说,可是折煞我了。” “这些天来我每每思及此处都不是滋味,如今总算是见到了柳小姐,听你这样说,我总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柳如绵笑着把话接过去,多少年来,柯若是她所结交的人当中身份最高之人,同时因为被太子指婚给柯彦的缘故,她在这府中总算是摆脱了受人欺侮的命运,她只不过是没从一个尊贵的肚皮里爬出来,凭什么就要日日受人白眼?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又有谁真的把她当成主子了?! 如今她凭着自己的努力搭上了柯家,这群人便开始巴结奉承,要吸干她的血,柳如绵原本以为自己能忍下去,但是如今却不同了,她认识苏轩、苏意,甚至救了苏世一命,就连嘉靖郡主都有心结交,在这样的情况下,柳如绵还有什么理由放弃她唾手可得的成王妃之位?!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舒湄和柳如绵也算得上是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因此这一番畅聊也勉强尽兴,舒湄甚至在柳如绵的热情挽留之下留在柳府用了一顿晚饭才离开,临别之时颇为依依不舍,再三叮嘱柳如绵要常来嘉靖王府走动,与柳如绵很有些相见恨晚之意。 离开柳府后,舒湄照常不坐马车,让白茗先行回府报个平安,自己则是带着平儿在大街上随意逛着,最后才到了一间平常无比的小院前。 “郡主,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舒湄却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把钥匙直接打开了远门,平儿看地目瞪口呆,郡主什么时候在这里置了一间屋子? 可平儿哪里知道,这院子的钥匙还是上次舒湄让她去百草堂时由她自己带回来的。 舒湄当日交给平儿的书信,并不是和紫烟说的什么治疗牛皮藓的方子,而是向舒依依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顺便让她回信一封,夹带钥匙一份交由平儿带回来罢了。 “先进来再说。” 这一进院子是舒湄早就看好的,虽然不大,寻常三口之家生活却也还算宽敞,舒依依虽然办事并不太靠谱,但是有着银两做奖励她还是用了心的,将这一进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该有的东西也一样都不缺,舒湄大致看了一眼,还不错。 温眠忍不住跳了出来,飞快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说道:“郡主,这院子里都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你什么时候买下来的?” 他倒是比平儿机灵点,至少能猜出舒湄就是这院子的主人,舒湄闻言便道:“就是上次让你甩开嘉靖王府的侍卫那次,怎么,你还想查查我名下有多少房产?” “不敢、不敢……” 温眠嘴上这么说,表情却十分的敷衍,舒湄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对平儿说道:“平儿,你别看了,过来我有正事儿和你说。” “怎么了?”平儿一脸疑惑地放下手里的才刚找到的茶叶,乖乖地走过来,温眠见此正想着自己需不需要回避一下,舒湄却道:“你也过来,这件事儿你也有份。” “这一间院子算是我的私产,嘉靖王府里就只有你们两个知道,日后若是有什么紧急情况,这里也算是一个容身之处。” 能用得上“容身之处”四个字的时候,对于舒湄来说显然是情况已经不太乐观了,可舒湄身为三等郡主,能够什么紧急情况让她将这里当成“避难所”?平儿当即瞪大了眼睛,担心地看向舒湄:“郡主……” 舒湄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当然我说的是最坏的情况,还不一定发生呢,嘉靖王府如今正是兴旺的时候,我也只是以备不时之需,让你们心里好有个数罢了。” 话虽如此,温眠心中却另有一番想法,他和平儿不一样,成王府里培养的侍卫里,温眠能够成为其中佼佼者,自然不是靠的运气,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不干正事儿,可却是十分敏锐的。 舒湄身为嘉靖郡主,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她认为她会有用得上这样的退路的一天?说句不好听的,即便是嘉靖王府有一天倒了,偌大的一个王府所准备的退路不是比她这个小小的院子更可靠周全的多?哪里需要她亲自未雨绸缪? 第八十三章诊病 从舒湄那日大病一场时温眠就在想,舒湄和嘉靖王府之间的关系恐怕与寻常人家并不相同,而如今舒湄说准备的这一条“退路”更是让温眠认识到,舒湄对嘉靖王府绝对不仅仅是不信任那么简单,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退路可能就是为了防着嘉靖王府的! 这个猜测让温眠心里沉了一下,如果说温眠厌恶舒至曦舒至予还情有可原,可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一个人彻底背离她所成长的家庭,将父母兄长排斥在外?温眠认为,仅仅是将她放在庄子上不闻不问近十年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按理说舒湄这样在阴谋算计中成长起来的人,如果时时刻刻都在警惕着来自外界和家族中的危险,是很难长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心思缜密是一回事,伪装客套也是本能,但她本性中所包含的温和却是掩盖不住的,温眠很轻易地就能体会到这一点,这样矛盾的事实让温眠百思不得其解。 舒湄又交代了他二人一些注意事项,这才让温眠先下去,自己先回屋了,片刻后她再次换上男装出来,这一次温眠却说道:“郡主,你孤身一人是否有危险,这次还是让我跟着你吧。” 头一次,平儿无比赞同温眠的话,今日听了舒湄这一番交代过后,平儿愈发觉得舒湄会有危险,赶紧在一旁点头。 舒湄却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温眠,她说道:“你应该能看出来吧,我虽然身为嘉靖郡主,却有着和嘉靖王府无关的秘密。” 世人眼中的嘉靖郡主,无论她在庄子上的时候究竟是受宠还是不受宠,如今回来后是声名鹊起还是声名狼藉,都紧紧地和嘉靖王府联系在一起,她所有的一切都是王府给的,所有的一切也都理所应当地要归于嘉靖王府。 但是温眠既然见识过舒湄屡次女扮男装,若是仍旧单纯地认为她只是一个简单的郡主那就太傻了,因此在舒湄如此直白地说出此事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平儿也不解地看着舒湄。 舒湄说道:“关于这个秘密,是我生存下去最重要的底牌,即便是我相信你,也不会轻易将这个秘密展现在你面前,更何况你既然没有做好与我坦诚相对的准备,又如何要求我对你和盘托出?” 舒湄所说的坦诚相对,是关于温眠和舒至予之间的恩怨,而温眠却仿佛被戳中了什么似的有些心虚,虽然自从苏世将他放到舒湄身边以来他并没有往成王府传递过什么消息,当初苏世也亲口说过他要做的事情是保证舒湄的安全就足够了,不必做多余的事情,可归根结底,他还是成王府的人,假如有一天苏世让他把舒湄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他也只会照做。 若是舒湄只是个傻子郡主便罢了,可偏偏她精明无比,却还是选择了相信温眠,这样一对比,温眠难免就有些愧疚,正想辩解,便听见舒湄道:“说到信任这个问题,平儿自幼跟在我身边,是我最信任的人,可她对于此事也同样一无所知,所以此事无关信任,只是能说和不能说的区别,你明白吗?” 温眠沉默,舒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对平儿说道:“若是我晚上还没有回来,你就遣个人说我留在方府了。” 今日之事实在是让平儿有些懵了,但是听到舒湄这样交代,她还是点了点头,无条件地相信舒湄。 见此舒湄笑着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这才出了门。 舒湄照例还是先回了一趟百草堂,带上药箱后就让麦冬驾着马车把自己放到了烟花巷的巷口。 这个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烟花巷里已经陆续点起了灯笼,断断续续地便有戏语笑声传出来,这里是乃是京城里最出名的一条勾栏长街,凭河而建,其中胡同四通八达,最出名的几家勾栏全在里面,越是里面越是繁华。 舒湄对长街两边的呼唤声充耳不闻,带着麦冬闲庭信步一般径直往里走去,到路过一家名叫红芳院的青楼门前时才停下脚步。 “哟,这不是舒公子吗?快快请进,咱们可算是把您盼来了。” 这大冷的天,一位前凸后翘的姑娘敞胸露肩也不嫌冷,很快认出了舒湄,当即甜腻腻地喊了一声,热情地上前来把舒湄拉了进去,不少姑娘被她这一叫唤也都看见了舒湄,瞬间热情的蜂拥而至,一口一个“舒公子,人家想死你了”的乱叫。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麦冬却仍然有些汗颜,一脸手足无措地落了单。 “好了好了,我既然来了还能什么都不干就跑了不成,快去叫刘妈妈出来。” 听她这么一说众姑娘们顿时喜笑颜开,簇拥着舒湄上楼,一个个不甘落于人后般伸出那凝脂小手往舒湄身上去,恨不得贴在舒湄身上,毫不夸张地说,舒湄在这过分拥挤的上楼过程中,脚步鲜少有落地的时候…… 这个时候的客人虽然少,但却也有,看见舒湄这边左拥右抱、环肥燕瘦,自然有些不满,还以为是遇上了什么了不得的权贵,可这京城里权贵遍地,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公子竟如此猖狂…… 只可惜做青楼这一行的本就让人瞧不起,大部分大夫为了自己的名声是绝对不会给她们看病的,舒湄的百草堂生意做得越大,他们就越不会透露舒湄的名字,怕日后连这唯一的救星都要走了,因此不论客人怎么问,也没有一个人透露半句那是百草堂的东家。 这红芳院乃是京城里有名的青楼之一,和朝暮馆、春风一度、长春院并列,招揽了整条烟花巷近一半的生意,舒湄在这里有一间专程隔开的雅室,房门一关,外面什么动静都传不进来,很是适合舒湄诊病。 她在这条烟花巷上也算得上是救世主一半的存在了,因此舒湄被簇拥着上楼不久就出来了一位打扮妖艳的中年女子:“你们在做什么?无礼得很,还不快放开舒公子?!” 听到这一声众人立即放开了舒湄,一个个散开了,却并不怎么害怕,拿眼睛一个劲儿地往舒湄身上瞅。 但相比于刚才的过分热情,这已经是很好了。 舒湄长松了一口气,理了理已经被挤乱的衣服头发,笑着道了一声谢。 “这些小蹄子平日里浪荡惯了,不知道公子乃是恪守礼仪之人,还望公子见谅。” 说话这人便是这红芳院的老板——刘妈妈了,她脸上画着并不算浓厚的妆,依稀能看出当年美人的影子,舒湄向她拱了拱手道:“不过是小事罢了,刘妈妈不要怪罪她们,咱们去屋子里详谈?” “公子不要如此惯着她们,愈发不知道天高地厚!”说着刘妈妈瞪了诸位姑娘一眼,又对眉开眼笑地舒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公子许久不曾亲自来过,芸娘最近病的厉害,您派来的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做我们这一行的,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去百草堂相求公子,幸而公子今日来了,否则我们芸娘当真是要伤心了。” 芸娘便是这红芳院的头牌,正是刘妈妈此次争夺红娘之位的法宝,也难怪她如此着急了。 不过做这一行的,来来回回见过多少人?最不差的就是眼力见儿,即便是这样也没有派人去百草堂,甚至不曾让舒湄派来的人传个信。 这样的形式其实相当于舒湄单方面来诊断她们,舒湄来了,她们该感恩戴德,可舒湄不来,她们也不敢求,只怕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她,日后便不再有这样的待遇,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舒湄叹了一口气,说道:“早就说过你们不必与我这般客气,下次若有什么急事,差人来说一趟便是了,若说是怕连累了百草堂的名声,你便告知我留在这里的人,也是一样的。” 第八十四章人情 “公子放心,我们这样的人命硬得很,不碍事的,公子这边请。” 刘妈妈笑得依旧十分亲切,又喊了一个人去招呼麦冬,舒湄却暗中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事情无法强求,舒湄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跟着她走了,倒是方才那一群姑娘们看着舒湄离开的背影,又不敢跟上去,表情一个比一个幽怨。 “好了好了都别杵在这里,晚上还有客人要来,你们都不要做事了?”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姑娘招呼了一声,大家这才陆陆续续地散了,而舒湄跟着刘妈妈到了她一直以来的诊室里面:“公子请稍等,我这就去喊她们过来。” 舒湄点了点头,刘妈妈便出去了,麦冬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在一旁收拾起东西来,舒湄拿起摆在桌子上的诊断记录看了几眼,大多都是些常见的妇科病,没有什么大问题。 没过多久刘妈妈便带着芸娘过来了,因为舒湄专程派了人在这烟花巷常驻的关系,她亲自过来的时候就只看看那些旁人没把握的病,因此便说道:“芸姑娘这边请。” 芸娘年纪不大,还没有完全长开,幸而生得温婉娴静,还带着一丝单纯的稚气,分明是个大家小姐般的形象,却从骨子里透出一丝媚意来,并不刻意,却缠着人般叫人心痒难耐。麦冬脸红了一下,赶紧拿出脉诊来,舒湄今日虽然是带着目的来的,这时候却也没有开口,先替人诊了脉、开了药,随后说道:“芸姑娘这病没什么大碍,只需日后稍加注意便是,我给你开的方子你每晚入睡前都要洗,若是实在不方便之时,内服的药也不可断,你先用一段日子,若是有什么不适及时与我说。” 芸娘细声细气地嗯了一声,刘妈妈便问道:“公子,敢问芸娘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此事我正要与刘妈妈说,还请芸姑娘先行回避一下?” 这是舒湄的规矩,但凡遇到什么险恶情况的时候她都不会直接和患者说,因此芸娘的脸色当即白了一层,哆嗦着嘴唇显然十分害怕,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薄雾,叫人看一眼骨头都能化掉:“公……公子,我是不是……” 舒湄一看便知道她误会了,顿时笑起来:“芸姑娘不要担心,我不过是有些旁的事情要与刘妈妈商量,不是关于你这病的,你且宽心。” 芸娘将信将疑地看了舒湄一眼,无措地看了刘妈妈一眼,刘妈妈挤出一个笑来,将她往外面推了推:“没事,你先出去。” 这样一来芸娘才肯离开,房门才刚一关上刘妈妈就咚的一声给舒湄跪下了:“还请公子救命,我们这红芳院几个老姑娘年纪大了,渐渐的就留不住客人了,如今就靠着芸娘撑场面,她这要是出事了,一时半会儿的我怎么培养出一个好苗子来,我……” 她这一跪还真是把舒湄吓了一跳,她赶紧把刘妈妈扶起来:“快快请起,妈妈如此大礼我如何受得起,方才那话并非是框你,芸娘的确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妈妈快起来吧。” 现如今芸娘都已经离开了,舒湄仍旧这么说,刘妈妈这才相信了一点,哭着起来了,舒湄这时候向麦冬使了个眼色,他便很有眼力见地出去了,舒湄这才说道:“妈妈请坐。” 刘妈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着“公子您可吓死我了”,这才坐下,收拾好了眼泪这才问道:“公子对我们恩重如山,不知公子有什么事,若是我们可以帮衬,我们定然不推辞。” 舒湄却说话,而是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刘妈妈有些惶恐地站了起来,舒湄是笑着将茶放在了她的手边,道:“此事说来有些麻烦,妈妈请坐。” 能让舒湄如此慎重,那他所求之事定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因此刘妈妈顿时有些紧张,她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尴尬地笑道:“公子有什么话只说便是,这样折煞我做什么。” “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的确是有事相求。” 听到这里刘妈妈暗道一声果然,不自觉地僵硬了一下,舒湄继续说道:“不过妈妈放心,这对于妈妈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舒湄曾经答应过红红,让她坐上今年的红娘之位,仅仅靠着褚弼之的一首诗是绝无可能做到的,舒湄今日亲自来这里,为的就是让所有能够有资格和红红争夺红娘之位的人放弃今年竞赛。 因此当刘妈妈听完舒湄的话后第一反应就是直接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然而舒湄不动如山,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样子,刘妈妈惊疑不定地看了舒湄半晌,最后勉强笑了一下,试探道:“公子莫不是在说笑吧,多年来公子向来洁身自好,什么时候也管起这烟花巷子里的事情了?” “妈妈也知道,我多年来多不曾插手过你们的事情,日后自然也不会插手,只是此次有人相求于我,我这才涎着脸来求妈妈。您且放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刘妈妈的脸色仍旧很难看,要知道若是谁选中了红娘,那可相当于金字招牌,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般的就来了,有一位红娘镇楼,一年来能捧红多少姑娘,能赚多少银子?而舒湄如今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让她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 舒湄也不催促,就这么等着刘妈妈说话,良久,刘妈妈才说道:“若是……我不同意的话,公子会怎么办?” 闻言舒湄奇怪地看了刘妈妈一眼,似乎她问的这个问题十分好笑似的。 是了,百草堂虽然刚开业时借了这烟花巷一时的东风,可他这几年来一直免费为这里的姑娘诊治,该还的早就还清了,凭什么还要将这项赔本的生意继续下去呢。 或许她们可以把百草堂给青楼女子诊病的事情说出去,败坏百草堂的名声,可百草堂真正在京城里扎根凭借的是真正的本事,这对于他们属于可控范围内的损失,相反是红芳院这样的做法会让那些本就不多的、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为她们诊治的玲医都不敢上门。 说到底,她们这里的所有人不过是别人眼中的一个小玩意儿,没有那么多的飞上枝头变凤凰,更多的只是死在床笫间都无人问津。 可一边是白花花的银子,另一边是生存的保障,勉强算得上是两难取舍,即便是妓子命薄,可对于刘妈妈来说,若是平白死了,也是一笔损失…… 第八十五章召回 这短短的瞬间,刘妈妈的内心已经飞速掠过了无数的可能性,舒湄却无辜地笑了起来:“此事本就是我强人所难,刘妈妈同意了那是您仁义,若是不同意,我便只能去想别的法子了。” “可是这院里的……”刘妈妈话到一半,像是忽然意识到了舒湄在说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公子……” 舒湄叹了一口气:“只是我答应了红红姑娘,也不知能否办得到。” “公子说的是朝暮馆的红红?” 舒湄眼前一亮:“妈妈也知道?” 刘妈妈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神色,这红红原本是个淸倌儿,心高气傲的,一般来说这种人若是一直都没有人能降服,日后是会给自己赎身嫁人的比较多。可这红红却不同,她原本也不过是有些小名气,今年却忽然放出了要参加竞选的消息,先不说其余楼里的姑娘,单是朝暮馆里同一时期参加的人里,无论是名气还是才艺远超她的人也不少,可就在前几日,名满京城的大才子褚弼之,竟为红红一见倾心,当即赋诗一首,这红红便转眼之间成了个红人,刘妈妈自然知道。 只是她没有想到,舒湄所说的相帮之人竟然会是她。 想那褚公子家教甚严,从不涉足风月场所,为何会突然为红红赋诗?这一点本就蹊跷,当然也正是因为蹊跷才会让红红转瞬之间赢得如此高的人气。 刘妈妈的嘴角动了一下,问:“褚公子……不会也是公子请来的救兵吧?” “是啊,除了佐为,我还想不到别的什么人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呢。”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贵族公子士子文人,所争夺的或许并不仅仅是“美人”,跟风现象自古便有,能被褚大才子欣赏的人,定然有其不俗之处,既然舒湄已经说动了褚弼之赋诗,那红红自然能把握住机会成为众人追捧的对象。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妈妈带我从后门出去吧,我还要去其余几家看看。” 坐了一会儿,舒湄便要起身了,刘妈妈忽然喊住了她:“公子留步。” 舒湄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刘妈妈明显犹豫了一下,随后一咬牙,说道:“公子多年来对我们帮衬不少,于情于理我们也应该有所回报,今年的红娘之选,我们芸娘不会参加。” 舒湄笑起来,她做少年打扮的时候明显要脸嫩不少,因此便带上了几分稚气,显得格外真诚:“既然如此,那便多谢妈妈了,今日之恩,舒子湛日后定会报答。” “公子客气了,您这边请。”刘妈妈笑得有些尴尬,领着舒湄出门去了。 红芳院最有潜力的人便是芸娘,既然刘妈妈都这么说了,基本上就等于整个红芳院能够和红红相争的人都不会出现。 舒湄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今日她前来其实是用了点心计的,能真正让刘妈妈同意此事确实不容易,舒湄只能用这样一种友好且无辜的姿态让她自己想明白一件事:红娘每年都可以竞选,可是得罪了大夫,即便是当时没闹翻,日后日子也不好过。 更何况舒湄连褚弼之都能请的动,那些去投票的贵公子们,其实也不成什么问题,这红娘之位红芳院本就不是十拿九稳,何不干脆买舒湄一个人情呢? 宁得罪要命的阎王,不得罪救命的菩萨。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生存法则,只能说这一把舒湄堵对了罢了。 红芳院的事情解决了,便只剩下一个春风一度,至于长春院那并不影响此次红娘的竞选,原因无他——那长春院乃是个小倌馆。 妓子本就地位低贱,更何况是小倌,历史上的小倌馆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挂一块空白的牌子便是了,这长春院能在这种地方做出名堂来,甚至跻身烟花巷中顶尖的存在,也有一定的本事,据说就连这名字,都是取自先生的“风花竞入长春院,灯烛交辉不夜城”,也算得上是附庸风雅。 只是舒湄却没去过长春院,到不是她歧视什么,她一个做医生的,什么没见过?只是小倌馆和普通地方不一样,她即便是再怎么女扮男装,也终究只是个弱女子,孤身进那种地方怎么都会有点害怕,因此那里的人若是病了,都是自己出来找舒湄留在这里的大夫,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舒湄是不会进去的。 要说这春风一度,解决起来却比红芳院要简单些,因为那里的老板自身就患有隐疾,舒湄可以说没费多少口舌就让她同意了她的计划。 只要这两家不竞争,红红所求之事基本上就是稳了,舒湄松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一件事的同时还是不由得感慨:“走吧,去朝暮馆见红红。” …… 成王府里,温眠有些不安地站在大厅里,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王继,使劲儿地挤眉弄眼,然而王继鼻观眼眼观心,对他完全无视,这让温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地站着。 过了没一会儿,冯柏林便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小温啊,快进去吧,王爷回来了。” “那个……冯伯,”温眠小心翼翼地看了冯柏林一眼,试探着问:“殿下的心情看起来怎么样?” 温眠虽然一直都在为王府做事,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对苏世,不免有些紧张,外界传闻成王殿下冷面冷心,以温眠这样跳脱的性子,是最受不了这一类性子的人的。 “放心吧,王爷好相处得很。”冯柏林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温眠一看他这副神情就想哭,最后也只能把心一横,抱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态进去了。 成王府里的书房非常大,温眠转过几道屏风书架才看见坐在内室里看书的苏世,他收拾出一幅严肃的神情,恭敬地跪了下去:“属下温眠,见过殿下。” 苏世放下书,打量了温眠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果然年轻,起来吧。” 苏世说这句话的时候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如今的自己也不过十八岁的年纪,温眠却是心里一抖,也不知冯柏林王继平日里都是怎么说自己的。 尤其是苏世面无表情,让人根本猜不出他心中所想,这对于温眠来说不亚于一场酷刑了。 只是温眠自己在下面紧张不安着,苏世却完全没有吓唬他的心思,说道:“你在成王府多久了?” “回殿下,属下自幼便受王将军训导,如今已经十年了。” 二皇子府是苏世当年出征之前建起来的,这几年来一批批的暗卫全是当年王皇后为苏世留下的后路,闻言苏世点了点头,又问:“跟在嘉靖郡主身边有多久了?” 温眠隐约察觉到苏世想说什么,他斟酌了一下,答道:“属下受命保护嘉靖郡主的安危,不到三个月。” 苏世不甚明显地抿了一下唇,叫人看不出喜怒来,他说道:“你到是聪明。” 温眠心里咯噔一声,总觉得方才是说错了话。可苏世这样的问法分明就是在提醒他不要忘了自己是成王府的人不是舒湄的人,温眠还专程带上了自己的任务,并没有什么不当之处吧? 就在温眠心里忐忑时,苏世却道:“既然负责嘉靖郡主的安危,你可做到了时刻不离?” 第八十六章销金窟埋骨处 温眠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苏世,只见他拿起笔来在写些什么,仿佛随口一问地说:“嘉靖郡主精通医术一事你可知晓?” 果然苏世的意思就是让她监视舒湄,温眠心里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却还是说道:“属下曾见过郡主以药方要挟舒三小姐的一个丫鬟。” “那你可知她的医术是从何处学来的?” “回殿下,属下跟在郡主身边时日尚短,并不知晓。”温眠顿了一下,又道:“不过郡主身边的丫鬟似乎也并不知道这一点,在嘉靖王府里,郡主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一点。” 不合时宜的,苏世正在写字的手顿了一下,他忽然想起那日舒湄说自己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还请他为自己保守秘密时的样子,带着些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和俏皮。 只是苏世没有想到舒湄所说竟然是真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仿佛被人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只有一种淡淡的酥麻。 他这一出神,笔尖晕出一团墨迹,方才写得好好的大字便废了。苏世随手将那张纸团起来扔到纸篓里,说道:“既然旁人都不知晓,你便也当做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温眠的错觉,总觉得苏世身上的冷意淡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苏世,只见成王殿下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也不知他究竟是从哪里产生的错觉。 温眠抖了一下,恭敬地答应了下来,随机便见苏世说:“你做的不错,先下去吧。” 如此,温眠才退了下去,恰巧这个时候冯伯进来了,他听见冯伯带着笑意的声音禀告道:“殿下,褚公子来了。” 苏世“嗯”了一声,将纸笔放下,吩咐冯柏林给温眠加月银,这才起身出门。 朝暮馆里,舒湄坐在一间雅室里,她今日来原本是有话想和红红说,但红红今夜有贵客在场,舒湄只能在外面坐坐再进去,这时候正是朝暮馆最忙的时候,没什么人来找舒湄诊病,这里的妈妈便特意安排了舒湄在这雅间歇息,要好好招待她一番。 要说舒湄在这烟花巷的待遇的确算得上不错,单就舒湄现在所处的这件雅室来说,视野便十分好,外间的窗户一推开便能看见一楼歌舞台上的表演,垂着帘子能将大半个二楼都收入眼底,内室里布置得也很是雅致,看不出多少脂粉味来。这样的一间上房,在加上叫进房间的姑娘吃食,一晚上少说要近百两银子,整个京城里,恐怕也就只有舒湄能免费享受了。 舒湄虽然来过这烟花巷不少次,却鲜少在晚上时分呆在这里,四处都是欢声笑语纸醉金迷,恩客们对于新鲜靓丽的肉体朝思暮想,也毫不在意这些肉体如同浮游朝生暮死,一年年的恩客各不相同、姑娘们也如同韭菜般换了一茬又一茬,不过是浮华场上你情我愿的肉体交易,在浓情蜜意和冷酷无情间切换自如,也没谁会在意。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丑恶污秽沉淀下去,被浮华骄奢遮掩得严严实实,即便是发酵到腐烂发臭,也透不到表面上来。 舒湄自嘲地笑了一下,她大约是有些仇富,否则怎么每每到了这样的繁华之处就感慨万千呢? “公子,舒公子救命啊……” 房间门被疯狂地拍响,里面正在弹琴的姑娘吓了一跳,茫然地看向舒湄,舒湄赶紧说道:“麦冬开门。” 麦冬这才跑着去了,门才刚一打开一个花容失色的姑娘就直接栽了进来,麦冬赶紧伸手去扶,那姑娘却丝毫顾不上形容狼狈哭着喊道:“求公子救命啊,快救救春杏……” 这姑娘哭成这样,舒湄总算是意识到了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当即跑了过去:“没事儿,你先冷静点,怎么了?” “公子,春杏她……她出了好多血,公子快去看看,求公子救命、救命!” 说着那姑娘就一个劲儿在磕起头来,舒湄顿时感到一阵头疼,向麦冬使了个眼色这才强行扶起那姑娘:“春杏在哪里,你快带我去,再这么磕下去,耽误了时间我可不能保证救回春杏。” 被舒湄这么一说,那姑娘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公子,快跟我来!” 说着便拉着舒湄直接向外跑去,舒湄赶紧回头喊了一声:“麦冬!” 幸而麦冬方才已经接到了舒湄的眼色,很快带上了药箱跟了上来,舒湄便在这姑娘的拉扯下直奔二楼的一间屋子去了,远远地便望见一群人未在外面,显然是里面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让一让,劳烦让一让。” 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里面,舒湄一瞬间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顿时皱起了眉头,只见房间中一个人酒气熏熏杀气腾腾地拿着剑和另一个人对峙,林妈妈瑟瑟发抖地站在角落里不停地劝着,满脸的焦急。而另外那人相比来说就狼狈得多,衣衫不整便算了,脸上还有几处青紫的伤痕,手上也都被划伤了,但是这么一点伤口根本不可能流这么多血。 “春杏,春杏——” 一直抓着舒湄的那姑娘直接就冲了进去,舒湄这才看见,翻倒的屏风后面还躺着一个人,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舒湄心里一跳,赶紧冲了过去,旁边却有一个人喊道:“哎呀,舒公子,您怎么来了,快回去快回去。” 说话的人是这朝暮馆的林妈妈,舒湄理都没理她,直接跪到了春杏身边:“棉布,拿棉布来!” 屋子里正在打架的两位爷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现在舒湄又来横插一脚,林妈妈急的是一个头两个大,若是舒湄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她这朝暮馆也干脆不要办了! 见舒湄根本劝不动,林妈妈干脆直戳方才那姑娘的头:“诶呦你这死丫头,你说说你把舒公子带过来做什么,你看看……” “棉布!”舒湄突然提高了音量,冷冷地瞪着林妈妈,她在人前向来温和有礼,即便是被无数人拥挤着的时候也没有发火的时候,林妈妈一时间愣住了,而舒湄脸色冰冷,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是要把人射穿一般。 林妈妈瞬间感觉到一阵冷意,下意识地朝另外那姑娘喊了一声:“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拿棉布?!” 那姑娘赶紧爬起来去了,舒湄的脸色却越来越冰冷,春杏身上狼藉一片,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刚才在做什么,可她腿间白痕未干,肚子上却已经被人一剑刺穿,鲜红的血液便流水一般从伤口里涌出来,而春杏就这么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体细微地抽搐着,什么姿势都改变不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舒湄拿了一大卷纱布死死地按在伤口上,指缝里很快就被染成一片血红色,而苏妈妈仍旧在一旁唠唠叨叨,舒湄终于忍耐不住:“闭嘴!去准备一个房间出来。” “这……舒公子……” “让你去你就去,还有剪刀、针线、烈酒,越烈越好,你还想不想要春杏的命了?!” 这一次林妈妈却是真的愣住了:“她……还能救活?” “还不快去?” 第八十七章玉牌 生命危急的当口,舒湄哪有时间来解释这么多,被她这么一说林妈妈这才反应了过来,手忙脚乱地让人去拿东西。这烟花巷里死了一个妓子不算什么,楼子里死的人官府基本不管,可是不吉利,会影响以后的生意,更何况是这样血淋淋的死法? 因此听说舒湄能把人救回来,林妈妈是当真高兴坏了,这时候有人已经把棉布拿了回来,舒湄一点力气也不敢松,拿了棉布直接按在伤口上,吩咐麦冬把药箱里的凝血酶还有其余的配伍诸药拿出来。 这古代的男女大防太过严重,麦冬全程看都不敢往这边看,听到舒湄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拿药,给春杏灌了下去。 “这是……是谁啊?都管……管到老子头上来了?” 舒湄双手不敢离开,听到这道醉醺醺的声音的时候顿时火冒三丈,她瞪了一眼说话的人,方才没有注意,这会儿认出了挑事儿的人究竟是谁,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杨琏。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滚开!” 这个时候舒湄没空和杨琏一般见识,救人要紧,那杨琏听了这话当即大怒,刷的举起剑来:“你……是什么东西!敢叫老子滚……滚开,看……老子不不劈了你……” 杨琏喝得舌头都有些打结,举着剑踉踉跄跄地拿不稳,林妈妈吓了好一跳赶紧上前劝阻,杨琏身边跟着一个侍卫,也赶紧劝阻他,杀了一个妓子不算什么,但是如果连普通百姓都随便杀了,杨家如今本就在风口浪尖上,若是被督察院知道了这件事,岂不是要完蛋? 那杨琏却愤怒地推开那侍卫:“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不不就是一个贱……贱民吗,杀就杀了,谁……谁能奈我?你?还是你!” 他猛地把剑指向刚才那人,又猖狂地大笑起来:“柯……柯公子呵呵呵,还是你……你能叫你爹治我的罪啊?哈哈哈……” 柯公子……不会是柯彦吧?! 舒湄心里一跳,却是暂时无暇管这些事情,问:“房间准备好了吗?把春杏抬进去。” 房间里站着杨琏这尊大神,谁都不敢进来,舒湄见春杏的血已经止住了,恶狠狠地把麦冬抓过来:“看好她!我平日里教你的东西你都学到哪里去了?人命关天,这点事情还要我强调几遍?!给她止血!!” 麦冬从来没有见过舒湄发火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春杏,又瞬间觉得十分不堪入目地收回了眼睛,舒湄气得一脚把他踹了过去:“今天要是救不回来春杏,你就别干了!” 话音刚落就舒湄就冲到了杨琏面前:“杨公子是吧,玄铁骑都统,年纪轻轻,了不起啊。” 杨琏一愣,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认识自己,痴痴地笑了出来,晃晃悠悠地指着舒湄说:“哟,这……小公子……挺有有眼力啊。” 眼前这个人是个醉鬼,显然早就已经没有了理智,否则如今的杨琇还在接受调查,他怎么就敢惹上大理寺卿的儿子? 舒湄冷笑了一声,走到洗脸架旁边端起一盆水直接泼到了杨琏脸上。 方才趾高气扬的杨都统瞬间被泼成了落汤鸡,整个房间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有一瞬间的安静,片刻后爆发一阵哗然。 杨琏也是愣住了,那侍卫更是不敢置信地看向舒湄,舒湄的神色却毫无波动,她甚至有空闲将那铜盆重新放回架子上:“清醒了吗?大炎明文规定,朝廷三品及以上官员不得狎妓,杨都统虽然还没做到三品官,如今杨家却还在风口浪尖上,杀了人犯了法,得罪了大理寺卿,您这场酒疯撒的还真是贵。” “你……你竟敢侮辱朝廷命官?!我要杀了你!” 舒湄这一盆水明显是把杨琏泼醒了不少,可同时也彻底惹怒了杨琏,他正怒火冲天,舒湄一番话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见,一剑直接向舒湄刺了过来,众人顿时惊呼一声,胆小些的更是直接捂住了眼睛,但是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却并没有出现。 只见跟着杨琏的那名侍卫死死地抱住他的双腿:“少爷,少爷万万不可啊。” “你给我放开!” 那侍卫脸上满是惶恐,站起来低声说道:“大人,这少年一口便能道出您的身份,对朝廷里的事情也是信手拈来,定然不会是什么小角色,大人三思啊……” 几次发怒都被这侍卫挡住,杨琏总算是回过味来了,他看了一眼躲在远处神色愤怒的柯庞,再看一眼进出脸色冰冷的舒湄,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 他一脚踹开那侍卫,恶狠狠地对说道:“你是什么人,不该你管的事情不要插手,按照你说的,反正我今日是万死不赦了,不如大家一起死!” 说着便又要动手,那侍卫是拼死阻拦,舒湄看了一眼里面已经奄奄一息的春杏,神色愈发冷了下来:“我是什么人?杨都统可要看仔细了!” 说罢舒湄将一块玉佩直接扔在了杨琏脸上,再也不去管他有什么反应对着门外众人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 朝暮馆早就准备好了东西,碍于杨琏在一直不敢进来,此刻见杨琏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盯着那块玉佩一言不发,心里顿时疑惑不已,听见舒湄的话后才反应过来,抬着一块木板进来了。 麦冬找了一件衣服给春杏盖上,指挥着众人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到木板上抬了出去,舒湄冷冷地看着杨琏:“杨都统若是看完了,确定了,记得把东西还给我。” 说着便径直走了出去,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 杨琏这些日子来本就不顺,喝多了酒正好看见柯庞在此,因为杨琇的事情他算是和大理寺结了仇,当即头脑一热上门挑衅,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在翻云覆雨,一怒之下把春杏刺了个对穿。 说到底还是恃强凌弱罢了,即便是喝醉了杨琏也知道即便是要寻仇柯庞也不能死,因此杀个妓子出气,这凶残过程多少人都看见了,可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个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胆大包天,竟然还真的能震慑住杨琏? 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外间对舒湄的身份猜测不定,可她却只是留下了麦冬一人,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紧皱着眉头看向床上的春杏。 缝合手术在这个年代太难了! 灭菌措施只能依靠烈酒和高温,整个房间里也已经来不及消毒,抗炎抗菌药止血止痛药一概没有,她随身带着的只有心血来潮根本无法做检测的凝血酶和几瓶抗生素,要救回春杏,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八十八章死马当作活马医 另一间房里,杨琏面子里子都丢光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成王!又是成王! 玄铁骑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拥有着战神之名的成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装备在所有的军队当中都是最精良的,这是一只威武之师!不论什么时候随手拉出来就能将一般的反贼随后平定的铁血军队!这是大炎王朝的后起之秀,新一代的传奇! 当初杨琏接手玄铁骑的时候,几乎要高兴疯过去,这不仅仅是升官的事情,掌管玄铁骑代表着他掌握了大炎王朝最精锐的一支部队,而且这支部队如今就在京城,如同一把利剑和护盾悬在皇城之上! 谁不说这是至高的荣耀? 可真正接手玄铁骑之后才会真正发现这里面的棘手。 玄铁骑是大炎朝错综复杂的势力里面最单纯的一股,因为里面的人都是由苏世亲自挑选,由他一手提拔出来的,但也正因如此,甚至可以说这是一股属于苏世的部队! 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对苏世有着绝对的崇拜,杨琏这个都统根本就是毫无实权,但是玄铁骑里的人从不明着而和你对着干,抓不到证据动不了人,杨琏毫无办法! 这两个月来杨琏对玄铁骑积怨已深,暗地里更是恨透了苏世,而如今,不知是哪里来的贱民,只需要拿着一块成王府的牌子就能轻易地震慑住他,奇耻大辱! 这就是彻底的身份碾压! 若不是苏世生在皇家,他杨琏何必如此要活得如此屈辱?! 种种念头如同巨石一般死死地压在杨琏身上,他赤红着眼睛呼吸都变重了,扬起手来就想把那玉牌砸了,可手才刚举起来,他又只能不甘地放下去,这是要“还给”舒湄的东西,成王府的牌子,岂是什么人都能砸的?! 越想杨琏越生气,恶狠狠一脚踢在那侍卫身上,愤然离场,原本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男人看见他离开,终于长松了一口气,脚都下软了似的瘫坐下来,林妈妈赶紧去扶他:“柯公子,您没事吧?” 柯庞还没有回过神来,任由林妈妈把他扶到了一间干净的屋子里,片刻后掏出一张银票来说道:“给你添麻烦了,春杏的治疗费用由我来出,你看这些够吗?” 林妈妈看了一眼那张一百两的银票,顿时喜笑颜开,再也不心疼今晚砸碎的东西了,她赶紧接过银票:“够够够,柯公子当真是仁义善良。” 她哪里知道,舒湄拿出来的那些药,单单是以成本药材就不止一百两银子呢…… 柯庞脸色都有些发白,挥了挥手让人去给自己找一身干净的衣服,说是要亲自拜访一番舒湄。 “哎呀柯公子,那位舒公子现在正在忙着救春杏呢,您看……” “无妨,我在这里等着。” 既然柯庞愿意等,林妈妈自然没有意见,不过今日舒湄所作所为的确是吓到她了,原本以为舒湄不过是个小有成就的大夫,但是今日看来她的背景竟然也很是不简单,幸好自己从前并没有得罪过舒湄…… 她这样庆幸着,命人去了春杏那边问问有什么情况,那边却说里面现在无论是什么人都不让进,要拿进去的东西也都只送到外间然后由麦冬过来拿,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反正闻着血腥味是挺可怕的。 朝暮馆并不小,这边的动静虽然吸引了不少人,但是对于更多的人来说却还是温香软玉更具有吸引力,因此大多数人都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比如说——苏意! 无巧不成书,苏意原本今日没打算来朝暮馆,但是半路却听说大才子褚弼之心仪红红,深情赋诗相赠,好一出才子佳人的风流戏,苏意可还记得自己落得如今这地步都是褚唯扬多管闲事参了苏世一本牵连出来的事情,却完全不考虑自己当初是如何撺掇着要把褚唯扬的折子直接放上去,总之他就是记恨上褚家的,因此对于这个红红还真就有了那么一丝兴趣。 原本是抱着刁难的心思来的,在一见到红红的瞬间,苏意却忽然发现这红红媚而不妖,分明是只妩媚的狐狸,却还偏偏是个雏儿,最难得的是即便如此还极为知情知趣,顿时明白了为何就连褚弼之也要为之倾倒了。 “行了,今儿就先放过你。”苏意挑起红红的下巴,逼着她和自己对视:“不过爷这么帮你,你可别忘了给爷的报酬啊。” 红红眨了一下眼睛,修长的睫毛就像是从苏意心上扫过一样:“四爷想要什么报酬?” 声音细腻温柔,她忽然笑起来,顺着苏意的动作凑了过去,在他耳边道:“我,四爷要么?” 苏意把她从自己身上拉开,随后直接吻了上去,红红毫不反抗,甚至在苏意离开的时候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随后却不给苏意任何反应的机会站起身来:“报酬已经给过了,四爷可要加油啊。” 说着直接走进了内室,窈窕身影便被一墙之隔全部挡住,苏意双眼里的欲火几乎要喷出来,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大笑着出去了。 红红靠在房门上,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眼里的思绪,嘴角却无意识地翘起了一个弧度,苏意一离开,一直站在外面候着的小丫鬟这才拍着胸口进来:“吓死我了,这位爷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方才看那架势,我还以为他要找姑娘的麻烦。” 小丫鬟在外间没看见红红,便敲了一下房门:“姑娘,你在里面吗?怎么了?” “进来吧。” 里面传来的声音没有任何异常,那小丫头便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一推门正好看见红红正坐在梳妆镜前,她便走过去替她重新梳妆:“方才舒公子还来了,听说姑娘有事,便在外面歇着了,姑娘要过去看看吗?” 在这烟花巷子里,所有人都不会喊舒湄“大夫”,因为这会连累舒湄的名声。 红红还不知道舒湄此次是为了她选红娘一事特意前来的,因此道:“嗯,走吧。” 所有人都是有的放矢、所有人都是胸有成竹,唯有舒湄不是,她对于春杏所能做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没过质量检测的药能用的全都用上了,万幸的是春杏并没有伤到重要器官,否则舒湄就连“尽人事”都没有办法。 完成缝合过后,整整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在这种天气里舒湄竟也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她把麦冬留下在这里,再三叮嘱不能让任何人进来,避免交叉感染,又留下了万一发烧炎症反应所需的药后这才疲惫地离开房间。 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在这里完成了在古代的第一个小手术,希望春杏能挺过去吧。 “公子,您可算是出来了!” 舒湄一脚才刚跨出屋子,就迎来了一波热烈的欢迎,还有几个人伸着脑袋要往里看,舒湄道:“别进去!” 第八十九章相谈 几个人顿时有些不安地看着她,这才注意到舒湄素白的衣服上沾染了不少血迹,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一个个地便更加紧张。 舒湄揉了揉眉心,疲惫道:“如果明日能够醒过来便不会有什么大碍,这段时间你们不要进去打扰,送饭也都放在外面就行,由麦冬一个人照顾,你们……” 她想了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古人解释这个问题,最后只好说道:“总之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幸好在这个地方,大夫有着绝对的权威,因此竟没有人反驳舒湄的话,一个个仿佛之听见了前半句话似的开始称赞舒湄妙手回春,这么重的伤都救得回来。 舒湄听着这些越来越夸张的吹嘘,正头疼着,林妈妈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看不出舒大夫乏了吗?还不赶紧散开!” 这样一来舒湄身边才终于没了人,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对林妈妈说道:“方才情况紧急,对妈妈多有无礼之处,还请妈妈见谅。” 舒湄客气惯了,林妈妈却没想到此事分明是舒湄对朝暮馆有恩,最终却变成了她向自己道歉,一时间楞了一下,却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公子客气了,您对朝暮馆恩同再造,哪里还说这样的客气话,对了,这是您的玉佩。公子现下应该乏了吧,不如先休息片刻?” 今日情急之下把苏世给的玉牌扔了出来,怕是闯了大祸,以苏世的脑子,若是知道今日之事,定然会看破她的身份,也是烦心事一件。 舒湄只要一想到日后的事情就觉得头疼,愁苦地摇摇头,问道:“红红可有空闲了?” “说起红红啊,方才她还来了一趟,听说公子在为春杏治疗,不敢打扰公子,便先回去了,可要我去喊她一声?” 这种时候,红红又不用接客,大概是已经睡了。舒湄便道:“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妈妈明日告诉她,就说红娘一事已经办妥了便是。” 听了这话,林妈妈顿时睁大了眼睛,红娘的名头可直接等于白花花的银子,舒湄就这么三两句话就妥了?更重要的是,他竟然真的会答应帮助红红? 舒湄可没时间理会她的惊讶,原本今日舒湄前来是想最后劝一劝红红的,可如今春杏一事让她很有些感慨,在这里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命如蝼蚁,红红不想离开,恐怕是有不能离开的理由,解不开她这个心结,舒湄恐怕也说不动她,干脆别费这份力了。 “时候也不早了,劳烦妈妈替我寻个清净的地方休息片刻,明日我还要来看看春杏的情况。” 舒湄这一开口,林妈妈才回过神来,却依旧是笑得合不拢嘴:“公子费心了,我这就去给公子安排住处,对了,方才和杨都统相争的那位柯公子想要见见您,你看……” “他还没走?”这下子舒湄倒是有些惊讶了,今日他可是险些丢了小命,居然还敢留在这里,这柯公子胆子不小啊。 “没走没走,就等着想见见公子呢,这也是柯公子托我给您的,权当是诊金了。” 百草堂替这里的人诊病,向来是只收药钱不收诊金,算是舒湄报答她们当初给自己做广告之恩,因此林妈妈一开始原本并没打算把这一百两银子给舒湄的,只是刚刚得到了舒湄帮红红得到红娘之位的保证,高兴之下也就不计较这点小钱了。 舒湄看着这一百两银票,却忽然有些想笑,从她决定建立百草堂开始,就开始制作各种实验仪器,尝试着买进石油,在那么多复杂的成分里面提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利用这个再提炼药物成分,想尽了办法做合成,扔进去的银子前前后后也有万余两,如今出来的这些药也还不一定能用,但即便是如此,她给春杏用的那些药至少也要几百两,如果按照手术费来算的话,要个一千两舒湄根本毫无负担。 “不必了,妈妈与我不必这样客气,只是我如今形容狼狈,不知妈妈可否借我一套换洗衣衫,如此去见柯公子方才不显失礼。” 这青楼里什么东西都不缺,林妈妈顿时喜笑颜开地把银票收了起来,亲自给舒湄领路去了。 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有人就不明白了:“你说这舒大夫对红红这么好,图的是什么啊?” “还能是什么,红红以前那是不争,这段日子你又不是没见到她的手段,舒大夫指不定就是看上人家了,以前他不是还提过要给红红赎身的么?” “话不能这么说,舒大夫对每个人都挺不错的,这春杏平日里就和他没什么交集,他不是一样救了?” 关于舒湄究竟是怎么想的没有人清楚,他这个人,通晓烟花之地的所有潜规则、却洁身自好从不流连花丛,他从不像那些恩客一般在浓情蜜意时将你捧到心尖尖上,却也从来不会有鄙夷嘲讽之处,分明是个与这种污秽之地格格不入的清贵人,却偏偏能周旋其中,毫发无伤…… 因为舒湄待人温和的关系,她们偶尔嫉妒一下红红,却几乎从不嚼舒湄的舌根子,因此这个话题没过多久就沉寂了下去,众人也都各自散了。 “柯公子,舒公子到了。” 林妈妈敲了两下房门,很快房门便被打开了,是柯庞亲自开的门:“快请进来。” 舒湄便向他拱了拱手,随后不再客气地进去了,林妈妈十分有眼力地从外面关上了房门,柯庞便说道:“早就听说过百草堂的大名,却不想舒大夫竟如此年轻。” “公子认识我?” 这舒湄倒是有些惊讶了,她也不是什么爱抛头露面的人,怎么现在好像有点人尽皆知的意思呢? 只听柯庞说道:“曾听别人说过百草堂有一位小神医,方才又听她们称呼你为‘舒公子’故此一猜罢了,公子请坐。” 柯庞亲自给舒湄倒了一杯酒:“承蒙舒大夫相救,多谢。” “柯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行医者之责,更何况春杏至今也还未醒,算不得救命之恩,至于公子么……那就更不用我来搭救了。” 舒湄在听说这人姓柯时便有意结交,只是当时最紧要的事情乃是春杏,一时抽不开身,她原本以为今日要错过这大好的机会了,却不想柯彦竟一直在这里等着,而且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他也不像是单纯地表达一下感谢啊。 “舒大夫不必自谦,那杨琏乃是玄铁骑都统,而我不过是一个平民布衣,即便是仗着父亲是大理寺卿,也是断断惹不起那杨琏的。” 据舒湄所知,柯彦一直都在太子手下做事,身上也是有官职在的,他不是柯彦? “敢问公子是?” “哦,倒是忘了介绍。”柯庞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冲舒湄一拱手道:“在下柯庞,是家中庶子,公子不认识也正常。” 舒湄一个大夫,不认识这些权贵子弟才算是正常,柯庞非要加上这么一句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第九十章狮子大开口 舒湄装傻充愣,把这句话糊弄了过去,随后说道:“公子身上的伤看着倒像是尚未处理,这样可怎么行。” “不过是小伤,不碍事。” 目前来看,柯庞绝对不是什么硬汉,否则也不会被杨琏吓成那种样子,因此舒湄在看见他这满身没有处理的伤口时顿时了然道:“虽是小伤,可若是拖着也觉不行,好歹我也算个大夫,公子若是不嫌弃,便由我替公子包扎一番如何?” 柯庞自然是满口应允,舒湄便让林妈妈找了些金疮药和清水过来,这才细细地替柯庞处理起伤口来,说实话柯庞不过是皮肉伤,舒湄先替他把了脉,旋即惊讶地看了一眼柯庞,这位柯公子……居然还有隐疾啊? 这种瞌睡了便有人送上枕头的运气,舒湄还真是不得不服。她沉下脸来,做出一副拧眉思索的样子,柯庞顿时紧张起来:“怎……怎么了?” 舒湄的表情有些纠结,半晌后才试探着问道:“柯公子请恕我直言,柯公子……今日请我前来并不仅仅是为了言谢吧?” “公子看出什么来了?”柯庞的非常不自在地把手抽了回来,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地问。 舒湄收拾好表情,转而言它地去拿桌子上的金疮药:“公子这伤不过是看着有些吓人,没什么大碍,我替公子上药吧。” 她既然都这么说了,柯庞也没有别的办法,反而是舒湄在替他上药的过程中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柯公子,您也知道,我是一个大夫,见人有疾而不治实在是良心难安,因此斗胆说一句话,公子不要介意。” “什……什么?” 舒湄停下手中的动作,犹豫了一下,问道:“柯公子……在房事之上是否……是否力有不逮?” “你说……”柯庞几乎是一瞬间提高了音量,然而后半句话却无论如何都接不下去,他脸色变幻不定地看着舒湄,半晌后终于认命般垂下眼眸来。 “舒大夫果真是名不虚传。”柯庞苦笑一声低下头去:“不瞒你说,我有这个毛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只不过因为齿于对人言,因此一直不敢入家中妻妾的屋子,日日在这青楼里流连,可即便是……兴之所至,也也……” 说到后来,柯庞是在说不下去了,舒湄却只是了然的一言不发,他继续道:“我也不是没试过吃药,可都是治标不治本,今日之事,更是……” 任何人在房事正酣时忽然被人提着剑打断了,恐怕都会留下心理阴影从此一蹶不振,舒湄对此很是理解,她平静地说道:“公子找我来,其实是为了治疗公子这隐疾的吧?” “是,早就听说舒大夫妙手回春,如今亲眼见了您将春杏从鬼门关前拉回来,我却是彻底信了,因此想邀你详谈一番。” 舒湄把他身上最后一处伤口收拾好了,坐回椅子上道:“其实公子大可不必如此担忧,您的毛病不是什么大问题,精血亏损肾气不足,但只要好好调养,也是能养回来的,只是有一样,日后那些亏损精气的虎狼之药万万不要再用了。” 柯庞的这个病,他暗中也寻遍了不少名医,但是在舒湄口中却仿佛完全不值一提,他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舒湄。 只见她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公子若是信得过我,我现在便可以为公子开些调理的方子,待公子身体养好了,再对症下药不迟,保证公子日后威风难当,只是今日公子受了惊吓,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一关却是要公子自己先闯过去。” 提起这一点,柯庞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即便是他再怎么没用,被人这样羞辱还不生气那也是不可能的,当即一拳锤在了桌子上:“那杨琏仗着自己手握玄铁骑,也是欺人太甚!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人!” “是呀,杨都统下手未免太重,我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大把的银子已经砸了进去,也不知这一口气还能这样吊多久,她便是醒不过来,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说到“银子”这个话题,柯庞终于有些上道了:“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我会承担所有的责任,不知公子需要什么药材,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我定然不会推辞。” 舒湄犹豫地看了一眼满脸正义的柯庞,叹道:“公子说得这是什么话,今日之事您也是无妄之灾,若是论责任,该由杨都统承担才对。” “可杨都统这不是走了么,我好歹也要尽一份心。” 见他执意要逞英雄,舒湄有些恶劣地笑了一下,有飞快地掩饰住了,这才说道:“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不瞒您说,我给春杏姑娘用的药珍贵无比,这么一瓶下去,三千两银子便没了,实在是……唉……” 在听见“三千两”的时候,柯庞险些当场喊出来,什么药要三千两这么贵?!还不如直接去抢! 可刚才扬言要“尽心”的是柯庞,要结交舒湄并且有求于她的也是柯庞,这种时候他一不能反口而不能质疑舒湄漫天要价,一时间脸色十分难看。 舒湄暗中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变换得差不多了,咬着牙要开口了的时候又突然出声说道:“这么多的银子,我一定要让杨琏吐出来!” 这一句几乎是恶狠狠的了,和舒湄方才一直营造出来的形象截然不同,柯庞一愣,一时间不知是该惊讶“居然真的要三千两银子”还是该惊讶“他竟然不想向我要钱”。 不过舒湄这话显然是很合柯庞的心意,他附和了舒湄一声,又道:“公子可千万不要做傻事,方才听公子一席话,你应该对这朝堂当中之事也颇为了解,虽然杨家如今看着是有些低谷,但手段却还是有的,公子得罪了他们,没有好日子的。” “那可不一定。”舒湄替柯庞处理好最后一个伤口,笑着看向他:“柯公子可想报仇?” …… 在朝暮馆冲动出手实在是在舒湄意料之外,苏世给的玉佩所能够说明的问题太大了,她若是不给杨家父子找点麻烦,任由着他们去查,若是闹到了苏世那里,自己的身份是绝对瞒不住了,更何况,能顺带让杨家出点血也是一件挺令人愉快的事情。 柯庞这么人懦弱胆小,但有一个好处,耳根子软,更何况目前他还有求于人,舒湄很轻易地就说服了他,一番交谈下来几乎要和舒湄称兄道弟,舒湄假装无意提到了关于柯彦和柳如绵的事,那柯庞倒是不隐瞒,泛着酸气儿地把事情说了。 只是他的年岁和柯彦相差颇多,在家中原本也不亲近,对于此事的了解也并不太多,只说是从前几乎从未听说过柳如绵此人,有一次柯彦偶尔提起时也没见有多么上心,谁知转眼就被太子殿下赐了婚。 第九十一章偶遇 说着说着便偏了题,舒湄听他抱怨了半夜,一直没露出什么不耐的神色,柯庞就愈发觉得和他相见恨晚,颇有一番引为知己的架势,等到柯庞自己撑不住了打了好几个瞌睡的时候,舒湄才十分体贴地说:“夜已经深了,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百草堂还有些事要忙,我先告辞一步,公子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百草堂就是。” 舒湄刻意将最后一句话说得暧昧,柯庞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什么羞耻不羞耻的了,当即更是感动地看了一眼舒湄,亲自把他送了出去,直到离开那暖烘烘地带着脂粉味的房间,长廊上吹来一阵冷风,舒湄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看了一眼已经安静下来的朝暮馆。 来这里的人都是来找乐子的,流血和死人远没有八卦和谣言有吸引力,更没有温香软玉有意思,不光是在这里,在大多数人眼中,一条陌生性命的逝去至多都只不过是一句感慨叹息罢了,能赢得多久的目光呢? 舒湄闭了一下眼睛,回了林妈妈一开始为她准备的房间,闻着扑鼻的脂粉香气,舒湄原以为自己恐怕是要失眠了,可劳累的躯体和心神迅速将她拉入了梦境,第二日天光刚亮,生物钟便又让她睁开了眼睛,算起来她昨晚睡了应该不到一个时辰,此刻除了有略微头疼之外竟没有别的不适,年轻真好啊…… 舒湄伸了一个懒腰,趁着朝暮馆的客人都还没起来去看了一趟春杏,她的体温已经降了下来,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舒湄长松了一口气,万幸…… 只是日后恐怕不能这样冒险了,她得想个法子把作坊里的那些药都做个测定,否则她这么多年砸进去的银子可真的是打了水漂。 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舒湄就有些头疼,不过只要想想她现在虽然没有现代制药的各种原料和条件,但比起先人连个研究方向都没有已经是省了一大步了,人家花费了几年甚至几十年才得出来的合成方法,而她随随便便就能拿来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麦冬,”舒湄吩咐道:“你这两日先留在这里,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去……去问小姐吧,若是到了非要她过来不可的地步,记得换套衣服。” 舒依依毕竟是个女孩子,到这种地方来难免遇到什么危险,舒湄其实是有些抗拒的,但是她不能在这里久留,现下还是人命最为重要,舒依依是她一手带大的,怎么说也能应付如今的情况了。 麦冬了然地点点头,再三向舒湄保证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舒依依涉险,舒湄这才放心离开。 走出烟花巷,随便吃了些早点,原本的那一点不舒服也都尽皆散去了,正准备回百草堂,却迎面碰上了一个舒湄最不想遇见的人。 身穿绯红色官服的少年面色瓷白,鲜红的薄唇如同刀锋般锐利,他身后跟着四个锦衣卫,腰间挂着北镇抚司的牌子,什么都不用做地往那里一站便能散发出逼人的血腥气。 陆番出现的时候,早点铺子里本就不多的几个人顿时散了个干净,舒湄坐在店铺靠里的位置,因此比别人慢了一步。舒湄死死低着头只求陆番没看见自己,只可惜事与愿违,待她走到门口的时候,陆然突然说道:“留步。” 舒湄脚步一顿,僵硬着抬起头来,笑道:“这位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陆番看着舒湄,灰色的眼睛里毫无波澜,他殷红的嘴唇动了动,冰凉凛冽的声音变传到了舒湄耳边:“舒大夫可会治脑子?” 舒湄暗道自己当初和他不过见了一面,居然这样也能被认出来,不由得暗道倒霉,听陆番这意思似乎是要找自己诊病,可这语气又实在是不像那么回事,因此她斟酌着说道:“医术不精,在下惭愧。” “那舒大夫可以请旁人帮你看看。” 舒湄:“……” 她方才这是被骂了脑子不好吗?传闻中杀伐血腥的陆大人骂人是这个风格的吗?她何时得罪了锦衣卫的? 舒湄尴尬地笑了笑,连声道:“大人说的是,小的这就回去瞧。” 说着便要往外走,可陆番身后的那四个锦衣卫站成了一排木桩子,舒湄即便是想走也走不了,只好尴尬地看向陆番,却见那人已经径直走向了铺子里,平平淡淡的声音传了出来:“舒大夫可用过早饭了?” 舒湄刚才才从早点铺子里出来,陆番此问几乎是废话,但却也是摆明了舒湄今日是不可能离开了,舒湄叫苦不迭,完全记不起来自己是何时招惹了这尊杀神,因此只好苦着脸道:“回大人,不曾。” “那便一同来用吧。” 铺子里老板和一个小伙计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陆番视若无睹地走进去坐下了,舒湄看了看这情形,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站在陆番旁边垂着头假装自己是个隐形人。 谁知陆番今日简直是冲着她来的一般,淡淡地说了一句:“坐。” 她真是何德何能能和陆大人一起用早膳,舒湄完全不知陆番究竟想做什么,刚打算推辞就对上了陆番冰冷的神色。 陆番的冷和苏世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舒湄虽然和苏世接触不多,见他神色冰冷的时候更少,但他的冷,是青草芽尖上覆着霜寒薄雪的春寒料峭,即便是再怎么冰寒入骨,里面藏着的也是勃勃生机;可陆番的冷却是沾染了血腥铁锈的兵戈森然,你清楚地知道,那里面没有一丝的人情味,若非要说有些什么,大概是地狱恶鬼的森森魂魄。 只不过是瞬间,舒湄就彻底打消了推辞这个想法,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这个时候那老板十分有眼力见地端上来一碗小米粥一叠烧饼外加小菜,随后便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看这架势陆番竟然还真的是来吃早点的,而且这老板都不用吩咐就直接上菜很显然是早就知道了陆番的规矩,这也就是说陆番经常会来这里! 这个认知让舒湄产生了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就算是说皇上微服出巡为了表达亲民而在这街边用饭也没有亲眼看见陆番坐在这里的冲击力这样大。 不论是从哪个方向看,陆番都和这种充满了家常平凡气息的早点铺子没有任何关系,就在舒湄心中百感交集的时候,一个锦衣卫走过来用银针一一试过每一样东西,确认无毒后陆番才终于开始动筷。 他好像是完全忘记了对面还坐着个舒湄似的,即便是方才邀请她一同用饭不过是敷衍的借口,他也不该这么敷衍才对。 舒湄心中腹诽着,倒是不似方才那般紧张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陆番才终于吃完了早点,他慢条斯理地擦了嘴,终于开了口:“舒大夫可还记得我?” 如果面前坐着的人不是陆番,舒湄一定会以为对方这样的开头会是在叙旧。 然而舒湄和陆番之间没有那么多的旧好叙,因此她道:“恕草民眼拙。” “那日舒大夫不是认出来了?” 第九十二章被盯上 虽然是个问句,但陆番的语气却肯定无比,他轻描淡写地看了舒湄一眼,说道:“看来舒大夫的记性果然不好。” 舒湄这才知道,原来方才她骂自己没有脑子说的是这件事,因此她诚惶诚恐地笑起来,讨好地说道:“让大人见笑了,那日在宋大人门前不知大人身份尊贵,有所冒犯之处还请大人恕罪。” 这世上陆番见过最多的面孔便是谄媚讨好,他瞥了舒湄一眼,淡淡地说:“舒大夫一腔傲骨,何必非要做出这副模样?” 舒湄一愣,疑惑地看向陆番:“不知大人此话何解?” “罢了,既然舒大夫要装,便装吧,今日正巧撞见舒大夫,有些疑惑想请舒大夫解答一二。” 被锦衣卫找上门,果然没有什么好事,舒湄身上的秘密有点多,如今她既不知道陆番想问的是哪一点,也不知道他究竟已经知道了多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舒湄如今还好端端地坐在这早点铺子里,而不是被关在北镇抚司的诏狱。 既然陆番都已经把话挑开了说,舒湄若是再“诚惶诚恐”就不怎么有意思了,因此说道:“草民定知无不言。” “舒大夫在九蒙山上有座宅子吧?” 九蒙山上的宅院,除了舒湄没有一人知晓,记的也不是她的名字,陆番能查到这宅子是她的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为何要查这所宅子。 舒湄心念急转,却是老实答道:“的确是草民闲事置下的,但是百草堂事物繁忙,草民鲜少有上山的时候,宅子便一直空置了。” “也不尽然吧。”陆番打断舒湄的话,静静地看着她:“舒大夫当日给我的那图纸不就是从宅子里拿出来的?只是你上山那日,锦衣卫却并未发现宅中有人迹,不知舒大夫该如何解释啊?” 说起九蒙山那次,乃是舒湄救下苏世的时候,为了避免麻烦上身专程躲进了密室,可谁能想到时候如此巧合,宋业身死她迎面撞上了陆番,这个时候陆番忽然来找她询问此事,定然不会是闲着无聊,如今看来那日的九蒙山上远远不止苏世遇刺这一件事这样简单。 说起来也是舒湄倒霉,九蒙山上可供苏世藏身之处就只有舒湄的院子和那一处查不出归属的院子,这两条线索在陆番手上可以说都已经断了,苏意又被卷进了岐云山屯兵之事中,弹劾苏世的那一道折子虽然被压了下来,但是陆番还是查出来了个七七八八,这种时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心里已经有数了。 豢养私兵这四个字,无论什么时候听起来都是一件株连九族的大罪,苏显瑜向来是个多疑之人,怎么可能仅仅是因为宠爱苏意便将此事搁置下来? 那日陆番前往浮冬殿试探苏意,曾提到九蒙山南宫的人,也并不仅仅是恐吓,而是因为锦衣卫实实在在地掌握到了一些痕迹,那些在暗地里活动的势力,以九蒙山为起点蠢蠢欲动,虽然没有抓住真正有用的线索,但这已经足够让苏显瑜警惕。 他按下一切明面上的活动,不过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而陆番作为苏显瑜手中最锋利的利刃,多年来一直接手着那边的事宜,自然知道轻重缓急, 可调查之下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那边的态度也是泥古不化,这样一来事情便陷入了僵局。原本一场夹杂着不知多少势力的争斗中,偏偏卷进了一个舒子湛。 而继续查下去陆番才发现,这位低调平常的舒大夫竟然还颇为神秘,时常便是十天半个月地消失,即便是锦衣卫日夜盯着百草堂,竟然也抓不住他的踪迹,这可就不得了了,有人能够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失踪,陆番对这个舒子湛的兴趣就更大。 今日正巧在这里遇上,他免不了要试探一番,至于最后查出来舒子湛究竟是什么人,藏着什么秘密,他却不打算打草惊蛇。 这其中种种关系,舒湄自然是猜不透,因此她苦笑了一声,说道:“不瞒大人,那日我上山的确是去拿图纸的,但是您也知道,九蒙山那日……有些怕人。” 舒湄取了一个折中的说法,毕竟那日死了那么多的人她如果说全没看见那也太假了,见陆番没有什么动静,这才继续说道:“草民这人天生胆小,便在密室里睡了一觉,第二日一早匆匆便下山了。”她顿了一下,补充说:“大人,您既然都已经查出来了草民是上山去拿的图纸,想必也知道我那宅子里放的都是百草堂的命根子,我挖个密室,也……正常吧?”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十足的小心翼翼和试探,陆番没说什么,当初他觉得此事奇怪,的确是又派人去搜了一遍,那样简陋的密室入口想不发现都难。若说是在案发时锦衣卫发现了这密室,他定然要怀疑一番是舒湄把苏世带走了,但是当时苏世仍然不见踪影,这宅子连带着密室都空空如也,舒湄自然也就洗脱了嫌疑。 陆番勉强算是信了舒湄这番说词,说道:“说到那图纸,我让人看过,果真是设计巧妙,舒大夫不仅精通医术,对于奇门之术竟也有所涉猎么?” “大人过奖了,不过是无意间看到的一个小玩意儿,拾人牙慧罢了。” 陆番要问舒湄的师承,舒湄自然是配合无比,说是自己幼年捡到了一本书,上面便记载着如今百草堂的种种,陆番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等到时间过得差不多,街上的人一点点多了起来,陆番这才终于起身,若有所指地说:“舒大夫见识广博,与你聊天果然有趣,日后我少不得要拜访百草堂,不知舒大夫是否有空?” 什么聊天? 这分明就是一场赤裸裸的问话! 舒湄在不在百草堂她自己都不一定知道,陆番既然开始调查她了,恐怕早就已经知道自己不在百草堂的时候偏多,还偏偏来了这么一句,这是什么意思?警告么? 舒湄向陆番行了礼,道:“草民定会恭候大人大驾。” 陆番这个人,从一出现就给舒湄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而且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她日后恐怕还少不了和他接触,舒湄倒是不怕他要抓自己,只怕是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了,百草堂就必须公之于众,这就等于是断了她的后路。 不过这是最严重的后果,也不一定真的会走到这一步了。 送走陆番后,舒湄的心情十分沉重,一路都在想着这些事情,在走到百草堂门前时,不过是无意之间瞥向致芳斋中的一眼,目光却瞬间如同被钉住一般无法离开。 第九十三章恩师 那是……点苍先生?! 不会吧…… 他为何会在这里? 那不过是一道苍老的影子,背影略有些佝偻,桌子旁放着一根木棍,舒湄呆愣片刻,下一秒便被惊喜淹没,她把那点心绪强行按下去,提着桂花糕有些不敢相信地走过去:“先生?” 那人抬起头来,是一张平凡的脸,皮肤苍老褶皱,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神采,在听见舒湄的声音时才略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看清这人的面貌,舒湄惊喜地笑起来,将那一盘桂花糕放在了老人面前:“没想到竟真的会在这里见到您,真是太好了!这一叠桂花糕,学生送来的还不算迟吧?” 老人嗤嗤笑起来:“小子,你莫不是认错人了吧?” 话虽如此,他却仍是不客气地捻起一块桂花糕吃起来,舒湄无奈道:“先生对我恩同再造,怎会认错。学生念着先生喜爱桂花糕,特意将这百草堂开在京城里最好的糕点铺子前,只为了有朝一日能与先生重逢,学生也好报答先生大恩。对了先生,您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若是有空,不如便去百草堂坐坐,一来让学生好好招待先生,二来也请先生指教一二。” “什么先生学生的,我早就与你说过我不收徒,有去百草堂的闲心,不如再给我点两份桂花糕。”老人三两口解决掉了一盘糕点,就着茶水咽了下去,如此胡吃海喝的模样颇有些牛嚼牡丹之感,却是并未再否认自己的身份,舒湄顿时眉开眼笑:“是是是,先生想要多少桂花糕都有的。” 舒湄在现代是药学专业,这古代的医理药理不过略懂一二,她的医术可以说都是眼前这位老人教的,舒湄能有今日,这位先生居功至伟——点苍先生顾庭笙,舒湄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大名,心中震撼已经是后话,却不曾想会在此时重逢,心中自然是喜不自胜,一时间连锦衣卫之事都可以抛之脑后了。 两人算是久别重逢,顾庭笙尝到了心心念念的桂花糕,心满意足,看着面前的小丫头,难得升起一丝岁月倥偬之感。 当年他初次遇到舒湄时,小丫头还不到他的腰高,就敢一个人上山,他不过是闲来无事指点了几句,没成想这小丫头竟还赖上了他。所幸小丫头挺会来事儿,每次来找他都会带上一盒糕点,他也就勉强允许了小丫头在他的生活里窜来窜去。不曾想一眨眼便是几年时间过去了,那个在大雨摔得满身泥泞的小丫头摇身一变成了百草堂的主人,妙手仁心翩翩公子,这样的一个人,即便是当真收做了弟子,也不算辱没门楣了。 更可贵的是这小丫头一颗赤子之心,知情趣懂冷暖,比那两个小崽子好上不知多少倍! 顾庭笙这样想着,愈发觉得舒湄顺眼起来,颤颤巍巍地去拿那拐杖,舒湄见状赶紧去扶他:“先生,您这是要去哪里?” “不是去百草堂么,走吧。” “诶?”顾庭笙虽然看上去是个糟老头子,舒湄却是见识过他那冷淡性子的,因此他一口答应了要去百草堂,舒湄很是惊讶,然后飞速反应过来去扶顾庭笙出门:“多谢先生!” “老先生、老先生且慢……” 舒湄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会有人出来阻拦,顿时疑惑地看向那小厮,只听他说道:“先生且慢行,我们家还有几道招牌糕点马上就好,先生不如再坐片刻?” “我就在对面的百草堂,你们直接送过来就是了。” “可是老先生我们这儿是……” “哦,你不必担心。”舒湄以为顾庭笙还不知道致芳斋最近的规矩,像是在解释什么一般对那小二道:“我知道致芳斋的糕点如今不外卖,稍后我会差人亲自来致芳斋取,你且放心好了,你们东家与我是好友,我定不会坏了你们的规矩的。” 那小二听舒湄这么说却更着急了,褚子桑吩咐过不知多少遍要好好招待这位先生,定要将先生留在店中等他回来,他为难地看着舒湄:“不行啊舒大夫,这……老先生这是……” “怎么?”这下子舒湄倒是有些好奇了,难不成顾庭笙和褚子桑之间还有什么关系不成? 她疑惑地看向顾庭笙,却见他仿佛完全看不见这里的情况似的指着外面说:“那便是百草堂?啧,小的很……” 舒湄无奈,只好对那小二说道:“无妨,待昀卿回来了,若是有什么事你便让他来百草堂寻我便是。先生,咱们走吧。” 舒湄在这致芳斋毕竟还有几分面子,那小二再着急也没有办法,不过褚子桑只说了要留下老先生,却并没说留下做什么,那小二抱着侥幸的心理便不敢再说什么,等到舒湄二人走出致芳斋他才赶紧向后堂跑了过去。 “丫头啊,你认识这致芳斋的主人?” “嗯,褚大人年纪大了,向来是由百草堂来调理身子,一来二去的,便与褚家两位公子熟识了些。” 舒湄还不知道致芳斋真正的东家是苏世,听她这么一说顾庭笙心里倒是有谱了,他早就知道舒湄的身份不同寻常,却也没有认真去查过,这样看来应当是与成王府没有什么关系,这样也好,免得一个二个的都被牵扯到皇室的那些腌臜事情里头去。 他点点头,旋即又道:“你寻了这样一个风水宝地,日日都有新鲜糕点尝着,竟到现在才想起来孝敬我?” “我可冤枉死了,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些年来我可一点没收到过先生的消息。” 世人都道点苍先生顾庭笙乃是经天纬地的不世之材,奇门八卦、岐黄武学样样精通,在江湖朝堂之上都是传奇一般的人物,当今圣上甚至曾经亲自开口说过要聘顾庭笙为丞相,要知道丞相一职已废黜多年,可见顾庭笙此人的厉害之处。 因此舒湄在得知眼前这位邋里邋遢的糟老头便是点苍先生时足足花了一整日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如今时隔多年,她再见到顾庭笙,反倒是没那么拘谨了,两个人说笑着便到了百草堂,舒湄热情地张罗着招呼顾庭笙,领着他把百草堂转了个遍。 “这里辟出了几间静室,若是有病人昏迷便暂时安置在这里;这里是诊室,先生您看……这后院里晾晒的都是草药,再后面是制药的药室,这旁边单独圈了个小院子,百草堂的伙计们平日便住在这里……先生,这里便是我的屋子了,隔壁就是书房,我在这里开了个暗门,直接便能相通,哦对了,平日有客都是在后院的大厅里,您来看看这里……” 舒依依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头子很是感兴趣,又听说这就是舒湄那神出鬼没的师傅顿时兴奋起来,叽叽喳喳地跟在后面凑热闹,连带着整个百草堂都热闹起来。 另一边,褚子桑和苏世坐在马车里,他颇为悠闲地拿起打量着一个青瓷茶盏,问:“既然那位老先生对你来说如此重要,昨夜你为何不过来?” 第九十四章渊源 怎么说呢,前世苏世与顾庭笙也算是熟识。 苏轩去世后,苏世处在风口浪尖上,是顾庭笙几句提点叫苏世看清了形势,不再寄希望于那虚无缥缈的父子感情,此后更是在关键时刻帮了苏世不止一次。 但是对于顾庭笙此人,苏世却完全不了解,他的背景、身世、目的,苏世一概不知,只是知道此人酷爱桂花糕。 因此苏世便想试一试是否能提前找到顾庭笙,若是能说服他扶持苏轩,或许真的能改变苏轩的命运! 买下致芳斋也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却没想到当真有了顾庭笙的踪迹,只是褚子桑当时通知他时已经太晚了,顾庭笙一旦离开致芳斋就谁也找不到了,找人跟踪更是别想,苏世只能让人尽力将顾庭笙留下来,今日收到消息便拉着褚子桑急急过来。 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十分麻烦,苏世懒得解释,便转移话题道:“你说查我回京消息泄露一事,可有眉目了?” 褚子桑一听这话便知道苏世是什么想法,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道:“没呢。” “怎么,你说的那位高人不愿意出手?” “哪里呀,是你这传信通路太过隐蔽,”褚子桑顿了一下,看着苏世意有所指地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消息不可能是在路上走漏的。” “……” 苏世与褚子桑相交多年,彼此之间毫无欺瞒,褚子桑这番话是在诛心,苏世忍不住皱起眉头,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沉着声音说:“不可能是我皇兄。” 褚子桑实在是不明白,在这波谲云诡的皇权之中,苏世究竟是如何对苏轩养成这样彻底的信任的。 他二人年纪相差不大,苏轩身为皇长子,因出生于皇上登基之日落地便封为太子,堵了天下悠悠众口,堵了太上皇身怀有孕即将临盆的后妃之子即位之路,但那毕竟已经是多年前之事了。 十几年来,苏轩仁德宽厚是不错,可身体太弱并无多少建树,反倒是苏世,身为皇上唯一的嫡子,论武他乃是乃是西北统帅屡立战功;说文他与苏轩师从一人自幼也是天资聪颖,哪一方面都不比苏轩差,无论是谁看也都会觉得苏世应该心有不甘。 可偏偏苏世对苏轩深信不疑,他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前回京只是为了苏轩的一句话! 都说苏轩心思细腻克己复礼,他又怎么不知晓这其中的忌讳与凶险?既然如此,他还要苏世回京,这本就说不过去。如今消息泄露,苏轩俨然便是最大的嫌疑人,苏世又如何不知? 既然知道,他为何仍旧如此笃定苏轩不会害他?! 褚子桑想不明白,他并不认为苏世是一个可以被感情蒙蔽双眼的人,这两兄弟之间定然有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但这并不妨碍褚子桑对苏轩的怀疑,毕竟在这皇权倾轧之中,动辄便是性命难保。事关他好友的性命,若是当真到了关键之处,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苏轩保住苏世! 舒湄与顾庭笙多年未见,自然要好好相聚一番,虽然致芳斋方才的态度有些奇怪,舒湄却并没有询问的意思,毕竟舒湄无意插手顾庭笙之事,若是顾庭笙有需要,自然会主动开口。 她亲自将致芳斋新送过来的糕点送到大厅中,舒依依正满脸讨好地给顾庭笙捶肩:“先生,我哥哥这个人呀,又古板又无聊,您是如何看上他的呀,我就不同了,您看看我,聪明伶俐又孝顺乖巧,您要不考虑一下也收我为徒?您看这力道行不行……” “咳咳……”舒湄咳嗽了一声示意自己的到来,舒依依尴尬地看了她一眼,不自在地吐了吐舌头,赶紧闭嘴,舒湄无奈地摇头,将糕点一一摆上,说道:“先生今日过来,可有什么打算?不如在这里多留几日,让依依好好招待招待您。” “诶哥你怎么这样,这又不是我师父你怎么让我招待呢?”舒依依脱口而出,随后又意识到什么似的一缩脑袋慌忙对顾庭笙解释道:“先生先生,您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要赶您走的意思,只是您看我哥嘛,他三天两日的不着急,这才刚刚回来便又要走,如今您都来了还留不下来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说着舒依依眼珠子一转,又说:“我看不如这样吧,他这样不孝的弟子您收了也没什么用,不如将他赶出师门,教我如何?” 舒湄无奈地将这丫头拉开,无视了她期待的眼神对顾庭笙说道:“先生意下如何?” 舒湄女扮男装开了这百草堂,顾庭笙怎么会猜不出来她身怀秘密,只是他没想到舒湄竟然连舒依依都瞒着,看了一眼气鼓鼓地坐在一旁的舒依依说道:“不必,我此来也不过是一些小事,这时候,也该走了。” “这么快?”舒湄惊讶地看着顾庭笙,这时候麦冬进来禀告说褚子桑来了,舒湄顿时明白了:“先生所为的是与褚小公子之间的事情?若是如此,那我便不强留先生了。” 褚子桑这才刚一回来顾庭笙便要走,再加上方才那小二挽留的态度,舒湄若是还猜不出来顾庭笙今日是专程为了褚子桑前来才是见了鬼,因此很是知情知趣地不再挽留,转身对麦冬说道:“你去请褚小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送先生出来。” 麦冬听命退下,顾庭笙便拄着拐杖站起来,舒依依乖顺地在一旁扶着他,疑惑地问:“先生与褚小公子竟也是旧相识么?日后我若是与褚小公子联系是否能见到先生?” “不必了,若是有缘,自会相见的。” 顾庭笙拒绝了舒湄亲自相送,若是舒湄与苏世并不相识的话,他也不想舒湄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来,舒湄自然能察觉到顾庭笙的心思,索性不再多礼,任由顾庭笙自己离开了。 今日与顾庭笙相遇实在是有些意外,然而舒湄的烦心事却仍旧没有解决,杨琏之事就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若是不及时解决,事情传到苏世耳中,她的身份迟早会暴露,只希望那柯庞还稍稍有些作用…… 还有陆番为何会突然盯上自己,这若是叫他知道了,那可比苏世更可怕。 这样一想舒湄愈发觉得自己如今的处境四面楚歌,正巧此时一阵冷风吹过来,舒湄打了一个寒噤,拢了拢衣裳便要去将窗户关上,却在看见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时骤然瞳孔微缩。 第九十五章试探 王继?! 他为何会在这里?! 舒湄只见过王继一面,对于苏世身边的这个人并不熟悉,但却仍旧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要这样鬼鬼祟祟的? 王继既然是苏世的随从,这样隐秘行事自然不会是为了什么鸡鸣狗盗之事,这样看来他到好像是在……查探些什么?! 舒湄猛地后退一步,错开了王继似乎有所察觉而看过来的目光,她惊疑不定地捂着胸口,紧皱着眉头强行稳下心绪来。 不会的,不可能是昨夜之事暴露了! 即便是杨琏心有不甘,转身就去调查自己与成王府的关系,苏世也没有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说朝暮馆里有人与身怀成王府的玉牌! 可若不是杨琏,苏世又为何要调查百草堂? 舒湄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只能暂时将此事搁置下来,想要去看看百草堂今日的账本,最后却实在是无法静下心来,便干脆喊来麦冬,让他去打探一下杨家最近可有什么动静,又对舒依依说道:“你近来小心一些,最好是不要单独出门了,要去哪里提前与家里说一声,我总有些担心。” 舒依依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鲜少见到舒湄这样心神不宁的模样,不免有些担心:“怎么了?哥,你不会是得罪什么人了吧?” 舒湄苦笑着拍了他一下:“可不是么,我得罪的人来厉还不小,杨家的杨琏,这人向来嚣张,总之你小心些,若是针对百草堂有什么行动我倒是不怕,就怕他会暗中对你下手。” “不会吧,他就算是目无王法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到一半,舒依依就看见舒湄不赞同的眼神,顿时举手投降:“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保证,最近除了出诊,我绝不踏出百草堂一步,行了吧?” 舒湄这才满意,相比于杨琏来说,锦衣卫的威胁倒是可以放一放,毕竟陆番现在只是怀疑舒湄,若是出手的话早就出手了,况且他当真要捉拿舒依依的话舒湄即便是叮嘱舒依依也阻止不了什么,因此便没将锦衣卫之事告诉舒依依,免得吓着了她。又叮嘱了一番若是有柯家的人前来应当如何应对之后这才稍稍放了一点心。 正巧这时门外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你进来愈发神出鬼没了,想要见你一面可实在是不容易。” 褚子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舒依依“呀”了一声,兴冲冲地一回头说:“褚小公子不是在见顾先生吗?怎么这么快便来了这里?” “怎么,依依不欢迎?”褚子桑走进来,随口开了个玩笑,舒依依赶紧说“不敢”,又对舒湄道:“哥哥,我先出去坐诊了。” “去吧。”她的那点小心思哪里能瞒得过舒湄二人,褚子桑也是好笑地看着她,直到舒依依关上大门离开褚子桑才道:“春闱之前我兄长大约是不会出门了,依依的盼望恐怕是要落了空。” “无妨,随她去。”舒湄也是无奈,招呼着褚子桑坐下,这才问:“昀卿向来最怕麻烦,如今怎么还做起牵线搭桥的事情来了?” “此话怎讲?” 舒湄纠结地看了褚子桑一眼,道:“你莫不是当我是个傻的,致芳斋如此用心地要留下顾先生,结果刚刚将人请过去你就来了百草堂,你总不能将这贵客独自晾在致芳斋,只是不知是谁有这样大的面子能让你出面留人?” 褚子桑“啪”地一声打开扇子,爽朗地笑起来:“不可说不可说,不过你竟然与点苍先生先生相识?我竟从未听说过。” 舒湄嗤笑了一声:“你将牵线搭桥一事瞒得滴水不漏,这会子倒是想从我这里探听消息了,还真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我为何要告诉你?” 当年顾庭笙就说过,并不希望有人知晓他们相识,褚子桑一口道出顾庭笙的身份,想必是调查多时了,舒湄自然不会这样轻易地将二人的关系说出来,这样说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罢了,却不料褚子桑思虑片刻,竟说道:“原来你是在计较这个,若是我告诉你如今在这致芳斋中与点苍先生相谈的是什么人你是否也能与我说说点苍先生的事情?” 这下子倒是轮到舒湄疑惑了,她放下手中的账本,看着褚子桑道:“你为何如此关心顾先生?” “点苍先生的大名谁人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神秘高手,我自然是想多了解一点。” 如此没有诚意的答案,舒湄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褚子桑自顾自地说:“那我便先说了,致芳斋中此人乃是……” “算了吧,我对致芳斋中之人是谁并没有兴趣,顾先生经天纬地,他的思虑也不是我能够揣测的,至于昀卿你,”舒湄顿了一下,还是说道:“世人都只知晓褚家大公子满腹经纶,同样出类拔萃的小公子却因为出身卑微而无人知晓,昀卿,我并非要挑拨你们兄弟间的关系,只是你我都清楚,你并不甘于做一个无名之辈,而你在做什么、你所辅佐之人究竟是谁我却并不在意,我不过是一个大夫,至多不过是看看头疼脑热,对家国大事一窍不通,所以你不必告知我致芳斋究竟是什么地方,也不必从我这里探听什么点苍先生。” “……” 舒湄这一番话可以说是说得十分干脆了,褚子桑终于收起轻松的态度,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似乎是在思考着些什么。 片刻后,褚子桑收起折扇站起身来,对舒湄拱了拱手,认真道:“抱歉,是我强人所难了。” 舒湄笑起来:“既然将话都说开了,便也无事了,快坐下吧,我总不会因此便往你家的药里掺假。” 舒湄开起玩笑来没轻没重,褚子桑无奈地笑起来:“你呀你,让我说什么好。既然你不愿掺和这些事情,我自然不会勉强你,这种话我日后也不会再提,那今日便先回去了,致芳斋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告辞。” 褚子桑向来言而有信,他既然这样说了,那自然不会食言,舒湄将他送走后便背上药箱准备出门问诊,路过致芳斋后巷时却被路边摊子上的小玩意儿吸引了目光,颇有兴趣地挑拣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是不经意地偏过头去,“正巧”瞥见了一身常服从致芳斋后门出来的苏世。 他怎么会在这里?! 舒湄几乎是瞬间背过身去,眼中满是惊疑不定,若顾庭笙今日真正要见的人便是苏世,那也就不难解释王继为何会出现在百草堂了,可褚子桑竟然是苏世的人么? 竟从未听说过这二人之间有任何关系! 舒湄一手抵在胸口,心乱如麻,幸而苏世并未注意到这边,上了马车后便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公子、公子?” 舒湄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你家这香囊挺别致的,怎么卖?” 第九十六章金蝉脱壳 手中攥着随手买下来的香囊,舒湄的心思却全不在这上面,若是说褚家与苏世之间关系匪浅的话,有一间让舒湄始终不解的事情倒是终于解释的通了…… 当初舒湄并不知晓舒至曦已经提前回京,借着温眠一事扣了一顶好大的帽子在苏瑾头上,虽说她引导的只不过是些坊间流言,但却是打定了主意要某些言官知晓的,褚唯扬在当日宫宴之上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参苏瑾一本的,虽说舒湄在苏世的提醒下改变了主意让舒停云去劝说了一番,但对于他当真能够阻止褚唯扬一事舒湄自己也是十分惊讶的。 可若是褚家与苏世有关系的话,此事便八成是他的手笔了,这样算来,舒湄便又欠了苏世一个人情,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苏世究竟做了多少? 关于褚唯扬究竟为何没有弹劾苏瑾一事不过是舒湄的猜测,可却也印证了方唐的一句话,苏世在暗中替她所做的事情绝对不止这么多,苏世他……究竟要做什么? 果然只要是和苏世有关的事情都是一团乱麻,只是这个时候舒湄却并不明白,褚子桑并不代表褚家,她被苏世之事搅乱了心神,已经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意识不到了。 舒湄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等下意识地走回百草堂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险些忘了出诊一事。 “哥?你怎么回来了?” 舒湄:“……瞧见个小玩意儿,觉得挺有意思的就给你送过来。” 听到有礼物的时候舒依依眼睛都亮了,兴高采烈地从柜台后面出来,见到舒湄手中的香囊时顿时翻了个白眼:“什么嘛,我还以为是什么稀奇的物什,哥你最近是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果能和舒依依说舒湄也就不会那么烦了,她直接把东西塞到舒依依手上,没好气地说了她几句“白眼狼”,直到舒依依受不了这唠叨逃也似的回去看医书了舒湄这才再次离开百草堂。 苏世离开致芳斋后,眯着眼睛靠在马车上假寐,王继道:“这百草堂除去那些层出不穷的新鲜药物外与寻常医馆也没有什么两样,不过那舒大夫据说尚未及冠,一身医术却着实了得,也算得上是年少有为不过他若是当真与点苍先生有什么关系,有这等成就倒是并不让人惊讶了。” “去查查他具体是什么背景。” “是。”王继应了一声,又道:“方才褚公子说那舒子湛虽然对于朝局十分敏感,却无意于此道,但属下却发现并没有这么简单。” “说。” “属下发现,有人在盯着百草堂,准确来说应该是有人在盯着舒子湛,看其行事作风,应该是锦衣卫,而且下的功夫还不小。” 能成为锦衣卫的盯梢目标,没有几个是简单的,苏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握了握袖子中的小瓷瓶,九蒙山上出手相救之人留下的药瓶上面还带着百草堂的标记,究竟是巧合还是什么,他至今都并不清楚,听到这里时却忽然起了一点心思。 他无意识地曲起手指,片刻后才说道:“派个人盯着百草堂,别让锦衣卫的人发现,若是……他们要动百草堂,先保住人,立刻告知我。” 点苍先生明显是和百草堂关系匪浅,王继以为苏世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关注百草堂,便问:“殿下,点苍先生他……可愿意出山?” 说到这个话题苏世才略皱了一下眉头,他也算是与顾庭笙相识多年,也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顾庭笙这样嘲讽又欣慰的复杂神情,仿佛是在看什么戏码一般,只是这一次的感觉却格外怪异。 他今日原本就是要请顾庭笙相助苏轩,可自己说出来意后顾庭笙却说了一句话,让苏世十分在意。 顾庭笙说:“人生相见殊参商,劫波未度几相误。殿下的家事,我这乡野村夫便不掺和了。” 他说辅佐当今的太子殿下乃是“家事”,自己与苏轩之间,是他当真忽略了些什么吗? “殿下?” 见苏世久久出神,王继不由得唤了他几声。苏世这才看向他,神色淡淡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王继只好忽略了前一个问题,问道:“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朝暮馆。” 王继深深地觉得,苏世此次回来,当真是与当年大不相同,就譬如说着秦楼楚馆,苏世向来认为是腌臜之地,如今竟也有了兴致? 不过这满京权贵,真正从未踏入过烟花之地的人是少之又少,殿下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府里头连个通房都没有,也是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王继这样想着,表情便变得有些揶揄,又飞快地掩饰住了,苏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你有话想说?” “不,没什么。殿下您多虑了。” 王继回答得飞快,苏世总觉得有些不妥,一时又找不到什么缘由,便干脆不去管他,闭目养神去了。 原以为重来一世许多事情对明朗许多,却不想还是有诸多意外。说起来这百草堂在前世也没掀起过什么风浪,可今日之事却苏世意识到一个问题。 若是他改变了前世之事,许多事情自然会随之改变,就好比这百草堂,若非是有着点苍先生的缘故,是万万走不到苏世的眼皮子底下的,这前世未曾发觉暴露之事,或许会悄然转变了方向也未可知,他太过于依赖前世的记忆,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苏世短短一路已经进行了一场十分深刻的反省,重新放平了自己的心态,这才终于到了朝暮馆门口,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陆番刚刚接到消息。 诏狱之中并不像传言中那样污秽腥臭,甚至算得上整洁干净了,无数被困在此地的冤魂恶鬼被死死地钉在一遍遍擦洗过的石砖之下,永无翻身之日。 陆番坐在椅子上,听着下属的汇报,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来:“你的意思是……人跟丢了?” 那分明不是什么严厉的语气,却叫人心中胆寒,那人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来,回答说:“大人,那舒子湛原本不过是去出诊,属下迟迟没有等到人出来,派人进去一查才知道人已经跑了。” 如此简单的金蝉脱壳,竟也有人会上当。 陆番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隔着几间密室之外的审讯室中隐约传来几声惨叫,气氛顿时更加阴森诡异,也不知过了了许久,陆番才轻笑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般问道:“一个平民布衣,在见到镇抚司的人之后还有心思去出诊,你说这是为何?” 第九十七章罚 那人摸不准陆番的心思,不安地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没有人有开口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说:“这……这舒子湛恐怕……恐怕是早就心怀不轨,不是表面上这般简单。” “呵,不简单……”陆番眯了眯眼睛,能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失踪,这舒子湛当然不简单。 陆番向来喜怒无常,那名锦衣卫虽然听着陆番这话音儿是在同样自己的话,却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心里反倒是更加惶惶不安,而他听见陆番放下茶盏的声音,随后仿佛是有什么人长叹了一口气,面前的人忽然站了起来,他瞬间便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大人……” “大胆!”就在那锦衣卫瑟瑟发抖之时,旁边却有人忽然厉声开口:“既然知道那舒子湛不简单你们竟还敢如此怠慢!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找?!” 陆番闻言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人,没有说什么,这时候地上跪着的那名锦衣卫才终于反应过来,慌忙磕了一个头赶紧退了出去,李卫看着他离开这才对陆番一躬身,说道:“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说。” “京城最近有些变动,几位大员家中或多或少都丢了些东西。”李卫顿了一下,补充道:“虽然只是些小物件,属下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你觉得是什么?”陆番重新坐下来,脸上看不出来什么思绪,李卫道:“若只是一家出事,到不算什么,只是这么多人家都丢了财物,过于巧合,属下觉得这到更像是借着这些小物件儿的丢失才遮掩些什么。” “那就去把遮掩的东西找出来。” 锦衣卫的存在就是为了揪出在这个王朝之下深埋的阴暗,宁可抓错不可放过,这是陆番、也是苏显瑜的宗旨! 李卫领命,正要去安排,却被陆番叫住了,他问:“百草堂之事,你怎么看?” 这是和刚才那人一样的问题,李卫想了想,说:“百草堂开到现在并没有什么逾矩之处,属下认为那舒子湛身份不简单是肯定的,但却未必有什么问题。” “北镇抚司要做的事是给人定罪,不是脱罪,你的这番言论,与方才一般愚蠢。” 这便指的是李卫方才为那名锦衣卫说话一事了,李卫有些尴尬地看向陆番,说道:“大人,属下愚钝,只会遵照大人的嘱咐行事,只是属下原本想着,那舒子湛若是当真有所嫌疑,大人却不命人直接逮捕他恐怕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可今日大人却已经与舒子湛见过面了,想必是没有这一层打算,因此斗胆猜一猜,这舒子湛身上的秘密恐怕不是什么大问题。” 李卫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陆番开口,便试探着问:“那大人,属下先下去了?” “十鞭子,下去吧。” 这是对李卫插手陆番惩戒下属的责罚,李卫心里清楚得很,十鞭子对于陆番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开恩了,因此竟还称得上是高兴地去告退了,而陆番盯着官袍上的纹路,眼中晦暗难明。 他不知沉默了多久,终于抬起沉寂如死水的眸子,说道:“让素心医馆的人过来。” 北镇抚司里的情况舒湄是决计不会知晓,如今这嘉靖王府里头,没了舒至曦碍眼作妖,外面又有方唐的大寿即将开始,舒湄更是有大把的机会往外跑,只是今日舒湄却没什么心思去百草堂。 一来是舒子湛的身份已经被锦衣卫盯上,哪怕百草堂没有什么怕人发现的秘密,这种被虎狼盯着的感觉也绝不好受,二来便是关于杨琏一事了。 那日在朝暮馆中舒湄联合了柯庞给杨琏下了个套,这都已经过了一整日还没有消息,按理说这等八卦是最容易传开的,如今这般情况莫不是柯庞并未如约出手? 这样想着舒湄今日从红章学院下学后专程邀了柯若一同出来游玩,路上却遇到了唐璎珞,她难得不和沈黎乔凑在一起,见着了舒湄岂有放过的道理?舒湄无法,只能带着她一起。 唐璎珞虽然为人高傲了些,却实在不是个娴静的人,加上柯若为人又豪爽,三人交谈也甚是愉悦,舒湄道:“唐小姐心直口快是个直爽人儿,若唐小姐也是射艺院的人便好了,如今这射艺院中只有我与柯小姐二人,实在是寂寞得很。” “多谢郡主看得起了,不过我与射艺一道可是一窍不通,还是算了。”射艺院原本也算是个高雅地方,自从被方苒主管后就成了红章学院里修罗场一般的存在,唐璎珞避之唯恐不及,听舒湄这样说赶紧摆手,复又觉得不妥,补充说道:“郡主可千万误会,我万万没有别的意思。” “唐小姐不必担心,郡主向来温和,不会与你计较的。”柯若在一旁打圆场,唐璎珞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说道:“不过郡主也不必伤心,这射艺院人虽然少,却也是都是心思澄明之人,若是人多了,还不知要混入些什么妖魔鬼怪进去,其余院中的那些勾心斗角趋炎附势简直不能看。就算是射艺院原本不过只有三人,那杨琇不也同样是心怀鬼胎么。” 说起此事舒湄眉眼间闪过一丝失落,柯若便道:“杨琇嫉妒郡主身份尊贵心生歹念,如今有这下场是她作茧自缚,郡主不必自责。” 唐璎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那日赏菊宴上杨琇是如何咄咄逼人的她也知道,也难怪舒湄到现在也无法释怀,她赶紧说道:“说起来这杨家也是自己家教不严,那杨琏当初被提拔做玄铁骑的领军,整个京城谁不说一声青年才俊,杨琇因此可出了不少风头。可那杨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听说前日他才……” 说着唐璎珞忽然一顿,猛地看向柯若:“柯小姐,我听说那杨琏前日夜里打伤了你家哥哥是不是?似乎还险些闹出人命来。” 这秦楼楚馆的事情,本不是她们这些大家闺秀可以谈论的,因此柯若并未将此事说出来,可如今唐璎珞既然都已经问了,她也不好装聋作哑,只好说:“没有,我哥不过是受了些惊吓。此事说起来颇为复杂,我父兄已经在处理了,咱们便不要插手了。” “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将话题引到这上面,舒湄是万万不可能就此放弃,当即惊讶地问:“那杨琏不过是个小小统领,怎么敢对柯家公子动手?最近杨家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那杨琏竟丝毫不知道避讳,当真是无法无天不成?” 舒湄的震惊毫不掩饰,唐璎珞也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杨家一直压着没有传出来,柯家可不能就这样算了,怎么说你们家也是朝堂二品大员,若是在柯家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人还能安然无恙,这大炎还谈什么律法,大理寺的威严要往哪里放?” 难得唐璎珞都能注意到这一点,可怜那杨琏却不知收敛敢挑衅柯庞,舒湄抓住了“重点”,追问道:“人命?什么人命?” 第九十八章杨家 “你……你混账东西!” 偌大的杨府之中,整个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满院奴仆战战兢兢跪了一地,根本不敢看跪在地上的杨琏一眼。 这寒冬腊月,杨琏一身单衣已经隐约可以透出血迹来,拿棍子的杨雄的怒火却丝毫不减,又是狠狠地一棍子下去,打在血肉上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战:“逆子,说!你知不知错?!知不知错!” 那杨琏好歹也是个武将,倒也还算是硬气,竟也没喊出声来,只是闷哼一声,喘着粗气说:“孩儿知错。” “知错!知错,你现在知错有什么用?你……你有什么用!”说着又是一棍子下去,杨琏受罚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这时终于撑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这时候外院忽然传出一阵嚎哭,是杨夫人到了。 杨夫人今早便已经哭晕过去一回,这刚醒来就听说杨琏还在受罚,又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隔着远远的距离就开始哭诉:“老爷啊,琇儿已经毁了,您可就只有琏儿这一个骨肉了,您就当真忍心就这么打死他吗?” “你来干什么,快给我回去!” 都说慈母多败儿,杨雄现在只要一看见杨夫人就觉得闹心,挥手就命人待杨夫人下去,可杨夫人哭得要死要活,谁还敢上去?又听见她说:“外面闹事的人不过是些泼皮无赖,我一早就说趁早打出去便一了百了,是老爷你非要说杨家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此举不妥。我便想着拿些银两打发了她们,左右也不过是三千两银子,咱们家也不是拿不出这点银子,老爷您又是不肯。如今,你难道要生生打死你的儿子来为一个小娼妇偿命不成?” 杨琏毕竟是杨雄的独子,加上现在又有杨夫人护着,杨雄不可能这的打死他,听到这里时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指着杨夫人说不出话来,随后猛地摔了棍子一脚踹在杨琏的肩膀上:“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杨夫人哭得快断了气,抱着杨琏就要开口,杨琏却拽了拽她,强撑着重新跪直了:“孩儿错在不该醉酒闹事,冲动鲁莽惹下祸事,更不该去找柯庞的麻烦当着柯庞的面让柯家抓住了把柄。” “就只有这些?” 说到这里杨琏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暗中攥紧了拳头,恨恨地说:“还有,孩儿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招惹……招惹了成王的人。” “成王,成王算个什么!” 满京城谁看不出来苏世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战功斐然又怎么样,只要皇上不喜欢他,他就算是抢破了脑袋也坐不上那个位子。都说成王有太子护着,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皇室中人若是地位相差悬殊还可以装一装兄友弟恭,可苏世和太子注定了就是成王败寇,太子若是能平安无事活到登基的那一日,苏世也照样是个死! 更何况太子那个身子也不一定活得到那一天。 更要紧的是,更要紧的是四皇子那边啊! …… 醉梦楼里唐璎珞宛如说书先生一般将事情说得比柯若这个当事人家属还要精彩,她灌下一杯水润润嗓子,继续说道:“那朝暮馆原本只不过是个烟花之地,里面的人耍起泼皮来任谁都要退让三分,整日在杨家门前哭闹,因着此事我父亲都严令我家哥哥不许出入那等地方。” 这样看来朝暮馆和柯庞也是有所作为的,可为何自己竟没收到一丝消息,便问:“不过是险些死了一个丫头,原本大家关起门来给些银子打发了就是,怎么会闹得这么大?” 唐璎珞看了柯若一眼,说:“听说事情原本是冲着柯家哥哥去的?我对于这些却是不太清楚了,那杨雄大约是觉得柯二公子向来……咳宽容大量,此事大约是会一笔带过吧。” 柯庞哪里是宽宏大量,他根本就是胆小懦弱的典型了,若非是舒湄撺掇着他讲此事告知柯大人,恐怕他还当真会将此事咽下去。只是当着柯若的面,唐璎珞也不好说柯庞的不是,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说法,又小心地看着柯若,生怕她有个生气的。 反正此事已经说开,柯若也就没什么顾忌不顾忌的了,听着唐璎珞的话音似乎是要向自己求证,便道:“此事我也听父亲说了,杨家父子倒是亲自前来道过歉,只是我父亲没让进门。” “就该将他们拒之门外!”唐璎珞义愤填膺:“那杨家以下犯上不分尊卑,停职都是便宜了他。” “杨家父子停职了?此事怎么会闹得这么大?” 柯若看着舒湄竟是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样子,不免有些疑惑,却还是说道:“原本这对于柯家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我父亲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只打算给杨家父子一点教训罢了。只是那朝暮馆的人日夜在杨家门外哭诉,按理说这两家商量商量也能解决,只是听说对方张口就要三千两银子,杨家可不是什么冤大头,杨雄当场发起火来,似乎是派人去警告了朝暮馆的。” 摸着良心说,舒湄给春杏用的药在这时代的造价要个三千两还真不是狮子大开口,若是能批量生产才能降下价格来。只是这其中原委不便与人道来,便问:“如此说来那此事应当是压下去了的。” 唐璎珞道:“此事我也听说了,今日朝堂之上,褚大人带着督查院连上了十几道奏折弹劾杨家目无王法,皇上当场大怒,再加上四皇子还说了一句什么‘命无贵贱’,闹到最后皇上直接停了他的职命他在家“静思己过”!杨雄若是在这个时候再向对朝暮馆出手那怕是脑子给狗吃了。” “这倒是奇了。” “郡主有所不知,这四皇子向来风流,会为这青楼女子说话也不稀奇吧。”唐璎珞还为反应过来舒湄说的是什么,下意识地解释着,舒湄却是没有接话。 当初杨琏接手玄铁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和四皇子有关,杨家即便不是四皇子一派的人关系也不会疏远到哪里去,可今日四皇子竟然没有帮着杨琏说话,这倒是奇事一桩,岂不是他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是会改变朝中风向的?即便是原本有些想要为杨琏开脱的人听了这言论却也是不敢再开口了。 可这杨家和四皇子之间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光是舒湄,杨雄也是万万没想到四皇子竟然会为那青楼妓子说话,得罪了一个成王不要紧,左右杨家也是站在四皇子一边的,和苏世本就是对立面,只是四皇子如今的这做派却是让人捉摸不透。 今日早朝过后他派去四皇子那里的人却根本见不到苏意,摆明了杨家已经是一枚弃子,可他前脚才将苏世得罪了一个透彻,如今又惹恼了圣上,四皇子抽身事外,杨家如今恐怕是要大难临头,哪里是什么三千两银子的事情。 朝中凶险波谲云诡,本就难以一言以蔽之,柯家如今闭门谢客,四皇子更是做壁上观,杨雄如今最紧要的是要摆平朝暮馆一事,静思己过就要将这这思过的态度先摆出来。 可要想摆平此事显然只有将三千两诊费老老实实给送过去,杨家现在哪里还拿的出来三千两银子。他的那些个暗账挂了旁人的名早就变成了田契房契,府中余钱撑死了也不到两千两,那群娼妓简直是欺人太甚! 第九十九章幕僚 且不管杨雄如今是如何的孤立无援诚惶诚恐,有些事情终究是避免不了的,三千两银子杨府拿不出来,便要变卖铺子田产,要说起来为了填补烟花巷的开销到变卖田地这一步的,杨家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纵使此事能平安过去,此事也会是杨家永久的耻辱了。 只要一想到这里杨雄就是满肚子的气,可杨琏如今已经被打得重伤,杨夫人又是一片哭天抢地,他是再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这口气无论如何又咽不下去,思来想去忽然叫来了管家:“敢在朝暮馆里行医救人的大夫,想必是早已没有尊卑廉耻了,去查查,成王府里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人。切记,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成王在外征战多年未归,唯一的靠山王家也已经抄家灭族,从未听说过他在京城还有什么势力,那名不见经传的小大夫却摆明了和成王府关系匪浅,若是杨家能查出来成王府的这一条暗线,说不定四皇子还能看在这个份儿上再拉杨家一把。 舒湄撺掇着柯庞将此事闹大,为的就是不想让杨家大张旗鼓地去查那成王府令牌的事,军需贪墨案中杨家首当其冲,只要瞒过这一段日子,也就不怕杨家再掀起什么风浪来了。 “如此说来,这杨家还真是愚不可及。” 成王府里,褚子桑闲来无事便要来蹭饭,难免就要与苏世说起这杨家一事,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倒是当真有些好奇这春杏究竟是何许人也了,过几日便是红娘会,你是否要与我一同前去?正巧弥补了你昨夜未曾见到这春杏姑娘的遗憾。” 苏世去朝暮馆,对于褚子桑来说可是个大新闻,因此将苏世在朝暮馆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的,杨琏一事本就闹得沸沸扬扬,连带着春杏都出了名,而那位将人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神秘杏林高手自然也成了某些人的谈资。 只是对于褚子桑来说,要猜出出手之人正是舒湄却没有丝毫困难,他更好奇的是,舒湄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能叫那杨琏都知难而退。 杨琏是个彻头彻脑的蠢人,从他能去挑衅柯庞这一点就能看出来,而就是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人,舒湄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大夫竟能让他服软,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 若不是褚子桑答应过舒湄不会将他牵连到这些皇权争斗中来,他倒是当真想让苏世将他也收入麾下。 再加上苏世昨日竟也要找那春杏,总不会如此巧合,当真是勾起了褚子桑的好奇心,今年的这红娘会,他是无论如何都要走一趟的了,只是没想到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苏世竟当真同意了,褚子桑当即吃了好大一惊。 “不会吧?你在外这三年变化也忒大。” 苏世掀起眼皮来看他:“怎么,这朝暮馆我去不得?” “去得去得,能邀得成王殿下同去,我不胜荣幸。”褚子桑随意敷衍了一句,又道:“不过苏意乃是每年红娘会的座上宾,你见到他不会心烦?” “不至于。”说起苏意,苏世略微蹙了一下眉头,说:“杨家如今虽然已经是秋后的蚂蚱,只是苏意向来逞强好胜,行事又鲁莽,他在此时竟会如此干脆地与杨家撇清关系,这与他往日里的作风不太相似。” 苏世记得,前世苏意的性子从无改变,却屡屡在关键时刻并未掉入陷阱,显然在他身后还有一位军师。 从他回京至今,苏意的表现一直没有波动,此一举倒是终于高明了一回,如此说来苏意的这位军师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了,只是他这一世也算是时刻关注着苏意的动静,竟全然不知道苏意身边出现了这样一号人物,此事怕是还有蹊跷。 苏世此次回来,与以往大不相同,褚子桑不由得感慨一句这军营当真是个最好的磨炼场所,竟能将人改变得这样彻底。 从前苏世虽然也同样聪慧,但却远没有如今这般高瞻远瞩,褚子桑道:“程家虽然出身不高,但这许多年来程贵妃深受宠爱,也发展了不少势力,你这几年不在京城,是以知晓得并不清楚,若是他们当真请到了什么厉害幕僚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此举算不上顶尖的高明,不过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我比较好奇的是,苏意竟能听得下去这位幕僚的话,这才是需要几分本事的。” 这种时候褚子桑还有心思开玩笑,苏世无奈地笑了笑,不过调笑归调笑,他说的却也没错,苏意的这位幕僚岂止是说话能让苏意听得进去,简直是让苏意言听计从了,他此次定要仔细查查究竟是何人,趁早断了苏意的这双翅膀! 话说另外一边,舒湄告别唐璎珞柯若后便回到了嘉靖王府,虽然多了一个四皇子时意料之外,但大致却还是达到了目的,杨家如今已经是一艘风雨飘摇的破漏船,只待军需贪墨案东窗事发,必定还是拿杨家开刀,关于朝暮馆里的成王府玉牌一事就再也无人会提起。 舒湄此计看着是兵行险着,但只要不出意外,便能安然无恙。 第二日一大早舒湄就出了门,照常先是回了百草堂,刚一跨进院门就听见舒依依的声音:“哥!咱们发财了!” 舒依依这嗓门儿丝毫不知道收敛,舒湄瞪了她一眼,做了一个要打人的手势威胁道:“你小点儿声,怎么了?” 舒依依下意识地一缩脑袋,随后又笑嘻嘻地去抓舒湄的衣角,一边带着他往里走一边说:“就是你前几日交代我的,说若是那什么柯家的人来了该如何应对,我便照你说的做了,然后那人就给了一个信封,说是答谢你的,你猜猜里面有多少银子?” “嗯三千两?” 瞧着舒依依这一幅眨着眼睛期待的模样,舒湄佯装思索了片刻,如是说道。却不料舒依依当场尖叫起来:“四千两!足足四千……唔唔……哥……” 舒湄手疾眼快地捂住了舒依依用的嘴,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这才放开她:“刚才让你小声些你这就忘了?” 舒湄可还记得如今的百草堂是锦衣卫眼皮子底下的猎物呢,她这样大声嚷嚷,谁还查不出来那日朝暮馆中治病救人的乃是她舒子湛? 舒依依从小便知道“财不外露”这个道理,自己捂住嘴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周围,这才压低声音兴奋地说:“四千两啊,这得是百草堂一年的收入了,哥,你到底和柯家的人做了什么啊?对了,那柯家是不是大理寺卿家的?哥你若是去坑蒙拐骗的话可不能招惹这种衙门人家啊。” “就你机灵是吧?”舒湄拍了拍自己被攥皱的衣服,问:“柯家的人怎么说的?” 第一百章窗户纸 “他还能怎么说,无非就是些什么感谢之类的话呗。不过有一点挺奇怪的,那人说什么余下的一千两算是给你哥哥你的诊金,这是什么意思?哥,你说的那三千两是做什么的?” 舒湄哪里有工夫和舒依依解释这些事情,干脆沉默不语了,舒依依没得到回答,开始不依不饶地追问,舒湄无奈,只能说:“别闹,还有正事儿呢,那人只说了这些?” “嗯……对了,他还说若是有机会想请你吃饭来着,我想着虽然请大夫吃饭这事儿有点不对,但四千两不是什么小数目,就说等你回来再说来着。” “你个小财迷。”舒湄无奈地敲了敲舒依依的脑袋,不过也幸好这柯家出手大方,否则她岂不是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接触柯彦? 舒湄这些日子要做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多,再加上舒依依还在一旁好奇那“四千两”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直在追问,舒湄不堪其扰,便问:“你用过早饭了吗?” “呃……”舒依依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是打算出去吃早点的,见到舒湄一时开心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此时舒湄提起来她顿时觉得肚子饿得慌,顿时委屈巴巴地看向舒湄:“没有。” 舒湄便十分干脆地打发她去用早饭,又再三叮嘱她不要将这四千两的事情透露出去,这才独自回了房。 幸而舒依依虽然单纯,却也知晓世间险恶,此事倒是没叫旁人知晓,舒湄也省了不少心,只是舒湄万万没想到,事情却还是出了纰漏。 过几日便是方唐的大寿,舒湄早就想好了贺礼,今日出来正好先去看一眼,也就并未坐在百草堂中坐诊,以至于褚子桑前来寻她时又扑了一个空。 “依依,你哥哥呢,他不是回来了么?” “是刚回来,不过又出去了。”舒依依如今已经明白了,一直到春闱结束之前褚弼之都不要想出门,连带着对褚子桑都没有以往那么热情,把玩着手上的东西随口一答:“你过他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吧,褚小公子要不进来先坐坐?” 舒依依这个小丫头,心里想着什么全都写在脸上,褚子桑无奈地看着她,说:“你哥哥若是知道你是这么待客的又要骂你了。” 闻言舒依依顿时瞪了褚子桑一眼:“亏得每次我哥哥教训我的时候你都说什么‘小孩子胡闹不碍事’,结果我可算是见识到了,如今我哥哥不在,你还打算去向他告状呐。” “是啊,平日里说的那些不都是客气话么。” 原本褚子桑来找舒湄也没什么要紧事,这会子和舒依依斗起嘴来也觉得挺有意思,撑着下巴坐在下面颇有兴趣地瞧着舒依依的反应。 只见她气势汹汹地的瞪了自己一会儿,旋即又没法子一般沮丧地低下头去,再次抬起头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幅灿然的笑脸,她笑嘻嘻地给褚子桑倒了一杯茶,站起来亲自送到褚子桑手上,好汉不吃眼前亏地同他商量:“小公子,小公子你平日里对我最好了,方才是我招待不周,这杯茶就当是我给你道歉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告诉我哥哥好不好?” 说着舒依依眨巴眨巴眼睛,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褚子桑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说:“你方才再做什么事如此入神,不如你把方才你把玩的那东西给我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舒依依一听这要求竟如此简单,立刻将茶盏推到褚子桑手上,直起身来乐颠颠地回去拿那香囊:“有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就在致芳斋后巷买的呀,褚小公子你想要多少没有,还偏要来抢我的。” 说着舒依依将那香囊随后一递就送到了褚子桑面前,他看了一眼,原本以为是个什么精巧的物件儿,却没想到竟只是一个普通香囊,无奈地一敲脑袋:“你这丫头,平日里你哥哥应该告诉过你香囊这种贴身物件是不要轻易送人的吧,你如今这样大大咧咧的给了我,你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有什么关系,这香囊上面又没有我的名字,谁知道是谁的,再说了这东西别说不是我绣的,甚至都不是我买的。”舒依依倒是完全不在乎,一耸肩补充了一句:“你们读书人就是迂腐。” 和褚弼之比起来,褚子桑已经算是十分随性洒脱的了,舒依依竟有脸说褚子桑迂腐,这可真是叫褚小公子受了好大的委屈。褚子桑神色无奈地盯着舒依依,拿她实在没有办法。 不过旋即他便意识到一件事情,问:“这香囊是子湛买的?想不到他还有这等闲情雅致,别是有了心上人吧。” “送心上人的东西哪能这么随便?”舒依依对于褚子桑这等毫无情趣之人十分鄙视:“我哥也就是打发我才这么随便,就上次出诊的时候随手捎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是随手捎的,你哥说不定经过了千挑万选才看中的,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他恐怕要伤心死了。” “他有什么好伤心的。”舒依依完全没有防备,对于这个一味偏向自己哥哥的人很是不满,辩驳道:“这种香囊的打法,就致芳斋后巷那个摊子上有,就这个样式的,批量生产十文钱一个。我上次去吃茶点时还顺嘴问过,他就是随便拿的。” “他具体是什么时候买的。” “就那天你走了之后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舒依依怀疑地盯着他,褚子桑笑了一下,解释道:“我这几日过来也没见到那摊子上还有这种香囊,想问问看是不是我找错了。” “就是正对着后巷的那个摊子嘛。”舒依依对于褚子桑并不设防,方才也不过是开玩笑似的一问,并没有在意,提起这事儿她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自顾自地说道:“不过我哥那天看起来怪怪的,难道是因为见到了顾先生所以太高兴了?” “怎么个怪法?” “我跟你说啊,那日我哥原本是要去出诊的,救你刚走那会儿出的门,可那天他出门大约两炷香的时间吧就回来了,就这种时间间隔吧,他应该是才刚到病人家门口才对,如果说是半路折回来拿东西,也没见他落下了什么,反而是莫名其妙地带了个香囊回来,还是在这附近买的,这有点说不通呢。” 按照这个时间来算,舒子湛回来的时间正好卡在苏世从后巷离开的时间点上,这香囊…… 第一百零一章察觉 当初舒子湛和褚子桑说过,他无意于权利争斗,那一堆堆一串串的话说的言辞恳切毫无玩笑之意,可转眼之间他就挑了这么一个时间点出诊,在致芳斋后巷停留,在苏世刚刚离开的时候回到百草堂,舒子湛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褚子桑并不愿意轻易怀疑旁人,他忽然站起身来,对舒依依拱手道别:“算了,你哥哥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就先回去了。” “诶你不等他了吗?这会儿他应该在路上了才对。” “我家里还有些事情,待他回来你和他说一声吧,你这香囊我可不要,不过我哥可能挺感兴趣的,我替你转交啊。”说着褚子桑便转身出门,舒依依一个闹天闹地的小猢狲被他一句话打趣得满脸通红,“你你我我”地说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等她再抬起头来,褚子桑早就不见了。 “诶褚小公子你等等,我还有事要与你说呢。” 舒依依闪电般回身去书房抓了一张纸飞奔了出去,可压根没见着褚子桑的影子,她忍不住耷拉下脑袋,抱怨了一句:“怎么回事。” “怎么了?蔫头耷脑的?” 正沮丧中的舒依依听见这道声音也高兴不起来,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哥”,这副蔫了吧唧的模样叫舒湄觉得有些好笑,她忍不住捏了捏舒依依的脸,问:“是谁欺负我家妹妹了?跟我说,我替你教训他去。” “褚子桑。” “……没规矩。”舒湄敲了她一下,又问:“昀卿怎么了?” 舒依依委屈地看着舒湄:“他倒是没做什么,就是今天奇奇怪怪的,走得那么快喊他也不应,我还有样西我想让他带回去来着。” 反正舒依依是个小孩子脾气,舒湄有些好笑地拿过她手上的单子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地“哟”了一声,评价道:“这是你写的药膳方子?写得还行,这是给佐为的吧,难怪这么着急。” “哥,你也笑我。”舒依依象征性地拽了舒湄一下,还是一脸的失落。舒湄无奈,只能安慰她说:“褚大人又不会苛待了佐为,他不是咱们上京的才子么,你就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定能金榜题名,你说到时候我要不要去太医院谋个差事好凑个门当户对啊?” 舒湄前面说的还算是安慰人的话,听着后头却完全是打趣了,舒依依顿时涨红了脸,狠狠地掐了舒湄一溜烟跑回去了。 “嘶……死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舒湄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胳膊回了百草堂,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盒子让麦冬先收了起来。 如今她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地出门是因为舒至曦还在宫中,又临近方唐寿宴,但这只是暂时的。 方才她去取东西时便发现了,如今盯着百草堂的人越来越多,若是日后舒至曦回来,她再想要回百草堂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因此舒湄便考虑着是不是该让平儿来帮帮自己。 随着这具身体年纪渐长,婚事早已提上议程,舒湄是不可能抛下平儿一人离开的,早些告诉平儿让她有个思想准备也好,但温眠…… 舒湄下意识地曲起手指,温眠的来历过于蹊跷,舒湄有一百个理由留下他,却也有一百个理由怀疑他。现如今在她身边的这些人,要么是沈素安排的,要么是皇帝给的,说不定犄角旮旯里还藏着别人收买的,除了一个平儿她任何人都不敢相信,在这嘉靖王府中,她不过是一杆枪罢了,若是事败,只有死路一条,舒湄谁也不敢相信。 不过嘉靖王府里虽然没有人,这百草堂中却可以挑出一两个来,只可惜无法带进王府,安排一个温眠已经是兵行险着了,若是其他人难免会节外生枝。况且百草堂的人也没一个会武的,说到底,舒湄身边最缺少的就是高手,可这样的人普通渠道也根本无法得到,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再看看吧,百草堂乃是她脱身后的安身之处,若是可以,舒湄并不想将百草堂与嘉靖王府牵扯到一起。而嘉靖王府里,温眠和白茗……恐怕最后两个可以一试的人了。 “公子,公子该用饭了。”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傍晚,舒湄在麦冬的呼唤声中才回过神来,一开门便被一阵冷风吹得哆嗦了一下。 如今这天气越来越冷,人也越来越懒得出门,得让他们赶紧将商路打通了,最好年前能完成,毕竟嘉靖王府的事情没个定数,这退路越早敲定她心里越有底,只是如今锦衣卫死死盯着百草堂,得想点办法引开他们的视线才行…… “公子,您这是想什么呢?” 舒湄今日的不在状态,就连麦冬都能看得出来,舒湄随意找了个借口,问道:“小姐呢?” “方才有一户人家来求诊,大约是家中女眷有个什么不适,二小姐便去了,还没回来。” 普天之下没几个女大夫,少有的几个会医术的也大多都养在内宅,像百草堂这样抛头露面的女大夫整个上京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加之百草堂也算是小有名气,专程请舒依依来给女眷看病的人家也不少,因此听麦冬这样说舒湄倒是没察觉什么不对,只是说道:“最近京城不怎么太平,你派辆车去接一接,带上两个体壮的小厮,别让小姐受了什么委屈。” 说到底舒依依还不过是个小孩子,这么晚不回来舒湄也是有些担心的,又问:“今日在百草堂内坐诊的是哪位大夫?” “是刘大夫。” 舒湄想了想,说道:“若是小姐太晚还不回来,你就带着刘大夫上门去给人家看看。” “这……人家专程请了小姐,想必就是因为女眷不方便吧。” 麦冬一脸为难,舒湄吸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让你带着刘大夫去的意思,就是告诉人家,我家妹妹学艺不精,这许久都瞧不好的病,是该回来再学两年。这大晚上的,一个姑娘家家的早该回家休息了。” “还是公子最心疼小姐。”麦冬挨了训挠着脑袋十分不好意思:“小的这就让人去接二小姐。” “去吧。” 舒湄挥挥手打发了他,又去把今日专程过来拿的东西都带上,到底也没用晚饭,打过招呼便走了,待兜兜转转与平儿汇合再回到嘉靖王府,王府的大门险些都落了锁。 这几日舒湄日日出门,留宿方府时便也罢了,如今这深夜晚归,沈素无论如何也是要派人来问一问的。 第一百零二章简单粗暴 只奈何舒湄与沈素乃是表面母女,纵使是约法三章,双方也是眼不见为净,只要舒湄的所作所为与嘉靖王府的声誉利益无关,沈素自以为能完美掌控舒湄的一切,自然也就不大管她,所谓的询问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左右舒湄如今傍上了方唐这个大靠山,做什么都有了借口,随意说两句此事便算是过去了,剩下的天舒湄倒是十分给面子的没有乱跑,除了要去红章学院的日子从不踏出王府一步,真正算起日子来,她倒是也不算出门频繁。 只是今日乃是腊八,她却是的确有事要办了。 红娘会这等事情,自然是要在晚上办的,舒湄身为嘉靖郡主,即便是沈素再怎么不管她也没有让她三更半夜出门的道理,舒湄只能另辟蹊径。 她想着既然百草堂一事迟早要让平儿值得,便让她暗中去找了两件小厮的衣裳,却也没解释什么,早早地上床睡了。 等屋里守夜的白茗在熏香下睡过去的时候才拉着平儿一同换上衣服,寻着府里守卫值班的空档溜了出去,其余地方倒是好说,只是这大门却不是那么好开的,幸而舒湄一早想好了借口,正要上前去与守夜的小厮说话,温眠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郡主,您这是要出门啊?” 他这凉凉的一问基本等同于废话,舒湄听着温眠这话音不对,便问:“怎么,你看不出来?” 虽然夜色之下看不清舒湄的表情,但温眠几乎没听过舒湄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过话,当即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赶紧说道:“不是不是,郡主您误会了,我可绝对没有要插手您的事情的意思,实在是我有话要说。” 舒湄奇怪地看了温眠一眼,连日以来温眠的存在感几乎没有,今日突然冒出来,实在是让舒湄有些意外。她顿了一下,才道:“说。” “郡主,这大半夜的出门,不管怎么看都是惹人怀疑的吧。定然会有人去禀告王妃,不管你是装作世子的人也好还是四少爷的小厮也罢,王妃甚至不必查,只需随便一问便兜不住,你确定要此时出府?” 舒湄此次原本就是为了红娘会才会冒险行事,依照前几日她的安排,红红的花魁之位应当已经是十拿九稳,可她如今又多了一样事情,柯庞说过今夜柯彦也会去朝暮馆,要想知道柳如绵和柯家究竟是什么关系,今夜可能是舒湄唯一的机会! 苏世此人手眼通天,舒至曦回京做得如此隐秘他都能够发现端倪,调查一个柳如绵对于他来说恐怕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此事明显和东宫关系匪浅,这种牵扯到皇子间斗争的事舒湄原本应该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的,如今自己都是麻烦缠身,她却还硬要往上凑,这委实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可如今摆在舒湄面前的困难都是清晰明确的,不论是敌人、目的都一目了然,破解之法也不是没有,只有苏世不同! 他对于舒湄来说就是一个谜团,舒湄并不想靠近,但未知事物的威胁却远比已知的更加可怕,更何况苏世如今这般温水煮青蛙的做法让舒湄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 并不是苏世真的对她有什么威胁,而是她竟然会对于苏世的一切示好逐渐毫无防备! 舒湄是一个全然暴露在在刀光剑影中的人,一点点的示弱依赖都会会让她坠入深渊,她必须要斩断这种情感。 所以舒湄必须要弄清楚自己与苏世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柳如绵和苏世、和东宫之间的纠葛或许就是这样一个突破口! “我自有办法掩藏踪迹。” 说着舒湄便向平儿使了个眼色,早就得了吩咐的平儿这就上前要去与看门的小厮说话,却被温眠直接拉住了:“郡主你先听我说完呀,我有办法送你们出去,而且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你有办法?” 这下子舒湄倒是好奇了,温眠向来是从不主动出主意的,这会儿倒是机灵了一回,若是他当真有法子,舒湄也就不必冒险了。 温眠说:“我可以带你们直接翻墙出去,绝不会有一点动静。” 舒湄:“……” 她险些忘了这武侠片常用片段,虽然简单粗暴,却是最好用的了。 …… 寒冬腊月,呼吸间气息凝结成一层白雾,即便是在热闹喧嚣的夜市之上也依旧是寒冷无比,只是如今这烟花巷上灯火连成一片,轻歌曼舞华灯彩照,摩肩接踵如同过年一般热闹,也就鲜少有人在意这些冷意了。 褚子桑披着暗青色大氅,对着手心哈了一口气,扬声问旁边的人:“你偏要来看这红娘会,又不到船上去,在这大街上逛什么?” “我何时说过要去看花魁娘子了?”苏世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全身上下不过一件棉衫,他看了一眼褚子桑,说道:“你若是觉得无聊,自己去看也行。” “我自己有什么好去的?”褚子桑翻了一个大白眼,这喧嚣中有些听不清苏世的话,却也不难猜出他都说了些什么,反驳道:“我对那春杏姑娘的兴趣可比花魁大,说起来朝暮馆也就在前面,你怎么还在这边转悠?” “等人。” 褚子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凑过去“啊?”了一声,苏世却不想再说了,举步往前走去,褚子桑赶紧跟上:“你等等我,刚才你说什么?” 年年的红娘会都是在水上办的,河里飘着无数花灯如同星火一般,苏世站在桥上,身旁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褚子桑双手撑在栏杆上向远处望去,满目都是灯火闪耀,如同星河落水。 “佩珩,你有三年未曾见过这京都的灯会了吧。” 他想起当年还有些少年意气的苏世,那时候他就想,这世上最清澈明朗的少年便是这样了,只是一别三年,恍若隔世,那少年如同脱胎换骨般收敛起棱角,成了如今内敛如玉的成王,再不复当年的岁月了。 褚子桑感慨万千,却半晌没等到别人的回应,顿时不满地转过身去,却见苏世正盯着一个地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桥头柳树下,三个人不知在说些什么,这原本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场景,可褚子桑却瞬间愣住了。 舒子湛?! 他为何会在这里? 自从见到舒依依的香囊后褚子桑便专程查过,确定舒湄的确是见到了苏世的,并且他是专程为了去见在致芳斋的究竟是何人才会有此行为,可他还没有来得及查清楚他究竟是什么人,就在这里猝不及防地见到了他。 褚子桑看向苏世,上京的万千灯火也照不亮他的一张侧脸,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漆黑的眸子里将所有的思绪全部掩藏,让褚子桑心中咯噔一声,冒出来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 第一百零三章擦肩 “那个,佩珩啊,你在看什么呢?那几个人你认识?” 褚子桑和苏世是朋友,可他和舒湄之间的感情也不是假的,所以在没有确定舒湄对于他们有威胁之前他并不愿意见到他遇险,所以才会试探着问苏世这样一个问题。 苏世沉默了片刻,那柳树下的三人仿佛拱手作别状,其中两人便向着岸边的码头上去了,乘上一条小船向着湖中央的画舫出发,他冲着跟在不远处的王继做了个动作,示意他跟着钟乐山,这才对褚子桑道:“走吧。” “去哪里?”褚子桑心中还满是舒湄一事,陡然听见这么一句,还没反应过来,苏世见他如此出神,倒是觉得有些好奇了:“你不是要去看夺花魁么?我订了包厢,现下过去,还能赶上个结尾。” “你这话说的,到好像是你专程陪我来玩闹的一般。”褚子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我的殿下啊,这红娘会如今都已经接近尾声,也没什么好看的。这湖心的画舫之上一座难求,你花了这么大的价钱订个包厢就这么空着,果真是财大气粗。” 以成王府如今的境地,和“财大气粗”这四个字着实没有太大的干系,苏世也不在意他的挖苦,只是说:“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我也不亏。” “什么人还得你亲自来找?刚才那个?”褚子桑第一反应恍然大悟,舒子湛和苏世之间果然相识!顿时更觉得此事毫无头绪,便问:“他是谁啊?” “一个江湖术士罢了。” 钟乐山,那个人有几分本事,只是缺少几分机缘,苏世此次前来便是为了他。 可褚子桑心中想着舒湄的事情,顿时便以为苏世所说人乃是舒湄,只是他与舒湄相识的时日也不短了,那人是从不信鬼神的,如今竟还能和“江湖术士”四个字扯上关系,着实是叫褚子桑大开眼界,心中正思量着,苏世注意到了他的异常,随口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算是认识吧。”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两个人是相互认识的,褚子桑也就不好多嘴了,就这么随口一提,却叫苏世皱起了眉头:“钟乐山在外游历多年没有踏足京城,你是如何认识他的?” “钟乐山?” 褚子桑和苏世对视一眼,两人都是聪明人,这个时候若是还不知道他们方才是闹了一场误会才才怪。 可若是苏世并不认识舒湄,那舒湄究竟是什么人? 问题一下子回到了原点,并且褚子桑已经不能再为舒湄保密,苏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昀卿啊,你也有猜错的时候哈哈哈。” 从苏世二人方才的角度来看,舒湄和温眠是背对着他们的,褚子桑是因为和舒湄相识多年,因此能一眼认出来那就是“舒子湛”;苏世的目标是钟乐山,舒湄的背影是个男人,他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联想到嘉靖郡主,说白了,这一场误会都是先入为主造成的。 褚子桑辩驳说:“哪有什么猜,我向来是根据事实合理推断。” 他心中不服气,转移话题道:“那画舫还去不去?” 苏世多年未曾享受过安稳时光,他不知是想起了哪一年的光景,神色都和缓下来:“昀卿要去,我自然奉陪。” “这还差不多,再不去,就连个结尾都赶不上了。” …… 这个时候,舒湄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才在身份暴露的边缘走了一圈儿,心中还在想着方才的事。 要平儿接受自己有着双重身份这事或许不难,但她若是平儿来这种地方那恐怕真的是要吓着那丫头,左右如今她已经把温眠带出来了,干脆也就懒得遮遮掩掩,直接带着他来了朝暮馆,正如她自己一开始所说,不论温眠是否是别人派来的,只要他不是嘉靖王府的人,一切都好说。 但是舒湄没想到的是今日来这里竟然还会遇上这样一个人。 百草堂开了许多年,救过的人不少,舒湄实在是不记得自己对面前这位强行跟上来说是要报恩的有什么前缘,只当他是个普通病人正要打发过去,谁知他竟执意要跟上来,舒湄瞧着事情不对,看着钟乐山的样子不像是要报恩,反倒像是冲着这红娘会去的。 红娘会也算得上是上京一件热闹事,能有资格坐上中央那一艘画舫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舒湄自己都还是沾的柯家的光,自然不会带上他。若他只是一个像凑热闹的纨绔便也罢了,若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那才真是大麻烦。 舒湄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大街上人这么多,那人怎么不去找别人偏偏找上了她? 难不成自己长了一张愚钝轻信的脸? “公子,你要是实在不放心,稍后我去查查那人究竟有没有问题就是,你何必如此愁眉苦脸的。” 温眠实在是看不下去舒湄这忧心忡忡的样子,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舒湄瞥了他一眼,无奈道:“这人海茫茫的,就连他的姓名都不一定是真的,你上哪里找他去?” “是嘛,公子你也说了,人家的姓名来历咱们一概不知,纵使是他心怀不轨,与我们又有什么干系,即便是诛九族,也没有牵连一面之缘之人的道理吧?只要他这的目的不是通过咱们达成的,也危害不到咱们,你管他是是要做什么呢。” 温眠向来洒脱随性,这一番话话粗理不粗,舒湄惊奇地看向他:“没想到啊,你平日里糊糊涂涂的,这时候说话到时挺有道理,我还真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公子你这话说的,我平日里也精明,只是没有表现机会罢了。”按照温眠的性子,话音儿说到这里,后面估计就是一串儿自夸,舒湄盯了他片刻,温眠也不在乎,这短短一路竟是片刻没停过,到了画舫前才终于闭嘴:“公子,到了。” 对于舒湄的这个新身份,温眠适应得比谁都快,这世上敢逛青楼的女子,恐怕也就独此一人了,温眠心中是又好奇又激动,憋不住的主意,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憋住。 舒湄才刚一上画舫,便有人前来接待,再怎么说舒湄在这秦楼楚馆里也混了个脸熟,因此个个对她客气得很,听说是来找柯公子的,直接便带她前去了,省了舒湄不少麻烦。 第一百零四章接近 “柯公子,久等了。” 柯家订的包厢位置不差,视野还可以,舒湄进来的时候,柯家两兄弟正在桌前说话,见舒湄来了,柯庞赶紧起身迎接:“哪里哪里,舒大夫可是大忙人,快来快来,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二弟,柯彦。” 但是论样貌,柯庞与柯彦有五六分相似,但若是论气质,柯彦可就远胜于他的这位庶长兄了。 舒湄初次见到柯庞时情况尴尬,可即便是到了这时候,柯庞也始终是有些畏缩的样子,按理说大家族中的孩子,即便是庶出,气质不凡的也大有人在,舒湄听说柯家主母并不是什么刻薄之人,也不知柯庞究竟是如何养成这幅性子的。 当然了,舒湄的重点本就不在柯庞身上,自然不会关注这个问题,她打量着面前身材欣长的青年,拱手作揖:“二公子,久仰了。” “舒大夫不必多礼,那日还要多谢舒大夫出手相救。” 柯彦也在打量着舒湄,早就听说百草堂的舒子湛年少有为,却着实没有想到对方竟如此年轻,不但医术高明,看待时局还如此透彻。今日见到舒湄,进退有度,也当得起少年才俊四字了。 “身为医者,治病救人乃是本分,二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更何况柯家帮我要回了那巨额的诊金,我还未报答二位呢。” “那本就是舒大夫应得的,你救了那春杏一命又对我兄长有恩,总不好叫大夫你赔了本。”柯彦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招呼舒湄往里走,说道:“只是没想到舒大夫年纪轻轻,竟连那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人都能救回来,我着实是佩服。” 舒湄开玩笑道:“毕竟是千金药方,总该有点作用。” “哈哈哈哈舒大夫你太过自谦了,既然是此等神药,那自然是价值千金的嘛。”柯庞亲自给舒湄倒了酒:“我先敬你一杯,先干为敬。” 柯庞这傻子,还以为他能一语双关暗指舒湄替他诊病之事,殊不知这里面掩藏的深意。 柯家官居二品,乃是朝中清流,一千两银子不是什么小数目,更不是柯庞能拿的出来的,这必定是出于柯大人的授意。可若只是为了治那不举之症,却远远用不到这么多的银子,更不需要柯彦亲自出马来招待舒湄。 只可惜柯庞悟不到这一层,那日他在朝暮馆中吓得魂飞魄散,转头柯家便让杨家如同丧家之犬,他还满心以为是自己在家中地位的证明,拉着舒湄大有一番要将她引为知己的意思。 “大公子海量,瞧着公子如今气色好了不少,想是身体有了一些起色,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公子还是需继续服药才是,待过了这一个月,我再为公子重新开药,如此一步步来,才能治根治本。” 如今柯庞因祸得福,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对舒湄如此殷勤是为的什么显而易见,左右舒湄今日来的目的是柯彦,也就懒得和柯庞周旋,直接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果然,此话一出柯庞顿时更加高兴,柯彦打断他的激动,也敬了舒湄一杯:“既然如此,兄长的事情就有劳舒大夫了。” “好说好说。” 如此一来,几杯酒下肚,三个人也算是相谈甚欢,柯庞酒不醉人人自醉,加上舒湄“特许”今日可以行那事,他更是兴奋难以自持,柯彦皱眉看了他一眼,说道:“兄长醉了,不宜在客人面前失礼,不如先去醒醒酒,今晚就由我来招待舒大夫吧。” 柯彦都已经发话了,柯庞自然乐得离开,自去找乐子去了。 走了一个昏头昏脑的猪头三,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便可以进入正题,柯彦道:“朝廷有规定,三品以上官员不得狎妓,我便代表父亲来谢谢舒大夫,大夫不会介意吧。” 朝暮馆这种地方,柯大人是来不得,可要见舒湄,百草堂可是个比朝暮馆好上太多的地方,如此明显的借口,舒湄如何听不出来? 她不在意地笑起来:“二公子说笑了,我一介布衣,哪里敢对柯大人有什么意见?公子可真是折煞我了。” 柯彦放下酒杯,十指交叉看着舒湄:“一介布衣可没有办法吓退杨琏,舒大夫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 “呵二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是早知道那是杨都统,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是不敢强出头的。” 舒湄有意兜圈子,柯彦的目光倒是更幽深了些:“若是按舒大夫这样说,那时候你总该知道他是何人了,竟还敢这样坑他,舒大夫的胆子也不小。” “千金之药,就这样用掉了,总要有人负责。否则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岂不是亏大发了,二公子应当理解我才是。” “所以舒大夫便将这得罪人之事推到柯家头上,既赚了银子也没惹腥臊,原以为舒大夫只是擅长诊治疑难杂症,却不料这借刀杀人也用的十分顺手。” 柯彦是个聪明人,舒湄看出来了,要想得到他的信任套出柳如绵一事,需要下苦功夫,可惜舒湄没有这个时间来跟他耗,便只要另觅他法了。 舒湄也不和他装傻,意有所指地说:“杨家早已是秋后的蚂蚱,在此事之上,柯家可曾做了些什么吗?不过是关了一场大门罢了,怎么现下叫公子说得到好像是我利用了柯家一般?” 这一番话与舒湄方才所谓的“不敢招惹”截然相反,显然是已经准备摊牌,柯彦自然是能抓得住其中的重点:“你果然知晓些什么。” “我非但知道杨家的事,我还知道柳家的事。当日朝暮馆中,杨琏为何偃旗息鼓,想来二公子也是好奇得很,今日约我前来不过是试探口风。此事我倒是无所谓被人知晓,公子若是实在好奇,可以随便查。” 舒湄之所以能如此坦然,就是料定了柯彦查不出来什么,否则也就不会有今日的见面了。 柯庞当日险些丢了小命,柯家不可能完全置之不理,而舒湄一介平民竟然能让杨琏退却自然会引起柯家的注意。舒湄交给杨琏的那玉牌只有他一人看过且识得,而杨琏向来争强好胜尤其是与苏世素有嫌隙自然是不会将如此丢人之事大肆宣扬,柯庞虽然在场,他却不一定看得清舒湄究竟是给杨琏看了个什么东西,至于朝暮馆中的人…… 苏世几年不在京城,她们更不可能认识成王府的标志。 有些事情看着凶险,实则却是有惊无险! 舒湄笃定了柯家会对这位突然出现、目的不明并且来历似乎还不凡的人上心,既然无法取得柯彦的信任,那就谈个交易好了。 第一百零五章正题 如今京城之中波谲云诡,虽说太子之位尚在苏轩手中,可历朝历代等不到登基的太子大有人在,加上如今苏世回京,与苏轩之间关系成迷,皇子之中最起码有三位势头最盛,在机上苏世回京之时那一番变动,朝中官员哪个不是谨言慎行,生怕得罪了哪一方势力。 柯大人乃是两榜进士出身,是中举后再成的亲,年近半百才得的柯彦这个儿子,走到如今这一步可以说是已经到了官场巅峰,可如今年纪渐长,柯庞不成器指望不上,柯彦虽是年少有为但要想在科举中出头却也还是稍显稚嫩,柯大人能否熬得到柯彦接过柯家还不一定,因此更是步步小心。 此时忽然出现了一个神秘人,杨琏都避之唯恐不及,柯家如何能不重视?可柯家却无论如何也查不到这百草堂和朝中谁有过联系,这样的神秘莫测,更是叫人不得不怕。 如今舒湄有恃无恐,把话就放在这里,柯彦一时间当真是拿不定主意他究竟是不怕身份暴露还是如此笃定柯家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场面一度便有些僵硬,舒湄表面上看着云淡风轻,心里却是计算着时辰的,她要的不是吓退柯彦让柯家不敢再叨扰百草堂,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道:“我相信呢以柯家的手段,想要查清楚一个小小的医馆究竟卖的什么药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这原本不过是一件小事,不值得公子劳心劳力。” 舒湄如此表态,显然是不想和柯家闹掰,柯彦顺坡下驴:“说什么查不查的,舒大夫是我们柯家的恩人,我们若还是心有怀疑岂不是良心都被狗吃了?舒大夫请放心,我们柯家是世代读书的清流人家,这等忘恩负义之事是绝对不会做的。” “公子通达大义,在下佩服,敬你一杯。” 在这酒桌之上,不喝酒是办不了事的,并不是非要一醉方休,只是图个痛快,其余事情上,自然也就痛快些。 柯彦与舒湄一碰杯,主动问:“方才舒大夫说你还知晓柳家的事?” “哦,这事儿啊……”舒湄放下酒杯,似乎是在整理语言:“这个你也知道,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像我这种男大夫,虽然在内院里行走不多,却也比外人消息更灵通些,我也曾经为柳家姑娘看过诊,有一些事很是不解,正好今日见到了公子,便斗胆请教公子一二了。” “舒大夫过谦了,若是连你都没有办法的疑难杂症,我恐怕是听都没有听说过了。”柯彦本意是要打探出舒湄的口风,这边儿堵了一道,那边儿自然要放开。他摸着下巴思虑了片刻,才道:“但舒大夫既然开口了,我定是知无不言。” 柳如绵一个六品官家的庶女,竟能攀附上大理寺卿的嫡子,这在整个京城都是沸沸扬扬过一段日子的,舒湄更是亲耳听柳如绵说过这门婚事乃是柯彦亲自向太子求来的。 虽说柳如绵的话未必可信,可却也是和传言最为相符的,起码看柯若对她的那态度,柯家与柳如绵的关系应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才对。 但如今这柯彦听到柳如绵之事,一不询问缘由,二不关心未婚妻,那可是他摒弃门第之见“亲自”求来的因缘,能做到这样不上心,明摆着有问题? 柯彦如今这反应是要打探舒湄的虚实没错,可对于柳家的毫不关心恐怕也是下意识的反应,这就奇了怪了,就他这样的反应,那“柯家公子痴心于柳如绵”的消息竟也能传得这样久? 有蹊跷! “原是这样的,柳家小姐近来身子不怎么爽利,我也前去看过几次,我瞧着大约是什么心病,几日见着柳小姐都是愁眉不展的,听闻柯公子与柳小姐有婚约在身,便想着问一问柯公子可知晓是什么缘故,我也好对症下药。” “舒大夫还真是仁心仁德。”柯彦奉承了一句,说:“不过柳家与我家都是恪守礼仪的清流人家,虽说我与柳小姐有婚约,我与她却是不曾见过几次面的,也未曾听说过柳家有什么事情,想必是婚期将近,柳小姐思虑重了些,劳烦舒大夫看照了。我也会让我家小妹常常过去与柳小姐说说话,解开这心结,想必便没有大碍了,到时候,还要有劳舒大夫多开几副安神的方子,我在这里就先先谢舒大夫了。” 舒湄本不过是试探一二,这柯彦便如同背稿子一般跟舒湄打太极,她不免露出一个笑容,半开玩笑般意有所指地说:“公子说得这是哪里话,太子殿下给公子与柳家小姐赐了婚,本就是一段良缘,若是因为我这医者的失误将二位促成了怨偶那我可就罪孽深重了。” “舒大夫这是什么意思?”原本眼前这人就来历神秘,现如今又搬出了太子,柯彦不由得皱起眉头,舒湄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打了个哈哈将这事儿掀了过去:“哈哈看我这嘴,又在胡说了,公不知道哦我这人自小在乡野长大没什么见识,还请公子不要介意,咱们喝酒、喝酒哈哈哈哈……” …… 套话之路漫漫,相比于舒湄而言,苏世与褚子桑过的可就是相当舒适了。 褚子桑倒是还好,他生于盛世之下,虽只是个私生子,遭受了不少白眼,可朝堂家中却都没他什么事,那些个什么阴谋诡计他看破却无需入局,在这京城富贵子弟里老老实实地当一个透明人。苏世却全然不同,自从王皇后去世,他不是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便是身陷这皇城中的勾心斗角,纵使是后来平定天下登基为帝,朝政也依旧繁琐复杂,十几年来竟无一日是轻松的。 苏世习惯了走一步算三步,如今也算是诸事尽在掌握,在这朝暮馆中,终于能偷得半日闲,阖着眸子假寐,褚子桑则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的表演,忽然问道:“你猜,今年这红娘最终花落谁家?” “我三年不在京城,当年的京城名花早已声名不在,对于如今这里的姑娘是一个都不认识,我如何知晓?” “你不是还认识那春杏么?”褚子桑下意识地回嘴,瞧着苏世睁开眼睛,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又改口道:“那你方才看了半晌的表演,你觉得哪一个最好?” 这世上啊,男子有文举武举,不论是文雅书生还是鲁莽武夫都热衷于“风流”一词,即便是大字不识也知道附庸风雅,这些个秦楼楚馆里的姑娘们虽然上不得台面,这一年一度的红娘会上表演的却也不都是歌舞,比拼琴棋书画的也大有人在,因此这红娘之名,也有人趣叫做“女状元”,是以褚子桑才有这一问。 苏世思索片刻,道:“此次红娘会上,是否有一位名叫红红之人?” 第一百零六章隐情 方才褚子桑说苏世只知晓春杏一人,如今却从他嘴里吐出如今的热门人物了,不由得大吃一惊:“怎么?你对这红红也感兴趣?” “前不久你兄长才史无前例地替一位青楼女子写了诗,这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我便是想不知道也难。” 说起这件事,苏世忍不住笑起来,他说:“这诗,是你写的吧。” “嘿,你这人,怎么做了点坏事便想到我身上?” “你兄长的文笔向来耿直中正,这篇诗词写得花团锦簇,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他的诗句。你家家风又是最严谨容不得半点脏污的,若不是你写的,你兄长早就出来澄清了。” 褚子桑仍旧试图做最后的抵抗:“可我的风格也不是华而不实呀。” “不过你都知道这是一件坏事,我倒是有些好奇,是什么人能请得到你出马为这小小青楼女子博名声喝彩。” 方才的误会之中,褚子桑既然已经和苏世说漏了嘴,这会儿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答道:“你还记得方才在岸边的那两人吧,就是和钟乐山说话的那个。” “嗯,此事还与他有关系?” “那人啊,可是个不能小瞧的。”说着他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上次顾先生从百草堂出来的时候你应当是查过他的,怎么样,人家虽然只是个大夫,可小小年纪一手建立百草堂,是不是也挺厉害的?” “那人是舒子湛?”苏世眯起眼睛,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那舒子湛在前世分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却偏偏和顾庭笙钟乐山都有关系,甚至这次红娘会,他都牵涉其中,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些? 见苏世表情不对,褚子桑道:“你觉得……他有问题?我看不像,你不了解他,这些年来他虽然行事神秘了些,但却不像是个有野心的,我几次和你通信中提起的观点都是闲聊时他提出来的,这个人仅仅从邸报上就能将朝局看得清楚,但只要一提起朝中党派,他却会有些抵触,不像是装出来的。” “锦衣卫也在盯着他。” “什么?” 整个大炎朝的人都知道,只要事情和锦衣卫扯上关系基本上就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褚子桑当然猜得出舒湄来历不凡,可他若是当真和锦衣卫都有联系的话那这里面可挖掘的事情就大了。 苏世此次回京本就处境尴尬,须得步步小心苦心经营方才不至于触犯了苏显瑜的忌讳,褚子桑是他多年的好友,自然不会将他陷于险地之中,他沉默了片刻,将舒湄那日暗中留意苏世的马车一事都说了,屋子里一时间有些沉默。 片刻后苏世才道:“我并不认识舒子湛,但是不排除他改换身份的可能。” 事实上,苏世几乎确信“舒子湛”是一个假身份,种种迹象表明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与朝中之事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前世他却从未听过他的名字,只可能是因为在朝中的那个“他”,是以另一重身份存在的! …… “哈哈哈我与公子也算是知己了,原本今日来见公子,是对柳家之事着实疑惑,可今日见到公子,我实在是不愿意见到公子遭受如此蒙骗,那柳家小姐……是在并非公子良配啊……” 舒湄眼神朦胧,两颊通红,拍着桌子为柯彦鸣不平,显然是已经喝多了,柯彦生生见着一个进退有度的小公子变成了个酒鬼,也是十分无奈,赶紧劝说他道:“舒大夫你醉了,快别再喝了,来坐到这边来先休息一下。” 说着柯彦便要去扶舒湄,却被她一把推开了,舒湄一杯酒洒了一大半,却还是要喝,嘴上还嚷嚷着说:“公子千万不要不信,那日柳小姐说要面见太子殿下,可惜殿下太忙了,就派人去拒了她,我……我是亲耳听见柳小姐说……说与柯家的婚事是……呃……” 舒湄用力甩了甩脑袋,好像已经忘了前半句话,拉着柯彦要“一醉方休”,说:“来来来,公子不要伤心,我……殿下的赐婚哪里是说撤就撤的,这……让殿下的颜面往哪里放,等把那柳家小姐娶过了门,你再……再一纸休书休了她,叫她再也嫁不出去,还……还敢瞧不上柯家……” 喝醉的舒湄嘴上也没有个把门儿,什么事都往外说,张嘴太子闭嘴殿下的,完全忘记了掩藏身份这件事。柯彦目光幽深,说道:“舒大夫这是说的什么话,殿下赐婚是什么荣耀,岂是说休就休的,这样的话日后万万不可再说了。” “可是……可是那不对啊,不对……”舒湄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幅痛心疾首的表情:“殿下他……柳……柳小姐……” 她大概是真的喝醉了,话都说不连贯,表情迷茫了许久似乎又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柯彦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舒湄却好像要哭出来似地抓住柯彦:“太子殿下那么好,公子……公子你只要告诉他柳家小姐的想法,他一定会收回赐婚的,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都不说呢,我知道……疏不间亲,二公子你不相信我,毕……毕竟那是你亲自去求来的因缘,想必……柳小姐是公子十分中意之人了,可我实在是替公子不值,你……你一定要信我啊。” “我信你信你,来舒大夫,你先坐下,不如你与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这什么都不说,我也不好做判断啊。” 舒湄有些迷茫地看着柯彦,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柯彦循循善诱:“你认识太子殿下?” “认……”舒湄楞了一下,又迅速摇头:“不认识。” 虽然她喝得昏昏沉沉的,但是这反应却是让柯彦更加肯定,她一定是太子的人! 太子殿下虽然多年来早朝中几乎不管事,但他绝不是一个摆着看的样子货,这样也就能说得通那日杨琏为何会退去了。 柯彦私下与太子交情也不错,同为太子一党,这小大夫为何举动却如此奇怪? “那你方才说柳小姐要退婚是怎么回事?” “唔,就是啊……我在柳府的时候,听见柳小姐和别人说……说要见太子,说这门婚事不好,那个人我认识,是东宫的人,当朝太子朝令夕威严何在,他没有同意,后来、后来就没事了,二公子年少有为,那……那柳小姐为何瞧不上你?” 第一百零七章酒后吐真言 喝醉酒的人像是找到了个话头,啰啰嗦嗦地就说个没完,柯彦却还是从中抓出了重点:柳如绵要悔婚! 他冷笑了一声,显得有些讽刺,问:“柳小姐当真是这样说的?” 舒湄抓着柯彦的手不放,追问着“为什么”,又说:“如今这满京城,谁不知道二公子对柳小姐情根深种,她现在这样做,岂不是要陷你于不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柯家强迫的她呢。” 舒湄义愤填膺地为他抱不平,终于是引起了柯彦的一点怨气:“我强迫她?柳如绵手段高超哪里是我强迫得了的。” 这话柯彦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却后悔了,猛地看向舒湄,幸而她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嘴里嘟囔着什么“不识好歹”之类的话,柯彦这才放下心来,试探着问:“那依舒大夫看,这婚事,柳如绵退不退得成?” “她一个闺阁女子,退什么婚!”舒湄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那二公子你是人中龙凤,又是男方,这件事情的主动权自然是掌握在你手里,依我看,这婚事二公子你就直接上门去退了,让整个京城都知道柳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嘿嘿,这样一来,她可别想嫁出去了。公子你不要伤心,天涯何处无芳草,这种女人……不值得的……” “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跟你说,太子殿下通情达理,若是柳小姐自己私德有亏,也是绝不会勉强你的。” 柯彦目光闪烁,脸上却露出为难来:“舒大夫,你有所不知,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这……唉……” 他一句话要停三次,看起来是满腹的冤屈,舒湄一看顿时炸了毛:“还有什么问题?一个女人,还能让她翻了天不成?!” 舒湄这一声音量丝毫不小,温眠原本是站在外面守着都隐约能听见,不由汗颜,若非他确定舒湄不会有什么事,恐怕都要怀疑里面呆着的那个人已经被替换了。 柯彦赶紧愤慨无比的舒湄给劝下来,犹豫着说:“你先听我说,我们柯家呀与太子殿下向来交好,你也知道这朝中波谲云诡的,我们和太子走得这样近自然会被认为是太子一党,这门婚事呢也是太子赐下来的,我们原本是驳了的,可那日我父亲犯了个小错,是殿下帮着才逃过一劫,恰巧太子又提起此事,我们不能再拂了殿下的面子不是?所以就对外说是我主动向太子殿下求的赐婚,这才有了今日这一桩事。我也不知那柳小姐究竟有何神通竟能让殿下如此重视,如今既然柳小姐对我无意,还闹了这样一出我也不想耽误了柳小姐,可这治病还要对症下药,所以想要问一问舒大夫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舒大夫?舒大夫……” 被呼喊的人歪着身子倒在桌子上,砸吧着嘴巴不知是梦见了什么东西,这是彻底睡过去了。 柯彦喊了好几声确定这个人是不会醒了,脸上的纠结真诚瞬间消失殆尽,和柳如绵的这桩婚事本就并非他所愿,柳如绵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太子都出了手,如今她却还不愿意了,他需得想个法子,将这件事情解决了。 只可惜这舒子湛醉得人事不知,看样子是问不出来什么了,只有另觅他法。 这般想着,柯彦便起身出门,吩咐下人好好照看舒湄,正巧撞见温眠要往里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位公子,这间屋子已经有人了,你还是去别间吧。” 温眠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这是误会了,正要说话,旁边的小厮便说了:“二公子,这位小哥是跟着舒大夫一起来的。” “对,我是百草堂的……小厮。” 温眠本想说侍卫来着,可一想普通的大夫谁用得上侍卫,幸而改口及时,只不过他这一身打扮实在不像是个小厮,若不是家仆说他的确是同舒湄一道的,柯彦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但若舒湄当真是太子的人,身边有个不平凡的小厮也不是不可能。 柯彦飞快地想通了,连带着对温眠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他一点头,道:“你家公子喝醉了,你好生照顾着。” …… 如今基本已经可以确信舒子湛与朝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是否当真如他所说对这些争斗不感兴趣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褚子桑想起当初舒湄与他说这些话时的样子,他喝了一杯酒,看着外面的表演没有说话,舒子湛……这样麻烦的人物结交起来果然也是个麻烦。 苏世知道舒子湛和褚子桑关系匪浅,也没有开口打扰他,只是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褚子桑将酒杯搁在窗台上,忽然说道:“舒子湛也算是我的朋友,若是你要查什么,不如交给我,也方便得多。” 苏世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道:“你还当真是一点也不避嫌。” “你我可是相交十几年的关系,这些话自然是不需要多说的。”褚子桑看起来轻松得很,他一耸肩随口说道:“总不至于分离三年,你就要连这点小事都要疑心我了。” 褚子桑这个人看上去是什么都不在意,苏世却比谁都明白他此时的心情,习惯了当年算无遗策的褚子桑,再看他现在的伪装自然觉得拙劣,苏世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这三年还是让你我生分了不少,舒子湛是你的朋友,你担心他也是理所应当,我相信你若是他当真有什么威胁定然不会瞒我,所以和我之间就不要玩这些手段了,我答应你就是。” “嗯?”褚子桑惊奇地看向苏世,被戳破也一点都不尴尬,反而是追问道:“你看出来了?我觉得我的表现也不僵硬浮夸啊,你这些年眼光倒是毒辣了不少。” 苏世心说不是眼光毒辣,不过是太了解你罢了。 两世以来褚子桑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留在他身边的人,苏世是与他相互支撑成长起来的,自然比对他无比了解,只是这话说起来太过酸牙,苏世干脆闭嘴不言,一幅坦然受之的样子,褚子桑摇了摇头,将视线重新看向窗外:“说起来这一届的红娘会不如往日热闹啊。” 苏世惊奇地看着他:“如此说来以往的红娘会你也来了?” “那到没有。”褚子桑说得理直气壮:“但我却是听旁人说过的,今年的确是不如往届,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第一百零八章千金 “因为红红?”苏世配合着装傻,褚子桑一拍手道:“不错,这就是方才咱们聊的那个话题了,子湛虽然只是个小大夫,但是在这烟花巷却很吃得开,看在他的面子上,几大楼子镇楼的姑娘今年都没放出来呢。” 褚子桑提起这件事情的原意是想告诉苏世舒湄一个小大夫,既无滔天权势也无成山金银是如何烟花巷有这么大的面子的,摆出了一幅“我什么都知道快来问我”的表情,苏世瞥了他一眼,问:“舒子湛为何要帮红红。” “……” 不按常理出牌的成王殿下成功让褚子桑的表情僵了一下,苏世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追问了一句:“怎么了?你不知道?” “怎么可能?”褚子桑清了清嗓子,说道:“要说他们二人相识也不短了,在这一整条烟花巷里,子湛对红红最是关照,我原以为子湛应该是心仪于红红的,为此还取笑过她许多次,有一次我问过他为何不干脆帮红红赎身,也就不必这样操心了,可他却说红红不愿意,我想着这二人之间应当也是知己吧,都是……” 他组织了一下措辞,评价道:“都是无法无天的性子。” “无法无天……呵……” 苏世得到的消息里,舒子湛绝对是个礼数周全的人,却没想到褚子桑会这么评价他,褚子桑道:“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无法无天,只是觉得他的想法往往难以想象,他所做的事,也只有他能做到。分明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但是相处久了,你会发现他所想的事情若是说出来,那绝对是值得惊悚的。” “能得你这种评价,我到是更想认识这位舒大夫了。”苏世眯起眼睛,道:“他也认识钟乐山,昀卿你帮我引荐一下,正巧可以通过他和钟乐山打打交道。” 说着他大约是想起了自己守株待兔等了许久的点苍先生竟然会认识舒子湛这件事,自我娱乐地想着若是他从一开始就认识这样一位奇人,说不定他会省了不少找人的功夫。 褚子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两人这才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这时候外面的红娘会已经进行到了尾声,朝暮馆的红红姑娘以四千六百两银子的身价成为当选红娘,这可是创了历来红娘会的最高价格! “这不对啊,几年的红娘会质量是明显不如前些年的,怎么红红的身价还会比以往高这么多?” 总的来说褚子桑和苏世今日来还是为了放松的,没一会儿便将注意力放在了红娘会上,褚子桑看着下面的热闹却忍不住皱起眉头,苏世对于这些事情知道得比不清楚,随口说道:“大约是有人在刻意为她提高身价吧。” 这倒是有可能,不过四千六百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绝不可能是舒湄的手笔,这样看来还有别的人在帮红红。 褚子桑好奇地往下望着,随后“哟”了一声:“我说呢,这京城了除了杨琏还有谁能如此大方一掷千金,原来是苏意。” “是他定的价?”苏世猛地睁开眼睛,一直没什么神色波动的脸色认真下来,皱着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褚子桑说:“我记得前些日子他还说‘命无贵贱’来着,为此得到了皇上的不少奖赏吧,这样看来倒像是红红撺掇的。” 褚子桑不愧是苏世的挚友,如此轻易地就能猜中苏世心中所想,苏世从不认为人分贵贱,即便是青楼女子也不可小觑。 但是紧接着褚子桑又说:“红红和春杏同是朝暮馆的人,她又向来仗义,若是真有苏意这条线,吹吹枕边风也不算什么。” “有理。” 关于红红究竟是不是苏意身后的军师,暂无定论,但……一试便知! …… 柯彦离开包厢后并无意多留,让人把柯庞看好了不要惹出什么乱子便先回去了,这边温眠推开房门走进去的时候舒湄正坐在椅子上,指尖把玩着一个玉牌,神色清冷哪里有半点醉态? 她此次也不过是赌一把,确信柯彦的确无意于柳如绵后便编造出这样一出戏来,就是笃定了柯彦绝不会去向太子去求证自己的身份。 温眠方才再外面听见了一些动静,也猜出了一些端倪,佩服道:“别人套取情报都是把对方灌醉,唯有郡主,灌醉自己也一样能行,着实佩服。” “这世上啊就是有些人会相信一些奇怪的定律,自以为是螳螂捕蝉,却不知黄雀在后。” 舒湄一人分饰蝉与黄雀两角,头脑仍清醒得很,温眠坐下来,好奇地撑着下巴问:“什么奇怪的定律?” 舒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于温眠的关注点之清奇感到无语,半晌才道:“大概是……酒后吐真言?” 可不是么,柯彦一步步放松警惕,可不就是笃定了舒湄一个醉酒之人不会不会说假话? 温眠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记住了一个道理:嘉靖郡主是个高手! 不过今日舒湄喝得的确是有点多,脑袋有些发昏,掏出一颗醒酒药咽了下去,这才对温眠说道:“记住了,以后在外面要叫公子。” “……记住了!” 这一条对话已经翻过去好几条了! 温眠心中吐槽,看着舒湄难受得揉了揉脑袋,忍不住问:“公子,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先醒会儿酒,我们今晚回去,明日还得参加先生的寿宴。” “嗯。” 这些事情舒湄向来有分寸,温眠能不动脑子就不动脑子,等着舒湄休息的空档欣赏起外面的热闹来,不由得感慨万千:“今年的花魁好漂亮啊。” “那是自然。” 别的不说,舒湄对红红的容貌还是有信心的,说话间甚至忍不住带上了一丝自豪。 温眠没注意到这些,还在那边感慨:“啧啧啧,四千六百两,我要是个女人,都想来挣这份银子了。” 舒湄哭笑不得,随手扔了个橘子过去:“去,你到是想得美。” “嘿嘿我就这么一说,”以温眠的身手怎么可能被舒湄打到,他随后一探就接住了舒湄的橘子,嬉皮笑脸地道:“谢公子赏,唔,这橘子挺甜的。” 舒湄懒得和他计较,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站起来:“你刚才说多少两银子的身价?” “四千六百两啊,怎么了?” “怎么可能?” 舒湄甚至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喝醉了,迅速跑到了窗边向外望去,红红依旧是一身红衣似火,在这寒夜里察觉不到冷似的只披了一层轻薄的红纱,舒湄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而是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苏意! 难怪苏意会一改口风放弃杨家,原来是这样。 早就知道红红不是一般人物,区区一个红娘之位有什么争不来的,可那个人为什么会是苏意? 第一百零九章辞别 “公子,你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太好?” 舒湄紧皱着眉头,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怒意,那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又无法宣泄,更是平添了几分烦躁。她闭了闭眼睛,强行按下那不应该冒头的情绪,与平常无异地和温眠闲聊:“你可知那花魁身边之人是谁?” “四……”温眠一时嘴快,险些说漏了,赶紧改口:“不知道。 幸好舒湄并没有注意到,她看着外面正抱得美人归,往楼上走过来的苏意,眼中满是深意:“那是当朝的四皇子,外面的人都叫他四爷。” “是吗?那他还挺风流的哈。” 温眠还在因为刚才险些说漏了嘴而暗道好险,随口就应付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舒湄的情绪不对,赶紧问道:“公子,你……这是和那花魁有嫌隙还是和四皇子有嫌隙?” “你说呢?” “我想着是因为那花魁吧,若是四皇子,依你的性子可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温眠这会儿倒是挺得意的,正要对舒湄进行一番剖析,舒湄却打断了他:“给你个和花魁说话的机会,你去和红红说一声,这里有人在等她。” “啊?”如果不是深知舒湄的这身打扮下面是个实打实的女人,他一定会认为舒湄和红红之间有着一段波折坎坷的前尘往事,他心中吐槽了一句,“哦”了一声便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房门便被敲响,倒是没等舒湄开口就直接进来了,就好像刚才那一声敲门只不过是意思意思,并没有什么征求同意的意思。 “温眠,你先出去。” 舒湄不用抬头都知道进来的是谁,她认识的人里面也就是有温眠和舒依依的敲门是这样的风格了。以至于温眠满脸的邀功表情生生被憋了回去,“哦”了一声失望退下,顺带给舒湄关上了房门。 “多谢公子相助。” 红红依旧是那个红红,分明瞧不上那一套虚伪繁琐的礼仪,却依旧是礼数周全。舒湄也没看她,专心致志地剥着手上的橘子,随口说道:“谈不上,四千六百两的高价,纵使是其余楼里的人参加了也达不到这个数,是我多此一举了。” 红红笑起来,坐在舒湄身边替她倒了一杯酒:“公子说得哪里话,多年来红红在这朝暮馆里都是公子的照应,此次红娘会,我也没有把握独占鳌头,也是托了公子的面子才能排除万难,顺利见到四爷,这一杯酒我敬你。” “方才喝多了有些醉意,这酒我就不喝了,你尝尝这橘子吧,挺甜的。” “公子既然已经吃醉了,那我就就先干为敬。”红红也没理会舒湄,一杯饮尽后才接过舒湄手中剥好的橘子,笑道:“这橘子虽甜,可惜我最近上火,却吃不得呢。” 舒湄也不勉强,扶着桌子站起来,走到一旁去把另一边的窗户打开了,因为是在画舫上,这间包厢又在边缘,从这一扇窗户看出去正好可以看见湖上飘荡的无数灯火,这夜里的冷风一吹,舒湄因为喝酒而有些发热的脸上倒是更红了一些,却也比方才闷着要舒服许多。 “吃不得便放下吧,世事本就是这样的,吃不得酒的便选择柑橘,吃不得橘子可以尝酒,各人都有各人的境况。” “各人也有各人的缘法。”红红接过话来,笑着走到舒湄身边,说道:“公子能说出这番话来,想必是能理解我的,既然如此,又为何还要叫我过来呢?” 瞧着红红身上衣衫单薄,湖面上的风又冷,舒湄便想着将这窗户关上,却被红红阻止了:“就这么开着吧,画舫上空气污浊,本就与公子格格不入,这江上开阔自由,才是公子的好去处。” 是啊,她本就是该和这些秦楼楚馆毫无关系的人,这里面进行的究竟是什么交易、里面的人要走什么路都与她无关,却偏偏自欺欺人地要去改变别人的缘法,还真是有些可笑。 这般想着舒湄忍不住笑了出来,感慨道:“还是红红姑娘看得通透,与你说话,总是能解我许多烦恼。” “公子如今想开了么?” “不,我还有一事不解。” “愿为公子解惑。” “你隐忍多年藏锋敛芒,我如今却想不明白,你究竟是为了这红娘之位才接近的四爷,还是为了……”舒湄直直地看向红红,带着毫无保留的探究与失望:“还是为了接近四爷才想要这红娘之位?” “……” 看着红红不说话,舒湄笑了一下,移开视线道:“我从前见着你,想着这世上大约是不会再有一个女子能如此骄傲聪慧,骄傲到即便身负着十丈软红尘也依旧飘然洒脱,聪慧到纵使将骄傲看得比命还重却愿意敛尽锋芒藏锋鞘中。如今看着你崭露头角,我便知道了,你将你的骄傲与聪慧全部困在往事之中,以至于毫不在乎前路,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现在所争取的,是你真正想要的吗?” “我想要什么,我向来都很清楚。” 此次红红回答得倒是很坚定,舒湄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多年来红红一直低调行事,如今步步为营、算准了每一步地利用每一个能够利用到的人,终于得偿所愿,到了苏意身边,舒湄只不过是在这一场算计当中充当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色罢了。 “呵……我险些忘了,你决定的事向来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舒湄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就不祝你万事如意了,在你要做的事情面前,这点微薄只愿,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有些事情是很痛苦的,比如说明知道好友要做一件大事,织一张不知会网罗进多少人的大网,但是你却对于这张网是什么、针对的是哪些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一无所知,你知晓他的前路定是如履薄冰,却也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清楚无比。 舒湄如今就处于这样的痛苦之中,她像是一个看着昔日好友坠入深渊的旁观者,却呼喊不得阻止不了,相比而言,她倒是宁愿红红将自己利用得彻底一些,将这些虚无缥缈的情谊统统斩断才好。 漆黑一片的未来压抑而悲哀,红红无意谈这些事情,她笑得很是开心:“今夜过来,一来是为了感谢公子多年来的照拂,二来,也是告别,四爷要为我赎身,日后怕是见不着了。” “你得偿所愿,我也……很是替你高兴,日后你自己保重。” “有些话我想和公子说许久了,只是怕伤了你我感情,如今我也要走了,这些话再不说也没有机会,我也颇有些不放心。”红红第一次笑得如此温柔纯粹,不带一点风尘中的讨好妩媚,她说:“公子要走的路,看着悠然自在安稳顺遂,却也不过是因为这里面的凶险,比旁人埋得更深些罢了,公子和光同尘,不是瞧不见这些事情,只是不愿去面对罢了,这烟花巷不是正经大夫该来的地方,日后,还请公子多多保重了。” 第一百一十章相遇 凶险啊,从百草堂创立至今,舒湄与这烟花巷之间的关系便是断不了的。 她想济世救人,这世上难道就她一个人品行高尚吗?却也没见哪个大夫和这种地方来往如此密切,所谓的名声问题实际上不值一提,反倒是烟花巷这种地方,自古以来便是凶险之地,用层层的金光锦绣盖着,蒙了人的眼,堵了人的耳,鱼龙混杂。 百草堂……难道当真要撤出烟花巷吗? 舒湄并不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正如红红所说,她知道这里面的凶险。就比如说柯庞身为大理寺卿的长子,尚且在争强斗气中险些丢了小命,她们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可要舒湄完全忽略这些,却也是做不到的。 “对了公子,”红红出门之前,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笑着说道:“从今以后我就不叫红红了,我叫丹朱。” 都是好字,端庄大气。 舒湄把门打开,亲自送她出去:“左右日后也没有交集了,叫什么,也无所谓了吧。” 所谓知己好友,也抵不过人各有志,从今日后,舒湄与红红恐怕无缘再会,她这样说,也算是斩断了二人的情义。 红红不由得愣了一下,舒湄却没理她,转身回了屋子,看着关上的房门,红红却还是笑了起来,风情万种:“再无瓜葛了……日后你就当做是个念想吧,莫要念错了名字。” 这一句话轻得如同蚊吟,谁也听不见,才刚一说出口就消散在这喧嚣的画舫中了。 红红抬起头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转身离去,苏意……还在等着她! “哇塞,你们这算是……姐妹情深?我看见这么一场戏是不是会被杀人灭口啊?” 告别红红舒湄心中并不畅快,但事已成定局,将话说开了却也不算是什么,看着死皮赖脸的温眠舒湄只觉得十分糟心,回怼了一句:“杀了你好让你去投胎么?” “那可不是,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温眠一拍胸膛,凑到舒湄面前去,对于这花魁的事情十分感兴趣,舒湄却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率先堵住了他的嘴:“当什么好汉呀,你不是来生要做个姑娘的么?” 这句话也已经翻篇好久了! 温眠刚想抗议,舒湄又道:“不过你也不用等来世,我看长春院就是个好去处。” “什么长春院?” 舒湄说:“风花竞入长春院,灯烛交辉不夜城。” 温眠:“……” 啊啊啊这是个什么郡主啊,逛窑子也就罢了,竟然连小倌馆儿都不放过!!! 温眠目瞪口呆地看着舒湄,舒湄弯起眼睛,拍了拍温眠的肩膀往外走去:“走了,回去。” “诶,公子等等我。” 温眠在原地呆愣了半晌才追上去,有些人要留下来一夜春宵,还有些没有银子订房间的却是要回去了,因此接送的小船便有些忙碌了,舒湄也得稍等一会儿能离开。 “子湛,这边。” 舒湄听见声音,在人群里还没找到褚子桑的人影,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这儿呐,往哪儿看。” “昀卿?想不到你也会来这种地方,你一个人来的?” 在这种地方看见褚子桑,舒湄是的确是有些惊讶的,褚子桑闻言一笑:“怎么,我看着不像是个风流才子?不过我的确是和别人一起来的,正巧看见你在这儿,就先过来了,你身边的这位是……” “在下温眠,是公子的小厮。” 温眠在王府训练的时候偶然碰见过褚子桑,这时候却只能装作不认识,舒湄道:“你就这么抛下你朋友过来,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恐怕你也不想见到他,走吧,你是不是在等船?先坐我的回去。” 除了自家有船的,都在这画舫上排着队,褚子桑在这个时候送上门来,舒湄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很是干脆地跟着他一起走了。 “你说的这位朋友我认识?这世上我怕见的人可不多。” 褚子桑侧头看了舒湄一眼,表情十分随意,一边带路一边说:“也没什么,上次你不是说过了不想和这些事掺和到一起么?那朋友就是致芳斋的那位,还是算了吧。” 听见“致芳斋”这三个字的时候舒湄脚步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又飞快地露出一个笑容:“是么?这样看来那还是不见的好。” 褚子桑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依旧很轻松:“我那位朋友原本对你也挺感兴趣的,如果不是我拦着,早就去登门拜访了,说真的,你和他一定合得来,真不打算认识认识?其实他虽然身份特殊了些,行事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交个朋友罢了也不一定能卷进什么事情里去,诶到了,船就在前面。” 画舫边一艘小船安静地停靠着,虽然不大,却也有蓬有顶,比那边那些小船好上不少。 褚子桑当先跳了下去,对舒湄伸出手去:“要我扶你吗?” 舒湄却站在画舫上没有动作,原本准备换船的温眠都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看着舒湄:“公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诸多巧合 这小船停靠的地方背着灯火,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远处的灯火好像是在天边一般再怎么闪耀也光影也投射不到这边,舒湄安静地看着褚子桑,一句话也没有说。 致芳斋背后的人就是苏世,这一点舒湄已经得到证实了,舒子湛和嘉靖郡主的人际关系绝对不能有半点交集,更不要说是苏世这样的关键性人物了,见到褚子桑的时候舒湄原本就在庆幸褚子桑竟没有直接将苏世带过来,如今他却意有所指般说了那样一番话,这是否意味着这看不见里面情形的小船上,是否就坐着苏世? 而褚子桑人精一样的人物,哪里能不知道舒湄在想什么?几次三番的试探之下,他更加确信舒湄认识苏世的这个事实,她如此排斥见到苏世,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样的僵持在黑夜里悄然发酵,却并没有持续多久,因此褚子桑忽然笑出声来,收回了要去扶舒湄的手,说道:“只可惜我那朋友还有事要办,否则今夜这样好的机会,我定然是要把他拖过来的。” “那还是算了,如今同在画舫上都见不着,大概是缘分未到。” 温眠扶着舒湄上了船,几个人一同坐在船舱里说话,褚子桑想起苏世所说的那事,便说到:“其实我上画舫的时候还见到了你,远远地看着你身边还有一个人,怎么没看见?” “什么时候的事?” 钟乐山对于舒湄来说至多不过是有些奇怪的陌生人,她一时间自然是想不到这上面去,褚子桑便道:“就是在桥头那颗柳树下的那个,看身形还有些眼熟,不知道我认不认识。” 这样一来舒湄才知道他说的是谁,钟乐山的种种可疑行径也都涌上心头,舒湄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说:“说起那人来我到是觉得奇怪,他只说他叫钟乐山,是我的一个病人,我却从未见过他,我看着他那意思似乎是想上画舫,大约是个没钱又想凑个热闹的人吧。” “你不认识他?” 舒湄摇头,表情不似作假,这下子褚子桑倒是真有些奇怪了,这一切难道真是巧合不成? 看着褚子桑低眉思索,舒湄不免有些奇怪,问道:“怎么,这个钟乐山你认识?还是说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件事情你可不能说出去。” 如果舒湄不认识钟乐山,那他在这种时候亲自来找舒湄必然是出于某种缘由,或许从舒湄身上真能得到一些关于钟乐山的情报。 这样一想褚子桑便觉得这件事情瞒着舒湄也没什么用,便将关于钟乐山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这钟乐山本是个茅山道士,前些年的时候在京城也颇有名气,只是那个时候大家都叫他“元阳道长”,至于他的真名是什么倒是无人知晓,十年前他忽然离开道观游历山水去了,对外说是入世历劫,十年来一步都不曾踏入京城。 虽然苏世并没有明说他要找这道人做什么,但褚子桑却觉得是和十年前他忽然离开京城的事情有关,苏世不知是从哪里探听到的这钟乐山的真实身份,竟能知道他的行程专程在这里等他。 温眠本就是个憋不住话的性子,听了褚子桑这一席话忍不住道:“嘿这世道还真是怪得很,和尚道士也会来这种地方了。” 舒湄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温眠立刻十分有眼色地闭了嘴,褚子桑无奈,笑道:“不怪他惊讶,这钟乐山本就神秘的很,若不是我有特殊渠道,也不知道这么一个人。” 说起钟乐山,舒湄可能不知道是谁,但若是说起“元阳道长”,舒湄的记忆可清楚得很。 当初,沈素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把她这个嫡亲的女儿送到京郊的庄子上不闻不问十几年,就是因为当时有一个著名的道人开口说舒湄八字轻,受不得父母恩情,正巧那时舒湄落水大病一场,怎么也好不起来,沈素便借机直接将他送了出去,舒湄的身体果然渐渐开始好转。 这就更证明了那道士说的话都是对的,嘉靖郡主的事就这样流传了一段时间,最终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可舒湄自己却是清楚无比,她的病之所以迟迟不好只不过是因为有人把自己的汤药换了。 若非是因为舒湄太过确定这一点,她或许还真对沈素怀有最有一丝期待。 这时候又听褚子桑这么说,舒湄的感觉自然是有些微妙,她有些好奇地问:“十年前的事,说的是嘉靖郡主么?” “你知道?” “听说过一些,只是我那个时候年纪还小,记不太清楚,好像也是个多事之秋吧,嘉靖郡主的事传了一两天就散了,具体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 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嘉靖王府是手握兵权实打实的亲王,即便是有些宗室子弟都是比不了的,嘉靖郡主小小年纪被送到京郊这样的事情原本也应该会引起一阵不小的风波,可当时朝政复杂,这件事情或许也有人在暗中控制,竟没溅起多大的水花。 褚子桑压低了声音,细细和舒湄分析道:“那个时候嘉靖王本是带着长公主和少爷小姐回京的,待了没多久就又回去了,你也知道,藩王进京不是一件小事,只待了这么一会儿就更是奇怪,朝中也有不少猜测,紧接着嘉靖郡主就大病一场被送离了王府,有些人就怀疑说嘉靖王府里不安全,王妃也是为了郡主的安危把人送出去的。这元阳道长闹的这一出虽然有些人不信,但总归也算是一个交代,皇上和沈家关系尴尬,还没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好歹扯了一块遮羞布。这钟乐山当初离京恐怕是为了保命去的,如今虽已经时隔多年,但他回来却依旧是一个隐患,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才会引起别人的关注。” 原本舒湄对于自己当初被“流放”是怀着嘲讽鄙夷的,关注点全在嘉靖王府和沈素身上,倒是没注意到这京城大局,如今被褚子桑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这样看来,她过去对这元阳道长的看法还真是太狭隘了。 褚子桑条分缕析,舒湄也听得入神,说道:“听你这样说钟乐山应该是个聪明人才对,他既然知道自己身上有是非,为何还要冒险回京?” 褚子桑一拍手:“这便是问题所在了!你看啊,钟乐山回京,是最近才发生的事,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当真只是要去看红娘会会在路边上随便拉一个人吗?绝不可能,所以他为什么会找上你,你可要想清楚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和乐 这无疑是在提醒舒湄如今她的处境,百草堂已经招惹了一个锦衣卫,和柯家也有了关联,苏世做主致芳斋也是个隐患,就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时候又冒出来一个钟乐山,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兆头,舒湄不由得皱起眉头,一时间也想不清楚自己和钟乐山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而褚子桑说完了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好一会儿舒湄才抬起头来,说道:“昀卿啊,你今夜来找我就是为了钟乐山的事吧?”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褚子桑倒是十分坦然,说道:“方才看你的样子,你应该是的确不认识这钟乐山的,和这样的一个人有所牵扯怎么看都不会是一件好事,更何况你连他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都不知道,正巧我有事要找这人,你帮我一个忙,行个方便,我去联系钟乐山把他调查清楚了,绝不让你沾上一丝半点可好?” 如果钟乐山只是一个简单的卷入到某个阴谋当中的人,舒湄仅仅是沾染上也也不会如此在意,可经过褚子桑方才的一番话,十年前的那什么“八字轻”的传言似乎还别有内情,舒湄虽想摆脱嘉靖王府,却也不想留有后患,万一这钟乐山一事是个定时炸弹,她的筹划可就全毁了。 更何况褚子桑也是一个可信之人,他若非是为了自己着想,也不会亲自来和她说这些事情。 这么一想舒湄便没有什么可犹豫地,爽快答应了,又说:“想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可以开口,但事后调查结果你可不能瞒着我,还有……” “能告诉你的我一定说!”褚子桑火速答应,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至于你的身份我会替你保密的,见不见我朋友,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褚子桑可谓是十分了解舒湄了,他抢着把话说完了,舒湄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事实上她并不在乎苏意调不调查百草堂,只要不被人看见样貌,这两个身份之间的切换舒湄还是应付得过来的。 就这样,钟乐山一事二人算是已经商定了,舒湄和褚子桑从两方面着手调查钟乐山,分工合作。 小船很快到了岸边,褚子桑和舒湄并肩走出烟花巷这才告别,今日舒湄是骑马来的,和温眠两个人很快就赶回了百草堂,带上平儿一同回了王府。 今日守夜的是白茗,舒湄把剩下的那点迷香灭了,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这才安心躺下。 因为昨天晚上喝了酒的缘故,舒湄多少还是有些头疼,又瞧着平儿脸色不好,显然是昨晚没休息好,便让她今日在家休息,带着白茗出了门。 雍晟夫人乃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女将,又是三朝元老,虽然早已不管军事,只享一个虚衔,其威望声明也是不容小看的,这一场寿宴请到的几乎全是朝中大臣,内宅亲眷什么的应邀的不多,是以整个寿宴便少了许多顾忌。 方唐是个最懒得操心的,整个寿宴由苏世一手安排,舒湄不免有些好奇,这短短的几天之内,苏世既要找顾庭笙、又要查钟乐山,不日还有个贪腐大案悬在头上,苏世究竟是哪里来的时间竟还能将一场牵扯道前朝诸多臣子的寿宴安排得井井有条? 舒湄到的时候,方府门前已经十分热闹,蔌夕带着几个人亲自在门口招待宾客,见到舒湄来了,蔌夕赶紧过来见礼:“郡主可算是来了,快快请进。” “先生大寿,我怎么能缺席?”舒湄让人将礼品拿过来,交给蔌夕去登记造册后便道:“你们还是去忙吧,这方府如今我可熟了,你们不必招待我。” “郡主说的这是哪里话,您是府里的贵客,夫人可一直念叨着你,方家人丁稀少,成王殿下一早就命人接了几个本家的小辈过来招待客人,也还忙得过来。” 原来那几个人是方家的,难怪舒湄从前没见过,毕竟如今舒湄是方唐的弟子,蔌夕便领着她和那几个人打了个招呼,彼此算是认识了。 因为方唐位高权重又向来不拘随意的缘故,方府鲜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候,那些想攀方府高枝的人一个个的都挤破了脑袋恨不得立刻就钻到方唐面前去,是以今日着实是热闹,舒湄看着这来来往往接待不过来的人,不好在这门口堵着添麻烦,便问了一声方唐的所在自己往那边去了。 “这都多少年没这么热闹了,你们这些小辈啊,尽是瞎操心哈哈哈。” 满堂宾客都在前厅坐着,方唐这个主人却没出去,由苏世扶着,苏轩和太子妃跟在两侧陪着她逛园子,虽然是在抱怨,可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高兴乐呵。 苏轩笑道:“佩珩这不是许久不在京城,怕是想念这皇城里的繁华热闹了,也就是姨母宠着他,给他这个机会凑热闹。” “你这些年来嘴却是越来越甜了。” 苏轩和苏世都是在王皇后膝下长大的,无论亲生还是收养,对王桐和方唐的感情却都是一样的深,只不过苏轩身为太子,不太好与方唐来往过密,多年来即使是在京中,不是逢年过年也很少单独拜访方唐,正好苏世如今回来了,兄弟二人一起过来,方唐瞧着这热闹心里也熨帖。 太子妃说:“哪里是什么嘴甜,殿下说的都是实情,这世上呀,什么也比不得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能哄的姨母高兴才那可是天大的正经事儿。” “你瞧瞧,”方唐偏过头教训苏世:“你说话做事若是有他们两个这么妥帖我可就放心了。” 苏世许久未曾享受过阖家团圆的滋味,这会儿心情很是复杂,听了方唐这话,忍不住道:“这京城里还有皇兄和姨母照应,我便是当真出了什么差错,谁还敢说什么不成?” “你呀你,刚夸你长大了,怎么说话还是如此不靠谱。”苏轩无奈地看着他,又要开始一番谆谆教诲,正巧这时候舒湄到了,远远地就看见方唐身边跟着不少人,不由得笑起来:“方才我还在说先生不知在哪里躲清闲呢,原来您身边跟着太子和成王两位殿下,难怪懒得去应付外面的大人们了。” “湄儿啊,快、快过来。” 方唐现在是越看舒湄越顺眼,那日她给煨的醒酒汤效果很是不错,见她过来,赶紧向她招了招手。 几个人和方唐之间都是关系匪浅,舒湄一一见礼,这才道:“先生现下是要去外面吗?方才我来的时候不少大人都问我您在何处,我花了好大的心力才逃出来,先生若是现在出去,恐怕是要被围得走不动路了。” “让他们等着去,咱们几个先好好聊聊天。” 方唐才懒得管这些事情,拉着舒湄一起走,这逛园子的队伍愈发壮大。 路过校场的时候,舒湄忽然呀“呀”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扭过头去问苏世:“上次在这里见到殿下,殿下还说要给我讲解神臂弩的图纸,可惜这些日子没机会见到殿下,不知今日有没有这个荣幸?” 第一百一十三章东宫 今日乃是方唐的生辰,一行人本不过是陪着她聊天逗她开心,太子妃闻言调笑:“早就听说郡主天资卓绝百步穿杨,难怪对这神臂弩如此上心,如此心急地要着看。” 舒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什么天资卓绝都是外面乱传的,我可连弓都拉不开,便只能依靠弩机之力了,太子妃还是莫要取笑我了。” “行了,我知道你心急看图纸,那佩珩你就和她说说吧,我呀还想再走走,你们谁陪我去?” 虽然苏世和舒湄两人都已经表态是绝对不会和对方联姻的,但方唐对于撮合二人却仍旧是兴致满满,苏轩对于苏世和舒湄之间的关系更是好奇,这种时候自然不会留下来,赶紧主动去扶着方唐,他既然都已经走了,太子妃自然不会留下,三人一同离开了。 看着方唐几分离去的身影,舒湄摸着下巴有些不解:“我怎么觉得先生和太子妃不太合得来?” 舒湄和苏世上次分别之前,从未提过什么神臂弩之事,舒湄故意找借口留下来,自然是有什么事要和他说,苏世原本正等着舒湄的下文,却没想到听着了这么一句,解释道:“皇嫂乃是陈大人的侄女,以姨母和陈大人之间的关系,她能容忍皇嫂进来已经是看在皇兄的面子上了。” “不至于吧?”舒湄想着上次他们讨论方唐和陈冼之间的事情时并未觉得这二人之间已经水火不容到了这种地步,方唐怎么会连带着对陈家的人有着如此大的敌意? 苏世显然也是想起了上次二人关于此事的讨论,他们观点不同,讨论的结果并不愉快,便没有接舒湄这话,而是问道:“郡主特意让我留下来,不是为了说这些的吧?” “的确。”舒湄笑了,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白茗,说道:“此事说来话长,白茗你先去拿些茶水过来,我与殿下细细详谈。” 这便是要白茗避嫌的意思了,苏世看了她一眼,挥手让王继下去,这校场上便只剩下了三人。 “如今已经没有旁人,郡主有话可以直说。” “赏菊宴上殿下曾与我说过,柳家小姐身上有什么秘密,这些日子以来,我与柳家小姐也接触了不少,的确是得知了一些消息,到今日才整理齐全,便趁着我都还记得一一告知殿下吧。” 当初舒湄和他说“还人情”,苏世提到柳如绵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他原本是想借此提醒舒湄柳如绵这个人不简单不要轻易相信,却没想到她居然真将此事放在了心上,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了线索,不由得对舒湄更加好奇。 “不知郡主都得知了些什么?” “知道得不少,殿下莫急。”舒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坐在石凳上一副要慢慢道来的表情,苏世依着她坐下,便听见她问:“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想先问问殿下。” “呵……郡主这是替我打探消息呢还是想打探我的消息。”苏世想着若是舒湄在套话的时候都是这么个开场,能得到什么有效信息。 经过上次在方府一番相处,他们之间便没了开始时那猜忌提防,苏世随口开了个玩笑,舒湄笑了一下,说道:“正是因为我得到的消息挺多的,若是不知道那些是殿下想要的,我岂不是白费口水?” 听这意思,这短短的时间内舒湄还真是知晓了不少秘密,苏世一时倒真是有些好奇她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了。 说到底,苏世还是不相信舒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因此这配合多少便显得有些儿戏:“你问。” 舒湄深吸了一口气,紧盯着苏世的脸色,问道:“殿下认识柳如绵吗?” “认识。” “可殿下看起来不像是与她有交集的样子。” “这个问题我也要回答吗?”苏世觉得有些好笑,舒湄眨了眨眼睛,笑着说:“这个是殿下的秘密,不必说了,但既然殿下认识柳如绵,我瞧着她也不像是殿下的人的样子,既然如此我就放心地说了,若是有哪些得罪的地方,在这里还要先请殿下不要怪罪。” “郡主尽管说就是。” 随着舒湄的表情变得认真,苏世也收敛了心思,便听见舒湄说道:“这件事情说起来也不复杂,赏菊宴上我亲耳听见柳小姐让人给东宫传话,虽不知她是要做什么,但那宫人却拒绝了柳小姐的请求,而且听那意思……” 一切有关于皇子的事情都敏感无比,舒湄看起来轻松,实际上心里是捏了一把汗的,苏世和苏轩之间的真实境况她全然不知,这番话难免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但看着苏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舒湄这才继续说下去:“听那宫人的意思,太子殿下并不愿意接见柳小姐。” 舒湄并不知道苏世是否知道柳如绵和东宫的联系,说这些话的时候紧紧盯着苏世的脸色不肯错过他的任何表情变化,等了片刻苏世似乎是在好奇舒湄怎么不说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疑惑地“嗯?”了一声。 “虽然我是在赏菊宴上撞见的这件事情,但是对于柳小姐和东宫之间是什么关系,那日的宫人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一切都没有概念,我只是将我的所见所闻一一转述给殿下你,相信这一切殿下心中有数。” 舒湄行事不失谨慎,苏世早有领教,听她这么说便道:“郡主不必担忧,在这些事情中孰是孰非我心中清楚得很,是我主动请求郡主帮忙的,自然不会因此猜忌你,若是郡主有什么话,直言便是。” 或许苏世和舒湄之间最大的差别便在于此,苏世向来奉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对于舒湄来说,是敌是友却需要反复确认,譬如温眠和白茗,该上的手段都已经上了,可某些时候,她却是绝对不会将事情托付给他们的。 因此虽然是得了苏世这一番话,舒湄却也并没有轻松到哪里去,她斟酌了一下言辞,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可能对殿下有用,就是柳小姐与柯家二公子的婚事,外界传闻是柯家公子主动求亲,但据我所知,此事却是柳小姐的手段,事情牵扯到东宫,其中细节不是我能够知道的,殿下若是好奇,便可自己去查了。有了这么一个方向,想必查起来没有什么难度。” 虽然舒湄说的含蓄,并没有直言柳如绵是为东宫做事的,但精明如苏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的言外之意? 苏世一直认为柳如绵是苏意的人,毕竟前世是她将自己的消息告诉了苏意,可那次赏菊宴上,苏世亲手从苏意手中救下舒湄,便知道在此之前苏意和柳如绵是并不认识的,也就是说柳如绵出现在九蒙山并不是苏意的授意。 他一直都弄错了一件事情,柳如绵可以是苏意的人,但这不代表她从一开始就是苏意的人,在此之前,在她没有接触过苏意之前,她又是在替谁办事? 这件事情埋在苏世心中已经许久了,除了苏意之外,最有可能的就是苏轩####太子殿下究竟是不是反派呢?即将揭晓 第一百一十四章对峙 褚子桑屡次劝说他不要过于相信苏轩,他和苏轩之间的通信渠道没有任何问题,消息泄露只可能是苏轩那边出的问题,只是苏世有意忽略了这个问题,而如今舒湄将柳如绵之事全盘托出,就更加验证了这件事情。 至少从这一刻开始许多事情已经明了了。 苏轩泄露信息让苏意得知自己提前回京,导致了苏意在九蒙山上的那一场伏击,若是自己在那次伏击中殒命,此事绝对掩盖不住,只需要小小的手段就可以让苏意豢养私兵一事暴露,皇子身死,必定会遭三司会审,到时候苏意豢养私兵天下皆知,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了。就算是皇上再怎么疼爱他恐怕也要贬为庶人,苏轩成为最名正言顺且毫无竞争对手的唯一继承人。 又或许苏世没死,正巧被柳如棉救下,就如同前世一般被撤职、软禁,再无一争之力,若非是苏轩病重,又哪里会有后来的那些事情?这天下恐怕早就在他手中。 苏世当初还借苏意之手摆平了自己私自回京一事,又借褚唯扬揭开岐云山的私兵,顺带连坐了一个冯忠,玩的好一手“借刀杀人”,可如今和苏轩的这一盘大棋比起来,却是差的太远了。 多年来苏轩在世人眼中都是宽和温厚的形象,行事向来是虽有手段却过于软糯,可同样是在王皇后的谆谆教导下长大的孩子,行事布局、筹谋计策,谁又比谁差得了多少? 今日这天冷得很,寒风就如同刀子般割得人脸疼,苏世藏在长袖中的手指蜷曲起来,静静地看着舒湄:“多谢郡主告知了,这些事情牵扯到我皇兄,接下来交给我便好,关于郡主所知晓的一切,我希望郡主不要同别人说起。” 自始至终苏世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就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中似的,舒湄暗道这皇家的兄弟之间果然不可小觑,苏世苏轩瞧着比谁都亲热,甚至那日赏菊宴上,他能够直接借调东宫的人,太子妃屡次为自己说话恐怕也是看在苏世的面子上,可今日看来,他们之间私下里的防备设计却也是步步惊心。 这样想着,舒湄看向苏世的目光就有些变了,这个人的心思难以捉摸,所有的一切皆不可单看表面,百草堂一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郡主的丫鬟回来了。” 苏世提醒了舒湄一句,她这才转头看向守在不远处的白茗,向她招了招手,又对苏世一行礼,道:“先生估计在前面也等着急了,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是的,舒湄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苏世产生任何交集,什么亲近什么谜团,她所应该做的只不过是远远地避开这一切,只要避开……就足够了! 苏世此刻心情复杂,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明白的,他所要面对的是多年以来信念的崩塌,两世为人他最想维护的东西在一瞬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就如同慈眉善目的菩萨瞬间成了地狱里食人的恶鬼,要拖着他最后的希望一同坠入那无边的深渊中去。 “佩珩,佩珩?” 褚子桑喊了苏世好几声他才回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却发现无论是舒湄还是方唐都不在,不疑惑地问:“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我看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出神好久了,想什么呢?” “没事。”苏世揉了揉眉心,强行将那些作乱的心绪全都按下去,这才问褚子桑:“你怎么在这儿,寿宴开始了吗?” “还没呢,你先别说这个,刚才你在想什么?我许多年没见过你走神到这种地步了,发生了什么?” 舒湄素来礼数周全,她是不可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了的,但是苏世对此毫无印象,恐怕是他自己走神太过厉害,早就已经忘了那下意识的应答,因此听见褚子桑的询问,苏世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沉着声音问道:“当初九蒙山上……” 自从褚子桑多次提及九蒙山一事消息泄露是东宫那边的缘由后,苏世就很少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现在他主动说起,褚子桑自然是洗耳恭听,谁知他等了半晌,苏世也没说出什么来,褚子桑就更是疑惑,他觑着苏世的神色,试探着问:“你……不会是知道了什么东宫的动作吧?” “……是。” 这世上恐怕也就唯有褚子桑能如此了解苏世,也就只有在他面前苏世才会露出一些真实的情感。 他眉宇间写着显而易见的痛苦,即便是倾诉也倾诉得坎坷艰难,苏世说:“我好像……一直都弄错了。” …… 刚刚告别苏世的舒湄心情也是极为复杂,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丝心惊,所谓的亲厚关爱,竟能虚假逼真到这种地步,苏轩当自己是郑伯,苏世是共叔段似的相处着,原以为不过是一段捧杀,可苏世却从不甘心做那骄纵愚蠢之人,处处防备手段与苏轩相比丝毫不落下风。 这样一个根本看不透的人,又如何能分辨他何时是真情何时是假意? 想起苏世回京以来的种种作为,舒湄心中一片冰凉,幸好……幸好她还有一丝理智,从未越雷池一步,苏世这个人太可怕,现在止损还为时未晚。 舒湄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利益往来便罢了,在其余事情上,绝不能和苏世沾染上一点关系! “郡主,你脸色不太好看,这是怎么了?” 舒湄正想着这些事情,忽然听见沈黎乔的声音,便条件反射地扬起一个笑容:“没事,只是在想些别的事情罢了,没想到今日沈姐姐也来了。” 然而就在舒湄看见沈黎乔身边站着的那人时笑容却陡然一僵,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意昨天晚上还在红娘会上一掷千金,红红……哦现在应该叫丹朱了,丹朱虽然不可能跟他回宫,但他必定是为丹朱在宫外置办了院子,如今正是浓情蜜意酒正酣的时候,怎么会来方府?还和沈黎乔在一起? 方唐和王皇后向来交好,即便是德高望重,依照苏意的性子恐怕也是不会登门的,可如今他不但来了,还陪着未婚妻沈黎乔,一副二十四孝好丈夫的模样,这事怎么看都不对劲。 纵使苏意再怎么不靠谱,这些却都不是现在应该担心的,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乃是…… 果然,苏意在看见舒湄的时候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在听见沈黎乔的称呼时嘴角便掀起一丝莫名的笑意,他盯着舒湄,赤裸裸的目光几乎要将舒湄生吞活剥:“舒、湄,嘉靖郡主?” 第一百一十五章表面 赏菊宴上舒湄假借柳如绵之名骗了苏意一次,早就想到过会有今日想见的时候,因此她的笑容只是僵了瞬间就再次恢复正常,原本因为苏世的心机深沉而冰凉的四肢都瞬间回温,大脑如同应急般迅速转动起来,以至于根本就没有人发现她那瞬间的异常。 舒湄笑着向苏意行了一礼,恭敬得挑不出任何错处:“四殿下。” 在一般人眼中,舒湄的一举一动绝对算得上是端庄有礼了,但是经过赏菊宴那一遭,苏意和舒湄也算是结了仇,看着舒湄这格外灿烂的笑容便自然觉得对方是在挑衅,他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却飞快地掩饰了下去,意有所指地说:“早就听闻嘉靖郡主貌美无双,今日一见,果真惊艳,只是我看着郡主颇为眼熟,莫不是我们在哪里见过?” 沈黎乔看了苏意一眼,她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将要嫁给苏意的这个事实,全然没有当初的紧张抵触,见苏意如此轻佻也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满,而是说道:“郡主与我们这等闭门不出的大小姐可不一样,她是雍晟夫人的弟子,向来是不拘小节的,许是在外的时候什么时候与殿下见过也不一定呢。说起来殿下与郡主也算是兄妹了,能有这样的缘分也不稀奇。” 她显然并不知道舒湄和苏意的恩怨,这一番话原本是极为妥当的,苏意的脸色却因此难看了些,舒湄想着他昨夜刚收了丹朱,日后还要迎娶沈黎乔,怎么这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苏意这种愚蠢至极的人物,身边的女人却一个赛一个的冰雪聪明,着实是不公平。 舒湄这样想着,却还是说道:“成王殿下回宫那日,我还在遗憾为何没有见到四殿下, 没想到却是现在托沈姐姐的福见着了,日后回想起来,定然是印象更为深刻。” 苏意能暗指那日赏菊宴上之事,舒湄自然也不会示弱,顺嘴噎了他一下,又拉着沈黎乔说:“这几日在书院都没见着姐姐,我很是想念,稍后寿宴上姐姐可要陪着我。” 再怎么说沈黎乔是苏意的未婚妻,半路丢下苏意显然是说不过去的,但是舒湄拉着沈黎乔很是亲热的模样,叫人也不好拒绝,沈黎乔就询问地看向了苏意。 苏意哪里能有什么好脸色,干脆当做没听见,舒湄瞧着他满脸的不悦心中终于快意了些,正想再说些什么,沈黎乔却宠溺地一点她的脑袋把她推开了:“你呀,你是雍晟夫人的弟子,是要和夫人坐在一桌上的,和我坐在一起像什么话?岂不是叫人拿住了把柄?” 沈黎乔一脸无奈,实则却是实打实地拒绝了。舒湄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唇,随后一耸肩很是失落地说:“那等寿宴结束了我去找沈姐姐玩儿。” “你可看你到时候有时间吧。”沈黎乔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舒湄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为弟子,也是半个主人,在这场寿宴里是要招待客人似的恍然大悟,她一拍脑袋,有些着急地说:“那……那等什么时候我给姐姐递拜帖上你府上去,说起来我回京这么久不是这个宴会就是那个游玩,还没去过沈姐姐家里呢,舅舅恐怕该怪我不懂事了,就这么说定了,日后我去找姐姐啊。” 说着舒湄风风火火地带着丫鬟走了,沈黎乔全程宠溺地看着她,苏意瞧着舒湄的背影,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这位嘉靖郡主的确是个人间极品,虽然性子有些难以拿捏,但正是这样的女人才更让人心驰神往。 苏意是什么样的人沈黎乔早就清楚,只是她没有想到他对舒湄都起了心思,以舒湄的身世,即便是嫁给皇子,那也绝对是做正妻的,如今适龄的皇子中也就只有苏意和苏世,她和苏意的婚事既然是太后定下来的,那就绝对没有更改的可能,而苏世…… 说实话,沈黎乔对苏世并不了解,但是他的不受宠程度却是早有耳闻,皇上是绝对不可能任由这样一位有实权有封地的郡主嫁给他的。 这样一来舒湄的婚事就绝对不可能和皇室有关,苏意即便是想得挠心挠肝也没有任何意义。 沈黎乔是个聪明人,绝不会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浪费精力,自然也就不会劝阻苏意,这位皇子自小骄纵,只能顺着,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沈黎乔不会去做。 这边夫妇两个各有各的心思,那边舒湄却觉得有些恶心。 被苏意这样的人盯上不是什么难以度过的坎儿,但是只要看着那目光就足够恶心了,舒湄不知道丹朱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命,丹朱的事情……她就算是想得再多也没有用。 “郡主,沈小姐看起来有些不对。” 白茗在跟着舒湄的时候,比平儿安静许多,但她心思细腻,总能发现一些被忽视的东西。听她这么说,舒湄才将心头思绪挥去,问:“怎么了?”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和从前不一样了。”白茗思索了片刻,说道:“就好比方才郡主邀请沈小姐的是时候,她还要先征求一下四殿下的意见,可……可是……” “可是他们只是有婚约在身却并没有成亲,她实在是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是吗?” 白茗小心地看着舒湄,点了点头,舒湄看着她这一幅乖顺胆小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说道:“很有必要的,四殿下睚眦必报,这些事情看着虽小,可若是不做,待日后沈姐姐与他成亲了,那才有的受。” “我不明白。” “你是不是觉得,以沈姐姐的聪慧不可能不知道四殿下不会同意,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舒湄专心走路,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就好像她说的事情也不值一提似的,白茗看着她这样轻松无畏的样子胆子也跟着大了些,说道:“嗯。” “因为掌控欲。若是沈姐姐没有询问四殿下,而是直接拒绝了我,那是沈姐姐自己做出的决定,和四殿下无关。但是她问了,明明是同样的结果,但是这就变成了四殿下的命令,而沈姐姐只是去执行了它,这是上位者的掌控欲,最能满足他们的虚荣心。” 还有一句话舒湄没有说出口:越是无能庸碌的人就越是喜欢追求这种掌管一切的能力,也越容易被这种掌控欲所控制! 女人是一种很强大的生物,总有人会被她们牢牢掌控而不自知,还以为是自己在操纵全局,苏意身边如今存在着两个这样的女人,他后院里的戏,恐怕比这朝堂上都要精彩得多。 白茗似懂非懂地跟着舒湄,问:“那……郡主,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第一百一十六章撞破 舒湄半路上便和苏世分开,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她忽然想起来,褚子桑可是苏世的好友啊,虽说因为是私生子的缘故不会出现在这种宴会上,但是此次方唐大寿是苏世一手筹办的,方唐又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说不定就会请到褚子桑,所以她绝对不能和苏世单独在一起,若是被褚子桑发现那就完了。 虽然说看在以往的情面上,褚子桑在明白自己对于苏世没有任何威胁的时候可能会阻止她和苏世见面,但是如果让褚子桑知道,自己就是嘉靖郡主,他是绝对不可能替自己隐瞒的! 这个问题舒湄现在也说不准,或许褚子桑并不认识方唐,他和以往一样不爱抛头露面呢? 只是舒湄万万没想到,就是因为她的小心,才恰恰避开了和褚子桑的见面。 舒湄在外面逗留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带着白茗到了前厅,果然宴会已经快要开始,各方宾客开始落座,有些认识舒湄的也都一一上前来打招呼,舒湄则是不论认不认识一概回以微笑,幸好这时候有一位方家子弟看见了舒湄,赶紧挤了过来:“郡主,可算是见到你了,夫人在找你呢。” “是我疏忽了,与诸位大人相谈甚欢险些忘了此事。”舒湄笑着对众人拱了拱手,抱歉地说:“诸位大人,今日乃是先生寿宴,大家随意,我就先失陪片刻。” 雍晟夫人亲自来叫人,这些人哪里有拉着舒湄不放的道理,赶紧说道:“无妨无妨,还是夫人更重要,郡主快些过去吧。” 如此一来舒湄方才得以脱身,刚一离开前院舒湄才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这些大人们个个盛情难却,多谢小哥帮我解围了。” 那方家小哥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约是过于羞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一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郡主快请吧,里边儿可热闹了。” 舒湄这才跟着他一路进去,这大厅里面虽然人也多,但是和外面相比却是好了太多,而且里面都是些和方唐熟识的人,见到舒湄进来,方唐立刻亲切地招呼着她过来,拉着她一个个地给她介绍这个将军那个虞候,舒湄这才发现,这里面的人大多都是武将,想必是当年方家手底下的人。 对于这些征战沙场之人舒湄向来是十分敬佩的,这个伯伯那个叔叔的一圈叫下来,受了不少礼物,舒湄未免有些受宠若惊,笑道:“这是先生的寿宴,怎么我倒是收了一箩筐的礼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专程来先生家里打秋风呢。” “郡主这话说的,你父亲嘉靖王当年还是个毛头小子,打起仗来那是丝毫不含糊,你现在又拜在方将军门下,那定然也是将门虎子,这些老家伙这是赶着早儿要巴结你呢。” “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军中的那些事啊,我是早就不管了。”方唐笑着纠正了他,那人却极不赞同,又有人说道:“不过要巴结郡主说的可没错,你别看现在坐在这里的这些老不死的是不管事了,个个家里还有一堆没断奶的娃呢,那是丁点儿用都抵不上,我估摸着啊,就是希望郡主你在嘉靖王或者方将军面前说些好话哈哈哈。” “哟哟哟,我看这是老邓你自己个是个孤家寡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吧。” 也难怪方才舒湄还在外面就能听见里面闹哄哄的,这一群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不知多少年没有一同聚过,嗓门是一个比一个高,舒湄瞧着方唐也是满脸笑意,时不时嘲笑嘲笑这个,打击打击那个,比平日里要活跃了多少倍,看着情景,舒湄终于明白为何苏轩苏世都不在这里了。 好不容易得了空隙,舒湄在方唐耳边低声问道:“先生,我就不打扰你们相聚了,先出去一下。” “去吧去吧。”方唐把舒湄叫过来,本就是让大家都混个脸熟,她在军中有着多年的威信,舒湄能够和这些人打好关系对她也是一件好事,既然大家已经都互相认识了,现在坐在这里的又都是许久未聚的兄弟,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舒湄留在这里也不合适。 因此方唐倒也没有挽留舒湄,只是说道:“你若是无聊了,就去找韧吾或者佩珩都行,去吧。” 按照舒湄的意思,无论是苏轩还是苏世她都不想单独相处,现在马上就要开席了,舒湄也跑不了太远,所幸她向来很擅长打发时间,即便只有一个人也十分自在。 方家方唐这一脉没有后人,还是因为今日是方唐大寿苏世才请了几个方氏本家的小辈过来,这些人是不会和方唐同一桌的,稍后定然是舒湄、苏世苏轩还有陈蘩一起陪着,说不定还要捎带上一个苏意,他虽然在这里并不招人待见,但毕竟是当今皇子,谁也不敢扫他的面子不是? 舒湄不想见这三位皇子,就只能去找陈蘩,这位太子妃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舒湄却并不敢太小看她,或许先前她对舒湄的确是有过示好,但今日却叫舒湄觉察些别的什么出来,总之皇室的人,还是统统离远些比较好。 这么一想舒湄就更盼着一人独处了,今日的方府人满为患,在这外院里想要找个安静地方还真是不容易,所幸舒湄对这方府也还算是熟悉,终于寻到了一间僻静屋子,随后舒湄又害怕别人找不着自己,便让白茗守在不远处,若是寿宴开始了便来喊她。 方才和人相处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在这昏暗的屋子里舒湄昨夜醉酒的后遗症像是慢了半拍似的涌上来,只觉得头疼脑涨哪儿也不舒服,没一会儿便已经昏昏沉沉。 舒湄是被争吵声吵醒的,她意识都还没恢复,就听见一声带着怒气的低喝:“我听不懂四弟在说什么,若是没事,我先回去了。” 如果说这道声音舒湄听着还是只觉得有些耳熟的话,那接下来的这道声音舒湄却是再熟悉无比了,苏意的声音几乎是瞬间让舒湄清醒了过来。 “皇嫂这话说得不地道,这件事情上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大皇兄坐收渔翁之力,皇嫂这样做买卖可不行。” 舒湄:“……?!” 她究竟是听见了什么惊天秘闻?!苏意和陈蘩之间竟然还有关系?! 果然皇室的错综复杂是自己所不能想象的,即便是废物苏意都能屡屡出乎舒湄的意料。舒湄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尽量放低呼吸恨不得让自己变成一个隐形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我不同意 舒湄呆的屋子是方府已经闲置许久的,因为要办寿宴的缘故给收拾了出来,但是不知为何没有用上,正好便宜了舒湄休息,屋子背面是方府的花园,从花窗里可以看见花园的一角,山石和墙体构成了一个视觉死角,十分隐蔽。 苏意和陈蘩就在这僻静无人的角落里说着这些几乎能将人吓死的惊天秘闻,只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屋子里竟然会有人。舒湄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出来躲个清静都能撞见这种事。 按照一般套路,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所以舒湄对于这些宫闱秘史是毫无兴趣的。所幸她在屋子里面,只要稍微小心些就能离开,就在她蹲着身子慢慢挪开花窗所对的角落时,外面忽然传来的一个词却让舒湄猛地顿住了脚步。 九蒙山! 这件事情和九蒙山有什么关系? 好奇害死猫,舒湄深谙这个道理,但在听见九蒙山这三个字的时候仍旧是挪不动脚步。 这屋子年久失修,打开房门说不定会有声音,她还是等苏意和陈蘩走了再出去比较好! 舒湄成功说服了自己,贴着墙角开始细听,只听陈蘩说:“太子和成王兄弟情深,我也是从小与他们一起长大的,自然不会害他们,至于四弟你说的什么给你放消息,我更是一点也不知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既然皇嫂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就随便猜了?”苏意的声音里满是得意,陈蘩果然脚步一顿,她顿时提高了声音:“苏意,你究竟想做什么?!” “看嫂嫂这话说的,虽然你我的第一次合作不是那么愉快,但那是我们没有好好沟通的缘故,只要我们精诚合作,何愁苏世不死?” 苏意终于挑明一切,陈蘩却是脸色惨白,她站立不住般倒退了几步,颤抖着嘴唇看向苏意:“成王是……是太子的亲兄弟,我不能……” “不能你也做了不是么?”苏意终究是缺乏耐心,尤其是看着这样垂死挣扎的陈蘩就更是鄙夷,他说道:“同样是在王皇后膝下养大,一个是战功赫赫、手握兵权、乃是唯一嫡子,另一个虽然有着太子虚名却缠绵病榻毫无建树,你也很担忧吧,你母家本有机会飞黄腾达的,但如今却是朝堂中可有可无的人物,好不容易熬成了太子妃,地位却是岌岌可危,你害怕苏世回来会抢走大皇兄的一切,不是吗?所以你才会故意和宫女讨论苏意提前回京一事,故意将这个消息泄露给我。” “我……我没有,那只是一个失误。” “是什么失误能让皇嫂知道大皇兄隐藏的机密,嫂嫂向来是个聪明的,又是什么失误能让你觉得苏世帅兵回京还提前日程是一件可以随意谈论的小事,还是说嫂嫂的失误如此准确地将消息传给了我后紧接着就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以至于没有人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是你传出来的?” 苏意步步紧逼,陈蘩的脸色越来越白,在里面听墙角的舒湄则更是瞪大了眼睛:苏世提前回京竟然告诉了苏轩?他不是对苏轩早有防备么?不对,苏意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智商了?条分缕析步步为营,对苏轩称“皇兄”却直呼苏世大名,一亲一疏的暗示性更是贴近陈蘩的心理,如此有逻辑的语言绝不是苏意能组织出来的才对。 舒湄几乎无法阻止自己跑偏的思绪,随后苏意就说出了更为劲爆的话:“在这皇城里,原本只有我一人与大皇兄争锋,可谁都知道,我只是个仗着父皇宠爱作威作福的废物,以我母妃的出身即便是再怎么受宠也是不可能坐上皇后之位的,但是苏世不一样,他是战神成王,唯一嫡子,无论是立贤还是立嫡他都是第一人选,皇嫂,你当真不怕么?” 舒湄:“……” 苏意不会是有人易容的吧? 他不是最是自大狂妄的么?竟然还会自称“废物”,这一番话比舒湄撞见了这惊天秘密更要震惊。 话已说到这种地步,陈蘩也已经恢复了些,她沉着脸道:“他是威胁,四弟你又何尝不是?以父皇对四弟的宠爱,豢养私兵这种事都能如此轻易放过,将来你纵是谋反恐怕也不是什么大事。” 舒湄:“……” 今日的新闻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劲爆。 提起豢养私兵这件事显然出乎了苏意的意料,他的正常智商终于回归,当即发怒:“你怎么会知道?!苏世这个小人!” 陈蘩被他忽然的暴怒唬得一愣,终于感觉找回了主动劝:“我希望四弟能明白一件事,二弟能威胁到的不仅仅是太子,他也是你的阻碍,最起码,太子现在还坐在太子的位子上。” “你……” 本来是一场威胁,谈到此处陈蘩却全面翻盘,果然苏意的智商不值得相信,只要稍稍激怒就能上当。 舒湄本以为二人会这样不欢而散,却没想到苏意竟控制住了怒气,他冷笑一声,嘲讽道:“苏世将这件事情告诉大皇兄不就想借刀杀人吗?皇嫂,别嘴硬了,要是苏世当真是真心扶持大皇兄怎么会这么利用他?你若是真相信苏世,也就不会专程去打听到我的这件事了。” 在苏轩、苏世、苏意的斗争当中,两两之间的结盟、敌对都不仅仅是简单的变动,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谁都没有绝对的优势,这是一种平衡,即使斗得头破血流,也没有人真正敢拼命,谁都想做渔翁,可却没谁蠢到甘做鹬蚌。 陈蘩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要她就此和苏意结盟这也绝不可能,苏意是个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她怕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相信苏意。 苏意说道:“当然,我说我对那位子没兴趣也是假的,想必皇嫂也不会信,只是有一件事皇嫂要明白,苏世虽然不得宠,但是大皇兄也得宠不到哪里去,父皇多年来怜惜大皇兄身子弱已经做出了不少让步,但是用这个是绝对无法斗倒苏世的。而在出身才干上,大皇兄却都比不过苏世,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可不是智者所为,但皇兄若是用这些来对付我,我恐怕会输得一败涂地。” 难得苏意能如此有自知之明,陈蘩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却很是认同苏意的说话,她问:“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找我?” “因为大皇兄仁慈啊,若我最后是和大皇兄争夺而失败了,他是绝对不会杀我的,但如果是落到苏世手上,我恐怕是要死无全尸。” 既然陈蘩有此一问,那便是动摇了,舒湄几乎见证了太子妃被小叔子收买的全过程,心情十分复杂,看着太子妃挺精明的一个人,她不会真的相信苏意会送上门来给他当打倒苏世的枪吧? 就在舒湄心中疑惑时,陈蘩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我不同意。” 第一百一十八章什么人 还好……虽然苏意的智商不知怎么的突然提高了,但好歹陈蘩的智商没降低,否则舒湄真要怀疑这世界疯魔了。 舒湄暗自感慨着,不知苏意还会有什么后招,若是当初苏世回京,当真是陈蘩泄露出去的,那么按照惯常套路,接下来便应该就是威胁才是,软硬兼施方才是正理。 果然,这时候便听见苏意说道:“皇嫂,我原本不想把话说得这样绝对,这可是你逼我的。” “你想怎么样?”陈蘩声音听起来有些害怕,但是却强行忍住了。 苏意笑起来,满脸的不怀好意,他说:“我想怎么样?这话应该问皇嫂你吧?九蒙山这件事情我吃了这么大的亏,总不能让我血本无归,皇嫂如今这样不配合,那我也只能令寻他路,只是到时候大家撕开了脸面,事情可就没那么容易收场了。” 说着苏意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给陈蘩考虑的时间,他饶有兴趣的看着陈蘩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就好像是玩儿够了一般继续说道:“我知道皇嫂为何如此忌惮苏世,除了方才我所说的这一切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在大皇兄身上吧。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兄弟情深,大皇兄多年病重缠绵病榻,恐怕是早就做好了将太子之位传给苏世的打算,从三年前苏世离京开始,他就一直在为他铺路,这才是皇嫂一心想要除掉苏世的真正缘由,我说的没错吧?” 舒湄:“……” 她方才还因为这皇宫之内兄弟阋墙钩心斗角而感到触目惊心遍体生寒,转眼就有人告诉她苏世非但对苏轩毫不设防,甚至提前回京一事都是与苏轩商量好了的。而另一方面,苏轩对苏世也同样是关切无比,多年来苦心经营,处处为他着想。 这反转一时间过于巨大,舒湄竟有瞬间不能回神。 亏她方才心绪烦乱,又是暗下决心从此与苏世断绝往来,又是小心提防唯恐自己落入这温水煮青蛙的陷阱当中,这一段时间内,舒湄百转千回般的思绪就好像是个笑话一般瞬间变得毫无意义,并且对于苏世的猜忌防备,忽然便有了一种以小人知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这脸打得生疼。 一时间舒湄是百感交集,喜也不是,怒也不是,甚至都险些忘她他现在正在听的想墙角所讲述的,乃是一个足够引起朝堂势力变迁的惊天秘闻。 只听陈蘩说道:“那又如何?我是王皇后亲自为太子殿下选定的太子妃,自小也许是与成王和太子殿下一同长大的,即便是你将这件事情说了出去,又有谁会相信你?” “皇嫂好糊涂啊。”苏意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看着陈蘩,说道:“大皇兄和苏世之间的传性通道何其隐秘,消息怎么可能是说泄露就能泄露出去的?你不会当真以为大皇兄和苏世不会严查此事吧?就连我都能猜的出来此事是皇嫂故意泄露,那两人又不是傻子,你当真以为能够瞒得过他二人?” “既然瞒不过,那你最终说与不说也都是一样的,拿这个来威胁我,岂不是太没有力度了些?” 苏意的一番话可谓是说中了陈蘩一直以来的担忧,自从九蒙山事败,她就一直提心吊胆,可无论是苏世还是苏轩那里都没有任何动静,这样长久的安稳让她产生了一丝侥幸,或许这二人太过于信任彼此,当真查不到她身上呢? 可是这样的侥幸在苏意的时候瞬间被粉碎,以苏轩对苏世的爱护,若是知道她故意将消息泄露出去,定然是不会轻饶。即便苏轩为人素来宽和仁慈,但事情牵扯到他的亲弟弟,即便是他对陈蘩向来相敬如宾,恐怕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陈蘩很清楚一件事情,苏世威胁只是潜在性的,他对于皇位究竟在不在意还是未知数,但是苏意却不一样,他是绝对不会放弃争夺皇位的,为了对付苏世联手苏意,无异于与虎谋皮! 是以纵使陈蘩心中再紧张,表面上却仍要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她的这番表现在舒湄意料之中,苏意的智商持续高于平均值,一再被忤逆竟也没有暴起发难,反而是继续循循善诱,着实是出乎舒湄的意料。 “皇嫂此言差矣,我既然是诚心来求合作,那自然不会是拿此事威胁你的。虽然这件事情我纵使不说大皇兄也能查的出来是你干的,当我若是稍稍做些引导,说不定将皇嫂摘的一干二净,你说是不是?” 他这一番说辞倒是大大出乎了陈蘩的意料,舒湄也是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原来这个死局一般的谈判竟还有这样的破解之法,苏意以往的愚钝猖狂,莫不都是伪装的不成? 可那日赏菊宴上,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官员之女,苏意专程找到她面前来寻衅滋事,还是一场注定不可告之于人的寻衅滋事,又究竟有什么意义? 况且苏意得承盛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他装出这样一副纨绔子弟无脑至极的样子来,无论怎么看都行不通。可见他一番说辞,有理有据步步为营,着实是不像一个纨绔子弟能够说的出来的。 舒湄心中困惑无比,但好歹不用直接面对苏意不用勉强一副伪装,陈蘩却是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你,你的意思是你要替我遮掩此事?” “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我该做些什么,决定权可是掌握在皇嫂手里。” 如此循循善诱,即便是舒湄恐怕都有一点动心,陈蘩闻言果然沉默不语。 舒湄等了一会儿,便听见苏意继续说道:“既然事情都已皇嫂说清楚了,那臣弟就先行告辞,还往皇嫂尽快告知我结果,否则若是等大皇兄与苏世查出来,即便是我也遮掩不了了。” 随后舒湄就听见了脚步声,似乎是苏意已经离开了,但是那声音却随即一顿,苏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忽然转过身来补充了一句:“对了,不论苏世与大皇兄之间从前是什么样的关系,此事过后,都要横生嫌隙,我若是能够独坐家中,看着大皇兄与苏世鹬蚌相争,大约与今日之局也是差不多的。我们三人之间,究竟是谁与谁斗,谁又作壁上观,一切就看皇嫂如何决定了。” 如此,苏意才终于离开,陈蘩这才身体一软险些跌倒,她几乎是脸色惨白的看着苏意离开的方向,过了许久, 舒湄才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当是陈蘩终于离开了。 直到此时,舒湄才从窥见这今天秘闻的心惊胆战中回过神来,已经麻木的四肢渐渐恢复知觉,她扶着墙站起来,白茗的声音却从门外传来:“郡主,该出来了。” 在听见这道声音的时候,舒湄的第一反应是背后一凉,随后才想起来外面的人都已经走了,这才暗中长舒一口气应了一声:“知道了。” 但就是在舒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另一道声音却瞬间叫舒湄如坠冰窟。 “郡主?” 那声音从墙外传来,低沉醇厚,放在平日里应该是叫人一听便能沉醉其中的才到,可对于舒湄来说却无异于催命符咒。 外面——居然还有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戳破 在那一瞬间舒湄几乎是下意识地想逃,可一个人影从花窗上映出来,挡住了肇庆这间屋子里唯一的一缕阳光,在地上投射出一道欣长的影子。 舒湄紧贴着墙壁,就好像是这样就能逃过窗外那道探寻的目光一样,外面的人似乎是看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人在,没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舒湄却不敢有任何松懈,原本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下意识而为,可她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刚才白茗的呼喊早已将她的身份暴露。 这整个大炎朝中,还有哪个郡主是能够在这方府之中随意走动的?若是她方才没有应声,也就罢了。可偏偏她已经答应,岂不是在告诉别人自己就在这屋子里,并且一直神志清醒? 好好的一场寿宴,舒湄先是对皇家亲情心惊胆战,随后又被推翻所有猜测妄想,听了一场秘闻尚且惊魂未定,转眼就被人现场抓包,要论舒湄心情之复杂可想而知。 舒湄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下心绪,在确认看不出什么异常后这才推门走了出去,白茗早已等在一边,垂首恭敬道:“郡主,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 “嗯” 纵使舒湄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但 但是就在舒湄抱着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理时,却仍就是没有想到,她所要兵来将挡的人,会转眼之间出现,舒湄表情复杂的看着面前的苏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难道是苏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他甚至如同往常一般十分自然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随后与她同行:“没想到纵使是半途和郡主分开了,你我二人却还是能够在寿宴开始之前遇到,这样看来我和郡主当真是有缘。” 这样的孽缘,不要也罢。 此刻舒湄颇有些无力,即使早就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可这十万五来的也太快了些,他看了一眼毫无异常的苏世,我有点想起方才他在刚刚得知柳如绵便是东宫之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古井无波,这个人大约已经做到了沉稳内敛的极致,这样大的阴谋接二连三的砸过来,他也好像是依旧成竹在胸,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似的。 如果舒湄不是亲耳听到了他所经历的是怎样的重重阴谋,恐怕还真的会以为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舒湄复杂地看了苏世一眼,说:“我自小在庄子上长大,素来喜欢安静,专程寻了这么一处宝地躲清闲,殿下亲自为先生操办寿宴,却没想到也有这样的空闲。” 所以说,她当真不是故意要去听墙角的,还请成王殿下千万不要误会。 这样明显的言外之意苏世不可能听不出来,他说道:“姨母生性洒脱随意,整个方府加起来也不过五六十人,偌大的园子便有许多屋子空置了,此次宴会我本打算收拾一下间出来,奈何时间太紧布置仓促,我只好四处看看有无什么不当之处,怕有人走错了地方。正巧在这里遇见了郡主,若下次有机会,定专程为郡主备一处静室。” 白茗听着这话音儿不对,苏世身为当朝二皇子,对舒湄也太客气了一点,她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疑惑地看向舒湄。 却见她似乎并未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妥,只是苦笑了一声,说道:“殿下说笑了,我虽然生性喜静,却也没有非要旁人迁就我的道理,若是传了出去还不知会被人说成什么样子。我在这里就先多谢殿下好意了,着实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大庭广众之下,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打哑谜,恐怕也就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懂。也不知苏意和陈蘩是走了什么样的背运,好好的一场威胁引诱,竟同时被两个人听了去,其中一人还是当事人,对此舒湄一时还真是无话可说。 只不过苏世刚才在外面分明已经听得见了舒湄的声音,他的性子一贯沉稳,按常理来说是不会出声的,但他却偏偏做出了如此明显的举动,不就是想要告诉舒湄就在外面吗?不过是转眼之间便绕到了前面,偏要与舒湄一路同行,是提点还是警告已经不重要了。只是难道在苏世眼中,自己难道是一个口风如此不严谨之人吗? 这朝中势力斗争复杂,舒湄又是沈素的女儿,苏世想必也有着这样的一层担忧在,这样一想舒湄倒是能理解苏世的所作所为了。 她说道:“说起来方才与殿下分开,正巧碰见了沈姐姐与四殿下,他二人如今倒是形影不离。” 原本舒湄还不解,为何苏意会来参加这一场宴会,如今看来,他只不过是看准了这个机会接触太子妃罢了。 就他今日与太子妃的一番言论看来,今日这一切早有预谋,他陪同沈黎乔前来,想毕业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但是舒湄现在这样说,就是在告诉苏世自己方才什么都不知道,给他一个安心。 苏世在听了这句话后,却有些奇怪的看了舒湄一眼,难不成自己。在他眼中竟是一个如此轻易相信别人的庸才吗?事关重大,怎么可能在这三言两语之间就解决干净? 按理说有方唐的关系在,二人又一同讨论过军需贪墨一案,几次交集虽然浅显,却也彼此相帮释放了不少善意,勉强算得上朋友,苏世却一时不敢妄言此事该不该相信舒湄。 柳如绵与东宫之间的关系出乎苏世的意料,消息泄露一事必定是出自苏轩之手无疑,坚持了几十年的信念摇摇欲坠,但是褚子桑却忽然过来告诉他,苏意是在陈蘩手上得到的消息,他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值得庆幸的是苏轩并没有真的想要置他于死地,悲哀的是,苏是在突然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此事是否是苏轩故意告诉陈蘩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苏世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曾经以为自己真心真意的相信苏轩毫不动摇,并且为此坚持了几十年,两世为人,他自以为那一段兄弟情分是他岁月中唯一一点真实的东西。可多年来四面楚歌的境地已经让他连这个最值得自己信任的兄长都会怀疑,若是连自己的信念都无法坚持,他这一世重来又有什么意义? 褚子桑特意跑到这里来告知他此事,苏世却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心惊,心烦意乱之下走到了此处,却没料到能听见这样一段对话。 世事大约是真的变了,前世的这一段时间内,他前世被禁足王府对外面的一切皆是一片空白,难免有些庆幸前世他能够走到那样的程度多少是有些运气在的。而更让苏世没有想到的是,嘉靖郡主竟然也会在此处。如果说他对于这兄弟之间的事情全部都知道的话,那么当初她舍命救自己是否同样隐藏着更加不为人知的秘密? 所以苏世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他需要让舒湄知道自己就在这里,这些事情他通通都要弄明白! “四弟和沈小姐既然已有婚约在身,共同出现在这里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不过说到这里,我倒是有些话想要与郡主详谈,只是现在寿宴已经开始,还是稍后再说,正好也能免得人多眼杂。” 第一百二十章陈蘩 好好的一场寿宴,忽然间便充斥了这名利场上的尔虞我诈,果真只要是身处在这个位子上,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逃不开这种事情的。 舒湄也没指望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劝服苏世相信自己,若是换位思考,他定也是不会相信这样一个与太上皇有着如此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的,他们兄弟之间再怎么斗,那也都是苏显瑜的儿子,可沈家确实和当朝的上一任掌权者密不可分的家族啊。 古往今来,新帝继位,哪一个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唯独到了苏显瑜这里,借着多少年前的一场多门之边灭掉了太上皇的大多数势力,却独留沈氏一族,至今都是荣宠不衰。真的是苏显瑜不想动他们吗? 这只不过是因为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沈家家大业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谁知道太上皇在暗中还有多少支持者?若是轻易拔除,唯恐朝堂动乱。 当年太祖皇帝征战四方,太上皇正是少年英勇之时,苏显瑜那时候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头罢了什么都不知道,这朝中武将哪一个不佩服太上皇英勇文臣哪一个不知晓太上皇贤德?出于这种种缘由,苏显瑜现在能坐上皇位实在是有了天大的运气。若不是严家临阵倒戈,若不是天时地利人和,他到现在也不过是个草头王爷。 也就是因为这个,苏显瑜的皇位坐到现在也算不上是绝对安稳,沈家首当其冲就是威胁着苏显瑜权利的最近的利剑!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皇子间的争斗阴谋若是被沈家知道了,他们能想出什么阴谋来是谁也想不到的,皇储事关国家根本,苏轩下马容易,其他的皇子们要想坐上去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要忘了除了这几位还有一个隐形人一般的福王呢。 总之,这些消息不能泄露出去,更不能让沈家的人知道! 舒湄深谙这个道理,苏世也不可能想不到,因此对于这一场“宴会后的详谈”,舒湄心有抵触却也无可奈何。 好在大家都不是什么会将心思写在表面上的人,依旧是一团和气。 尤其舒湄、苏世、陈蘩苏意还是同坐一桌,却没有让人看出一丝异样,苏意虽然是个没长脑子的蠢货,却因为如今是春风得意,竟也没给彼此找不痛快,一时间大家也算的上是其乐融融了。 苏世为了方唐此次大寿费了不少心思,知道她不喜欢朝堂上那些酸儒文臣,便请来了不少当年在方唐手下的老将,席位安排也和方唐离得很近,将别有用心之人隔得远远的,一群人闹哄哄的也是热闹无比,尤其这些人对舒湄还尤其热情,闹得舒湄都能暂时将一堆麻烦事都暂时搁置下来。 等到寿宴结束,除了少数与方家沾亲带故或者来往频繁的,都走得差不多,苏世请了戏班子,大家伙儿便约着一同去看唱戏,路上舒湄看着陈蘩脸色不怎么好看,问道:“太子妃,您没事吧?我瞧着脸色不对。” “哦,无事,我只是有些累了。”陈蘩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舒湄却皱起眉头来,被苏意威胁的时候陈蘩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如今寿宴已经结束,她这样明显不对。 舒湄看了看周围也没留下来个女眷,便对陈蘩道:“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不如我先扶您去休息一下吧?” 陈蘩看起来似乎当真是累极了,听见舒湄这话也没拒绝:“那就有劳郡主吧。” 舒湄叫住了一个小丫头:“你去和先生说一声,我先离开片刻,稍后便到。” 毕竟今日是方唐的大寿,不能如同以往一般随意,舒湄还是将行程交代得清楚些比较好。 说完舒湄便扶着太子妃走上了另一条小路,方唐等人脚步快,远远地走在前面,苏世跟在她身边,经过拐角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没发现舒湄的踪迹,不免有些奇怪,可当着方唐的面,他也不好意思询问,只好暂时将此事搁置下去。 左右舒湄也不会就这么跑了,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 舒湄对方府也算是熟悉了,眼看着陈蘩的脸色越来越白,心中忽然升起一阵不安:“前面就到了,太子妃你再坚持一下。” 扶着陈蘩进了屋,跟着陈蘩的小宫女手脚利落地去收拾椅子,舒湄说道:“那边的柜子里应该有垫子,你先拿出来用着,太子妃的情况还是不要坐这冷凳子比较好。” 白茗也跟着舒湄来了几趟方府,闻言赶紧去拿垫子,如此折腾了一番舒湄才将陈蘩扶着坐下:“您这是怎么了?要不去请个大夫吧?” “不必了,我只是有些不舒服,休息片刻就好了。”陈蘩脸色发白,却还是对舒湄笑了笑,说道:“今日多谢郡主了,我这副样子若是被别人见到了,恐怕要失了体统。今日乃是夫人的大寿,请大夫未免不吉利,我自休息片刻,待回宫再说。” 话虽如此,可舒湄自己就是个大夫,陈蘩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变成了这样怎么看都不对劲,舒湄看着她有些发抖,赶紧命人去抬了火盆进来,又说道:“您是当朝太子妃,身份尊贵,若是出了什么事,这方府上下都不好交代,请个大夫是理之自然,先生不会怪罪的。” 陈蘩却坚持自己没事,用词甚至有些强硬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定是无事的。” 她说话的时候捂着肚子,却还要强装作是没事的样子,恐怕是方才吃坏了肚子,舒湄紧皱着眉头看着她,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见舒湄满脸担忧,陈蘩勉强笑了一下,还有心思安慰她:“我真的没事,刚才在外面时还觉得有些头晕,现在都好了不少,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了。郡主是夫人的得意门生,这么长时间见不着人夫人怕是要想念了,被旁人知道夫人大寿你却不在不知要说些什么,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的,郡主还是先过去吧。” 陈蘩可谓是将善解人意表现到了极致,她话说到了这份儿上舒湄怎么可能离开,干脆在她旁边坐下,说:“方才我已经命人和先生说过了,她知道我在哪儿的,再怎么说太子妃也是于我有恩,我就在这里陪陪你。” “郡主说笑了,郡主什么时候承过我的恩德。”陈蘩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白着脸笑起来,舒湄想到方才听到的一切,心中对这太子妃是有一千个警惕,孩子气般地鼓了鼓腮帮子,说道:“上次赏菊宴上,是太子妃几次三番帮我说话,我虽然天生愚钝,但是好坏却还是分得清的,您为人和善待我也好,如今身体不适,我不过是在这里陪陪你,算不得什么的,除非是太子妃嫌我聒噪,那我可就不留了。” “哈哈哈瞧你这话说的,我哪里敢嫌弃你,不过是一点小事都被郡主如此记在心上,我可是有些惶恐了。” 白茗办事很是得力,没一会儿便已经抬上了火盆,舒湄让她将火盆放在陈蘩旁边,想起方才听墙角时得到的信息,心思又转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彼此试探 方家戏园子里的台子上唱的热闹,苏世在一旁坐了许久,也没见到舒湄出现,在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地要么看戏要么说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看了一眼正和旧部聊得热闹的方唐,最终将目光放在苏轩身上。 问道:“宫里虽然养着戏班子,但这个忌讳那个忌讳地恁多,许多戏目怕都是唱不了的,远没有外面自在热闹,怎么不见皇嫂也过来瞧一瞧?” “她有些累了,和嘉靖郡主下去休息片刻,咳……怕要等一会儿才能过来。”苏轩眼睛瞧着戏台子,顿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对苏世说:“也不知她身体怎么样了,要不你替我去看看?” 若是苏轩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戏谑能稍微收一收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苏世今日对苏轩的感情可谓是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这会儿被苏轩这样调侃心情难免有些复杂,正如陈蘩所说,她也是自幼和他们一起长大的,虽然算不上是朝夕相处,可王皇后在的时候,她也没少进宫,当时有多少人都觉得陈氏一族是走了狗屎运,对陈蘩少不了嘲笑鄙夷,但是她向来温柔,从不在苏世和苏轩面前表现出来,以至于时至今日,苏世甚至想不起来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竟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如果说苏世重来一世,最最难解的心结是当年嘉靖郡主绝境中的以命相护,那么他最想要坚持的就是和苏轩的兄弟之情,他的心境经过今日一番大起大落,反复怀疑考验,苏世终于明白一件事:若是有一日他与苏轩真的兄弟反目拔刀相向,那他定然是极其痛苦的。 他是苏轩的弟弟,陈蘩是苏轩的妻子,若是陈蘩一心认为自己会威胁到苏轩的太子之位,那自己即便是去向她解释也没有什么作用。 猜疑这种东西,会如同一颗种子,一旦被种下就会生根发芽,就如同他明知前世苏轩是为自己而死竟还怀疑他一般,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难免苏轩不会与他产生嫌隙,所以有些事情必须要说明白了,陈蘩也好柳如绵也罢,都是暂时被掩盖住的裂缝,一旦扩大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他一定要尽早解决! 苏世心中想着这些事情,一时间顾不上苏轩的调侃,苏轩见他竟没有反应,一时有些奇怪,喊了他两声:“佩珩?你在想什么呢?” “哥,我有事要和你说。” …… 按照舒湄的意思,稍后苏世叫她过去多半是要谈封口的事,她倒是不担心自己被灭口什么的,虽然并不是十分了解苏世的为人,但自己也大小是个郡主,他还没有一手遮天到这一步。 而她既然已经听到了苏意和陈蘩的对话,自然也能猜得出来是有人看不过苏世和苏轩的兄弟一心了,柳如绵一事还远不止看上去这样简单,综上所述,舒湄所了解的情况已经十分深入且复杂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更深入些,送给苏世一个顺水人情,算是彻底了了这件事情。 抱着这样的想法,舒湄对陈蘩更热络了些,她也不要白茗动手,亲自拨弄着通红的火炭,说道:“先生是习武之人,府中炭火备得少,质量也比不得宫中,太子妃且先将就些,身子暖和了才是正经。” 大约是炭火烧得旺盛的缘故,陈蘩的脸上映出些血色,听了舒湄这话,不由得笑起来:“我也不是那自小娇惯的,这样的炭火已经是极好的了,许多人家甚至连灶炭都烧不起,你也不要将我想得太尊贵。” “你是太子妃嘛,未来的皇后,用的自然是世上最好的东西,我是怕这府里招待不周,日后太子妃不来了,我们可就沾不了您的光了。” 舒湄的嘴甜起来的时候那也不是吃素的,逗得陈蘩笑骂了她一句:“你堂堂一个郡主哪里还用得着沾我的光?即便是日后太子登基了,那也是要仰仗嘉靖王保一方平安的。” 舒湄“嘿嘿”笑了两声,装作是没听出来这其中的拉拢,只是说道:“说起这炭火,的确是许多人家都烧不起,别说那些平民百姓了,即便是六品官家用的炭火都一般得很,我也是有幸,生在了这王爵勋贵之家,否则定也是烧不起这样好的炭的。” “你年纪小不知道,前朝贪墨成风,太祖皇帝为了防止本朝朝政腐败,这官员的俸禄较之前朝那是远比不上的,倒是有封号名位的王公贵族,一年能享俸不少,是以这京中品衔低一些的官员,若是家中没什么房产铺子,便过得清苦些,却也都是些清流人家。” 陈蘩十分有耐心地向舒湄解释,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道:“难怪我见柳小姐分明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衣着首饰却简朴得很,原来是这样。” “柳小姐?”这陈蘩倒是有些好奇了,以舒湄的身份,结交的贵女哪一个不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回京这才几天竟然也能认识这样一个人么? 舒湄一副毫无心机的样子,歪着脑袋说:“嗯,就是许给了柯家二公子的那位,上次赏菊宴上不知太子妃见过没有,她应该是一直和柯家小姐待在一起的。” 这样一说陈蘩倒是有些印象了,她是知道那次赏菊宴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举办的,先不要说柳如绵的家世如何有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宴会,单是那柳如绵既然已经有了婚约,赏菊宴的帖子怎么可能下给她? 再怎么说陈蘩也是在宫中经历过些事情的,只要这一句话就能察觉出里面的蹊跷来,舒湄见她不说话,有些好奇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哦不是,我刚刚想起来一些事情,”陈蘩赶紧笑起来,说道:“我对那柳家小姐倒是有些印象,看起来也是个伶俐的,郡主和她相交很深吗?” “也算不得特别深吧,我也就去过柳府一次。” 舒湄乃是当朝郡主,就连沈家都没去过就去了柳府,这关系可绝对不一般。 陈蘩有些疑惑地看着舒湄,不知道她是在故意装傻还是当真不知晓这其中的关系,由着性子去了柳家,可舒湄低着头专心拨弄炭火,一张小脸在火光下映得红彤彤的,平添了许多天真,什么也看不出来。 听陈蘩的话音,她应该是不认识柳如绵的,也就是说柳如绵的确是和太子直接联系的,苏世要提防柳如绵,柳如绵又是太子的人,可九蒙山一事又足够证明苏世和苏轩之间的感情深厚,舒湄原本是想弄清楚这里面的关窍,这会儿却是会彻底晕了,总觉得有什么关键的地方被忽视了,以至于这整件事情又成了一个谜团。 第一百二十二章挑明 舒湄低头拨弄着炭火,过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声音,正觉得有些疑惑,抬起头来却被一下了一跳。 陈蘩紧锁着眉头,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舒湄心里一跳:“太子妃,您这是怎么了?” 原本休息了一会儿陈蘩的脸色已经好多了,这会儿却又忽然急转直下,紧紧捂着肚子,听见舒湄的声音虚弱地摇了摇头,说话声音却小的可怜:“没事。” 若是这种样子还叫做没事的话那什么样才叫有事? 舒湄着急地抓住陈蘩的手,这一次也不顾她的意见了,直接冲白茗喊道:“快,去请大夫!” 这情况看着也确实不对,白茗不敢耽搁,赶紧去了。陈蘩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提高了声音:“我说不许去!” “太子妃!你这……” 舒湄的脸色十分不好看,陈蘩要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一不小心她可就说不清楚了,若只是普通的事情就罢了,可陈蘩是敌是友尚不分明,舒湄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因此她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不礼节了,冲着一脸不知该怎么办的白茗喊道:“还不快去!” 毕竟舒湄才是她的正牌主子,白茗得了命令便不再犹豫,直接冲了出去,舒湄看着陈蘩疼得弯下腰来,吩咐那小宫女在里面伺候着,亲自出去找了几个丫鬟就近将这屋子里的床榻收拾出来,扶着陈蘩躺了上去。 期间陈蘩身上的冷汗是一茬接着一茬,显然十分痛苦,到了床上也拉着舒湄的手不放还求她不要找大夫,舒湄一副着急得快要哭了的表情:“为什么啊,太子妃你的身体明明已经很不好了,为什么不让请大夫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可叫我怎么办。” 陈蘩艰难地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夫人……夫人她……” “先生她不是什么小心眼儿的人,你如今都已经这样了,她是绝对不会计较的,你就听我的,先请大夫啊。” 舒湄看上去已经是急坏了,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陈蘩还要顾及方唐不敢请大夫,在陈蘩身体不适期间毕竟是舒湄一直陪在这里,她自然是不敢有丝毫大意,不动声色地搭上了陈蘩的脉搏,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 舒湄这边带着一个病人是忙成了一团,那边听戏的众人倒是热闹无比,完全不知道这座院子的不远处发生了什么。 自从王皇后去世,苏世就再也没有如同民间一般叫过苏轩“哥”,因此他一时间竟愣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苏世看了他一会儿,愈发坚定了要将事情摊开来的念头,他低声说道:“我们先到一边去。” 说着苏世率先起身,苏轩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向身边的小太监交代了一句便跟着苏世离开了,两个人找了一个视线开阔的亭子,因为大多数人都去看戏了的缘故,这边倒是没有什么人走动,石桌上煮着的茶水缓缓地开了,发出和缓而低沉的“咕噜”声,平白添了一丝静好。 “你还弄得挺神秘,什么话偏要在今日说?” 苏轩笑着坐下,取过准备好的镊子开始温具,苏世看了一眼他这副淡然超脱的样子,沉默着没有说话,苏轩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置茶、醒茶,一套流程得心应手悠然自得。 他亲自倒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放到了苏世面前,沁人心脾的茶香瞬间便溢散开来,苏轩看着茶盏里沉浮的叶子,温声问道:“你查到九蒙山的事情了?” 苏世:“……” 在决定和苏轩将一切都说开之前,苏世是经历了一番颇为曲折的心理斗争的,可他话头都没说,就被苏轩一语道破,苏世如何能不震惊? 苏轩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的神色:“这有什么难猜的,你与我之间还不好开口的问题,也就只有这一点了。” 听他说得云淡风轻,苏世只能苦笑:“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 苏轩笑着抿了一口茶,说道:“查到哪一步了?说说吧。” “皇兄,你我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可你我素来是最为亲近的,自从母妃过世,这皇宫里的刀光剑影哪一次不是冲着我们两人来的,父皇不管我,次次都是皇兄你一人担了下来,这份情谊我永世不忘。”苏世并非什么矫揉造作之人,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苏轩闻言“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苏世道:“我出征在外,手里握着兵权本就身份尴尬,你原本是不支持我提前回京的,是我先斩后奏才有了后面的许多麻烦,至于消息的泄露……” “你先前在信中说,”苏轩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我之间的通信渠道密不透风,提前回京一事不可能给泄露,其实说的没错,但是最终还是泄出去的,并且是从东宫泄的,你在外征战三年,这几年应该也成长了不少,我相信你应该是早就查到了这里,但是为什么现在才来和我说?是发生了什么吗?” 在苏轩看来,如果苏世仅仅是因为过于震惊不敢相信的话,那他即便是拖延着不将此事捅开也不会专程挑在方唐的大寿上才来说这件事,更何况如此感情用事本也不是苏世的作风,因此他十分肯定能让苏世现在说出这番话来定然是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苏世对于自己的这位兄长也是十分了解,是以并不惊讶他能这么快地猜出一些端倪,笑着说道:“不瞒皇兄,也是机缘巧合吧,我今日撞见了苏意和皇嫂,他们正好就提到了九蒙山一事。” 相比于前面话语中所隐藏的的刀光剑影,苏世的这一句话可谓是平和无比了,苏轩却因此手指一僵,有些惊讶地看向苏世:“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苏世像是放下了心事一般,表情十分轻松:“我知道是皇嫂故意把这个消息泄露了出去,看皇兄你刚才的反应,你应该也是早就知道了,并且我还知道如果不是我今日将这件事情捅开,你是打算替皇嫂背下这个黑锅了。” 这下子苏轩是真的惊讶了,他看了苏世半晌,一时不知是该感慨这孩子的成长速度还是该替自己感到悲哀。 然而最终他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既然都已经查清楚了,今日这又是要做什么?” “皇兄啊……”苏世起身,亲自为苏轩斟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递到他面前,是一副敬茶的姿态。 苏轩看着他,不知他这般作为又是为了什么,苏世道:“有人曾与我说过,这世上最不能考验的便是人心,我知道皇兄你信我,但是如果我今日没有撞见皇嫂与苏意,当真以为九蒙山一事乃是你为我量身定制的死局,即便是我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还能与你毫无嫌隙。” 苏轩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怕和苏世反目成仇,只是在这件事情上,一个是他的结发妻子,一个是他自小疼爱的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是左右为难。 第一百二十三章不好了殿下 但幸好他自幼体弱多病,这东宫之位,迟早有一天是要给苏世的,九蒙山那点小小嫌隙那时候已经成为他的身后事,按照苏世的性子,即便是当真对他恨之入骨,想必也是会好好照料陈蘩,若是能得一个这样的结局,他即便是背个黑锅又如何? 看着苏世奉上的茶盏,苏轩心中感慨,却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伸手去接那茶:“咳咳咳……如今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你自己也分辨得清,不像你皇嫂,总会做出一些糊涂事来,我会好好说她的。” 一盏热茶下肚,苏轩的咳嗽压住了些,他拢了拢厚重的狐裘,继续说道:“方才你说撞见了四弟和太子妃在说话,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无非就是写拉拢威胁之类的话罢了。”苏世坐回去,想起方才的所见,说:“我知道皇兄素来宽和,此事我若是不揭开,你也只会日后提防些皇嫂而不会做什么,但今日苏意对皇嫂所说的话字字诛心,皇兄今日回去若还是放任不管,恐怕这东宫就要多了一个眼线了。” 苏世这话说得极重,苏轩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说……四弟?” 不怪苏轩不相信,陈蘩虽然算不上是顶尖的聪明,可基本的局势却是看得清的,以苏意的脑子竟然能说服陈蘩,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苏世看着苏轩一幅见了鬼似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就是苏意,皇兄不要不相信,这世上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吗?” 也就是苏轩克己复礼惯了,才从未说过苏意的不是,苏意那脑子他实在也无法违心的说好话,看着苏世笑得如此开心,苏轩十分无奈,抵着嘴唇轻咳了一声,认真无比地说:“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一个妥善交代的。” 关于九蒙山的这件事,陈蘩想要的可是苏世的命啊!那是他一直都想要保护的亲弟弟,如今却被人害的险些丢了性命。 苏轩在刚刚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气急攻心当场晕了过去,他不是没有想过严惩太子妃,可他若是这样做了岂不是在告诉全天下的人这件事情的真相?若是换个多疑之人,说不定都会怀疑苏轩这是在找替罪羊。 他虽然知道苏世不是这样的人,也不怕背这个黑锅,但是这终究不是最好的法子,他这副身子本就耽误了陈蘩的大好人生,便想着不如将这件事情压下去,若是苏世一辈子都不知道,将来也能给陈蘩一个安身之所。 苏轩想的确实没错,前世苏世回到京城的前期一直处在圈禁之中,几乎已经被遗忘,他非但不知道此事是陈蘩做的,甚至不知道消息时从何处泄露,以至于到了这一世,苏世在得知这些事情的时候才会如此震惊纠结。 而如今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就无所谓什么隐瞒不隐瞒的了,若是太子妃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并且诚心悔改,看在他的面子上,日后苏世总不能还要置她于死地。 苏世实在是太了解他这个皇兄了,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对不起陈蘩,即便是“重罚”恐怕也重不到哪里去。 当然苏世并不是想要陈蘩的命,九蒙山的事情他如今已经经历过两次,阴谋阳谋的早就看淡了,毕竟陈蘩还是太子妃,他也没真的想要她死,他只不过是想和苏轩解开心结,至于怎么处置陈蘩,那还是苏轩说了算。 “此事全凭兄长做主就是,今日来,我还有一事想问。” “你说。” “敢问皇兄……柳如绵是什么人?” 苏轩:“……你都知道了?!” 苏轩知道九蒙山的消息泄露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个时候苏意派人死死地盯着东宫,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他手中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便想起曾经见过一面的柳家小姐来。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柳如绵都是个和东宫毫无瓜葛之人,苏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和苏世少年时的逞强好胜不同,苏轩自小便懂得风度礼仪,懂得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尊贵端庄的太子殿下,因此苏世鲜少在苏轩脸上看到这样毫不掩饰的震惊,不由得笑起来:“我只知道她会出现在九蒙山上救了我一命是因为皇兄,其余的事情便一概不知了。” 苏轩心情复杂地看着苏世,总觉得孩子长大了,有许多事情竟不需要他来操心就可以处理得井井有条,他咳嗽了几声,说道:“关于柳家小姐,也就只有你知道的这些了,我答应她促成她与柯彦的婚事,她替我去办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舒湄已经和苏世说过了,因此并不觉得惊讶,只是问道:“那柳如绵只不过是一介女流,九蒙山那么大,她怎么知道我究竟在哪里?” 苏轩想着左右已经说开了,他用的那些人手日后也都是要交到苏世手上的,便也不再隐瞒,说道:“我手里能动用的人不多,却也有个把高手,我派了顾先生出手帮你,也是他告诉的柳小姐你的位置。” 难怪…… 王皇后教出来的孩子,个个都是不简单的,论起心思缜密来兄弟两个不遑多让。 苏世忽然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看向苏轩:“方才皇兄说的顾先生是?” “点苍先生顾庭笙。” 苏世:“……” 他忽然明白了当初他找到点苍先生为何会有那样一番话了, 人生相见殊参商,劫波未度几相误。 他与苏轩之间不正如参商二星么? 分明是一句话便可以说清楚的事情,他们却总是将为彼此所做的一切都藏入暗中永远错过,前世他竟然到死都不知苏轩究竟为他做了多少。 当年点苍先生忽然出现,几次三番地帮他,恐怕都是苏轩临终相托。 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如何能看着他重蹈覆辙? 名震一方的点苍先生,竟然投身自己的门下,苏轩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借着品茶的空档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着苏世的反应,却久久没有等来预料中的震惊与艳羡,难免有些失落,难不成苏世这几年在外面已经历练到连这样的人物都不足以惊讶的地步了吗? 看来还是自己在这围墙高高的皇城中呆久了有些目光短浅了。 苏轩暗中感慨着,放下茶盏说道:“要说这顾先生,也是一个奇人,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没看出来他为何要辅佐我,当初……” 就着顾庭笙的事情,苏轩才刚打开话匣子,远处一个小丫鬟却惊慌失措地往这边跑过来:“不好了——不好了殿下!” 第一百二十四章焦急 “什么事?你先捋顺了气儿再说。” 苏轩温和地看着那小丫鬟,苏世也疑惑地看过来,那丫鬟惨白着脸色,指着来的方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太子妃……太子妃出事了,殿下……” “你说什么?!”苏轩猛地站起来,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苏世赶紧去帮他顺气,一边便问那丫鬟:“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你说清楚了!” “奴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太子妃忽然疼痛难忍,现下已经晕过去了,殿下还是快去看看吧。” “快、快带路咳咳咳……” 苏轩这身子只要一激动就会加重病情,苏世看着他着急忙慌地跟着那丫鬟走,这时候也顾不得九蒙山什么的了,劝解道:“皇兄,你先不要着急,皇嫂身体向来康健,不会出什么事的,再说还有嘉靖郡主陪着一起,一定会没事的。” 说着又看向那丫鬟:“可请了大夫?” “郡主已经派人去请了,但是恐怕还要一会儿才能到。” 几个人很快来到舒湄二人暂时歇息的屋子里,苏轩问也不问直接闯了进去,舒湄原本正坐在床边陪着苏轩,见到他过来赶紧起身:“殿下。” “不必多礼,这是怎么了?” 由于方才走得太快,苏轩有些气喘,他着急地走到床边,只见陈蘩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紧皱着眉头即使是在昏迷中也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 “我来吧。” 苏轩接过舒湄手中的帕子,坐在床边替陈蘩擦汗,脸上满是担忧,过了一会儿才道:“好好的,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舒湄道:“我也不知道,原本以为太子妃是有些乏了我才扶着她来休息,可过了一会儿太子妃的情况也不见好,反倒是愈发严重了,她又不让请大夫,我是看情况越来越不好才斗胆派人出去的,可要等大夫赶过来,恐怕还要等一会儿。” 苏轩紧皱着眉头,低声咳嗽了几声,这才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来,对一旁的宫女说道:“拿我的帖子,去请朱太医过来,快去。” 那小宫女拿了玉佩赶紧去了,舒湄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一转头看见苏世站在屏风旁边沉着脸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干脆走过去,在路过苏世身边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苏世会意,跟着舒湄一起离开了屋子,两人并肩站在台阶前,两边是因为太子妃出事而聚过来等候差遣的丫鬟婆子,舒湄放低了声音,说道:“放心吧,是喜事。” “什么喜事?”苏世是知道舒湄会医术的,听她这么说却仍是奇怪起来,方才看着陈蘩脸色如同白纸一般,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喜事。 舒湄说:“不过对于殿下来说也不一定是喜事,看殿下怎么看吧。” “有什么话,郡主尽管说就是。” 舒湄有些好奇地看着苏世,似乎是想知道他的反应,这才说道:“太子妃怀孕了。” “原来如此。” 看着苏世毫无波澜的脸色,舒湄终于忍不住好奇了,这个人难道是不会表现出其他情绪的吗?就算是他再怎么料事如神,也料不到太子妃会怀孕吧? 在这种当口,即便是她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看在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也不会受罚,毕竟陈蘩怀的可是皇长孙。 可苏世却是在想,按照霈儿出生的日子来算,太子妃这个时候应该是刚刚怀孕,前世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即使是在禁足之中也依旧高兴得很,此次却没有想到会是在这种时候得到这个消息。 舒湄十分认真地盯着苏世看了一会儿,确定这个人的确对这个消息毫不在意后终于认命似的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说:“方才在宴席上太子妃也吃了些酒,想必是因为这个才会反应如此剧烈,不过我方才看过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稍后太医来了,开一些调理的药便无碍了。” “那就好。” 毕竟霈儿是他的亲侄子,若是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他恐怕会追悔莫及,舒湄这话算是安了他的心。 但他这样越是什么都不说,舒湄就越觉得里面有故事,就好像方才对他的猜忌疑心都不曾存在过一般更加好奇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舒湄感慨了一句:“看起来太子和太子妃的感情很好,在这世上能够寻到这样的知心人也是不易了。” 只可惜苏世的话不是那么好套的,他听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感叹,波澜不惊地说:“皇嫂也是自幼同我们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难怪方才太子妃执意不肯请大夫,想必也是怕太子殿下担心吧,今日是先生的大寿,她应当也是怕给殿下和先生添麻烦。” “郡主,”苏世喊了她一声,舒湄笑着看向他,眼里满是无辜清澈,就好像刚才的话完全没有所指,苏世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这件事情我就是要与郡主详谈的,若是郡主有什么问题,可以等稍后得空了我再一一向郡主解释,现在却大可不必试探。” 舒湄耸了耸肩,她忽然发现一切都说开了以后对于苏世反倒是没有以前那么畏惧了。 他们彼此都明白为何会有今日这一出,陈蘩身怀有孕,就如同持有一块保命令牌,加上今日之事她也算是受了一场大难,所有人对这个胎儿自然会更加小心,即便是这个时候闹出了什么事陈蘩也能够全身而退。 大多数情况下,怀孕初期喝了一点酒并不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陈蘩现在这样,有几分是真的还不好说,舒湄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些信心的,笃定了这个胎儿不会有任何事,她今日闹了这样一出,又执意不肯请大夫,无非就是要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不容易,顺带告诉苏意,今日他的一番威胁毫无作用。 只是可惜了今日苏意超常发挥,却还是铩羽而归,他碰上的这个人头脑清醒的很,不会如此轻易成为他手里的刀。 既然陈蘩无意与苏意合作,苏世自然不会和她太过计较,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他的小侄子,当年苏轩过世后他自己也是处境艰难,逃离京城时无法带上霈儿,那小孩子就只能如同乡间弃儿一般长大,等到他手中势力稳固了将霈儿接过来的时候,那孩子瘦得不成样子,养了许多年才补过来。 对于这个尚未降生的孩子,苏世说不定比苏轩陈蘩这两个人还要期待。 “佩珩、湄儿,出了什么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郎情妾意 苏世和舒湄两个各有所思,站在一处不说话竟也挺和谐,因为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方唐也急急赶了过来,原本的那些客人们都是一个个的糙汉子,倒是没过来添乱,听闻有事就先告辞了。 而苏世和苏轩陈蘩之间的这些事情自然是不会告诉方唐让她来烦心的,因此便知说了陈蘩忽然身体不适的事,方唐皱起眉头,问了一句:“大夫什么时候能到?” “夫人,大夫到了。” “快、快请进去。” 这个时候可片刻都耽误不得,方唐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舒湄便道:“既然大夫已经到了,想必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先生我们还是先去一旁坐着等的好。” 说着舒湄便去扶她,方唐看了舒湄一眼,得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放下心来,三人一同去旁边的厅里坐着了,不一会儿苏轩亲自送那大夫出来,苏世和舒湄都站起来,一幅关切的模样,苏轩道:“太子妃有喜了。” 苏轩的喜悦显而易见,苏世也露出一丝笑意了,方唐道:“有喜?你确定吗?” 那大夫来的时候只知道是雍晟夫人府上,一路上又听人说太子妃什么的,早就是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这太子妃有个什么好歹他的小明要交代在这里,听方唐这么问咚的一声就跪下了:“草民已反复确认过,绝对不敢诓骗大人啊。” “好了,姨母也是太过惊讶确认一声罢了,没人怪罪你,快起来吧。” 苏轩听到这个消息显然是高兴的,看见大夫诚惶诚恐成这样,忍不住笑起来。那大夫闻言这才抹了一把汗战战巍巍地站了起来,却仍是死死低着头不敢乱说一句话。 舒湄便问:“既然是有喜了,那为何太子妃会这样痛苦?” 她这话一出方唐和苏世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舒湄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这目光似的直直盯着那大夫,苏轩说道:“是我的疏忽,竟一直不知晓此事,今日还让她饮了酒,所以才会如此,方才大夫已经施了针,太子妃已经安然睡下了,说起来今日也是虚惊一场,吉祥,替我好好谢谢这位大夫。” 一直跟在苏轩身边的圆脸小太监这才引着那大夫出去写方子,又给了赏钱,亲自送那大夫出门,方唐道:“既然是喜事,那就别愁眉苦脸的了,稍后等杨太医到了再请他诊一诊,这种事情可马虎不得。” 苏轩恭敬道:“姨母说的是,会发生这种事都是我的错,待回宫后我定会万分小心。” 他长到这么大,在这些事情上是有分寸的,方唐也就不多嘱咐,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在这里陪陪太子妃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方唐都已经开了口,舒湄和苏世自然只能离开,苏世说道:“既然皇嫂身怀有孕,那一切自然是以皇嗣为重,至于其他的杂事,就不要叫皇嫂操心了。” 苏轩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感激地看了苏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苏世这才跟着方唐走了,这偌大的院子因为宾客都走了的缘故一时间有些空档,就只有在忙活些杂事的丫鬟仆人经过,苏世和舒湄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在方唐两侧,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唐才说道:“你们如今都已经长大了,行事也都有分寸,很多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是有一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你们要争什么,在做事之前应该想想,你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这是在说苏世和苏轩的,舒湄赶紧低下头去,装成一个透明人,苏世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你先别答应得这么快,”方唐瞪了他一眼,说道:“我是看着你们兄弟两长大的,现在你们的母亲不在了,若是你们出了什么事,我日后也不好向她交代,今日的这些事,你们能解开是最好,若是解不开,就都给我憋着,憋到死也别说出来,你要时刻记着,你们身处的这个地方,只有彼此可以依赖,将来不论走到哪一步,能给你们留一条活路的,也就只有对方。” “姨母放心,这些我们都明白的,您看,我与皇兄这还没打起来呢。” 舒湄虽然想装作隐形人,但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支起了耳朵,苏世和苏轩小时候还打过架不成?看着这两人如今一个赛一个的沉稳,舒湄实在是难以想象那样的场景,忍不住笑了出来,又飞快地憋住了。 方唐听了这不正经的话瞪了他一眼,又道:“算了,这些事情你们自己想想吧,我先回去了,不用跟着我。” 说着方唐就挥手走了,在这只剩下舒湄和苏世的大好时机,他们也是时候谈一谈柳如绵的事了,因此舒湄毫不见外地问:“先生都已经知道了?” “姨母这些年来虽然不大管事,心里可都跟明镜儿似的,她即便是没有查到什么,却也能猜出来我与皇兄之间定然是出了事的,再加上皇嫂又闹了这么一出,她心里都明白得很。” 没了方唐,苏世和舒湄并肩而行,王继和白茗主动和他们落下了一段距离,苏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原本此事和你并没有半点关联,牵扯到皇家的事情又十分敏感,姨母却当着你的面说了出来毫不避嫌,你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吗?” 舒湄疑惑地看着苏世,他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舒湄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顿时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说道:”先生如此信任我,那是先生的恩德,我定会铭记在心的。” 正如苏世所说,方唐即使是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以她的手段想要猜出个囫囵来却是轻而易举的,苏世和苏轩之间险些兄弟阋墙的真正缘由便是出在陈蘩身上,她如今当着舒湄把这番话说出来,显然是在提点她不要如同陈蘩一般做糊涂事。 虽然舒湄早就知道方唐是一门心思地给自己和苏世牵线搭桥,却没想到她竟如此笃定此事一定能成,舒湄在与方唐讨论此事时或许能够置身事外波澜不惊,可和苏世这个当事人站在一起,那感觉自然是不同。 苏世余光瞥见舒湄的神色,自然是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对于方唐的这些心思,他也不是不知道,不光是方唐,甚至是苏轩都执着于此事,而现在看舒湄这样的反应,应该是对他无意的,这样一来苏世倒是放心不少,背负着一恩份情就已经足够复杂了,若是舒湄当真对他有些什么,他到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既不能如同对待柳如绵一般娶了她,也不能负了她,这男婚女嫁郎情妾意的事情着实是麻烦得很。 第一百二十六章手段 眼见着舒湄无意,即便是苏轩和方唐再怎么想那也都是小事了。 苏世就这样放下了心,若是叫舒湄知道他心中所想,指不定还要如何汗颜,两人各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进入正题,舒湄说道:“虽然与先生还有殿下相识时间不长,你们却能如此信任我,这也算是缘分了吧。” “郡主待人真诚,旁人自然也待郡主真诚,不过是以心相交罢了。” 苏世说的乃就是舒湄的医术,整个京城翻过来,也没听说过嘉靖郡主乃是杏林高手这件事情,当初苏世来找方唐商议那军需贪墨案时舒湄便出手相帮,可见她是藏着底牌的,而今日陈蘩一事她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摆明了是不想让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却还要顾及苏世方唐等人的心情暗中出手,心思细腻至此,在这样的情况下,苏世和方唐自然也不会戳穿她。 舒湄闻言笑了一下,说道:“殿下这样说,显然也是将我当做朋友的,我这人虽然没什么高尚品德,却也知道些浅显道理,殿下的秘密我必定是守口如瓶的。” 这三言两语,就将他们之间这若即若离敌友不明的关系给定了性?这可不符合舒湄向来行事的风格啊? 苏世挑了一下眉,有些惊讶地看向表现得有些大大咧咧的舒湄,全然不知她是因为今日一波三折的心路历程对自己放下了防备。 “殿下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脸上有东西?” 这短短一天,舒湄自己给自己打了一个心结,又自己给自己解开了,这会儿正是心情舒畅的时候,看着苏世也只觉得这个人乃是昏暗地带生出的一朵华莲、出淤泥而不染,哪里知道苏世心里的惊讶? 见舒湄表情不似作假,苏世只能移开目光,说道:“我自然是相信郡主的,只是这些事情远不止表面这样简单,我怕将郡主牵连了进来,惹出什么祸事来。” 何止是牵连啊,先前她对苏世层层防备,为了给自己一个安心,已然和柳如绵扯上了关系,正如她对陈蘩说的那样,她回京以后连沈家都没去,却亲自登门柳府,整个京城的人都看见了,按照柳如绵的性子,定然是不会放过舒湄这棵大树,日后她可还有的烦。 舒湄“呵呵”笑了两声,对此不予评价,她实在不是有心偷听到苏意和陈蘩的对话的,苏世要是揪着她不放,那她可没有什么法子,只听苏世说道:“郡主是内宅之人,有些事情知道的比我要详细些,今日你同我说柳小姐是替我皇兄办了一件事才会引得后来的事情,那郡主又知不知道,柳小姐为何突然又对这门婚事不满了?” 这舒湄要上哪里知道去,听苏世这意思他似乎不是要封她的口?这话风儿可不对,苏世不会是想继续和她合作吧? 舒湄有些不确定,试探道:“这我就不知了,这些日子我虽然与柳小姐多有往来,但也没到那样亲密的程度,就连她对这婚事的态度也是多番打探方才知晓的。如今既然殿下与太子殿下的误会已经解开了,柳小姐也就无关紧要了吧?” “对于以往之事是无关紧要了,可对于以后之事却未必。” “此话怎讲?” 苏世说:“据我所知,柳小姐并不是一个安于现状之人,她如今既然和东宫有联系,如今又和郡主相交,定会想尽了法子坐上嘉靖王府的大船,我若是没猜错的话因为赏菊宴一事苏意也已经登门拜访过了,她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郡主若是不多加防范,恐怕会吃一个大亏。” 舒湄:“……” 苏世这个人啊,说话总是有理有据,赏菊宴一事是舒湄欠了他一个人情,但他现在这意思是说若是没有舒湄那日自称“柳如绵”,那么她也没办法勾搭上苏意,是她将柳如绵卷入这场权力斗争中来的。 偏偏舒湄还反驳不得,如今柳如绵是傍上她了,此事若是不妥善处理,的确不知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他们都不是目光短浅之人,之所以能稳坐钓鱼台,就是将隐患统统掐灭在了萌芽阶段,虽然舒湄与柳如绵接触不多,对于她的手段却有一定了解,苏世如今这样说,就是想和她摊开这件事,若是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消息,对于舒湄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因此舒湄说道:“殿下说的极是,柳小姐虽然出身不高,却与几位皇子都有关联,我的确是不好随意处理,可我如今对她之事一无所知,硬要我想出一个法子来,可真是为难我了,总不能叫我丢了嘉靖王府的面子不要,翻脸不认人地与她闹翻。” “虽然并不知道她和苏意有什么关系,但与我、与皇兄,我却是知晓一二,郡主请坐,我一一为你道来。”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十分简单,苏世便将时间地点都掩去,三言两语将柳如绵奉苏轩的命令前去接应自己的事情说了,舒湄不由得捂了一下脸,评价道:“呵……还真是曲折离奇哈,难怪那日殿下归来的时候柳小姐的反应这么大。” 本就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是断断续续掐头去尾地便分解成了无数片段这才有了今日的种种复杂,苏世听了她的这反话也不生气,只是说道:“依郡主之见,柳小姐如今这样处心积虑地要毁掉自己亲口求来的婚事,是为了什么?” “若是如同殿下所说柳如绵乃是个一心向上爬毫不知足之人的话,此事道也不难分析,我看那日柳小姐初见殿下的反应,‘救下’殿下时应该是并不知晓殿下身份的,如今知道自己所救的人乃是当朝皇子成王殿下,自然是起了一些歪心思。” 舒湄当日便在九蒙山救过苏世,所以即便是他将整件事情隐了过去舒湄也能猜出他指的“情况特殊”究竟是什么意思,按照苏世的性格,若是柳如绵当真只是一个简单的救命恩人,他必定是会时刻记挂感念在心的,即便是一个知恩不报之人,因为柳如绵救下他的地点尴尬,实际上是相当于抓住了他的一个致命的把柄,若是柳如绵当真要挟,换个手段差些的人恐怕还真的会娶了她。 第一百二十七章贪心 在加上苏世如今不得宠,柳如绵出身不高对苏世没有任何裨益,程贵妃说不定也会十分乐于见到这门亲事成功,那日苏意亲自登门,原本舒湄还好奇他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过柳如绵,现在看来这二人恐怕是达成了什么交易。 苏世不知自己那日在九蒙山上是被舒湄撞见了的,对于舒湄竟然能这么快反应过来柳如绵的心思有些惊讶,他故作不解道:“什么歪心思?” 舒湄上下打量了苏世一番,眼神别有深意,看得苏世十分不解,舒湄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人了,若是我哪一日受了旁人这样大的恩德,也是要好好感谢的。” “哦?” 苏世识趣地追问,舒湄的表情更加高深莫测,说道:“若是对方穷困潦倒鼠目獐头我便说结草衔环来世做牛做马,可若是恩人清风俊朗气度不凡我便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咳咳……只有以身相许,虽说殿下是男子,用不上‘以身相许’这四字,可这道理却是一样的。” 舒湄许久没有打趣过苏世,他险些要忘了嘉靖郡主的这一副德行,苏世有些无语地看着将“以身相许”这四个字随意挂在嘴边的舒湄,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实不错。 这些年来,苏世身边除了柳如绵没有一个女人,称帝后虽然扩充了后宫却也从未去过,倒不是他有什么问题,只是他生来便与旁人不同,生在这皇宫里的所有人,都不会觉得这些妃嫔啊皇子啊之间的尔虞我诈是什么大事,只有苏世,看着这些便觉得恶心。 以至于他宁愿守着一个并无感情的柳如绵也不愿意纳妾,将自己的后院变成一群妖魔鬼怪的斗法场,再加上当年舒湄决绝的那一眼,多年以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渗入血液,无孔不入般纠缠着他的一切,几乎成了他的魇魔,对于这些事情就再不上心。 所以苏世对柳如绵,还真算得上是“以身相许”…… 舒湄看着苏世皱起了眉头,见好就收,说道:“寻常人家的庶女,谁会想到她竟然当真能和柯家结亲?可此事在柳小姐手上也几乎是毫无阻碍地办成了。所以,柳家小姐心中有些痴心妄想也是正常,她在这些事情上看得也通透,既然此事可能成功,她自然也就瞧不上柯家二公子。” 舒湄将柳如绵分析得透透的,苏世早知她并非池中之物,听完这些后才说:“既然她有这样的心思,那嘉靖王府这样好的跳板恐怕是不会放过了,郡主应当小心应对才是。” “是殿下应该小心应对才是吧?”苏世这话说的就好像柳如绵只会对自己一个人有威胁似的,舒湄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说道:“我看殿下身边正好也缺一个伶俐人儿,若是能有柳小姐这样一个贤内助,想必定会青云直上。” 苏世瞧着舒湄这说记仇就记仇的性子,一时有些无奈,只好顺着她说:“蛇蝎美人、无福消受,还请郡主帮忙,大恩大德我定会铭记在心。” 说起“大恩大德”的时候舒湄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苏世可才是真正的救命之恩,怎么就不想着要他以身相许呢?平白叫柳如绵捡了个便宜,这样想想还挺值得生气的。 不过既然苏世都已经开了口,舒湄正好也想摆脱柳如绵这个麻烦,便说:“此事不急,虽然同是闺阁女子,但我总不好平白无故地去针对柳小姐,慢慢潜伏一击毙命才是正道,只是殿下可需注意些,若是她有机会见到了殿下,事情可会麻烦许多。” 这话倒是真的,舒湄原本以为柳如绵千方百计地要去赏菊宴是为了见太子,现在看来却没那么简单,那次的宴会打的幌子是为苏世选妃,她恐怕是抱着与苏世见面的心思去的。 若是按照现在这样,柳如绵一直没有机会见到苏世,一切都任由她自己小心策划那倒还好,大家表面上还能相安无事,可她若是见到了苏世,就凭着那“挟恩图报”和提前回京的“把柄”,苏世恐怕会受其掣肘。 舒湄并不了解苏世的实力,这担心情有可原,苏世也不打算揭破,他要解决柳如绵大可不必依靠舒湄,只是正好嘉靖王府也沾上了这个麻烦,以舒湄的心思只要摸清了来龙去脉,要解决柳如绵简单得很,他乐得送个人情。 只是苏世这样想着的时候却忘了这所谓的麻烦可也是他招来的…… 不管怎么说,关于柳如绵一事两人这便算是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之上,连带着舒湄听墙角得知的秘密也都一起埋了起来。 因为陈蘩有了身孕的缘故,苏轩早早地带着她回了东宫,招来两位太子反复给陈蘩诊了脉,一再确认这孩子不会有什么大碍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将太医、宫女什么都全都打赏了一遍,却仍旧是高兴得不能有片刻停歇,来来回回地在床前踱步。 陈蘩半躺在床上,笑着说道:“殿下,太医不都已经说了吗?我真的没事。这东宫里的长使、女官都是殿下您从母后宫里搬出来的时候母后亲自挑选的,也都跟了殿下多年,就如同铁桶一般,外人插不进来一点间隙,殿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我担心些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苏轩并不觉得他这样有什么不对,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脸上都多了几分血色,他说道:“明日我们就将此事禀告给父皇,叫他也高兴高兴。” 苏轩是太子,他的儿子就是皇太孙,这又是皇上的长孙,其地位可想而知,到时候东宫又不了一番赏赐,并且因为苏轩身体不好的缘故,许多人对他即位都不抱多大的信心,但是如今既然已经有了后嗣,就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陈蘩心里打着算盘,看苏轩这样高兴的样子,便知道今日虽然冒险,时机却刚刚好,便道:“殿下,你先坐下来,我有事要同你说。” “何事?” 对于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苏轩是真心喜爱的,他并不能如同陈蘩或者其他人一般第一时间想到那些权利的争夺上去,也没意识到这个孩子或许日后会是他心心念念的苏世的阻碍,他只是单纯的地对这个延续着他一半血脉的生命感到兴奋而喜悦。 这将会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他生命的延续会像苏世一般能够骑马射箭、看尽世间烟火,而不像他,只能缠绵病榻,囿于这朱红的宫墙之内。只要一想到这一点苏轩就忍不住的高兴。 可陈蘩白着脸,满脸的纠结犹豫,看着苏轩的脸一度欲言又止,苏轩即便是再高兴,看到这样的陈蘩却也明白了她要说什么,疯狂跳动的心脏终于平静下来,如同平滑如镜的湖面,无风无浪。 他说:“你是我的太子妃,夫妻之间没有什么好忌讳的,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吧。” 听了这话,陈蘩眼中顿时涌出泪水来,她哽咽着喊了一声“殿下”,终于断断续续地将泄露了苏世的消息这件事情给说了出来,自始至终苏轩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好像陈蘩说的这件事情根本无关紧要似的。 这样一言不发的苏轩让陈蘩心中十分没底,她啜泣着说:“殿下,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后来我知道二弟回京的时候遭到的截杀的时候又害怕又担心,我……幸好后来都没事了,否则……我真的是要……” “繁儿,”苏轩忽然打断了她,陈蘩有些迷茫地看向苏轩,眼眶里的泪水还在打转,怎么看都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苏轩说:“你知道我自小在宫中见过最多的是什么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谈心 陈蘩不知道苏轩为什么忽然会提起这个,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苏轩说:“你知道我自有身体不好,小时候不能和佩珩他们一起疯玩儿,一般只是站在旁边看着,有一次四弟他在和宫人打雪仗,我正好路过,他便用雪球砸我,为了躲开他我从浮冬殿前面的长阶上摔了下去,昏迷了三天,醒来的时候母后也不在身边,宫人都说她是替二弟受罚去了。我是当朝太子啊,那么多人看见了是四弟害我从长阶上滚了下去,但是程贵妃在父皇面前哭诉了一宿,说四弟不是有意的,父皇就这么饶过了他。当时我还在昏迷,二弟看不过去去浮冬殿找茬和四弟打了一架,他从小好动,小小年纪就险些把四弟打得骨折,父皇因为这件事情大怒,命他去太庙跪着,连带着母后也一起受罚,这件事情我一直都记到现在。” “殿下?” 听见苏轩用这样怀念的语气说起从前的事情,陈蘩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苏轩却没理她,继续说道:“我从小就知道,我的母亲是天下最尊贵的皇后,我是长子嫡孙,是当朝太子,将来这天下都将是我的,但是通过这件事情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即便是身份再怎么尊贵,或许都不及女人的眼泪管用。” 自从刚才开始,陈蘩就已经哭哭啼啼的,听到这里骤然瞳孔微缩,不敢置信地看向苏轩,他伸出手来十分温柔地将陈蘩的泪水拭去,说道:“后来,我病好以后溜了课,带着东西亲自去向四弟赔礼道歉,太傅带着其他先生们过来抓我,亲眼见到了这一幕气得发抖,联名向父皇上疏说四弟以下犯上不尊未来的储君,若是放手不管必定国将不国,父皇没有办法,只有严惩四弟,七八岁的孩子,生生挨了二十大板,半条命都快丢了,程贵妃为了安抚我还大张旗鼓地命人平了浮冬殿前的长阶,我就是从那个时候明白的,我可以保护我的母亲、我的弟弟,并且不论在什么时候,我都会这么做。” “殿下……我……” “所以,繁儿,”苏轩的动作依旧温柔,他看着陈蘩的眼睛,脸上甚至带上了一点笑意:“你告诉我,九蒙山一事你真的是无意间泄露的吗?” “我……”这一刻陈蘩几乎是惶恐的,她只知道苏轩向来仁慈,但是却从未像现在这一刻一样如此深刻地认识到即便是温柔之人也有如此可怕的时候,她死死地攥着被子,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低下头去,哆嗦着嘴唇说:“不、不是的。” “陈家世代清流,却不是什么世家大族,那一次你跟着姨母入宫,我母后一眼就看中了要让你做太子妃,这些年来,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她难道是让你来谋害她的亲生儿子的不成?” “不、不是的殿下,我没有,能够成为你的妻子,我很感谢母后的恩德,我真的没有……” 陈蘩一下子慌了,猛地抬起头来攥着苏轩的衣袖,眼底满是惶恐。 苏轩问:“你说不是,那不如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陈蘩嗫嚅了一会儿,还是说道:“自古以来,太子妃的人选即便不是王侯勋贵,母家也都有一定的势力,我以为,母妃选我做太子妃,是不想让殿下坐大,我以为……我以为母后是在为、为二弟铺路。” “呵呵……”苏轩闻言笑起来,陈蘩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只听苏轩说道:“你只知道联姻有多大的利益,却忘了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是个病秧子啊,太子妃母族过强,将来会是什么局面?自古以来外戚专政引起的灾难并不少见吧,陈家书香世家,你为何连这点道理都看不透?如今你身怀有孕,这是一件喜事,可若你家中有个强势且得宠的父兄,你说他们是愿意愿意扶持这孩子还是更愿意扶持我这样一个药罐子?或许我有幸,活到了即位的那一天,那位子也注定坐不稳,到时候新君年幼,外戚把持朝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你自小便被定为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这些粗浅道理陈大人应该是教过你的。” “殿下……我知道错了。”这些年来,陈蘩听了太多的冷嘲热讽,自卑便不知不觉地渗进了她的思想,这些事情她都看不透了,此刻听了苏轩的一番话,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但也是今日与苏轩的谈话,叫陈蘩明白了苏轩究竟有多看重他的这个弟弟。 苏轩说:“我从很小就明白女人的眼泪比什么都管用这个道理,自小在宫中见过的,也都是这个伎俩,所以别哭了,你是这东宫里的正经主子,不该和旁人一样学着狐媚、柔弱,我会护着你的。” “殿下……” 原本陈蘩都近乎绝望,只盼着能看在孩子的份上苏轩能给她留些情面,这时候却忽然听见这样一句话,她顿时不敢置信地看着苏轩。 苏轩的表情依然温柔,他抵着唇咳嗽了几声,说道:“你、二弟、母妃、还有这个孩子,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会护着你们的,这些日子你安心养胎,其余的事情就不要管了,你好好想想吧。”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苏轩站起身来,离开了屋子。没有了屋子里的炭火,苏轩打了一个寒噤,立刻有宫人为他披上披风,苏轩看向不远处朱红的宫墙,心情有些沉重。 因为陈蘩在方府闹了这样一出的缘故,苏轩也看出来她不会和苏意合作了,因此并不打算戳破这层窗户纸,想给彼此都留点颜面,但是陈蘩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出,难道在她们眼中,自己会糊涂到什么是无意、什么是阴谋都分辨不出来吗? 苏轩不知道当年苏显瑜在面对程贵妃的泪水时是如何的心疼,同样的事情落到他身上,他只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怒,真是稀奇,他多年来十分注意控制情绪,竟然会因此生气。 但不论过程如何,这件事情算是圆满解决了,也算是……好事多磨吧。 …… 总算是弄清楚了柳如绵的事情,对于舒湄来说可是解决了一件大事,没了这件事情一直压在心里,舒湄也轻松不少,连着几日心情都颇为不错,平儿是越看越觉得奇怪,问白茗,白茗也什么都不知道,这让平儿更是疑惑,明明前些天还心事重重的,这一眨眼的功夫是怎么了? “郡主,世子爷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失踪 舒停云很少来内院,白茗来通报这些事情的时候舒湄正在写大字,闻言惊喜地抬起头来:“哥哥来了?快请进来。” 说着舒湄便放下东西,不一会儿舒停云便走了进来,看了一眼书桌,说道:“你在练字?我看看。” “呃……我的字写得难看得很,哥哥你还是别看了。”舒湄下意识地就把那一摞纸张盖了起来,舒停云一见她这反应就更好奇了:“怎么还不让看,我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看看你的功课也好。” 说着舒停云便向舒湄伸出了手,舒湄看了他一会儿,扭扭捏捏地把那一手字双手奉上,却死死地低下头来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 “这字……咳咳的确是还有待长进。” 舒停云憋住了笑,把东西放到桌子上,舒湄瞪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道:“今日哥哥怎么有空回来,宫里放假了?” 前些日子舒停云成功考上了天子近卫,这几天都留在宫里接受训练,如今已经算是有官职在身了。 “过几日便是小年,宫里要准备祭祀,加强了守卫,我也是趁着彻底忙起来之前先回来一趟,怎么你不欢迎?” “我哪里敢不欢迎哥哥,”舒湄拉着舒停云往外走,说道:“说起来我还没祝贺哥哥考上天子近卫,正巧这时候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去醉梦楼吃酒去。” “你呀你,这是你自己嘴馋了吧?我可才刚回来你又拉着我往外跑,这可不成。” “啊?那不吃了?”舒湄一脸失望地看着他,舒停云失笑,哄着舒湄说:“下次带你去,今日我回来可是有要事要做的。” 将近年关,各路藩王的贺礼都送到了京城,一些宗室人家亲自上京的也有,在这一批皇亲国戚里,以英国公风头最盛。 英国公是太上皇的表弟,与当今一脉是血缘关系最近的,而他家的世子爷更是赢取了当朝三公主苏如——苏意的孪生姐姐,所以英国公虽然只领个虚衔没有实权,那荣耀却也是实打实的。 按舒停云所说,英国公此次进京是来找大夫的,原来,四公主苏如和赵泉成婚三年,那肚子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英国公家又是几代单传,难免便有些着急,封地那边的大夫已经请遍了也没什么起色,便想借着此次进京来看一看情况。 这种事情毕竟也不好大张旗鼓的进行,程贵妃心里记挂着这个女儿,托人在外面打探有哪家的大夫擅长妇科,这件事情原本和舒停云没什么关系,他一个男人原本也得不到消息,是褚弼之找到他这里来才知道有这么一出。 这样一来舒湄便更是好奇了:“褚公子?他又是从哪里知晓的?”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准备春闱,哪里能知晓这些消息?是程家做事太绝,这英国公一家还没到京城,程家就急忙忙地将许多大夫都带回了府中,还扣着不让走,这已经两天了,正巧那些大夫中有一位与佐为是相识,他这才知道出了事,怕程家做出什么事情来,托我前去看一看。” 听到“扣押”两个字的时候舒湄就知道大事不好,京城的大夫里褚弼之的故友,除了依依还能有谁?! 舒湄蹭地站起来,舒停云顿时惊讶地看向她:“你怎么了,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舒湄死死地攥着拳头,不断地告诉自己没事的,程家还没有只手遮天到这种地步,那么多的人都被抓进去了,依依一定不会有事的! “没事,只是哥哥,这里是天子脚下,程家怎么能目无王法到这种地步?” “这件事情,就是我刚刚听说的时候也被吓了好大一跳,”舒停云喝口茶润润嗓子,这才细细道来:“但此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程家也并不是明目张胆地扣押了那些大夫,佐为说他的那位朋友原本是要去出诊的,因为在患者家里逗留得比较晚,家里的人派去接的马车又去晚了一些,等到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那小大夫家里说是亲眼看见了程家的马车从那里经过,深更半夜的,再没有任何别的人。京城里许多大夫都是这样丢的,但是其余大夫家都是男子,家里没人去接,自然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百草堂这家的小大夫,让人看到了一点端倪。” “既然查到了端倪,为何不报官?” “我的傻妹妹,京城里一下子失踪了这么多大夫,官府怎么可能不查?百草堂的这份口供就格外重要,那京兆尹是拼着得罪程家也要上奏,加上褚御史的弹劾,皇上终于是下诏命人去程家搜了一通,结果什么都没见着,那么多的人总不会是凭空消失了,程家既然找不到人,那自然是无罪,反倒是百草堂险些因为攀咬朝廷官员吃了官司。” “程家那么大的一个家族,府里没有不是还有庄子还有别院吗?光是府里找不到人就算了?” 正巧这时候平儿端着茶水过来,听了这话一下子激动起来,她可是才刚刚得知了舒湄还有一个妹妹的,这会儿就听说舒依依失踪了?!这怎么可能? 舒停云也是被平儿的突然开口吓了一跳,舒湄却没空去注意平儿的失礼,紧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平儿担忧地看了舒湄一眼,将托盘里的奶糖粳米粥送到舒停云面前,这才说道:“我也是被这样大的消息震惊到了不成想这京城了竟然也有这样胆大包天的贼人,一时激动世子爷莫怪,来常常这粳米粥吧,白茗的手艺可是最好的了。” “你跟在湄儿身边也有许久了,可莫要如此冒冒失失的。” 舒停云随意说了她一句,平儿就傻笑着蒙混过关,站在舒湄身后应声说“知道了”,舒停云继续说道:“京兆尹大人虽然古板了些,但做事却是极认真的,那些庄子啊别院自然也都是查了的,就是什么都没有,这案子毫无头绪,他倒是落了一身的麻烦,程家算是彻底记恨上他了。” 舒湄那日吩咐麦冬给舒依依多派几个人原本是防患于未然,却没有想到如今竟一语成谶,舒依依虽然有些小机灵,可毕竟还是个孩子,若当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她又该如何逃生? 程家……程家又究竟要做什么? “湄儿?你怎么了?” “啊?没事,我就是觉得挺奇怪的。”舒湄勉强笑了一下,把那些已经乱成一团却毫无用处的情绪团吧团吧给强行塞回胸腔里,分析道:“我听说百草堂的那个小大夫还是个孩子吧,就算是医术再高明,对于女子生育一事恐怕也涉猎得有限,程家抓她做什么?” “这件事情的确奇怪,但也不一定啊,程家既然要请大夫,那好好地请就是了。虽说女子不孕隐晦得很,事后给些好处便是,如今他们这样的大张旗鼓,岂不是要将事情闹大了?更何况在此之后呢?三公主的病看不看得好先不说,就说看完病之后吧,他们要怎么样处理那些大夫?放出去那都是隐患,可不放难道要都杀了不成?程家还没糊涂到这种地步吧?” 舒停云说得有理,舒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件事情疑点太多了,若是舒停云都能打探得出来程家在为三公主的事情找大夫,那么这件事情程家也瞒不了多久,他们没必要这样自掘坟墓般地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身上。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她要好好想想,关于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太多不确定的东西了! “好了,我一会儿就要去程家,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 想必是看舒湄对这件事情感兴趣得很,舒停云十分热情地对舒湄发出了邀请,舒湄险些就要一口答应。 第一百三十章京兆尹 平儿道:“世子你不知道,郡主和程家小姐可不和得很呢,去程家岂不是定会见面?到时候若是吵起来,恐怕世子爷的事情都办不成了。” 舒湄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看向舒停云,说:“是啊,语气去程家我还不如去逛街呢,我就不给你添乱了,哥哥自己去吧。” “嗯我就先走了。”说着舒停云又嘱咐了一句,说:“虽然出事的都是大夫,但这看得出京城最近不安全,你出门的时候小心些,多带几个人。”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些出门吧。”舒湄一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旋即又高声喊道:“若是哥哥发现了些什么有趣的事,一定要告诉我啊。” 舒湄是一幅不懂事的好奇模样,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舒停云无奈地向她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等到舒停云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舒湄的脸色才瞬间沉下来,她脚下一软直接坐在了椅子上,平儿吓了一跳,赶紧问道:“郡主,你没事吧?” 这些天来舒湄终于过了一段清闲日子,难免有些忘了自己处在怎样的波谲云诡里,直到听见舒依依出事,她一下子就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平儿的声音即便是在耳边都听不真切,舒湄颤抖着嘴唇茫然地看向平儿,终于在她一声声的呼唤中找回了一点思绪:“走、走、我们出去……” “好,我这就去备车。” “不要马车,要马!” 平儿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转身就跑了出去,舒湄双手死死地扣着扶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颤抖着站起来,又手忙脚乱地去整理着衣服发型,她要确保没有任何人能看出来异样,一切都要和平常一样,绝对、绝对不能有任何异常。 平儿不会骑马,舒湄便一个人出门,她飞快地换了衣服到了百草堂门前,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围着百草堂,指着什么东西议论纷纷,舒湄整理了一下心情,故作悠然的走过去。 这世上最磨人的事情大概就是如此了,她最想保护的妹妹失踪了,但是她却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和平常一样笑着,和每一个认识的人打招呼,要对他们眼中的同情感到好奇和不解,然后迈着和从前一样的步伐回到百草堂,等着别人来告诉她这件事情。 舒湄终于挤到了百草堂门前,外面站了两个官差,可以看见大堂里面麦冬站在什么人面前焦急地说些什么,褚子桑坐在一旁也是眉头紧皱,她没有想到京兆尹岳蒙竟然会亲自驾到,当初在宫宴之上,岳蒙和她相距很远,她又是一直背对着他,这个时候岳蒙应该是认不出来她。 舒湄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这些了,找到舒依依说不定还要依靠岳蒙,因此她摇摇头把这些顾虑甩出去,这才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似的大喊着“这是怎么了”就往里走,顺理成章地被拦在了外面。 “京兆尹办案,闲杂人等退开!” “官差大哥,我是……” “公子,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舒湄还没解释完,就有人发现了舒湄,正在和说话的那个人说道:“舒子湛?放他进来。” 那两个官差这才放行,舒湄进门先是和褚子桑对视了一眼,这才看向京兆尹,拱手行礼:“这位大人?百草堂可是正经行医用药的,绝对没犯什么事,不知大人这是……” 褚子桑拉过舒湄,说道:“依依失踪了。” “什么?昀卿,你不要开玩笑……”舒湄推开褚子桑,脸色有些发白,强撑着演下去:“这怎么可能呢?依依她……” “舒大夫是吧?” 这个时候,岳蒙说话了,舒湄迷茫地看向他,声音都有些颤抖:“大人,这是骗人的吧,是不是百草堂真的诊错了病,我可以负责的,依依她怎么会失踪呢,这不会的。” “抱歉,舒依依的确是失踪了,并且已经失踪了两天,你一点都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舒湄脸色发白,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去抓麦冬,激动地问:“怎么回事?我不是告诉过你小姐出门一定要派人跟着吗?现在人呢?!去哪儿了?” “子湛!你冷静一点。”褚子桑上前去拉舒湄,麦冬也早就已经慌了神,言语混乱地说:“对不起公子,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那日百草堂里病人多,关门也比较晚,去接小姐就晚了一点,但是没想到就出事了,真的对不起。” “怎么会晚了呢?我说过不要让依依晚上出诊的,你怎么回事?” “够了!都给本官闭嘴!” 自从舒湄回来,百草堂里就闹成了一团,岳蒙忍无可忍,一声怒吼这才让场面稍微安静了些,舒湄终于可以发泄真实情绪,一下子蹲下来,捂着脸一句话也不说,褚子桑担心地看着她,对岳蒙说道:“大人,他们兄妹两的感情很深,还请大人见谅。” 毕竟现在失踪的是舒湄的妹妹,岳蒙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吩咐人把百草堂的人先带下去,只留下褚子桑和舒湄,过了一会儿,舒湄才终于收拾好情绪,站起来对岳蒙说道:“大人,是我失礼了,先跟我进来吧。” 这外面人多眼杂的,本也不是什么审案的地方,如今京城里失踪的大夫不少,百草堂是唯一一家手里有线索的,但是这百草堂的主子却这么久都没现身,岳蒙难免起疑,便亲自来百草堂走了一遭,没想到正好碰上了舒湄,也就懒得他再命人传唤了,跟着舒湄到了后面,找了个大厅坐下了。 “来人,给大人上茶。” “不必了,我这次来只是问一问情况,多余的事情就不必了,舒大夫请坐。” 舒湄一点也笑不出来,她低着头坐在椅子上,说道:“我妹妹的事情有劳大人费心了,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地方请尽管说,如果还有些别的要求我也都会配合,大人,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我……” “好了子湛,岳大人今天过来就是为了依依之事的,他一定会把依依找回来的,你放心吧。” 说这话的时候褚子桑自己都没底,毕竟他也动用了一些手段查过,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可看着舒湄现在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话他是怎么也不敢说出来的。 岳蒙咳嗽了一声,问道:“刚才听你和别人的对话,你一早就安排了有人接送舒依依,为什么忽然这么安排,据我所知你安排这些的时候京城并没有出过什么事,你是不是提前就知道了些什么消息?” 第一百三十一章失常 “大人,”若是以往,舒湄必定能从这不同寻常的问话中察觉出些什么,但是此刻她的心思全在舒依依身上,竟没有觉得不妥,只是皱着眉头说道:“我不知道大人为什么会忽然这么问,我妹妹虽然也是个大夫,但她还是个孩子,深更半夜独自出诊,若是家里没有人接送,我怎么可能放心?这一点,希望大人能够理解。” “可先前百草堂也没有接过,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这样决定?” “依依年纪还小,原先去问诊的时候身边都跟着一个师傅,因为有长辈陪着,我自然更放心些。” 褚子桑也道:“舒小姐最开始的时候是在百草堂里面看着师傅问诊的,渐渐学了一些知识后才开始接触病人,她也是前不久才开始跟着别人出诊,单独出诊的确是前两日才开始的。” 褚唯扬褚大人,最是公正严谨,朝中哪一个官员没有遭到过他的弹劾?可就是这个最公正的褚唯扬,却有一个永远的污点,就是他的私生子褚子桑。只要提到这个私生子,大家就都会说褚唯扬装得人模人样愤世嫉俗,私下里照样是个品行不端的伪君子,对他多有攻讦,若不是褚唯扬为官多年来让人抓不到其他的把柄,恐怕也不会有如今这“铁板御史”的称号。 也正是因为这个,褚子桑虽然日常行事低调,几乎从不在众人面前出现,这些大人们却是早就听过他的大名,岳蒙也没有想到,这褚子桑竟然会干起茶楼糕点的买卖,还和舒子湛是好友,若非如此,岳蒙也不会让他坐在这里旁听。 舒湄原本是有些浑浑噩噩的,听见褚子桑的声音才微微回神,岳蒙又说:“看样子舒大夫和舒依依关系十分亲密啊。” “依依是我妹妹,我们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大人……请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依依。” 舒湄恳切地看着岳蒙,褚子桑抓住舒湄的肩膀,安慰她道:“子湛你先别着急,我们慢慢来,还是先把事情说清楚吧。” 肩膀上略微加大的力量让舒湄看了粗子桑一眼,他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舒湄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褚子桑这才放开她,对岳蒙说道:“大人,子湛他才刚刚回来,思绪有些混乱是正常的,还望大人见谅。” 岳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褚唯扬的这个私生子,虽然行事上不得台面屡屡扰乱他办案,但却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倒是和褚弼之有些相像。 他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褚子桑先站到一边,这才对舒湄说道:“既然你们如此兄妹情深,那么这些日子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何会对舒依依失踪一案毫无所觉?” “我在别院里。” “你妹妹失踪,就没有人去通知你?即便是没有人通知,这桩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这么多天,你总是要出门的吧?就真的和外界没有任何通讯,真的一点消息也没得到?” 岳蒙自从坐在这里,一不问舒依依的为人、是否与人结仇,二不说案情进展,一味地追着问舒湄的情况,若非是方才褚子桑故意提醒,舒湄还没察觉出来不对,这会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大人也知道百草堂有不少新药都是出自我之手,平日里百草堂只要无事我就会在别院中研究新的配方,少则三两日长则十天半月,始终都是闭门不出的,并且为了防止别人打扰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位置,所以就连麦冬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找我。大人还有什么疑问吗?” “你说你与世隔绝是为了研究新药,但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解释你隔三差五便凭空消失,舒依依是你的妹妹,平日在京城只有一个小院子,她的贴身丫鬟却说你从未回家住过,这……恐怕说不通吧。” 舒湄今日回来,是想着京兆尹这边案情是否有什么进展,能够找到一点舒依依的线索,这才耐下心来配合岳蒙,可他如今顾左右而言他,一句舒依依的话也不问,反倒是处处挑舒湄的理,如今又是舒依依下落不明的当口,舒湄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浪费? 眼看着舒湄脸色越来越难看,褚子桑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舒湄开口了:“岳大人,现在失踪的是我的妹妹,她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您现在却怀疑是我下的手?无凭无据,即便您是京兆尹也不能这样胡乱栽赃,我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可也绝不容许别人伤害我的家人,若是您今日没有什么别的事,我也要派人去找我妹妹了。” 舒湄这一番话说得褚子桑一身冷汗,要知道舒湄的身份只是一介布衣,现在却敢对堂堂京兆尹下逐客令,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果然就这话还没说完岳蒙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他说:“舒子湛,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你现在牵扯到的是一桩集体失踪案,容不得你在此胡搅蛮缠。多年来你行踪诡异本就不合常理,如今这京城里那么多家的大夫失踪为何偏偏就你家的人发现了程家的马车?是不是你为了转移视线的诡计、甚至就连舒依依的失踪是不是都是你一手策划的,这一切,本官有责任查清楚,若不是看在你是受害者家属的份上,早就将你扣押入狱了!” 舒湄可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她心心念念地记挂着舒依依的安危,这会儿却要与牢狱之灾擦身而过,怎么可能忍得住,听完这话当即站了起来:“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百草堂建立至今向来与人和善从不结仇,我为何要去谋害别的大夫?岳大人空口白牙就想给这桩案子找个替死鬼,多年来死在京兆府的冤魂们不会去找你吗?” 褚子桑可谓是被舒湄这一番狂言吓了一跳,寻找舒依依还需要仪仗岳蒙,舒湄这可相当于是在把舒依依往火坑了推啊。他赶紧去拦住舒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给我冷静一点,岳大人是来帮忙的。” 岳蒙原本是被舒湄这一番口无遮拦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当场就要将舒湄捉拿下去,褚子桑突然冲出来便如同一盆冷水浇了下来,瞬间叫岳蒙庆幸过来。 这里是天子脚下,这么大的案子已经引起了上面的重视,他无凭无据地来质疑百草堂已经是有所不妥,若是此事还被褚唯扬知道了,可没那么容易善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连累无辜 虽然褚子桑是个私生子,可褚唯扬的这块铁板实在是太硬,简直让人退避三舍,岳蒙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将那怒火压下来,褚子桑也是看着舒湄太过激动,好不容易把她劝住了,舒湄逐渐冷静下来,闭了闭眼睛说道:“大人,我知道您也是心系子民的安危,一切都是按规矩办事罢了,刚才是我不懂规矩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见谅。只是我实在是担心我妹妹,坐在这里本就是心急如焚了,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这一次,我妹妹她……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拜托大人您。” 岳蒙这个人舒湄还是有些了解的,为人虽然是古板了一些,办案却很认真,从不会推卸责任,上次舒湄遇刺一事原本是与他关系不大的结果都让他给背了黑锅,他从一进来就开始问那些奇怪的问题想必也是得到了什么风声,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这件事情恐怕还不仅仅是一件失踪案那么简单。 既然舒湄都已经主动认错,岳蒙也就借坡下驴把这件事情给揭过去,随意安抚了几句才说道:“方才你说百草堂素来与人无怨,可确定吗?或许不一定是病人和大夫,朋友、邻里甚至陌生人之类的都有可能,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什么人自己也不知道呢?” 真正要说起来舒湄对于百草堂平常的寻医问诊可管的不多,这种事情岳蒙先前想必也已经问过麦冬他们了,这会儿突然提起这茬儿来她还真得好好想想。 褚子桑看了一眼皱眉思索的舒湄,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不是一桩集体失踪案么?又不仅仅是依依一人不见了,大人为何这么问?难不成是得到了什么线索?” 正常情况内的案情讨论,褚子桑身为百草堂的好友是可以提供一些线索的,所以岳蒙才允许他在这里旁听,是想着或许他能够忽然想起来些什么作为补充,可涉及到其他失踪人员的细节岳蒙却是绝对不会透露半点的。 因此听了褚子桑这番话他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冷声说道:“褚小公子,这件事情牵连甚广,如今多人下落不明,若是消息泄露很有可能威胁到他们的性命,这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褚子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想着回头让苏世亲自去问一问,他就不信到时候这岳蒙还是像现在这般嘴硬。 褚子桑心里活动丰富,舒湄也苦思冥想了许久才抬起头来:“非要说起来,百草堂和素心医馆倒是生过嫌隙,这件事情也是闹到过公堂上的,大人应该也知道。但京城里失踪的人那么多,总不会个个都和素心医馆有嫌隙,我也不知道这条信息对大人有没有用。” 素心医馆当初仿冒百草堂的药材弄出了人命还要倒打一耙,若非是百草堂后来傍上了锦衣卫,这件事情恐怕还真不会善了,舒湄说和素心医馆有嫌隙那可真是说得轻了,这两家的关系那绝对是死对头。 岳蒙死死地盯着舒湄的表情,想要确定她说的究竟是不是假话,说道:“素心医馆有没有嫌疑你不用管,我只问你,在百草堂的病人里,有多少是位高权重的、家财万贯的、或者家里有什么人精通武艺的,你都仔细回忆一下,即便是被拒绝的病人也要算进去。” “只要是来百草堂诊病的人,即便是身无分文百草堂也不会拒之门外,会给没有钱的病人安排些工作抵账,所以被拒绝的病人应该是没有的,至于达官贵人……百草堂建立的时间不长,不是什么百年老字号,真正有威望的人家不会来找我们,符合大人所说的这些情况应该不多,请大人稍后,我去看一下账本。” 岳蒙的这一番话算是提醒了舒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绑架了这么多的大夫,对方一定拥有一定的权势,百草堂不同于那些老字号,这样的客人并不多要排除起来难度不大,说着舒湄便要去取账本,在拿给岳蒙之前自己先翻看了一眼,越发觉得事情奇怪。 “大人,请过目。” 百草堂有两本账册,一本是对内的记着详细收支,是舒湄平日对账用的,还有一本则详细记着什么客人、什么病、买了什么药等等情况,岳蒙翻了一会儿,忍不住啧啧感叹:“百草堂的这账目记得到是详细。” 开药材铺子的,说严重了那是和人命挂着钩的,多少药材铺子因为这种事情倒闭破产,舒湄参照着现代医疗体系做的这个账册不知说了多少遍才让麦冬完全记住,原本是防着有人讹上百草堂,却没想到会用在这种地方。 这种时候舒湄对于岳蒙的夸奖可是丝毫都高兴不起来,脑子飞快地转着,只希望能够想起来些什么,忽然,岳蒙顿了一下,指着账本上的一个人名说道:“这个李骥家你们也去出诊过?” 舒湄接过账本看了一会,想起这人是谁了,说道:“对,李家的婆婆头风犯了,是我亲自上门诊治的,这家人……有什么问题吗?” 当初舒湄假借出诊金蝉脱壳逃开了锦衣卫的盯梢就是在李骥家脱的身,因此印象十分深刻,岳蒙皱着眉头道:“前不久这李家一家被锦衣卫带走了,看日期……就在你去出诊的第二天,怎么会这么巧?” 岳蒙死死地盯着舒湄的反应,褚子桑不动声色地掐了舒湄一把,原本在听见“锦衣卫”这三个字的时候舒湄只觉得耳边轰隆一声,整个人如遭雷击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被褚子桑用力掐着才勉强拽住最后一根神志,白着脸色看向岳蒙:“是……是吗?怎么会这样,这、李家犯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 “大人说得这是什么话,”舒湄勉强一笑:“我只不过是个大夫,这些事情我怎么能知道……” 说这些话的时候舒湄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地攥着,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要颤抖,岳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移开目光漫不经心地放下了账本:“锦衣卫做事向来毫无章法,他们也没必要给别人交代,说不定这李家是什么通敌叛国呢,这等机密即便是我也是没有资格知道的。” “行了,今日的问话就到这里,这份账册我就先带回去了,这些日子你就呆在百草堂不要乱跑,若是有事我还会来找你的。” 舒湄赶紧起身送他:“大人,我妹妹的事情就拜托大人了。” 岳蒙应也不应带着官兵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百草堂门口聚着不少人,因为素来百草堂都会免费问诊什么的,如今出了问题也有不少人关心,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挤上来,舒湄忽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身体晃了一下就被褚子桑扶住了:“你没事吧?先进去休息一下。” 舒湄这才跟着褚子桑进去,她颤抖着手去拿早就凉了的茶,咕咚咕咚全都灌了下去,才终于觉得冷静了一点,抓着褚子桑问:“昀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离开了几天怎么会出这种事情?你那里有什么线索?” “你先坐下,我慢慢跟你说,你看看你这脸色。” 褚子桑强行拽着舒湄坐下,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下去,但是这件事情疑点很多,你知道我对你的事情不怎么了解所以这件事情我得剖开了由你自己判断。” 第一百三十三章素心医馆 褚子桑说的是舒湄的神秘身份,舒依依的事情不论是作为集体失踪的案件还是有人故意掩人耳目,这件事情都需要从全局来判断,如果真的是有人想要借着此次京城里有大批大夫接连失踪的事情罢舒依依掳走了,那这敌人究竟是来源于百草堂还是来源于舒湄的那一层身份,这得让舒湄自己判断。 舒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褚子桑才说:“京城里大夫接连失踪,从第一起案子开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依依是前天不见的,因为百草堂的人看见了程家马车的缘故京兆尹便怀疑到了程家的头上,这里面牵扯到一些官场上的问题,我觉得都是烟雾弹就不说了,你要是想查自己也能打听的出来。” 关于程家为了三公主不孕一事绑架大夫的流言已经因为岳蒙大动干戈地去程家查探传得人尽皆知,在舒停云刚刚说出来的时候舒湄就觉得是无稽之谈,显然褚子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先说因为依依失踪引起来的事情,我哥和嘉靖王府的世子从前是同窗,他已经和世子一起去了程府,究竟能查出来什么还得要等到他们回来,第二件事就是刚才岳大人的反应了,你应该也察觉到了,他刚才问的那些问题应该是已经收到了什么消息,具体是什么我会托人帮你去打听,这件事情我怀疑是有人在浑水摸鱼故意针对百草堂。” “针对百草堂……”舒湄原本是安静地听着褚子桑的话一言不发的,这时候忽然问道:“昀卿,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素心医馆究竟有什么背景?” “你怀疑素心医馆?” “如果今天岳大人没有来找我的话我可能还不确定,但是他刚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我也很有嫌疑,显然依依会在这个时候失踪是有人想要掩人耳目,趁着京城里乱起来的时候把她抓走了,如果真是这样,不论京兆尹最后到底有没有破案、什么时候破案恐怕依依都没有什么好结果,她即便是出了什么事,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永远失踪,到时候这一桩大案已经结束,没有人会去理会她这一个人,昀卿,你一定要帮我。” “你放心,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怎么可能对这件事情置之不理,但是这件事情和素心医馆有关系?你确定吗?” “不知道,素心医馆是唯一一个和百草堂结怨的,我身上的麻烦事情虽然多,但是却都牵扯不到这边,只能怀疑他们,我总觉得他们背后不一般,当初造假药吃死了人反咬百草堂一口还能逼得京兆尹上百草堂查看,素心医馆即便是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那也肯定不简单。” “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查的。” 褚子桑看着眉头紧皱的舒湄,安慰她道:“你放心,再怎么说我爹也是个当官儿的,他这些年来还要多谢百草堂的药,这件事情他不会置之不理的。” 褚唯扬就是个麻烦,谁都怕招惹上他,有他施压,这各级衙门即便是想偷懒都不敢。 舒湄知道褚子桑是在安慰她,自己也不好一直让他担心,便勉强笑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褚子桑打断了:“你要是不想笑就别笑,比哭还难看。” “去你的……”舒湄哭笑不得地拍了褚子桑一下,心里突然觉得挺暖的,无论怎么样,她身边至少还有这些真心实意的好朋友,自己对褚子桑多番隐瞒,他却仍旧这么帮着自己,这世上能够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更不要说褚子桑身边的人可是身份敏感的苏世了,他们这种处在刀光剑影中的人一步走错就是万丈深渊,所以步步都是如履薄冰,可褚子桑还是愿意相信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疑点颇多的人,舒湄说不感动也是假的。若是有可能,她的身份即便是告知褚子桑也无妨只是要瞒住苏世,就是不知道自己和苏世两个人在他心里谁更重要一点,要是万一褚子桑选择帮着苏世,那她可就完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真是够了,以后再说吧。 舒湄甩甩脑袋把这些事情都抛出脑海,问褚子桑:“那李家被锦衣卫带走一事你知道吗?” “没听说过,锦衣卫突然闯进谁家里在这种时候都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也就能在邻里之间传一传,我到是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过,怎么了?你还真和那李家有联系?” “没有,他们就是一家普通的病人罢了。” 不是舒湄多心,只是这件事情也太巧了,摆脱锦衣卫的跟踪,李家也算是自己的帮凶,陆番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盯上了自己,却又不直接针对百草堂,按照他的行事风格迁怒李家也不是不可能,否则怎么就那么巧在舒湄离开的第二天就被带走了。 如果当真是因为舒湄而害了李家,那她可就真的是要寝食难安了。 “好了,这些事情你别多想,这朝代现在看着是盛世太平,其中的隐患多得很呢,李家的事情或许只是罪有应得罢了,你别想太多。” “怕就怕不是我想多了。” “你说什么?” 这这句话是舒湄小声嘀咕的,褚子桑一时没听清问了一句,舒湄这才抬起头来,说道:“没事,那素心医馆就拜托你了,我这边也要派些人手出去找找,明天我去致芳斋找你。” “行,到时候我肯定把事情给你办的妥妥帖帖的,说不定转眼就找到依依了呢,你也别太担心了。” 舒湄应了一声,要送褚子桑出去,却被他拒绝了,反正他也是百草堂的熟客,舒湄也就不和他瞎客套,只是疲惫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脑子里是一片浆糊。 “公子、公子我能进来吗?” 麦冬敲门的声音传进来,舒湄应了一声他才推门进来,舒湄便问道:“有什么事?” 麦冬觑着舒湄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是这样的,公子,现在百草堂外面聚集了不少乡亲父老,都在问百草堂这些日子还开不开门,我看着他们的意思,恐怕就是想知道几日后的义诊还做不做了,现在咱们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家也都有些害怕,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就只能来问问公子你了。” 舒依依不见了,可能性命堪忧,现在舒湄哪里有空来管这些事情。 她疲惫地站起来,决定去烟花巷走一趟,随口说道:“这些事情你决定就好,二小姐不在的日子里百草堂就是你当家了,不用事事都来问我。” “诶公子公子,这可不行啊,我人微言轻的,论医术论威望都比不上这些老大夫,我不行的,公子你给我个准话,现在这个情况应该怎么办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消息 舒湄顿下脚步,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说道:“办,百草堂照常运行,在这件案子没有结束之前取消一切出诊,月底的时候在账上多给几位大夫拨一成的月银,义诊还是要办,不去别的地方了,就在百草堂里,没有必要的时候大家都不要出门,免得出什么事。说得这么详细,够了吗?” “够了够了,其余的事情我都能解决,公子慢走。”麦冬赶紧把舒湄的话都记下来,过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又追着舒湄跑了过去:“公子等等,等等,你现在这是要去哪儿啊?京城里现在可不安全,要不你多带两个人,你……” “我去找人。” 烟花巷那种地方,消息最是灵通,虽然舒湄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打探到什么,但总比现在这样干坐着好,麦冬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下,看着舒湄都走远了才高声喊道:“如今宵禁提前了,公子你可要早些回来。” 舒湄去换了衣服,牵马回了王府。 “郡主、郡主,你可算是回来了,世子爷都等了你好久了。” 这才一脚踏入静深院,平儿就着急忙慌地迎了上来,她有些奇怪地看着平儿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他从城府回来了?有什么事吗?” 舒依依失踪一事对于舒停云来说只是一件闲闻趣事,去程府也是看在褚弼之的份上,应该是不会专程在静深院等着舒湄回来和她说这些八卦的。舒湄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平儿说道:“看样子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世子爷的脸色很不好看呢。” 完了…… 舒湄心里咯噔一声,舒停云不会是在程家探听了些什么出来吧? 应该不会的,舒停云向来不喜欢和他说这些坏消息,况且舒依依失踪很可能和程家是没有关系的,真要论起来还是自己和程家的嫌隙比较大,能让舒停云脸色不豫的说不定就是和自己有关。 终于到了屋子前,平儿替舒湄把斗篷收起来,说道:“郡主,依……” “平儿,”舒湄低声打断了她,说道:“在这个家里,不要提起任何关于百草堂的事情。” “我知道的郡主,只是我担心……”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走,先进去听听哥哥怎么说。” 今日舒湄刚刚听说舒依依失踪时几次都险些露馅,若不是平儿反应快舒停云恐怕早就发现了异样,还有今日在百草堂面对岳蒙的时候也一样,舒湄这是关心则乱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冷静下来,这么多年她也算是交了不少朋友,总能打听到一些线索,再说自己身为嘉靖郡主,即使不能明目张胆的调查此事,想要旁敲侧击一下却也是可以的,但这一切都需要自冷静下来。 深吸了一口气,舒湄推开门就走了进去:“要是早知道哥哥在这里,我可不在外面玩儿这么久,哥哥怎么也不派个人去找我呢?” 屋子里的炉火烧的旺盛,舒湄一进来就能感受到一股扑面的暖气,厅里舒停云脸色难看得坐在炉火前,白茗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茶盏,舒湄低头看了一眼舒停云,玩笑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白茗没有招待好哥哥?回头我就罚她。” 说着舒湄就坐到舒停云对面的椅子上伸出手去烤火,白茗在一旁喊冤:“郡主可饶了我吧,我哪里敢怠慢世子呀。” “那是因为什么?” 舒湄笑嘻嘻地很不正经,舒停云冷着脸终于说话了:“白茗,你们先下去。” 平儿有些犹豫地看着舒湄,她给了一个无妨的眼神,心里却升起一丝疑惑,嬉皮笑脸地问:“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你今天去哪儿了?” 这些丫鬟们都下去了,舒停云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阵询问,就像是责怪夜不归宿的女儿的老父亲,舒湄笑着说道:“没什么呀,出去玩儿罢了。” “现在京城里有多乱你不知道吗?即便是你出门不想带护卫家丁,丫鬟总要带着吧?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一个人跑了出去,跟家里一句话也没有,知不知道别人改有多担心?你、你简直是……荒唐!” 舒停云气得狠了,指着舒湄骂都说不出来,舒湄吐了吐舌头,说:“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野惯了不喜欢那么多人跟着,再说了我能出什么事,我多机灵啊。” “你还有脸说出不了事?上次……” “上次是个意外,我保证,真的绝对不会再发生了!”舒湄举起手发誓,阻止了舒停云翻她被追杀的旧账,又嘿嘿笑着去顺舒停云的毛,说道:“我知道哥哥最疼我了,下次出门我一定带上人,就把皇上赏赐的六个侍卫,我全都带上,好不好?” 被舒湄这么无赖的一搅和,舒停云积攒的那点怒气早就没了,他无可奈何地看着舒湄,半晌才说:“下次不能这样了啊。” “知道了知道,哥你快坐。”舒湄热情地拉着舒停云坐下,又亲自给他端茶倒水:“哥,这次你去程家发现了什么没有?程家是不是真的做了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舒停云奇怪地看着她:“你对这种事情这么好奇做什么?这种又无聊又凶险的失踪案你也感兴趣?” “这可是关系到百姓安危的大事,更何况失踪的人那都是救了不知道多少人命的大夫,功德深厚,这样的人要是被害了还得不到公道,那岂不是要寒了百姓的心?” 舒湄大义凛然地反驳,舒停云皱着眉头看他,质疑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呃……”舒湄顿了一下,垂下脑袋老实说道:“其实吧我就是看不惯程书颖那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她家是什么出身?不就是仗着出了个贵妃就如此猖狂,每每和我作对,哥,这件事情要是和程家有关,那她是不是也得倒大霉?” 对于舒湄这种小女孩斗气的心思,舒停云十分无奈,但却也没怀疑什么,说道:“你别一天天口无遮拦的,程贵妃毕竟得宠了这么多年,膝下还儿女双全,我们家身份敏感,这些事情还是少说为好。” “这些道理我当然知道,在外面可没给惹麻烦,哎呀你快说说,在程家究竟看见什么了?” 舒停云无奈地看着舒湄,脸色沉下来,喝了一口茶才道:“你就先别管程家能不能遭殃了,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和程家究竟有没有关系,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却很确定。程家……要对付你。” 第一百三十五章事赶事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舒湄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哥你说什么呢,程家要对付我怎么会让你得到消息,再说了就让她们来呗我又不怕她们,你看程书颖哪一次在我手上讨到了便宜?” 她这一副完全不在乎的表现让舒停云紧皱起了眉头:“你正经一点,这件事情很严重。” “哎呀我知道,好吧好吧,程家要怎么对付我?” 舒湄不在乎地坐下来,慢条斯理地研究着桌子上摆的玫瑰糖饼,舒停云这才把在程家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出来,刚开始舒湄的脸色还比较随意,到后来就忍不住直起了身子,脸色也逐渐阴沉下来。 “我们家是异姓王,虽然历代和皇家都很亲密,但终究不是宗室子弟,太庙祭祀向来是由王爷或者世子到场即可,程家既然有把握说服让你和母妃也到场,这可是天大的荣耀,看来这一次他们是志在必得,此次的小年大家恐怕就要过不安稳了。” “啧……”舒湄感慨了一句,没把心里话说出来,程家的这条计谋不可谓是不毒,但是不论怎么看,舒停云才更应该是他们的眼中钉才对,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郡主,若是舒停云背上这等污点,将来这嘉靖王府便是由舒至予当家,到那时候自己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所以说这些女人们呐,手段是够毒了,但目光未免浅显了些,局限于这后宅之中,还自以为是捡了多大的便宜,啧啧啧…… 但既然程家是针对自己的,那舒湄也就确定了,不论这件事情里舒至曦有没有插手,皇帝肯定是不知情的,否则就不会是只动自己这个小小女子这么简单了。 既然苏显瑜没有插手此事,那她做事可就能放开手脚了,谁让程家倒霉,正好卡在这种舒湄丢了妹妹正心急如焚的时候上赶着来找事儿呢? “这件事情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你小心有何用?此事我也已经告知了母妃,她说让我先来问问你是什么意思,我和你说,无论如何今年的太庙你去不得,左右现在红章学院也已经放假了,你现在就称病不出门,程家总不能硬压着你去。” “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这件事情我会去找母妃商量,程家既然有胆子招惹咱们,若是我们不应战,嘉靖王府的面子要往哪里放?” “可……” “哥,你有没有想过程家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如此栽赃我?” 这个问题倒是一时间将舒停云问住了,他不解地看着舒湄:“你不是和程家小姐素有嫌隙吗?” 舒湄无奈:“即便是再大的嫌隙也不可能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吧,我是嘉靖郡主,若是担上这样的罪名是连父王都要受牵连的,他们难道就不怕因此因此边疆不稳?即便是程书颖没有脑子,程家的人会没有脑子吗?和他们勾结的那些官员就没有脑子吗?哥你如今还只是听说了个一鳞半爪就能猜出此事牵连甚广,此事绝对不是程家的几个女人就能打通得了关系的。” “那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故事,”舒湄赶紧撇清关系:“但就在前几天,舒至曦陷害我心胸狭隘逞凶杀人,虽然有杨琇背锅此事也是闹得人尽皆知,皇上丢了好大的脸,若是这件事情成了,那舒至曦就能彻底被洗脱出来。” 舒停云还不知道,皇上之所以能纵容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是因为那柄扇子上的毒,舒至曦和舒湄内斗属于姐妹置气,可若是牵扯到舒停云那兴致可就不一样了,他如今还需要仰仗嘉靖王府,自然不能让此事流传出去,只能吃了这个闷亏,连带着太后都埋怨了他许久。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目前舒湄要面对的还是程家要献的这个殷勤,看着舒停云目瞪口呆的样子,舒湄好不容易才打发了他,又留他吃了一顿饭这才送舒停云回去。 程家啊…… 舒湄现在的心情本就极差,程家还要上赶着挑事情,况且他如此用心狠毒舒湄也就顾不上后果了。 既然沈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自然会去查清楚程家的一举一动,那可比舒停云得到的这三瓜两枣的信息要大得多,舒湄只需要等结果就好,至于如何应对这件事…… “平儿,听说京城最近有位元阳道长很是有名,明日你去替我打听打听。” “啊?”平儿不解地看着舒湄:“郡主你不是从来不相信这些东西的吗?这是要做什么?不会是……”她想起来舒依依失踪的事情,以为舒湄是要求神拜佛,想着今日舒湄的异常赶紧说道:“郡主是不是要请道长过来啊,请来也好,近日也是诸事不遂,说不定只沾染了什么邪祟,咱们也去去晦气。” 舒湄懒得解释,只说:“你尽管去就是了。” 白茗这时候端着茶点上来,说道:“我听说这元阳道长厉害得很,既能观星又能算命的,京城里许多人家都请了他去做法事呢。” “可不是,别说人家了,咱们府里的紫菱,前些日子不也去了吗?就是不知道她去做什么,自己的主子都还在宫里出不来呢,这些日子我看着她们那边的几个丫头一个个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这会儿啊怕是着急了,也想去求神问佛。” 舒至曦那边的人倒了霉,平儿那是一千个高兴一万个高兴,舒湄笑着接过她递过来的奶糖粳米粥,好奇道道:“那元阳道长那么大的名气,这种小丫鬟也能见得上面?” “见得上呢,我听说那元阳道长和善的很,住在道观里,只要不是清修的时候,去了都能见到。” 这舒湄就好奇了,原本以为当年钟乐山批自己八字太轻另有隐情,以至于钟乐山离京多年不归,而如今他悄悄地回来了,从褚子桑的话语里能看出来大约是出了什么变动,可钟乐山这才安静了几天,这就大张旗鼓地回了道观,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做了几场法事,如此张扬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对了平儿,你明日出去的时候顺带也打听打听,紫菱去找元阳道长做什么?” “好嘞。” 做起这种事情平儿最是有干劲,舒湄喝完了粥,白茗这才将东西收拾了要下去,舒湄便道:“你去将桂嬷嬷请过来。” 在这静深院里,舒湄其实并不怎么管事情,除了必要的进出账目,其余事情全部都是交由桂嬷嬷操持的,舒湄这个时候找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第一百三十六章消息 片刻后,桂嬷嬷过来了,她也是这府里的老嬷嬷了,舒湄向来敬重她,见她进来便赶紧道:“嬷嬷来了,快请坐。” 她们这些老人比那些小丫头有分寸得多,虽然舒湄这样说了,但她却是万万不敢坐的。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说道:“郡主折煞我了,我们这等奴婢怎么有资格和郡主同坐,若是郡主有什么吩咐,直接让我去做便是。” 舒湄亲自走下来,扶着桂嬷嬷走到椅子旁,亲热无比地说:“桂嬷嬷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府里的老人了,多年来为王府做了不少事,我敬重你也是应该的,快别客气了,快坐。” 舒湄都已经亲自动手了,桂嬷嬷若是再推辞也显得矫情,这才挨着椅子边沿坐了下来,舒湄说:“我回京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日子呢还要多谢嬷嬷为我处理这院子里的诸多琐事,实不相瞒,今日我请嬷嬷过来,也是有些事情想要询问的。” “郡主……”桂嬷嬷站起来,刚要说些什么,舒湄就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坐下,继续说道:“眼看着呢天家要祭天的日子,百姓家也要祭祀先祖,这王府里从前只有母妃一人,想必也没怎么操办过,如今家里孩子都已经回来了,我便想着今年是不是该办得隆重些。嗨,我也是最近听说元阳道长回来了,这才临时起的这个心思,对于这些事情又一窍不通不好去请示母妃,只好先问问嬷嬷,若是在家中做一场法事,该注意些什么。” 舒湄这番话倒是挑不出什么错处来,桂嬷嬷想着这王府里也的确是有许多年没有热闹过了,便道:“郡主有这份儿心自然是好的,只是咱们是王公勋贵,这些事情啊要注意的地方也就多,郡主若是当真想好了呢我便帮着郡主一道写个章程出来,待一切都备好了再去禀告王妃,岂不也叫王妃心里熨帖?” “嬷嬷说的极是,我就是这样想的呢。”舒湄笑得眉眼弯弯,说道:“我记得当年元阳道长也是帮我批过命的,这才让我安然度过了许多年,如今我既回来了,便想着再请道长过来一趟,若是道长能再看看我的命格是否顺遂了,也好叫母妃放心。” 提起这件事情桂嬷嬷也是大有感触:“是啊,当年若非是元阳道长说郡主你八字轻,王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你送出府去的,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过王妃如此失态,当年郡主高烧不退,着实是已经危及到了性命,若非如此,也就不会有这许多年的母子相隔了。” 说着说着桂嬷嬷的眼眶就红了,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泪,舒湄也是十分动容,说道:“我自然知道母妃是十分疼爱我的,我身为人子却不能跟在母妃身边伺候,实在是不孝,还要多谢这些年来嬷嬷们照看母妃。” 舒湄话语哽咽,桂嬷嬷就接过话来说些什么“郡主言重了,都是奴婢们的本分”之类的话,一番客套下来,总算是将做法事一事定了下来,第二日舒湄便亲自去向沈素说起了此事。 就如同舒湄所想的一样,沈素昨日在听舒停云说过程府之事后便派人去查探了,听过舒湄的想法后倒是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舒湄回去再想想,把事情办得更妥帖些,毕竟是关乎道嘉靖王府名声的大事,不可如此草率。 虽然说舒湄昨晚一夜未睡,心中早就有了详细计划,但她在沈素面前向来都是有些小聪明却不怎么周全的,自然是将不完整且有所疏漏的方案给了沈素,她表面上什么都不说,但却也是满意的,否则就不会叫舒湄这样轻易地过关。 舒湄和沈素说为了叫程家放松警惕,觉得她已经因为斗倒了舒至曦而得意洋洋了,她这些日子就不在家中多待,日日去外面玩闹好叫程家放松警惕,沈素没察觉出什么,同意了舒湄的话。 舒湄既然已经做出了一副和桂嬷嬷真心探讨的模样,那必然是真心为着嘉靖王府着想的,如今这嘉靖王府还是沈素当家,请元阳道长办法事自然也就轮不到舒湄操心,只要她有这份心,是向着自家人的那就够了…… 无论如何,舒湄总算是暂时摆脱了程家闹出的幺蛾子,她的全部心力还是要用到寻找舒依依一事上,与沈素商量完对策后就直接来到了致芳斋,看见是他,小二赶紧把她引上二楼,褚子桑就在那里等着。 “昀卿,怎么样?” 昨日岳蒙的一番表现,现在舒湄实在是无法相信他,便只能寄希望于褚子桑了,见到舒湄来了,他先给舒湄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里,说道:“你这是怎么搞的,大冷的天出门也不多穿一下,嘴唇都青了,你先喝点茶暖暖。” 这二楼的雅间里置了炭火,温暖如春,舒湄手里捧着一碗热茶,汩汩冒着热气,被冻僵的手脚逐渐恢复知觉,舒湄也顾不上这些,直接在褚子桑对面坐下,问道:“这些现在都无关紧要,你快说说,查到什么了没有?” “倒是得到了一些消息,岳大人那边我还没去,但是程家却出了一些状况。” “嗯?”这倒是出乎舒湄的意料,褚子桑说要去岳蒙哪里指的恐怕是央求苏世去,暂时还没消息舒湄并不意外,但是舒停云是昨日才从程家回来的,他怎么不知道程家出了状况? 褚子桑说:“程家昨晚出了一件怪事,说是巡逻的家丁们发现有一群黑影冲撞着程家小姐的大门,今日一早程家小姐就病了,这件事情说来蹊跷,原本不算什么,可就是出在这个节骨眼上才叫人格外注意,估计是程家想借此躲开这件事。” 这样一说舒湄倒是隐约有些明白了,程书颖的屋子里撞了邪祟,这件事情的缘由褚子桑还真说错了,这不是冲着失踪案的,是冲着舒湄去的。 但在这个当口上别人也难免会多想,舒湄无意纠正,只是尽力思索着究竟还有谁能帮得上忙,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见褚子桑一脸犹豫,紧皱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忍不住喊了他两声:“昀卿,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听她开始,褚子桑才说道:“是关于你的一件事,你知不知道前一段时间一直有人跟着你?” 这是涉及到舒湄一直隐瞒着褚子桑的身份问题,因此他说得很是隐晦,这些天为了舒依依的事情,褚家兄弟忙前忙后的帮了不少忙,也算是和舒湄患难一场,她不在乎地摆摆手,说:“知道,锦衣卫么?怎么突然这么问?” 褚子桑没想到舒湄竟然会如此直接地回答这个问题,片刻后才笑起来:“难怪先前你要问你我李家的事情了,原来你知道自己一直在被监视啊,能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你也挺厉害的。” 舒湄没空和褚子桑扯这些,只是问道:“你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虽然锦衣卫一直跟着,但只要你当做是什么都没有,其实也不算什么。” 她说得洒脱,褚子桑的心情却很沉重,舒湄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舒依依失踪的消息已经让她是乱了心神了,有个程家先是先入为主地让人怀疑,后来又闹了一出针对嘉靖王府的幺蛾子,她竟然到现在才想到这样一出。 陆番既然已经盯上了她,那就不可能只跟着自己一个人,舒依依也是必定会受牵连的,她如今失踪了,那么一直派人跟着她的锦衣卫必定会有线索! 第一百三十七章素心医馆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舒湄几乎掩饰不住,她蹭地站起来,看着褚子桑沉重的脸色又十分克制地坐下,哑着嗓子问:“你的意思是……锦衣卫知晓依依的行踪?” “我不知道。”褚子桑握紧了茶杯,说:“锦衣卫的人撤了。” “什么?他们什么时候撤的?” 怎么会这样? 虽然并不知道陆番为何会突然盯上自己,但是既然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又怎么会突然撤掉对百草堂的监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未免太过巧合。 舒湄狠狠皱起眉头,褚子桑说:“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看不出他们究竟知不知道依依的消息,北镇抚司的陆番向来软硬不吃,即便是他真的掌握了些什么,恐怕也很难问出来。但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 “还有什么?” “素心医馆,我原本以为在这一桩案子里,素心医馆的重要性是最靠后的,但是昨日有人告诉我,素心医馆——是锦衣卫的暗桩。” 这个“有人”自然是苏世,他如今忙成一团,自然是无法帮褚子桑去试探岳蒙的口风,但提及素心医馆时却还有些印象,当年江浙一带洪灾后闹了瘟疫,这素心医馆便出了不少力,苏轩跟他说起这些事情时评价说陆番这个人虽然看着清冷高傲,外人又多传他暴戾嗜血,但其根本是毫无是非正邪可言的,他是大炎朝最锋利的利刃,持刀之人想为善,他便救世;持刀之人若是为恶,他便杀人,黑白分明。 所以在听见褚子桑说素心医馆的时候便随口提了一句,却没想到会成为关键线索。 褚子桑是个明白人,舒湄也不笨,联系前后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舒湄如今总算是明白陆番为何会盯上自己了,原来这祸根是从那时候就已经埋下的,难怪那日陆番说话如此奇怪。 而如今,无论是明面上的素心医馆还是暗地里的锦衣卫,几乎将百草堂都翻了一个遍也没找到陆番想要的答案,舒依依前脚刚一失踪,锦衣卫后脚就撤了人手,就差在北镇抚司门前写上“请君入瓮”这四个大字,还有什么是不清楚的? “子湛,你不要心急,我再托人去帮你问一问,说不定会有些别的线索。” “不必了,你刚才不也说了吗?北镇抚司陆大人软硬不吃,他如今既然布下这个局,别人即便是去了,恐怕也问不出什么。” 自古以来就只有北镇抚司从别人嘴里问话的规矩,想要什么代价都不付出地从陆番那里得到消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舒湄并不知道褚子桑在这朝中究竟牵涉了多少事情,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苏世的力量,她还不想以这一重身份和苏世产生如此厚的纠葛,更何况苏世身份特殊,若是她招惹的只是个普通百户千户的倒也罢了,偏偏是最位高权重的陆番,以苏世的御前的处境之尴尬,得罪了陆番,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再怎么说苏世也算是帮过她不少忙,她也不愿这样拖累他。 归根结底,这是她自己惹下的祸事,今日不爆发,也总有爆发的一日,陆番既然下了这样一盘好棋,她再怎么说也是要出场应一下景的。 褚子桑担心地看着舒湄,他显然也是从锦衣卫的这一番作为中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问:“你现在要怎么办?” 舒湄无意识地曲起手指,从昨日到现在,舒湄的心总是乱的,面对程家的阴谋诡计所出的主意也与她平常的做法大相径庭,如今锦衣卫逼到眼前,她却反倒平静下来,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竹制桌面上,半晌后说:“昀卿,这件事情你从现在起不要再插手了。” “这是为何?” 褚子桑并不担心自己被牵连进去,只是舒湄如今摆出这样一副要与他撇清关系的架势,任谁都会愈发觉得此事凶险,他又如何能任由舒湄独自冒险? “你别着急,先听我说。”这些日子多亏了褚家兄弟两,舒湄即便是心中已经有了应对也不能让他们继续这样担心,解释说道:“这件事情算是我和锦衣卫的私怨了,无论依依的事情和他们有没有关系,这北镇抚司我恐怕都是要去走一遭的了,你不要担心,若是陆番当真有什么图谋,以锦衣卫的手段,随便找个什么由头不就能把我抓进去了么?何必如此弯弯绕绕。至于佐为那边,你也让他莫要担心了,此事我定能很快解决。” “私怨?” 不论舒湄一直以来所隐藏的秘密是什么,褚子桑都从来没有想过,他竟是一个能与锦衣卫结仇还能安然无恙至今,并且听舒湄这意思,这仇怨还是和陆番结下的。 因此听了舒湄这一番话,褚子桑非但没能放下心来,反倒是更加提心吊胆了,舒湄挤出一个笑来,安慰他说:“不是什么大事,你且放心好了,我要做的事情什么时候出过差错,虽然还不知道锦衣卫想要做什么,但既然已经有了线索,那我还是有一二分把握的。” 舒湄脸上的表情认真不似作假,褚子桑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这才长叹了一口气,向后一仰放松了身子:“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自然也不好说些什么,但那些放在外面的人手我是不会收回来的,若是当真有个什么万一,我也好随时应对。” 话说到此处,舒湄便已经十分确定褚子桑手上的确是有些力量的了,只是不知这力量是属于褚子桑的还是属于苏世的…… 陆番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北镇抚司是个虎穴狼窝,温眠在听说舒湄要去见陆番的时候险些没将百草堂的屋顶掀了,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怀疑舒湄的脑子被烧坏了:“郡主,您现在的身份可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大夫,就算是死在了北镇抚司也一点水花都溅不起来,你不是认真的吧?” 舒湄看上去温温和和的,她决定的事情却很少有人能改变,听了这话头也没抬,顺手敲了温眠一下,说道:“锦衣卫忽然撤了对百草堂的监视,就是摆明了让我去求他们,依依如今生死不明,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是去谈判的不是去打架的,带上你能顶什么用?”舒湄翻了一个白眼,看了一眼药箱没落什么东西这才抽出一封信递到温眠手中:“你把这个交给平儿,她知道该怎么做。” 第一百三十八章找上门去 北镇抚司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基本上就是个有来无回的去处,舒湄身为一个“普通人”,自然是不可能直接就这样过去,于是她选择了素心医馆。 无论素心医馆是作为锦衣卫的暗桩还是一家普通的医馆而存在的,他们和百草堂都算得上是宿敌,因此对于舒湄的到来,素心医馆上上下下都表示了十成的震惊与不欢迎,然而舒湄一改往日低调温和的作风,背着药箱,是专程来砸场子的,对于素心医馆的诊病手段鸡蛋里挑骨头,没一会儿便引来了不少人围观,待认出这是百草堂的舒大夫后,人群里便多了不少议论之声。 这几日京城里大夫失踪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百草堂是唯一个目击证人,昨日岳蒙还亲临百草堂问了话,今日舒湄便来势汹汹地找上了素心医馆,与传言中舒大夫的形象截然不同,难免便叫人咂摸出些旁的意味。 那假药事件过去还没有多久,舒湄这么一闹便瞬间叫人联想到两家的旧怨,再加上昨日京兆尹的动作,有不少人都在怀疑京城最近的大夫失踪案件是否处于素心医馆之手——毕竟舒大夫为人向来宽和有礼,就连上次被素心医馆陷害得险些遭受牢狱之灾都没什么怨言,如今却这样无理取闹完全不合逻辑,定是素心医馆做了什么人神共愤之事才会如此! 多年来舒湄苦心经营的形象在这一场舆论中推波助澜,议论声越来越大,无人不觉得素心医馆是仗势欺人,就连京兆尹都没有办法,这样的言论顿时叫素心医馆的人气得仰倒,要知道为人医者名声可是重要的很,因此当场便和百姓吵了起来。 素心医馆出了这样大的事,还是和舒子湛这个敏感人物息息相关,不出所料地很快便被报了上去,不一会儿便有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挤进人群中请舒湄进去,舒湄斜眼看了他片刻,说道:“素心医馆行医用药的方子多有瑕疵,我还要在此诊病,不知是何急事要请我面谈?可比得过诸位的病情重要?” 她这声音并无遮掩,顿时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一时间有不少人纷纷向这边看来,传话的那伙计皱了一下眉头,在这种时候并不似寻常人那样着急或者谦卑,反而是有条有理地说:“我家主人说舒大夫心中郁结,行事难免冲动,医者不可自医,不如请他为公子诊一诊。” 这明里暗里说人家有病的话怎么听都像是骂人的,围观的百姓顿时怒了,舒湄露出一丝笑意,冲众人拱手行了一礼:“多谢诸位乡亲为我说话了,今日给大家添了麻烦我心中实在有愧,日后诸位若是有什么事,百草堂绝不推辞。”说着又看向那小伙计,道:“不知你家主人在哪儿?可否引我一见?” 那伙计瞥了舒湄一眼,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舒大夫这边请。” 舒湄跟着他一路走到素心医馆的后院,这素心医馆虽然规模比百草堂更大,但却没有百草堂那样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因此这后院倒并没有舒湄想象中那样大,只是弯弯绕绕的倒是更偏向于寻常人家的宅院。 就这么走了片刻,那伙计终于停在了一间屋子前,对舒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自己却并不上前,舒湄便亲自推门走了进去,倒也并不害怕他们有什么陷阱。 “舒大夫,咱们又见面了。” 屋子里传来一道声音,却并不是陆番的,一个锦衣卫从屏风后走过来,看官服还是个千户。舒湄挑了一下眉头,却还是恭敬地行礼,这才说道:“不知这位大人是?” 李卫也惊讶与舒湄的平静,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被陆番十分重视的人,除了过于平静之外找不出任何出奇的地方,一时间便也带了些探寻的意思。 他做了一个手势,方才给舒湄带路的那个小伙计便飞速将房门关上了,舒湄看也没看一眼,仿佛笃定了对方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似的看向李卫,目光毫不闪躲。 “舒大夫好定力,莫名其妙地被锦衣卫请来竟也没什么疑问么?” “我方才不是问了吗?”舒湄的言辞显得过于胆大了,她带着些笑意地看着李卫,说:“不知大人是哪位千户?” 这已经不能用平静来形容了,李卫在锦衣卫里也呆了不少年,被锦衣卫抓到的人要么是吓破了胆子哭喊挣扎,要么是破罐子破摔准备鱼死网破,像舒湄这样毫无波动甚至还敢挑衅的倒是第一个。 陆大人看重的人还真是与众不同。 李卫心里这样想着,舒湄又道:“更何况我也不是无缘无故被带过来的。” “哦?” 舒湄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说道:“是我故意设了这样一个局,这才到了这里,只是我以为我会见到陆大人才对。” 说起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舒湄垂下眸子,显得有些沮丧。 李卫被自己这个惊悚的想法吓了一跳,竟然还有人想见到陆番?!不要命了不成? 不过这惊吓也不过是片刻罢了,他按下那古怪的情绪,这才意识到另外一点:“你知道素心医馆的来历?!” 素心医馆是锦衣卫一个十分重要的暗桩,按理说是绝对不会泄露半点消息的,可舒子湛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大夫,他为什么会知道?! 这个认知比刚才那个更加惊悚,舒湄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不解,她问:“不知陆大人在何处?” 淡定些,毕竟这是陆大人嘱咐了千万要看住的人!必定是有不同于常人之处的…… 李卫如此安慰着自己,已经全然忘了方才准备好的一肚子问题,被舒湄完全带跑了节奏地说:“大人还有要事,稍后便到,舒大夫可入内先休息片刻。” 不客气的说,舒湄应该算是被锦衣卫扣押的犯人,但是这犯人太过不见外,就好像和锦衣卫之间没有天堑般的鸿沟似的,十分安稳地入了内室, 毕竟锦衣卫行事向来狠辣,舒湄说完全不惧是不可能的,可如今他们既然已经大大方方地将她请了进来,那就说明素心医馆这个暗桩对于锦衣卫来说并不是一处可以随时丢弃的弃子,如此一来舒湄反倒是不畏惧了,毕竟如今有无数双眼睛都看着她进了这里,锦衣卫若是不想暴露素心医馆便不会将她怎么样。 抱着这样的想法,舒湄也是既来之则安之,装出了一副处变不惊有备而来的模样,就好像她背后当真有个不为人所知的强大势力一样。 就如同李卫所说,陆番来得很快。 第一百三十九章小白鼠 素心医馆大约是有个暗道之类的地方,所以这些锦衣卫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进出,而陆番穿着一身十分朴素的亚麻色长衫,往日里尖锐锋利的容貌都好像柔和了些似的。 但舒湄的视线却并不在他身上,而是看向被陆番带进来的,已经遍体鳞伤如同死狗一般被人架着拖进来的人。 被拖进来的人似乎是常年遭受折磨,身上带着一股难闻的腥臊味,头发如同乱草一般缠在一起,和着已经干涸暗红的血液黏在脸上,陆番使了一个眼色,驾着那人的两名锦衣卫便随手将那人扔在地上,隔着一张桌案滚到了舒湄面前。 这样的景象对于舒湄来说冲击力自然是大的,但她也只不过是略微皱了一下眉头,便抬头看向了陆番,恭敬地拱手问道:“见过陆大人,不知大人这是做什么?” 陆番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坐到了主位上,挥手让人都下去,这才说道:“舒大夫这一次倒是不装作不认识了。” 他像是个抓着对方的一点小过错便死死不放的小心眼儿恶人似的锱铢必较,叫人险些会忘了他是个一句话便能要了舒湄小命的掌权者。 舒湄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说道:“上次是我眼拙,还望陆大人海涵,今日前来素心医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素心医馆隐藏得十分隐秘,若不是有苏世这个作弊器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舒湄开门见山地将扯开盖在锦衣卫与素心医馆之间的锦被,便是在告诉陆番她早已有所准备,陆番自然明白她的心思,挑着眉头看了舒湄一眼,鲜红的嘴角扯出一个阴冷的弧度。 “听闻舒大夫今日特地来素心医馆指点几位大夫医术,寻常小病如何能看出医术高低,正巧诏狱里倒是有不少将死之人,便借给舒大夫一用。” 小聪明毕竟是小聪明,素心医馆即便是再重要,可若当真要舍弃,也不是不可能的——前提就要看舒湄,有没有这个价值了。 舒湄再怎么样也没有想到,陆番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竟然是为了找自己看病,她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人,知道此人是陆番对自己的考验,如此看来陆番应该是有什么地方是需要用到她的,这也就能解释的通了,可若是这人救不活,今日……恐怕就很难过了。 两人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说得太明白,舒湄起身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身来先是号了脉,随后又掀开那人的眼皮看了看,皮下已经严重出血,她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些:“陆大人,我不过一介乡间小民,医术也是泛泛,缘何大人偏就觉得,我能救得了这样一条已经一只脚踏入棺材的命?” 陆番并不理会舒湄的试探,而是说道:“救下他,你才有讲条件的资格,舒大夫不要忘了,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他这样一句话说出来,舒湄终于肯定,舒依依定是在锦衣卫手上! 她猛地攥紧拳头,陆番瞥了一眼她的神色,继续说道:“既然舒大夫能救得了青楼妓子,自然也能救得了他。” 青楼妓子…… 陆番说的是春杏! 舒湄的呼吸滞了一瞬间,陆番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就已经盯上了她的?若是他已经知道了春杏一事那他又究竟查到了多少?苏世的那块玉牌、和柯家的交易……这其中所牵连出来的事情他究竟都掌握了多少? 舒湄强行压下心绪,只见陆番端正笔直地坐在位子上,神色间却是好整以暇,显出一种极为强烈的违和感,舒湄忽然记起陆番这个人从一开始便是极其矛盾的。这样的人,危险而尖锐,她或许从一开始便不该卷进来。 可这时再怎么后悔也已经晚了,谁能料想到她能撞上九蒙山苏世被追杀,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继续下去。 舒湄吸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还请陆大人提供一间干净的屋子,此人身上诸多污秽,若是不仔细清除,便是我也救不活。” 言下之意便是她有把握救活此人了,这倒是让陆番小小惊讶了一番,那些个庸医别说能救活人,便是几分把握都没有,哪里能像舒湄这般胸有成竹?如此看来,此人还真能留着。 唯一的遗憾是这舒子湛来历不清不楚,若是贸然扣下来恐怕风波不小,否则他也不需要如此麻烦试探,直接绑了便是,可若是不扣下……那隐藏的祸患恐怕也更大。 然而陆番的这些顾忌都需要留到舒湄施展了医术过后,因此陆番十分慷慨地拨了两名锦衣卫给舒湄打下手,她要的药材也都派人去百草堂通传,全程十分配合,唯独让舒湄离开视线这一点不肯让步,于是舒湄便只能顶着陆番的视线一一处理。 脏污的血水一盆盆地端出去,等到将人清洗完毕舒湄身上便已经渗出了一层细汗,而洗干净的人身上腥臊味依旧隐隐可闻,随着舒湄开始剜除烂肉而泛起一股浓郁的腥臭,腐烂的气息冲进鼻腔简直令人作呕。 陆番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目光平静地看着舒湄下刀,似乎完全没感觉到这满屋的腥臭气,说话的语气中充满了悠然的味道:“诏狱里严刑逼供的时候,会生生剜下他人的皮肉,与凌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此刑难度太高,即便是有经验的老手也未必能保证犯人活下来,我看舒大夫下刀倒是游刃有余,比我们这些刽子手更加熟练嘛。” 这个人是陆番从诏狱里提出来的,受的自然都是外伤,剜除烂肉只需避过主要血管下手便没有其他大问题,而这对于舒湄来说并不困难,加上今日药物备得齐全,这台“手术”难度还真不算高。闻言不由得嗤笑了一声,说道:“若是陆大人的犯人在行刑前也用了麻醉散,您所谓的老手说不定也更游刃有余些。” “舒大夫是济世救民的菩萨心肠,何须与我等地狱魍魉讲这些,你们只管享着鲜亮与追捧就是,而我们……只负责杀人。” 锦衣卫是朝廷手中的利剑,功过是非舒湄无权评论,更没兴趣将现代道德法律体系搬到这样的时代,因此并未接话,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救人上。 那人毕竟是伤得太重,等舒湄将一切都处理完,已经到了下午,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等麻醉散的效力过去后人就能醒了,只要注意……” 话说到一半,舒湄忽然顿住了,这个人是诏狱里的犯人,说得难听些是陆番给她的试验品,哪里有什么繁琐的注意事项,反正都是要死的,她今日只不过是让这人多受些折磨罢了。 舒湄垂了一下眸子,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她提起药箱看向陆番:“大人,这样的效果您可还满意?” “他若是活着,我自然满意。” 听陆番这话,他竟是要这人痊愈的,舒湄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若是这人半途死了,也不能看出她究竟是真有手段还是装出来的。 因此舒湄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道:“那大人可得好好将人养着才是,若是将人折腾死了,可不是我医术不精。” “那是自然。”陆番站起身来,见舒湄陆续拿出不少瓶瓶罐罐摆放在桌上,将药性用法都一一说了,就好像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问诊一般,便道:“舒大夫竟能等到此时都不提你来此的目的,当真好心性。” 第一百四十章必须留下 舒湄顿了一下,说道:“我为何会在此处陆大人与我心照不宣,既然大人如今还看不出此人能不能活,我也无法自证价值,何必不自量力,大人乃是朝廷的肱股之臣,我相信您定不会为难一介小民。” 放屁! 舒湄都快担心死舒依依了,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莫说她不能摆出嘉靖郡主的身份,就是摆出了,也没办法从锦衣卫手上抢人。 可该拍的马屁还得拍,舒湄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违心,但表情足够真诚,只可惜陆番这些话听得够多了,并不想和舒湄闲扯,他盯上百草堂,原本是觉得此人可疑,可如今事发突然,满城的名医都束手无策,时间又实在是紧迫,这个舒子湛小小年纪医术倒是高明,可能是目前唯一的人选了,他也是别无选择才会设下今日这一场局。 既然不是一般大夫,那就不能同一般大夫一样对待,头疼。 陆番自从杀了他父亲以后,就很少体会到过这种杀不得放不得的感觉,他不由得皱起眉头,细长的眼睛眯起来,透出一种危险的光来。 京城大夫接连失踪,百草堂身为唯一目击者,岳蒙却直到昨日才登门调查,这本就不合理,在加上他那一番话中处处针对百草堂,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加上锦衣卫的撤离举动,舒湄只要不傻就能猜得出来这是陆番提前打了招呼,所以对于舒湄今日会亲自到来陆番并不奇怪。 真正令他惊讶的是,这人不上北镇抚司反倒是来了这素心医馆,摆明了早就知道素心医馆的身份,也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同样不一般,与当日在早点铺子时与陆番相遇时截然不同,摆明了背景复杂,来了这素心医馆却处处抢占舆论,这无力的威胁写满了色厉内荏,这舒子湛,究竟是不想动用其真正的力量……还是根本不能动用! 舒依依失踪了两日舒湄才得到消息,陆番特意借岳蒙之手搜查了一番百草堂,结果一无所获,却没想到今日能得到意外之喜,这舒子湛……怕不是个没爪子的纸老虎吧? 陆番眯着眼睛暗中思量,本就绷着一根弦的舒湄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忽然福至心灵,喊了他一声:“陆大人。” 陆番抬起眼皮看向她,舒湄的表情十分诚恳:“既然大人今日带来了这人,想必是早就已经关注着百草堂,既然如此我便不兜圈子了。” “哦?” 这小大夫这时候倒是想通了,改了那遮遮掩掩的烦人模样,不错。 陆番眼里闪过一丝趣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便见那小大夫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说道:“那日与大人一番长谈,大人似乎对我的去向颇为在意,昨日岳大人也曾问我在离开百草堂时身在何处,我说乃是闭关炼药,但这番言辞大人想必是不会信的。” 舒湄身为舒子湛这身份时唯一隐蔽的落脚点便是九蒙山上的那座院子,只可惜阴差阳错之下一开始就已经暴露在了陆番的眼皮子底下,昨日舒湄的话骗得过岳蒙却瞒不了陆番,而如今她要救舒依依,自然要拿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陆番闻言哼都没哼一声,便听见舒湄继续道:“一个大活人,无缘无故便消失了,大人想必也在疑惑,若百草堂也是哪方势力的暗桩,为何要留一个如此明显的疑点,从未见过哪家细作如此‘不务正业’,可若是我本身就存在疑点,又为何不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幕后之人。大人多番试探百草堂,今日还特地‘请我’过来,想必都是为了此事。” 说的倒是不错。 陆番心中点头,道:“舒大夫这样说,便是打算坦诚相待了?” “怎么可能?”舒湄双眼都笑弯了,眉眼间没有一点杂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我说了陆大人也是不会信的吧。我只是来帮大人捋一捋线索罢了。” 相比于从一开始的唯唯诺诺,她这副模样虽然恭敬,内里的意思却是十分强硬了,陆番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舒湄便道:“红娘会前,我奔走秦楼楚馆,只为了帮朝暮馆红红夺得红娘之位,与四皇子不谋而合;在朝暮馆一道玉牌喝退杨琏,与成王府关系匪浅;大炎朝炙手可热的两位皇子偏偏都与百草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加上陆大人本就怀疑九蒙山那日我也在其中,此番大人心中恐怕早已是一团迷雾了。” 百草堂的发家史、舒湄那日在朝暮馆的所作所为,虽然看起来低调谨慎,可只要稍微一查就全都瞒不住,说到底舒子湛和嘉靖郡主这两重身份哪一个不是疑点重重,只是没人能将这二者串联起来罢了,因此单独看来,二者就更加深不可测,因此舒湄十分笃定,陆番在得知百草堂的一切事宜后,反倒会对百草堂投鼠忌器。 陆番殷红的嘴角不动声色地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淡淡道:“若是蛮夷细作,夹在两位皇子之间也就能解释的通了。” 这冰冰凉凉的话语让舒湄心里一沉,她只顾着将这一滩水搅浑,险些忘记了如今的大炎朝除了皇储之争还有其他隐患,一时间被陆番堵得哑口无言,不过她的反应也是飞快,说道:“外邦细作可没有这样大的胆子,更不会这样干净地让陆大人和两位殿下都对在下信任有加。” 她颇不要脸的把苏意和苏世这水火不容的两方都拉到了百草堂的后方,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还露出了一个十分自信的笑,随后便没了下文,似乎是在等待陆番的决定。 的确,陆番会用这样的手段逼舒湄过来,还带来了一个濒死的犯人给她治疗,就充分说明了陆番不会轻易动自己并且一时半会对自己是有事相求,事到如今舒湄也只能赌一赌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陆番垂着眸子,目光轻飘飘飘的落在手中的青瓷茶盏上,不像是打量玩赏,更不像是出神思考,存在感强烈而违和,这与他悠然的神色格格不入。 舒湄并不是第一次从陆番身上体会到这种强烈的矛盾感,但是却确确实实地紧张起来,她藏在长袖中的手已经死死攥了起来,艰难地维持住了表面的古井无波,这样压抑而诡异的气氛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陆番抬眸的时候消弭无踪:“三日后,若人没死,舒依依自然无事。” 呼…… 舒湄长舒了一口气,无法控制地露出一丝喜色,虽然对于舒依依一事二人已经是心照不宣,可这是陆番第一次亲口承认舒依依尚且安全,无论如何,只要舒依依安全那便一切都好! 接下来就等着陆番的目的了。 果然,紧接着陆番便道:“但你必须留下。” 第一百四十一章自作主张 陆番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不过是需要舒湄办事罢了,而如今舒湄身后所展现出来的势力错综复杂,锦衣卫所办之事有件件都是隐秘的,他想要彻底掌握舒湄,要斩断舒湄与外界的联系也是意料之中。 所以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舒湄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她很好地保持住了脸上的笑意,诚恳地看向陆番:“大人,百草堂虽然是个小产业,但若是离了我恐怕难以运转,留下来不算什么,可若是百草堂因此破了产,这……我也不是很好办啊。” 自从舒湄来到这里开始,无一处不是在彰显着百草堂的来历不凡,现在这句话听在陆番耳中就难免带上了挑衅的意味,他终于舍得放下茶盏,慢慢走到了舒湄面前,精致得如同画上去的假面上带着一丝阴狠,舒湄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直接抵上了屏风,无路可退。 “舒大夫的意思是,承认百草堂大有来头了。”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哪怕陆番身上的气势再骇人舒湄也没有退缩的理由。她强撑着挤出一个笑意,正准备说些什么,屋子外却忽然传来李卫的声音。 “大人,有人来请舒大夫。” 这里是素心医馆,也是锦衣卫的暗桩,能值得李卫亲自通传要人的,自然不是一般人,陆番上挑的眼角中闪过一丝趣味,他向后撤了一步将舒湄从那阴沉压抑的气场下释放出来,这让舒湄明显松了一口气。 陆番把李卫放进来,他脸上的神色有些奇怪,好像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似的看了舒湄一眼,这才对陆番道:“是方家的人,奉了雍晟夫人的命令亲自来素心医馆找人,据说是雍晟夫人身体不适,指名要舒大夫过去。” 陆番刚开始盯上百草堂时李卫并不能理解究竟是为什么,但这些事情却也是他一手跟进的,自然知道百草堂在此之前和雍晟夫人并没有什么联系,反倒是和两位皇子的关系错综复杂,如今这关键时刻,前来要人的却是方唐的人,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的巧合。 如此一来李卫终于有些理解陆番为何不从一开始就直接未百草堂下手,反倒要如此弯弯绕绕了,这百草堂的水浑得很,若是想调查清楚恐怕还要下一番功夫。 陆番是个聪明人,他大约是明白了这雍晟夫人便是舒湄的后招,这小大夫这是在告诉他,自己的身份远不止表面上看上去这样简单,要自己小心行事啊…… 胆子倒是大,这种无言的威胁到现在已经是第几次了? 陆番想着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殷红的薄唇微微一勾,怎么看都能让人心里一凉,但他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得罪方唐,于是对舒湄抬了抬下巴,道:“三日后,希望舒大夫还在。” 这就是说方才的三日之约还作数,舒湄心里一喜,却强行克制住了,对陆番恭敬地一拱手道:“多谢大人,既然如此,我就先行一步了。” 说罢舒湄便转身出去了,一个学徒打扮的人想必是早就在外恭候着,见舒湄舒湄立即殷勤地给她带路,而屋子里面,李卫有些犹豫地看着陆番,嗫嚅了一下才问:“大人,那舒子湛……” “嗯?” 陆番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询问他想说什么,李卫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人身份特殊,若是有一点消息泄露出去便是滔天大祸,而舒子湛身份复杂,此事若是将他牵连进来,恐怕……不是上策。” “那依你之见,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个能力?” 这个问题让李卫噎了一下,若是这京城中的大夫能有办法的话,也不至于牵扯出如今的这许多事情来,可偏偏就是舒子湛!偏偏就只有他能活死人肉白骨! 陆番看起来心情倒是颇为不错,完全没有方才在舒湄面前那般阴冷,他又补充了一句:“即便是当真有其他神医,那位……也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问题的症结就是在这,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若是当真把人弄死了,上面震怒,即便是陆番都无法承担这个后果。 李卫一下子攥紧了拳头,不甘道:“可就这样让那舒子湛接手?他的身份立场到现在都成迷,说不定就是专程为了此事才会接近锦衣卫而且……” 话说到一半,陆番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李卫顿时瞳孔微缩,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低下头来道:“我没有质疑大人的意思,只是想说若那舒子湛当真有问题,不如将他彻底扣下,只要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即便他当真是包藏祸心也没有后顾之忧,待此事结束,再一同了结便是。” 陆番收回视线,轻笑了出来,好为人师般解释道:“在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人便是大夫,否则……可是死都不知如何死的。” 毕竟他是要舒湄去救人不是去害人的,那个人尚且没有暴露背后势力就已经如此难缠,若是当真心怀不满,背地里搞些什么鬼,那可是防不胜防,陆番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节外生枝,所以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舒湄。 否则即便是有雍晟夫人做靠山又如何?他是不能抓方唐,可这样一条小小杂鱼还不是随意处置? 陆番之所以还有闲情雅致和舒湄玩这些把戏,自然是有着自己的思量…… 离开的舒湄还不知道陆番竟然如此高看自己,走到素心医馆的大堂,平儿果然第一个跑了过来:“舒大夫,可算是等到你了,咱们快走吧。” 说着平儿还对舒湄眨了眨眼,舒湄左右看了一眼,有些奇怪,却没有在这种时候出声询问,只是礼貌性地冲平儿点了点头,道:“是这位姑娘邀我出诊?那便走吧。” 平儿殷切地去给舒湄拿药箱,被她避开了,两个人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往外走,直到离开素心医馆的视线范围,温眠才从天而降似的忽然跳了出来:“公子!” 舒湄被他吓了一跳,险些破口大骂,好歹是忍住了,她一巴掌就甩到了温眠的胳膊上,咬着牙道:“你做什么?!好好说话!” “公子,这次是不是多亏了我?”温眠完全不觉得疼,笑嘻嘻地凑到了舒湄面前,伸手就将她肩上的药箱拿了下来,仿佛是在身后支起了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似的使劲儿地摇。 舒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因为方才他突然冒出来现在心脏还有些受不了,于是舒湄冷笑道:“那真是多谢你跑腿了,既然易逍你如此能干,不如再去帮我办一件事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通房 在舒湄来素心医馆之前,自然是留有后手的,交给平儿的那封信上详细写了让她如何应对,温眠不过是个跑腿的,若不是平儿作为嘉靖郡主的一等丫鬟曾经在百草堂出现过,舒湄又不想让舒依依等人知道自己的另一层身份平白让她们担心,是以回到百草堂时没带上她,温眠就连这跑腿的功劳都捞不上,他竟然还想要讨赏? 呵…… 温眠后知后觉地从舒湄这咬牙切齿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不对,他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说道:“天色这都已经暗下了,说不定锦衣卫还在盯着百草堂呢,那个……我还是帮公子你摆脱他们的纠缠吧。” 以舒子湛这层身份来看,温眠的确是舒湄手中唯一的战力了,舒湄威胁地看了他一眼,温眠赶紧讨好地冲她笑,舒湄心中这才舒畅了些,道:“先回去同昀卿报个平安,随后我们便回府。” 说起这个的时候平儿有些疑惑,她问道:“郡主,既然是要找个足够分量的人捞你出来,那嘉靖王府也同样有这样的力量,为何你偏要选择雍晟夫人呢?” 温眠刚刚被舒湄吓到了,听到这话又活跃起来,争着答道:“那还不简单,舒子湛和嘉靖郡主这双重身份分开来看的时候虽然都是疑点重重,但是却抓不到什么把柄,可一旦二者之间有了一星半点的联系,就很容易被人察觉到什么,顺藤摸瓜要查清二者其实是一个人那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所以即便是找一个身份尊贵的人来撑场子,那人也绝对不能是嘉靖王府的人。” “啊?” 平儿似懂非懂,迷茫地看向舒湄,只见她点了点头,温声说道:“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嘉靖王府和方家不同,我们在朝中地位尴尬,不能和这些满是疑点的东西搅合在一起……皇上,已经够忌惮岭南的了。” 但不论如何,既然陆番今日将他放了出来,百草堂的窘境也就算是破了,只不过从此以后百草堂恐怕要被陆番列入重点观察对象,她早早安排好的后路,恐怕还得变更一二…… 舒湄心中思量着这些事情,又道:“平儿,若是日后有人问起你这件事情,你就说百草堂对白芷有恩,正巧我托人找你帮忙脱身,你就编了这个理由来。” 舒子湛离开以后并未去方府,陆番肯定会得到消息,自然也就需要一个好借口,平儿道:“明白了,而且因为我是郡主的贴身丫鬟,不敢暴露身份怕连累主子,所以才会选择方府,对吗郡主?” 她终于在温眠之前抢答了一回,心中很是高兴,舒湄笑着点了点头,与平儿分别后便带着温眠回到了百草堂。 因为舒依依失踪的关系,褚子桑和褚弼之这几天也都没睡个好觉,如今事情解决了她自然要和褚子桑说一声,正巧这个时候褚子桑还没有离开,舒湄便同他解释了一二,褚子桑也并未询问舒湄究竟与锦衣卫有什么纠葛,这让舒湄心中松了一口气,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起身离开。 这边舒湄前脚才离开致芳斋,褚子桑后脚就回去了,为了舒依依一事,褚子桑耗费了不少心力,加上苏世这些日子忙得不见人影,褚子桑早就找他出面了,却没有想到舒湄一个人也能如此快地摆平。他自然得把这个消息告诉褚弼之,免得他还要担心许久,舒依依这才失踪几天,褚弼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褚子桑身为他的亲弟弟,那自然是为兄长着想的。 要说到苏世,他这些日子虽然忙,却远没有忙得连见褚子桑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可以说,这是苏世刻意造成的一种假象,而这其中的原因,不过是因为百草堂如今乃是多事之秋,而褚子桑又和那舒子湛走得太近了些,他倒不是因此和褚子桑生了嫌隙,只是这些事情他自有打算,褚子桑不适合掺和进去。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冯伯便端着一碗燕窝走了进来。 他老人家还是一幅笑眯眯的样子,说道:“王爷这些日子辛苦了,先用些粥垫一垫,稍后便能用晚膳了。” 虽然上一世苏世坐上了皇位,可他也算是半生戎马,吃惯了风沙的人,实在不是三年前那娇生惯养的小皇子,对于冯柏林这样的叮嘱未免有些无奈,他揉了揉眉心,道:“以后不必准备了,还没那么矜贵。” 冯伯笑着应下,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停,苏世无法,只能随他去,冯伯道:“舒子湛消失了。” 听到这里,苏世不由得敛起眸子,灯火毕波一声跳动了一下,将他立体的五官埋了一半的阴影里,百草堂……看来当真没有那么简单。 他在知晓锦衣卫在盯着百草堂时既然已经派了人跟着,那这些日子来对百草堂的动静自然是了如指掌,他不单是知道是锦衣卫掳走了舒依依,还知道舒依依和其他失踪的大夫并不是被安置在一起,为了确定舒子湛究竟是什么人,他专程透露了一些素心医馆的消息,却没想到舒子湛能给他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单枪匹马能从陆番手底下完好无损的走出来,还敢在这种紧要关头闹失踪,看来今日在素心医馆中他是和陆番达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协议,不论他是怎么做到的,都足以说明那舒子湛的不一般了,这样的人若是能为我所用绝对是如虎添翼。 苏世本就是一个求贤若渴之人,所以重生以来才会大肆搜集点苍先生和元阳道长的消息,而现在又冒出一个舒子湛,他心动也是在所难免,若是他在卑鄙一些,这会儿已经直接将舒依依从锦衣卫手中劫下来了,以此要挟舒子湛入伙了。 “让人看紧了,务必保证舒依依的安全。” 这个回答自然是在意料之中,冯伯点了点头,又道:“那春杏的伤已经完全好了,王爷要过去吗?” 听到这里苏世奇怪地看了冯伯一眼,道:“我去看她做什么?” “虽然春杏姑娘是烟花之地的出身,本是入不了成王府的,可是有王爷关照,也没有人敢说什么,再者说王爷现如今也不小了,收个把通房也不算是什么……” “等等!” 第一百四十三章故人 苏世听这话越来越过分,终于明白自己给春杏赎身以来为何这些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如此不对,难不成在他们眼中自己竟是一个浪荡到连狎妓都如此光明正大之人?若是这些话传出去,苏轩恐怕会直接上门来找他算账! 然而他又不是个喜欢解释的性子,只好揉了揉眉心,道:“若是下次再让我听见外面嚼舌根子,便自去领二十棍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冷得很,显然是没有一点容情的意思,冯柏林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于苏世是个什么性子自然是无比了解,看这情景也知道那些都是无稽之谈了,心中暗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愈发亲切:“王爷,该用膳了。” …… 嘉靖王府里,虽说是窥得了程家的阴谋,但是王府里的人却一个比一个镇定,沈素打发了舒停云回侍卫所,晚间用过饭后直接将舒湄找了过来。 那是舒湄交了一个粗略的法子上去,这才不过一日,沈素就已经将其中细节安排妥当,她与舒湄谈了一个多时辰,等到月上中天才将她放回去。 虽说睡得早,舒湄第二日却还是起了一个大早,她昨日说让温眠去上清观打探消息并不是随口一提,只是祭天大典上一事针对的乃是整个嘉靖王府,舒湄没道理放着嘉靖王府的强大力量不用反而要动用自己的人,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摸一摸王府的暗中势力,知己知彼,她才能更好的完善那跑路计划不是。 正巧昨夜沈素已经将这些东西都交给舒湄来办,她现在可是一身干劲,经过了舒依依一事,她大约是在陆番那里受了憋屈,此刻十分想抓着不好好过日子整天就想着给她找麻烦的苍蝇们给他们一个教训,刚用过早膳便坐上马车一路朝着上清观而去。 嘉靖王府的马车十分宽敞,舒湄带上了七八个侍从,同平儿白茗一起坐在马车上,微阖着眸子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自从她回到嘉靖王府以来,断断续续地发生了不少事,无论是构陷还是别的什么,这样额频率明显是不正常的,舒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然而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找上门来,她也无暇去仔细思量。 上清观在京城中本就颇有名望,即便是这种隆冬季节里也依旧香火鼎盛,马车一路平稳地到了山门前,舒湄这才在平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这一行人浩浩荡荡有一二十个,很快便引起不少人的注意,舒湄也不在意这些,一路到了正殿里,诸天神佛一个个宝相庄严,站在这高楼庙宇前,凡人难免显得渺小如蝼蚁。 一个小道士将香递给舒湄,她也算是毕恭毕敬地拜完了这满殿的神佛,白茗扶着她站起来,低声道:“郡主,元阳道长已经在等着了。” 再怎么说舒湄也是一朝郡主,沈素既然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元阳道长自然是要将今日空出来的,于是舒湄略一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唤了一个小道士引路,一行人向着上清观后院过去。 钟乐山住的地方和舒湄想象中差不多,清净素雅,看不出一点富丽堂皇,光秃秃的院子里栽着几株瘦梅,在这寒风里哆哆嗦嗦地打了几个小花苞,也算是聊胜于无地给这院子添了一点颜色,舒湄只带了平儿一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那小道士上去敲门,禅房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年长些的道士从里面出来,对舒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师叔就在里面,郡主请。” 舒湄笑着道:“早就听闻元阳道长道法高深,今日难得一见,心中也有些问题想要与道长讨教。” 说着舒湄走进禅房,这里面也是空旷清冷得很,到是个苦修的好地方,或许是因为舒湄身份特殊的缘故,屋子里多放了好几个火盆,因此里面十分暖和,舒湄便将厚厚的披风解下来,能隐约看见屏风后端坐的人影,他应当也是感觉到了舒湄的到来,这才起身往外走,道:“郡主远道而来,贫道有失远迎,失礼了。” “道长客气了,说起来我与道长也算是故人,今日是特意过来还愿的,怎敢劳烦道长相迎。” 多年前,舒湄是因为钟乐山的一句批语而被沈素“流放”外庄,这里面的蹊跷舒湄原本是没办法窥探的,可红娘会上钟岑乐乔装打扮与她攀谈,这样大好的把柄她还不拿上岂不是白白浪费? 所以她才会告诉沈素此事的人选是钟乐山啊,在沈素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行事不知该有多方便。 钟乐山的确很有得道高人的气质,他半敛眸子时并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躲避或者是别的什么,身上带着一种与红尘俗世格格不入的清冷孤僻,而那双并不苍老的眼睛直视着旁人的时候会让人平白产生一种什么心思都被人看穿了的错觉。 原本应该是如此的…… 然而在钟乐山从屏风后走出,看见站在禅房中间的少女时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舒湄礼貌性地一笑,略略点头示意,钟乐山却好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呼吸猛地一滞,瞳孔都微缩了一下。 他飞快地收拾好震惊,半垂下眸子重新变成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钟乐山淡淡地说道:“十年不见,没想到郡主已经长得这样大了。” 舒湄看了一眼在一旁伺候的小道士,不着痕迹地将目光落到了钟乐山身上,道:“十年前我还是个小孩子,能记得什么事,我说的‘故人’可不止是这个意思。” 平儿疑惑地了舒湄一眼,觉得气氛有些不对,那元阳道长闻言身体也是一僵,却仍旧是笑道:“的确,郡主是个有大气运的人,难怪贫道见到郡主也是觉得一见如故。” 说着钟乐山不敢再给舒湄开口的机会,生怕她语不惊人死不休似的将她引到位子上坐下,找了个理由将那小弟子打发出去了,这才卸下那一身飘然欲仙的气质沉下脸来,开门见山地喊了一声:“舒大夫。” 平儿被这个称呼惊讶得眼珠子都险些瞪出去,这这这……元阳道长为何会知道郡主的身份?! 幸而钟乐山的注意力都放在舒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不显眼的小丫鬟,反倒是平儿惊悚地看了舒湄一眼,只见她脸上波澜不惊,带着一丝礼貌又端庄的笑对钟乐山点了点头:“钟道长倒是个爽快人,我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了。” 见舒湄这样的反应,平儿也意识到了,今日和元阳道长的见面本就是在舒湄的意料之中,这才暗自抚平了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只是眼神仍旧有些惊疑不定。 “钟乐山”这个身份,元阳道长在京城只用过一次,但偏偏就是这唯一一次,还被眼前这个少女抓了个正着,即便是钟乐山再怎么处变不惊,这会儿也难免感慨自己运气之差,然而事到如今无论他再怎么后悔不迭也没有办法了。 相比于舒湄的言笑晏晏,钟乐山的心情可就有些咬牙切齿了,其实这就是舒湄耍的一个小心眼了,她今日过来,想必沈素早已暗中有过安排,而她特地带上了平儿,这就会给钟乐山一种错觉,就好像是“舒子湛”这个身份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钟乐山自然会认为没有威胁她的必要。 因此在这一场谈话中,舒湄直接就占了主动。 但是这些事情钟乐山无从得知,他恨恨地看着舒湄的笑脸,说道:“郡主不必拐弯抹角,有话直说就是。” 第一百四十四章借力 舒湄实在是没想到,这位元阳道长被戳穿了身份后竟然如此直接,这倒是意外之喜,她沉下脸来,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色:“既然如此,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母妃交代了你些什么?” 这下不光是平儿,就连钟乐山都惊讶了,他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 舒湄笑了一下,没回答这个问题,她既然知道十年前沈素把她送到庄子上去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自然不会相信元阳道长和沈素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协定,此次她过来也是沈素的安排,她究竟想要做什么,舒湄可是好奇得很。 幸而钟乐山那句话也不过是脱口而出,对于这些大宅门里面的恩恩怨怨他也没有真的要追究的意思,缓过神来后便说道:“郡主既然问出了这个问题,想必是能明白我这些年不再京城并不是对外宣称的那样出门游历,而当年的契机便是当年对郡主的箴言,为了这样一句话,我漂泊在外十年,既然如此,郡主何以认为我会如此轻易地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 原以为开门见山后面会是豁然开朗,却没想到钟乐山会在这个地方等着自己,看来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舒湄扫了一眼小案上的茶具,现在这情景钟乐山应该是没有心思招待自己了,于是她只好自给自足,悠然地开始泡茶,说道:“我听说,成王殿下在招揽道长?” 苏世和钟乐山的接触,绝对是隐秘无比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在听完这句话以后,钟乐山的反应比一开始见到舒湄时还要大,舒湄一见这情景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她在心里对褚子桑说了一声抱歉,换上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缓缓说道:“道长这些年来行踪成谜,却能得到成王殿下的青睐,虽然并不知道你们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是想必成王殿下并不愿意将这样的消息泄露出去吧。” 钟乐山是个道士,若是牵扯到了夺嫡中去,那他的话就不再可信了,不论之前苏世有多看重他,对于一个已经失去价值的人却是不会多在意了,而在这种名利场上,进来容易,想要离开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失去了成王这个靠山,钟乐山的下场恐怕比十年前更惨。 因此虽然舒湄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轻易地让钟乐山的脸色难看了些,他蹙着眉头试图做最后的反抗:“郡主的消息竟然比王妃更灵通,既然如此又何必来问我?” 舒湄假装没听出来这话里的挑拨意思,反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十年前道长决定帮我母妃编造出那样的谣言时就应该知道这嘉靖王府的水有多深了,我无意将道长拉到这浑水中,只不过是想知道一些真相罢了,最后是个什么结果,还是要看道长的选择。” 她威胁起人来的时候,向来都是轻飘飘的,话里的重量却丝毫不轻,没有任何感觉得这样的威胁是虚无缥缈的,钟乐山的眉头狠狠地皱起来,似乎是在权衡其中的利弊。 舒湄又道:“高门大宅里的阴私事,没人愿意宣扬,道长和王府里的关系不会持续下去,此事一了,无论是我还是母妃对于道长而言都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香客罢了,没有人会知道今日我与你说了什么,道长可以认真考虑。“ 说着舒湄也不着急,老神在在地品起茶来,平儿有些敬佩地看着舒湄,虽然对于这一场谈判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却并不妨碍她对于舒湄的崇拜。舒湄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朝她笑了一下,随后说道:“平儿,你去问问上清观里的斋饭,咱们下午再回去。” 这其实就是要支开平儿的意思,虽然平儿不明白是为什么,但还是很听话的去了,房间里只剩下舒湄和钟乐山两个人以后,舒湄又道:“道长化名钟乐山,那日洺河旁可是有什么事要办?” “郡主这又是想说什么?” 从舒湄进来开始,就一直在一个接一个地抖搂消息,钟乐山此刻已经没什么好震惊的了,只是警惕地看着舒湄,便见她十分轻松地倒了一杯茶推到自己面前,说道:“这大青叶茶虽然苦了些,但却是清热凉血的好东西,道长先尝尝。” 今日舒湄的到来就已经足够让人着急上火的了…… 因此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难免有些奇怪,舒湄笑眯眯地说道:“以元阳道长的身份自然是和那烟花之地没有任何关系的,但是钟乐山为何要去那里,是要去见什么人,或者说,那日红娘会上,那画舫之上究竟有什么人值得‘钟乐山’这个人去挂念,却并不难查,道长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也可以帮一把,就当做是报答了。” 什么狗屁报答,舒湄早已让温眠去查清楚了,钟乐山在京城中也是神出鬼没,但是每次却都和一个人有着隐秘联系——朝暮馆春杏! 这就是当初他为何会找上“舒子湛”的原因,可舒湄却并未直接戳穿,一来她也并不确定钟乐山和春杏之间有什么关系,二来她直说自己没有调查过他,也算是一些诚意,这就是谈判的技巧了。 果然闻言钟乐山的神色有些动摇,他辛苦守了多年的秘密,如今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舒湄面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只要稍稍一伸手,就能把那层并不存在的窗户纸戳破,眼前给他留的面子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若是二人无法达成共识,他相信眼前这人是绝地不会心慈手软的! 想到这里钟乐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妥协:“多谢郡主手下留情,若是郡主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 终于搞定了…… 舒湄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说道:“我想知道十年前那件事情的真相,以及今日我前来拜会道长,我母妃原本是想让道长与我说些什么。” 钟乐山已经充分认识到了嘉靖郡主的不简单,对于她的这个问题也并不意外,于是一五一十都说了。 正如舒湄所料,当年元阳道长所批的“命格轻薄”四字全部是出于沈素的授意,而沈素之所以会让舒湄过来,是她编造了一套“嘉靖王府地位尴尬,怕皇帝暗中下手才出此下策”的言论想借钟乐山的嘴告诉舒湄。 这就奇怪了,按照沈素平日里对自己的漫不经心,竟妄图通过这样的法子来消除二人之间的隔阂,未免也太便宜了些。 可舒湄也不得不承认,若是她当年没有亲耳听见沈素说的那些话,今日也定然是会被这样的“苦心孤诣”所感动的。 而十年前朝政混乱,太上皇虽然身居南宫,却往往能掣肘朝中大事,嘉靖王府手握重兵地位尴尬,两位王妃明争暗斗,几乎是朝中两代帝王权力争斗的缩影,舒湄在这种时候被送出去也是无可厚非,甚至为了造成这种假象,钟乐山遭到了一股神秘势力的追杀,至今仍有不少人认为那是皇帝对于碍事之人的惩戒。 整件事情可谓是水到渠成毫无破绽,将一个被逼到绝路的母亲的拳拳之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只可惜啊…… 舒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垂着眸子吹了吹杯中的茶沫,脸上的表情挡在氤氲的雾气后看不分明。钟乐山摩挲着粗粝的茶盏边缘,暗中揣测着这对母女之间的关系,缓缓说道:“郡主想要的消息就这么多,至于这些事情背后有什么深意,我不过是个茅山道士,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春杏 即便是能猜出一二,这些高门大宅里的事情也不是他能够置喙的。 舒湄也明白钟乐山想要抽身而退的意思,她向来通透得很,闻言便不吝啬的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本不过是些小事罢了,既然道长肯坦然相告,我自然不会为难道长,今日你我相谈的所有事,绝不会从我口中泄露出去半分。” 如此一来钟乐山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舒子湛”救了春杏的缘故,他那日贸然找上门去也算是一朝踏错了,虽然不至于满盘皆输,如今却也是处处掣肘,因此日后若是能与这位嘉靖郡主撇干净关系的话他还是十分乐意的。 只可惜舒湄今日来,修的是沈素的栈道,在成功把钟乐山拉到了自己的阵营后,沈素交给她的任务却也是要完成的。 “道长,我母妃既然已经提前与道长沟通过,那不知道长是否知道我今日前来所求的是什么?” …… 隆冬季节,寒风一阵冷似一阵,却迟迟落不下雪来,反倒是前几日异常地下了几场冻雨,天气就愈发的寒冷了。 苏世在边疆呆的久了,有些不适应京城这寒冷的气候,但他好歹是行伍中人,在这旁人都已经裹上了层层棉袄的时节仍旧只穿了几件单衣,披着一身银灰色滚边大氅便出了门,和褚子桑比起来绝对算得上是长身鹤立了。 “佩珩,你不冷吗?” 褚子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有些羡慕地看着这寒冬腊月里仍旧能看出欣长身量的成王殿下。 苏世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走吧,今日我们坐马车出去。” 这褚子桑可是求之不得,成王府的马车向来十分舒适,即便苏世自己不怕冷,那马车上也绝对是备着火炉的,因此他毫不客气地率先上了马车,一边还要回头对苏世说道:“还是你了解我,这种天气我若是同你骑马出门,回去怕是要病了。” 可这话才说道一半,在褚子桑掀开马车车帘的时候却猛地顿住了,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从马车上掉下来:“这这这……” 听着褚子桑变了调子的声音,苏世心累地揉了揉眉心,道:“先进去。” 闻言褚子桑看向苏世的眼神立刻变了,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他犹犹豫豫地在苏世和马车中间扫了好几眼,最后在苏世认真的目光中终于走了进去,等到苏世上来时,他看见的便是褚子桑与春杏二人各自占了一个角落坐得规规矩矩的场景。 他有些好笑,褚子桑的性情向来是最好的,竟然也会有拘谨的一日。 见苏世进来,褚子桑赶紧问道:“佩珩,这是?” “她便是春杏,你前些日子不是隔三差五在我耳边念叨么?我还以为你早就去见过了。” 褚子桑家教甚严,怎么可能去得了那烟花之地,闻言惊悚地看了苏世一眼。 而春杏在朝暮馆中也只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就入了成王殿下的眼,自从她被赎身后还曾经妄想过或许是殿下看上了自己,这些日子来却压根没见到苏世的人影,心里难免惶恐,今日又忽然被带出来,更是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时听见苏世介绍自己,她这才小心翼翼地和褚子桑打了一个招呼。 褚子桑礼貌性地朝她一点头,又对苏世说道:“早就听说朝暮馆的春杏被人赎了神,原来是你做的?你这是要做什么?” 依照褚子桑对苏世的了解,他对于那烟花之地是十分排斥的,可今日他所做之事实在是超出了褚子桑的意料,以至于他的脑子都慢了半拍。 苏世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小手炉,随意地夹了几块炭火进去这才将手炉递给褚子桑道:“此事回来再与你说,今日我们只不过是去上一炷香罢了。” 褚子桑才不信他胡扯,接过那手炉后有些奇怪地想:自己一个大男人做什么要苏世这样照顾,他这怜香惜玉的心怎么不分一些给如花似玉的春杏姑娘? 成王殿下是何等身份,能让他亲自服侍的人那自然是十分亲厚的,他像是察觉到了褚子桑的眼神似的,对春杏说道:“你不必拘谨,马车里吃食茶点一应俱全,自己拿便是。” 说实话春杏在成王府的地位十分尴尬,既不是丫鬟也不是主子,也没有人告诉她过来是做什么的,每日只是呆在屋子里养伤,虽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可若是想要出去却也是没有人引路的,这是她第一次出门,便是由苏世带着的,因此在听见苏世这话的时候她的紧张更是达到了顶峰,她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听不清别人在说些什么了,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苏世看了她一眼,没在管她,给她留了足够的空间和褚子桑坐在了一起,马车就这样不疾不徐地向着上清观驶去。 巳时过半的时候,舒湄从元阳道长的禅院里离开,钟岑乐亲自送她出来,念了一声“福生无量天尊”,道:“郡主的一番心意贫道已经知晓,但此事请恕贫道无法应允,郡主请回吧。” 虽然被拒绝了,但舒湄的脸色却并不难看,她十分有礼地回了礼,道:“道长宅心仁厚,还望您能多考虑考虑,今日叨扰道长,便先告辞了。” 说着便带着丫鬟同他拜别,虽然并未成功说服钟乐山参与进这桩事情中,但舒湄真正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因此她并不怎么着急,祭天一事事关整个南阳王府,她办不成这件事情自然有沈素操心,是以舒湄并不怎么担心。 平儿已经同道观安排好了午膳,舒湄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地离开此地,不多时,苏世与褚子桑二人便从院角走了过来,却不见春杏的身影,苏世道:“你们不是一直好奇这春杏的身份么?其实并没有多隐秘,那是钟乐山年轻时种下的风流债,如今他成了得道高人,这唯一的骨肉却流落青楼,要想收服他,自然是要从春杏下手,先前见着舒子湛与钟乐山在一处,恐怕也是因为他救了春杏一命的缘故。” 苏世面无表情地在这种道门圣地说出这等言论,其内容之香艳实在令人咋舌,褚子桑倒是不在意这些,他甚是奇怪地看了苏世一眼,说道:“既然你早有打算,上次你为何说要借子湛来接近钟乐山?” 第一百四十六章天降不详 “醉翁之意。” 苏世撂下这四个字便不再说话,让褚子桑不由得低下头来思索自己究竟是为何会觉得苏世会不在意舒子湛的可疑,他分明就是抓紧了一切机会想要窥见百草堂的秘密的吧?! 褚子桑目光谴责地看着他,幽幽道:“所以你其实根本只是找借口想接触子湛?” “自然。”苏世承认得十分坦荡,褚子桑想起自己干的那些蠢事,忍不住哼了一声,心想人家子湛可是一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了。 然而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将这个话题打住,两个人一同走进了禅院。 …… 上清观再怎么说也是数得上名字的大道观,这里的斋菜也是十分不错的,舒湄一行人用过饭后也无心停留,原本是想着歇息片刻便离开的,却没想到一出门便遇上了同样身处上清观的春杏,舒湄皱了一下眉头转身回了屋子,白茗有些好奇:“郡主?您不是说出去走走的吗?” “我有些乏了,还是在屋子里休息片刻便好。”舒湄也懒得找借口,她皱着眉头只觉得事情十分奇怪,青楼女子是不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渎神的行为,但是方才匆匆瞥到的那人又分明就是春杏,而且她身后还跟着人,不像是普通人家,莫不是她被人赎身出来做了姨娘? 这些事情舒湄原本是不感兴趣的,可是春杏是见过“舒子湛”的,舒湄顶着这张脸出去,保不齐就会被认出来,保险起见她暂时还是不要出去得好。 这样想着舒湄便对平儿道:“方才我们撞见的那个人你可还记得?去打探一下,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什么时候离开。” 平儿虽然还不明白春杏有什么不对,但还是很快地出去了,倒是白茗有些疑惑:“郡主怎么了?那人有什么问题吗?” “无事。”舒湄摇了摇头,摆明了不想多说,白茗这才没有追问,低着头下去了。 苏世今日亲自带着春杏过来,就是为了让钟乐山为己所用的,更何况褚子桑向来舌灿莲花,说服钟乐山几乎没有什么难度,苏世道:“想要得到足够的威望,单单是做法祈福是不够的,钦天监的人如今也该换上一换,只是不知道道长是否有这个雄心去争上一争了。” 钟乐山如今虽然也算是得道高人,可却远远沾不上朝堂的边,当今皇帝笃信天道,却也并未邀请过他去往宫中论道,他当年既然敢掺和到嘉靖王府的腌臜事情中,那自然也是个有胆子的,听了这话便道:“不知殿下有何高见?” 褚子桑十分诧异地看着这位高人,暗道传闻中元阳道长十分淡泊名利,这样看来倒是谣传。 不过他可不介意这些小事,只听苏世说道:“昌泰十九年终年未雪乃是天降不详,如今朝堂上看着是平静无波,民间却早已是议论纷纷。但是正月初一子时三刻,会开始降雪,直到寅时开宫门急递进宫,共降雪六寸,北城贫民窟大半坍塌,京城受灾百姓众多,包括重伤三百一十六,死亡四十七人。” 褚子桑:“……” 钟乐山:“……” 所谓坑蒙拐骗,向来说的都是玄而又玄,像苏世说的这样详细到如同上呈皇帝的奏折一般的说法简直是前无古人,褚子桑惊疑不定地看向他,说道:“佩珩,这是……” “这是准确消息。” 对于未来,哪里有什么准确消息,即便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无法预测到受灾人数。苏世此话一出,钟乐山和褚子桑看他的眼神便有些不对劲了,苏世却并不在乎这些,他只是说道:“这个消息,道长若是不愿意传,我自然会帮你传出去。” 语气如此强硬,就连解释都懒得说一声,显然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钟乐山这才明白成王殿下的这条贼船,可不是他想下就能下得了的,倒是褚子桑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屋子里一时间有些寂静。 过了许久,褚子桑才勉强按下心里的异样,他才脸色难看地问:“若你说的当真是事实,你准确地知道会有诸多百姓遇难,你难道……难道就不想着如何挽救这些性命?” 按照阵营来划分,褚子桑算是苏世的幕僚了,原本他是没有资格如此质问苏世的,可是此刻他脸色难看,紧抿着嘴唇明显不赞同苏世的做法,为了将自己的人推上高位而置百姓的安危于不顾,这样的做法他无法忍受。 而苏世听了他的质疑后却忽然笑出了声,他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写着切切实实的如释重负,褚子桑被他笑得一头雾水,下意识瞪了他一眼,却见苏世偏过头来说道:“我还在想你怎么还不问我这个问题呢,果然,昀卿还是那个昀卿啊……” 虽然出身不高,却依旧胸怀天下的褚昀卿。 褚子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苏世的意思,顿时有些不解:“你早做了准备?”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道长身为三清弟子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降雪的多少与准确时辰就足够证明道长道法高深了,而如今他不顾上苍之意泄露天机,为的就是让百姓免遭于难,积极争取在雪灾前减少伤亡,这才是真正挣名声之处。至于最后上呈朝堂的受灾人数,只不过是个数字罢了。” 此番两人这才明白,苏世不知是从何处得了这未来的消息,自己不方便大张旗鼓地搞防灾建设,便找到了元阳道长,一来替他挣高人之名,二来也是救济百姓,也是一举两得。唯一的弊端是这消息来历不明实在没有可信度,一旦有丝毫差错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钟乐山内心并不愿意冒险,可苏世把话说在前面,他如今是骑虎难下,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方才摆脱了嘉靖郡主,不曾想殿下的手段更加强硬,如此看来,贫道也就只好配合了。” 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原本是“配合”,可苏世却眯起了眼睛:“你说嘉靖郡主来过这里?” 嘉靖郡主和成王的关系似乎不错,这朝堂中势力错综复杂的,钟乐山想着他如今既然已经入了苏世麾下,此事说出来说不定也是功劳一件,便将舒湄来到之事都给说了,只是他没想到舒湄的双重身份暂时还是个秘密,便没特意说明,而听完这些话以后苏世更是死死地皱起了眉头。 褚子桑也是一脸惊奇,他道:“这嘉靖郡主和王妃之间的关系竟如此僵硬?我瞧着都比不上我与我母亲。” 第一百四十七章心生异样 褚子桑是褚唯扬的私生子,算得上是一生清廉的褚唯扬唯一的污点,在家里的地位那是低得很,褚夫人自然是看不上他,可即便是他和褚夫人之间,关系虽然冷淡,却也各不相干,比舒湄和沈素这一对亲生母女之间的关系强多了。 当初将温眠召回来时,苏世也能将舒湄与沈素之间的关系猜到一二,但是那毕竟是母女,苏世虽然在意却也并没有多想,以为是十年相隔让二人生疏了,如今听这意思,这两人之间似乎不仅仅是“生疏”这样简单。 “佩珩?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褚子桑注意到了苏世的神情,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苏世这才抬起头来,墨色的眸子里仿佛藏着纠缠不清的雾气,他想嘉靖王府里究竟是刀山火海还是家长里短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嘉靖郡主救过他一命,可沈素是舒湄的母亲,和舒至曦舒至予是完全不同的,他没有必要去多管闲事。 理智是这样想的,可褚子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没理褚子桑,对钟乐山说道:“若是嘉靖郡主有事相求,你能帮的,尽量帮就是。” 褚子桑:“……” 钟乐山:“……” 谁也没想到,苏世竟然会这样说,钟乐山愣了一下,问道:“敢问殿下,我是帮郡主还是帮王妃?” 这话问的就太直接了,苏世一时间竟答不上来,反倒是褚子桑看了他一眼,赶紧说道:“那自然是帮着郡主,道长,今日我们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说着褚子桑一边站起来一般对苏世使了个眼色,那满脸的兴奋让他有些奇怪,却还是对钟乐山说道:“令爱如今正在上清观正殿,若是道长想见便去吧。” 随后便跟着褚子桑离开了。 “你这是怎么了?” 褚子桑的神色有些激动,他的目光在苏世身上逡巡了一圈,道:“你今日没什么急事吧?不如一起转转,听说上清观的后山景色十分不错。” 苏世皱了一下眉头,直觉褚子桑有些不对劲,他顿了一下,才试探着说:“你要做什么?” 褚子桑一下子笑起来:“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哈哈也没什么,不过是想看看能否‘偶遇’上嘉靖郡主罢了。” “……你,想见嘉靖郡主?” “对啊,平日我只听说嘉靖郡主为人张弛有度端庄又机敏,但我想真正看看,能让殿下都动心的人该是怎样的天姿国色!” 说这句话的时候褚子桑的表情很是认真,苏世脚步一顿,眉间都蹙了起来,他不解地看了褚子桑半晌,盯得褚子桑心里都有些发慌,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道:“怎、怎么了?” 苏世长叹一口气:“女子清名何其重要,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诶你这是护上了?‘褚子桑惊奇地看着他,紧走两步追上苏世的步伐,苦口婆心道:“你放心,这些事情我都知晓的,自然不会在外面胡说,不过你……” “我的意思是,”苏世打断了褚子桑的好奇,直接掐灭了他的八卦小火苗:“我与嘉靖郡主也不过是泛泛之交,你不要妄自揣测。” “嗯?”褚子桑被他这句话砸得一怔,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小跑着追上去:“佩珩,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啊,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与我说说吧,你……” 苏世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从重来一世,总觉得一切都太过顺利了,但许多事情却如同隔了一层雾似的看不分明,例如苏轩、例如……舒湄! 他本只是想要报答那救命之恩的,如今却似乎将舒湄牵扯进了他身上的那些腌臜事情中,那个人独自在嘉靖王府本就是已经是如履薄冰了,他好像……还给她添了麻烦。 这个认知在苏世的记忆中是从来都不曾出现过的,他习惯了将所有的事情一肩担着,是属于天塌下来了他来顶着的那一类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可不知不觉之间,舒湄已经和柳如绵沾上了关系,明明这些事情他自己是可以办得到的,却硬是将舒湄扯了进来,这难免让苏世有些愧疚,对于舒湄的感觉也就更加复杂了。 他向来厌恶这样纠缠成一团的事情,被褚子桑这样挑拨心中更是烦闷,再加上他一直在耳边说话,苏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说道:“既然你有兴趣,那你便自己去寻郡主好了。” 说着也不等褚子桑反应,直接运起轻功几个起落间便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褚子桑。 “他这是……恼羞成怒了?” 褚子桑有些不可思议地想着,虽然苏世方才的背影称得上是洒脱,可褚子桑对他无比了解,硬是从那衣袂飘飞的背影中看出来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来,这样看来他和那嘉靖郡主还真不简单。 且说这一边,舒湄为了避免和春杏碰面,一直呆在禅房里和白茗说着话,好半晌后平儿才面色古怪地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一见她恨不得将两条眉毛打起结来的模样,舒湄忍不住笑了起来,招呼着平儿过来,倒是白茗见她裹着一身寒气回来的模样立即有眼色给她倒了杯水暖暖身子。 平儿捧着茶杯捂手,脸上被冻得红扑扑的,话语里却仍旧带着掩饰不住的古怪,她说:“方才郡主让我去打听的那位姑娘,那……那好像是成王府的人。” “成王府?” 白茗不明白这其中的事情,没注意到舒湄在听见这几个字时骤然蹙起来的眉头,反而是好奇地问道:“成王府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位主子了?而且平儿你做什么这样一副古怪的表情?” “就……那还不是因为那姑娘来路不正?”平儿自觉被取笑了,立即鼓起腮帮子一股脑地把事情说了出来:“什么姑娘不姑娘的,我听旁人说,那姑娘原是楼子里的人,虽然攀附上了成王殿下,可却也没捞上什么名分,想来也是,成王殿下的身份何等尊贵,即便是做通房那也是要清白人家的姑娘,哪里轮得到这种人攀附……” “平儿……”眼看着话题越扯越远,舒湄及时打住了她:“那是旁人家的事情,不要妄加议论。” 第一百四十八章心思 “那怎么能是……”平儿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一抬头就见到了舒湄不赞同的眼神,这才缩了一下脖子,想起舒湄似乎并不愿意将她与成王放在一起来说,于是只能咽下这句话,继续道:“总之,反正那位不是什么正经姑娘,这一次是跟着成王殿下一起来上香的,至于什么时候回去却没打听到,想必是要等成王殿下吧。” 舒湄捧着手炉,微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春杏虽然是她一手救回来的,但是她对于这个人却并不怎么了解,准确来说在整条烟花巷中能和舒湄算得上交好的人也就一个红红,她可怜那些女子无辜是一回事,但这并不代表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在那种地方,真正能出淤泥而不染的人没有几个,至于春杏…… 不是舒湄阴谋论,她虽然和苏世相处不多,却也对他有几分了解,他绝不是流连青楼之人,那个人生来便是天潢贵胄,是大炎朝身份最尊贵的皇子,即便是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要考虑先皇后、太子的面子,所以春杏能攀上成王府,这里面绝对有文章! 只是舒湄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为何要如此为苏世辩解,更没有意识到她为何会如此相信一个只相识了几个月的人。 平儿原本就好奇舒湄为何会突然让自己去打听那春杏的消息,这会儿又见舒湄的神色不对,隐约意识到了点什么,她刚想开口,白茗就冲她使了个眼色,道:“这样说来成王殿下也来了上清观?咱们怎么也一直没能碰上。” 她似乎是十分遗憾地看舒湄一眼,这倒是提醒舒湄了,她想:若是春杏当真有所图谋,能混进成王府也绝对不会是普通角色,她或许能提醒苏世一二。 这样一想舒湄立刻有了主意,她吩咐道:“我们出去走走,平儿,你派人去盯着些,若是春……若是那姑娘有什么动作便来通知我。”说着她也不知是觉得此举太过多余还是怎么的又补充了一句:“怎么说我与成王殿下也有些交情,若是遇上了那位难免尴尬,去吧。” 按照苏世的身份来说,若后院里当真有一位青楼妓子,还被勋贵世家遇见了,那真是轻贱也不是不轻贱也不是,因此舒湄顿时觉得这个理由完美无比。 只可惜平儿白茗心中“透亮”,强忍着称“是”,完全无法意识到舒湄“害怕身份暴露”的顾忌,几方心思相互纠缠,就连舒湄自己都不太清楚此间缘由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舒湄身边跟着不少人,派几个出去拖着春杏的脚步也并不难,平儿替她披上厚厚的狐裘,出门的时候舒湄也依旧被冷风吹得一哆嗦,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她想:自己这是在做什么?苏世的后院究竟会不会起火同自己有什么关系? 然而这疑惑才刚冒出头,就被刀子似的寒风糊了一脸,冻得脑子都糊住了,哪里还有功夫去细品那些旖旎心思。 于是舒湄义正言辞地想,左右步子已经迈出来了,现在反悔反而更惹人怀疑,随缘吧,或许……她也不一定能碰上苏世呢。 这句话刚从心里冒出来,舒湄顿时就像是找到了什么心理寄托一般安下心来,也不觉得外面寒风逼人了,甚至还有心思欣赏起上清观的景色来…… 这边舒湄在自我劝解之下已经十分“理直气壮”,那边好不容易摆脱了褚子桑的苏世却被自己烦了个心烦意乱。 嘉靖郡主…… 又是嘉靖郡主! 前世的绝境之中,舒湄那一个决绝的眼神多年来成了将他困在过去不得挣脱的锁链,经过两世的发酵早已看不清那魇魔之下的情绪原本是什么样的,原本以为一切推翻重来,他能将一切条分缕析地看得分明,可在短暂的几次接触之中,舒湄却仿佛同自己之间平添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已经许久不曾梦见过那决然离去的背影,他本以为这是一件好事,今生重来,他只需要救下未来的嘉靖郡主一切就能尘埃落定,可褚子桑短短几句话就能让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时光汹涌而来,苏世的脸色有些苍白,他……似乎一直都忽略了一件事。 嘉靖郡主那样一个进退有度,凡事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的人,真的会为了一个几面之缘的人甘愿赴死吗? 还是召温眠回来问一问,嘉靖郡主和王妃之间似乎很有些对立的意思,或许当年那件事情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就像是柳如绵一样…… 总是要查清楚了才好。 他正心绪烦乱,漫无目的地在上清观乱转,余光不经意地瞥到一行人往这边走来,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竟脚尖一点直接跃上了屋顶,到好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不想同那人见面似的。 我这是在做什么? 苏世有些愣神地想着,这个时候舒湄已经到了放在他站着的地方,身边跟着两个丫鬟,三人正在说着话,舒湄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略侧了一下身子正巧正对着苏世的方向,因此他可以将舒湄被寒风冻得通红的鼻尖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披着雪白的狐裘,整个人裹在一团温暖的毛绒里,巴掌大的小脸冻得有些发红,眉眼间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她应该是已经走了有一会儿,这时候正觉得这一身衣服过于厚实,伸出手来将披风领口向下拉了拉,扭着脖子将脑袋全部露出来,只有下巴尖虚虚地蹭着厚重的狐裘。 在人前的时候,舒湄是温和有礼也好,是锋芒毕露也罢,一言一行中是从来不缺少尊贵气度的,因此这样的小动作苏世从未见过,他脸上的线条不自觉地放柔和了些,不论他先前是怎样的心绪难平,在切切实实地见到舒湄的那一刹那,所有的波折险阻又好像是瞬间沙化,风一吹便烟消云散了。 舒湄完全不知道在这地方还有一位“梁上君子”在看着,她刚出来的时候还在祈祷着千万不要遇见苏世,出于某些心思,她也没叫人去打听苏世在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可到现在也没见到半个成王府的人,她心里又生出一种诡异的失落,这上清观就这么大的地方,两个人这样都碰不上,大约是没什么缘分。 她有些气闷的想着,明明不论她做什么事最后都能和苏世扯上关系,怎么如今却这样难以碰上了? “我有些累了,我们休息片刻,稍后便回府。” 舒湄一指不远处的亭子,立即有人过去在亭子里的凳子上放了个软垫子,平儿和白茗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无奈,平儿犹豫了一下,凑过去对舒湄道:“郡主,要不要我无打听一下成王殿下在哪个方向?” 正在屋顶上借着舒湄“平心静气”的成王殿下:“……” 第一百四十九章星光 嘉靖郡主……在找自己? 不知怎么的,苏世的心跳忽然就快了一拍,他下意识地抬手放在胸口上,眼里罕见地有些迷茫,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嘴角的笑容愈发大了。 反倒是舒湄被平儿这大胆的言论吓了一跳,她猛地瞪了一眼平儿,压低声音道:“说什么呢?!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她这个反应让平儿更加确定了,强行忍着笑说道:“好好好,没关系,那郡主先在此处歇息,我去拿些茶点?” 平儿脸上的笑容简直是赤裸裸的打趣,舒湄被她的表情弄得十分莫名其妙,心中莫名地慌乱:“你别这样瞧着我,快去快去。” 说这话的时候舒湄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们这样的人家出门,自然是有人专程带着茶点的,哪里需要平儿专程去拿? 白茗低下头轻咳了一下,她比不得平儿那样张扬,很快将表情收拾好了,跟着舒湄道亭子里伺候,其余人便站在外面等候差遣。 上清观的这座亭子临崖而建,即便是夏日里山风刮起来的时候也是十分凉爽,更何况是这寒冬腊月了,苏世看着逐渐走远的众人,略皱了一下眉头。 在那地方吹了风怕是要感染风寒的吧? 苏世想着听方才那主仆二人的意思,舒湄应该是在找自己的,她莫不是有什么要事要同自己说?若是因为自己让嘉靖郡主生病了那就不好了。 苏世成功说服了自己,轻轻一跃落在了院子里,拐了个弯才从另一个方向出来,就好像他是从别的地方闲庭信步这才走到这里来的一样。 舒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因为刚刚走动太久而发热的脸庞被这山风一吹十分舒服,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正好看见了从不远处经过的苏世,眼睛下意识的瞪了一下,这个时候苏世似乎也发现了她,脚步顿了一下,随后便向这边走过来。 “成王殿下。” 既然两人已经照了面,那自然是要打招呼的,舒湄无比自然地站起来同他行礼,苏世伸手虚扶了一把,道:“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遇见郡主,郡主是来上香的?” “唔……上香,也算是……”舒湄顿了一下,道:“还愿吧。” 苏世想起钟乐山说的话,不由得笑了一下,郡主可真是诚实…… “上清观在京城颇有盛誉,向来灵验,郡主能得偿所愿,看来传言不虚。” 这些鬼鬼神神的有什么好相信的,舒湄笑而不语,便听见苏世道:“不过上清观此处虽然风景甚好,山风却着实太大,郡主可莫要着凉了。” 此言一出舒湄顿时觉得十分奇怪,她与苏世之间……什么时候已经亲密到可以互相关心彼此的健康状况了? 然而这疑惑不过一闪而逝,在见到苏世之前舒湄如果说算得上是心绪烦乱的话,这会儿真到了苏世面前,身份嘉靖郡主所有的体面尊贵自然是瞬间回归,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向苏世道了谢:“也是年前府中事物繁忙,我好不容易才有空出来,一时忘了时间,还要多谢殿下关心了,不知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我也是随意走走,不知是否有幸邀请郡主同行?” 只要一想起方才白茗和平儿的眼神,舒湄就并不怎么想和苏世走在一起,但既然遇都遇上了,舒湄正好也有事要和他说,便干脆应下了,两人这才并肩同行。 舒湄道:“殿下乃是千金之体,出门怎么不见多带几个侍卫?京城近日乱得很,若是遇上了什么贼人可如何是好?” 苏世这样的身份,出门必定是带了暗卫的,况且苏世又不是从小娇养在京城里的皇子,他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的,哪里怕什么贼人? 因此舒湄这话刚一说出口就立刻感到了自己的愚蠢,熟料苏世却道:“出门是仓促了些,一时忘记了,这不是正好碰上了郡主么,不知郡主能否捎上我一段?” 这话说完舒湄顿时一抖,惊悚地看着苏世,好像是怀疑这个身体里面的芯子是不是已经被人换掉了。 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按下想要摸一摸苏世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病了的念头,一时间不能接受从苏世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小心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世说完这话也是暗道不好,然而他自制力惊人,硬是用毫无表情的冷脸装出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好像方才那句类似于登徒子的话语并不是一句玩笑,好容易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然而却被舒湄的动静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半道上却忽然想起来什么停住了动作,和舒湄保持着合适的距离问道:“怎么了?” 白茗也是被苏世刚才那话惊得不轻,借着帮舒湄顺气的姿势死死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舒湄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拽着白茗的衣服好不容易才直起身来:“殿……殿下咳咳……” 她眼里都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本就漂亮的瞳孔因为泪水的关系折射出细碎的光来,衬着眼角的一抹绯红让显得愈发勾人。 苏世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发痒,他强制偏过头去,避开了舒湄的视线,竭力维持住了声音的正常:“郡主当心些,没事吧?” 舒湄摇了摇头,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说道:“殿下……你咳咳……既然是殿下没带护卫,我自然义不容辞,稍后我们便一同回去吧。” 如此自欺欺人的借口,舒湄竟然还同意了?! 饶是苏世自制力惊人,也不由得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正好对上舒湄含笑的眸子,她脸上是带着调笑的,眼睛里还蒙着一层水光,略歪着头似乎是在征求苏世的同意:“殿下?” “咳……”苏世生来做事从不出格,即便是有所应对不当之处也能很快改正过来,偏偏遇上舒湄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就已经没有了反悔的余地。苏世内心叫苦不迭,还有一丝藏也藏不住的愉快。 他被舒湄这戏谑的眼神看得有些尴尬,略移开了目光,正经无比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多谢郡主了。” 舒湄很认真地看着苏世,确定他从头到尾绝对没有一丝别的情绪,不由得感慨这样一个严肃的人,究竟是如何面不改色地说出那样荒诞的话来的? 不过这对于舒湄来说倒是没有什么,从方唐的寿宴过后,舒湄对于苏世的心结便已经打开了,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更何况她和苏世的身份也相当,偶遇上了便同行也十分正常,至于苏世今日说了些什么,又不会传出去,因此舒湄毫不担心此事,甚至还因为见到了苏世的某一面而心情十分愉悦。 反倒是苏世有些心不在焉,他甚至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忽然就和舒湄同路了。 他难得的分神,一时间没有说话,不知不觉间白茗便带着嘉靖王府的人落后了她一段距离,舒湄道:“殿下乃是天潢贵胄,进可退敌千里、退可为一方豪雄,本该受万民敬仰的,如今即便已收敛锋芒,也是和光同尘如林下清风,因此殿下不必顾忌旁人,这些附和之语并不适合殿下。” 你生来便是让旁人可望不可即的星光,远不必下到这凡尘中来…… 这是舒湄的肺腑之言,对于身负无数麻烦的皇室中人,舒湄向来是避之唯恐不及,能让她如此敞开心扉可不容易。 第一百五十章值得 苏世被她这话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地看向她,却见舒湄脸上满是认真,毫无以往调笑他时的笑意,显然方才那番话是出自真心。 难得从嘉靖郡主口中竟能听到如此正经的夸赞,苏世联想起她往日的作为,竟有些受宠若惊,旋即他才反应过来舒湄说的是方才他的那句话。 她的意思是自己不必为了附和她而说出这样掉身份的话吗? 苏世嘴角染上一丝笑意,连带着目光都温和下来:“因为郡主是值得相交的人。” “嗯?” 舒湄疑惑地看向他,苏世笑道:“这上京城中,能得我奉承的尚无一人,但若是至交好友,开些玩笑,自然无妨。” 无论嘉靖郡主身后背负着什么,无论她前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甚至说那心思称得上是阴谋,眼前的这个人,都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 她无意皇室争斗刻意同自己保持距离,却也知恩图报处处拿捏得当,直到现在与自己有了不可断绝的联系后也能说上一两句真心话,她明知自己的话有失分寸,却能很好地把场面圆回来,不单单是心思玲珑,就连品性也是极合他的胃口,这样的人,很是值得相交。 至于未来会发生什么,总有机会探知的。 前尘一梦,他总不能永远都被前世的记忆纠缠着…… 舒湄并不知道苏世复杂的心理活动,也远没有想到苏世会同自己说出“至交好友”这几个字,苏世他……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吗? 明明是如此简单的几个字,从苏世的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带着千斤的重量,烘得人心里暖烘烘的,让舒湄脸上的笑意都更真诚温暖了些,几乎是下意识地顺嘴说道:“殿下这句话我可记住了,若是日后‘至交好友’有难,殿下可不要吝啬伸出援手。” 原本是彼此掏心掏肺坦诚相待的气氛,舒湄却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让苏世十分无奈,他偏过头来,见舒湄笑得眉眼弯弯,白皙的脸上被染上了一层红晕,像是个干净又讨喜的孩子,他不由得笑出声来,低沉醇厚的声音听得舒湄心里都麻了一下,耳尖不自觉地发红。 幸好在这寒风里什么也瞧不出来,红个耳朵而已也察觉不出什么,苏世很是认真地看着她,说道:“我一早便说过,郡主若是有所求,成王府定不推辞,我决不食言。” 舒湄和苏世聊得高兴,早就忘记了自己一开始是为了什么来出来的,两个人随意说着话,时间倒是过得飞快。 因为临近祭天大典的关系,舒湄忽然想起苏世所说的揭发军需贪墨案一事,因为这些日子来事情多,她也是现在才想起来,其实也是不到一个月前才发生的事情罢了,舒湄便道:“近日来听闻殿下十分繁忙,可是在担忧祭天一事?” 祭天大典的操持自有礼部和太子去操持,舒湄指的是什么苏世清楚得很,他略一点头,说道:“也不光是为这个,不过都是些小事,说起来无聊得很,郡主想必没兴趣听。” 因为两人各自都解开了心结的关系,舒湄这会儿十分放得开,闻言有些惊讶地挑起眉头来,讶然道:“陪同殿下说话怎么能说是没有兴趣?能为殿下分忧才是荣幸才是。” 这才刚过了一会儿,舒湄就又恢复了这隔三差五就要撩拨他的模样,苏世很是无奈,他忽然发现和嘉靖郡主太过熟悉也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他轻咳了一声,道:“郡主不要说笑了。” 在这些方面,苏世这性子木头似的,既不接着舒湄的话往下说,也没有传说中端庄之人陡然被撩拨后的“面红耳赤”,十分的没情趣,舒湄想着这辈子若是能见到苏世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可得算得上是死而无憾了…… 她心里暗自感叹着也不知这人在心上人面前是否这样这样的性子,想到这里舒湄才猛地顿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她从一开始准备来找苏世是为了什么。 苏世见她忽然停住了,不由得回过头来喊她,疑惑道:“郡主?” 舒湄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跟上去,心里却暗搓搓地组织着语言想着怎么把这个话题给引出来,于是她说道:“对了,我方才瞧着几个人有些眼熟,倒像是成王府的人,只是他们跟着一位年轻姑娘,我便以为是看错了,殿下看见了吗?” 舒湄和苏世之间虽然还有这方唐这个桥梁,但舒湄却是从未去过成王府的,又如何能认出成王府的下人? 苏世心中疑惑了一下,正想说话,又陡然想起舒湄所说的那人是谁,顿时感到十分尴尬。 别说是勋贵世家,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在遇上青楼女子时都是会刻意避开的,仿佛只要提起来就会坏了名声,那毕竟不是什么正经营生,苏世将她带到这上清观已经算得上是不敬神佛了,他若是告诉舒湄春杏的身份,也不知她会是什么反应。 想到这里苏世心里难得地有些犹豫,舒湄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有些好奇地偏过头来看他,片刻后苏世才道:“我今日是同好友一起过来的,倒是没见过你说的那位姑娘。” 舒湄:“……”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苏世会直接否认春杏的存在,一下子所有的腹稿都被毙在了肚子里,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舒湄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如今可不是舒子湛,苏世怎么可能当着一朝郡主的面来谈论风流韵事? 她倒是忘了这么一点…… 行吧,左右你的后院如何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愿意带谁就带谁去…… 舒湄试图自我宽慰,便有些心不在焉,连苏世说的话都有些不想搭理了,苏世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这突然间是怎么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两个人一时间各有心事,幸好这个时候平儿终于回来了,她远远地看见苏世竟然也在这里时似乎是有些惊讶,方才她去打探过的苏世分明就是在另一个方向的啊? 然而平儿只是心中惊讶,却没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只是恭敬地对苏世行了礼,这才对舒湄说道:“郡主,元阳道长有请。” 第一百五十一章胡言乱语 元阳道长? 这下子舒湄可就真的是有些惊讶了,他不是已经同自己说清楚了吗?舒湄原以为他会希望不再和自己又任何牵扯的,怎么会突然找她? “道长可说了是什么事?” “没有,郡主,您……去吗?”平儿也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奇怪,但是当着苏世的面又不好说些什么,于是只好试探着问舒湄。 三个人里面反倒是苏世清楚其中的缘由,见舒湄抱歉地看过来,立即说道:“既然郡主有事,那便先过去吧,我在山下等你。” “既然如此,我就先失陪了。”说着舒湄向他微一屈膝,这才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 一路上平儿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往后忘,趁着拐弯的时候找准机会便将视线放在了苏世身上,便见那被寒风掀起衣角的少年正认真地注视着这边,心里猛地一跳赶紧收回了目光。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舒湄身边,忽然回味过来苏世刚才的那句话,顿时不敢置信地看向舒湄:“郡主,刚、刚才成王爷的意思是……他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嗯。”这一点舒湄也没想到,若是二人一直同行,那一起离开也很正常,可如今自己有事苏世还要等她,这可就有些太亲近了,即便是“至交好友”,苏世那样身份的人,应该也十分看重男女有别吧? 可因为方才被平儿和白茗取笑过,舒湄虽然心中不解,表面上却是十分淡定,就好像这是一件十分平常之事似的。 平儿果然被她这态度唬得一愣一愣的,转头就去看白茗,白茗倒是十分有心思和她分享方才的对话,于是冲她挤眉弄眼表示回去再说。舒湄意识到不对直接打断了二人的眼神交流,问道:“元阳道长当真没说找我做什么?” “唔,说了!”平儿险些忘记正事,被舒湄一提醒赶紧想起来了,说道:“道长说先前郡主所说的问题,他重新考虑了一下,想请郡主过去详谈。”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让钟乐山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如果说这中间没发生点什么舒湄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平儿一直觉得奇怪的也就是这个,便道:“但是我打听过了,今日除了郡主,元阳道长没有见过任何人。” 这就奇怪了…… 还是等见到钟乐山再说吧。 这边刚离开的舒湄是满肚子的疑惑,那边苏世在舒湄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神色才重新认真起来,他招了一下手,两名暗卫立刻出现在面前,苏世道:“去把温眠叫过来。” 温眠如今是舒湄的暗卫,那自然是跟着她一起,其中一名暗卫闻言立刻去了,苏世对另一个吩咐道:“春杏姑娘难得出门,就让她好好玩玩,今日便留在上清观,去给她安排一间禅房,明日再来接她。” 那暗卫也是将苏世和舒湄方才的对话全部听在耳中的,对于成王殿下可以掩藏春杏身份的小心思看得十分好笑,但殿下向来严肃,他是没有这个胆子说什么的,还是要回去同冯伯说一声,免得他成天操心殿下没有情趣娶不上王妃。 为了未来的王妃对殿下的印象良好,那暗卫办事格外有热情,惹得苏世都多看了他一眼,他一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一道清亮的声音:“殿下就把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一个人留在这道观里?当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能如此调侃苏世的,除了褚子桑还能有谁? 苏世有些头疼地转身看去,幸好他方才没见着嘉靖郡主,否则还不知道要胡言乱语些什么。 正暗自庆幸着,褚子桑就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我就说你怎么跑得那么快,原来是有佳人要会啊。” “你胡说些什么?”苏世头疼地揉揉眉心,并不想和他在此事上纠缠,举步便要离开:“我与嘉靖郡主不过是偶遇罢了。” “你遇到了嘉靖郡主?” 褚子桑的惊讶不似作假,苏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狠狠地皱起来:“你诈我?” “对呀。”褚子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苏世好几圈:“你这是真的乱了心神吧?连这都看不出来了。” “我只是对你不曾设防。” 苏世指望着这么说能让褚子桑找回他曾经的翩翩公子形象,不要如此八卦,可褚子桑却睁大了眼睛显得十分无辜:“既然不设防,你便将嘉靖郡主的事都告诉我,我会帮你出主意的。” 苏世:“……” 算了,这些事情与褚子桑大约是说不通了。 他刚刚才捋明白自己和舒湄之间的关系,并不想因为这些传言将二人的关系变得奇怪,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忍受了褚子桑片刻的滔滔不绝后认真问道:“你当真觉得我同嘉靖郡主有什么?” 他这样认真地发问倒是叫褚子桑顿了一下,他本也是因为从未见过这样的苏世才会好奇追问的,现在见苏世这样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于是褚子桑组织了一下语言,委婉道:“其实也没有,只是从未见过你对什么人如此上心过罢了,男女之间,你也知道,稍稍亲近些便多会引人遐思。” 这话说的倒是十分中正,苏世点了一下头,又道:“不能是朋友么?” 褚子桑:“……” 若不是面前这个人乃是当今成王殿下,在人前需要留足了面子,褚子桑是十分想要拍着他的肩膀大笑一场的,可种种缘由限制了褚子桑不能因为自己与他关系好久不把他当王爷,于是只能面色古怪地盯着苏世,脸上的表情好像是被什么人生生扭曲了似的久久不能恢复。 苏世并不觉得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对,他继续说道:“我与嘉靖郡主相识也不过几个月,若你们认为这样短的交情不足以称之为友谊,又为何会觉得我同她之间能生出更深切亲密的感情呢?” 到这里褚子桑才终于明白苏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果然与苏世辩论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褚子桑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行吧,我以后不会再这些话,只是你要想清楚,嘉靖郡主是女子,她的声名可比你我重要得多,若你当真是想与郡主做朋友,有些事情你比我有分寸。” 这是自然…… 扪心自问,苏世并没有对舒湄做过什么,只是他身边的这些人过于担忧他的终身大事了才会如此计较,就好像是春杏一事一样,不过是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容易多想。 “那春杏……” 正好褚子桑提起此事,苏世便道:“让她留在此处,钟乐山若是想见她自然有办法。” 第一百五十二章身份暴露 褚子桑:“……” 其实他是想问那春杏日后再王府里算是什么人,谁要他解释这个了?这算不算是欲盖弥彰? 虽然心中十分无奈,但褚子桑刚刚答应了不再提此事,只好把这心思压下,问道:“我是想说,你若是想把春杏留在府中,就给她去了贱籍吧,或者重新找个身份也行,免得惹人非议。即便是留在府中做丫鬟,也得是身家清白之人吧。” 也省得日后你还要专程让春杏避开嘉靖郡主…… 最后这句话褚子桑没说,苏世想了想,觉得也有些道理,便说道:“我府中她就不必留了,现在还看不清她心性如何,从烟花之地骤然被人赎了身,我怕她生事端,随便安置在庄户上就是了。” 春杏这样身份的人,被人赎了身那自然是要她做妾或者什么的,她自己心中恐怕有许多心思,可苏世无心收拾后院,有些心思还是趁早断了的好。 褚子桑也了解他,知道了钟乐山一事后自然能明白苏世的意思,他点了点头,道:“那咱们现在回去?” “还不急,先等等。” 褚子桑还不知道苏世还有什么事,两人寻了一处禅院小坐片刻,很快便一个人影便落在了院子里:“殿下。” 这人应该是成王府的暗卫,褚子桑看了苏世一眼,暗道难不成苏世今日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就在褚子桑心中疑惑的时候,苏世略一抬手示意他起来,单膝跪地的温眠这才站起身来,褚子桑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瞳孔皱缩,这是什么情况? 这不是子湛的小厮么?怎么会变成了成王府的人? 褚子桑几乎是骇然地看向苏世,他却并未注意到褚子桑的反应,只是对温眠说道:“今日召你前来,只有一件事。” 温眠是趁着舒湄去了元阳道长那里才得空溜出来的,而且他如今得知了舒湄最大的秘密,按照舒湄那谨小慎微的性子能如此相待可见是十分信任他了,虽然温眠十分清楚自己是成王府的人,对于出卖舒湄也一直没有什么负罪感,可真正赶上这时候他内心还是十分纠结。 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这几个月来苏世为舒湄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是最清楚这两人之间关系的一个人,日后他们也是要打交道的,不论温眠日后是回到成王府还是继续跟着舒湄,两边都要碰面,他要是真把舒湄的秘密给泄露了出去,就跟个挑拨离间的小人似的,处境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揣着这些想法,温眠只在心里疯狂祈祷舒湄赶紧从元阳道长那儿离开,若是殿下还来不及问她嘉靖郡主的近况那一切都还能瞒过去…… 远在天边的舒湄自然是听不见他的祈愿,对于温眠来说这短暂的时间更像是被无限拉长了一般十分难熬,就连苏世说了些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他先是“嗯”了一声,随后才终于回神似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苏世,头一次忘了对于自家主子那深深的敬畏之心。 “您……您您刚才说什么?” 苏世并不知晓他内心所想,只是以为他一时接受不了,罕见地有耐心重复了一遍:“日后你便是嘉靖郡主 的人,不必再顾忌旧主。” 温眠:“……” 他一定是幻听了,为何苏世无缘无故会做出一个如此惊世骇俗的决定?!难道是看出来了他心有不忠? 他对去世的王将军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啊啊啊! 若是殿下有需要,他是绝对不会有任何隐瞒的!!! 苏世看着温眠满脸的无法接受,好像天都塌了一般,为了他能安心留在舒湄身边,难得地解释了一下:“嘉靖郡主乃是我的好友,自然有保留隐私的权利,你并非是因为做错了什么才会被逐出成王府,即便是外祖知晓了也不会责怪与你,不必担心。我既然说了你从此归入嘉靖郡主手下,那你便不必再考虑我,即便是日后郡主对你的身份有所怀疑,你也是可以和盘托出的。” 这一番话更是叫温眠当场呆住了,王将军罹难多年,他只不过是被他捡回来的一个毫不起眼的人物,没想到成王殿下竟然还记得他……还有嘉靖郡主,殿下对郡主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这日后他需不需要牵个线搭个桥什么的啊? 苏世眼睁睁地看着温眠脸上的表情从呆滞变得猥琐,完全想不明白他内心的小剧场,左右事情都已经交代完了,于是他轻咳了一声,道:“话已说完,你就先行离开吧。” 温眠被他的声音唤回神志,或许是因为换了个主子而对苏世的畏惧消减了大半的缘故,他本性毕露地对苏世咧开一个笑脸,潇洒的一拱手:“温眠告退,若有机会,定能将殿下的心意如数转达。” 这反话说得不明不白,让苏世皱了一下眉头,刚打算说些什么温眠就已经几个起落间离开了,于是他只好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放到褚子桑身上。 “昀卿,若是嘉靖郡主得知……昀卿?” 苏世原本是有些担心舒湄会因为自己曾经派人去监视她而彼此生出嫌隙的,可话才说了一半就发现褚子桑正一脸空白地盯着他,似乎是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于是挥手在他眼前摆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将褚子桑的神志拉回来。 “你怎么了?” 褚子桑虽然是个不怎么正经的读书人,但向来都是运筹帷幄的,鲜少露出这样迷茫的表情,苏世难免有些好奇。 只见褚子桑愣愣地看着苏世,有些机械的问:“温眠……是你派去嘉靖郡主身边的?” 看他这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苏世罕见地心虚了,好像他在舒湄身边安插人是一件多么卑鄙的事情一般,就连褚子桑都如此难以接受。 只是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面对褚子桑的问题,他只是矜持地一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这肯定的回答好像是击溃了褚子桑的最后一根心理防线似的让他猛地低下头去,把脸埋在手心里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完全不想说话。 舒子湛竟然就是嘉靖郡主! 他整日勾肩搭背的人竟然会是个女子?! 这让褚子桑如何接受? 难怪她知道自己和苏世的关系后会的表现会那样排斥,难怪她一直在避着和苏世见面,这、这简直……谁能想到会是这样啊? 看苏世方才的表现,应该是知道舒湄的身份吧?也就是说这两个人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就他一个人不知道还傻傻地帮双方隐瞒? 想他褚子桑向来自诩机敏,今日这事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弱智!简直就是被人溜着玩! 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起来,褚子桑也算是少年英才,只可惜这回接受的信息量太大,心里千头万绪彼此冲撞简直都要爆炸了,苏世皱眉看了他一眼,暗道即便是在嘉靖郡主身边安插眼线这事做得不对,褚子桑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吧? 苏世有些担心地喊了他一声,褚子桑有些闷闷的声音这才传了出来,又过了一会儿,褚子桑才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将脸抬了起来,因为捂得太过用力的缘故白皙的脸上有几道红色的指痕,他幽幽地看向苏世,本想好好说说他与嘉靖郡主的事,可却瞧见了苏世紧抿的唇角,眼角却都弯了起来似乎是在强忍着笑意,不由得疑惑了一下:“怎么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下山 “咳,没什么。”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看见过褚子桑身上的孩子气了,苏世怀念无比,强行将笑意给憋了回去,可还是让褚子桑发现了端倪,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飞快地反应了过来,顿时愤怒地转过头去。 这两个人的恩恩怨怨就让他们自己玩儿去吧! 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苏世完全不知道自己因为这一点小事直接错过了舒湄最大的秘密,还以为褚子桑恼羞成怒了,于是沉下脸来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同褚子桑说话,虽然人家并不领情并且全程没有理会过苏世一句,可成王殿下难得地哄人竟然耐心十足,虽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心情甚好。 …… 钟乐山的心意改变得非常彻底,对舒湄十分配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因此舒湄几乎没用多长时间便将事情全部托付被了他,虽然他这样快的态度转变让舒湄心中生疑,但舒湄让他做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害怕泄露的消息,因此也并不是十分在意。 “如此,便有劳道长了。” 舒湄交代完毕便要离开,却又被钟乐山叫住了,他有些犹豫地皱着眉,却还是问道:“敢问郡主,为何要行如此凶险之事?” 东南妖星出世,势迫紫薇星宫。 这就是舒湄要钟乐山说的预兆! 东南方……那就是岭南一带,嘉靖王本就是皇上的眼中钉,如今有谣言东南生异,皇帝恐怕会直接对岭南下手,舒湄身为嘉靖郡主,主动散播这样的谣言,难免让钟乐山怀疑她是想要对付嘉靖王府,联系那母女二人之间的关系来看,也不是不可能…… 可即便是要筒嘉靖王府决裂,也没有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因此钟乐山能隐约察觉到此举之下所隐藏的风暴,唯恐一个不慎便波及自身,这才有此一问。 舒湄原本都已经要走了,闻言却又转过身来,向着钟乐山甜甜一笑,像是个不谙世事的乖巧小姑娘:“自然是为了……浑水摸鱼啊。” 若不是钟乐山答应了苏世,无论舒湄提出什么要求都要应允,他是绝对不会去趟这样一淌浑水的,只可惜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他只好目送着嘴里没一句实话的嘉靖郡主离开,暗中祈祷成王殿下的消息来源可靠,否则他可不仅仅是名声大损的问题了,恐怕连小命都难保。 和钟乐山谈过之后,舒湄在这上清观可以说是真的没事了:“平儿,去拿一顶长帷帽。” “拿帷帽做什么?” 平儿下意识地发问,明明来的时候也没这么讲究啊。 倒是白茗反应快,她说道:“既然是同成王殿下一起回去,那自然比不得来时那样随意。” 舒湄没说话,算是同意了白茗的这个观点,事实上她心中已经是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应下苏世的话了,如今和他一同回去,若是让春杏撞见了,岂不是要暴露身份? 她也就只能期望苏世能再顾忌一二,不要让春杏与自己碰面了…… 毕竟这一次舒湄是奉沈素的命出门,东西备得十分齐全,长帷帽很快被拿过来,带上去便将人的样貌遮得严严实实,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她在春杏等人面前向来是男装打扮,如今换了这女装,又挡住了样貌,应该也瞧不出什么来。 舒湄这样想着,这才向着山门出发,原以为苏世应该会在山门外等着的,却不想迎面碰上了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成王殿下,舒湄愣了一下,旋即才反应过来苏世应该是怕直接在外面等着会惹人闲话,这才多转了一会儿,这会儿“正好”与她碰上,二人同行自然是顺理成章的。 想明白这一点舒湄倒是不由得感慨苏世的体贴,心中正熨帖着,一抬头就看见了跟在苏世身边的褚子桑,瞳孔瞬间缩了一下,几乎要掉头就跑。 平儿敏感地察觉到舒湄的僵硬,赶紧扶了她一把:“郡主,怎么了?” 平儿的声音成功将舒湄的魂唤了回来,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带着帷帽,褚子桑应该是认不出自己的,这才勉强恢复了些:“我没事。” 说着主动上前同苏世打了招呼。 “郡主来得好快,”苏世装得好像他真的是碰巧才遇到舒湄的一般,随口寒暄了几句,又说道:“这是褚子桑,今日我便是同他一起来的。” 褚子桑刚刚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对舒湄怨气十足,但他抱着“报复”苏世的心理,想着日后好好整治二人,便没有拆穿二人的假面,淡淡地打了招呼,道:“郡主唤我昀卿就好。” 虽然是隔着帷帽,可褚子桑人精一样的人物,舒湄多少还是有些担忧会被他看穿,因此难免有些紧张,她只能抱着少说少错的心理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公子。” 就连那些客套话都直接省了,苏世有些奇怪地看了褚子桑一眼,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只是当着舒湄的面不好发问,便什么也没说。 褚子桑在听见这声音的时候就更加确定了,他早就觉得舒子湛的声音不似寻常少年,以往念着舒子湛年级还小才没多计较,合着人家本就是女儿身,声音能不是这样么? 可怜舒湄已经十分谨慎小心,能说一个字就绝不出两声,就是怕露出什么破绽,哪知道褚子桑早就“洞悉”了一切…… 还是苏世察觉到了舒湄的不对,不着痕迹地主动开口,三人便一同往山门外走去,期间舒湄只用“嗯”几声表示自己在听,十分省事,终于熬到了登上马车。 舒湄的心情十分复杂,殊不知苏世也同样皱起了眉头,方才褚子桑的话他也是听进去了几分的,若他当真与舒湄君子相交,的确是要注意些女子的名声,尤其是现在舒湄还特意带上了帷帽,应该是方才有人提醒过的,今日之事,是他鲁莽了…… 可怜苏世一代帝王之才,向来都是稳重内敛的,今日竟能承认自己莽撞了,也是重生一回难得的体验,于是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自我检讨,在他看来,前世的记忆已经影响了他对于嘉靖郡主一开始的判断,因此一步步将她牵扯进了本不该波及她的权力斗争中去,这是由于他的错误判断给舒湄带来的麻烦,本就是有错在先,若是再给她的名声造成了什么不好的影响,那真是与他的初心背道而驰,这是他觉不愿意看见的景象。 成王殿下十分严格的自省了一番,想起方才舒湄和褚子桑的奇怪表现,问道:“方才你怎么了?我瞧着你似乎并不愿意看见嘉靖郡主似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察觉 也就是他和褚子桑是多年故交,言语间才能如此不顾及,只是褚子桑还在记恨着这两个人把自己当猴耍,存心不想告诉苏世“嘉靖郡主早就知道了你的动作”,就等着看这二人揭开真相后的窘迫,因此说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一心以为今日能一睹嘉靖郡主真容,却不想只见到了一位帷帽美人,难免失落。” 这借口找得如此敷衍…… 虽然褚子桑已经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十分自然了,但苏世还是有些无语,他是真的不知道褚子桑为何要突然生气,随口说了一句:“你如今怎么喜怒无常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褚子桑:“……殿下总不会还觉得我还无理取闹了吧?” 他若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起来,成王殿下可消受不起。 苏世被褚子桑这幽幽的目光一看,终于意识到了这场对话是如此的尴尬,他干脆闭嘴,等着褚子桑什么时候怒气散了再同他说话,至于日后该如何对待嘉靖郡主,还是他自己慢慢揣摩吧…… 一行人各自怀着心思,苏世先是将舒湄送回了嘉靖王府,又将褚子桑在褚家不远处放下,这才回了成王府。 或许是解决了温眠一事,他对于舒湄的歉疚终于少了些,连带着心情都松快不少,而另一边刚回到嘉靖王府的舒湄却换了一副神色。 整个嘉靖王府的人都知道郡主虽然身份尊贵,可为人向来温和,从不轻易甩脸子的,可今日郡主却是眉头紧皱,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隔着许远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低气压,直到舒湄回到静深院歇下了,还有人拉着平儿和白茗打听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平儿和白茗哪里知道舒湄的打算,只是按着她的吩咐摆出了一副愁苦的模样,却一点也不肯透露,后来还是桂嬷嬷亲自向平儿打听,平儿犹豫了半晌,大约是想着桂嬷嬷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才终于开口,却只说是郡主和那元阳道长谈过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似乎是道长说了些什么话,具体是什么却不知晓了。 “元阳道长道法高深,想必郡主还在为之困惑吧,过两日便好了。行了,今日你们也累了,郡主那里便让白术二人伺候吧。” 桂嬷嬷闻言思索了一会儿,倒是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随意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她虽然说是让平儿歇着,可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她还是亲自去了舒湄房里叫她:“郡主,该用晚膳了,今日郡主累了,小厨房多做了几个郡主爱吃的菜呢。” 随着平儿的话音落下,屋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应答声:“知道了。” 但除此之外却没有别的动静了,平儿又敲了敲门,似乎并未意识到舒湄心情不好似的说道:“那郡主,我就进来了啊?” 舒湄的屋子没有点灯,这个时辰便显得有些昏暗,而且偌大的一个房间里,竟然连盆炭火都没生,屋子里冷的吓人,平儿当即大怒:“这院子里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大冷的天连盆火都不会生吗?偌大的静深院里就没个能干事的人,难不成在王妃的眼皮底下还有人敢苛待郡主不成?我这就去找人算账!” 话音才刚落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舒湄的嗓子不知为何有些沙哑,大声呵斥了平儿一声后便低沉下去,之后的话便很是小声听不清楚了。 倒是平儿依旧义愤填膺,她似乎是在安慰舒湄,但因为只能听见一个人的声音所以显得有些断断续续的:“郡主这是怎么了?如今咱们已经回了王府,什么也不必担心的……王妃自然是疼爱郡主的……郡主不要多想了……” 一个丫鬟守在房间外,手里还拿笤帚,她对另一个人使了个眼色,这才回到院子里继续打扫,而另一个丫鬟却飞快地离开了…… 房间里原以为会出现的主仆情深并未出现,舒湄平静无比的坐在床边,脸上带着一丝微嘲的笑意,看起来心情倒是不怎么坏,平儿从窗户边走过来,蹲在舒湄面前低声说道:“已经走了。” “有人问过你们上清观的事情了?” “有的,不过谁是真好奇谁是来试探的却搞不清楚,我只对桂嬷嬷说了些话,没过多久她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白茗跟了上去,果真是去了王妃那里。” 舒湄点点头,这倒是在她意料之中,虽然并不知道沈素究竟想做什么,但既然她不想和自己“各不相干”了,她倒是也可以同她演一场“冰释前嫌”,总之在这座王府里,不得罪沈素总归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一切顺着她的心意,也能给舒湄省不少麻烦。 “我今晚不吃了,你去把今日求的平安符给母妃送过去,该怎么说知道吧?” “知道。”平儿点了点头,却没起身,犹豫了一下才问道:“郡主,您和王妃之间……” “不是母女。”到了这个时候,舒湄也没想瞒着平儿,眼看着平儿瞪大了眼睛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舒湄手疾眼快地捂住了她的嘴以免她喊出声来:“还想不想听我说了?” 平儿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点头,舒湄才刚一放开她平儿就迫不及待地问:“郡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表面意思。”舒湄不在乎地一摊手,她想起自从穿越过来以后的种种待遇,眼里闪过一丝烦闷,道:“沈素对待我是绝对没有骨肉亲情的,我不知道高门大宅里的母女关系是不是都是这样,但可以肯定,她对我,只是利用罢了。” 诸多隐秘都是舒湄从这个身体尚且是“婴儿”时期就了解到的,没有人能想到一个婴儿竟然也能拥有记忆,一切阴暗自然不会多加掩藏,自然也就没有人会知道舒湄对于这个王府的厌恶,所以沈素到现在都觉得,只要让自己明白她也是“一片苦心”,母女关系就能挽回,殊不知从舒湄穿越过来开始祸根就已经埋下了。 平儿愣愣地看着舒湄,总觉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过于平静了些,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舒湄转过头来看她,昏暗的暮光下平儿的五官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眼里的光却很亮,舒湄下意识地捏了捏她的脸蛋:“我知道啦,快去吧。” 听着舒湄的语气重新活跃起来,平儿也松了一口气,她冲着舒湄傻笑了一下,想起一件事情来:“郡主,你今晚真的不吃了啊?” “嗯,做戏不是要做全套嘛。” 在舒湄的剧本里,她今日陡然得知了“真相”,忽然明白了母妃的一片苦心,顿觉往日的冲撞疏离十分不该,又自欺欺人地不敢相信,这会儿应该心绪难平、食不下咽,不想见任何人才对,这晚膳自然是要免了。 可她说完这话平儿就不吭声了,舒湄仿佛明白了什么抵着嘴唇轻笑了一声,十分正经地说:“但你回来的时候可以去小厨房多拿些糕点给我,只要别让旁人知道是我吃的就行了。我的好平儿,今晚我能不能吃上饭就看你的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年节 这撒娇的语气让平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赶紧应了一声是,小跑着离开了。 平儿向来机灵,舒湄也并不担心她会露出什么破绽,应该是因为舒湄一直不出来用膳的缘故,丫鬟们劝了几回舒湄干脆便将人赶出去了,小厨房只好做了些能饱肚子的糕点给送过去,可惜舒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口都不能尝。 于是故作烦闷地撇开了眼,眼不见心不烦。 幸而平儿回来的很快,因为是去替舒湄送平安符的,还得了些赏赐,趁着没人还十分高兴地与舒湄分享。 第二日舒湄醒来时便得知沈素命人送来了许多礼物,说是到了年节,岭南那边送来的礼物到了,一个个大箱子整整齐齐地码在院子里,舒湄随意打开看了一下,珍贵珠宝、岭南特产什么都有,她原本打算挑几样送去给舒至曦几人的,桂嬷嬷却说都是岭南送来的,府里的小主子们都有,让舒湄不必费心,她这才作罢,让人将东西都登记了暂且封起来。 “等等,这一盒东珠留下来。” 岭南送来的这一小盒东珠个个圆润饱满,一看就是上品,桂嬷嬷说道:“听说这是王爷特意命人送给郡主的,郡主果然是好眼光。岭南这几年若是没有战事,王爷还能得空回来京城,或许能赶上郡主的册封大典呢。” 若是桂嬷嬷不提,舒湄倒是险些忘了这茬,她现在虽然有着郡主名号,郡主大印也在手上,可封地飨碌这些实打实的东西却还远没有影子,沈素可还指望着她去斗倒舒至曦呢。 舒湄笑了一下,又将那盒东珠抓紧了些,好像是对于嘉靖王的归来十分期待一般,可以说是一副很克制的模样了。 桂嬷嬷暗中点头,谁知道舒湄只是想着这东珠提早拿出来便不必造册,那就能随她使用,回头就珍珠研了粉,这可是好东西…… 岭南送来的年货也算是今日的意外之喜,舒湄但是看静深院的账目便花去了半日,她这才有时间去想想明日该如何应对锦衣卫的事情,也不知他们绕了这么大的弯子最终要让自己去救的究竟是什么人,可别又惹出什么麻烦才好。 舒湄虽然心中担忧,但对于这些事情却也无力更改,只好强行按平了心绪,终于捱到了这一天。 她照例早早地来到了百草堂,却没想到锦衣卫的人早就在这里等着了,这几天因为舒依依失踪的关系,百草堂里的正常营业也受到了一些影响,但锦衣卫却没趁机打压,甚至今日派人来百草堂都是常服暗访,舒湄之所以能认出那是锦衣卫的人,却是因为来的那人乃是当日跟在陆番身边的那位李卫大人。 “公子,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舒依依失踪,舒湄又不在,百草堂就像是没有了主心骨,麦冬从来没有哪一次看见舒湄像现在这样激动过,舒湄与李卫对视了一眼,又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放到了麦冬身上,柔声道:“怎么了?” 麦冬苦着一张脸,他原本也是因为担忧舒依依而着急罢了,被舒湄这样温和地一问,反倒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于是一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倒是没什么事,就是……就是……” 舒湄一见他满脸的担忧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出言安慰道:“没事了,小姐很快就能回来了。” “真的?”麦冬惊喜地看向舒湄,险些跳起来:“我就知道公子最有办法了,小姐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啊,她回来需不需要……” “行了,我今日回来是有事的,小姐回来了你们要安顿好她。” 说着舒湄便走进百草堂内院,将可能用得到的药都带上了,因为不知道陆番让自己治的病究竟是什么,她只能把那些新药都带上,至于普通的药材,锦衣卫自己弄得到…… 但即便是这样,她挑挑拣拣也用了一点时间,等到她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李卫已经不见了,心里正有些奇怪,就见百草堂外面停了一辆马车,舒湄会意,一点也没停顿地走了过去,踩着凳子就上了车,李卫已经在上面等着了。 “舒大夫好眼力。” 他冲着舒湄礼貌地一点头,舒湄如今算是受制于人,自然不好冷脸相待,她向来很识时务,于是也笑了笑,很是识趣地没问自己要去哪里,而是说道:“大人如今出现在这里,是那位病人已经好了?” “虽不至于痊愈,但已经没有大碍,舒大夫果真是妙手回春。” 这李卫倒是挺有意思,当日陆番带来的那个人明显是让舒湄来试手的,是死是活恐怕没有人会真的关心,她也不过是出于礼貌问一句,谁想李卫竟还答得如此详细,锦衣卫里……也有这样的人吗? 她有些惊奇地想着这李卫难不成便是锦衣卫里“不黑”的那只乌鸦? 可她很快就抛开了这个职业歧视,飞快地自省了一番,马车不急不缓地动了起来,舒湄很有颜色地并没有探头乱看,坐在角落里暗想着稍后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过了有一会儿,舒湄才隐约意识到马车可能是在兜圈子,她暗自想着这也正常,今日她要诊治的人定然怀着重大秘密,锦衣卫谨慎一些也是正常。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李卫就说话了:“舒大夫,保险起见,我需要把你的眼睛蒙起来,请你配合。” 对于这个建议舒湄表示了十足的理解,李卫说了一声“冒犯”便将黑色布条在舒湄眼睛上绑得严严实实,顺便把她的耳朵也给堵住了,恐怕是防止舒湄从周围商贩的叫卖声中判断出自己的位置。 失去五感的人方向感会大幅减弱,内心的恐慌感也会被逼出来,舒湄这下子连是否在兜圈子也判断不出来了,只能勉强做着心理暗示一消除这种负面情绪。 只是过了许久之后马车的速度快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停下,舒湄被人扶着下了马车,这个时候都没能摘掉布条,只能任由旁人牵引着往前走,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才终于重见了光明。 这屋子里的光线并不明亮,舒湄即使是从黑暗中陡然转换环境也并不觉得刺眼,下意思地用手挡了一下就已经能迅速适应这种光亮了,这时候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正是陆番。 “舒大夫,跟我来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药毒 来到这陌生之地,舒湄本就绷着一根弦,陆番的声音不知是从何处突然响起来,舒湄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四处张望,随后便听见一声轻笑声。 那声音听着似乎还十分愉悦似的,舒湄疑惑地转过头去,就看见了陆番的脸。 他仍旧是一身朴素的麻衣,唇红齿白得像是个小少爷,因为笑起来的缘故原本略显刻薄的红唇都翘了起来,便少了几分尖锐。 舒湄不知他为何发笑,于是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便听见陆番道:“我还以为舒大夫永远是处事不惊的,原来也有害怕的时候,随我来吧。” 妖魔鬼怪什么的向来不可怕,但这种突然冒出来的东西就未必了,舒湄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她又不是苏世,没必要时时刻刻都保持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可陆番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向前走过去,舒湄只好跟上。 今日陆番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这让舒湄有些庆幸,正想着二人就到了一扇门前,陆番指了指舒湄背着的药箱,道:“例行检查,舒大夫不介意吧?” 舒湄点点头,知道这一切都是规矩,便将药箱递给了在一旁看门的人:“里面都是可能用到的药物,若大人觉得不妥,可以稍后确诊了再来拿。” 陆番没理会舒湄,等到那人仔仔细细地确认过没有问题后才将药箱还给舒湄:“得罪了,还请舒大夫配合。” 舒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很是坦荡地张开双手让他搜,她男装时都是裹了胸的,缠得忒紧,也不怕露出破绽,果然,那人仔细搜过了便对陆番禀告:“大人,没问题。” 如此一来舒湄才终于得到进入房间的资格,从舒湄进入这地方的时候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古代的房屋大多都是木质建筑,采光良好,再加上今日是个大晴天,这屋子里面却昏暗得很,舒湄踏进房间后更是发现四周都已经点上了烛火,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陆番走在前面,就好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说道:“不该看的东西舒大夫还是不要看的好。” “大人放心,我还是很爱惜这条小命的。”舒湄赶紧低下头去,老老实实地跟在陆番身后连一点余光都没分给别人。 “到了。” 二人走到一扇屏风前,舒湄看了陆番一眼,见对方点了点头示意她进去,舒湄才紧了紧抓着药箱的手,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雕花木床。 白色的帷幔垂下来,只能隐约看见里面有个人影,舒湄谨慎地问了一句:“我能看看病人的情况吗?” 陆番一点头,立刻有人上前将床帏拉了起来,舒湄这才看清楚。 床上的人只穿着白色的单衣,两鬓斑白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苍老的皮肤或许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白得过了头,那人半坐在床上,见到有人过来也一点反应都没有,陆番走上前去说了一声“得罪”,却半点没有客气地伸出手去拉开了他的前襟,露出那人胸口溃烂了大半的皮肉来,这才对舒湄说道:“这样的伤势,能救活?” 难怪那日陆番要找来那样一个受了重刑的人,原来这人也是一样的情况,这时代没有抗生素,伤口这么大面积的感染基本就是个死,只是这种事情来得凶猛,京城里的大夫失踪已经发生了许久,即便是从三日前开始算起这人也早就已经死了,如今看着道还有一口气。 舒湄暗自奇怪了一番,谨慎道:“我需要先确诊。” 看陆番对待这人的态度,想来落入锦衣卫手中之前应该也是个大人物,舒湄便问道:“这位……先生?我现在需要给您把脉,能否将您的手给我?” 陆番冷眼瞧着舒湄,半晌后床上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应,舒湄轻咳了一声,当他是默认了这才将手指搭在了那人的手腕上,随后便死死地将眉头拧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脉象…… 舒湄的脸色有些难看,又折腾着看了那人的舌苔和瞳孔,沉着脸色半晌没有说话,周围守着一圈锦衣卫,看着这情况气氛也都沉重了起来,舒湄犹豫了一下,道:“陆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番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对舒湄略一点头带着她出去了。 “舒大夫有什么疑问?” “大人,您是想让这人活着还是死了?” 陆番掀起眼皮凉凉地看着舒湄,其中意味不言而喻,舒湄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些狰狞的伤口不像是旧伤,但也不是这两日造成的,大人为了保住这人的性命想必请了不少高手,但大人恐怕不知道,有些人为了活命是能够被激发出别的潜能的。” “什么意思?” 京城里失踪的大夫,毫无疑问是被陆番带走了,至于现在人在哪里,是死是活没人知道,但这些人肯定都被带到过这里,而且八成都被告知过“那人若是活不了他们也别想离开”这样的话,而为了自己的小命,自然会有人铤而走险。 舒湄道:“有人为了吊住那人的性命,用了些……狠药,再加上与其他药性相冲,沉积在体内便成了药毒,即便是救活了,人也差不多废了。” 能让锦衣卫如此谨慎对待的人,肯定是有着利用价值的,若是成了个痴儿必定得不偿失,因此舒湄才会如此慎重。 陆番的脸色也十分难看,连带着声音都阴沉下来,像是浸透了万年的寒冰似的叫人打了一个寒噤:“你的意思是……救不了?” “救是能救回来。”在人命面前,舒湄也不敢乱赌,只是说道:“但这需要长期用药,将药毒全部拔出来才好。今日我只能先将他的外伤稳定下来,至于日后……” 她犹豫地看向陆番,她现在最怕的就是陆番会一言不合地将自己永远扣留在这里,所以才会先告诉他那些大夫瞒着他做的事情,也是在提醒陆番不要想着威胁她,否则她若是暗中动些手可就再也没人能救得回来那人了。 也许是舒湄的这一番话让陆番心有忌惮,他并没有为难舒湄,反而是十分通情理地说道:“之后疗程该如何就听舒大夫安排,我派人定期去接你。” 终于得到了陆番的这一句话,舒湄暗中松了一口气,说道:“多谢大人体谅,那我就先为他疗伤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归家 不知锦衣卫大费周章要救的究竟是什么人,到了舒湄手上,这就是一条人命,她自然没有留一手的心思,等好不容易处理完了那人的外伤,舒湄在锦衣卫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拿出一个存许长的圆筒,一段连着一根细针另一端塞着可以推动的活塞。 这东西此前众人从未见过,舒湄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将这东西戳进一个透明的瓶子里吸了点液体出来,然后对着空气弹了几下也不知是要做什么,又将那液体推了一点出来,做完这一切之后才把针尖推进了床上那人的手腕,把液体推了进去。 这种闻所未闻的治疗方式堪称诡异,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陆番皱了皱眉,便听见舒湄说道:“这种药不是所有人都能使用的,需要先取些许试一试,若是他没什么反应,就可以用药,到时候人就没什么事了。” 她简单解释了一番青霉素的皮试,随后便不再多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人,这么重的外伤感染,在这个时代本就是要送命的,如果他还青霉素过敏的话,那今天舒湄可也没什么办法了。 好在对青霉素过敏的人毕竟是少数,舒湄也没倒霉到那种地步,半个时辰后他也没出现过敏反应,舒湄这才熟练地给他打了一针。 不论是青霉素还是别的什么,舒湄都还只是做过动物实验,真正做出来的药也不多,几乎把自己的家底都交代在了这里,等到她出来的时候,身上都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李卫心情有些复杂地松舒湄离开,这位舒子湛真的只有十五岁?那些白胡子老头都束手无策的病情,她竟不需要开个会讨论讨论再翻翻医书什么的,从前过来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她倒是全程都冷静得很。 这一次的病人和上次不同,旁边是有许多人看着的,不敢错过舒湄的任何一个动作,因此看见舒湄毫不犹豫的下刀和缝合,就连他们都是心有戚戚,这小大夫看着脸嫩得很,做起这些事来真是眼睛都不眨…… 作为多日来第一个能或者走出这个地方的大夫,李卫出于不同立场地向舒湄献上了自己的敬佩,两人走了一段距离,舒湄道:“李大人,回去不用蒙上眼睛吗?” 因为出于对舒湄医术的敬佩,又见她一脸疲惫的样子,李卫原本是有些于心不忍的,却没想到舒湄主动提出了这件事情,倒是让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正尴尬着,一个人从后面追了上来:“舒大夫,舒大夫留步。” 舒湄好奇地回过头去:“大人还有什么事?” 那人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从袖子里掏出一小沓银票递到了舒湄面前。 舒湄:“……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说道:“大人说,舒大夫的药价值千金,不能让您空手而归,这是诊金,远比不上您的药生产出来金贵,请您收下” 舒湄:“……” 陆番盯了百草堂这么久,想必早就把她的那个制药小作坊里的秘密查了出来,舒湄可不怕他们调查,现代制药原理是多么庞大的知识体系,她可不怕别人偷师,但……陆番竟然会计算着她的生产成本给她送诊金?这可是大大出乎了舒湄的意料,直到接过那小一万两银子舒湄都还有些不敢相信。 李卫看见她的表情,不由得说道:“舒大夫莫不是以为我们锦衣卫都是欺男霸女的强盗吧?虽然天下人并不喜欢我们,但我们好歹也是朝廷官员,白吃白喝的事情了干不出来。” 锦衣卫自然是不可能白吃白喝的,但是他们凶名在外,舒湄可还记着陆番为了震慑自己将无辜的一家牵连进来的那一事呢。 可纵然心里是这样想的,舒湄也不会平白得罪一个财神爷,更何况还是个凶神恶煞的财神爷,便做出一副被说破了心思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惭愧道:“大人说的是,是我狭隘了。” 李卫摸出布条,道:“既然已经无事了,那咱们便走吧。” 舒湄点点头,十分配合。 等一路回到百草堂,刚一下车舒依依就迎了出来,她看上去倒是没有受什么苦,原本正在大堂里和麦冬说话,看见舒湄回来,顿时眼眶都红了直接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舒湄:“哥……我总算是见到你了……” 舒湄被她撞得退了好几步,又听着舒依依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顿时心疼的很,肩上的药箱啪嗒一声掉了下去也顾不上,抱着舒依依安慰她:“好了好了啊,这不是没事了么,怎么还哭了呢,这么大的姑娘了,走,咱们先回去。” 舒依依红着眼睛松开她,又瞪了舒湄一眼,只可惜红通通的眼睛没什么威慑力,像是只被逼急了的小兔子。 她捡起掉下的药箱,转身就往里走,十分不讲究地拿袖子一抹眼睛:“谁哭了,是你看花了,回家去。” “好好好,回家。” 不论过程如何,舒依依现在已经无事了,这便是最好的结果,舒湄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将舒依依从上到下检查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舒依依回过味来以后很是奇怪地看着舒湄,道:“哥,你都不问问我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吗?” 舒湄心说锦衣卫既然把你掳走了,岂能有让你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的道理? 但一般情况下似乎都应该询问一番,她便十分配合地问:“那你都去哪儿了?是被谁抓去了? 舒依依一见她表情如此敷衍,“兄妹”两刚刚还亲切的劲头顿时消散了。 她嫌弃无比地把舒湄往外推,嘴里直念叨着:“算了算了你还是别问了,一点都不关心我……” “依依……” “哎呀我知道这一次是哥你救了我,回来的时候麦冬都已经和我说了,但是这些天我一个人被到那种地方,整天都被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人和我说话,我也是很害怕的呀,这些你都不问一问,万一有人欺负我了呢,万一我……” “不会的……”舒湄摸了摸舒依依的脑袋,也知道她这次是受惊不小,刚才见到自己完全是强撑着一口精气神,心里也是有些酸涩,便道:“还有我在呢,不会有人能欺负你的,这几天你就在家里休息吧,想吃什么想玩什么让小月去给你买,不用管别的事情。” “你就知道这些,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从小到大你都没有陪过我。”或许是因为这几天实在受了不小的惊吓,舒依依难得的有些情绪失控,转过身去小声嘀咕着,看样子似乎还在抹眼泪,舒湄闻言也是心里一酸,可她毕竟不仅仅是舒子湛,若是处理不好嘉靖王府的事情,这一个小小的百草堂,在这权利风暴里根本就不够看的。 于是舒湄只能无话可说,静静地看着舒依依,看着她都小声抱怨变得哽咽,最后又啜泣起来,舒湄原本是想抱抱她的,可舒依依根本就不让碰,很是难哄,舒湄不免有些头大。 舒依依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好不容易才终于歇下去,舒湄刚松了一口气,舒依依就身体一晃倒了下去,吓得舒湄魂都丢了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她,又一摸她的脉搏才知道舒依依只是太累了,应该是睡过去了这才放心,轻声唤来小月将舒依依放到床上这才离开。 舒湄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申时,而她一直紧绷着神经都没顾得上饿了,刚一出门就感觉到了一阵头晕,不过她也也没什么心思吃饭,打算随便对付一些就算了,于是专程挑了礼物和药材去了褚家。 第一百五十八章暴露了 这些日子以来褚家帮了她不少忙,于情于理她都是应该去感谢一下人家的。 因为褚唯扬有些高血压,为人又经常发怒所以身体情况是不怎么乐观的,和百草堂来往也就比较频繁,褚家看门的小厮也都认识舒湄,在看见她的时候问都没问一声就把人放进来了。 “原来是舒大夫啊,百草堂最近出事了吧?您这么还有空过来,今日的药已经送过了呢,对了,您是来找我们少爷的吧?他就在家里,我这就带你过去。” 舒依依才刚回来,这消息还没传出去,这小厮一看舒湄手上提着的东西下意识地以为她是来寻求褚家帮助的,心里也是暗叹了一口气。百草堂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还是挺讨人喜欢的,没想到就遭了这样的不测,真是天意弄人啊…… 他心里正感慨着,舒湄一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却也无意多做解释,没一会儿两人就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前,几株苍劲的翠竹从院墙里伸出来,很有其主人的风骨。 “大少爷,舒大夫来了。” 舒湄才一进院门就看见褚子桑和褚弼之两个坐在院子里商量着什么,见到舒湄来了褚弼之很是热情地起身迎接:“子湛?你怎么来了,快倒茶。” 倒是褚弼之没有什么反应,舒湄因为昨日和他“见了一面”本就心虚,一看这样子就更觉得褚弼之恐怕是发现了什么了。 但当着褚弼之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只能笑着走过去,第一时间就把舒依依没事了的消息告诉他:“佐为,你快别忙活了,我今日来是来感谢你们的,之前你秋闱中了我也没来得及祝贺你,就趁着这次一起把礼物给你好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之间还讲这些就见外了,快过来,这两天百草堂也是多事之秋,你自己都忙不过来……”说了这么长的一串话,褚弼之才终于抓到重点,他惊讶地看向舒湄:“你刚才说什么感谢?难道是……” “对,依依已经回来了!” 舒湄顾着和他报喜,也不见外地在小桌边坐下,直接将手里的东西都摆了上来:“这些天多亏了你们为依依四处奔走,我也没什么好感谢你们的,就随便拿了些东西,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你可别推辞了。” 褚子桑还念着她和苏世的仇,闻言凉凉地说道:“我们哪里做了什么,还是子湛你的本事大,这么快就把人找了回来。” “昀卿。”褚弼之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听到舒依依回来了这消息很是高兴:“之前就听昀卿说你自有办法让我不要担心,这几天我却是怎么都放心不下来,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有办法,怎么样?依依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现在怎么样了?” “放心吧,她没事,就是受了点小惊吓这会儿已经睡了。” 褚弼之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的连着喃喃自语了几句“没事就好”。舒湄摇摇头将视线转移到褚子桑脸上,见他兴致不怎么高的样子,愈发觉得昨日可能暴露了,于是试探道:“昀卿,难不成是谁惹你生气了?怎么一副受委屈的样子?” 然而褚子桑并不想和舒湄多说,扬起一个毫无破绽的笑,说道:“方才与大哥辩论一时着相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褚弼之:“……” 他们方才并没有聊什么吧? 他奇怪地盯着褚子桑,觉得他今日哪哪儿都不对劲,刚想问一句,褚子桑就起身了:“我还有事,先出去了,你们聊。” 褚弼之:“……” 舒湄:“……” 这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 褚子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坍塌地差不多了,褚弼之有些抱歉地看向舒湄,只好接下了方才的那口黑锅:“咳……昀卿心情不好,你别在意。” “我哪里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舒湄笑着摇了摇头,看向褚子桑离开的背影心里却是沉了下来,看这情形褚子桑还真是认出自己来了啊……可昨日她话都没说几句他究竟是怎么认出来的? 舒湄并不知道自己是败在了“温眠”这个败笔上,那叫一个百思不得其解,幸而褚子桑如今这满腹怨气的模样,应当是并未告诉苏世,这让她暂时松了一口气,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得找个机会和褚子桑好好谈谈…… 她原本就只是来和褚弼之二人报平安的,这会儿又抱着这样的心思,自然也就不能久待了,同褚弼之说了两句便要告辞,又道:“别的东西就算了,你自己拿着或者送人都行,这小盒子里装的是一斛东珠,你叫人磨成粉入药膳,可以清心明目的,你近来读书辛苦,这些事情是要注意一些。” 褚子桑怎么肯要舒湄的东西,本是要推辞,可舒湄压根不接他的话,转身就走褚子桑又做不出拉拉扯扯的事情来,只能作罢。 离开了褚家,舒湄身心总算舒畅了些,计划着什么时候和褚子桑谈一谈关于自己的身份这件事,走到半道上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唤了一声温眠——这家伙实在不像是个小厮,普通大夫也没有带着侍卫的,于是温眠只能继续做他的暗卫。 舒湄找了一个僻静的巷子,本意是想叫温眠出来,问问他今日锦衣卫带走自己时他跟没跟上去,自己身处“贼营”的时候舒湄全心全意都在病人身上,并没有注意那么多,出来以后却是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 自己去的那地方光线昏暗,一点也不像是普通宅子,倒像是密室什么的,把里面布置成了普通宅院的模样,窗户什么的都像是假的,那里面的究竟是什么人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而且这么大冷的天,那屋子里没生炭火,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恐怕是生了地龙,这对于一个犯人来说规格可就太高了一点。 因此即便舒湄知道锦衣卫的事情不要轻易打听,却还是有些忍不住。 谁知温眠一听见她的这个问题顿时面露沮丧,他说道:“锦衣卫的人都贼得很,先是在大街小巷上转了好多圈,我……跟丢了……” 舒湄:“……” 这家伙果真一到关键时刻就不靠谱。 温眠看着舒湄嫌弃的表情,心里直喊冤枉,那锦衣卫的人就跟人精似的,虽然并没发现他的存在,可兜圈子的技术是在是能把人转晕,若非如此,他身为前成王府第一的侍卫,那是绝对不会跟丢自己的主子的。 也不知是否是为了验证温眠是大有用处的这一理论,他说完这话没多久就发现有人在靠近他们,温眠顿时警惕起来,一把将舒湄护在身后:“公子,有人来了。” “我看见了……” 舒湄有些复杂地看向堵在巷子前的几个人,心里数着自己做为舒子湛时究竟得罪了哪些人,而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巷子后面也让人给堵住了,而且为首的那个人还算得上是舒湄的旧相识。 第一百五十九章债多不愁 “杨大人,好久不见啊。” 温眠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这几个人,看上去都是练家子,百草堂只不过是一个小医馆怎么会惹上这样的人?而且听舒湄的意思,这个人应该还是在朝为官的。 来人正是杨琏,自从朝暮馆打伤春杏一事事发后杨家可算是步步维艰,四皇子翻脸不认人,杨家失去了唯一的倚仗,往日交好的大臣个个对杨家避之唯恐不及,杨雄又奉命在家反省,恨不得在京城当个隐形人,可偏偏褚唯扬那老匹夫盯着这件事情不放隔三差五便将杨家作为反面案例拿出来在皇上面前说上一通,还有柯家从中作梗…… 总之,杨琏这些日子可是受尽了窝囊气,虽然还有个官职在身上,可京城的贵公子们,哪一个不是在背后嘲笑他,甚至给他取了个诨名叫做“杨三千”。这京城子弟浪荡子有不少,但在那种地方一掷千金,为的还是从别人床上抢丫头,可没谁花过三千两银子。 若当真只是一桩风流韵事便也罢了,可这些人这样讥讽他,还是不在变相嘲笑他不识好歹没脑子?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多管闲事的混账! 因此杨琏对舒湄是积怨已久,经过这些日子的发酵那恨意更是只增不减,他打定主意要报复舒湄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只是到了今日才终于抓住机会,直接带上一行人将舒湄堵在了这地方。 眼见着小大夫竟毫不慌乱,甚至还敢明晃晃地挑衅,杨琏更是气急,他狞笑一声,说道:“是好久不见,我还要感谢舒大夫呢。” 舒湄十分客气:“大人名扬京城靠的是自己的本事,与我没什么关系,大人不必言谢。” 在舒湄眼中,杨家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按理说她不该这样激怒杨琏,可如今他既然都敢明目张胆地堵截自己,那就不可能让舒湄轻易脱身,她凭什么还要忍气吞声?因此说话很是不客气。 杨琏最愤恨之事便是这“杨三千”的名号,却被舒湄这样轻描淡写地讥讽了一番,顿时怒火更甚,他冷哼了一声,威胁地亮了亮手里的刀:“舒大夫真是牙尖嘴利,只可惜今日不是靠一块令牌就能敷衍过去的事,给我上!” 他这一次动手倒快,几个人立刻就扑了上去,温眠一把推开舒湄,抬手挡住了其中一人,忍不住骂了一声:“公子你嘴下可留点德吧,现在可是人家人多势众。” 舒湄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武功高强,解决这些阿猫阿狗丝毫不成问题呢。” 别人煽风点火都是看热闹,只有舒湄煽风点火是把敌人逼得怒火中烧,好像对方不杀了自己都对不起她似的,温眠顿时感到那些人的进攻更猛了,他将舒湄挡在石墙前,以免腹背受敌,撂倒一个试图接近舒湄的人后终于成功夺到了一柄大刀,形式这才好转不少。 杨琏没想到舒湄身边竟然还有这样一个高手,脸色更加阴沉:“我还以为你怎么突然就硬气起来了呢,原来是仗着有这么个侍卫,只可惜啊,双拳难敌四手,你今日可别想活着回去!” 话音刚落又有几个人加入了战斗,温眠压力陡增,不由得爆了一句粗口:“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凶杀人,你们就不怕被人发现要掉脑袋吗?” 舒湄:“……” 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温眠的脑子似乎并不能一心二用,打架的时候就明显有点笨了…… 果然,就在温眠这句没什么力量的威胁出口,杨琏顿时感受到了“将对方最后一点希望掐灭”的那种红猫戏老鼠的快感,只听他哈哈大笑起来,这才嘲讽又得意地说道:“如今这京城里失踪的大夫多了去了,谁能知道这是我下的手?舒子湛,今日是天要助我,你要怪就怪自己运气不好吧!” 舒湄有些怜悯地看了杨琏一眼,现如今的百草堂是债多不愁,跟着她的人可不止一两批,别的人先不说,单单是锦衣卫就不可能让自己这么轻易地死了,也就只有杨琏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大仇得报。 舒湄不是什么坐以待毙的性格,虽然知道有人在跟着自己,但却也并不能保证他们究竟什么时候出现,若是等自己死了才等来救兵,那就算是杨琏被千刀万剐都跟她已经没关系了。 可她还有别的底牌呢…… 就在小巷外不远处,成王殿下刚刚收到消息——舒子湛被杨琏埋伏了。 这杨家别的本事没有,欺善怕恶都是好手…… 苏世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正好没有想好几日后的大殿拿谁开刀,这可是杨家自己送上门来的。 “走,过去看看。” 王继惊讶地看向苏世,王爷虽然关注着百草堂,但是还没有道亲自现身去救舒子湛的地步吧?这又是要做什么? 苏世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淡淡说道:“看热闹。” 就杨琏带来的那些人手,自然不必苏世出手,但方才听人禀告四书那舒子湛身边还有一位高手,这他倒是有些感兴趣,正巧他距离那里不远,过去看看也无妨…… 苏世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但是舒湄可无意等待他的救援,正如杨琏所说,温眠即便是本领不凡那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还要带着舒湄这样一个拖油瓶,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当初温眠也是借用这样的手段接近舒湄的,也是在这样的巷子里,也是要护着拖油瓶……唯一的不同是拖油瓶从三个变成了一个,但这一次可是真刀真枪的干啊,温眠内心十分复杂。 而且他总觉得背后护着的这位还颇有闲心,似乎对于自己的状况毫不担心,难不成她早有准备? 正这样想着,一个人摆脱了温眠的纠缠,成功找到了空隙一刀砍向舒湄,等温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得放弃防御向舒湄冲过去,硬拼着受伤挨刀子也要挡住砍向舒湄的那一刀。 可终究还是晚了,那人已经到了舒湄身前,杨琏见状已经疯狂地笑起来,可那笑声却在偷袭舒湄的那人陡然倒地时瞬间僵住了,这诡异的场景有一瞬间的僵硬,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倒地的那人身下涌出汩汩的鲜血来。 他还没有死透,由于大量失血身体不停地抽搐,瞪大了眼睛额头上青筋爆出,表情十分痛苦,可却只能发出“嗤嗤”的诡异声音,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场景诡异无比。 温眠身上已经多处受了伤,他最先反应过来,提着刀站到了舒湄面前,一副誓死保卫的模样,舒湄看了他一眼,眼底的神色有些幽深,她轻轻地拨开温眠,直接站到了杨琏面前,虽然脸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可声音却是极其冰冷的。 “杨琏,你是在……找死?” 第一百六十章杀人 事到如今,舒湄身为一个被围攻,且身边唯一的武力值已经受伤的人,竟然还能如此冰冷地问出这样一句话来,这无论是和当前的情景还是和舒湄的身份都严重不符。 温眠不可置信地看向舒湄,他从未见过她这样满身戾气的样子,舒湄即便是身陷在刀光剑影之下时都是淡然的,他从未想象过舒湄竟也会有这样冷戾的一面。 即使无数次的事实已经告诉过他舒湄并不是一个普通人,但是这种感觉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过。 杨琏也是被方才那一幕震惊了,但是这会儿听见舒湄的话,顿时猖狂地笑起来:“你怕不是把脑子吓坏了吧,啊?舒大夫医术高明,不知道有没有为自己准备痴呆的药啊哈哈哈哈。” 他笑得猖狂,舒湄也无意打断他,等到杨琏笑够了,满脸狰狞地盯着舒湄,告诉她:“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舒湄才终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还稍显稚嫩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用一种平淡到找不出一丝涟漪的语气说道:“你以为……他是怎么死的?” 舒湄随意指了一下地上的人,血液从那人的脖子上涌出来,此刻已经铺满了青石地面,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配合着那人死不瞑目的表情,平白添了几分诡异。 杨琏只觉得背后一凉,一看其他人也是一副惊恐的样子看向舒湄,他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吓住了? 这个认知好像是让杨琏受到了极大的耻辱,他顿时又变得面目狰狞起来:“你不要以为用了什么邪祟的法子就能脱身,我告诉你……” 话说到一半,杨琏忽然觉得脸上一凉,什么东西“笃”地没入青石板砖,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见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像是见了鬼似的指着杨琏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大大大大人,您您的脸……” 杨琏不耐烦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只摸到一手的滑腻温热,血液沿着指缝滴落下来,在地上溅出血点,像极了火红的梅花,因为低温而冻僵的脸颊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血肉撕裂的疼痛,杨琏狼嚎一般叫了起来:“啊啊……啊你……你这个贱人!你竟然敢……你竟敢!!!” “再不走,下一次可就不是你的脸了。” 舒湄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丝毫温度,却比比刚才更加让人胆战心惊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明刚才她只是抬了一下手罢了,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就那么伤了杨琏,还有那个人…… 杨琏被这一句话镇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躺在血泊里的那个人,不停叫嚣的嘴就像是按了静音键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看向舒湄的眼神都是惊恐的。 “你……你别危言耸听,要是你有这种手段,早……早就……” “我又不是神,怎么可能凭空取人性命。”舒湄轻飘飘地笑了一声,但由于前车之鉴,没人敢轻视她的这句话,果然,接下来就听舒湄说道:“你们人多势众,我当然杀不了所有人,但是……杀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擒贼先擒王,杨大人饱读兵书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我可是十分担心,若是你死在了这里,我平白背上一条人命不说,还要被你的这些手下泄愤呢。” 从舒湄出手开始,温眠就一直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边,所以只有他能感受得到舒湄藏在袖子下的右手在轻微地颤抖,即便是能再发出那“暗器”恐怕也没有那准头了。 虽然并不知道舒湄藏着的暗器究竟是什么,但温眠基于这个判断并不敢放松警惕,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周围就怕有谁暴起发难。 巷子里是死一般的沉寂,舒湄不急不缓的声音在被寒风一吹带上了几分缥缈的意味,青天白日地让人感觉到一阵阴冷:“所以杨大人,你是想先让我杀了你,然后再让我为你陪葬呢,还是大家就这么算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呢?不过恕我直言,即便是大人今日真死在了这里,我也不一定有事,毕竟……不是所有主子都是那么翻脸无情的。” 主子? 温眠被这句话说得一脸茫然,舒湄什么时候有了主子? 但他心中虽然疑惑,但却没那么缺心眼要在这种时候问出来,所以同样的一句话听在杨琏耳中就变了味道了。 当初在朝暮馆中舒湄如此轻易地就拿出了成王府的令牌,明显就是成王的人,若是成王殿下真的要保他,那或许今日他当真没有分毫胜算。 舒湄看着他不断变幻的神色,十分好心地给了个楼梯:“杨大人心胸宽广,想必是不介意这一个小小的侍卫之死,那么今日,我就先告辞了。” 温眠:“……” 舒湄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可她这表面上给杨琏的台阶怎么听着还有一股挑拨离间的味道? 杨琏可还在死亡的边缘恐惧着,完全没意识到舒湄挖的坑,他的人看着杨琏没什么反应,一个个的也变了脸色,反倒是舒湄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拉了一下温眠的袖子,他立即会意,一手揽着舒湄直接跳上了石墙几个起落间便消失了,走出好一段距离也没人追来。 “行……行了,先下去吧。” 温眠也受了很重的伤,才刚一落地就咳嗽了几声,舒湄看了他一声,说道:“稍后去百草堂处理一下。” 她刚才与人对峙的时候面沉如水,装得十分胸有成竹,像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脸色不住地发白,温眠忽然觉得好笑,亏他方才还以为这是以为深藏不露的大魔王,结果只是强撑出来的,不过这才像是舒湄嘛,那种穷凶极恶之徒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舒湄嗓子有些发哑,透骨钉这种东西果然不能连用,仅仅是一根就已经能让她的手麻痹许久了,今日用了两根导致她现在抬起手来都还有些困难,虽然这东西力道是够了,但后坐力太大,果然还是需要再改进一下。 这个念头从舒湄的脑子里冒出来之后她顿时愣了一下,她刚才……可是杀了一个人啊……为什么她的注意力却全在改进透骨钉上? 即便那个人是冲着杀自己来的,她也确实不认为此举做错了什么,这种生死一线的时候谁都会下意识地保护自己,即便是正当防卫里还有个无限防卫呢。 可不论是那种情况,在亲手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夺去以后,正常人都应该是惊慌失措的吧?即便是天生冷情,最最起码也应该有所触动,可是……她竟然毫无感觉?! 第一百六十一章苛刻 舒湄自诩尊重生命,即便是在这种时代也保持着对于生命的敬畏,希望人无贵贱所以即便是对下人也都是和颜悦色,开了个百草堂还半带着济世救人,殊不知自己却因为这样的思想产生了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就好像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似的,这种高傲是舒湄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并且从它产生的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成了这俗世中一个最平凡不过的俗人了…… 直到今日,这种不被舒湄所知的,仅存在于潜意识中的高傲被活生生地撕裂开来,露出里面“冷漠无情”的本质来,她和这些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从骨子里都是不在乎旁人的,这个认知让舒湄血液冰凉,寒冷从骨缝里窜入四肢百骸动弹不得。 温眠看见她的神色不对,以为她是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便没正经地说道:“你方才说话也太狠了,你说现在这会儿杨琏会不会和那些人离心离德?” 舒湄没听见温眠的话,她被自己的漠然吓得浑身冰凉,开始对过往的一切都挑剔无比,她曾经觉得自己在烟花巷留下人手,帮那些姑娘们诊病疗伤是出于对她们的同情,出于自己的一颗善良之心,可事实上她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高尚罢了…… 世人各有各的命运,谁的选择都不一样,谁有资格去同情谁呢? 说到底,只不过是她从一开始就自视高人一等罢了…… 可她还鄙视旁人沽名钓誉,哪里能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觉得自己高尚? 当初红红不止一次说过自己并不属于烟花巷,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舒湄看不懂的怜惜,当时舒湄不明白,现在看来还是红红看的透彻。 “公子,公子?郡主!” 眼看着舒湄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神色也慌张无比,温眠终于慌起来,他也顾不上尊卑什么的了,直接上手晃了晃舒湄的肩膀,这才终于将她的神志拉回来。 “温……眠?” 舒湄迷茫地盯着眼前的人看了一会儿,眼睛慢慢聚了焦,温眠这才长舒一口气,道:“你没事吧?跟中邪了似的,要不然你给自己把把脉?” 若是按照舒湄往日的性子,听了这话必定是要拿出“医者不能自医”之类的话鄙视温眠一番的,可舒湄今日反常得很,她眨了眨眼睛,问了一个对于温眠来说十分不解的问题。 “我……是不是很伪善?” 温眠:“……” 您到底是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的? 温眠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上下把舒湄打量了好几圈,没找出她有一点开玩笑的痕迹,反而还带着一丝无助,真像是被夺了魂似的。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也没有吧,你平常对人不是挺好的吗?也不轻易发脾气,别人都要弄死你你也没要置别人于死地,我看挺好的啊。” 舒湄眼里闪过一丝期待,可又瞬间黯淡下去,她垂下头来,从温眠的角度就看不见她的表情了,只能感觉出她的声音里还带着难受:“可如果那些都是装出来的呢?” “我可没见过哪个人能装得这么完美啊。”温眠没心没肺地说:“你看啊,这个世界上啊,有人行善、有人作恶,但有一种人就很奇怪,他们觉得‘做了好事的人拼了命的想让人知道,那是小善;做了坏事拼了命的不想让人知道,那就是大恶。’但恶就是恶,善就是善,不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去做的,善恶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若是做了恶事并不遮掩就能获得原谅,那这天下哪里来的秩序,而做了善事若是因为大肆宣扬而被人唾弃,所有善人都应该默默无闻,那还有谁愿意惩恶扬善?” 温眠虽然不知道这番大白话舒湄听进去了多少,但是他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十分有道理,愈发喋喋不休:“我不知道郡主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即便你做的事情都不是顺从你的本心的,可你的确没有做过危害他人利益的事情,善就是善,不管你是不是装的,如果能装一辈子的话,那也是很了不起的。” 舒湄有些愣愣地看着温眠,困扰得她心神不宁的问题竟然被这么几句话点拨得豁然开朗了,好像她刚才的所思所想全是没事找事一样,温眠说不定还真有些大智若愚呢。 她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平静下来,眼看着温眠说起来还没停了,舒湄忽然又觉得,其实她能时刻反省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日后还是少招惹温眠的话痨属性比较好。 主仆两个一个说一个听,气氛单方面的其乐融融,因为怕温眠身上的伤吓到别的人,舒湄出于“夜路走多了不怕鬼”的心理专挑了人少的偏街回百草堂,对于被她抛在身后的杨琏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全然不知。 因为舒湄藏了“透骨钉”这个作弊器,苏世到场的时候此地已经理所当然地没人了,就连那具尸体都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地上只留下一滩暗红色的血迹,他不由得挑了一下眉,这么快就解决了? 一名暗卫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跳出来,很是详细地向苏世解释了当时的情景,并且对舒子湛的暗器表示了十足敬佩,苏世听到这里心思一动,问道:“什么样的暗器。” 那暗卫直接将舒湄打出来的一枚透骨钉双手呈上:“舒大夫总共只发射了两枚暗器,其中一个应该是还嵌在尸体上,但这一枚是擦过杨琏的脸打出来的,直接钉在墙上,属下方才才拿下来。” 对面的石墙上的确有一个不小的洞,想必是挖出透骨钉的时候凿开的。 苏世看着手上熟悉无比的暗器,心里已经是波涛汹涌,怎么会是这个?!这枚透骨钉和当初在九蒙山上拿到的那一根一模一样!绝对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前世他以为救他的人留下的那个小瓷瓶便是那人身份的线索,但是后来才知道那是百草堂十分普通的药瓶,他才将救命恩人与百草堂之间的关系撇开,可如今这枚透骨钉又切切实实地告诉他,那日从九蒙山上经过的人,的的确确就是舒子湛!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这算得上是天意弄人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掉马 王继知道这枚透骨钉的由来,赶紧说道:“也不一定是同一个人,或许是师出同门呢,王爷要不要再查查?” 这句话提醒了苏世,舒子湛可是和点苍先生关系匪浅的人物,或许这透骨钉也是点苍先生给的,他皱了一下眉头,将手中的透骨钉死死攥起来,片刻后才沉着脸将一个瓷瓶交到了王继手上,如果这透骨钉和百草堂也有关系的话,那这个小瓷瓶恐怕也不止是他前世想象的那么简单。 “去查,将百草堂翻过来也要查出这瓷瓶有何特殊之处。” 自从百草堂因为点苍先生的缘故进入到苏世的视野中后,王继就一手负责了对于百草堂的调查,因此他对于苏世手中的瓷瓶有一种难言的熟悉感。 他慎重地将瓷瓶接过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苏世,说道:“殿下,这瓷瓶正是出自百草堂,但按理说却是并不会流通出去的,殿下是如何得到的?” 苏世淡淡地看向他,眉宇间写着显而易见的严肃:“不会流通?” “是的。”王继老老实实地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说了出来,道:“殿下知道百草堂最为出名的便是其新颖的药物,而经过属下调查,这些尚未被出现在市面上的药物都是在百草堂的一处作坊中制造的,属下调查过这作坊的运行,里面的东西非常奇怪,每一步都有专人把关,但即便是这样,这些药物在没有得到舒大夫的允许之前是绝对不会被拿出来贩卖的,而生产出来的药材,都会被暂时放在这样的瓷瓶或者其他容器里,依属下看来,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分门别类,每种瓶子都有些细微的不同,而这个瓷瓶里面装的,是一种叫做‘云南白药’的东西,似乎是金疮药,目前百草堂内还没有摆上这种药。” “是否有可能将这瓷瓶带出?” 苏世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有些难以抑制的情绪,他眼中仿佛有千百种情绪纠缠着,叫嚣着要爆发出来,可却被一种叫做天性的东西死死压制在那层冰皮下。 “可能性不大,百草堂那作坊中的药物流通控制非常严格,每日都会有专人前去检查,属下虽然弄不懂那里的运行机制,但目前看来,除了舒大夫本人,是绝对没有人可以将那里的药拿出来的。” 王继说这些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苏世的表情,总觉得这百草堂似乎对苏世十分重要,可却不知道其中缘由,只好担忧地看着他。 他的这一番话彻底打破了苏世原本心存的侥幸,说是侥幸也算不上,因为那日九蒙山上救下他的人不论是谁,对于他来说都是救命恩人,他自然不会有挑剔这个的道理,只是这明白在眼前的事实,他究竟为何会忽视了? 当年他刚回到京城时四面楚歌,又被软禁成王府,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调查究竟是谁救了他,等到后来他逐渐掌权,再派人前去调查的时候,这种药物已经出现在了市面上,自然是处处可见,这中间隔了一年的时间差,他为何就没有想到过呢?! 前世他因为不知那透骨钉也是恩人留下的而错过了报恩的机会,如今又因为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险些和救命恩人擦肩而过,如此愚蠢,究竟要如何改变命运? 苏世闭了闭眼睛,将那千头万绪都按下去,那日舒子湛的确在九蒙山出现过,这样看来救他的人不会是别人了。 “我去一趟百草堂,你们不必跟着。” 苏世很快恢复如常,想来这世上能让他情绪外露的事情已经十分难得了,至于能让他失常过久恐怕是不可能…… 王继有些犹豫地看着苏世的背影,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算了,王爷做事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他们还是不要管了。 在苏世的记忆中,即便是已经到了繁华盛世,百草堂也依旧是个不瘟不火的小医馆,关于它的信息少得可怜,此生若不是因为有点苍先生的缘故,他是完全不会注意到的。 而如今却不一样了,舒子湛那人有着非凡的才华,即便是和光同尘到了极致也总归是要有一些名声在外的,苏世原以为“舒子湛”不过是个假身份而特意调查过他,如今却已经完全不在意了,不论那个人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当初九蒙山上救他一命,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和成王府产生过丝毫交集,足见那日他真的只是随手而为,是没有掺杂任何利益的,越是这样纯粹的善意,就越是值得人尊重。 他还记得褚子桑多次强调舒子湛并不想和朝堂之事牵扯过多,这样一想他就更加觉得此人可以托付,但也不好就这样打扰到那人,于是低调地没带任何人,仿佛自己只是个寻常无比的富家公子般来到了百草堂——最起码他应该知道救命恩人长什么样子,日后百草堂若是又陷入了什么麻烦,成王府自然要倾力相助。 苏世想是这样想的,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当他走进百草堂的第一时间,麦冬就已经闻到了金钱的味道,很是殷勤地迎了上来:“这位公子,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苏世没病没伤,一身气质更是和体虚什么的完全沾不上关系,这样一个身体康健之人来到医馆里要么是请大夫的,要么是为了给别人买药,麦冬早就熟能生巧,亲切地说道:“我们东家才刚刚回来,百草堂最近也不方便出诊,您若是想请大夫的话那恐怕这几日不行……” “我来买药。” 苏世从未来过医馆这种地方,府里什么都不缺,太医也都是随叫随到,因此他有些好奇是否所有的医馆小伙计都这么热情。 麦冬见惯了千奇百怪的病人,竟然并不觉得在苏世摄人的气势下有什么不自在,赶紧说道:“那公子想买什么药?可有药方?” “金疮药。” 麦冬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挺斯文的少爷居然还有用得上金疮药的地方,不过他转念一想,也不是所有习武之人都生得五大三粗的,温眠看起来还没这位少爷高大呢。 他想起刚才温眠一身的伤,心里既好奇又害怕,赶紧将这些念头甩了出去,利落地从药柜上调出几瓶金疮药来放在苏世面前,一一介绍道:“不知公子是要治刀剑伤还是淤伤,咱们这里上中下品都有,公子要哪个?” 苏世细细打量着麦冬拿出来的东西,心道果然如今百草堂这柜子上没有那“云南白药”,麦冬见他不说话,以为是他拿不定主意,不由得有些奇怪,这些贵公子们通常不都是拿了上品直接走人的吗?这位公子看起来有些奇怪。 不过这些话麦冬只敢在心里嘀咕,却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见苏世犹豫,他又赶紧说道:“若是公子家中有人受伤,那还是要找个大夫才是正经,这金疮药只能外用,内里调和却也是十分紧要的,万一留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他正喋喋不休着,苏世露出一丝友好的笑,接着他的话说:“既然如此,能否请舒大夫来府上一坐?” 麦冬记得自己在人家一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解释过这个问题了,可苏世身上本就有一种皇家的尊贵气质,稍放缓神色便能显得温和无比,这样的人往往是难以拒绝的,因此麦冬便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那个,不好意思,我们东家今日恐怕是没有空,您……” 正在这时候,一旁的诊室被人打开,一个人一边将袖子放下来一边往外走:“麦冬,已经处理好了,半个时辰以后看看有没有发热。” 第一百六十三章还疼吗 这道熟悉无比的声音如同一道天雷,毫不留情地当头劈了下来,将苏世劈得外焦里嫩,竟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麦冬倒是没注意到苏世的表情,对舒湄说道:“知道了公子,还有一件事,这位公子想请您出诊,您看……” 原本按照麦冬的意思,是直接回绝的,可既然舒湄已经出现了,他也就不好替舒湄做主,自然是要意思一下问一声的,舒湄听了他的话才抬起头来,在看见苏世的一瞬间登时呆在了原地,两只袖子才放下来一边,另一只手搭在袖口上完全不知该如何动作,表情一片空白。 “公子?” 麦冬奇怪地看了舒湄一眼,见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倏地后退了一大步,脑袋咚地一声撞在了墙上。 这一下撞得结实,直接将苏世的神志拉了回来,舒湄更是因为疼痛“嘶”了一声,脸上的表情都扭曲起来,她猛地蹲下来一手捂着脑袋完全不想面对这个事实。 “诶呦公子啊……你你这是怎么了?” 麦冬赶紧上去扶舒湄,苏世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他眼里的震惊丝毫不减,脸上的表情却已经恢复了正常,看见舒湄这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猛地生出一股陌生的情绪,如今满心都是舒湄脑袋上被撞的那一下,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事情。 “没事吧。” 舒湄感觉到一双手握住自己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熟悉的声音几乎是从头顶上贴着头皮传来,她更加不想见人,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麦冬原本是要去扶舒湄的,看见这情景愣了一下,随后说道:“我去拿药。” 说着转身就跑了,大厅里就只剩下了舒湄和苏世两个人,舒湄内心非常崩溃,亏她还想去找褚子桑商量商量帮她隐瞒身份一事,没想到转眼就碰上了苏世本人,还是以这种丢人的形式,她嘉靖郡主的面子都要丢光了! 苏世看着面前已经将脑袋都埋到地上去的人,原本震惊又复杂的心思瞬间淡化得只剩下了个影子,这样惊慌失措的嘉靖郡主竟出奇地顺眼。 他嘴边溢出一丝笑意,又很快地被收了回去,只听见苏世轻咳了一声,这才将舒湄放开,说道:“外面冷得很,郡……公子还是快将袖子放下来吧。” 舒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形象,方才帮温眠包扎的时候这广袖长衫十分不方便,她这才将衣服都绑了起来,哪里能想到迎面碰到了苏世? 也不知是否是在古代待得时间太久的缘故,只不过是露了个胳膊她竟然羞耻地有些脸红,舒湄觉得这样的情绪简直有些大事不妙,手忙脚乱地去将襻膊解下来,可这东西就像是在和舒湄作对似的越是着急越解不开,她气馁地偷看了苏世一眼,见他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放在一旁的盆栽上,原本慌乱的心绪一下子被抚平了,这个人还真是君子之风…… 舒湄这样想着,又转身走进了诊室,苏世一时有些疑惑,没有看见舒湄直接用剪刀将襻膊剪断了的凶残模样,等到舒湄出来的时候,虽然耳根还有些发红,但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对苏世笑了一下,说道:“此处说话多有不便,我们里面相谈吧。” 苏世点了点头,跟着舒湄往百草堂内院走,等到麦冬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一个人影都不见了,他手上拿着一盒药膏,有些迷茫地四处看了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内院里,舒湄直接将苏世引到了正厅里——-这些日子舒湄和舒依依都不在,百草堂内院里也就只有这里生了炭火。然而在这样温暖的气氛中,两个人相对无言,一人手里捧着一杯茶微垂着脑袋,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知该如何开口,另一人则是坐得端端正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从未有多如此多的思绪翻涌。 即便是在得知百草堂的舒子湛正是自己已经错过了一世的恩人时苏世都没有这样复杂的感觉,如果说舒子湛和舒湄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她岂不是救了自己两次? 承蒙大恩,不求回报,这个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少女究竟在想些什么? 苏世可以看出来舒湄在作为舒子湛的时候比在嘉靖王府更加放松,但即便是他知道嘉靖郡主是个奇女子,也不敢相信她竟然会以男子的身份出来行医,她方才应该是在诊病吧?她方才才遭到了埋伏,可能是在帮温眠处理伤口,难怪要将袖子都绑起来。 想到这里的时候苏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舒湄这个人……难道是真的不知道男女有别的吗?那天在上清观她恐怕早就看见了春杏才会去试探他,还带上了帷帽,分明就是怕身份暴露。 一想到这里,苏世一下子眯起了眼睛,她居然还去逛青楼?! 天地良心,王继想苏世禀告百草堂的事情的时候,绝对说的是“舒子湛对烟花巷多有照拂,常常去为她们诊病却从不留宿。”,谁曾想当舒子湛变成了舒湄,那样正常的行医问诊就变成了“逛青楼”! 苏世一方面为这个女子的胆大包天感到震惊,逛青楼、敲诈杨家、和锦衣卫谈判与虎谋皮……这一桩桩事情一件比一件更令人心惊胆战,另一方面他又像是终于明白了为何百草堂有舒子湛这样一个人才却一直都是不温不火似的心怀愧疚,当年舒湄为了救他香消玉殒,所以连带着舒子湛这个人也人间蒸发了…… 这些事情简直不能想,明明是那样一个恣意飞扬的人,明明她应该有着更高的前途成就,却因为他而半路夭折了。 舒湄完全不知道苏世的心乱如麻,她前几日才和苏世走到了“至交”这一步,转眼就被苏世撞见了自己瞒着他这么大个事儿,简直不知该从何说起,方才一时脑热把苏世请了进来,这会儿却一句话不说地低着头装鹌鹑,恨不得把脑袋都埋进茶杯里去。 但即便是在鹌鹑状态,舒湄也能明显感觉到苏世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变了,她心里咯噔一声:他该不会是反应过来自己用舒子湛这身份做了多少出格之事觉得她这个人不值得深交了吧? 这个想法吓得舒湄一下子抬起了头,正好对上了苏世满怀歉疚的目光,她又是一愣,一肚子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只剩下了两个大问号挂在脑袋上。 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舒湄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度解读了苏世的目光的时候,那个端正又内敛的人才终于开口了,说的话让舒湄一直以来沉浮不定的心思顿时平静下来,前一刻哪怕是已经火山爆发,被这低沉的声音问候上一句也能瞬间消弭了。 苏世说:“还疼吗?” 第一百六十四章开诚布公 舒湄:“……” 对于舒湄来说,苏世向来是只可远观的一类人,所以在面对他的时候向来都是克制的,这并不是说她要与苏世如何疏离,只是在内心已经画了一道轮廓分明的线,在上面建了一道严防死守的墙,不敢越雷池一步,即便是阴差阳错走到了今天,舒湄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同苏世之间的差距。 这个人心里装着天下,与她不是一路人,能当朋友已经是极致,再没有前进的空间。 但是在眼前这个人放软了眉眼,细心又较真地担忧着她的一点小小伤痛时,忽然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舒湄愣愣地看着苏世,不由自主地露出真心的笑意,像是包藏了诸多暖意似的,弯月似的双眸里都盛上了如水的温和。 “我没事,殿下……就没有别的想要问我的吗?” “我也没想到,你会是百草堂的主人。” 苏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的指腹,他的声音里浸着许多舒湄并不懂的情绪,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似的,让人有些恍惚:“之前点苍先生来的时候,我调查过百草堂,但是没见到你,听昀卿说,你并不想插手朝廷之事。” 她真正的身份是朝廷的郡主,在嘉靖王府中却又和沈素不和,这样看来她只想远离这些是非也是情有可原,可偏偏就是苏世将她带到了这是非中来。 这个时候苏世只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却不知究竟是如何发生的,自顾自的便将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王皇后从前经常说他过于执拗,如今看来,这性子即便是过了两世也没什么变化。 只要一提起褚子桑,舒湄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但看苏世的表情不太对,她又不好意思转移话题,于是只能尴尬地咳了一声,说道:“其实……我知道致芳斋是你交给昀卿的。” 苏世有些惊讶地看向舒湄,这件事情他做得非常隐秘,即便褚子桑与舒湄交好也是不会泄露的,既然如此,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疑惑从苏世脑中一闪而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道:“是点苍先生告诉你的?” “不、是我看见的。”面对苏世疑惑的目光,舒湄心情非常复杂,她不自在地抿了一口茶,这才发现茶水早就凉了,于是将杯子放下,说道:“先生过来的那日,我亲自去了致芳斋的后巷,看见了你,所以……我才会告诉昀卿不要让你我见面。” 苏世没有想到舒湄竟然如此诚实,这就开诚布公地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虽然有些意外,却还是笑了起来:“那我今日过来,你岂不是很为难?” “本来是这样的。”舒湄一想起方才的样子就觉得一阵丢脸,或许是因为丢了“嘉靖郡主”这个身份的缘故,她没那么拘束,以手掩面闷声道:“你别说这件事情了,总之……总之你现在也知道了我的身份,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这样简单的要求苏世自然是要应允的,他看了看舒湄那愁苦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解释来意了,否则还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于是不着痕迹地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透骨钉,一时没有说话。 对于这两个人来说,虽然在真相没有被揭开之前许多事情是疑点重重,可他们如今既然已经撞上了,那些看起来古怪又无解的细节却瞬间都解开了,因此反倒没有那么多话需要解释,苏世看了舒湄一眼,说道:“锦衣卫最近找你麻烦了?” 既然知道苏世调查过她,那知道锦衣卫的事情也很正常,说起这些正事的时候她倒是能勉强按下那些怕丢人的心思了,抬起头来看向苏世:“怎么了?” “虽然目前看来,你还能应付得过来,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日你对他们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你该如何保护百草堂?” 这一点舒湄不是没有想过,说实话,嘉靖郡主这个身份对于舒湄来说简直就是个累赘,在面对敌人时不能发挥半点作用,还经常连累舒湄许多正事,可再怎么麻烦想要摆脱这一身份也是需要时间的,而她能不能在锦衣卫对百草堂下手之前找到对策还是个未知数,那些人做起事情来不讲章法,舒湄也有些头疼。 此刻听到苏世这么说,舒湄闻弦音而知雅意,眼里的光都亮了一些:“你有办法?” 终于见到舒湄露出这样的神色,苏世心中才终于舒服了一些,他单手成拳抵住了唇角,说道:“我皇兄身子向来虚弱,宫中长期都有向民间征集药方的规矩,如今皇嫂怀了孕,这还是父皇孙儿辈的头一胎,又是太子嫡出,身份贵不可言,为此招揽一位女大夫入宫照应也是理所应当的。” 舒湄听懂了他的意思,若是舒依依能去东宫做事,即便是陆番也不敢随意打她的主意,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可是…… “宫中是非何其复杂,依依年纪还小,若是真去了东宫,岂不是任人鱼肉?” “只是做个大夫,是非要少许多,我兄长的为人你也知道,他虽然看着软和,但在是非面前看得很重,况且我也会让人照应着,不会出事的。” 其实苏世的建议十分诱人,但是舒湄还是无法同意,舒依依太小了。 “殿下,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若是与旁人我定然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可是你我既然是朋友,有些事情我就直说了。依依才不过多大的年纪,即便是如今学着出诊,但要入宫还是太嫩,平白惹得多少白眼,即便是有太子护着,即便是专程照顾太子妃一人,可是这样旁人就真的找不到一点破绽了吗?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大夫,有谁会怕她呢,说出来不怕殿下笑话,若是我想弄死一 名太医,随随便便就能列举出数十种法子,任何人都挑不出破绽来。” 最后一句说得简直是无法无天,足以看出舒湄的态度了,她也的确不辜负“看在你我是朋友”的这句话,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和交情一般的人说出这样授人把柄的话来,这样坚决而不客气的态度,倒是让苏世不好继续劝说了。 他沉默了片刻,看向舒湄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笑意:“好,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我会派人跟着舒依依的,绝不让她出危险。” 原本让舒依依入东宫就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苏世也是一片好心,舒湄本以为她说出这么过分的话来,苏世能不生气已经是很有涵养了,却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表现。 不是舒湄自恋,她怎么觉得成王殿下的这表情、这语气,似乎还带着宠溺怎么回事? 第一百六十五章茶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如同一颗有魔力的种子一般瞬间生根发芽,并且枝繁叶茂起来。不论舒湄如何拼命压制也无法挡住其旺盛的生命力,瞬间冲到了脑门儿的热量,一时间被自己憋了一个面红耳赤。 苏世奇怪地看了舒湄一眼,她还是嘉靖郡主的时候表情没有这么多变啊,难道真的是在王府里压抑地太厉害?这又是在做什么? 一辈子不通情爱的成王殿下对舒湄的表现十分不解,他有些迟疑地伸了伸手,想问问舒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然而这手才刚抬到一半,舒湄就说话了。 “殿下!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 还能这么精神,看起来应该是没事。 于是舒湄便带着苏世离开正厅,正好撞见休息够了自觉还能单挑十个人的温眠,他一脸震惊且茫然地看着并肩走在一起的两个人,以为是自己病入膏肓出现了幻觉。 苏世:“……” 他险些忘了还有个温眠在这里,若是舒湄知道自己还派了一个人去监视她会不会生气? 然而他的表现比温眠好上太多,只见成王殿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侧头对舒湄道:“这位是?” 温眠:“……” 这二位难道不是已经坦诚相见了么?怎么还闹这么一出?在新旧两任主子面前,他应该如何是好? 掺杂着各种情绪的温眠仿佛丧失了行动能力一般杵在原地站成了一根木桩子,倒是舒湄因为怀着心事毫无所觉,甚至觉得温眠的出现简直是救星,飞快地解释道:“他叫温眠,是我的暗卫。” 温眠:“……见过殿下?” 苏世淡淡地朝温眠一点头,评价道:“你这个暗卫还不错。” 温眠:“……”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逃过了一劫? “不用管他,一会儿到了时候我就得回王府了,机会难得,我陪你出去看看。”说着舒湄又瞪了温眠一眼,道:“滚回去睡觉,伤没好别出来乱转。” 苏世:“……” 原来嘉靖郡主还有凶悍的一面…… 温眠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经过了今日“装不认识”这一出,那他曾经是成王府的暗卫这件事情可就更不能暴露了,几个月前苏世将自己安排在舒湄身边,虽然难以接受,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既然他们都已经关系这样好了,苏世还要瞒着这件事情,就显得……不真诚。 就好像是他与嘉靖郡主交好的一切和坦诚相见都只是有所图谋似的…… 然而离去的二人感受不到温眠的担忧,舒湄提出出来走走原本是为了缓解一下她与苏世之间的尴尬,在苏世答应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可当真和苏世并肩走在街上,忽然也没有那么难捱,两个人只不过是随意说着话,没有人觉得不自在。 舒湄和他说了褚子桑在上清观上发现了自己身份的一件事,现在还在和自己生气,所以请苏世不要怪他,可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究竟是怎么回事苏世心里可比她清楚多了,那日上清观上,褚子桑看见了温眠,之后才会有那种种奇怪的举动,现如今真相大白后,他就连褚子桑的心理都能想象出来,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但是既然舒湄都亲自开口了,苏世自然也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人,说道:“他现在也在和我生气,我哪里敢怪他。” 说到这里舒湄就有些惊讶了,原来褚子桑和苏世的感情这么好么? 两个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想必是谁也没有想到向来大度风雅的褚子桑竟然也会有这么耍小脾气的一天吧。 这样的心理若是叫褚子桑知道了,恐怕当真得让这两个人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小心眼,当初他夹在舒湄和苏世之间里外不是人的左右隐瞒,结果兜兜转转,这两个人成了惺惺相惜的知己好友,褚子桑那些日子的苦心经营可都成了吃力不讨好,换做是谁都要生气的。 脱离了嘉靖王府,百草堂在苏世面前也不再是秘密,舒湄心里松了好大的一口气,或许是因为“舒子湛”这个身份存在的本身就已经暴露了舒湄的本性这个缘故,舒湄在和苏世相处的时候少了许多拘束,苏世这才发现往日里嘉靖郡主时不时出口调笑他的那些把戏还是已经十分克制后的结果,如今相处起来,舒湄才叫真的放得开,什么话题都敢聊。 “对了二爷,其实那日在上清观上我是看见了春杏的,她现在在你府上?” 舒湄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盯着道路两边的小摊贩,好像这个问题只是随口一提似的,苏世这次倒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这个问题舒湄在上清观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暗示过他了,只不过他那时候不知道舒湄的双重身份所以给遮掩了过去,现在舒湄却再次提起,难不成春杏有什么问题不成? 怀着这样的心思,苏世也就不隐瞒,说道:“我也不是平白要为她赎身,只是有些事情用得上她。” 果然苏世不是那种风流的人。 舒湄在心里点了点头,老神在在地说:“从这种地方出来的人心思通常都比别人要细腻些,二爷若是对她有意那就好好对待,若是无意的话就不要给人希望了。” “我知道,”即便是深刻了解到了舒湄的性子是如何的不羁,苏世也不是很习惯与她谈论这些与风月场地相关的话题,但是看着舒湄的侧脸却下意识地说道:“这样的人放在府中容易多生事端,我已经另行给她安排的住处。” 听到这里舒湄总算是稍微满意了些,这样看来这件事情到不是春杏的什么阴谋了,而苏世也没和她有过多来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舒湄自诩在烟花巷混的时间长一些,想给苏世提些醒,可她才刚一开口就被苏世打断了:“前面有家茶楼,热闹得很,你要不要去坐坐?” 苏世现在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舒湄张了张嘴,觉得有些奇怪,可苏世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她就有觉得那种怪异感是自己的错觉了。 “行,那就去坐坐。” 结果两个人从百草堂出来,又在茶馆坐下了,总之就是要坐着…… 这家茶楼开在京城的繁华地段,里面的生意好得很,苏世原本是想开一间包厢,倒是舒湄拉着他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了,说道:“茶楼啊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要坐在大厅里才热闹,殿下还没体验过这种生活吧,来,坐这里。” 品茶论道,向来是环境越清幽越好,舒湄这番言论倒是与众不同,苏世眼里闪过一丝趣味,跟着舒湄一起坐了下来,屁股才刚挨上板凳就听见不远处一阵哗然,苏世不由得转头望去。 舒湄却早就习以为常,对那边的情况毫无所动:“二爷,你喜欢什么茶?这冬日里阳气闭藏,不如来杯熟普洱茶生热暖胃,或者白茶也行,听说这里的白茶都是特供的,十分不错。” 第一百六十六章默契 舒湄的声音轻快又愉悦,将苏世的目光拉了回来,落在面前眉目温和的少女面前,他说道:“都行。” “那就听我的了。”舒湄笑得很开心,飞快地和小二点单,这样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经历是苏世不曾拥有过的,连带着周围的喧嚣都亲切起来。 打发完了小二,舒湄才对苏世说道:“在这大厅里可体会不到什么煮茶品茶的乐趣,顶多也就饱饱口腹之欲,不过这家茶楼做的也不是高端生意,这就有一个好处。” 虽然舒湄的用词有些奇怪,但是苏世还是配合着问:“什么好处。” 舒湄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似的:“听八卦。” 苏世:“……” 他从小到大,所接受和散播的消息都是吩咐旁人去办的,自然也知道这种茶楼酒馆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但是他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亲自坐在这里何人讨论这些消息。 舒湄仿佛是看透了他的无奈似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丝狡黠,她说道:“亲耳听到的八卦和下面的人整理过的消息那是不能相比的,这个可有趣味得多。” 这话才刚一落下,刚才爆发出一阵喧哗的地方就有个人高声说道:“这可是诽谤当朝郡主!你说话可小心点。” 那个人话音刚落就有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拉着坐下来,压低了声音让他小点声:“大家都是这么说的,那朝廷还能把我们都抓起来不成?我跟你说啊……” 苏世对于他们的八卦兴致缺缺,却敏锐地抓到了“郡主”这个字眼,下意识地看向舒湄,却见她还是一副颇为兴奋的样子,注意到苏世的眼神后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时候又有人说道:“我好友邻居家那孩子啊是在钦天监一位大人府中打杂的,他可是亲耳听见的这个消息,你们可别不信。” “就是就是,这又不是空穴来风的事,那肯定是有人带头我们才会说的呀,那朝廷就算是要管,那也得先从当官的抓起吧。” “我们可都是平民老百姓,要是那位郡主真的是妖孽,遭殃的不还是我们吗?” “谁说不是呢,那嘉靖王权势滔天,所以这个消息啊,就算是钦天监都不敢乱说呢。” …… 苏世听了半天,这些人话语里的意思表达的就是“嘉靖郡主是妖孽”,他看了一眼仍旧带着笑意的舒湄,问道:“你知道这件事?” “听说过。” 舒湄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这让苏世皱了一下眉头,他说道:“鬼神之说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什么妖孽言论本就是无稽之谈。”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小二端着盘子过来了,一听苏世这话,便说道:“这位爷说的是,咱们大炎朝可是个太平盛世呢,哪里有这么多妖孽,其实啊都是大家闲着没事,才有空去关心这些有的没的,等到都忙得自顾不暇的时候,谁还能管别的呢。” 舒湄倒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伙计还能如此通透,当即说道:“这位小哥说得有理啊,不过这什么妖孽不妖孽的,我到是挺感兴趣,小哥能否同我们说说?” 说着舒湄便将一块碎银子放在了店小二的手上,他顿时眉开眼笑,将舒湄他们茶点都摆好了这才说道:“二位可能不知道,也就是这两天才传出来的消息,这不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嘛,朝廷要举行祭天大典的,这钦天监夜观天象,就算出了个妖孽的传闻,具体是什么倒是没人敢说,就是这消息一传出来,也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嘉靖郡主身上,然后呢就有人为郡主说话,两帮人就吵了起来,这么一来二去的,流言就起来了呗。” “既然还有人认为是流言,怎么我看如今这样子,到好像人人都认同似的?” 舒湄有些惊讶地看向苏世,没想到他竟然开了口,那小二便道:“这就要说昨日元阳道长算出来的天象了,这元阳道长啊,那是很多人都很信服的,昨日有人在上清观做了一场法事,元阳道长开法坛的时候啊忽然天生异象,道长当场就吐了血,说了句话就晕过去了,紧接着就传开了呗。” 周围人见舒湄二人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生出一种“我什么都知道”的优越感来,接着小二的话热情地补充道:“这我可听说了,元阳道长到现在都没醒,他说的那句话还挺玄乎的,好像是说东南……东南方有妖星出世……” “是‘东南妖星出世,势迫紫薇星宫’,这都记不住,所以大家才说啊,这嘉靖郡主肯定有问题,十年前元阳道长不就批过她命格不好么?现在她这才刚一回京,京城里到现在都不下雪,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依我看呐,那就是被妖星克的。” “说起这件事那道长不是还预言了降雪之事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种事情谁说得上呢,难不成要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预言大张旗鼓地去修房子啊,我家屋子结实得很可不用遭这个罪……” 话题一下子从妖孽转到了下雪这件事情上,方才还对元阳道长倍加推崇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又突然觉得道长是算错了,因为“妖孽祸国”这种消息听起来是要开启什么乱世即将民不聊生,但总会太过虚无缥缈总有人觉得和自己无关,天下即便是乱起来了也可着自己一个人祸害,更何况这些鬼鬼神神的自然是要比什么“雪灾”更为引人注目。 而此刻散播这两条消息的两个人就坐在这茶楼里,一时相对无言,苏世当时说过让钟乐山全力配合舒湄,却没想到是这么配合的,而且看舒湄这样子,好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至于雪灾一事,苏世已经在尽力沟通,希望能提前做好防灾的准备,可是苏轩为了此事进言希望朝廷能拨款帮助城北的百姓修缮房屋,却被皇上说是“笃信鬼神不堪大任”,户部也在一直推脱,想要在降雪之前完成修缮困难重重。 舒湄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异样,只是问道:“今年腊月真的不会降雪了?” 苏世将思绪收回来,反问道:“你相信这些吗?” 虽然舒湄不信鬼神,但是天气预报却是很相信的,虽然他不知道故事里说的“孔明借东风”究竟有几分真假,但古往今来这样的故事不少,说不定还真就有人将晴风雨雪看得这么详细呢。 所以她说道:“降不降雪是看天决定的,到了时候自然知晓,但若是到时候的伤亡人数……那可就人为可控了。” 苏世:“……” 如果他不是确信舒湄并不知道自己和钟乐山之间的对话,恐怕要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目的了,这样看来她和自己还挺有默契。 第一百六十七章表字 苏世这么想着,眼看着舒湄用并不粗鲁的动作,飞速解决掉了四份茶点,不由得好奇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明明看着她吃的时候也不快,一小口一小口的,可盘子里的东西却减少得飞快。 舒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吃多了需要清清肠胃,可一抬头就对上了苏世有些复杂的目光,她不由得顿了一下,不知为何有些紧张:“怎……怎么了?” “不,没什么。” 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别人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苏世及时收回目光,盯着手边的普洱茶不再说话。 舒湄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说道:“我也该回府去了,咱们就此分别吧?” “我送你。” “诶?”刚起身的舒湄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她惊讶地转过头去,就见苏世跟了过来,他脸上带着常年的冷淡与木然,用一种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你一个人回去有危险。” “不会啊,我只是一个小大夫呢。” 二人便说着话边走出茶楼,便迎面来的冷风扫了一脸,舒湄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说道:“百草堂我就不回去了,稍后换件衣服直接回府,殿下不必担心。” 苏世看了一眼舒湄单薄的衣服,不动声色地走到上风口,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杨家。” 舒湄愣了一下,旋即才道:“原来你知道啊,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今天我就一点伤都没受。” 听着这邀功似的语气,苏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这难道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吗?身处险境之中而不自知,她难道就不怕受伤吗? “往哪儿走?” 苏世语气有些强硬,并且舒湄总觉得他是生气了,虽然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强烈的求生欲让她放弃了抵抗,她没带苏世去那座秘密小院,而是随意进了一家成衣店,挑了一套女装换了上来,等她出来的时候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苏世却已经不见了。 说好的送她呢? 舒湄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舒服,这时候车帘却便掀开了,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车上的人似乎还没消气,声音低沉而不可抗拒:“上来。” 在见到他的时候舒湄瞬间忘了那点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小情绪,兴冲冲地上了车。 这马车上没有任何标志,显然是临时租的,是以里面有些狭窄,不过舒湄倒是并不介意,想来苏世应该也是害怕被人看见自己和他一起回府怕人说闲话才会租了这辆马车,就是不知道等把她送回去以后苏世怎么回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马车里的气氛却也并不尴尬,过了不知道多久,苏世才说:“到了。” 舒湄有些迷茫的抬起头来,也不知道这一路上在想什么,此刻明显是还没有回神,听见苏世的声音,她先是“哦”了一声,随后却不动了,苏世有些无奈,又喊了她一声。 “郡主,到了。” 这下次舒湄才终于反应过来,匆忙对苏世道了谢,正要起身离开,却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重新将车帘放了下来,在苏世有些疑惑的目光中转过身来,认真无比地对他说:“若是作为朋友的话,我能叫你佩珩吗?” 亲近之人,互相唤对方的表字无可厚非,但苏世身为当朝皇子,除了苏轩和长辈之外,也就只有一个褚子桑能和他如此亲近了,所以他从未想过舒湄竟然会问他这个问题,一时间竟愣住了。 幸好他的表情向来很少,舒湄没发现他的异常,继续说道:“等我取了小字,你也可以这样唤我。” “好。” 得到了回答的舒湄非常开心,和苏世来往是一件令人十分愉悦的事情,这个人成熟又纯粹,事事周到,虽然平日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可相处久了之后就会发现他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相处起来不会有任何的不自在,所以抛去身份,仅仅是作为朋友的话,舒湄是很看重苏世的。 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意,这才再次掀开车帘走了下去,看着少女的身影被重新落下的车帘挡住,苏世平静如水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对于突然汹涌的情绪感到十分陌生。 不得不说,苏世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他全程并未露面,但他还是选择了将舒湄送到嘉靖王府附近就停下,直到舒湄平安回到府中,这辆平凡的马车才缓缓回程。 但就是这样细心的一个人,怎么就想不到直接派暗卫跟着舒湄回来岂不是更安全更不惹人闲话呢? 只可惜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这两个精明的人都没有注意到。 不得不说,今日是非常值得开心的一天,不但救回了舒依依,还如此轻易地解开了她多日的心结,所以偶然撞上苏世,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 她心情愉悦地回到了静深院,白茗见她心情不错的样子,便道:“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郡主可比昨日高兴不少呢。” “有值得高兴的事,心情自然要更愉悦。”舒湄却不说究竟是什么高兴事,这句话让刚走进来的平儿听见了,惊讶道:“郡主都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难不成还有别的好事发生? 一见舒湄露出这副表情,平儿就知道自己是说漏嘴了,她吐了吐舌头,说道:“就是岭南的贡品啊,昨日王爷不是送了些年货过来嘛,其实除了府里还有一批是送进宫的,里面的东西让皇上很喜欢,今日赏了许多东西呢。” 说着平儿在舒湄的梳妆台上找了找,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账册来:“郡主你看,都已经入了库,全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呢。” 舒湄笑着把东西接过来,随意翻了翻说道:“咱们府上怎么说也是有实权的王爷,瞧你那点出息。” 白茗抿着嘴笑平儿,替她解释道:“其实平儿高兴也是情有可原的呢,王爷命人送回来的东西虽然珍贵,但大多都是岭南的特产,这京城里的人看着就图个新鲜,但皇上赏赐下来的东西可都是真金白银的,一件比一件贵重呢。” 这个时候舒湄已经将账册大致看了一遍,对于皇上出手之阔绰也是有些惊讶,这些赏赐也太多了些…… “看来岭南送来的礼物里有皇上十分中意的东西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爱慕 对于皇帝来说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珠宝,岭南送的东西要真是送到了心坎儿上那也不是不可能,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见舒湄这副样子,平儿和白茗对视了一眼,都抿嘴笑了一下,平儿轻咳一声,认真说道:“这东西啊,咱们院子里也有呢,昨日郡主只是匆匆一瞥,怕是没有瞧见。” “什么东西?” 白茗瞥了平儿一眼,本意是让她开玩笑不要太过分,却没想到舒湄竟真的感兴趣,便沉默着拨炭去了。 “那东西啊,不光是京城没有,就连岭南都是近两年才出现的,是从一种树上流出来的,听说只要把树皮割开就能流出白色的乳汁来,然后匠人们制作过后就能变成一种非常特殊的物什,既轻巧又有弹性,而且……” 舒湄越听越觉得熟悉,看着平儿卖关子还卖上了瘾,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橡胶?!” 平儿:“……你怎么知道?!” 这下子轮到平儿震惊了,她刚听到这么神奇的东西的时候都是完全不敢相信的,可是郡主竟然知道这究竟是什么?! 这让一直在卖关子的平儿心情非常复杂,一方面震惊于舒湄的博学多闻,一方面还有些失落。 见她这个反应舒湄就知道自己才对了,心脏疯狂地跳了起来,这简直就是天降之喜啊! 古代对于石油的开采利用已经非常落后了,但幸好也不是没有,但橡胶这种东西在舒湄的记忆力这种朝代是绝对没有的,可是现在居然真的出现了?! 橡胶身为三大化工原料之一,虽然还只是天然橡胶,但对舒湄来说却已经足够了,如果能弄到这些东西,百草堂能做的事情可绝不会是一个小小的医馆! 白茗见舒湄神色激动,不由得好奇道:“郡主,这橡胶究竟是什么东西?您怎么这么高兴?” “没有,我就是没想到竟然真的有这种东西。” 舒湄自然不可能告诉她们真正原因,便随口编了个谎:“你们不是说这东西在岭南也是最近才出现的吗?但是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上面就记载着这东西的各种用法呢,我当时都不敢相信,所以听到真的有这个东西才这么激动。” 她这么一说白茗和平儿就都释然了,平儿说道:“难怪郡主从小就爱看书呢,就是比我们见多识广。” “行了,别拍马屁了,去把那个橡胶拿出来我看看。” 舒湄收获了意外之喜,并且从这一点小事当中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惊喜的状态当中,相比而言,苏世过的可就纠结多了。 甚至可以说,他两辈子都没有经历过如此困难的选择! “你的意思是,嘉靖郡主爱慕你?” 苏世脸色很认真,即便是面对褚子桑来自灵魂的质问都没有任何波动,好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之事似的:“我原本并不确定,但郡主从初次见面时就……” “就夸他长得好看”这种话苏世实在是说不出口,因此他不悦地皱起眉头,给人一种他在拿不定主意的错觉。 褚子桑的心情就更加复杂了,他本就觉得苏世和舒湄关系非常奇妙,在加上苏世对舒湄那特殊的态度,怎么着也是对嘉靖郡主动心了而不自知才对,可现在这个人居然一本正经地和他说“嘉靖郡主心仪于他,并且他并不想和舒湄产生友谊之外的感情”,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大。 先不管嘉靖郡主对苏世是否有意思,褚子桑可以肯定的是,在苏世心里,嘉靖郡主绝对不会是普通朋友这么简单,虽然并不知道他自己对于舒湄的定位是什么,但他最起码能认识到舒湄的在他心中的重量。 因此褚子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先不去想这些,而是说道:“那你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子湛……嘉靖郡主她性情跳脱,有些事情在放在女子身上是十分出格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但即便是这样,苏世也没见嘉靖郡主调笑过别人的容貌,为何就偏偏隔三差五的撩拨他? 苏世原本是并没有往这上面想的,但是今日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奇怪,舒湄对他笑得也太过灿烂,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于是便来找褚子桑商议。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这样——“你说这世上为何会有人为了几面之缘的人而甘愿赴死?” 当时的褚子桑还在生气,冷不丁听了这么一句,没好气地说道:“大概是情根深种吧。” 于是苏世便想到了初次见面时舒湄送他的那首诗…… 这个想法有些惊悚,苏世明显地皱起眉头,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大事:“若是你我并未相熟到这样的境地,你会与我畅谈心事掏心掏肺吗?” 听到这里的褚子桑几乎要觉得苏世今日被人换了魂,满眼怀疑地盯着他:“你怎么了?” 苏世并不回答,褚子桑只能惊疑不定地说:“自然不可能。” 苏世又想起那日在方府他与舒湄谈起方家往事时舒湄所流露出来的尖锐…… 那个时候他们是第几次见面? 苏世有些不敢想下去,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以你的性格,为何会如此帮我?” 这句话一抛出来褚子桑当真是有些担心了,无缘无故的苏世怎么会问起这个问题来,可就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苏世却十分认真地让他回答,褚子桑只能说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些?你是我的好友,你的事情我自然是义不容辞的,难道这些年你没有帮过我吗?” 褚子桑和舒湄的性格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极其怕麻烦,这样的一个人却为了他甘愿卷入到这种皇权争斗中去,甚至主动揽去了柳如绵的事情,这……其中原因究竟是为何已经十分清晰了! 苏世得出了这个结论,于是便有了眼下这一幕,他自个儿沉着脸色,内心已经是惆怅无比,褚子桑看他的眼神却充满了关怀,两个人各怀心思谁也说服不了谁,最重要的是谁也没打算说服对方。 “我先回去了。”苏世坐了一会儿,觉得在褚子桑这里并不能帮他理清楚和舒湄之间的关系,而褚子桑更是怕和再这样的苏世呆下去他的内心会发生什么不可逆转的改变,一句话也没挽留地把苏世送走了。 而离开褚家的苏世心情却没有半点好转,他十分认真地在思考嘉靖郡主当真喜欢他这个命题若是成立的话他应该如何应对舒湄。 第一百六十九章倒霉 舒湄和柳如绵有一点相同的地方,就是她们都曾经救过苏世,虽然柳如绵是受人安排之事苏世已经查清楚了,但前世的经历让他明白自己并不想以成亲的方式来“报恩”,可舒湄和柳如绵又是截然不同的,这两个人没有任何的可比性,舒湄默默无言地救下了他的性命,他时隔两世才知晓,而且前世她为了救自己而香消玉殒的场面太过记忆深刻,早就成了苏世心的劫。 重来一世苏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舒湄究竟为自己做了多少事情的时候,忽然发现了这情深如许,这让苏世难免有些惊慌,很显然他并不想失去舒湄这个朋友,可他又着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舒湄。 若只是一个无关之人的爱意便也罢了,可偏偏这个人是舒湄,他不敢让她有损丝毫,这该如何是好? 身为一个活了两世的人,苏世遇到这样一个困扰了人类多年的问题时也依旧想不出一个完美的办法,第二天,苏世沉着脸做出了决定——先从杨家下手! 杨家父子贪赃枉法,若是落在苏世手上本就不会有好下场,而现在他又招惹了舒湄,联想起不久前赏菊宴上杨琇的所作所为,整个杨家上下,就没有一个是无罪的。 舒湄这两天知道了橡胶的存在,一直在埋头计划着该如何利用,从何处开始,对于外面的事充耳不闻,等她知道杨家已经完蛋了的时候,已经接到了让她和沈素也一同参加祭天大典的圣旨。 送走宫中之人后,舒湄波澜不惊地让人把圣旨收起来,随后便亲自去拜访了方唐,谁知方唐竟然不在,就连蔌夕都出了门,方家的人都说方唐是奉旨办案去了。 这倒是奇怪,方唐已经不管朝政多年,这会儿竟然出了山?这不是还没到翻查贪污案的时候么? 舒湄想着大约是计划有变,可能这其中出了什么变故导致事情提前了,这样一想她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不知苏世提前计划是否有所不妥。 “先生已经赋闲多年,不知是什么案子竟然能劳动先生亲自查办?” “郡主有所不知,此事说来也是凑巧。”那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笑之事,表情很是松快,说道:“将近年节,这京城里炭敬送礼的人不少,有些人便将注意打到了咱们府上,正巧撞到了夫人的枪口上,夫人当即大怒,雷厉风行地揪出不少人,本朝官员俸禄不高,每年冰敬碳敬几乎成了默认,可夫人受不了这些腌臜事情,便将此事捅到了圣上面前。眼前皇上正忙着祭天之事,内阁里也在清算整理今年的政务哪里有时间去管这些,皇上被夫人说得没有了法子,生气一下便将事情全权交给了夫人,所以夫人才忙到现在才未归来呢。” 这样看来这个时机倒是不错,舒湄点了点头,又问:“是什么人如此没有眼色竟敢来贿赂先生?” “谁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反正好像是杨家的什么分支,郡主也知道杨家如今落了难,他们恐怕是见到杨家没有了出路才来巴结夫人吧。” 宰相门房二品官,虽然只是方府的一个下人,可他的底气也十分充足,舒湄见他翻白眼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听到杨家倒霉的时候心情更是顺畅,这样看来这些事情就应该是苏世一手安排的了,她也不必担忧。 原本她来方府是想向方唐请教一下若是参加祭天大典有什么忌讳之处,既然方唐不在,干脆找了个地方坐下听听杨家的下场。 舒湄不算是个小肚鸡肠之人,可对方几次三番想要自己的命,她若是还能慈悲心肠那才是奇怪,若不是早就知道杨家气数已尽,舒湄恐怕自己出手都是有可能的…… 而如今为了让方唐合情合理地“察觉”到军需贪墨之事,杨家就是一个极好得到切入口。 方唐在朝中地位很高,雍晟夫人的名号在军中更是吃得开,她雷厉风行地将杨家父子直接下了大狱,虽然在未定罪之前没动杨家其他人,却是将杨府彻底看管起来,进出人员都要查个清清楚楚,真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舒湄听说杨家夫人受不了这个打击当场和进来的人闹起来,结果被方唐直接关了进去,想在雍晟夫人面前耍泼皮,怕不是脑子有毛病…… 至于杨家的其他人,那就更是不值一提,事情闹开以后,几个跟着杨琏胡作非为的人主动上告揭发了杨琏平日里横行乡里的那些事,树倒猢狲散…… 舒湄听了一耳朵的八卦议论,感慨了几声杨琏做人的不地道,这么快就有人反水,看来那日所说的那些话还真是没有说错,只是奇怪为何竟没有传出杨琏埋伏了舒子湛一事,百草堂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传来,这倒是有些奇怪。 舒湄自然不知道这件事情还有苏世的手笔,在方府扑了个空后便回去了,祭天一事事关重大,沈素专程将她叫过去细细说了许久,很快就到了祭天大典当日,天还没亮的时候舒湄就被人从被窝里拉起来出梳妆打扮,穿上繁重的郡主礼服,这才跟着舒停云一起出门,只是她没有想到,舒至予竟然也会跟着一起过去。 他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儿,虽然是王府嫡子,却未承袭世子之位,这么小的年纪就参加祭天大典,究竟是嘉靖王府的荣耀还是苏瑾的荣耀? 舒湄心中忖度了一番,却并没有表示什么,只是亲切地和舒至予打了个招呼,在京城中待了许久他终于对舒湄熟悉起来,也不像之前那样拘谨,由舒停云牵着向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显得非常乖巧。 沈素站在王府大门前,在蒙蒙亮的天色中叮嘱道:“祭天大典乃是国之大事,你们万事谨慎。” 三人一一应下,掐着时辰离开了王府,马车上备足了糕点,舒湄知道稍后可是一场体力活动,所以哪怕因为起得太早没有胃口,也尽力吃了一些,等到了太庙底下,已经有不少官员都到了。 舒湄下车时舒停云正抱着舒至予下来,看见舒湄的视线这才向她走过来,舒停云道:“祭天大典原本是由皇上和皇后一同祭拜天地先祖,但元皇后薨逝多年,也未见皇上有立后的意思,以前皇上都是带程贵妃参加的,今年四皇子犯了大错,程贵妃恐怕是来不了,我也不知道今年究竟是哪位贵人有此荣幸,但不论是谁,那都是女眷那边最尊贵的人。参加祭天的女性本就少,你多加注意。” “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舒湄并不排斥舒停云的关心,半是顺嘴半是意有所指地说道:“至予年纪还小,又是第一次在这么隆重的场合出现,哥哥你可要照顾好他。” “二姐姐放心,我会懂事的。”舒至予还是个小孩子,圆圆的脸笑起来非常讨喜,他抓住舒湄的袖子,稚嫩的脸上表情很是认真:“我会牢牢跟在大哥旁边的,绝不乱跑!” 舒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随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知道啦,你是我们家最乖的孩子了。” 边说舒湄边揉了揉舒至予的脑袋,这才和舒停云暂时分别,转过身后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章原样奉还 “郡主,怎么了?” 因为祭天不好带太多的人,舒湄身边这会儿就只有一个更稳重些的白茗,她看见舒湄骤变的脸色,压低了声音如是问道。 “白茗,你去找一个香囊过来。” “香囊?”白茗迷茫地看了一眼四周,舒湄要香囊做什么? 舒湄稍稍将冷色收敛起来,说道:“不拘是什么样式的,只要没有什么标记就行,快去吧,等时辰到了我们就要出发了。” 看着舒湄不像是开玩笑,白茗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小跑着去了,所以她没有看见舒湄脸上的笑有些讽刺,她低声呢喃道:“看来温眠的话还真不是骗我的。” 当初温眠接近舒湄用的是“舒至予抢占粮田欺压百姓”这个理由,可舒至予还只是个小孩子,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没见他有什么异样,如今看来却是舒湄太过天真了…… 这样想着舒湄的眼神便冷了下来,苏世远远地看见了一袭正装的舒湄,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打算快步走过去,可舒湄脸上的神色却叫苏世忽然停住了脚步,她……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按照舒湄的性格,在祭天大典这种大日子里她是绝对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即便是装不出笑意来也不会这么容易让人抓住把柄。 苏世这么想着,下意识地向她走去,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晚了。 “殿下?您是一个人过来的?” 苏世乃是皇子,按理应该是跟太子一同过来才对,此刻见他孤身一人,舒湄倒是有些好奇了,歪着脑袋略带着笑意看向苏世,就好像方才苏世见到的冷淡模样不是她一样。 “我既然已经出宫立府,就不再与宫中皇子同行了。”苏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这只是一场正常无比的对话似的,他想着舒湄方才的表情,还是说道:“郡主不必担心,虽然历代祭祀都没有要侯爵嫡女参加的先例,但既然本朝女子可在朝为官,这便不算什么,陛下破格让你参加,其中也是有原因的。” “这么说殿下知道?” 舒湄早就知道苏世神通广大,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而苏世自从那日意识到嘉靖郡主对自己的心意后,就有些无法面对她这样亮晶晶的表情,因此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说道:“嘉靖王近来打了几个胜仗,都是密信传回来的战报,大概连王府里都不知道,岭南多年叛乱有望平定,陛下自然是高兴的,允许郡主参加祭祀,也算是对王爷的嘉奖。” 前世的这一年中苏世虽然被幽禁王府消息不通,但对于各地的战况却是很清楚的,这段时间内嘉靖郡王的确是屡战屡胜,若是没有不久后的那一场民变,岭南说不定真的能平定,这天下也就乱不起来了,按照时间估算,这个时候皇帝应该是对岭南格外倚仗,所以即便是那日听到了不少谣言,苏世也并不为舒湄担心,更何况那些谣言还是舒湄自己散播的了…… 而舒湄对于苏世的消息也是毫不怀疑,她想起那日桂嬷嬷说舒旼说不定来年有望归京的话,这样看来苏世说的八成是真的。 她对于这位成王殿下的手段更加敬佩,正想和他多说几句,苏世却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先去迎接我皇兄等人,郡主也早些去姨母那里吧。” 说着苏世便匆匆离开,舒湄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苏世今天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若是不认识苏世的时候还好,如今她和苏世也算是好友,从他那木然的脸上便能窥探出些不同的东西来,这种进步一时让舒湄不知该是喜是忧。 幸而白茗很快就回来了,舒湄也没有时间去想苏世的问题,接过白茗手中的红色荷包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白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这是我自己做的,平日里装些小零食,因为祭天大典不敢带着才放在马车上的。” 舒湄没想到素来稳重的白茗还有这样一面,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白茗将脑袋埋得更低,说话却是飞快的:“郡主不要担心,我已经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因为郡主说……不拘是什么样子的我才、才……用这个行吗?” “无事,这个就很好。”舒湄不知将什么东西放进了荷包里,见白茗脸上还是通红,取笑道:“这次你立了大功,回去赏你一盒糖蜜饯。” “郡主……” 这种打趣让白茗无力招架,好在舒湄还有正事要做,很快恢复了正经,将那荷包再次交给了她,说道:“你去把这个交给四弟,就说是他的东西落下了。” 白茗顿时迷茫了,舒湄今日是怎么回事?一举一动奇怪得很,她皱着眉头完全不知道舒湄要做什么,就听见舒湄道:“不要当着大哥的面啊,你也不能偷看,我方才瞧见先生已经来了,我先去找她。” 等到白茗反应过来的时候,舒湄已经绕过她向着远处的方唐走过去了,远远地就喊了一声“先生”,分外亲切,白茗神色犹豫地看了舒湄一会儿,这才转身向舒停云二人的方向走过去。 舒停云本在宫中当值,身上有有着世子的名号,在这京城里十分吃得开,很快和其余的官员们聊到了一起,而舒至予因为年纪太小,这些大人们便将话题都放在了他身上,若是有人问他话,舒至予便乖巧地应一声,往往能把人哄得哈哈大笑,一行人也算是其乐融融。 而就在这时言慎过来在舒停云耳边低语了些什么,他这才抱歉地冲各位大人一拱手,道:“有些小事,诸位大人请容我先失陪片刻。” 如此一来他才带着舒至予一同离开,旁人看着这两人的背影不由得感慨,嘉靖王府的小姐们闹得水火不容,两位真正有利益纠纷的公子倒是兄弟情深,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在祭天大典上自然是最容易出错的,舒停云非但不趁机做手脚,反倒时刻牵着舒至予,舒至予也是乖巧懂事,这般兄友弟恭真是难得。 而当事人对于旁人的评价一无所知,舒停云带着舒至予一同离开,没一会儿就见到了在外等候的白茗,不由得有些疑惑,道:“你怎么过来了?” 白茗对二位分别行了礼,解释道:“是四少爷落了东西在郡主那儿,郡主特地命我过来归还的。” 说着便将那荷包交给了舒至予,小孩子的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疑惑,他笑着看向白茗,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这里面装了什么呀?是吃的吗?” 祭天大典何其重要的事,怎么有人敢带着吃食上山?舒至予一个小孩子不明白这些道理就算了,可舒湄难道也不懂吗? 舒停云皱了一下眉头,没说什么,这个时候舒至予已经将那荷包打开了,红彤彤的脸上原本满是高兴,好像有些嘴馋似的,可在看清那里面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小脸上却刷的血色褪尽。 第一百七十一章噩兆 他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不懂得如何掩藏心中所想,一下子就叫人看出了端倪,舒停云直觉事情不对,伸手便想将那荷包拿过来,舒至予还有些肥嘟嘟的手却死死地攥住了荷包,把里面的东西都捏碎了,碎屑从荷包口洒出来,舒停云在看见那是什么的时候脸色瞬间阴沉无比。 祭祀先祖不得心怀不敬,若是在祭坛之下身上还带着吃食,那就是不敬神灵,更何况舒湄送过来的这一袋花生酥? 几乎是整个大炎朝都知道,太祖皇帝接触到一切和花生相关的东西就会浑身起疹子,当年太祖登基之前,外邦尚未平定,就有间隙潜入皇城,在太祖的吃食中加了花生,那一次太祖更是险些丧命,因此这样东西是绝不可能出现在太庙这种地方的。 舒湄把这个东西送过来,还特地说明了是“归还”,显然是舒至予不知什么时候放在她身上的,这些日子关于“妖星”的传言沸沸扬扬,宫里的贵人们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他们真正是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在这种时候舒湄再带着一袋花生酥入太庙,那才是真正冒犯天威心怀不轨! 舒至予也终于反应过来,他眨了眨眼睛,勉强装出一副无辜的神情,却掩盖不住眼底的心虚,他将那荷包递还给白茗,道:“这不是我的东西呀,二姐姐可能是认错了吧。” 白茗看向舒停云,一时不知该不该接,舒停云道:“长者赐,不敢辞。虽说我们同是兄弟姐妹,都是平辈,但湄儿毕竟长你几岁,既然是她特地吩咐人拿过来的东西,你便接着好了。” 这话才刚一说完舒停云转身就走,舒至予登时不敢置信地看着舒停云,他这是要自己拿着这东西上山?! 不、绝不可能! 在舒停云看不见的地方,舒至予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恶毒,他死死地攥着手里的荷包,眼中神色变幻莫测,不知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白茗被他脸上的阴鸷吓了一跳,匆忙说了一声告退便跑了,舒至予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将脸上的表情收起来,转身去追舒停云:“大哥你走得太快了,等等我嘛。” 刚才舒停云待他如何亲厚是所有人都看见了的,这个时候自然不可能对他甩脸子,舒至予心里冷笑,追上了舒停云的脚步,故作天真地问:“大哥你忽然之间怎么了,都不等我的。” 小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非常好听,撒起娇来更是叫人无法拒绝,更别说舒至予还鼓了鼓脸颊,十足的天真可爱。 舒停云脚步顿了一下,舒至予脸上的笑顿时更灿烂了,早就听说舒停云迂腐得很,都到了这一步恐怕就要发怒了,在天子祭坛下怒斥胞弟,不知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他这个世子之位还做不做得稳。 只可惜现实远比梦想残酷,舒停云脸上一片冰冷,却并未对他发怒,而是说道:“嫡姐送的荷包,即便是心中不喜也不能随意丢弃,四弟自小在右王妃身边长大,应该是极其知礼的,在这太庙底下,可不要做出什么不尊嫡长的事情来。 舒至予:“……” 不是说这位世子爷不谙世事得很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先是舒湄发现了他暗中放在她袖子里的糕点,后是舒停云斩断了他想将这荷包丢在路上的后路,向来顺风顺水的舒至予出离愤怒了。 在一帆风顺的时候,谦和乖巧和明明如月哪个都不难做到,可连连遭受挫折还能不动声色那才是深藏不露,舒至予从小就知道只要他露出讨喜的笑容,不论什么东西都能得到,甚至沈素那女人都不管他,在今日之前一切都和在岭南的时候没什么区别,所以惯得舒至予胆子愈发大了。 却没想到今日连着栽了一个大跟斗,原本舒至予只是憎恨舒停云抢走了自己的世子之位,但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他其实也没什么概念,只是母妃一直跟他说着嘉靖王府的一切都是他的,所以他才愿意将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可这次,他是真的将舒停云舒湄二人怨恨上了。 小小年纪能流露出这样的眼神,舒停云不知道他在岭南接受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教育,苏瑾身为皇室公主,竟把孩子教成这样。 他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头,却并未说什么…… 另一边舒湄处理完了袖子里杀机,便不再理会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景,她只不过是想警告舒至予不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至于最后舒至予会如何处置那荷包她却是不管的,所以在和方唐聊天时心情十分放松。 大炎朝虽然有方唐这一员猛将,但做到三品以上的女官却是寥寥无几,因此这边几乎没有人,舒湄跟着方唐简单认了一圈人后便扶着她说话,这些日子民间传闻沸沸扬扬,方唐自然也听说了些,在这种节骨眼上出了这样的流言,针对的是谁不言而喻,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其中有问题。 又恰逢皇上特许嘉靖王府眷属皆可参加大典,将舒湄放到了明面上,方唐直觉今日之事没那么简单,可舒湄看上去没有丝毫担心,好像对于这些天的事情一无所知,方唐又不由得有些疑惑了。 这丫头不像是个笨的,想来若当真有什么事,应该是会向她询问一二,她如今这样的表现恐怕是胸有成竹。 方唐毫无原则地选择了相信舒湄,于是和她闲话起家常来,没过多久圣驾就要到了,百官便赶紧站好,舒湄沾了一个勋贵世家的好处,所站之处比较靠前,所以全程不敢有任何逾越,即便是登山过程中已经脚酸到快断了也不敢抻腿,时刻保持着一个郡主该有的端庄。 皇上此次祭天并未带妃子同行,这让许多人心中起了心思,程贵妃因四皇子之过无缘随王伴驾,但皇上却也没有因此带其余人同行,足可见程贵妃在他心中的地位。 吉时已到,祭天开始,舒湄对这些繁文缛节不感兴趣,跟着百官一起要跪便跪,要起便起,全程垂首恭敬,但是当皇帝拈香祷告为万民祈福时,异变突起。 祭坛上一人高的青铜鼎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爆炸了! 青铜鼎四五百斤的重量,从内部被炸得四分五裂,飞扬的香灰将整个祭坛都笼罩了起来,舒湄等人站在祭坛之下,被那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头脑发胀,更是看不清上面的人影,苏世最先反应过来,眼中冰寒颜色一闪而过,瞬间冲了上去,舒湄正和百官一样处于反应不过来的状态,看见苏世额影子时却瞬间回神,大喊了一声:“护驾——” 前后也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守在下面的御林军瞬间拔刀冲了上去,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第一百七十二章暴怒 护驾的逃命的乱成一团,方唐一皱眉,当场站了出来:“安静!慌慌张张地成何体统!百官都站着别动!来人,将太庙围起来,不许任何人离开,司礼监的人呢?!把下面的人都给我看好了!” 方唐临危不乱,让百官找到了主心骨,场面很快被控制住,祭坛上因为爆炸造成的烟尘还没散,但是已经隐约能看清人影了,因为刚刚冲上去一批御林军的缘故,这会儿看上去有些混乱,很快就有人搀着皇帝走了出来,因为身体残缺之人不得入太庙、不得上祭坛,所以此刻扶着皇帝的并不是老太监戴瑞,而是舒湄的老熟人——陆番! 皇帝狼狈地从祭坛上下来,百官都吓了一跳,纷纷叩首请罪,舒湄也赶紧跪下来,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上去,陆番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这种场合,陆番要随行也很合理,但他应该是站在下面和百官一起朝拜才对,究竟是什么时候冲上去的? 若是混迹在人群中,舒湄还能防着他发现自己,可这会儿要是正面相对了,那之前的一切掩饰可就都成了笑话了…… 因为陆番的出现,舒湄难免有些焦躁,一时竟没有心思去注意眼前的这件事情。 皇上是距离爆炸最近的一个人,险些被那五六百斤的青铜鼎砸到,但即便是没有受伤,身上也已经是满身香灰狼狈不已了,更何况这么大的动静,还以为是有刺客刺杀,他也是受惊不小,这会儿被陆番扶出来,连自己的气都还没捋顺就已经勃然大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能给朕一个解释!嗯?!” 这个时候可没谁敢说话,一个个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皇上站在九十九级台阶的祭坛之上,就如同俯视众生一般脸色阴沉得怕人,刚想说些什么身后的烟尘中便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那声音虚弱无比,咳得都接不上气了,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就好像是催命符似的让人背后发寒。 太子身为国之储君,自然是要跟着皇帝站在祭坛上的,苏世脸上黑得能滴出水来,一言不发地撑着苏轩已经使不上一点力气的身体走出那浓浓的烟尘。 苏轩身上也十分狼狈,脸色苍白如纸,即便已经没有力气站着却还是要推开苏世向苏显瑜行礼,这让苏世的脸色更加难看,到最后皇帝还是因为苏轩这下一秒就要死掉的样子起了一丝恻隐之心,说道:“太子受惊身体不适,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苏轩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险些将肺管子都呛出来,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但是却没人敢打断他。 他倚在苏世身上,虚弱地说道:“父、父皇咳咳……青铜鼎裂,其中、必有蹊跷,恐怕是咳咳咳……有……有人从中作梗,此、此事咳咳定要明察。孩儿形容狼藉……咳咳望父皇能咳咳咳咳咳……” 话没说完苏轩的咳嗽便再也忍不住,呼吸声像是破风箱似的病入膏肓,让所有听着的人心都提了起来。 可即便是到了这种境地,他也知道苏显瑜身为一国之君,不该在群臣面前如此狼狈,还要借口自己形容狼藉给苏显瑜找台阶。 如此用心良苦终于让苏显瑜从盛怒之中回过神来,他眼里多了几分温情,让苏世先将苏轩扶下去,又找了太医在一旁侯着,自己也趁着这个机会离开群臣的视线,不一会儿戴瑞便过来宣旨让群臣去太庙前候着。 原本舒湄是并不惧今日之祸事的,但因为出现了一个陆番,事情就忽然变得棘手起来,方唐见她脸色难看,以为是这场变故吓到了她,低声宽慰她道:“不必担心,虽然青铜鼎裂是不祥之兆,但如此情景指不定是有人从中作梗,祭天此等大事,礼部和钦天监经手的人虽然多,想要查出来却不难,放心。” 舒湄勉强笑了笑,觉得方唐的提醒十分温暖,但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今日恐怕当真是要暴露了。 若是自己的身份被陆番识破,以嘉靖王府的地位之特殊,皇帝恐怕很快就会知道她在外面的二重身份,也会更加忌惮嘉靖王府,虽然舒湄并不在意嘉靖王府日后会如何,但目前来看百草堂是她日后的退路,若是就这样被皇帝知道了,她的逃离之路可就更加曲折了。 舒湄就这么煎熬地和群臣一起站在太庙前,礼部尚书已经被皇上叫了进去,陆陆续续牵扯进了不少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位御林军突然向女眷这边走过来,众人有一瞬间的疑惑,这祭天之事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但也有人很快想起来这几天的流言,看向舒湄的眼神瞬间变了,忌惮者有之、同情者亦有之,但不论他们心中究竟是如何认为的,脑海中最终运转起来的却都是嘉靖王府与时局的变化牵扯,思考着日后该如何行事。 方唐有些担忧地看着舒湄,向那御林军说道:“不知皇上突然召唤郡主是有何事?” 那人对方唐十分尊敬,却也不敢泄露里面的情景,只是说道:“夫人放心,只是照例询问些事情罢了,皇上和几位皇子都在里面。” 话说到这份上方唐也就不好再问,反倒是舒湄安慰性地拍了拍方唐的手背,说了几句“皇上圣明”之类的马屁让方唐放心,这才扬起一个温和的笑意看向那人:“我们走吧。” 他似乎是没想到嘉靖郡主竟然这么好说话,心里松了一口气,看向舒湄的表情却也有些奇怪:这样的一个人不会真的是什么妖怪吧? 可这些事情不是他们能够揣度的,舒湄很快到了皇帝等人所处的偏殿,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几位皇子站在一旁,地上倒是跪了几位官员,只可惜除了礼部尚书舒湄一个都不认识,陆番却不在,这让舒湄一直有些忐忑的心放了下来。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微垂着头直接走到皇帝面前跪了下来:“臣女舒湄参见皇上。” “起来吧。” 苏显瑜倒是没有为难她,舒湄老老实实地道谢起身,站在一边什么话也不说,苏世看了一眼她这副模样,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心情瞬间消散了,嘉靖郡主可是对危险最敏感的人,如今装成个鹌鹑似的那还不是胸有成竹? 苏显瑜也是饶有趣味地晾了她一会儿,发现对方竟然真的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他才终于说道:“裴烨,将事情同郡主说说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高高拿起 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官员向皇上磕了一个头,转了个方向先是向舒湄行礼,被她错开一步让开了,那人也没有强求,礼数周全之后才说道:“郡主,臣乃钦天监裴烨,有些情况希望郡主能够知晓。” 舒湄礼貌地向他颔首,柔声道:“大人请说。” 裴烨先是进行了一番滔滔不绝的“请罪”和对钦天监的介绍,直到皇帝都不悦地略皱起了眉头这才进入正题:“所以在祭天之前,臣曾夜观天象,只觉得紫微星宫不稳,似有邪祟入侵,加之今年至今未雪,乃是大灾之象,臣心中惶恐,与钦天监其他大人一同推算,这才终于算出那邪气所在之地,正是嘉靖王府中,嘉靖王镇守一方德高望重,臣等不敢妄议,想着待天象更清晰些再禀告圣上,却不料酿成了今日大祸,是我等罪责难逃,这才请郡主过来,希望在为酿成大祸之前及时止损。” 听了这一番长篇大论,舒湄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苏显瑜本就怒气未消,再次听了一遍裴烨的屁话后冷哼了一声,顿时吓得裴烨一哆嗦,他见舒湄没有反应,再接再厉道:“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依大人之意,该当如何?”舒湄倒是不辩解,苏显瑜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今日之事太过蹊跷,他何尝不知道那青铜鼎恐怕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但若是能借此机会除去舒湄也是不错,如今岭南平定在即,余下的匪患不足为虑,嘉靖王府的位子也该撤下来了,不如便从这“妖孽”传言下手,坐实了上天降怒,也是个削番的理由。 舒湄自然能知晓苏显瑜在想什么,所以才会有那个谣言,这是一场大戏,今日只是个开始,度过这一关才是她的主场。 因此舒湄倒是十分顺从,裴烨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说道:“邪祟之气直逼紫薇,若是能够消灭自然最好……” “敢问大人,如何消灭?” 裴烨话还没有说话就被人打断了,大殿上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苏世,成王殿下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像是个合格的旁观者,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开口? 苏显瑜也忍不住看了苏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厌恶,对裴烨说道:“你继续说。” 成王殿下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十分冰冷,如有实质般让裴烨抖了一下,忽然觉得今日之事可能不会那么容易,他定了定心神,这才道:“邪祟依附于活人气息,定是与那人极为契合,但若是活人身死,那邪祟自然无处可逃,到时候只需请几位高人便能将邪祟消灭。” 这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让舒湄去死,裴烨顿时感觉得苏世的目光像是要吃人,被这目光注视地冷汗都要下来了,苏世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刚想说些什么,舒湄就开口了。 “没有别的办法?” 她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完全不知道死亡为何物似的不知道害怕,但却出于本能想要规避,事实上舒湄心中却也是难得升起了一丝杀意,对方已经把刀都架到了脖子上,即便舒湄不想赶尽杀绝,遇到这样的事情却也是不可能忍得下去的。 她这话音才刚落下,又一个跪着的大人就说话了:“但是嘉靖王在沙场厮杀保一方安定,若是如此处置岂不是让人心寒?” 好在裴烨也没有愚蠢到以为这样就能解决掉舒湄,方才抛出这句话本就是为了退而求其次,他犹豫着说道:“若、若是不能消灭,那便只能镇压了。” “如何镇压?” “邪祟生于东南,需经冻雪风沙方能压制,臣纵观星图,算出西北一地界正好能克制郡主身上的邪祟之气。但郡主乃是富贵之家,若是去了那里,恐怕要先受些皮肉之苦方能洗去那邪祟从郡主身上沾染的显贵气运。” 这就是要流放舒湄的意思。 自古以来,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流放,但对于女眷却极少有这样的做法,舒湄若是被送去西北自然不会像犯人一样受劳役之苦,可境况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朝廷真的会因为一个天象就流放当朝郡主吗? 在那天象没有真的显示出什么兆头来之前,任何一位明君都不会这么做的,更何况这位郡主的父亲还是手握兵权的一方豪强呢? 所以舒湄丝毫不着急,一般情况下,若是有“妖孽出世”,不论是真的天象还是故意陷害,总少不了一番辩论争吵,甚至能上升到人身攻击相护攀咬,所以裴烨此次是做好了充分准备的。 不光是他,甚至就连皇帝如今还在盛怒之下,都已经做好了听一场大吵的准备,他想借这个机会收回嘉靖王手上的兵权,却也知道此事急不得,因此在舒湄这个突破口上便很有耐心,甚至愿意陪她演一出“怜惜信任”并且为了维护她“力排众议”的戏码。 反正他的态度摆了出来,而日后当真出了什么不祥之兆的时候他为了天下苍生只能忍痛做出抉择也就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嘉靖郡主从头到尾都平静的可怕,就好像是十分配合对方将这“妖孽”的名头扣在自己头上,这般行为与正常人相去甚远,自然会惹人怀疑,可却没人敢说些什么。 难道主动站出来为舒湄说话? 疯了不成! 所以在裴烨的话音落下之后,舒湄不说话,大殿里就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苏世皱着眉头看向舒湄,她这副样子分明就不像是要束手就擒,可她究竟准备了什么?为何到现在都不出手? 可舒湄低着头,瘦小的人站在那里就好像是与世隔绝了似的透出一股凄凉落寞来,根本没办法感受到苏世的困惑。 这长久的沉寂就连苏显瑜都看不下去了,他想着若是嘉靖郡主当真蠢笨到了这种境界,不会辩驳也就罢了难道就连求情也不会? 于是他犹豫着是否由自己主动开口提一提嘉靖王劳苦功高此事暂且放下,舒湄却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在满殿大臣目瞪口呆的视线中,舒湄低低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轻轻放下 或许是因为舒湄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太过顺从,众人竟觉得她此刻的笑声是出自真心实意的,像是个被人哄开心的小孩子。 裴烨本就在苏世的目光之下坐立难安,一听见这笑声顿时头皮发麻,下意识问道:“郡主笑什么?” “钦天监敬奉神明,传达上苍之意,却没想到还比不过元阳道长呢。” 随着钦天监的消息“泄露”,一起传出来的还有元阳道长的一句箴言,简单的几个字,可比裴烨说得更加清楚明白,直指嘉靖王府、不畏强权,对比之下裴烨藏藏掖掖倒像是心里有鬼了,舒湄觑着裴烨的脸色,轻飘飘地丢了一顶帽子给他。 “裴大人身份贵重又是神职人员,做事这么藏着掖着可不好,若大人当真觉得这邪祟之象在我身上,大可直接上呈陛下,陛下英明神武,不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都是不会迁怒大人的,如今到酿成大祸才开口,倒像是事后诸葛。” 她也不说裴烨是受人指使陷害她,也不为自己背上妖孽之名辩解,就好像她长篇大论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就只是为了讥讽一番裴烨的行为似的。 裴烨被她这样轻视,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七皇子苏络年纪小藏不住心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皇帝皱眉看了他一眼,苏络才赶紧捂住嘴。 他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在舒湄身上转了几圈,站出来对苏显瑜说道:“父皇,依儿臣之见,鬼神之说向来虚无缥缈,但嘉靖王的功勋斐然却是实打实的,若是因为这些流言便如此处置当朝郡主,难免叫人心寒。” 苏络和舒至予看上去差不多大,学着苏世面无表情地禀告事情时有一种故作老成的感觉,又因为他说中了苏显瑜的考量,他的脸色便放柔和了些,道:“那依你看该当如何?” 不得不说仅仅是这一句话就让大殿上的人均倒吸了一口冷气,要知道苏显瑜这个皇位坐得非常独断专行,即便是太子在十一二岁的时候皇帝也从未考校过他的政务,如今几位已经成年的皇子在上朝时也很少有这样得苏显瑜亲自询问的机会,而七皇子小小年纪,竟然能有此殊荣? 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有些人的心思可就又要动起来了,谁说四皇子得天独厚来着?他那性子恐怕皇上也渐渐厌恶起来了,虽然今日之事还只是一个苗头,但朝中之事风云变幻,谁也说不准的。 苏络好像完全不知道苏显瑜的这句话代表了什么,他原本不过是看着舒湄觉得颇有意思,这会儿真要他说他却也说不出来了,于是只好一摸脑袋,笑道:“这些事情儿臣怎么懂得?那自然是父皇说的算了。” 这番话他说得又轻快又俏皮,像是在撒娇,苏显瑜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这才说道:“虽然鬼神之说不可尽信,但既然裴爱卿和那……”他想了想,忘了他们刚才说的钟乐山叫什么,干脆直接跳过去:“那道长都有所担忧,民间又是人心惶惶的,为堵天下悠悠之口,郡主不如就进宫住一段日子。按照裴爱卿所说,既然这邪祟能压住,郡主暂住宫中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正好至曦也在,你们姐妹两还能做个伴。” 苏显瑜话都已经说出来口,虽然与裴烨的计划大相径庭,但他却不敢反驳苏显瑜的话,心中暗恨却是赶紧附和道:“陛下是真命天子,自有真龙气运,郡主在皇宫中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舒湄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苏显瑜这动作看起来是在维护舒湄,将她接到宫中以堵悠悠众口,实际上却是将她放到了一个虎狼窝里,舒至曦恐怕抱的也是这个目的,只可惜……舒湄也是这样想的。 她温顺地领旨谢恩,道:“陛下明察秋毫,能得陛下庇佑臣女感激不尽,只是此事颇为复杂,还请陛下能容臣女先行回家同母妃详叙一二,也好让母妃放心。” 舒湄没只要不反抗此事就是一帆风顺,这样小小的要求苏显瑜自然会应允,只是苏世却皱起了眉头。 这样的结果其实对舒湄很不利,虽然表面上看只是从嘉靖王府搬出来到了宫里,可一来皇宫不是舒湄的主场,二来她这样轻易地入了宫岂不是在变相承认自己就是妖孽? 这个名头一旦背上,日后只要出了灾情就什么锅都能往她身上扣,更何况皇上早就想对嘉靖王下手了呢? 这样简单的道理舒湄不可能不明白,苏世原本以为她心中有数,却没想到全程舒湄都只是站着挨打,想象中的反转并没有出现,苏世不由得开始怀疑舒湄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似乎是注意到了苏世的目光,舒湄抬起头来的时候和他对视了一眼,苏世一愣,就见舒湄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 苏世:“……” 罢了,她心中有数就好。 前世他也没有听说过什么妖孽之说,想来也不一定是一件大事。 苏世正这么想着,感觉到袖子被人拉了一下,一低头对上一张懵懂的小脸,苏络正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他略一皱眉,想把袖子抽回来,谁知苏络虽然年纪小,手劲儿却大得很,苏世一时间竟抽不开,只能压低声音问道:“怎么?” 苏络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了舒湄一眼,这个眼神让苏世警惕起来,随后他就听见苏络低声说:“二皇兄是不是认识舒湄姐姐?” 皇室的小孩子现如今都这样没有规矩么? 苏世不悦地看着他,低声道:“叫嘉靖郡主。” 苏络:“……” 行吧,一看苏世这沉着一张脸的样子,苏络就算是有贼心也没贼胆了,委屈巴巴地把手收回来打消了向苏世打听消息的想法,苏世看了一眼被捏得皱巴巴的袖口,眉头像是打了个结。 这个时候戴瑞上前禀告说陆大人回来了,和雍晟夫人一起在门外候着。 在听见陆番来了的时候舒湄呼吸都滞了一下,方才是他护驾在前,也不知这段时间去了哪里,舒湄低下头去,不敢在这个时候请求退下以免惹人怀疑,只有把头低下去只希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皇上很快宣两人进来,陆番和方唐就并肩走了进来,这个时候除了地上跪着的大人们还没起来,舒湄和几位皇子都站在一侧,陆番进来的时候一眼就能看见,但是他却连个余光都没给舒湄一眼,向着苏显瑜板正地跪了下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天怒人怨 “臣陆番(方唐)叩见皇上。” “两位爱卿快起来,这个时候过来,有何要事啊?” 陆番本就是奉苏显瑜之名去查查那青铜鼎上究竟有没有人在做手脚,但实际上却是去消除痕迹的,因此他率先上前一步,禀告道:“回皇上,臣方才将祭坛四周都查看了一边,并无贼人出没,青铜鼎已经毁损,却并没有人工痕迹。” 没有人工痕迹,那就真的是上天降罪了…… 陆番很清楚皇帝想要的是什么,而听了这话苏显瑜装模作样地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陆爱卿做事,朕自然放心,你可检查仔细了?” 陆番答:“事无巨细。” 这下子苏显瑜无话可说了,他皱着眉头复杂地看了舒湄一眼,只可惜舒湄自始至终垂着头一副乖巧怯懦的样子,又好像是不论什么结果都毫不在乎似的,只是这样听起来就有些挑衅的意味了。 苏显瑜莫名地有些不舒服,干脆不去管这些,随口说了两句就让陆番退下了。 从他进来之后舒湄就一直提着一口气,虽然她也知道陆番即便是发现了她的身份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多做张扬,只是从头到尾陆番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这就显得很不正常了。 舒湄像是在自找麻烦似的觉得心中慌乱,这个时候方唐才终于上前了,她脸色难看得很,沉声说道:“陛下,臣有谏言原不打算今日上疏,但如今祭天中断,群臣也是人心惶惶,青铜鼎裂本就是上苍预警,文武百官不思民间疾苦却满口妖孽祸国,如此胡言乱语,委实让臣担忧,痴迷于鬼神之说,国将不国也。” 舒湄被一句“国将不国”强行拉回了神志,震惊地看着身穿一品朝服腰杆笔直的方唐,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敢如此大言不惭。 苏显瑜更是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怒气已经显而易见。 祭天之事是有人暗中捣鬼,虽然最终结果是有助于他削弱嘉靖王府的势力,但终归是冒犯了天颜,更何况今日祭坛之上香灰飞洒,苏显瑜几乎从未经历过如此狼狈之事,所以愤怒也是真的愤怒,以至于几个涉事官员至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而就在这个当口,方唐又来了这么一出,苏显瑜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颤抖着手指着方唐“你”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更有裴烨气得浑身发抖,当场忍不住接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钦天监历代都是为占卜国运而生,怎么到了夫人嘴里就成了妖言惑众的江湖骗子?难不成在夫人眼里,皇上是如此好蒙骗的吗?” 他一张口就把苏显瑜给拉了进来,苏世忍不住哼了一声,站在一边的苏络干脆抿着嘴笑,随后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快要气到爆炸的皇帝,赶紧把那笑收了回去。 话一说出口裴烨就意识到自己这是病急乱投医,即便是想把皇帝和自己拉到同一阵营也不是这样说话的,可既然说都说了,也收不回来,他只好惨白着脸色脖子一梗准备和方唐死磕。 谁知方唐根本懒得理会他,不屑地冷嗤了一声,对苏显瑜道:“自古以来,天生异相乃是朝政不德百姓不兴,如今我朝看上去是欣欣向荣,边境虽有战事却难成大器,捷报喜讯接踵而至,但这些却只是表面现象,陛下被这些泼才蒙蔽,是以才会得上天警告,如今预兆已显,有些人却到了这种地步还想粉饰太平甚至栽赃王侯勋贵,其心可诛。臣、有义务向陛下禀告实情。” 方唐说话实在是太冲,她句句说着裴烨居心叵测,好像朝廷已经是岌岌可危,苏显怒极反笑,只是那笑容阴恻恻的,听着的人皆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朕倒是要听听了。” 他早就知道舒湄已经被方唐收为了弟子,却没想到她会为了包庇舒湄做出这种事,眼底闪过一丝杀气,直直地盯着方唐。 方唐丝毫不惧,一撩前摆跪了下来,语句铿锵道:“杨氏父子身为朝廷重臣,目无王法以权谋私,是陛下圣明快刀斩乱麻灭了此等奸佞的威风,但臣追查之下,竟揪出一条贪墨大案。朝中连年征战,军需配给本就紧张,但却仍旧有人中饱私囊,单单是杨家一年受贿就超过十数万两,而根据臣在杨家找到的账本,涉事大小官员竟达百余人,四川、陕西、东南沿海诸多地域多有牵连,其中流通银两数目之大可想而知。边境将士浴血奋战,匪患之地百姓更是流离失所,而这些人!这些国之栋梁!却如此狼心狗肺,无怪乎上苍预警,还望陛下……彻查此案!” 若说开始时苏显瑜还在冷眼瞧着方唐如何为舒湄狡辩的话,在听见“贪墨”二字的时候就已经严肃了起来,听见此等大案,他脸上的怒色反倒是褪去了,只是周身气势更是低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大殿里瞬间落针可闻,舒湄悄悄看了苏世一眼,正好与他看过来的视线对上,他向舒湄递了一个安心的内容,舒湄才再次低下头去。 此等大案牵连甚广,苏显瑜沉默了不知多久,才终于开口:“你们都退下。” 显然这个时候舒湄已经成了“闲杂人等”,跪在地上的裴烨等人也已经满头是汗,赶紧迅速又安静地走了,离开偏殿之前,舒湄能隐约听到苏显瑜在问方唐证据一事,心知此事开端已起,也不知最后究竟能揪出多少人…… 苏世落后她一步出来,在从舒湄身边经过时低声说了一句:“一切有我。” 舒湄一愣,抬起头来时苏世已经走在了她前面,挺拔的身影就连脚步都没乱一下,就好像方才那句话是舒湄的幻觉。 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虽然苏世今日怪怪的,但幸好没变化太多…… 舒湄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身边却又传来一道声音:“郡主姐姐。” 摄于苏世征战沙场的气势过于吓人,苏络勉强抛弃了“舒湄姐姐”这个称呼,和苏世的建议中和了一番,才得出了这么一个叫法。 舒湄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却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的苏络。 小皇子飞快地眨着眼睛,双手负在身后,扬起脑袋笑眯眯地看着舒湄,同样是乖巧的样子,却比舒至予灵动许多,也顺眼许多。 舒湄不敢怠慢,冲他屈膝行礼:“七殿下。” “郡主姐姐现在要回去吗?” 第一百七十六章亲近 小孩子这种甜甜的笑容,很难有人能够拒绝,舒湄也笑得很高兴,问他:“多谢殿下方才为我说话,但您就不怕我身上的邪祟之气会对您有害吗?” “我是皇子,邪祟是会避着我的。”苏络完全没有听出舒湄的意思,高兴地说:“所以郡主不要担心,等郡主姐姐进宫了,我就去找你玩。” 童言稚语,舒湄简直分不清他究竟是真的天真无邪还是有意接近,只好暂时与他同行,说道:“既然殿下想玩儿,那日后我可就要承蒙殿下照应了。” 一听这话苏络当即挺了挺胸膛,一拍胸口道:“姐姐放心,我定会和二皇兄一样保护好你的。” 这称呼一下子就进化到姐姐了,舒湄无语了一下,旋即却瞪大了眼睛,见鬼似的看向苏络。 他没注意到舒湄的异常,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身边没了人,这才疑惑地转过身来,稚嫩的脸上满是不解,没有一点作假的痕迹:“姐姐?” 舒湄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来走上前去:“七殿下,您的姐姐只有三公主和五公主,我只是……一个臣子,而且……” 话还没说完,苏络就不高兴地一拧眉,使性子似的轻哼了一声:“方才二皇兄也是这样说的,郡主姐姐和二皇兄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舒湄:“……” 苏世究竟和这孩子说了什么?! 苏络是叶贵妃的孩子,叶家虽然家世比程家要好一些,但和苏世也是从无交集,所以苏络和苏世是敌是友舒湄都不清楚,但这孩子现在这随口就将她与苏世扯到一起又是什么情况? 舒湄十分确定,她和苏世的关系就连方唐和褚子桑都知道的很少,若不是苏世告诉他的,这小孩子为何如此确定?而且听起来他似乎还觉得的舒湄和苏世之间不仅仅是朋友,否则哪来的什么“心有灵犀”这样的词汇。 “七殿下,我和成王殿下的关系并不是那样的,殿下现在年纪还小,虽说是童言无忌,可这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知不知道?” 虽然内心已经十分复杂,舒湄却仍旧要挤出笑脸哄小孩,苏络被她这样甜腻腻的态度惊到了,小脸都皱了起来,十分嫌弃地后退了一步。 舒湄:“……” 她难得哄小孩,居然还惨遭这样的对待,舒湄有些头疼,刚想说些什么舒停云就过来了,他许久不见舒湄回来,这才会亲自来寻,而舒至予也屁颠地跟在他后面。 远远地看见舒湄,舒停云松了一口气,快步走过来说道:“没事吧?” “世子哥哥。” 苏络的声音传出来,舒停云这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人,他先是惊讶地退了一步,赶紧向苏络行礼谢罪,随后才疑惑地看向舒湄。 舒湄为何会与七皇子在一起?而且七皇子向来是喊他“舒侍卫”或者是“世子”的,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舒至予在宫中停留时间短,并不认识苏络,但苏络却飞快地认出了他,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矜持地笑了一下:“你就是郡主姐姐的四弟吧?听我母妃说你比我要小一些,那我就叫你至予了。” 舒至予赶紧称是,舒湄看着这两个人在一起忽然觉得的头大,反倒是舒停云见此情景将两个人一起打发了,说是他们年纪差不多能玩到一块去。 被他这熟练的手段小小惊讶了一番,舒湄这才和舒停云说起在里面发生的事情,舒停云对后来的什么“贪墨案”丝毫不感兴趣,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舒湄,让她在宫中万事小心。 所幸舒停云自己就是皇帝近侍,虽然后宫外男不得入内,但他的这层身份行走也是很方便的,即便是舒湄入了宫,他也能有个照应。 虽说入宫是在舒湄意料之中,但在皇宫里面的时候回发生什么就是谁都不知道的了,舒湄并未拒绝舒停云的好意,两个人一起走回去。 因为今日本是祭天的关系,皇上又一直没说散,是以百官都还留在太庙之前,等了这么长时间人群中也有些低低的议论声,年纪大些的已经顶不住了,而舒湄这边因为没有了聊天的人,就这么一直呆着也是无聊,顿时觉得日子颇有些难捱,好在没过多久吉祥就过来了,奉了太子的命令让诸位大人先回去,如此一来群臣终于能松口气,群臣更是直夸太子仁德。 舒至予和苏络好像玩的还不错,舒湄远远的就看见他们二人挥手告别,各回各家各找各兄去了。 看着苏络紧跟在苏世身边,仰着头和他说话的样子,舒湄不禁想,或许苏世和苏络的感情的确不错,否则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上哪里知道她和苏世关系不错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舒湄终于心安了些,至少不必担心此事会泄露出去,却全然没有想过他眼中的兄弟和睦景象其实完全是苏络在缠着苏世。 苏显瑜还在偏殿里听方唐汇报那军需贪墨案,苏世等人因为是皇子自然不能跟着群臣一起回去,但他们在这里也比旁人要自在许多,苏世去看了看苏轩的情况,确定他方才只是受了惊吓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之后终于放下心来,又想起太医说太子需要静养,他这才离开屋子,打算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坐着,省的什么人都能找上门来。 只可惜苏络不知是属什么的,粘人得很,苏世不好直接赶人,更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崽子轻功遁走,于是只能紧抿着唇接受他的骚扰。 他和苏络的感情并不深,只记得叶贵妃死后他在宫中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直到世登基后才惊讶地发现他这个并不亲近的弟弟居然还活了下来,虽然看上去这些年过得不怎么样,但好歹还是留了一条命,就将封了一个王爷名号把他送到江南养病去了。 所以他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这小崽子究竟是为何突然缠上了自己,并且对这不明目的的接近保持着惯有的警惕。 苏络就像是对此毫无所觉似的缠着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句句不离“郡主姐姐”,直到他提起某个人的时候苏世的心情才终于有了一点波动,眉头一挑看向了他。 “你方才说谁?” 苏络自言自语了大半天,被苏世突然打断还吓了一跳,眨巴眨巴眼睛不知该作何反应,苏世为他这蠢样子无语了片刻,随后才见这消息忽然激动起来,语无伦次地说:“就是舒至予啊,郡主姐姐的弟弟,就是皇姑姑的小儿子,真不知道皇姑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他的,还有至曦姐姐也是……” 第一百七十七章苏络 他罗里吧嗦了半天,结果是半个关键点都没提到,苏世忍不住皱起眉头,耐心逐渐耗尽,随后就听见苏络说道:“就在刚刚,他居然还从荷包里拿出了花生酥给我吃,你说他是不是傻?每年祭天之前母妃都会叮嘱我万万不可在祭天时吃东西,尤其是和花生相关的,整个大炎朝都知道这是太祖的忌讳吧,皇姑姑总不会没教过他。” 虽然并不知道舒至予为人如何,但这样的低级错误肯定是不会犯的,即便是小孩子嘴馋,家里的人也会管教着。 如今舒至曦和舒至予是独自来的京城,在嘉靖王府里定有苏瑾为他们安排的老人,这些规矩,肯定是会提醒的,所以苏世听到这里的时候顿时觉得不对劲。 苏络继续抱怨:“而且他还和我说这是郡主姐姐特意为他准备的,郡主姐姐那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苏世:“……” 按照心思单纯之人的思路,听见这个消息应该是会想到“不懂规矩”“关心则乱”之类的缘由,但苏络直接跳到了“栽赃陷害”的思路上,虽然他是否定了这一条思路,但是这足以说明苏络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单纯,他这幅性子,会无缘无故地相信仅有一面之缘的“善良的嘉靖郡主”吗? 苏世心情复杂的盯着满脸天真无邪的苏络,猜想他是真的不知道那番话的漏洞还是在装疯卖傻故意给他破绽。 “不背后语人是非,你没学过?” 苏络:“……” 欢天喜地表情生动的七皇子顿时僵住了,他叽叽喳喳唱了许久的独角戏,就是为了能引起二皇兄的注意,为此不惜讨好嘉靖郡主,却没想到自己刺探了一个这么大的消息,苏世竟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听这话的意思还是在怪自己? 苏络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感觉自己受了好大的委屈,他瘪了一下嘴看向苏世,低声道:“可舒至予明显在陷害郡主啊。” 他竟然还能看出这个来? 苏世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他的这个弟弟了,但可能是他探究的目光太过露骨,苏络不自在地扭了扭,僵硬着说道:“二皇兄,方才我犯了一个错误。” “嗯?” 这小子古灵精怪的,刚才还一脸邀功,他这还没说什么又扭扭捏捏地认起错来,苏世忽然觉得这小崽子还挺有趣,左右现在也无事可做,看看他要做什么也不是不行。 抱着这样的想法,苏世毫无负罪感地看着苏络自陈罪状。 他扭捏了半天,铺垫了一大堆废话,中心思想是他离开偏殿后和舒湄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好像惹得郡主不高兴了,苏世见他满脸“我知道错了你快问我哪里错了”的表情,问答:“你说了什么?” 苏络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去盯着脚尖,如此反复了几次,才扭捏着说:“我说郡主姐姐和二皇兄乃是天作之合。” 苏世:“……” 这小子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苏络虽然满脸的纠结犹豫,但苏世却清楚无比里面藏着的是什么心肠,这会儿他内心恐怕都要笑疯了。 苏世抿了抿唇角,严肃地告诉他:“我与嘉靖郡主并无关系,这样的话你日后不要在说了。” 装疯卖傻了半日才终于换来了二皇兄的“谆谆教诲”,苏络很是满足,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两颊的婴儿肥尚未褪去,显得可爱又认真,和苏世记忆中病入膏肓的骨架子形象天差地别。 或许是想到这家伙的未来,苏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就温和了些,问道:“那你说这些话的时候郡主是什么反应?” 苏络想了想,这件事情虽然苏世和舒湄只要一对就会穿帮,但谁会闲来无事去问这种尴尬的前因后果呢,于是他说道:“郡主姐姐……好像还挺高兴的,但是我看不出来,就是感觉,她让我不要乱说来着。” 苏世心里更复杂了,果然舒湄对他是有情的吧? 头疼…… 再说另一边,舒湄回到王府后,就把事情和沈素说了一遍,沈素再叮嘱了她一番在宫中该注意的事情,两个人因为已经“解开心结”的缘故关系拉近了许多,而舒湄却只对以前两看两相厌的境况怀念无比。 第二日,舒湄带上白茗和平儿坐上了宫里来的马车,宫里没有皇后,舒湄的第一站就是去拜见太后,至于先拜见哪一个却是有讲究的。 论身份,自然是母后皇太后更为尊贵,但曲太后身为皇上的生母,却也是谁也不敢轻怠的,在众人眼中,苏瑾嫁给了嘉靖王,舒至曦就是曲太后的外孙女,也就是说她是和舒湄站在敌对方的,所以舒湄自然要首先拜访沈太后,牢牢地抓住自己在这宫中最强大的后盾。 然而舒湄在这件事情上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曲太后,平儿和白茗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却也不好劝阻,一行人便只好去曲太后那里受冷落。 按照曲清荑一贯的作风,自然是不肯好好接待舒湄的,看在舒湄第一时间就来拜访她的面子上勉强露出了个笑脸,却也只是寒暄几句就想把人打发走,舒湄连舒至曦的面都没见到。 可舒湄也不生气,到了沈太后宫中第一时间请罪,上次同沈素一起过来时天色已晚,太后已经“睡了”,不知沈凝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舒湄也没见过她,不知她是个什么性情,所以在这里的时候,舒湄甚至比面对曲清荑是还要紧张一些。 可事实上完全不需要,舒湄到的时候沈凝正和一位妃子聊得开心,见到舒湄来了也都是热情地打招呼,暂时并未感觉到什么风刀霜剑。 “太后,湄儿来迟了,还请太后恕罪。”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快过来坐。”沈凝和沈素完全不同,她骨架子比较大,加上有些发福的缘故看上去非常慈祥,声音洪亮像是武将世家,对舒湄也十分热情,完全没问舒湄之前去了哪里。 坐在旁边的那位妃子也笑得开心,道:“这就是嘉靖郡主啊,果真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懂事又乖巧,太后娘娘也算是你的姨奶奶,你与她老人家这样客气那可是要让她生气的。” 老人家畏寒,太后宫里生了好几盆炭火,将外面的寒冷隔离开来,方才说话的那位神色温婉,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因为保养得当的关系仍旧是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反倒是添了几分成熟女性的风情,舒湄听了她这一番话,顿时笑起来。 “这位就是庄妃娘娘吧,没想到娘娘竟这般年轻,我都险些没认出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不长进 庄妃是苏显瑜后宫中唯一一个沈家的人,虽然受宠程度一般,奈何家族庞大,又有沈太后撑腰,在这宫中过得颇为滋润。虽然庄妃不得圣宠,沈家却也没有再送女儿入宫,一来若是太过谄媚,难免落人口实,二来皇上忌惮沈家已久,即便是当真有人送进来,恐怕也会因为各种意外消失。 种种因素下来,庄妃沈太后就是舒湄在宫中的这段日子里的倚仗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舒湄嘴甜起来是不要钱的,夸得庄妃心花怒放,对舒湄也是赞不绝口,三个“本家人”相谈甚欢,往往能将太后逗得哈哈大笑,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庄妃才起身告辞,她对舒湄说道:“听说郡主要来宫中做客,我可是准备好了许多物什,就想等着郡主能来一叙,过几日郡主可定要赏光。” 赏光自然是要赏的,舒湄客气地感谢了一番庄妃的邀请,一直到她离开以后太后才说道:“她从小在家里就野惯了,远比不上你母妃沉稳,你别和她一般计较。” 舒湄瞪大了眼睛看向沈凝:“姨奶奶说的这是什么话?论身份我是郡主娘娘是妃子,论辈分娘娘更是我的长辈。庄妃娘娘性情耿直,能得庄妃娘娘青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敢和娘娘计较?” “哀家这是先给你提个醒儿,这宫里的事情还是要万分小心才是。” 沈凝嘴边带着一丝笑意,好像是无奈又好像是讥讽,舒湄一时间看不清楚,只好装傻充愣:“姨奶奶教训的是,我到是没想得这么详细。” “你想得还不详细?”沈凝意有所指地看着舒湄,虽然还是慈祥的样子,但舒湄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她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说道:“之前入宫的时候不小心开罪了曲太后,她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我想着姨奶奶定是疼爱我的,便大着胆子先去了曲太后那边拜访,姨奶奶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她也不说什么权利争斗,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的胆小上,沈凝一时间倒是不好多说她些什么,只好无奈道:“你这皮猴,方才你都说了哀家定是疼爱你的,哀家即便是想罚你,这会儿也是罚不成喽。” 舒湄睁着眼睛尽量无辜地看着沈凝,一副耍赖不直到的样子,逗得沈凝又是一笑,算是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沈凝又道:“你的事情你母妃都已经告诉哀家了,放心,在这宫中只要有哀家一天,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舒湄知道沈素已经在宫中为她铺了路,却没有想到她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沈凝,而如今被她这样一说,舒湄先是眨了眨眼睛好像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眼里却顿时涌上来水光,却又要生生憋着不敢哭出来似的感动不已地看着沈凝。 “谢谢姨奶奶,都是湄儿不好,给您添麻烦了。” 一看舒湄这都快要哭了的样子,沈凝哪里还招架得住,赶紧轻拍着舒湄的背安慰她:“不麻烦不麻烦,哀家一把老骨头咯,能帮你们这些小辈的也不多啦,一切还要靠你们自己啊……” “胡说,姨奶奶是有大福气的人,一定是要长命百岁的。” 话题自从进入到互诉衷肠阶段时间就过得很快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宫女才过来轻声说道:“太后娘娘,该用膳了。” “瞧哀家这记性,”沈凝一拍脑袋,握着舒湄的手道:“湄儿今日走了这么久定然是饿了吧,今日就在哀家这里一起用膳,随后哀家命人送你回去。” 和养在曲太后宫中的舒至曦不同,皇上大概也是知道舒湄这身份无论是放在两宫太后的哪一边都不太合适,干脆直接清了一处院子出来,舒湄如今就住在那里。 总体来说,舒湄此次入宫并没有遇到太过糟心事,依照宫中的惯例,宫妃、皇子公主们都要先去向沈太后请安,最后再去曲太后宫中,但两宫太后年纪大了,早已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除了重要的日子,妃嫔皇子们一个月去几次就行。 但舒湄初来宫中,既要抱好沈凝的大腿,又要不失礼数,因此两宫太后都要去。 这时候她倒是遵守起宫中惯例来,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沈凝简单和她说了两句便让她离开了,等舒湄来到曲太后宫中的时候,这里的热闹场面却是让舒湄稍稍惊讶了一下。 除了舒至曦以外,曲太后这里还坐着五公主苏蓁和七皇子苏络,旁边还坐着几位妃嫔,一眼看过去是标准的儿孙满堂情景,对比之下沈凝那边都可以算得上是清冷了。 这也难怪,即便是沈家氏族未衰,但却终究比不过曲清荑和皇上的母子情谊,这后宫里的人都是指着苏显瑜吃饭的,苏蓁苏络他们也都是曲清荑的亲孙子亲孙女。而沈凝的亲孙子是皇帝日日忌惮整日寻花问柳出宫立府的福王,谁还记得能入宫来看一看沈凝呢。 虽然只是瞬间,舒湄心中却闪过不少念头,她面色不变地过去一一行礼,舒至曦虽然是犯错被罚,但在这宫中过得却极为滋润,舒湄有些讽刺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十分隐晦,表情十分虔诚。 “姐姐怎么现在才来,我听说过姐姐要来宫里,昨日巴巴地等着想和姐姐一起,结果愣是连人影都没看到,你是因为外面的传言疏远我了吗?” 舒至曦委屈巴巴地看着舒湄,尽管吃了一个大教训也依旧只会用这些手段,舒湄含着笑意看向她:“怎么会呢?我可是刚一进宫就来太后娘娘这里了,可是太后说你出去玩儿了,我又念着还要去拜见沈太后这才无奈离开,妹妹可千万不要误会了我。” 舒湄连沈太后那里都没去就来见舒至曦,结果她还要设这种语言陷阱置舒湄于不义,高下立现,还有曲太后的那些小气做法也委实上不了台面,即便此刻众人正在曲太后宫里,众人面上都是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早已心思各异了。 “是吗?可能是我正好与姐姐错过了吧,皇外祖母也是怕我沾染了邪祟才故意不告诉我的,毕竟我自小身子就不怎么好,真羡慕姐姐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冷遇 舒至曦大概是这些天已经被杨琇那件事情逼疯了,才和舒湄装了一句表面姐妹就忍不住了,这“邪祟”的话一出口叶贵妃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想提醒舒至曦注意言辞,可一看见曲太后宠溺的脸色,她就知道这话说出来也不过是得罪人罢了。 叶贵妃心中叹气,便听见舒湄道:“原来妹妹也听说了邪祟之事啊,说起来皇上还真是为我们王府着想呢,竟如此护着我们姐妹。” 这句话说得十分有水准,叶贵妃没想到这位郡主小小年纪竟能如此淡定,她首先肯定了皇上对嘉靖王府的恩德,这就让人直接不能反驳,却也没承认自己就是那邪祟,看似默认其实却是将她们姐妹两个都兜了进来。 只可惜舒至曦还为认识到这一点,以为舒湄是认输服软了,有些得意地笑起来,却没想到苏络突然开了口:“郡主姐姐,昨日父皇分明没有承认邪祟一事呢,一直都只有那个裴大人一直在说,父皇还说郡主此番受了委屈,在宫中定要好好修养才对。” 这就是苏显瑜的高明之处了,他并不正面承认舒湄的邪祟身份,还光明正大地“包庇”她入宫,看上去是处处在护着舒湄让人无可指摘,可同时却也是变相昭告天下舒湄就是那祸国妖孽! 但苏络还是个孩子,童言无忌,他用近乎是童稚的话把当日的情景说了一遍,众人的脸色却瞬间变了。 不论苏显瑜对嘉靖王府的真实态度是什么,意思却表达得清清楚楚,表面上,大家都要对嘉靖郡主客客气气的。 叶贵妃被苏络这句无心之言吓得脸色有些发白,她一下子把苏络拉回来,赔笑道:“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呢?” “我可没有胡说,昨日我亲耳听父皇说的呀,二皇兄也听见了,好多大人都听见了呢。” 虽然苏络现在看上去是在帮自己说话,但舒湄一听到“二皇兄”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就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嘴角,生怕他下一秒就吐出什么惊天八卦。 幸好还有苏蓁帮着一起圆场,五公主苏蓁比舒湄稍大一些,和她的生母秦昭仪一脉相承的飞扬,听见苏络这话便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七弟现在都已经是跟着父皇祭天的大孩子了,我险些都忘了,七弟可不要怪我呀哈哈。” 明明是不怎么礼貌的话,但苏络似乎和苏蓁关系不错,闻言眼睛都亮了一下,一抬下巴一副“可不是么”的表情说道:“就是就是,我是不会说谎的。” 众人都被他这样子逗笑了,也就忘了方才的剑拔弩张,一屋子人重新恢复了其乐融融,只是曲清荑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她卑躬屈膝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等到苏显瑜登基,终于能够放开性子飞扬跋扈一回,却事事无法超越沈凝,就连她的后背都要事事忍让,这种情景已经持续了十几年都没有改变,这让曲清荑有些无法接受。 甚至不久前赏菊宴上的那场变故,苏显瑜竟真的和她动了气,那真的是他对待生母的态度吗?这里害怕那里忌惮,这个皇帝当的也太窝囊了! 曲清荑没有显赫的母家,也没有很深的心机,太上皇苏晁舒登基时苏显瑜只是个黄发稚子不足为惧,所以才放过了这位并不精明的母妃所带着的孩子,一般人很难想象有朝一日从在别人手底下战战兢兢翻身成为做主之人的不真实感,刻入血脉的记忆让她永远都记得当初的卑微,而这种卑微会让不真实感延续十几年都没有改变,需要不断地通过一些事情来让自己安心,来确认目前所有的一切不是个梦境。 所以即便沈凝不屑和曲清荑争斗,曲清荑也永远得不到满足,即便偶尔能装出个大度来也只是个做工并不精致的假面,轻轻一挑就破了。 舒湄在一团欢声笑语里试图揣摩曲清荑的心思,忽然觉得通过讨好她来向苏显瑜示好是一个十分愚蠢的决定,她很难确定这宫中的事情,苏显瑜知道多少又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但这个态度摆出来也很重要。 于是她成功说服了自己继续呆在这里当别人含饴弄孙的电灯泡,反正除了舒至曦和曲清荑两人,其他人对于这位并不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嘉靖郡主并没有什么厌恶之感。 五公主苏蓁性子张扬,早就听说了舒湄在射艺院的大名,她本就极为崇拜雍晟夫人,这会儿亲眼见到了雍晟夫人的亲传弟子,便心心念念地想找个机会和舒湄切磋一番,只可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个不太合适,于是她只能憋着,却还是趁机和舒湄搞好了关系。 有她和苏络在,舒湄也不必担心受冷遇,因此也并不算是太难熬,过了没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紧接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就从外面进来了。 “老远就听见皇祖母这里的笑声,祖母这是在办宴会吗?我竟一点消息都未收到,茹儿离开这才几年皇祖母就已经不疼茹儿了。” 那少女……不,说是少女也不准确,虽然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但她已经高挽着妇人髻,显然已经嫁做人妇,她带着爽朗地笑声往里走,太后一听见这声音就笑得牙不见眼了,竟完全看不出方才的不悦来。 “快、快快来坐,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皇祖母能把你忘了吗?知道你今日要来,特意为你准备了你最爱的糕点。” “祖母您快坐下,哎呀您干嘛呀还要亲自起来,这不是要折孙女儿的寿吗?” 那女子连披风都没脱,赶紧扶着曲太后坐回去,曲太后笑着让她赶紧先坐下,又说外面冷让人多加一盆炭火,那女子才有空向两位妃嫔行礼。 一屋子人相互见过后这才落座,舒湄看着苏茹解开披风,不知在想些什么,趁着几位长辈和她聊的热闹,苏蓁小声和她解释道。 “这是我三皇姐,单名一个茹字,已经出嫁三年了是今年才回来的,你应该不认识,但郡主应该见过我四皇兄吧,他们二人是龙凤胎,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你应该能看出来吧?” 第一百八十章称呼问题 对于苏蓁的好心讲解,舒湄表示感谢,低头和她说起话来:“三公主和四殿下真的长得一模一样呢,我以前从未见过龙凤胎,但是听人说过,孪生兄妹之间即便是长得不像,相处久了之后行为啊动作啊也都会一模一样,是不是真的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听我母妃说三皇姐和四皇兄是一出生就十分相似,钦天监都说这是龙凤呈祥的好征兆,所以父皇才给他们取了‘如意’这个名字嘛。” 苏蓁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羡慕,事实上苏意和苏茹所受到的宠爱的确是足够让任何一个人嫉妒了,苏络原本正不怎么高兴地在一旁吃东西,听见这边的话便趁着大人们没注意到这边哼哧哼哧地挪了过来,叶贵妃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苏络为何会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郡主如此上心,却还是命人搬了个小凳子过去,让这三个人团成一团咬耳朵。 苏络若有其事地说:“这有什么,我听说太子哥哥出生的时候天上还有五彩霞光、那才是天降祥瑞呢。” 听了这话舒湄和苏蓁对视一眼,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无奈,毕竟她们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当初苏显瑜仅仅是登基就困难重重,更不要说确立太子了,若不是苏轩恰好出生得及时,恐怕这太子之位还要传给福王,即便是如此,苏轩的位子也没坐得太安稳,恐怕是为了民心才传出了个祥瑞的传闻。 随着苏轩渐渐长大,端的是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民间还有不少人谣传他是天上的星君下凡来历练来了,所以才会遭受诸多苦难…… 不过这些话太过现实,二人自然是不会去打破苏络对于太子的崇拜,于是说道:“太子殿下本就是君子无双,如今太子妃又有了身孕,说不定殿下一高兴连病都好了呢。” 苏络重重地一点头:“太子哥哥是厉害的人,就连四哥哥都不敢招惹呢!” 虽然有些不太尊重,但就苏轩目前的表现而言,舒湄还是想说苏意不敢招惹苏轩的真正原因恐怕是害怕对方一不小心就挂了,事实上她猜的也差不多,苏意幼年的时候就吃过一次亏,虽然现在依旧张狂无脑,却还是对苏轩这种病秧子是能避则避。 苏蓁“咦”了一声,有些好奇地问:“现在才注意到,络儿似乎除了‘二皇兄’,其余人都是喊的哥哥呢,络儿,为什么呀?” 她这语气才是真正的逗小孩,苏络脸上果然又出现了和那日同出一辙的嫌弃,舒湄看得有些想笑,却也因为某些原因认真地等着听苏络的回答。 只见七殿下有些苦恼地皱起脸,随后又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道:“因为,二皇兄最凶,而且二皇兄不让我这么喊。” 不但如此,他连郡主姐姐都不让我喊! 苏络险些说漏了嘴,赶紧把话憋了回去,心里都漏跳了一拍生怕苏世知道了会找自己算账,谁知舒湄两个人压根没理他,一个个地捂着嘴偷笑,他顿时生气了:“你们笑什么?” 小家伙生起气来是要跺脚的,看起来是十分气急败坏了,舒湄赶紧恢复了一本正经地形象,一边哄着苏络说“自己只是想到了一个笑话并不是在笑话他”,一边自己脑补了苏世满脸木然地堵住了苏络的喋喋不休这个场面,顿时从苏世身上感觉到一种反差萌来。 苏蓁无奈地安慰苏络:“二皇兄和太子殿下自小都是受的最端庄的教导,一言一行不能出分毫差错的,他又在外厮杀多年,自然不像太子殿下那样温和,所以……咳,严肃一些也是正常,七弟不要伤心了。” 话虽如此,但苏蓁唇边的笑却依旧没忍住,苏络看得更加气闷了。 倒是舒湄听了苏蓁的话以后连眸色都温和了些,她想那是苏蓁不知道苏世的木然冷淡下是怎样一副柔软的心肠,这样的内心与外表难道还不可爱吗? 苏世就算是做梦都不会想到,这辈子居然会有人用这两个字形容他,当然,舒湄也不会作死到当着苏世的面说。 看着两个不称职的姐姐,苏络小小的生气了,他气呼呼地把小凳子端到一边去,一转身跑到叶贵妃那边去了,随后苏蓁便迎来了秦昭仪略带责备的眼神,她却只是冲她吐了吐舌头。 这个时候苏茹忽然站了起来,倒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说道:“皇祖母,今日时间差不多了,孙女儿就先回去了。” 曲清荑顿时着急起来:“你才来多长时间,怎么这就急着走?怎么着也要赔哀家用过午膳啊,怎么,是你夫家不想让你留下来陪我这个老太婆?” “哪儿能呢,孙女儿可巴不得日日陪在皇祖母身边呢。”苏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勉强笑道:“只是府里有一些小事需要处理,我明日再来陪皇祖母好不好?” 虽然曲清荑并不怎么聪明,但是苏茹如此犹豫的脸色却是能看出来的,见这情景哪里还能猜不到苏茹是有话没说?当即撂下脸来。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茹儿,你是当朝公主,是朝廷的脸面。若是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那回来也是能说的,你不要怕给哀家添麻烦。” 这样一来苏茹的脸色就更为难了,吞吞吐吐简直是在逼着人问她究竟怎么了,众人也都因为她的反应齐刷刷的看着她,除了舒至曦。 舒至曦现在只能看见舒湄! 她实在是怨恨,为何舒湄一过来就能得到苏络和苏蓁的喜欢,她在宫中过了这么久想要和这两个人打交道却是难如登天?在加上后来还来了一个苏茹,就连曲清荑的宠爱都抢了过去,一时间她就像是个被抛在一边的小可怜,完全没人理会。 若是舒湄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恐怕又要嗤笑一声了,她哪里是什么小可怜啊,分明就是跳梁小丑。 可事实上舒湄并不能知道舒至曦心中所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出于好奇或者礼貌地放在苏茹身上,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舒至曦。 只见苏茹在众人的苦口婆心之下,终于瓦解了心房,感动又坚定地看着太后,这才说道:“其实……我刚刚有了身孕。” 怀孕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将所有人都镇住了,唯有舒湄死死地皱起了眉头,不可能! 短短一瞬间舒湄脑中闪过许多东西,而太后还没有来得及为这个消息欣喜若狂,就见苏茹带着畏惧往舒湄的方向看了一眼。 舒湄:“……” 第一百八十一章蹊跷 只听苏茹说道:“我……我刚刚怀孕,胎气还不稳定,还不能、不能和气运太强之人相处太久,还望皇祖母见谅。” 气运太强,此时此刻听起来和“祸国妖孽”没有什么区别,舒至曦到这时才回过神来,眼睛一亮,原来苏茹是自己这边的?不过也对,她的母亲可是皇上的亲妹妹,苏茹肯定是要帮她的。 舒湄自然感觉到了众人落在她身上的异样视线,其中尤以舒至曦的得意和曲清荑的厌恶最为明显。 她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眼里分明没有什么严厉神色,像是无意间从舒至曦身上飘过去似的,却仍旧是叫舒至曦背后忽然窜起一丝凉意。 苏茹和苏意长得一模一样,异卵双胞胎绝对没有这么大的相似度,理论上来说龙凤胎的同卵双胞胎极为少见,即便是出现了,女性一方也没有生育能力,所以苏茹不可能怀孕。 如果她今日没有见到苏茹的话,可能还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编造出这样一个谎言,仅仅是为了摆脱程家前一阵子所受到的流言蜚语?未免太过小题大做。 舒湄想通其中关键,眼中露出一丝嘲讽,然而这神色不过是倏然而逝,她不安地垂下头去,似乎在众人的目光下有些不安。 “郡主姐姐……” 苏络见过舒湄在太庙时的表现,他觉得那个时候比现在可怕多了,但舒湄也依旧是从容不迫,因此他并不理解舒湄为何在这个时候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在苏络的记忆中,所有人都告诉他皇上“一言九鼎”,他既然都没说嘉靖郡主是妖孽,为何大家却依旧要这样害怕? 他下意识地就要把方才的争辩再说一次,却被叶贵妃拉住了,苏络不解地看向叶贵妃,在她凝重的脸色下终于闭了嘴,大殿上的气氛一时间凝滞得可以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在这难捱的氛围之下,舒湄终于抬起头来,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下唇因为方才咬得太过用力而泛起一道白痕,而舒湄却还是成功挤出了一个笑容,对苏茹屈膝行礼:“公主喜得身孕,臣女不懂礼数未来得及恭喜,还望三公主见谅。臣女今日身体不舒服,恐病气过给了公主,就先斗胆告退了。” 她说的是“病气”,可真正是什么东西大家都清楚,苏茹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笑起来,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被太后一声冷哼打断了:“既然郡主身有不适,这一屋子老幼妇孺的也不好,就先回去吧,病好之前就不必过来了。” 曲太后向来偏袒苏茹姐弟两,得知舒湄还有可能冲撞了她的曾皇外孙,怎么可能还忍得下去?这话里话外竟有让舒湄禁足的意思,这可了不得,嘉靖郡主入宫第二日,无故被罚,与皇帝所想背道而驰,舒湄有些惊讶地微一挑眉,却还是飞快地忍下了,脸色一白说了声告退,浑身散发着低落的气息转身离开。 舒至曦看着她的背影,得意之色不可掩饰,苏蓁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拉着曲太后撒娇:“皇祖母不要生气了,三姐姐有了身孕是喜事呢,祖母要高高兴兴的,身体才会好啊。” 叶贵妃也跟着打圆场,几个人总算是将话题揭了过去,谈起苏茹的胎相来,恢复了其乐融融的气氛。 “郡主,她们也太过分了。” 平儿跟在舒湄身后低声抱怨,舒湄任由她替自己将披风系上,淡定无比地吐出两个字:“慎言。” 平儿一下子哑了火,一肚子的埋怨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反倒是白茗轻笑了一声,说道:“平儿姑娘不要担心了,郡主入宫来可不是为了让她们羞辱的,欲扬先抑,压制的越狠反弹得才厉害啊。” 白茗虽然聪明,平日里却不显山不露水的,这会儿居然会主动开口,这倒是让舒湄有些惊讶,她笑道:“你看出来了?” “我只是觉得郡主既然能如此从容,那定然是心有沟壑的。” 这毫无理由的相信并不足以说服舒湄,然而她也没说什么,将暖手炉接过来便往太后宫外走去,谁知迎面碰上了苏世。 “殿下。” 苏世冷淡的眸子看向舒湄,略一颔首,寒暄道:“郡主来给太后请安?” “初来宫中,自然要来拜访。”舒湄全程不曾抬头,和苏世保持着一个疏远而礼貌的距离,任谁来看也看不出这两个人的关系。 听完这一句话成王殿下也不多说,举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仿佛两个陌生人。 然而在苏世离开以后,舒湄却心情愉悦地翘起了嘴角,平儿惊讶地看向她,做贼似的左右打量了一番是否有人在,这才低声问道:“郡主,方才……殿下的意思是?” 在从舒湄身边路过时,苏世低声说了一句话,平儿和白茗自然也听见了,正是因为听见了才会更加惊讶,然而舒湄古井无波,并不觉得此举有任何不妥,只是说道:“走吧。” 据舒湄所知,曲太后和皇帝一样,并不喜欢二皇子,而苏世自从被封为成王后也没有必要专程入宫来向曲清荑请安,今日他恐怕是专程为了见舒湄才来的。 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倒不是舒湄自恋,而是方才说苏世说了三个字,太后宫中耳目无数,二人若是举止不当很容易叫人拿捏了把柄去,但苏世从她身边经过轻声吐出的三个字,却不会有人听见,方才苏世说的是——东宫见。 昨日苏世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舒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苏世如今开了口,她自然是不会拒绝,便让白茗先回悠同殿准备些东西,稍后去拜访太子妃。 白茗有些犹豫地说道:“郡主,听说太子妃胎像不稳,这段日子不宜见人。” 她并不如平儿一般对舒湄百般信任依赖,难免有所顾忌,下意识便提醒了一声,但她说的这一点舒湄却是不介意,陈蘩的胎相究竟如何她清楚得很,所谓不便见人恐怕是苏轩对她的一种变相软禁及保护,但这一点她没必要和白茗细细说明,只是解释道:“太子殿下虽然因为先生的关系对我宽待几分,但他在朝中向来谨慎,嘉靖王府位高权重,我若是直接说去拜访太子殿下,恐怕会惹人闲话。倒是太子妃家世清白毫无利益纠纷,我们初来宫中,前去拜访也是应该的。”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舒湄向白茗交代了几句需要带过去的礼物后,便找来一位宫人让她去了沈太后宫中找一个小宫女,这才找了一个地方歇下来。 这宫中的亭台楼阁上,只要不是太过偏僻的地方都放着一些糕点小食,若是贵人们出来玩儿命人带上些茶具棋具也都是摆得开的,舒湄披着厚厚的毛皮大氅,倒是不觉得冷,不一会儿一个小宫女便过来了。 那是沈太后身边伺候的织云,舒湄来这宫中两天,便在沈太后身边见过她不少次,想来也是个得宠的——一般太后这种级别的人物身边跟着的都是自小跟在身后伺候的老嬷嬷,这织云的年纪却只有十五六岁,做事远比不上那些有经验的嬷嬷得力,想必是养在太后宫里陪她说说话逗个乐子的。 相比于曲太后这边的儿孙满堂,沈太后那边虽然是无人敢得罪,可到底还是清冷了些,所以这个可以做沈太后孙儿辈的小宫女织云,在宫中向来也很有脸面,舒湄与她并未说过几句话,但有些事却是可以通过她去办的。 无论是沈太后还是沈素,对于她们来说,舒湄尽心讨好可能并不怎么管用,但若是与她们一起做了一件事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那可就是站在一条船上的了,君不见沈凝当日对舒湄避而不见转眼间却因为“妖星”一事对舒湄呵护有加? 第一百八十二章玻璃 如此明显的态度转变,舒湄还没傻到相信这是什么骨肉亲情!因此舒湄并不介意借用她们的力量。更何况在这宫中,某些事情由织云出手可比她方便得多。 说起来也没有什么,舒湄方才在曲太后宫中受到了一番冷遇,自然是想要讨好一下舒至曦,但她毕竟是舒至曦的姐姐,又是嘉靖王府的郡主,拉不下这个脸来,于是便由织云出面,也就是借沈太后的面子给舒至曦送个小礼物拉近一下姐妹之间的关系,有了沈太后的面子,曲太后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一切都合情合理并且无法拒绝。 说完自己的目的后,织云对舒湄表示了理解,这个时候白茗捧着一个礼盒回来了,舒湄便吩咐了平儿几句话,让她随织云一起回去挑东西给舒至曦送过去,对织云表示了一番感谢,随手褪下一个玉镯放在了织云手上。 勋贵之家,舒湄身上的东西自然是好的,织云在沈太后身边见过不少好东西,因此并未太过高兴,说了几句吉祥话便保证一定帮舒湄把事情办好,舒湄这才对平儿说道:“至曦如今恐怕还在气头上,你稍后也同她的两个大丫鬟说一声,至少要把咱们的态度摆出来。” 这话本无可厚非,但舒湄意有所指,将什么东西不着痕迹地放在了平儿手上,平儿顿时会意,随织云一起回了悠同殿。 白茗道:“郡主,咱们从宫外带过来的东西虽然好,但四小姐和太子妃都是身份贵重的人,也不一定看得上,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舒湄看了她一眼,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举步向外走去,漫不经心道:“物以稀为贵,你知道这盒子里放的是什么吗?” 白茗摇了摇头,舒湄却笑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却并不解释,白茗愈发好奇,但见舒湄如此卖关子,索性也就不再问了,二人在两名宫人的引路下很快便到了东宫。 听说是嘉靖郡主来访,很快就有人来迎接,苏轩这个时候还在内阁,舒湄就被一路带到了太子妃的院子,和整个皇宫相比,东宫的氛围反倒是更端庄肃穆一些,即便是宫女內侍们说话都是十分小声的,舒湄被宫人领着,看上去是悠然自在,实际上却是将太子妃院子周围的情况都打量了一个遍。 果然如同她所想,经过方唐寿宴一事,苏轩的确加强了对陈蘩的看管,虽然还不至于到软禁的地步,也没听说过太子妃受了什么冷遇,甚至因为怀上了皇长孙的缘故得了不少赏赐,但她的院子周围,巡视的人比别处可要多不少,可见苏轩做事之周到了。 和苏世接触下来,舒湄的确是相信他同苏轩之间是有些兄弟情深的意味的,皇长孙的孕育加固了苏轩在朝中的地位,许多势力也在暗中发生转变,也不知这兄弟二人究竟能走到哪种地步。 这般想着,舒湄很快就见到了陈蘩,她的气色倒是不错,看上去还胖了些,因为怀孕日子短的缘故暂时看不出身子来,舒湄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盒送给她,里面装的是一尊玻璃材质的送子观音。 白茗见到那木盒里面的东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从未见过如此晶莹剔透的玉石。 陈蘩也略张了张嘴,但很快便将那惊讶压了下去,眼里的喜爱倒是不少,爱不释手地将送子观音拿了起来,问道:“郡主是从何处得来的这种宝物,我竟辨不出这究竟是何材质,非金非石,看着像是水晶,但竟能做到毫无杂质,晶莹剔透至此着实难得。” “太子妃喜欢就好,这东西我也是无意间见到的,想着您身怀有孕,便图个吉利给您送来了。” 这个时代并没有玻璃,富贵之家琉璃却十分流行,也正因如此,这个时代对于玻璃的需求不高,条件限制玻璃制造工艺造价又高,大富大贵之家用不上许多小门小户又用不起,实属鸡肋,而舒湄一来没有银子,二来心力所限顾不了许多,制药一事已经足够繁复了,她实在腾不出空来,否则舒湄凭借一颗理工头脑靠着吹玻璃也是能发家致富的。 只可惜时代终究是太过落后,如果不是因为实验仪器需要,舒湄或许根本都不会动这个手。 但正如舒湄所说,物以稀为贵,更何况这种不含其它金属元素的透明玻璃也确实好看,这个时代的手工匠人技艺高超,这尊送子观音也是栩栩如生,只是只是她没想到陈蘩竟对这东西如此喜爱,现代玻璃工艺品不胜凡举,送子观音这种东西别说没人会用玻璃做,即便是有恐怕也没有市场,所以这件礼物的效果是有些出乎舒湄意料的。 因为她送礼送到了心坎上的缘故,和陈蘩之间就又多了些话题,没过多久太子就回来了,听说嘉靖郡主也在,便设了宴请舒湄过去。 恰好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太子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因此陈蘩并未有什么怀疑,这些日子太子虽然不曾对她有过半点苛待,但她是个聪明人,是能看出苏轩刻意的疏远的,因为今日舒湄的到来,苏轩不好单独与她用膳,太子妃必定是要在场的,陈蘩决定趁这个机会和苏轩和好。 于是陈蘩便和舒湄一起过去,却没想到苏世也在,心里难免有些膈应,但上次苏轩和她说过的话她还记得清楚,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什么,看苏轩上次的表现,关于她泄露了消息这件事苏世恐怕早就已经知道了,因此她露出些许愧色来,和苏世打了招呼:“没想到二弟也来了,前几日真是多谢二弟了。” 陈蘩指的是祭天那日青铜鼎被炸翻时苏世不顾后果冲上去救了苏轩一事,要知道苏轩的身体非常脆弱,严重的时候大喜或大悲甚至都能要了他的命,更不要提那样的惊险了。 事实上直到昨日苏轩都一直卧病不起,今日稍稍好了些便强撑着去了内阁。 舒湄是见到了祭天那日的情景的,苏轩从祭坛上被扶下来,已经咳得像是没了半条命,只不过那时候陆番也在,她心思不在这上面,这会儿想起来却觉得有些奇怪,苏轩的身体虚弱至此,放在一般人身上也已经是油尽灯枯之象了,即便是苏轩身为东宫太子,有无数天材地宝吊着,这症状也不应该如此奇怪。 她看了苏轩一眼,见对方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偶尔会捂住嘴咳嗽两声,但除此之外却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了。 她很快便将目光从苏轩身上收回来,向他和苏世行了礼,几人又说了一番话这才各自坐下。 因为陈蘩有孕在身,这个时候不宜心思太重,苏轩又不想因为某些原因让人看轻陈蘩肚子里的孩子,因此这些日子来虽然刻意要让陈蘩长个教训,对外却做得没有一丝毛病,甚至陈蘩的贴身婢女都看不出异样,而今日之事他算准了陈蘩会跟着过来,便打算趁着嘉靖郡主也在,让陈蘩和苏世之间把心结解开,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一出。 苏世自然明白苏轩的想法,因此并未给陈蘩什么脸色看,全程态度如常,在场的人都是通透精明的,谁还看不出这顿饭的名头? 因此陈蘩言语间便暗示了几番抱歉,三言两语间便将此事给揭了过去,舒湄更是个知晓前因后果的,这会儿不免在想苏世难不成只是借自己和太子妃解开心结? 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逝就被舒湄抛弃了,苏世应当不会如此无聊…… 但舒湄还是有些不舒服,用过饭后,苏轩找了个借口带着陈蘩离开了,这里便只剩下了舒湄与苏世二人。 这才是真正要谈事情的时候啊…… 第一百八十三章不客气 苏世看着坐在对面,规规矩矩地捧着一杯普洱茶的舒湄,露出一抹笑容,道:“方才我从皇祖母那里过来,听闻……郡主似乎受了些委屈?” 左右这四下无人,舒湄也不和苏世客气,只说道:“意料之中的事情,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不放在心上就是了。” 早就知道舒湄生性洒脱,见她当真不怎么在意,苏世也放下心来,只道:“郡主既然胸中自有沟壑,我便不再多问了,在这宫中郡主想必也不想依赖沈家的,悠同殿中有个叫霜石的小太监,那是我的人,郡主若是遇到了困难,大可以找他,我即便是在宫外,也是能为郡主分忧一二的。” 舒湄有些无奈地看着苏世,为何这个人总是觉得自己需要帮助呢?相识以来他有多少次都用的是这样的说辞? “殿下,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了,这宫中即便是个虎狼窝,我也是能活下来的。” 见舒湄眼中神色认真,苏世沉默了片刻,随后才笑起来:“如此倒是我的不是了,还望郡主原谅,这时节天气寒冷,宫中景致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如今军需贪墨案闹得沸沸扬扬,这宫中难免会出现些郡主不想见到的人,我也是有些消息想要告诉郡主,想让郡主安心一二。” 揭发军需贪墨案本就是苏世和方唐一手策划,如今先发制人出其不意,锦衣卫闻风而动,涉事官员完全没有反应时间,一夜之间便有无数官员纷纷落马,贪墨大案查得雷厉风行正合苏世之意,一切都十分顺利,而他此事特意来宫中寻她,说是有个消息,这难免让舒湄想到陆番。 苏世如今既然知晓了自己的身份,那他也应该知道自己和陆番之间的纠葛,如今她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陆番无疑,而听苏世的意思,她似乎不必担心身份暴露。 领悟到这一层后舒湄有些惊讶地看向苏世:“想不到殿下竟如此贴心,帮我解决了这样一个大麻烦?” 苏世:“……” 明明是在说正经事,为何经嘉靖郡主一说竟像是在谈情说爱似的? 他有些烦闷地摩挲着指腹,将眸子垂了下去,正色道:“郡主误会了,我并未做过什么,只是想告诉郡主,陆番即便是见到了郡主真容,也断然是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的。他让郡主所救之人,是绝对不能与朝中有任何接触的,若是让皇上知道他让郡主接触了那人,先遭殃的也只会是锦衣卫。” 苏世说话的时候非常认真,看着便给人一种安全感,让人下意识地会去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但舒湄却有些郁闷,若说近几日她只是感觉苏世有些奇怪的话,这会儿却是已经确定了,必然是有什么事情改变了苏世的某些想法,否则他们之间这才刚刚拉近的距离,怎么转眼间苏世就以这样一副要划清界限的态度来和她说话? 舒湄并不觉得自己此刻的关注点有些偏了,正想说些什么,苏世又道:“虽然表面上来看陆番对皇上是忠心耿耿,如今又是深受皇上信任,即便是将郡主的身份揭开对他有损,但也是立下了一件大功,可陆番此人最好权利,他虽然看上去既不追名逐利也不弄权谋私,但对于他来说,拥有权力本身才是最重要之事,若是将此事告知皇上,会动摇他的权利根本,他不会这么做的。” 不得不说,虽然苏世前世对陆番并不怎么了解,但这番论断却是十分准确的,褚子桑说的没错,想要掌控大炎王朝的第一把利刃,只要能给他最大的权利,并且确保这些权利自己随时能够收回,那这把妖刀,就永远不会反噬主人。 然而舒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既然苏世敢说出这番话,舒湄自然是信他的,于是她盯着面无表情的苏世看了片刻,将手中茶盏放下,郑重无比地喊了一声:“佩珩?” 苏世放在桌下的手指一僵,黑白并不分明的眸子有些疑惑地看向舒湄,若是舒湄对他更了解些的话,应该是能看出那双沉静的瞳孔中深藏着的紧张,只可惜成王殿下征战沙场,一张冷脸刀枪不入,完全无法叫人看出异常。 舒湄自然也无法看出他心中所想,只是长叹了一口气,煞有其事地说:“殿下先前分明是同意了无人之时允我唤你佩珩的,如今却不应我了,想必是殿下细细回想,便觉得我这般的不懂规矩的女子不值得相交,后悔了。” 虽然舒湄并未说什么自己“高攀”“伤心欲绝”之类的话,用词也并不过分,只是耷拉着眉眼一副颇为失落的模样,苏世却心中猛地一跳,几乎是脱口而出道:“郡主误会了。” 舒湄瞬间笑弯了眼睛,一手撑着下巴戏谑地看着苏世,袖子滑下来露出一小节白皙的手腕,歪着脑袋问:“我误会了什么?” 苏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心中有些无奈,他花了许久的时间重新定义了关于舒湄与他之间的关系,自问是做足了准备才来见她的,原本打算对她适当客气些,舒湄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应当是能明白他的心思的,可他这才开了一个头,就被舒湄一句话给打破了——嘉靖郡主看出了他的疏离,故作伤心狡诈地将这距离给拉了回来,苏世不想从此与她形同陌路,只能无奈相对。 成王殿下征战沙场屡建奇功,靠的虽是谋而后动,却也不缺杀伐果断,既然舒湄不愿与他客气,那他也只能顺其自然。 想通这一点并未花费苏世多少心思,大概在正对着舒湄的时候,那些条理清晰的顾忌与约束总是会消失不见,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并不接舒湄的话,只是说道:“郡主医术高超,不知道你会不会治疗瘟疫?” 虽然他并未接舒湄的话,但言辞间已经没有了半点客气,舒湄心里这才开心了,而苏世又不会无缘无故问起瘟疫之事,舒湄便道:“这瘟疫也是要分情况的,不知道佩珩说的是哪一种?” 这古代的瘟疫包含太杂,中医理论和西医体系截然不同,都叫做疫,包含瘴气、痢疾、麻风病、猩红热鼠疫等等,一切都是要视情况而定好的,在现代医学体系下,大型传染病一旦爆发尚且是人心惶惶,古代瘟疫自然更是灾难。 因此苏世忽然问起这件事情,舒湄还有些不解,却也并不着急发问,只是等着苏世说说症状。 前世瘟疫爆发之时,京城虽然还没有乱,苏世却被困于此地不得脱身,数万百姓的冤魂对那些贪赃枉法之人而言只是一个单调的数字,而今他先后解决了冯忠和杨雄,如今又牵出一条贪墨巨案,朝中定然要上下肃清一番,可治水赈灾本本就困难重重,谁能保证没有人利欲熏心顶风作案? 即便是朝廷上下一心吏治清明,大水过后的瘟疫对于百姓而言更是天灾,苏世必须得防患于未然。 他记得前世在嘉靖王领兵平乱时瘟疫爆发,紧接着的一系列事情造成了大炎王朝的四分五裂,更是无人去管灾民,疫情扩大甚至影响到了京城,后来出现了一种神药,一针下去就能压制瘟疫,有素心医馆的人牵头前去赈灾,救下了无数性命。只可惜研究出那药物的人来历神秘,就连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如今见到舒湄以及她身后的百草堂,便想着能否请她出手。 百草堂的作坊里太过神秘,苏世抱着没来由的期盼以及防患于未然的想法将鼠疫之事告诉了舒湄,随后便见她紧皱起了眉头。 “我听说有一种神药直接注射入人体内就能压制瘟疫,郡主博闻强识,不知是否知道这种药物?” 第一百八十四章规划 按照苏世的描述,他指的就是鼠疫无疑,鼠疫又称黑死病,在这种一场流行性感冒都能要掉不少人性命的年代几乎是无解的疾病,舒湄穿越至今,还没听说过哪里爆发了这样大型的疫情,她有些沉重地看向苏世,道:“鼠疫疫情严重,不是那么好控制的,殿下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自从苏世回京,好像一直都在忙个不停,先是就九蒙山一事一直在和苏意斗法,随后又是着手于军需贪墨案,最近还在担心京城里即将到来的雪灾……种种事情全部堆叠在了一起,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分出这许多精力来处理的。 而就在这样忙碌的当口,他还要询问瘟疫一事,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舒湄下意识地便以为是什么地方发生了疫情自己还不知道,苏世听了这话却是眼前一亮:“这么说郡主当真有办法?” 有是有办法,虽然这时代条件苛刻,可她培养个链霉菌出来应该不会太难,虽然没有其他药物相互配伍,可若真的是爆发了瘟疫,也顾不得这么多。 舒湄这些年来在作坊里投入了不少银子,一边供着一些中成药的提取生产,这是百草堂的主要经济来源,另一边却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试图制造合成药,但她毕竟是深受现代药物监控的观念影响,虽然已经提取过水杨酸和青霉素,但没有经过检验不到危急时刻却不敢对人使用,可若是苏世所说的瘟疫是真的,那却顾不上这许多的了。 见苏世脸上的惊喜不似作假,舒湄心中更是咯噔一声,这季节不是鼠疫高发的时期,看他这反应莫不是当真爆发了疫情吧?可即便她能培养出链霉菌,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成品,等到链霉素出世,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因此舒湄的脸色愈发凝重,苏世看着她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说道:“郡主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与我说。” “不是难处的问题,先不说我此时身在宫中,即便是在百草堂,也没有这么快能拿出药来,佩珩,你先告诉我究竟是哪里爆发了瘟疫,我恐怕需要亲自去看看心里才能有数。” 见她满脸沉重,苏世就知道她是误会了,解释道:“你误会了,如今的天下太平得很没有瘟疫爆发,我就是防患于未然。” 按理说他这样对未来之事的笃定是十分不合常理的,因此苏世早早地为自己找好了退路,见舒湄面露疑惑又补充了一句:“元阳道长预言来年会有重灾,灾难过后会爆发瘟疫,我想着百草堂医术高超,所以才来问一问你。” 他一股脑地把“预言”全部推到了钟乐山身上,也是打定了主意在“下雪”的预言过后将他捧成大炎朝国师的,也做足了让他预警灾情的准备,本是完美无缺最不引人怀疑的计划了,谁知舒湄却皱起了眉头,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审视。 如果苏世没有后面那句解释舒湄或许还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但他这么一说舒湄就想起来了,方才苏世是说过了“注射药物”的吧?在这个时代的人究竟为什么会知道注射药的存在?苏世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 如果苏世也是穿越人士,那他应该知道链霉素的存在,而且在见识过百草堂的一切之后定然是会知道自己身份的,但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过一点这方面的意思,基本可以排除他是穿越的这个可能。 舒湄皱着眉头,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瞳孔微缩,看向苏世的目光瞬间变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好奇这件事情,说道:“你的意思是这是元阳道长算出来的?那他有没有说瘟疫什么时候爆发?” 从舒湄的思路来说,她是记得先前苏世说过要找钟乐山合作的,而她和钟乐山也有过接触,并不觉得他是穿越之人,所以苏世背后定然还有一位大佬,但既然他不说,舒湄自然不会问,即便是关系亲密的朋友也会有自己的秘密,就比如说自己是穿越人士这件事情舒湄就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这副表现无可挑剔,苏世虽然惦记着方才她一副恍然的样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却也知道此时最重要的还是瘟疫一事,因此说道:“还有大半年时间。” 大半年…… 要想提取出链霉素应该够了,但是鼠疫一旦爆发必然会是大面积传染,在这个时代药物难以储存,她想要提取出足够的药物都有些困难,要想保存到瘟疫爆发的时候就更不可能了,想到这里她又深深皱起了眉头。 见她眉头紧锁,苏世也知道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因此也不催促,静静地等在一边,半晌后只见舒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似的看向苏世,眼神里还带着一些激动:“佩珩,我需要你的帮忙!” 这回舒湄可是丝毫也不客气了,以她现在的财力,做出的玻璃实验器皿非常简单粗暴,像安瓿瓶这种东西就有些难度了,但是现在有了苏世,她十分爽快地告诉苏世,想要造出这种药物不难,但是储存起来却需要一种小玻璃瓶子,需要再造一个更精细的作坊,并且将拉玻璃的事情一股脑倾倒了出来。 苏世没有想到这种药竟然需要如此繁杂的后期制作,心中不免感慨,不愧是神药,就连用法储存都是闻所未闻,而他终于意识到了前世的那种药恐怕正是出自舒湄之手,只是不知道她为何会和素心医馆扯上关系。 只要一想到舒湄的惊才绝艳,苏世就不可避免地为她的命运哀叹,再想起近日的猜测,心中又不免动摇,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对他有着如此执念? 舒湄正分享着已经简化了无数倍的操作流程,忽然觉得苏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对劲,有些疑惑地看向了他,正好撞上了苏世惭愧而痛惜的眼神,顿时迷茫了,这……是怎么了? 然而苏世的神情收敛得很快,他迅速收回了目光,语气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温和了许多,就在舒湄满脸的疑惑中开口道:“郡主所说的工艺很是繁复,单是这样说恐怕没几个人能记住,我先将作坊建起来,郡主可以先把这工艺写下来,我会找些手巧的人先学着,到时候再找个机会接郡主出宫好好教导她们,到时候便不成问题了。” 舒湄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爽快地同意了,她心里惦记着自己多年所学终于派上了用场,一时间也顾不得去向苏世方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又道:“岭南有一种叫做橡胶的树种,它所流出的汁液也也有很大用处,我和府中的关系你也知道,所以这件事情也拜托你了。” 因为没有钱,舒湄想要弄到大量橡胶也不容易,现在既然苏世已经答应帮她做安瓿瓶了,那就再多做一个西林瓶也没什么问题吧?虽然用天然橡胶做塞子有些不合适,但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好挑的。 苏世没注意到舒湄的小心思,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这让舒湄看向他的眼神更加热切了些,被这样的视线注视着对于苏世来说本不算什么,但是由于看着他的这个人前世今生救了自己三次,再加上某些不知名的缘由,这目光就让人有些尴尬。 因此苏世坐直了些,不动声色地说道:“郡主明珠蒙尘,如今陷在这樊笼里不得解脱,可曾想过日后要如何?” 第一百八十五章疏不间亲 舒湄的日后,那自然是天高地阔,只可惜现如今看来却还是遥遥无期,因此她长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惆怅:“我没有殿下的雄心壮志,只想安安分分地做个小大夫,只可惜如今看来却是不可能了。” 果然嘉靖郡主这般不慕名利,她所向往的也只不过是最普通平凡的生活罢了,可惜最后却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苏世心中有些酸涩,更加坚定了要救下未来的舒湄这个信念,舒湄倒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话赶话聊到了这里,不由得问了一句:“那你呢?你日后想做什么?” 看着苏世也不像是追名逐利的人,不知道他的目标不知道会不会是皇位,而身处他这样的位子,不论他心中是怎么想的,最后究竟做不做帝王,恐怕都少不了权力争斗,他还不像自己能抽身离开,那么他的未来恐怕也不轻松吧。 这么想着舒湄也不免有些心疼,在她眼里苏世还只是个少年呢,这个年纪才刚刚考上大学,但他一举一动却已经能够影响天下大事,需要操心万千黎民的生计了。 苏世和苏轩二人虽然师承一人,但和苏轩自小接受帝王的教育不同,王桐教给他的大多是身为天潢贵胄的尊贵大度,若非世事无常,他是走不到帝王的位置上的,于他而言,若是日子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什么坏事。 就如同现在一般,他所珍视之人无灾无难,天下还未分崩离析,就很好。 只可惜大炎王朝如今已经是大厦将倾,所谓的期盼也仅仅是期盼罢了,苏世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忧虑,却并未说什么,只是略摇了摇头道:“世事无常,日后之事谁能知晓。” 舒湄早已习惯他时刻保持着一副木然的表情,但此刻却莫名从苏世波澜不惊的眼底看出些许沉重来,不由得略皱了一下眉头——她从前从未注意过,苏世以平淡漠然所掩盖的平静湖面之下,所压抑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景象? 她并不知晓苏世的经历,下意识地在想他所忧愁的究竟是什么,这一瞬间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前日祭天之时,我见太子殿下似乎是受了惊吓,如今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么?” 关于苏轩的身体,苏世也颇为忧愁,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天性温和慈软,都以为是王皇后的教导与天性使然,却不知他的身子根本扛不住大喜大悲。所以苏轩自小就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几乎从未有人见过他发怒,而苏世只要一想到他这样的一副性子,前世却因自己而思虑过重最后不得善终,就总觉得恐慌。 他可以扭转今生的一切,预感到一切的灾难,但在生死面前却是如此无力,听到舒湄的话,他只说道:“太医仔细调理过了,原本的意思也是让他好好休息,可如今朝中事务繁多,他要去内阁,也没人能拦得住。” 若是放在以前,苏轩这种并不怎么管事的性子即便是忙碌起来也只是代批些请安的折子,什么时候如此积极主动过? 所以对于太子殿下的改变,朝中也是众说纷纭,舒湄如今并不轻易猜测苏世与苏轩之间的关系,所以朝中说苏轩是在提防苏世也好,说他是为了未来的小皇孙铺路也罢她都只是听一听就算,如今见苏世的确面有愁容,忍不住说道:“如今朝中风云变幻,你们身在局中也要小心。” 这已经是十分小心的提醒了,苏世并不介意地笑了:“如今的局势还没到最乱的时候,郡主不必担心。” 舒湄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赶紧道:“我只是一个小大夫,看待朝局自然没有你清楚,只是懂得一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小把戏,佩珩你胸有沟壑乃是君子之风,却也要小心暗中的伎俩。” 和舒湄从前带着揶揄的调笑不同,今日说起这话时显得格外小心,语句都经过细细斟酌却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苏世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思及那句“我只是一个大夫”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皱起眉头,舒湄见此才说道:“人心隔肚皮,殿下小心。” 正如舒湄所怀疑的,苏轩的身体和普通病弱之人的表现并不相同,其中必定另有隐情,但这隐情究竟是有人刻意针对太子还是苏轩本就有意隐瞒就无从得知了,舒湄其实也不是有意怀疑,只是看见苏世如此信任苏轩,就连他二人见面都安排在了东宫请苏轩代为遮掩这让舒湄难免担忧,如今她自认是对苏世有所了解,关于太子殿下却是一无所知。 虽然太子殿下看上去温和又无害,还不止一次地帮过自己,但舒湄下意识地对他心有怀疑,苏世和苏轩同为王皇后膝下的孩子,皇帝为何会对苏世如此苛刻却待苏轩宽和忍让?难道仅仅是因为苏轩身体不好吗? 她记得当初还是有过太子殿下活不过成年之类的传闻的,可如今不也是好好地活到现在了?那日祭天之上分明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今日看着却已经大有起色,在舒湄的记忆中可没有这样的神药,因此她怀疑苏轩乃是装病示弱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还是最好的猜测了,若非是疏不间亲,舒湄提醒苏世小心尚且要小心翼翼,她恐怕能阴谋论地提出更居心叵测的猜想来。 苏世并不知晓舒湄心中所想,只以为她是在暗示自己苏轩的身体情况有蹊跷,心中有些惊讶,是以并未注意到舒湄的顾忌,虽然已经尽力克制却还是露出一丝期待:“如此说来郡主是看出了什么?不知郡主可有把握治好我皇兄的弱症?” 他如此笃定苏轩乃是体弱,甚至还托自己出手相助,这让舒湄有些不解,她明明已经暗示得如此清楚,苏世也是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的,可为何还是对苏轩如此信任?这种近乎于依赖的信任对于成王殿下来说正常吗? 舒湄不知道褚子桑也和自己产生过同样的困惑,但是此刻却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明说苏轩有问题,听到苏世这么问,便想着若是能借此机会试探一番苏轩的虚实也是一件好事,若苏轩当真有所隐瞒,她也能提醒苏世一番,在此之前还是不要掺和这两兄弟之间的事情得好。 这样想着舒湄心中便打定了主意,苏世看着她犹豫不决也意识到了自己所求的不当之处——嘉靖郡主处处想着远离纷争,医术一事能告知自己已经是十分信任,他怎能因为一己之私再将她拖入这淌浑水里? 因为柳如绵一事他对舒湄已经是十分歉疚,如今却是不好再开这个口了,可苏轩的病是他的心结,明明希望就摆在眼前,他又如何能放弃? 可怜成王殿下两世都未曾体会过的左右为难犹豫不决,在面对舒湄时经历了个遍,就在心中纠结之时,舒湄却开口了。 “我也没有绝对把握,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是不好泄露的,所以不能直接给太子殿下诊脉,若是有机会换个身份也不是不行,就看殿下你来安排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扣留 虽然说了许多要求,但总归是同意了,苏世一时间却是心绪复杂,这样的妥协让他更觉得歉疚,他微蹙着眉头,看着舒湄的目光有些复杂。 这些日子来舒湄当真是越来越不明白苏世在想些什么了,一时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没什么脏东西吧。” 此话一出苏世才恍然发觉自己的举止不当之处,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干巴巴地说道:“既然如此,那皇兄的事情就拜托郡主了,不论结果如何,还望郡主仅告诉我一人。” 舒湄的暗示如此明显,苏世本就是心思剔透,如何能不明白? 同时他也为舒湄的谨慎和关心表示感动,分明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之人,原本应当是在阳光之下享受着追捧无忧无虑的,却偏偏卷入了这样晦暗难明的阴谋阳谋中来…… 他提了一下嘴角,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说道:“我明白郡主的心意,关于此事我会小心。” 重来一世,所有的一切还真是不一样了,苏轩身上三番两次出现疑点,苏世不是不明白他身边的这些朋友的担心,也并不准备解释,有些事情单单用嘴说还是显得太过单薄。 舒湄见他如此坦荡,倒是显得方才自己的小心翼翼像是有些小人之心了,因此也笑起来:“早知道你能如此看得开,我也不必如此弯弯绕绕了。” 这半开玩笑的语气让苏世微笑了一下,心中莫名的烦乱,想要找个借口离开,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巧这个时候舒湄站了起来,她推开一旁的小窗,冷风便疯狂地灌进来,她垂在身后的青丝随风而起,而舒湄应该是在屋子里呆的久了,脸上泛起健康的红晕,被凉风一吹便舒服地眯起眼睛,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侧过头来,精致的五官在飞扬的青丝下半遮半露,上扬的眼角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红意,剪水瞳中仿佛倒映着光似的折射出细碎的光,苏世难得有些呆愣,烦乱的心绪消弭无形,脑中便什么也不剩下了。 “殿下,殿下?” 舒湄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苏世猛地回过神,浅黑色的眸子转向舒湄的方向,见她正站在自己面前,微弯着身子伸出一只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脸上带着一些疑惑。 “抱歉,方才郡主说了什么?” 苏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无波,仿佛那一时的出神不值一提,舒湄也没发现他的异样,直起身来笑着道:“我还以为像佩珩这种恍若谪仙的人是没有凡人的情绪的,没想到也会失神,如今可算是回到凡间了。” 苏世:“……” 他还未想明白方才那未知的情绪究竟是从何而来,那点未来得及升起的旖旎就被舒湄这一句话打得烟消云散。苏世有些无奈地看着舒湄,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她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态度甚至称得上豪爽豪爽:“不过我总算是见到了殿下身上的烟火气,这是不是说明殿下已经完全将我视作自己人了?” 关于自己人这个问题,苏世在告诉温眠不必再将成王府视作主子的时候就已经是了,只可惜舒湄并不知晓那一段时间里苏世复杂的心路历程,因此错过了他平生最有烟火气的日子,这会儿才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苏世有些无奈,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竟已经习惯了舒湄的说话方式,如今还能淡定地将话题继续下去。 他轻咳了一声,平静地问道:“郡主还没说方才说了什么呢?” “那个啊,也没什么。”舒湄早就忘记了方才那个小插曲,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干脆直接将此事揭了过去,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在这宫中事情不多,但却无聊得很,殿下若当真是担心我,不如给我找些话本解解闷。” 这是接着苏世一开始的话说的,还带着几分俏皮,从前苏世在未曾撞破舒湄的双重身份时从未见过嘉靖郡主脸上还能有如此生动的表情,心中忽然就软成了一团,他不自觉地放软了眉眼,笑道:“郡主既然说了,我怎敢怠慢。” 舒湄更加高兴:“那就说定了,今日我就先回去了,还要劳烦你替我向太子殿下道别了。” 苏世无奈点头,舒湄这才带上白茗离开,苏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当中,眉宇间的笑意渐渐消失,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浓浓的疑惑,这样的感觉……太陌生了。 …… 宫帷之中消息灵通,像是军需贪墨案这样牵扯庞大的案子自然是惹得人心惶惶,无数人千方百计地想要从那朱红色的宫门后挖出一星半点不知真假的消息来,然后在家中如坐针毡无计可施。 与这些涉案官员的战战兢兢不同,更多的人对这桩惊天大案的态度是人神共愤,譬如褚唯扬。 作为检察院第一铁板,褚唯扬在听说这件事情时勃然大怒,从昨日起就跪在宫中,至今没有回去,褚家上下乱成一团,以为褚唯扬这个牛脾气终于触怒了圣上被扣留在宫中,褚夫人又是个没有主见的,一点主意都拿不出来,反倒是褚家的两位公子各自出门打听消息去了,褚弼之这才刚回来,褚夫人就一直问他该怎么办。 褚弼之对自己父亲的脾气清楚无比,这会儿也是有些担心的,但一直跟在父亲身边的小厮也只是摇头说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他心中也是一团迷雾,若不是知道褚夫人的脾气,担心她一人在家中怕是要乱套,这才不敢在外面多留。 幸好在这个时候,褚家迎来了一位稀客,小厮来报的时候,褚夫人几乎是瞬间眼神一亮,赶紧说道:“快,快请进来。” 她捏着手帕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低声喃喃自语:“嘉靖王府和宫中关系好,世子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过来的,幸好佐为你和世子关系不错,稍后一定要多问问,你父亲他……” 褚弼之揉了一下眉心,说道:“母亲,父亲在宫中一夜未归,圣上若是留他有事那自然是有小厮回来禀告的,如今什么消息都没有,那就说明没事,您不如去准备些吃食,再看看药是否煎好了,将家中事物打点妥当等到父亲回来自然也是欣慰的,我来招待绎莲就好。” 褚夫人原本就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否则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慌成这样,听褚弼之这么说觉得很有道理,反正她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来回嘱咐了褚弼之好几次让他好好招待舒停云,这才去安排吃食之类的东西。 没一会儿舒停云便裹着冷风进来了,褚弼之亲自出去接他:“绎莲,这次麻烦你了,快进来。” 舒停云也不和他客气,一边往屋子走一边说道:“你先别着急,不是什么坏事,先坐下,我和你慢慢说。” 第一百八十七章兄弟 褚唯扬进宫以来,褚家上下都在担忧,褚弼之即便是早有才名,却还只是个士子,在官场之中毫无人脉,也是束手无策,幸而这个时候舒停云来了,他也是听说褚唯扬没有回来这才专程出宫一趟,就是为了和褚弼之报一声平安,好让他安心。 “你是从宫中回来?难怪我方才去王府寻你门房说你不在府中。”褚弼之拉着舒停云坐下,说道:“如今朝中局势复杂,绎莲你可得到了什么消息?” “如今临近年关,前几日内阁整理账册时户部早已说明国库已经有些亏空,内阁里的那几位大人都吵起来过,如今又爆出这么一桩贪墨巨案,朝廷自然是要严办的,你先不要着急,听我细细跟你说。” 苏世从杨家下手挖掘出如此一桩大案,却迟迟隐忍不发直到现在才借由方唐之手翻出来,此案牵扯之广可见一斑,案发过后更是朝野震动,舒停云也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如今的情势理出了一个大概来。 “军需贪墨自然是要查的,大炎朝以武立国,如今的朝廷虽然表面上并无多少兵戈之祸,成王殿下刚刚平定鞑靼,岭南一带的形势也是一片大好,在这种时候却爆出有人贪墨军需囤货居奇自然是朝野上下一片震动,若是不严查恐怕边境要生祸事,褚大人是为了劝谏朝廷严查此案才进的宫,即便是触怒了圣上也不会有什么事,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 舒停云所说的褚弼之自然能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如今被扣在宫中一夜没有消息的是他的父亲,他自然还是要担心的,闻言说道:“接下来的事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筹集军需上下牵连了多少官员和商贩?上上下下恐怕没一个干净的,朝中势力本就盘根错节,再加上这并不仅仅是这一年的贪墨,据雍晟夫人所说这种贪墨秩序已经盘亘了十余年,想要上下肃清谈何容易,若是全盘拔起恐怕会动摇朝廷根本,但若不严惩也会军心不稳,所以要如何拿捏这个度才是皇上目前最需要担心的问题。褚大人名声在外,即便是最公正严明的刑部尚书恐怕也不如褚大人的影响力更大,若是由他出任钦差前往各地调查此案,必然能够使民心信服。” 听到这里褚弼之已经明白了,他瞪大了眼睛看向舒停云:“你的意思是皇上要派我父亲出巡?” “目前看来的确是这样。” 出任钦差,无论是才学能力还是声望为人都必定是一方翘楚,能够在影响如此巨大的大案之中奉命出巡,在褚唯扬的阅历之上绝对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若是日后再有所作为,日后官拜内阁都是有可能的。 但无论是舒停云还是褚弼之的表情都不怎么高兴得起来,尤其是褚弼之,他紧皱着眉头表情十分凝重:“我父亲为人刚正,平日在朝中就已经树敌不少,如今撞上这样一张魑魅魍魉编织的巨网,更是不可能退缩的,出任钦差先斩后奏听起来风光,却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得罪人还是事小,关键在于,朝中势力波谲云诡,谁是谁家的亲戚、谁是谁的门生,牵一发而动全身,褚唯扬必定不会顾及这些,雷厉风行之下必定会触动某些不可触碰的利益,褚唯扬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在皇帝那却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到时候随便出了一点什么差错,皇帝直接将褚唯扬推出来平息众怒重稳朝纲,这才是最有可能的结局! 褚弼之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正是因为明白所以脸色才更加难看,皇帝此举分明是要把褚唯扬这把在朝中乱砍的利刃榨干最后一滴价值后彻底废掉! 舒停云担忧地看着他,眼中是浓浓的担忧:“佐为?你也别太担心,此事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的。” 因为褚唯扬一夜未归,褚家上下都乱成一片,褚子桑早上是和褚弼之一起出去的,但褚弼之没找到舒停云加上家中需要有人稳住大局,这才提前回来了,但褚子桑那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虽然成王殿下出于某种私心进了宫,但对于他一手造成的形势却是十分负责的,在得知褚唯扬进宫之后就已经派了王继专程在府中等候,见到褚子桑后便将目前的情景全部告诉了他,所以相对于褚弼之的两眼一抹黑,褚子桑却已经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淡定模样了。 他没了心中忧虑,情绪便明显地好转起来,浑身都散发着闲适悠然,回到褚家时正好被褚夫人撞见了。 褚夫人听进去了褚弼之的话,好歹是让自己手头上忙了起来,然而这都只是表面现象,表面的平静在看见褚子桑时便被瞬间打破了。 “你做什么去了?” 褚夫人微皱着眉头,平日里柔柔弱弱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不悦,褚子桑恭敬地朝她拱了拱手,也不计较她不满的语气,道:“回母亲,我去打听消息了。” 闻言褚夫人脸色更加难看:“你能有什么关系能打听到消息?家里如今已经是一团乱了你还要出去和那些狐朋狗友鬼混,也不怕给褚家丢人。你……” 她满心的怒气不知该如何发泄,偏偏良好的家教却又让她说不出过于刻薄的话来,狠狠地剐了褚子桑几眼后说道:“你父亲如今还在宫中,你的日子倒是过得快活,给我呆在府中不许出去!” 褚子桑道:“知道了。” 在这个家中,褚唯扬看他是一个隐形人,褚夫人看他是一个不怎么顺眼的隐形人,只有褚弼之当真将他当做过兄弟,褚子桑早已习惯褚夫人这样不痛不痒的刁难,全程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这副样子又将褚夫人气得不轻,她恨恨地瞪了褚子桑一眼,转身走了。 她是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身上走有一股女人的温婉,即便是怒而转身,这没见脚步有多快,褚子桑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抓了一个仆人问道:“我大哥在哪儿?” 褚唯扬还没回来,褚弼之自然也是担心的,他还要去和褚弼之说一说。得到了答案后他露出一个恍然的神情,关于褚弼之和舒停云的关系他也是知道的,因此并不惊讶,若是嘉靖世子的话,那消息应该也是十分准确的,那或许根本用不上他去告知褚弼之有关褚唯扬的消息。 这样想着褚子桑忽然笑了一下,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并不温暖,他身为褚家的私生子,恐怕也就苏世肯与他交好了。 他带着一些莫名的心绪回了院子,路过大厅外的时候听见几个下人在说话,便顿住了脚步,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示恩 “你说那里面坐着的是嘉靖世子?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他会过来啊。” “这有什么没想到的,我们公子才高八斗,嘉靖世子向来欣赏公子的才学,我看这次是特地来给公子报平安的。” “你怎么就知道是平安,我可听说了,那嘉靖世子可是妖孽的兄长,谁知道他会不会影响到咱们府里的气运?虽然说世子爷是好心好意,可那妖星连祭天都能干扰,咱们褚家若是沾上了那可了不得。” “你说这的这个我也知道,还是皇上对嘉靖王府情深义重,竟将那嘉靖郡主都接到了皇宫里,都说啊只有皇上的真龙之气能镇得住这妖星。” “那可不一定,元阳道长的卦象都说了,那妖星克的就是紫微星,紫微星不就是皇上?现在还直接把人接到了宫里,你看这事闹的,啧啧……” 毕竟是牵扯国体的大事,即便因为褚唯扬不在的关系府里面已经是议论纷纷,但说起这些事情他们却也是知道避讳的,两个人压低了声音不敢明说,却频频向大厅里面看去,言语之间全是“暗示”,褚子桑听见“嘉靖郡主”这四个字就脑袋疼。 他轻咳了一声,向着两个人走过来,那人看见他吓了一跳,赶紧给他行礼,褚子桑不在意地看向大厅,问:“这是有客人来了?” 那两个人害怕自己方才那足以杀头的言论被褚子桑听见了,在这大冷天却汗都要下来了,听到他的话赶紧答道:“是,方才嘉靖世子来了,就在大厅里呢。” 褚子桑点了点头,表情平静得很,这让那两个人有些庆幸逃过了一劫,然而惴惴不安的情绪才刚刚按下去,褚子桑就摆了摆手说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下次嚼舌根子也找个没人的地方,在贵人面前都敢胡言乱语,是想让整个褚家都给你们陪葬吗?” 这话褚子桑说得丝毫不夸张,寻常百姓议论妖星一事顶多只是往祸国殃民上说,这两个人却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说舒湄克皇上,株连九族都不过分的。 然而褚子桑脸上的表情却太过平静,那两个人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满脸骇然地请求饶命,褚子桑却什么都没说就朝着大厅过去,舒湄这人做事糟心得很,只顾着自己胸有成竹却不顾旁人心惊胆战——无论是身为舒子湛时还是身为嘉靖郡主时,一样的喜欢让别人担心。 褚子桑有些无奈地想着,因为这个插曲改变了直接回去的主意,原本是想去和舒停云打声招呼,却没想到来得晚了,褚弼之正满脸感激地送舒停云出来,见此情况他笑了一下,喊了褚弼之一声,又对舒停云行了礼,这才说道:“世子怎么这就要走了?不多喝杯茶吗?” “茶就不喝了,年关近了家里事情也多,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回去。” 说着舒停云也不给褚子桑打听消息的机会,直接就走了,褚弼之却很高兴,对褚子桑说道:“昀卿,你总算是回来了,先进来再说。” 见褚弼之脸上并无忧色,褚子桑想着他大约已经都知道了,因此嘴角牵出一抹笑意:“方才嘉靖世子都说了些什么?父亲没事吗?” 褚弼之瞥了他一眼,道:“听绎莲的意思,皇上似乎是想让父亲担任钦差之职,年前就要出发,这一趟怕是个苦差事。” 话虽如此,但他眼中却已经并无所少担忧,褚子桑故作不解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任钦差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一个不小心弄得朝政不稳那可是大罪,加上父亲那个脾气……” “是啊,幸好此次不止父亲一人领旨。” “还有谁?” “司礼监掌印太监汪瓒。” 司礼监汪瓒,和北镇抚司陆番一样都是直属于皇帝的妖刀,只不过相比于陆番的凶名在外,汪瓒的名声稍微要好上一钱银子,只不过在这官场上的人看来这两人都是一般黑的乌鸦,然而褚唯扬若当真担了钦差之职,还是跟汪瓒一同出巡,其中的意味却完全不同了。 相比于陆番的冷厉阴鸷,汪瓒此人可老奸巨猾得多,褚唯扬和他一同出巡,那必定要相互掣肘,行事之时二人也是一损俱损,即便是为了自己,汪瓒也绝不会让褚唯扬触碰到皇帝的利益,只要保证了这一点,基本等同于给了褚唯扬一份免死牌。 也正是因为这个,即便褚唯扬和汪瓒多有不和,但褚弼之在听说了这个消息时却仍是松了一口气。 褚子桑暗中点头,这消息倒是和自己得到的差不多,便道:“世人皆知汪大人乃是皇上的亲信,让他和父亲一起出巡,也是皇上对天下人的态度了。父亲要顾忌皇上对天下人的这个交代,即便是有意见不和之处也不会一意孤行,与他同行,倒是少了不少麻烦。” “的确如此,满朝上下,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人了。”褚弼之放松了神情,感慨道:“绎莲此次当真是费心了。” 听这话音,褚子桑略皱了一下眉头,试探道:“世子爷?” “是啊,若非是他,此次父亲若是单独出巡,可指不定是福是祸。”说着褚弼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笑起来:“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也能猜得到嘉靖王府定是为此出了不少力的,能说服皇上将汪瓒派出去,这可不那么容易。” 话说到这里褚子桑眼中闪过一抹浓重的疑虑,褚弼之并非是爱多想之人,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将这样一个恩情扣在舒停云身上,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说明必定是有人暗示了些什么,然而舒停云本就与褚弼之交好,他这样引导又有什么意义? 更重要的是,褚子桑清楚无比,汪瓒此次是主动要求替皇上分忧的,那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能主动做出这样的决定,究其原因还在于几个月前冯忠下马一事。 苏世当时的布局巧妙,拉下了冯忠不说,祸水东引嫁祸给了苏意,奈何皇帝过于偏袒四皇子,汪瓒即便是对他怀恨在心,几个月来苏意多次惹事却都没有机会,而如今杨雄作为苏意手下的人,即便前一段时间已经被视为弃子,但这桩贪墨案里暂时还埋藏在地下的部分显然是与四皇子一脉息息相关,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因此才有了眼下的这一出,舒停云白捡了一个便宜,有意无意地透露给了褚弼之,他想做什么? 褚弼之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幕,见褚子桑眉头紧锁,说道:“方才你不是去成王府了么?成王殿下没告诉你这些事情?” 褚子桑从未明说过自和苏世的关系,即便是褚弼之作为少数能猜出一二的人也并不清楚这两个人究竟是亲密还是生疏,所以才有如今这一问。 可褚子桑看了他一眼,只是说道:“没,殿下入宫去了我没碰上他,这不是一直没得到消息就回来了。” 褚弼之倒是没发现他的不对,只是感慨道:“咱们家在朝中并无交好的世家,若非是绎莲,你我现在还在瞎担心呢。” 褚家的插曲在这一局大棋里并未掀起什么波浪,不过是兄弟间一场短短的对话,自然很快便湮灭在了寒冬冷风之中。 舒湄回到悠同殿后,做了一下表面功夫将悠同殿里的宫女太监都认识了一番,这才知道苏世口中的霜石乃是个红脸小太监,她并没说什么,随手打赏了众人一番这才回屋休息,这个时候平儿已经回来了,见到舒湄便道:“郡主,您可算是回来了,方才四小姐的脸色那么难看,您没见着可真是可惜。” 第一百八十九章矛盾激化 见平儿眉飞色舞一副扬眉吐气了的模样,白茗笑着道:“三小姐的脸色再怎么精彩哪有成王殿下好看?成王殿下啊,对咱们郡主那才是真的上心。” 一听这话平儿也顾不上舒至曦的事情了,眼前一亮就抓着白茗问道:“真的?你快和我说说……” “平儿。”眼看平儿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样子,舒湄无奈地喊停,若是任由这两人这么说下去,她和苏世之间还不知会被误解成什么样子。 平儿也就算了,她自小性子就是那样,白茗确实素来稳重的,没想到竟也会这样乱说。 见舒湄似乎不高兴了,白茗赶紧闭嘴,反倒是平儿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看白茗,见对方已经摆正了脸色,一副打死也不会开口的模样,顿时失落地看了舒湄一眼,瘪瘪嘴不敢多说什么了。 “行了,你方才说三小姐那里怎么了?” “哦,是这样的。”提起这个平儿才重新高兴起来,快速将事情都说了一遍。 原本舒湄在曲太后那里受了委屈,却还要忍气吞声地命人给舒至曦赔礼,还害怕舒至曦不肯收下而向沈太后借了织云过来,可见求和的诚意了。 在外人面前,舒湄摆出来的态度的确是这样的,然而“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舒湄的行为在舒至曦眼中却完全变成了挑衅,事实上,即便舒至曦从一开始并不这么认为,舒湄也是要引导她往这边想的。 舒至曦刚刚赢了自己一筹,必定是心高气傲的,有平儿这个“性子冲动泼辣”的丫鬟在,几句话就能不顾自己的“委曲求全”将事情闹大,如此一来,嘉靖郡主在三小姐那里受了委屈的事情便坐实了。 舒至曦入京一来所做的一切早就把自己的名声败光了,如今仗着舒湄已经坐实了妖孽之名愈发肆无忌惮,前期积攒的怒意早就不屑压抑,再有舒湄接连忍让对方却得寸进尺在前、委曲求全却遭拒绝在后,这姐妹两之间的龃龉已经没什么好瞒的了。 白茗自然直知晓平儿的脾气,闻言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敢这么挑衅三小姐她没生气?” “有织云姑娘在呢,三小姐即便是生气还能怎么样?”平儿得意地一挑眉,顺便拍了个马屁,说道:“还是郡主神机妙算,三小姐原本是不愿收咱们的礼物的,可顾念着沈太后的面子又不好明说,我就将三少爷的事情说了,三小姐的脸色黑得都能滴出水来,自然是要拿我出气的,我怎么就不能替咱们郡主‘辩驳’几句了?王妃都说了,护主乃是咱们当丫鬟第一条要领,这么一番下来三小姐当场大怒,就要人捉了我还要来和郡主讨公道,最后还是织云姑娘出面的。反正今晚三小姐恐怕要气得睡不着觉,我如今却是不缺胳膊不少腿,明显是我占了便宜啊。” 平儿语气十分轻快,舒湄听着她的描述都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来,舒至曦此次恐怕当真是要睡不着了,也不知她在这宫中是不是敢和在府中一样胡乱摔东西。 看着平儿神采飞扬,白茗眼中也有些羡慕,平儿倒是没注意到这些,只是有些疑惑地摸了摸下巴,说道:“不过织云姑娘虽然得宠,但也只是个宫人吧,没想到面子竟然这么大。”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织云姑娘虽然只是个宫人,但她似乎是自小就养在太后宫中了,可以说是沈太后看着长大的,已经算得上是半个主子了,左右她也没做过出格之事,也就没人敢说什么。多年以来这宫中也就没人敢给织云姑娘脸色瞧。” 舒湄有些惊讶地看向白茗,没想到她居然将织云打探得这样详细,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白茗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她,赶紧低下头去,倒是平儿一无所觉,说了声“原来如此”,随后又道:“郡主,那你为何特意命我去激怒三小姐?王府里姐妹不和,传出去岂不是不好听?” 从前舒湄的确是顾忌着这一点不好和舒至曦撕破脸皮,否则她有一万种法子将自己置于绝对有利的地位,就冲着舒至曦多次想陷害她,舒湄完全不需要表现出姐妹情深与大度宽容。但既然已经装了这么久,为何在这个时候却不装了呢? 舒湄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溢出一个笑意,微眯着眼睛显得有些嘲讽:“因为和妖孽走得太近,名声不好。” 说起妖孽二字,平儿与白茗都是不知道舒湄的计划的,她二人对视了一眼,一方面对于外面的传闻忧心忡忡,一方面却对舒湄如此胸有成竹的态度表示信任与疑惑。 然而舒湄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两人也只能无奈放弃这个话题,各自做事去了。 另一边,舒至曦的脸色十分难看,她眼泪兮兮地坐在曲清荑身边,说道:“外祖母,舒湄根本就是欺人太甚,今日之事不能怪我,是她的那个丫鬟先挑事的,我担心至予一个人在府上要受欺负这才没有忍住,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发脾气的。” 曲清荑的脸色也很难看,沈凝也就罢了,如今之事她手里的一个野丫头都敢欺负到自己头上,当真以为这天下还是那苏晁舒的吗?! 今日苏茹进宫原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再加上她还怀了身孕,原本是天大的喜事,却险些因为舒湄那妖孽动了胎气,那贱人身体里留着一半沈家的血脉,肮脏得呛人,却还天天没眼色地往她眼前凑,若是苏茹的孩子因为那妖孽出了什么事,她绝对饶不了她! 原以为那妖孽入了宫便第一时间来拜见自己是个有眼力劲的,却没想到那贱人和沈家是一丘之貉,转眼就敢骑到至曦的头上作威作福,那沈素竟然还敢苛待至予,简直是无法无天! 越想曲清荑越生气,再加上舒至曦还在一旁哭哭啼啼,心中更是烦闷,怒道:“别哭了。” 舒至曦从入宫以来,曲清荑就从未对她发过脾气,陡然看见曲清荑这样的一面,一时间连眼泪都忘了擦,片刻后曲清荑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说道:“好了,你快别哭了,至予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天下还轮不到沈家来做主。” 这话听起来霸气,仔细想来却也可笑,曲清荑素来喜好以太后的身份压人,时时刻刻将皇帝生母的身份挂在嘴边,却完全没有想到这只不过是家中兄弟姐妹的拌嘴吵闹罢了…… 然而舒至曦也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从小她就知道当朝皇帝是自己的舅舅,她是怀着皇室血脉的天潢贵胄,舒湄那种前朝余孽怎么可能与她相提并论? 由于祭天大典之上舒至予自作聪明,将那一块桂花糕放进了舒湄袖中,这让舒停云认清了他无害面孔之下的心怀叵测,回家便将此事告诉了沈素。 沈素不动声色地表示知道了,转眼就查出一直跟在舒至予身边的嬷嬷有问题,那是苏瑾专程放在舒至予身边的人,原本就是然她指点着舒至予的,因为是从小跟着舒至予的即便是沈素都不好妄动,此事却是给了她一个借口,雷厉风行地将人打死了,算是彻底折断了舒至予的翅膀。 再加上这件事情乃是舒至予理亏,他屋里的丫鬟小厮死命求着舒至予不要声张,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办了,平儿只不过是掐头去尾地和舒至曦说了一句,这两个人就已经挠心挠肺了,若是知道舒湄真正预备做些什么,不知还能不能如此高高在上地认为旁人触犯了自己的威严? 第一百九十章传信 在宫里的日子的确是无聊,若仅仅是无事可做便罢了,偏偏还要时时警醒着,舒湄从前在庄子上逍遥惯了,回到嘉靖王府后舒至曦虽然三天两头的找不痛快,却也只是小打小闹,于舒湄来说基本等同于解闷儿,因此对于这宫中的生活舒湄实在是不习惯。 那日她托苏世给自己找些话本看原本也只不过是随口一提,却没想到他记住了,并且第二日就命人送了过来,舒湄去给两位太后请过安后回来便看见了放在桌上的话本子,忍不住感慨了一声:“真快。” 平儿皱着眉头走过去:“这是什么东西?” 她大概以为是什么不入流的陷害手段,因此保持着十足的警惕,又见舒湄一副十分高兴的模样,一时间十分疑惑,正要问些什么,就见白茗冲她使了个眼色,她顿时了然——原来是成王殿下送的,难怪这么高兴。 想着自家郡主脸皮薄,平儿知情知趣地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却完全忘记了她眼中“脸皮薄”的嘉靖郡主是如何三番两次撩拨苏世的。 大概舒湄是当真未曾意识到她与苏世之间的相处模式有什么不对,所以对于平儿与白茗的八卦议论才会如此排斥,这与某些暗恋高中男神却不敢承认的女生表现十分相似,只可惜舒湄天生少了一根筋,并不觉得这其中有一星半点的暧昧。 她打发了平儿白茗出去做事,这才拿起苏世命人送进来的东西翻了翻,这话本平日里她都没有看过,想必苏世是费了些心思才搜罗来的。 舒湄有些感慨地随意翻了翻,发现了藏在话本里的纸条。 她有些好奇地把纸条拿出来,发现主要写了两件事,一是外面如今的传闻,因为祭天大典之上的事情,如今民间的风向已经是一边倒,全都是声讨自己这个妖孽的,甚至朝中都有大臣上疏请求皇上加大对岭南的控制,若不是贪墨案压在头顶上,这事在朝中恐怕还要引起大乱。 对于这个结果舒湄只是一笑置之,继续看了下去,这一条消息倒是有些出乎舒湄的意料。 褚唯扬任三品巡抚出巡西北。 前不久,褚唯扬刚刚官升两级坐上了左佥都御史,这才过了多久又出任巡抚行钦差之职,这样的升迁速度也太快了些。 褚唯扬年逾四十,为官十余年,因为性格太过刚硬得罪了多少人,今年之前也不过是个从四品官,这半年之内连连升迁,眼看就是得蒙圣宠要发达的趋势,可舒湄在这时代呆的久了总有些阴谋论,心中没来由地有些不安,这就导致她在看见后面那条消息的时候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褚唯扬是百草堂长期的病人,他的高血压向来是由舒湄调理的,此一去他是为了查办贪墨案,依照他的脾气,每日恐怕都要怒发冲冠三回,一个不慎若是出了差错可都是要命的,因此他带着一位大夫随他出行这也是情有可原,而关键在于,他带走的这个大夫,是舒依依。 百草堂如今暴露在陆番眼皮底下,如今舒湄又暴露了身份,百草堂的处境就更加尴尬,锦衣卫若是想对舒依依下手简直轻而易举——虽然苏世答应过要派人保护舒依依,可这世上向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这样看来舒依依跟着褚唯扬出巡不失为一件好事,一来可以避避风头,二来也能长长见识。 舒湄将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担忧压下去,随手将纸条扔进了火盆里,窜动的火舌燎上纸条的一角,蔓延开一条细细的火线,飞快地将纸条吞噬了,一点痕迹都不剩下。她在心中感谢了一番苏世的细心周到,竟一直注意着这些事情,还不忘给她报信让她安心,随后才起身去做别的事情。 而她所感谢的成王殿下,事实上所做的事情却比舒湄想象中要更多一些…… 今日苏世听说了一些风声,关于嘉靖郡主手下的丫鬟和嘉靖王府三小姐之间的冲突的、关于曲太后想要将舒至予也接进宫中的…… 原本都是后宫之事,在朝堂上是不便言论的,但在这样巧合的时机,两条消息不胫而走,苏世作为半个知情人,他记得前世关于妖孽的传闻最终是不了了之的,在这两条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却忽然福至心灵,隐约明白了舒湄究竟想要做什么。 于是他使了点销售端,将曲太后想要将舒至予接进宫一事在朝堂上捅了出来,皇上的脸色当即就黑了。 舒至曦究竟是为什么才得以留在宫中,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曲太后护短到这这种程度,生生将禁足变成了恩宠,因为顾忌着天家威严的缘故原本也没人敢说什么,可她现在得寸进尺,竟然还想把舒至予也接进宫,是想昭告天下嘉靖王府两位公子不和吗?! 苏显瑜如今对嘉靖王府已经有了最完美的应对方法,正是要做好样子的时候,曲太后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幺蛾子,岂不是在打他的脸?平日里诸多小家子气的作为已经足够让百姓浮想联翩,如今若是再将舒至予接进宫像什么样子? 这是触碰到苏显瑜利益的事情,在曲太后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就脸色难看地拒绝了她,却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被翻上朝堂,如此一来盖在嘉靖王府两位王妃之间的明争暗斗之上的遮羞布已经是千疮百孔,偏偏又是在他将嘉靖王府的捧得如此高的时候,他的脸色简直不能再难看! 苏显瑜是个爱面子的皇帝,所以才能容忍太上皇苟活至今,甚至连苏晁舒的血脉都留着,包括与各个藩王的关系也都是尽量靠联姻在维持,然而曲太后拖后腿实在是太厉害,他阴着一张脸肯定了那位上疏的大臣的建议——舒至予乃是外男,入宫于理不合。 为了弥补嘉靖王府同在宫中的姐妹两之间的嫌隙,苏显瑜刚一下朝就下令让舒至曦搬离慈安宫,入住悠同殿和舒湄一起。一来希望借此平息流言,二来也是避免曲清荑把舒至曦带坏了。 这个决定传开来的时候舒至曦几乎是呆立当场,曲清荑也是怒不可遏,然而皇帝却据不相见,甚至派了戴瑞敲打曲清荑,足见其怒火程度了。 因此舒至曦入住悠同殿已成必然之势,舒湄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惊讶,不过仔细一想却也能够猜到原因了,倒是平儿只要想到日后要日日面对着舒至曦却不怎么高兴,低声埋怨着。 舒湄安慰她:“如今的悠同殿主殿是我住着,三妹妹搬来与我同住,想必要热闹不少,你赶紧将偏殿收拾出来,欢迎三妹妹入住啊。” 话说得冠冕堂皇,却也带着几分得意,这偏殿主殿所分的自然是个身份问题,她们姐妹之间关系尴尬,但舒湄是先搬进来的,没有给舒至曦让路的必要,她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这一点,但却十分期待借此恶心恶心舒至曦。 平儿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都亮了起来,飞快地去了,白茗笑着说道:“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宫里上上下下也都忙了起来,这个时候三小姐要搬过来,也不知人手够不够。” 舒至曦在宫中的这段日子,十分得曲太后喜爱,那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皇上现在来了这么一招,宫中见风使舵的人多了去,做事恐怕并不如往日一般尽心,此事若是放在舒湄身上她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依照舒至曦的性子来看,恐怕还要生出怨怼来。 所以白茗这话虽然说得委婉,舒湄却很能明白她的意思,轻笑道:“她身边的人我向来是插手不得的,更何况如今我们也是在宫中做客,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不要做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赐药 这就是要袖手旁观的意思了,舒至曦搬进悠同殿这对于舒湄来说是一件好事,但这并不代表舒湄希望每日见到舒至曦,左右昨日平儿与她已经撕破了脸面,舒湄也就乐得不与她做那表面功夫。 毕竟是皇上亲自下的旨,宫里的人手脚十分利索,舒至曦即便是再怎么不愿意,一番无用的挣扎过后也只能认命,而舒湄只在她搬进来的时候露了个面,随后便关上大门将不和的态度摆得明确,舒至曦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今日求曲太后不要让她搬过来已经用尽了力气,哭得十分伤心,只可惜向来疼爱她的曲太后这一次却没有对她百依百顺,甚至动了真怒,这可不是昨日一句呵斥而已,曲太后是当真说了些难听的言辞的。舒至曦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自然是难以接受,却不敢顶着曲太后的怒火说话,只能无奈地退了出来。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触犯了什么禁忌,却恨透了从昨日一进宫就分走了她的宠爱的苏茹,若非是因为她,外祖母绝不会如此对自己! 因为这个缘故,舒至曦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再加上舒湄一改往日的窝囊废态度,竟敢对她不理不睬起来,她又难免想起昨日平儿那贱丫头的冒犯,更是火冒三丈,刚般到悠同殿就摔了一套青瓷器。 同在一个屋檐下,她那边的动静舒湄这里听得清清楚楚,舒湄憋着笑让平儿出去看看,没一会儿便带着一个丫鬟进来了,正是多日不见的紫烟。 舒湄没骨头似的歪在美人榻上,前面摆着炭火通红的火盆,赤红的火舌裹在上好的银霜炭上,比那刚收拾出来的偏殿暖上不知道多少倍,紫烟一进来就忍不住搓了搓藏在袖中的手,只觉得浑身的寒气都被驱散了。 对比主殿偏殿的境地,紫烟心中暗惊,舒湄刚刚找上她时,一番威逼利诱之下,虽然是成功收服了紫烟,但真正说起来,紫烟心中还是有些犹豫的。 虽然舒湄拿出了那样神奇的药膏,让她痛苦不堪的牛皮藓终于得以好转,但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感恩,对于紫烟来说,她选择投靠舒湄更多的还是害怕她会收回给自己的药。 况且她也是留了个心眼的,若是舒湄不得势,她还可以假装自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再次回到舒至曦那边,到时候她立下的大功,还是舒至曦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 然而赏菊宴上舒湄什么都没做,最起码在紫烟看来是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多带了一把扇子就成功洗脱了嫌疑,舒至曦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困在宫中,甚至杨家的大小姐都直接下了狱,她才终于意识到舒湄的可怕之处,因此在被舒湄叫过来的时候心里是有些紧张的。 “紫烟啊,偏殿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这么大的声音?” 然而舒湄就像是对她的情绪毫无所觉一般,一开口便是唠家常的语气,这让紫烟愣了一下,不过她早就已经习惯面对这些事情,很快说道:“回郡主,是笨手笨脚地打碎了一套青瓷器具,小姐正命我再去挑一套。” “这么看来你在至曦那儿还挺受宠的,一整套青瓷器具可不便宜,你说摔就给摔了她连一句责骂都没有,啧啧,原来三妹妹对下人这么宽容的。” 舒湄像是个打听妹妹喜好的好姐姐,摸着下巴啧啧称奇,紫烟见到她这副神情,又屡次提到“受宠”,以为她还在试探自己,赶紧表明态度:“其实不是的,三小姐她……其实挺生气的,就是关于搬来悠同殿一事,那青瓷器也是三小姐自己摔的,在府中时小姐每次发脾气我们都是这番说词,就是为了避免坏了小姐的名声。” 舒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紫烟一脸莫名其妙,随后才听见舒湄道:“你还真是忠心。” 这半讽刺的一句“忠心”不知是在说对自己忠心还是对舒至曦忠心,反正紫烟的心是已经提了起来,她挤出一个笑意来,说道:“郡主赐我良药,是我的恩人,我自然是要回报的。” 然而舒湄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简单的回报,笑道:“你不用害怕,我自然是知道你的,先起来吧。” 紫烟这才站起来,相比于上一次被舒湄找来时的傲慢态度,此次她却是全程都不敢抬头,余光瞥见一抹繁复的裙角——舒湄从美人榻上站起来,缓缓走到了她的面前。 很奇怪的是,舒湄身上并没有多么摄人的气势,但她的靠近还是让紫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顿时慌乱起来,想着自己的想法不会是已经被舒湄知道了吧?若是她当真逼着自己害三小姐该怎么办?三小姐如果出了问题第一个死的一定是她,可如果不答应郡主那她最后也是死路一条,她该怎么办? 生死的选择让紫烟身上迅速起了一层冷汗,屋子里的炭火仿佛被冻住了似的发不出一点热量,她只觉得手脚瞬间都冰凉了。 幸而这样的惶恐并未持续多久,舒湄终于说话了。 “你的药已经用完了吧,怎么样,这药膏好用吗?” 巴掌大小的精致盒子被放在眼前,紫烟顿时瞪大了眼睛,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舒湄找自己过来竟然是为了给她药膏? 这怎么可能?! 紫烟怎么也不敢相信舒湄竟然不是为了利用自己才找她过来的,神色变幻不定不敢去接那药膏,舒湄歪了一下脑袋,轻飘飘地说:“这东西我也只带进来一盒,不要算了。” 最后四个字说得又快又轻,话音还未落下她就已经松了手,做工精致的盒子啪地一声掉进了烧得正旺的火盆里,火苗飞快地颤动了一下,紫烟却因为她这个动作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几乎是下意识地跪下去捞那盒子,双手在触碰到炭火的时候却啊了一声飞快地缩回来。 舒湄给的盒子是上好的珐琅,即便是落在炭火里一时半会儿也没事,然而那里面的药膏却不一定了,紫烟都快急哭了,她手上飞快地被燎起了一个水泡,痛苦地捂着手抬头看向舒湄,却见她脸上兴致缺缺,似乎对此完全不感兴趣,注意到紫烟的眼神后才说道:“这盆银霜炭烧得不错,看这情况再过一会儿这药膏大约就没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坐等东风 这冷冰冰的提醒让紫烟如坠冰窟,她再也顾不上这些乱七八糟的顾忌和犹豫,疯了似的去找火钳,白茗站在一旁冷眼相看,倒是平儿脸上露出些许嘲讽来:“方才你不是自己不要的吗?反正也就这么一点,也不难烧。” 紫烟被这话一激顿时心里一抽,悔不当初,然而这会儿却没空理会,手忙脚乱地找了半天都没看见半点能拨火的东西,白茗见状说道:“要烧没了。” 紫烟顿时更加着急,迷茫又焦急地四处看了看,最后一咬牙竟直接伸手往那火盆里伸,平儿吓了一跳,刚要出口就听见紫烟惨叫了一声,却是飞快地把那盒子打了出来,一时间火星四溅,燎着了她的袖子,然而紫烟却顾不上这许多,状似疯狂地去抓那盒子,却被已经烧得通红的珐琅烫得大叫一声啪嗒又将盒子甩了出去。 平儿被这变故吓了一跳,白茗却飞快地反应过来护在舒湄前面避免她被飞溅的炭火烧伤了:“平儿,快吧炭火拾起来。” 这时候平儿才反应过来,飞快地去拿火钳,舒湄拍拍白茗示意她不要紧张,绕开她站在紫烟面前递给她一块手帕:“你看,这是能救你命的东西,虽然烫手,但你的本能还是会想要的,不是吗?” 上好的珐琅圆盒摔在地上,盖子已经不知被摔到了哪里,而盒子里面什么也没有,紫烟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东西,掌心被烫得不成样子,听见这道温和的声音顿时一惊猛地往后一退惊恐不已地看向舒湄,终于深刻的明白了,眼前这个语气温和的人,绝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她哪怕是有一点点迟疑,后果可能要比背叛舒至曦要可怕万倍。 背叛舒至曦一事最终会是什么结果,终究是未来之事,而舒湄手上握着的,是她结束她半生痛苦和隐瞒的药! 在哪个小小的盒子落入火盆的一瞬间,究竟该做什么样的选择其实就已经很明显了,紫烟手掌上传来的灼烧的痛感仿佛是在提醒着她,她所有的计划,一切都在眼前这人的掌控之中,哪怕生出一点异心,都瞒不过她! 眼前这摔坏的盒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舒湄对于紫烟眼中的惊恐视若无睹,近乎温柔地拉起她的手掌将那块手帕给她系上,动作轻柔得像是羽毛拂过,竟感觉不到疼痛——也或许是紫烟在嫉妒畏惧之下已经忘记了疼痛。 总之舒湄就这么给她将掌心的伤包扎了一番,随后才站直了身子,冲白茗使了个眼色,趁着刚才的空档平儿已经迅速将屋子里收拾好了,散落的炭火全部被收了起来,白茗从紫烟身边走过去,很快便将一个托盘端了过来,上面同样摆着一个和方才一样的珐琅圆盒和一个精致的瓷瓶,说道:“紫烟姑娘不必如此着急,这一盒才是给紫烟姑娘的药,方才是我错拿了,紫烟姑娘不会怪我吧?” 这个时候紫烟哪里敢说一个“怪”字?听着这话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瑟缩道:“不、不会。” 舒湄瞥了她一眼,转身坐回了美人榻上,说道:“珐琅盒子里是你的,另外一个是我给三妹妹的礼物,就当是替平儿给的赔礼,你也替她收下吧。” 紫烟眼中畏惧更浓,却不敢不接,等到她把两盒药都收了起来才一摆手说道:“行了,既然没什么事你就先下去吧,三妹妹刚搬来这悠同殿,想必还有用得上你的地方,我也累了,你先回去吧。” 这句话才刚刚落下,紫烟顿时如蒙大赦,她慌慌张张地给舒湄行了礼,顾不上别的便夺门而出,平儿“啧”了一声,将她慌乱之下忘记关的门关上,这才说道:“郡主,她真的会把那药给三小姐用吗?” “不知道。”舒湄说得十分随意,毕竟这是个封建时代,主人若是出了事情下人自然脱不了干系,舒湄能合作自然是最好,可若是她不想合作那舒湄也自有别的方法:“白茗,这段日子你盯着紫烟一些,若是有什么异动便来告诉我。” 同一屋檐下,紫烟要想完全瞒过舒湄做些什么动作基本是不可能的,这也是舒湄为什么在听说舒至曦要搬过来后觉得是天赐良机的原因之一。 白茗应了一声,却还是有些迟疑:“若是紫烟不合作,将事情全部告诉了三小姐该怎么办?毕竟这种事情可不是咱们盯着就能阻止的。” “那就让她告诉,她又没有证据。” 看舒湄的样子是十分的不以为意,平儿瞪大了眼睛,抢在白茗之前发问:“刚才她拿走的药不就是证据吗?这种东西随便一验就能知道吧?” 听到这里舒湄才撩起眼皮看了平儿一眼,惊讶道:“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不……不是毒药吗?” 这也就是平儿,敢在主人面前说出这种败坏主人名声的话,她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因此声音低得很,白茗暗中替她捏了一把汗,舒湄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无奈地笑了出来:“你啊……,啧,我有那么蠢吗?” 闻言平儿又精神了起来,用一双疑惑又好奇的眼睛看着她,刚想问些什么,舒湄就说话了:“总之,那东西无论是谁拿到,都不会有半点问题,更何况那也不是有毒的东西,吃了对人一点害处都没有,放心。” 虽然已经跟在舒湄身边几个月,但白茗还是有些羡慕舒湄和平儿之间的相处模式,平儿身为丫鬟,可以质疑舒湄的决定、可以对她说话不顾尊卑,而舒湄从不在乎平儿的失礼、甚至会安慰她对她说“放心”,她从未见过哪家的主仆之间是这样的,那些大家族里,哪家的小姐身边的丫鬟不是从小跟着长大的,却从未见过主仆之间的关系亲近成这样。 然而她这情绪闪过得飞快,在谁也没有发现的时候接过话来:“紫烟不是第一次替咱们办事,她是三小姐的人,自然清楚三小姐的为人,若是被三小姐发现赏菊宴那次是紫烟泄了秘,她自己知道是什么后果,所以无论如何她都是不会告密的。” “通透。” 舒湄不吝啬地夸了她一句,轻松道:“行了,如今万事俱备,只等东风送上门来。” 若是舒至曦安安分分那自然不会有事,可她若当真如同舒湄所想的一样,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字面意思,舒湄当真是什么都不用做,舒至曦最终是死是活,全是看她是否心怀不轨。 第一百九十三章身怀利器 谋而后动,这是舒湄的习惯。 处理好了一切,白茗出去让人来收拾屋子,方才平儿毕竟只是将炭火收了起来防止烫到人,那火盆旁边还掉落了不少碳灰。平儿等到她出去了,这才小声问道:“郡主,既然你给紫烟的不是毒药,刚才为什么不告诉她啊?要是知道那药对人无害,她才更有可能听我们的呀。” 舒湄又好笑又无奈地拍了她一下,这家伙偏要等到白茗出去再问这个问题是怕白茗嫌弃她笨吗? 不过这个问题的确不聪明,舒湄耐着性子反问:“易地而处,如果你是紫烟,我这么跟你说你会相信吗?” 平儿愣了一下,旋即才反应过来,一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也是啊。” 主仆二人之间气氛很好,而另一边,偏殿里的另一对主仆却又是另外一番情景了。 从舒湄那里离开,紫烟的心绪尚未完全平复,舒湄淡然的样子在她心中种下了恐惧的种子,这会儿越是回想越觉得可怕,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单纯地畏惧这个人,畏惧这一份心性。 世人都以为嘉靖郡主端庄大度,但紫烟却觉得那人就如同恶魔,将旁人的希冀踩在脚下肆意玩弄,那才是真正叫人心惊之处。 她满腹心事,忧心忡忡,恰好舒至曦沉着脸从屋里出来,见到她便道:“你跑到哪里去了?!还有没有点规矩!” 紫烟原本是要去再拿一套青瓷器出来的,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舒至曦的脸色十分难看,顾念着在这外面实在不好看,她才勉强压抑着怒气转身回屋:“进来!” 紫烟不敢辩驳赶紧跟了进去,虽然已经心乱如麻却还是记得关门,然而她刚转过身来,一巴掌就迎面扇了过来,紫烟顿时被打得身子一歪,却什么都不敢说咚的一声跪下了。 “你刚才去哪儿了?” 舒至曦的脸色依旧难看,紫烟立刻恭敬地说道:“小姐,方才是郡主唤了奴婢过去,想打探咱们这边的情况。” “呵……”舒至曦冷笑一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笑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你是怎么说的?” 她的人,那自然是向着自己的,舒湄那蠢货还当真以为紫烟会出卖自己不成?三番两次地找她打探消息,当真是蠢出生天。 就这样一个身份地位都远远及不上自己的蠢货还偏偏霸占着郡主之位,简直是岂有此理! 虽然紫烟并不敢抬头,却也知道舒至曦如今是什么表情,她想听的又是什么答案,当即磕了一个响头,赶紧说道:“奴婢自然是什么都不敢说,郡主不相信,找了个借口要奴婢去捞火炭,奴婢……奴婢不肯出卖小姐,郡主身边的那丫鬟便……便……” 说着紫烟话语都哽咽起来,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舒至曦皱眉看了她一眼,说道:“她敢对你动刑?” “是……”紫烟话语恳切,伸出手来让她看自己被烧得不成样子的掌心和被火星燎破了的衣袖,虽然已经被逼迫至此,却也不敢让舒至曦替她主持公道。 然而舒至曦的脸色却是已经沉了下来,随手就拿起一个东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欺人太甚!” 她蹭地站起来,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脸上的神色也是越来越阴沉,咬牙切齿地说:“她竟敢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沈家的乱党血脉也敢如此对我,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当真是稀奇,从舒至曦口中竟也能听到“王法”二字,然而舒至曦本人并没有这个自觉,她向来都是以皇室血脉自居的,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皇帝的亲妹妹,知道她嫁给舒旼是为了将嘉靖王府的权利收回皇室囊中,所以她的弟弟必定会成为嘉靖世子,她也会是真正的嘉靖郡主,此次入京,她就是要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然而入京一来一切都不一样了,那个唯唯诺诺的药罐子贱人不知为何不识好歹起来,处处和她作对,还有这京中的贵女一个比一个愚蠢,一点小事也办不好生生将她拖累到如今这地步,这样的处处碰壁是她从未想象过的。 理想和现实的巨大差距让舒至曦难以接受,而如今舒湄得寸进尺,竟当真敢动她的人,这让舒至曦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她满是怨毒地将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稚嫩的脸上满是狠毒。 “舒湄,你得意不了多久!” 原以为一个妖孽之名会让皇帝顺理成章地将舒湄贬黜,却没想到这样都弄不死她。 舒至曦从不觉得自己目光短浅,她觉得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皇帝一定会处死这个妖孽,完全不知道身为帝王的顾虑。 然而事情发展成这样,她自然是不甘心的,只是毁了名声有什么用,她要的是舒湄身败名裂跪在她面前求饶!因此心中迅速生出一个计划,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得意,好像已经能看见舒湄一败涂地的样子了似的笑起来,再也不管紫烟独自进了里屋。 全程紫烟都没有抬头,有些凌乱的刘海散下来挡住了她眼里的冰凉——舒至曦会如此愤怒,从不会是因为她受了伤,而仅仅是因为舒湄动了她的“东西”罢了。 在舒至曦眼中,紫烟是被烧伤了还是死了,恐怕都没有什么差别。 自古就说人心最是难测,即便是生而低入尘埃的人也并非草木,若是始终不见天光便也罢了,可若是有人给了她一把刀,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 正如舒湄所说,她这宫中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了,既然她和舒至曦已经正式撕破脸皮,平日里就连招呼都不必打,她每日请过安后便在宫里转转,偶尔被庄妃请过去喝杯茶什么的,对于舒至曦眼不见为净,日子竟称得上悠闲,很快便到了过年,宫里都忙碌了起来,悠同殿里好像从中间砌起了一道墙,各人热闹各人的,彼此竟能做到毫不相关。 过年这种大日子,宫里自然是要有宴席的,沈黎乔身为未来的四皇子妃也被邀请在列,并且提前拜访了程贵妃,如今正和苏茹一起坐在陈贵妃宫中说话。 第一百九十四章英国公府 “茹儿啊,你如今怀了身孕,也不要过于劳累,今夜早些回去歇着知不知道?”程贵妃牵着苏茹的手,表情很是关切。 面对自己的母妃,苏茹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她出嫁几年未曾诞下一子,即便是身为公主,在夫家的日子也并不那么好过,回京之前赵泉娶了一房小妾,二人本是情意正浓,后来那小妾恃宠而骄,因为受了英国公夫人的几句说教便生出歹心,被撞破后就被流放到了外庄里,她受不了此等折辱上吊自尽了。 原本像是英国公这样的人家,即便是小妾也应该是几品官家的庶女都争着要当的,只可惜那位小妾出身却低贱,是赵泉在成亲之前就有了的相好,后来是被苏茹撞破才迎进门来的。 他对那小妾的确是有几分感情的,因此被苏茹撞破后便做好了要同苏茹争吵的准备,谁知苏茹却什么都没说,还表示这样没名没分的对那姑娘也不好,主动张罗着要将那她迎进门来给赵泉做小妾,因此赵泉一度对苏茹是有几分感激的。 以至于那小妾入府以后不得公婆喜爱,犯了错处时赵泉也不好太过偏袒,都顾忌着苏茹的脸面,直到那小妾谋害赵泉母亲之事爆发出来他才真正意识到了不对劲,那小妾无依无靠,哪里有那样大的胆子该谋害英国公夫人?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她有那胆子,也绝对没有这么大的手段。 整件事情中疑点破绽并不少,只可惜苏茹做事干净利落,在赵泉得知消息的时候那小妾就已经被逐出了国公府,随后便传来了她自尽的消息。 而后苏茹负荆请罪说是没能提早看破那小妾的狼子野心,险些让婆母遇害罪该万死,一时间赵泉也无话可说,又因为即将要入京的缘故,他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是在天子脚下,赵泉即便是心中有所怀疑也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对苏茹十分尊重,再加上她怀了身孕,府中又是她一人独大,这段日子倒是恢复了刚刚出嫁时的荣宠。 她安慰程贵妃道:“母妃不必担心,世子对我很好,我可是母妃的孩子,在英国公府中是谁也欺负不了的。” 说这话的时候苏茹满面红光,带着点得意的语气像是天真的小姑娘,虽然刚一回京就发生了一件糟心的事情,但总体来说却十分舒心,更何况如今困扰她多时的问题也要解决了,她不由得更加高兴。 随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做一遍不言不语的沈黎乔,道:“沈姑娘怎么不说话?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沈姑娘还这么害羞可不行。” 程贵妃也瞥了沈黎乔一眼,说道:“既然已经和意儿定了亲,他的事情你也要上点心,如今意儿也渐渐大了,你让她收收心。” 这话说得容易,苏茹有些惊讶地看向程贵妃,她自然知道苏意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最近还听说苏意还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这对于苏意的名声并不好,程贵妃恐怕是希望他能把心收回来才会给他和京城的第一才女定亲,然而这位沈小姐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管事的样子。 不过也对,即便是已经定了亲,沈黎乔只要稍稍顾忌一下名声就不会去插手苏意的风流债,程贵妃是过来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只是在她看来,既然沈黎乔已经许配给了苏意,那自然是要万事以他为先,她自己的名声算什么? 沈黎乔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想着自己的名声若是就此败坏了恐怕程贵妃还要反过来嫌弃自己了…… 不过她表面上倒是丝毫不显,只是道:“娘娘说笑了,四殿下是在外的男子,应以事业为重,谁还没有个风流的时候,这个时候我若是主动缠着他岂不是在给殿下添乱?” 无论是话语还是态度都无懈可击,并且对苏意表示了十足的支持,程贵妃原本是应该高兴的,然而对于违背了自己意愿的人却仍旧是生出一股不耐烦,还是苏茹瞧见了她的脸色,主动说道:“沈姑娘说得对,男人在外面谁还没有个糊涂的时候呢,等成了亲自然收心,到时候多纳几房妾室就是了,母妃不必过于担忧。” 程贵妃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称还是苏茹看得透彻,沈黎乔听到“成亲”二字脸上浮现出一抹绯红,低下头去,苏茹满意地看着她,心里却是有着自己的打算。 苏意的那个外室是个有本事的,虽然她们并未见过面,但那外室却清楚困扰她多年的问题,并且三言两语就给了她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还能一石二鸟地满足苏意的私心,如此通透之人,若是轻易解决了岂不是可惜? 她这样想着,便随口提了这么一句,没想到沈黎乔竟丝毫都不在意纳妾一事,她一时捉摸不定究竟沈黎乔究竟是真的贤良淑德还是在装傻。 “听说沈姑娘和嘉靖郡主的关系颇为不错?” 程贵妃听到这句话就沉下脸来,还不等沈黎乔回答就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茹儿你还怀着身孕,这些腌臜东西还是不要沾染为好。” 她对于妖孽一事深信不疑,生怕苏茹的胎出了什么问题,沈黎乔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于是笑道:“嘉靖王妃是我的姑母,我自然要对郡主亲近一些,只可惜郡主回来没有多久,与我也并不怎么亲近。” 这倒是真的,舒湄和沈黎乔的亲近更偏向于泛泛之交,相处的时候亲亲热热无话不说,一旦分开,那点热度就迅速消散了,快得几乎让人抓不住。 苏茹闻言一挑眉,从这一句话里抓住了些什么,笑容更加亲切了些,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有人来传报说是程夫人带着程书颖过来了,她只好将那话语就又咽了回去,笑意盈盈地去迎接姨母和表妹。 舒湄过年有地方去,沈太后和庄妃都算是她的亲戚,今日沈素和舒停云也都进了宫,几个人原本是在沈太后宫里相聚的,但舒湄和舒至曦闹矛盾没什么,沈素就这么晾着舒至曦却是说不过去的,所以她又带着舒停云去了悠同殿,舒湄装作意气用事,和舒至曦多呆一秒都不行似的独自出去转悠,这么一转,就碰到了陆番。 第一百九十五章谈判 按理来说,舒湄被陆番撞破了身份,如今见到他应该是紧张的,然而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听说皇上有什么动作,那日苏世又将话说得如此圆满,舒湄也就渐渐相信陆番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于是在迎面碰上陆番的时候舒湄甚至能换上惯有的笑,微一点头道:“陆大人,好巧。” 陆番独自一人进宫,想必是向皇帝汇报事情刚离开,听见舒湄的话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淡然地站在舒湄面前,目光毫无感情地落在她身上,好像面前的这个人和路边的草木也没什么区别,虽然是注视着的神情,眼里却什么都没有。 平儿和白茗有些害怕陆番,见到这种情景更是紧张起来,倒是舒湄眉目不惊,她见陆番不说话,便自顾自地接过话来说道:“这大过年的陆大人还要进宫,当真是公务繁忙,如此任劳任怨当得起我辈典范了。” 听了这一连串的马屁,陆番黑色的眼珠才略微动了动,他的声音像是在寒冰里浸过似的一开口就让平儿打了个哆嗦。 “不怎么巧,我是专程在此处等你。” 平儿:“?!” 她方才光顾着哆嗦,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方才陆阎王说了什么?! 平儿的表情已经不能单用震惊来形容,就连白茗也皱起了眉头,陆番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表情分明没有任何变化,却让平儿和白茗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恐惧。 寒意从骨缝里窜出来飞快钻入四肢百骸,舒湄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走了一步:“大人说笑了,你在这里等我做什么?” 视线被挡住,陆番这才重新看向舒湄,而失去了那股迫人压抑的平儿大口吸了一口气,转而意识到了什么担忧地看向舒湄。 只见陆番朝舒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自有正事。” 这是在皇宫之中,陆番身负公职,却毕竟是外男,他敢明目张胆地请舒湄同行,若不是有要事,那必定是准备周全,这还真应了他的那句话,他当真是专程在此处等着舒湄。 虽然并不知道陆番想做什么,但舒湄和他之间的确是有谈一谈的必要,因此她并未拒绝,率先向前走去,倒是显得潇洒。 平儿赶紧跟上去,陆番却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他赤红的官服在这凛冬里显得过于刺眼了,像是浸透了无数鲜血凝固的颜色,平儿顿时脸色一白,双腿都有些发软,心中却陡然生出一种执拗,一咬牙非要跟上舒湄。 这个时候舒湄却回了头:“陆大人?我们不走吗?” 她像是个走了一段发现别人还没有跟上的人,回过头时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疑惑,表现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 陆番这才放过试图妨碍他的小丫鬟,神色不变地跟上了舒湄,平儿和白茗却被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人挡住了,一时间无法跟上,想回去报信也无法离开,眼见舒湄已经走远了,顿时心急如焚,可自始至终舒湄都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情愿,平儿又不敢将事情闹大,只能害怕又懊恼地被挡在了原地。 白茗看着舒湄离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不明的神色,她低下头来,对于平儿询问着“该怎么办”的声音视若无睹。 而在她们二人心急如焚的时候,舒湄却是神色如常,道:“大人就这么拦住了我的丫鬟,可要叫她们好一阵担心了。” 陆番却并不接她的话,沉默且冷漠着,这副态度让舒湄有些不知该从何下手,干脆闭嘴不语。就在她以为陆番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却开口了:“郡主果真是不怕我的。”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舒湄有些奇怪地偏过头去看他,陆番殷红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来,分不清是在嘲讽还是别的什么,舒湄直觉有些奇怪,沉默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陆番从第一次找上她时就同她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后来的诸事之中,真真假假,恐惧彷徨和胸有成竹相互掺杂,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就连舒湄自己都说不清。 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陆阎王的大名谁不害怕?若非是有苏世的话作保,她是绝对无法如此淡定地面对陆番的。 舒湄笑了一下,话语轻快极了:“原本囿于身份不敢与陆大人坦诚相待,得罪之处就请大人见谅了。” 普天之下,能让陆番见谅的也没几个,他向来是有仇必报且十倍奉还的。 果然,听了这话后眼角眉梢都挂上了嘲讽,那是一种并不明显,但却让人如鲠在喉的表情,好像面前和他说话的这个蝼蚁下一秒就要身首异地了似的。 “到了这种时候,郡主就不必与我兜圈子了,彻底救回那个人,我绝不插手郡主之事。” 他说的是不插手舒湄所有事,自然包括百草堂,也包括其他的…… 舒湄心中有些惊讶,苏世说得不错,拥有权力本身对于陆番来说就足够有吸引力了,他取了一个胆大妄为的表字——临权,人如其名。 至于舒湄的双重身份背后究竟是否隐藏了嘉靖王府的秘密,是否会动摇国祚,这对于陆番来说都不重要。 所以在舒湄已经能够威胁到他的权力掌控之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将这件事情压下去。只是不知道舒湄救治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苏世说那是嘉靖郡主绝对不能接触的人,想来他应该是知道的。 对于陆番来说,做出这个决定是十分冒险的,嘉靖王府是否真的对大炎朝心怀不轨尚且未知,但在皇帝眼中这却已经是事实,锦衣卫要做的事情只不过是找到“证据”罢了,而在这种时候,舒湄接触到了那个人,他并不知道这是嘉靖王府计划的一部分还是别有图谋,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事不能让苏显瑜知道一点风声! 至于舒湄是故意接近的那人还是无意被他卷进来,谁在乎? 抛出这句对舒湄来说诱惑力十足的话后陆番也不多做劝说,他知道这笔交易对于舒湄来说是稳赚不赔,她一定会答应,因此才会借着调查嘉靖王府的名头来接近她,也就是说,他如今的行动,除了今日的具体对话内容,全都是被皇帝所知晓的,难怪他能如此有恃无恐。 果然,舒湄只是沉默了片刻,就说道:“好啊。” 百草堂是舒湄逃离嘉靖王府后的退路,对于她来说无论是暴露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还是暴露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但舒湄如今已经另有打算,目前来说,锦衣卫会是她最坚固的遮羞布,陆番主动开口,她何乐而不为? 陆番并不知道舒湄的想法,见她同意也并未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是道:“与郡主合作当真是一件爽快的事,还有一件事,不知郡主能否也答应得这样畅快。” 第一百九十六章求娶 他虽然是这样说的,可语气里分明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舒湄有些意外,下意识地去想自己和陆番还有什么别的交集。 然而陆番并不给她思考的机会,他停下脚步,白瓷般的肤色像是块无暇的白壁,漆黑的瞳孔里泅着一团雾气,舒湄疑惑地看向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怪异之感,随后便见他张开略薄的唇,吐出一句话来。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画面显得荒诞又可笑,眼前之人面容精致,殷红的薄唇一张一合,仿佛在用他漠然冰冷的表情说一个冷笑话。 舒湄脸色复杂地皱起眉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声音却也冷下来:“大人在说笑?” 陆番显然没有顾忌舒湄心情的意思,自顾自说道:“郡主身份尊贵,想必看不上我这样的人,但据我所知,郡主在王府中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嫁给我未尝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锦衣卫遍布天下,郡主对于这样的荣宠与权力可能并不在乎,可这样遍布大炎的势力,郡主在乎吗?关于嘉靖王府的秘密、郡主的身世,这些东西郡主又是否在乎?”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狂风,让人遍体生寒,光秃秃的树枝上结了一层雾凇发出一阵窸窣的声音,而陆番就这么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无喜无悲,好像并不是在谈论一件终身大事。 舒湄忽然就笑了,站在堆积着落叶的石板路上说道:“大人若是想做交易,用不上这样的方式。如今我也算是与大人绑在一根绳上了,若是有什么事情,那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正如陆番所说,锦衣卫家大势大,陆番想要做什么舒湄完全不知道,但他却绝对不会是想和舒湄成亲,想通这一点舒湄反倒是释然了——既然对方有所求,那就还有谈的余地。 她是这么认为的,但陆番却并不熟练地勾了勾那殷红的薄唇,大概是因为很少做这样的表情,这一抹笑容有些僵硬,因此并不显得温情脉脉,反倒让人遍体生寒。 “郡主怎知我不是真心求娶?” 舒湄终于皱起眉头,她神色凝重地看着陆番,却看不出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陆番并不在意她的打量,只是说道:“其实郡主不必如此警惕,我也只不过是与你说一声,随后便会去嘉靖王府提亲,以郡主和王府的关系,虽然陆番出身低贱,但我想王妃应该不会拒绝,先告知郡主一声也不过是希望郡主不要太过排斥,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若是怀着什么怨气可不好。” 他也知道成亲是要过一辈的事情,却能说得如此随意,舒湄一时间觉得他不可理喻,竟不知该从何反驳,陆番究竟为何会盯上自己?仅仅是因为自己救了一个不该接触的人?陆番应该知道自己绝不会放弃舒子湛这个身份,这个秘密会被永远封藏,既然如此,他何必多此一举? 整个大炎朝都知道陆番是个疯子,只不过这个疯子颇得皇上信任并且疯得很有章法,舒湄猜不透他的想法,忍不住嘲讽出声:“难不成在大人眼里提前告知我一声我便没有怨气了?若是记得不错,我与大人并没有过什么交集吧?” “从前没有交集,日后总会有的。”陆番不为所动,他看着舒湄满脸怒气,竟当真笑了一下,这一笑发自真心,比方才的笑容自然了不知多少倍,舒湄却丝毫不觉得荣幸,张嘴便要嘲讽,便听见陆番道:“郡主和成王殿下从前不也没有交集么?” 诶? 舒湄一愣,这和苏世有什么关系?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 陆番分明是将她的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如今竟还牵扯上了苏世,舒湄知道苏世在朝中身处高位却并不得宠,这样的身份在夺嫡之中是十分尴尬且危险的,因此并不愿意让他招惹上陆番这样一位煞神,便将那即将出口的嘲讽收了回去,勉强平定了一下神色淡然道:“怎么陆大人求娶之前还要先调查一番吗?只可惜锦衣卫的情报网似乎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无孔不入,我和……” “你知道成王为何不得盛宠吗?” 舒湄一愣,将辩解的话忘了个干净,见她这副神情,陆番眼中浮现一丝莫名的神色,说不上来是兴奋还是奸诈,那神色极浅极淡,舒湄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已经倏然而逝了。 陆番摸着腰间北镇抚司的牌子,语气有些嘲讽:“不过郡主还是不要对成王抱太大的希望,皇上对他可不仅仅是不喜或者是厌恶,对于皇上来说,成王……是个污点,只要存在一日,就如鲠在喉,食不下咽。” 当日上清观中,舒湄曾亲口对苏世说过,那人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星光,他和光同尘敛尽锋芒,下到这烟火凡尘里沾染了一身红尘,却也是明明如玉温润又尊贵。 对于大炎朝百姓来说,他是堂堂战神,北御鞑靼功不可没,又是元皇后嫡子天潢贵胄,高不可攀…… 舒湄有幸能得他一句“挚友”,得以接触到他层层冰霜之下包裹的温软心意,他心怀天下、心怀百姓,裹紧了自己一身的风霜冰寒,渊渟岳峙。 分明是个矫矫少年,在任何人眼中都该是谪仙神祇般的人物,却只是个污点吗? 舒湄忽然生出一种难言的酸楚,不知是从何处窜出来,在胸中胡乱冲荡无处安放。 原来苏世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吗? 五年前王皇后薨逝,他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幼童,在这妖魔横生的皇宫之中、在一个恨不得将他抹除的帝王的眼皮子底下,他是如何绕过这些风刀霜剑,长成了如今这样波澜不惊的君子模样? 舒湄忽然有些庆幸,三年前苏世去了战场厮杀,那时那样张扬肆意的少年,本就是应该在朗朗天光之下,享受着正大光明的朗朗晴空,而不是被困于一隅勾心斗角。 纵使身浴业火,也敢涅槃重生! 舒湄难以想象苏世是如何在皇宫的刀光剑影中活下来的,仿佛只是一个念头就足够让人窒息了,她眼中氤氲了一团心疼,终究是记得自己身处何处,因此垂下眸子试图将那一抹异样压下去,陆番见她神情并不在意,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讽意。 “你有个侍卫是叫温眠?看来郡主还不知道他的来历。” 第一百九十七章画地为牢 舒湄抬起眼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嘲讽,陆番看上去不甚在意,他随意折下一枝枯枝,上面裹着一层剔透的冰晶,他像是察觉不到寒意似的摩挲着冰层,瓷白的指节上便沾上一层水渍,舒湄眼皮一跳,就听见他说:“锦衣卫是皇上的眼睛,掌控朝中一切事态进展,所凭借的无非也就是眼线,不过北镇抚司派出去的都是边缘人物,小喽啰,比不得成王大方,王府里培养多年的暗卫都能放在郡主身边,也难怪能投其所好,将郡主的心意揣摩得如此透彻。” 大炎朝冬日不雪,倒是连着下了几场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冻雨,沉甸甸地垂在树梢将修建好的枝丫压得不甚美观,然而冰层毕竟只是冰层,后继无力,即便只是被人的体温触碰着也会逐渐化开,露出里面包裹的真实来。 陆番手中的树枝被他摩挲得开始融化,舒湄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陆番也不催促,仿佛对手中的枝丫产生了莫大兴趣,目光却不知穿过树枝落到了哪里。 他好像是有些走神,却又像是目光灼灼,整个人都散发着矛盾的气息,让人捉摸不透。 按照陆番所说,苏世的确是应该对舒湄有所图谋才对,温眠一早就知道了舒湄的身份,所以那日他意外撞见舒湄说不定只是早已安排好的情节,事实证明此事过后二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几乎都要真心相待了,可若当真是真心相待,那日苏世见到温眠时为何不叫破他的身份? 若是二人仍旧是从前那般泛泛之交,苏世往她身边安排个眼线也不算什么,虽然他们毫无瓜葛而苏世这行为十分多余,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可既然已经开诚布公,却仍旧有所隐瞒,怎么看都应该为这恶意的欺骗而翻脸,即便是脾性再好,也应该心怀龃龉,等待着漫长的虚与委蛇……或者分道扬镳。 事情原本应该是这样的,舒湄也是这样认为,然而她转过头去,脸上竟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笑意,虽然只是飞快的一瞬,但却是确实存在的笑。 “劳烦陆大人费心了,若是大人今日只是为了此事,便不用多说了。” 她分明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与陆番的设想大相径庭,一腔真心惨遭欺瞒,舒湄这样的表现太不寻常。 陆番皱了一下眉头,问道:“郡主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舒湄道:“本就说过了,我与成王并无关系,他在我身边放眼线虽然奇怪,却也不是不能想到,既然已经知道了内应是谁,便无需问为何要放内应了吧?”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当真不在乎苏世的欺骗,就如同她所说一般她与苏世只是泛泛之交所以才能做到毫不在意。 只是陆番难得皱起眉头,直觉舒湄并没有说实话,然而事已至此再无其余事情好说,陆番目光复杂地看了舒湄一眼,将手中的枯枝扔掉:“既然郡主与成王并无关系,那真是再好不过,这几日郡主便等着我上门提亲的消息吧。” 说着陆番竟是完全不等舒湄说话,正如他所说,今日他只不过是通知舒湄一声,无论舒湄是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提不提亲都是他说了算,舒湄半点办法也没有。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舒湄原本是应该苦恼于该如何应付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危机的,这会儿心思却完全提不起来,她将地上的那根枯枝捡起来,上面的冰层已经融化,枯瘦的枝丫上只沾着水迹显得有些狼狈,无论这枯枝上曾经被什么东西包裹着,都改变不了它树木的本质啊…… 舒湄这么想着,眼中浮现出温暖的神色,温眠本就来历不明,幸而很有自知之明,那日在百草堂见到苏世后下意识地配合了苏世一把,然而刚一回府就将苏世派他前来一事全都说了,刚开始舒湄是有些惊讶的,一来温眠出现的时机太早,她并不明白苏世为何会从那时就开始关注她,二来惊讶于苏世的决定。 按照温眠所说,他从一开始所接受到的命令就是保护自己,至于情报也只传递过一次,后来苏世更是直接将温眠送给了舒湄,放弃了窥探舒湄秘密的机会,这样的坦诚几乎是叫人感动的,比那没来由的保护更值得珍惜。 并且苏世所做的一切,并不希望舒湄知晓,否则他不会装作不认识温眠的样子,舒湄不由得想,苏世那样的性子,他在背后所做的事情,她还有多少不知道的? 今日陆番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告诉了她苏世在朝中的步履维艰,舒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人鲜亮之下的伤痕。 矫矫少年,渊渟岳峙。 分明是此间清风朗月,怎能被人视为污点? 舒湄不傻,当她将一个普通朋友摆放在了不许旁人染指分毫地步的时候,哪怕这个人于她而言本无特殊意义,不曾共患难、不曾同享福,谁也不是谁“孤独冗长的生命中唯一的光亮”,他们不过是在茫茫人海中萍水相逢,她却为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耿耿于怀的时候,这个“普通朋友”就不再那么普通了。 细细想来,她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就跨过了那道她严防死守的线,苏世那样的一个人,身份尊贵、深沉内敛,却从不缺乏细致与温和,就连长相都完全符合舒湄的喜好,任谁都会对这样的人如痴如狂吧。 舒湄觉得自己会喜欢上他并不奇怪,否则谁会没事为一个泛泛之交划上心防? 只可怜她画地为牢而不自知,竟到了此时才肯正视…… 舒湄不知为何笑了一下,那笑意却并不如方才般温暖,带着点说不清楚的无奈,在这凛冬里竟显出几分酸楚来。 凡人总因为看不清现实而苦恼,却也因为看清了现实而苦恼。 自古别离常余恨,怨不得世人说“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乃是鸿雁传书都寄托不了的情深如许,可两地相隔纵使千里也总能有个音信,她却与这一片天地都格格不入,是个实在得不能再实在的“外来者”,又何来青鸟肯寄情? 第一百九十八章敌友不明 冬日里总是冷的,寒风刀子似的刮得人生疼,舒湄终于在呼啸的风声中回过神来,看向这皇宫中鬼斧神工却总透着人工雕琢痕迹的陌生景色,眼中少见的有些迷茫。 她摸了一把自己冻得冰凉的脸颊,轻叹了一口气,辨认了一下方向这才照着来时的路回去,没走一会儿就看见了迎面过来的平儿和白茗。 一看见她,平儿显然十分兴奋,小跑着过来到了舒湄身边,张嘴就问:“郡主,你没事吧?” 舒湄摇摇头,已经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笑道:“我能有什么事,陆大人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眼见舒湄的轻松不似作假,平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对白茗说道:“你看,我就说郡主身份尊贵,陆大人是绝对不会对郡主不利的,就你一直担心个没完。” 听见这话白茗的神色变得有些无奈,方才急的团团转的那个人分明就是平儿,然而她并不想和平儿在这种事情上多做争论,于是说道:“是,还是你最聪明。” 这样一来平儿倒是有一瞬间的尴尬,不过她一挠脑袋便将话题引开了,问舒湄:“不过郡主,咱们和陆大人也没什么交集吧?他忽然来找你做什么?” “一些公事罢了,不妨事,此事你们不要出去乱说。” 平儿和白茗自然是点头,估计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舒湄便回了悠同殿,曲太后大约是怕极了舒至曦受委屈,沈素和舒停云才过来不久就将舒至曦接到了自己宫中用膳,悠同殿里只剩下舒湄几人,也要自在不少。 用过午膳后三人便一同出去转了转,途中又遇上了庄妃,就这么一直捱到了晚宴,到了这个时候,舒湄和舒至曦这才不得不同坐在嘉靖王府的席位上两看两相厌——曲太后原本是想把舒至曦接过来挨着自己坐的,被苏显瑜得知后阻止了,曲太后虽然有些小家子气,大庭广众之下却不会不给自己儿子面子,终于没再说什么,只是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这一直持续到听说沈凝身体不适不来晚宴时才终于缓和下来,苏茹嫁了人自然不能再和公主们坐在一起,跟着英国公世子一起坐在嘉靖王府下面,看见舒湄时她友好又胆怯地投来了一个不怎么自然的笑容,算是打过了招呼,对此舒湄却没表现出什么,淡淡一笑便没放在心上了。 她听说沈黎乔和程书颖也进了宫,这会儿却没看见她们二人,想必她们虽然和宫中也有着一定关系,但一个还未过门,一个只是贵妃的母家,过年的晚宴上大约是没有资格入席了,程贵妃大约是想给母家一些荣耀和沈黎乔体面才在这个时候请她们进宫,传出去也是涨身份的事。 既然没见到这两个人,舒湄也就不再在意,原本在这样的宴会之上皇帝应该与宗室之间好好彼此关照一番,然而如今贪墨大案在前,他自己就忙得焦头烂额,哪里还有这些闲心,因此只是客套了几句便难得的早早离场了。 如此一来场中最尊贵之人便成了曲太后,皇帝这么一走她的心思就又活跃了起来,她看了嘉靖王府的方向一眼,笑着道:“今年是至曦至予第一次在宫里过年,怎么王妃不把至于带进宫来啊,哀家最近愈发老眼昏花,就想啊看着这些孩子们热热闹闹的。” 就冲着沈太后这几个月来的所做所为,谁都知道她对于苏瑾的偏爱,因此频频插手嘉靖王府的家事,虽然有些于理不合,但她是太后,也没人敢说什么,这会儿因为这话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嘉靖王府这边。 沈素倒是宠辱不惊,闻言不紧不慢地行了礼,语气挑不出一点波澜来:“回太后,岭南天气温热,即便是在冬日里也能穿着单衣出行,至于年纪还小,还不习惯京城的寒冷,前些日子他的奶嬷嬷又给他吃坏了东西,因此生了病不能出席。我知道太后心系外孙,因此不敢说出来让太后担心。” 舒至予的奶嬷嬷究竟做了什么曲太后是不知道的,但她却知道舒至予一个小孩子独自在嘉靖王府里所要面对的豺狼虎豹,沈素在这个时候对付那奶嬷嬷,这岂不是要让舒至予在王府中举步维艰? 因此曲太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舒至曦也是惊讶道:“没想到至于竟然生病了?以前在岭南的时候父王专程请了人教他武艺让他强身健体,没想到竟然生病了吗?这样的大事,母妃竟不告诉我,若是至予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怎么和父王交代。” 舒至曦满脸忧愁,一番话绵里藏针,沈素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语中的陷阱?不动声色地把话拨了回去:“是啊,所以我才说那奶嬷嬷做事太不用心,虽然我不是至予的生母,看了那小脸惨白的样子也是要心疼的。” 总之千错万错,是那奶嬷嬷的错,是苏瑾用人不当,和她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沈素做事向来周到,自然不怕将此事翻出来,若是舒至曦和曲太后当真要揪着此事不放,最后得出来的结论可就不是下人不用心了,而是舒至予偷鸡不成蚀把米,小小年纪就狠毒成这样胆敢谋害嫡姐,那终生也就与世子之位无缘了。 因此沈素此言说得云淡风轻,特意描述了一番舒至予所受的痛楚,果然此言一出舒至曦脸上浮现出一抹愤怒,曲太后也不悦地皱起眉来,正要开口之时,还是苏茹说了话:“至予年纪还小,身体弱一些也是正常的,王妃对至予拳拳之心,定会请京城最好的大夫前来医治,说不定明日便好了呢。皇祖母和至曦就不要担心了。” 苏茹的这一句话把曲太后想要斥责的话语都堵了回去,偏偏说话的人又是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儿,她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不悦地看了沈素一眼,道:“不论怎么说,至予也是我皇家的血脉,还是找一位太医去看看的好。” 说着站在她身边的一位嬷嬷就赶紧下去了,此事这便算是揭过,舒湄有些惊讶地一挑眉,没想到程贵妃还生了个聪明女儿。 不怪舒湄这么想,苏意的莽撞自大和程贵妃一脉相承,两人都是丝毫不知收敛,倒是这苏茹看待事情通透得很,舒湄不由得正视起这位无缘无故装起身怀六甲的三公主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克制 苏茹身份贵重,即便是嫁给了英国公世子也不需要靠假装怀孕来博得恩宠,更何况她也生不出来孩子,最终一定是出了个意外事故导致“流产”,而据舒湄所知,英国公府里赵泉并没有可以用于“因心怀嫉妒而谋害世子妃”的姬妾,国公府几代单传,连个不和的妯娌都没有。 而如果苏茹假装身怀有孕不是为了陷害谁,那就是当真要“生”出一个孩子来了,找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在她“生产”之时送进国公府,李代桃僵,她也能够彻底地位稳固。然而此事行来凶险,孩子成长的过程过于漫长,其中变故更是防不胜防,而此事一旦暴露,混淆血脉在这个时代可是大罪,即便她是公主也要受到唾弃的——若是将来苏显瑜薨逝,继位之君与苏茹关系不和,那她这未来的英国公夫人的位子基本也就做到头了。 既然如此,那么问题来了,苏茹这样一个细心的位置,当真会行如此凶险之事吗? 相反,只要苏茹行事无所差错,有着公主的身份傍身,即便是多年无出也不会影响正妻地位,到时候在旁支中过继一个孩子,未尝不能巩固地位,这样可比如今的操作更加简单且毫无风险。 舒湄若有所思地看了英国公世子一眼,那位世子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据说是一位中庸之人,虽然并无建树,但却也未出过多大差错。 似乎是注意到了舒湄的视线,赵泉偏过头来对她笑了一下,随后又将注意力放在了苏茹身上,亲切地给她夹菜,一副夫妻和睦的样子。 这短短的交锋原本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然而舒至曦却因为苏茹打断了她对于沈素的“讨伐”而怨恨地盯着苏茹的方向,因此这一幕便全部落入了她的眼中,不由得嗤笑了一声,仿佛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厌恶地转过头去。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样的宴会上往往都不怎么平静,更何况今年的舒湄可是最受瞩目的“妖星”,她不想着大过年的还劳心劳力,没过一会儿便干脆说自己身体不适请求告退了,正好曲太后看她不顺眼许久,生怕她在那儿多坐了一会儿就会影响到苏茹肚子里的胎儿,十分爽快地同意了,舒湄这才与沈素舒停云告别,带着丫鬟回了悠同殿。 今夜天空上没有一丁点星光,夜色浓得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汁,回廊下挂着的火红灯笼除了檐下一隅哪儿也照不亮,许是因为日子特殊,白日里沉淀下来的情绪忽然背弃了主人的意愿,不顾一切地翻涌起来,舒湄忽然顿住脚步,藏在套袖里的手指死死地扣起来,望着漆黑的夜色一言不发。 平儿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郡主?” “没什么。”舒湄顿了许久才能勉强按平声音中的情绪,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黑灯瞎火,舒湄这要求太过奇怪,平儿疑惑地瞪大了眼睛,却被白茗拉住,向舒湄一行礼离去了。 一人独处的黑暗之中的确更容易暴露出人性中的脆弱,舒湄眼中的情绪忽然变得复杂起来,浓重的黑暗里有一豆灯火缓缓行来,那可能只是一个途经的宫人,也或许是谁深夜相会,她却不知为何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竟说不上来是期待还是恐惧。 直到那一抹摇摇欲坠的灯火与檐下光影融为一体,举着灯笼的人一身绣金滚边天青长袄,红色的灯火在他身上投射出一团暖光,往日里温和明朗的样貌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像是一团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梦境。 “郡主。” 苏世本该是在宴会之上的,因为舒湄自己的原因,她刻意忽视了他的存在,却没想到他会跟过来。 这世上大概是没有几个人能拒绝心上人的好意的,舒湄原本难平的心绪忽然像是兜头浇了一桶温水,变得黏腻又懒怠,怎么也不肯动弹了。 宴会上的丝竹之声从远处飘过来,显得渺远又不真实,此地像是一团被黑暗裹住的光,成了一个精心编织的桃花源。 舒湄有些复杂地看着眼前之人,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她有些浑然地想:世上当真会有飞蛾扑火之人吗? 见她不说话,苏世有些担心,他径自走到舒湄面前,声音像是被打磨过似的温软成一团:“方才便见郡主心不在焉,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舒湄以为,她虽然算不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却也并未喜形于色之人,自我感觉并未出什么差错,陡然得了苏世这样一句关心,忽然有些沮丧:“怎么这么说?我表现得不是很明显吧?” “真的出事了?” 苏世没有正面回答舒湄的问题,其实在任何人眼中,今日的舒湄都与寻常无异,只是苏世总觉得奇怪,不放过任何机会便会撩拨他的郡主,今夜竟安静得出奇,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他并未明了心中陡然升起的不适究竟是缘为何故,只是下意识地便跟了过来,见她身边空无一人,方才那感觉却更加强烈了。 自古以来过年都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但在嘉靖郡主眼中却找不到一丁点暖光,他总有一种感觉,舒湄虽然行走在天地之间,嬉笑打闹也好,搅弄风云也罢,却与一切都关系淡薄,她来这人间走一遭,就好像只是游戏人间的一场胡闹,说走便也走了,谁也留不住。 原本只是一个浅淡的念想,却在今日被无限放大,苏世忽然便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箍住了,虽然不疼,却绵长又压抑。 舒湄轻而易举地便能看出他眼中的担忧,一时不免感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竟也能轻易从苏世万年不变的神色中捉摸出凡人的情绪了,连带着脸上的笑意也真诚了些:“也没发生什么,只是这等好时光,难免有些感慨,叫殿下担心了。” 她说这话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夜风不客气地撩起她鬓边碎发,贴在雪白的肌肤上像是一幅黑白分明的水墨画,苏世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念头,想要将那一抹不安分的碎发按下去。 然而伸出手去的瞬间他却忽然顿住,那荒诞的念头几乎将苏世震惊了,我这是在做什么? 他有些出神地想着,半举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空气忽然变得粘稠起来,这举动原本该是尴尬的,此刻的时间却仿佛凝滞了一般泛不起一丁点涟漪,静谧的夜色之下压着沉沉不见天光的秘密疯狂翻涌起来,舒湄忽然后退一步,捂住胸口眉头紧皱地蹲下来,沉重的呼吸在静寂之下被放大了无数倍,砸在苏世搅成一团的心绪之上。 第二百章尴尬 “你怎么了?” 苏世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已经一步往前要扶起舒湄,舒湄却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惊叫了一声:“别过来!” 这一声里所隐藏的诸多情绪皆被慌乱掩盖,像是被撞破了什么惊天的秘密,苏世一头雾水,看向舒湄的目光却担忧无比,他见惯了生死离别,就连自己都只不过是穿过了时空而来的一缕孤魂,如今却切切实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不由己。 舒湄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将脸死死地埋在臂弯里,紧咬着嘴唇以确保自己不会发出什么其他声音,强行在一锅烧得滋啦滋啦的沸油里浇上一瓢冰凉彻骨的冷水,滋啦一声烧出一阵青烟,将整颗心都笼罩在呛人的烟火红尘里,却叫外人看不出一丁点。 “别过来……” 这一次她的声音正常了许多,带上了一丝浓重的无力,好像方才短短的时间内就已经耗尽了心力似的,那一瞬间苏世分明觉得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了过去,那情绪陌生又强烈,抓也抓不住,胸腔中却像是被掏空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他平生从未体会过这般滋味,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似的问出一句毫无意义的话:“你没事吧?” 舒湄没有回答,现实与愿景水火不容,像是在翻涌喷薄的火山口兜头浇下一盆凉水,本就是杯水车薪了,偏偏这个时候苏世还要来火上浇油,她忽然蛮不讲理地想:这人实在是太过分,偏偏要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往她心坎上撞,非要逼她将留给自己的退路通通封死,啧…… 这念头像是有什么魔力似的,像是卷画风清奇的狂风,雷厉风行地将困扰她不得安生地千头万绪消灭殆尽,她抬起头来,因为方才用力过度,眼底一片水汪汪的泪水,像是含了委屈似的撞进苏世眼里。 因为舒湄忽然发作的缘故,苏世弯下身来,本就和她距离极近,被她这样骤然看过来,空荡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终于恢复了活力,却也有活力过头了,他皱了一下眉头,向舒湄伸出一只手来:“能起来吗?” 蹲久了忽然起身难免大脑缺血,舒湄扶着他站起来,短时间内的内心交锋告一段落,她总算能稍微压抑一二,直起身来后便放开了苏世,强装不在意地抻了抻腿,随口问道:“殿下怎么过来了,你身为皇子,这种场合缺席是不是不太好?” 说这些话的时候舒湄转过眼去,目光没找没落地放在一片漆黑的夜色里,没看见苏世眼中的困惑和茫然,他看着方才被舒湄扶过的手,独属于舒湄的温度在她离开的时候就迅速被冷风吹散了,什么也没留下。 听见舒湄的话,苏世才将那些思绪都压下去,不动声色地说:“我在不在都一样。” 有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以往舒湄听见苏世这句话顶多也就是感慨一句苏世在朝中处境艰难,然而此事却不可抑制地想起陆番的话来,他说苏世是苏显瑜毕生如鲠在喉的污点,这样的场合里即便是并未犯错也会被扣上罪名,想要对他下手,他在与不在的确是没什么不同。 然而此时朝廷上下人人自危,苏显瑜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时间来找苏世的麻烦,成王殿下身为一名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胸襟手段都远远超乎舒湄的意料,满朝文武,恐怕就属他最成竹在胸。 苏世原本的意思是说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人会抓着他不放,却不料舒湄已经偏题八百里,两人跨频聊天竟沟通全无障碍,舒湄看了一眼远处的灯影绰约,忽然觉得成王殿下形单影只的形象可怜起来,于是不过脑子地说了一句:“先前殿下提过的瘟疫一事我已经大致拟出了章程,正好今日有空,殿下不如随我回去取一趟?” 大好的环境,大好的气氛,生生被“瘟疫”二字熏了个仰倒,苏世原本会跟着舒湄出来就是靠着胸腔中的一股难受作祟,情事不通的成王殿下眼看就要抓到了其中关窍,先是被舒湄的“身体不适”吓了个心惊肉跳,还没来得及回到“正轨”,就直接被拉到了国家大事上。 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倒是舒湄毫无所觉,见苏世没有应答,追问了一句:“殿下不方便吗?” 她这会儿倒是觉得能和苏世一起坐下来,围炉夜话就算了,那种温暖气氛太容易叫人放松警惕,属于“高级危机”,但一起谈一谈民生百姓却是可以的,既不疏远能满足她隐秘的期盼,又不会越界平白给自己什么希冀,堪称“最佳聊天话题”——走到如今这一步,她倒是完全不记得左一句“定非凡土间人”右一句“以身相许”的人究竟是谁了。 毕竟事关万千百姓的性命,苏世也就将那莫名的不舒服给压了下去,淡淡地一点头:“如此便麻烦郡主了。” 如今他已经习惯在舒湄面前抛去那些繁文缛节了,于是二人达成一致,一同向悠同殿走去。 苏世自小在宫中长大,宫中的路熟悉无比,专程挑了人少的路径,虽然有些绕远,但一路上竟没有碰上半个宫人,只是有些地段偏黑,苏世手中的灯笼几乎成了唯一的光源,却也只能照亮脚下一小片土地,为了防止舒湄摔倒,苏世便离她近了些,静谧的夜色里就只有一对轻微的脚步声,如影随形的紧挨着。 “你说的瘟疫真的会爆发吗?若是消息确实,防疫得当的话其实也是能够防止的。” 迄今为止,舒湄都不相信苏世是听信了钟乐山的“预言”,身为穿越一号,她更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个穿越二号,是那位不知名的高人在苏世背后指点迷津,那个人如果十分确定会爆发疫情,为什么不先做好防疫准备?更奇怪的是,哪里有瘟疫是能够提前大半年就预测得到的? 因此舒湄还是忍不住想要探一探苏世的口风,苏世并未发觉什么异样,将灯笼举在舒湄身前,淡淡地说:“不知郡主说的防疫手段是什么,若是当真可以起效,那当真是百姓之福,只是这手段若是过于繁琐,大灾过后,防疫的退行恐怕有难度。” 第二百零一章脾气秉性 古人常认为“疫”是由“风”带来的,听起来比较玄乎,但大多数说法都认为什么旱灾水灾过后是最容易爆发瘟疫的,这倒是很正常,毕竟这个时候的卫生水平也在这了,饿殍遍地的时候活下去都是奢望,谁还有心思去管干净不干净。 舒湄以为苏世所说的“大灾过后”就是带来疫症的缘由,因此并未追究,说道:“要想阻止疫情,首先要做的便是焚烧尸体,若是可以的话,殿下还可以多准备些石灰,到时候若是真有疫情爆发,家家户户都可以撒上,这东西不一定有人会用,但却有一定效果,若是推行开来定会供不应求,还是提早准备的好。” 说着舒湄顿了一下,想起在这个时代所谓“隔离”是被视为“不仁”的行为,又补充了一句:“鼠疫不同其他,若是当真爆发,病人最好要集中处理,绝不能出现在人多之处,还有……” “郡主。”苏世打断了她的话,今晚的舒湄有些异常,一开始的“触景生情”,突然的“身体不适”也是,就连现在的喋喋不休都与以往截然不同,苏世终究是没忍住,可偏头一看,舒湄脸上满是疑惑,似乎并不明白他为何要打断自己,苏世只好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他可真是愈发不像自己了。 苏世自我反省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将灯笼往前一照,道:“小心台阶。” 他们走的是小路,既没有灯火且路滑难行,舒湄被他这一打岔不小心忘了自己方才说到了哪里,而看苏世垂着眸子,平静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被灯火照亮的一寸石径之上,并没有要提醒她的意思,于是知情知趣地闭了嘴。 啧,多此一举…… 舒湄撇了撇嘴,如果苏世身边当真有这么一位穿越二号,她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 这么想着舒湄瞥了苏世一眼,眼里有些埋怨,正巧这个时候苏世不知是有话想说还是和她心有灵犀,转过头恰好将这一抹幽怨尽收眼底。 苏世:“……” 这是怎么了? 自从碰上嘉靖郡主,苏世总是不太明白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这会儿被舒湄莫名其妙的幽怨弄得一头雾水,还不等他发问,就看见舒湄一副因为被抓包而有些尴尬,旋即迅速收敛表情冲他粲然一笑:“前面就是悠同殿了,殿下要怎么进去?” 虽然舒湄的笑容称得上是灿烂,但却没憋多久,很快又促狭地冲苏世挤了挤眼睛,苏世对她变脸似的表情倍感无奈,只好转过头去,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地弧度:“郡主先回去,我稍后便到。” 这一路上二人都在尽量避开有人的地方,大过年的苏世身为当朝二皇子不和皇上太子在一起,反而要陪同一位郡主回宫,并且还在她的宫殿中逗留,怎么听都不成体统且荒谬至极,所以苏世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和舒湄一同进去,也是被舒湄这么促狭的一提醒,苏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要拿个章程罢了,他为何偏要和舒湄一同回来? 这疑惑还没发酵成型,舒湄就轻咳了一声,似乎是在压着笑说:“那我就恭候殿下了。” 说着一脚走出黑暗的小径,向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回廊宫殿走去了。 若是放在以往,舒湄在听见苏世口中吐出类似于“夜闯女子闺阁”这样的话,那定然是要将此情此景装裱起来翻来覆去地打趣品味的,可如今是她做贼心虚在前,本就有意掩盖,竟也忘了这茬,离开之时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方才好悬没露出端倪来。 而独自留在黑暗中的苏世表情认真地看着她的背影,时间因为被无限拉长而扯出几分缱绻来,将苏世古井无波的面容都熏染得柔和了些。 他并未注意到舒湄的异样,只是在她的身影消失在悠同殿的大门后才想起来,他这般避着人本是为了舒湄的名声着想,怎么落在舒湄口中,倒好像是他面薄害羞不敢见人? 这诡异的想法几乎让苏世窜起一身鸡皮疙瘩,同时却更加确信舒湄方才定然是这般想的,却又拿舒湄没有办法,一时间无可奈何。 也罢,此生本就是我欠她的…… 苏世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着,旋即轻车熟路地翻上了悠同殿的宫墙。 灯火通明的悠同殿中,白茗和平儿已经回来了,舒湄唤来所有的宫人太监,一一给他们发了红包,又给他们放假许他们今晚不必值夜,只留了白茗和平儿两人伺候在侧。 一番行动十分熟练,很快便将人都清理了出去,苏世原本以为他今日过来当真只是拿一下舒湄拟定的章程,却没想到舒湄转身就回了房,随后房门紧闭,从灯火投射的影子中可以看出她还专程上了门栓,然后意有所指地打开了窗户。 苏世:“……” 他没想到这种事情是要在房中相谈的,嘉靖郡主做事是一向都如此的吗? 虽然已经揭破了舒湄的身份,但苏世似乎总是忘记她是一位能去“逛青楼”的奇女子,这与算无遗策的成王殿下形象太不相符。 但谁说为人处世是要将习惯秉性贯彻始终的?凡人之所以生而不同就在于变数二字。 也或许成王殿下只是格外珍重这个女子,才会将最珍重的愿景寄托于此,他想要向舒湄展现的,或许是最完美的君子端方呢? 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苏世今日几乎将平生所有的犹豫纠结都用完了,当年他率着三千玄铁骑深入敌营的时候都未曾做过如此难断的决定! 显然,成王殿下的犹豫在舒湄的意料之中,但成王殿下犹豫至此是舒湄万万没想到的。 苏世这个人虽说克己复礼,但绝非迂腐之人,他属于那种“清冷而不失稳重,疏离而不失礼貌”的类型,所以在一炷香后,平儿和白茗已经被她莫名其妙地打发走了,而成王殿下却始终没有影子的时候,舒湄险些要认为苏世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出了什么意外。 她原本只是想见识一下素来知礼自持、就连看一眼女子手腕都要瞥过眼去的苏世是否也会翻窗,却不料成王殿下生生将自己逼成了真正的“君子之风”。 舒湄不知晓其中缘由,有些担忧地推门出去,想要看一眼是否真的出了什么事,正好撞见伸出手来准备敲门的成王殿下。 第二百零二章图纸 场面难免有些尴尬,今晚或许是流年不利吧…… 苏世平静的目光落到舒湄脸上,好像他完全不曾领会到舒湄无言的促狭捉弄,而舒湄方才被自己满脑子的担忧搅成了一团乱麻,早已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陡然见到苏世出现,竟都没意识到场景的尴尬之处,内心忽然充斥着一种名为侥幸的情绪。 虽然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但这并不影响其发挥正面影响,舒湄明显神色轻松起来,对苏世一眨眼竟,轻快地打了个招呼:“殿下这么明目张胆的敲门,方才翻墙进来还有什么意义?” 得,窗是没翻,但翻墙是没跑了。 苏世忽然明白过来原本困在心中的犹豫究竟是为何,这明明就只是嘉靖郡主的一场捉弄,他反倒是当了真,不敢在她面前露出一点瑕疵,径自将自己困成了一个傻子。 这蠢念头让苏世低低笑了一声,虽然知道被愚弄了却也不生气,舒湄听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抬头便看见他染上了笑意的眸子。 只听苏世一本正经道:“能让郡主少走几步路。” 舒湄:“……”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侧过身子准备让苏世进来,旋即却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苏世:“佩珩?” 按照苏世的潜台词,是说他若是不翻墙,那么为了避免暴露,舒湄还要过来给他开大门,相比于现在来说可不是少走了几步路嘛。 舒湄自然是能听出这意思,因此有些无语,若是苏世敲门拜访,自然也轮不到她去亲自开门,那怎么可能呢? 可这会儿反应过来,她就像是忽然得到了什么珍宝的穷光蛋,被“苏世竟然和她开玩笑”这样的惊世宝藏砸得晕头转向,大有将这一刻收藏起来,往后余生都细细咂摸的意味。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雀跃又茫然地盯着苏世。 苏世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却也因此心情畅快起来,总算是舍得叫他的名字了。 “嗯。” 他应了一声,也没说别的话,这一声寻常无比的语气词像是有什么魔力,轻而易举地平定了舒湄心中奔腾的驼鹿,她回过神来,弯着眸子把苏世迎进门,做出一副庆幸的语气:“幸好我已经将所有人都支开了,否则叫人看见了可怎么好。” 这会儿她倒是假模假样地担心起自己的名声来了,苏世笑着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总算是意识到无论是在“礼节”上还是在“女德”上,和舒湄客气都是一件十分多余的事情,这让苏世明显松快起来。 他也不接舒湄的话,从她身边走进去,说道:“郡主所说的东西可找出来了?” 舒湄把门关上,嘀咕了一句什么,苏世没听清,侧着身子问:“什么?” “我说,”舒湄一甩手往里走去,语气幽怨地说:“晚间灯火通明,殿下的身影若是落到了窗棂上就不好了。” 苏世:“……” 舒湄半真半假地坐回了火炉旁边,没规没矩地冲苏世一扬下巴示意他过来,很是嚣张欠揍。 也幸亏苏世的脾性好,不和她计较,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两人中间隔着一尊火炉,将暖气都熏蒸出来烤得人身上软绵绵的。 “你先等我一会儿,我还有挺多想法没写上去。”说着舒湄将倒好的一杯酒递到放到苏世手边:“屠苏酒,喝吗?” 嘉靖郡主亲手倒的,意味着阖家团圆的屠苏酒,苏世当然是要喝的,他拿过酒杯,下意识地摩挲着银杯上雕刻的精致纹路,舒湄好像只是随意招待他一番似的,并不觉得这杯酒有什么特殊含义,见他端起来便不再注意,转身向耳室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作坊说起来要注意的事情可多,我单是这么写在纸上总觉得有事情交代不完,若是有机会还是亲自出宫一趟为好,佩珩啊,你可得给我多找几个聪明伶俐的学徒啊……” 在她碎碎念般的话语里,苏世抿了一口杯中酒,眼角带上几分笑意,也不等舒湄招呼,将那小酒壶都拿了过来,不一会儿舒湄就从耳室中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大卷宣纸,苏世见此将桌上摆放的器具啊茶点啊都挪开来,舒湄便将那卷纸放在刚刚腾出来的地方慢慢展开。 舒湄手中的宣纸非常大,整个桌面都被占满了,铺开后苏世才发现这纸张还不止一层,最上面的那一层上面画着些奇奇怪怪的线条,大致能看出来是什么器械,一旁还细细标注了榫卯细节,满满当当的一张图纸,一看就是个大工程,却并不显得繁乱,一看就知道绘图之人是很有功力的。 苏世在器械方面绝对有天赋,否则也还原不了神臂弩,虽然并不知道这张图是做什么的,一眼看过去却能了解一个大概,舒湄这才细细地给他讲解起来。 “这就是制造玻璃的器械,百草堂那个太小的,咱们用不了那个。玻璃这东西造起来其实不难,需要注意的问题我都已经写下来了,在另外一张纸上。”说着舒湄从底下抽出一小沓普通的信纸出来,递到了苏世手上:“这东西呢殿下可以先让城中的匠人打出来,等装成功了我再过去把关,只要第一批玻璃出来以后就不会有问题。” 她认真起来的时候眼里仿佛只有这么一样东西,苏世看向她的神情愈发柔和,翻了翻手上不薄的一沓纸,有些惊讶:“这些都是你这几天写出来的?” “这不算什么。”理论就在那儿,舒湄照搬照抄没什么好难的,因此并未领会到苏世十分含蓄的称赞,只是一一将放在下面的几张纸也都翻出来:“这个就是我说的要装药的瓶子,玻璃做出来要吹模的,模型的样子我也已经画好了,如果要大量生产药品的话还得要培养皿和针管,就是这些。不过这些都不着急,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舒湄白皙的指节一一在那些描绘清晰的图形上划过,一一为苏世介绍着,随后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这个,西林瓶。” “这个?”苏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对于这种小瓶子没有什么概念,试探着问:“这个西……林瓶(?)的盖子是什么材质?” 舒湄在上面做了标志,苏世隐约觉得这个东西应该挺特殊——舒湄在需要注意的地方都用红色标注了三角形,这种记号前几次出现的时候舒湄都要重点解说,已经迅速将苏世培养出了条件反射。 然而舒湄却并没有想要夸奖成王殿下的意思,神神叨叨地在那一堆图纸里翻来翻去,嘴里念念有词:“放哪儿去了?” 第二百零三章未入地狱 不得不说,舒湄在九蒙山小院的地下室里,那种被强盗洗劫过似的乱七八糟并不是偶然出现的,她翻起东西来从未想过“归位”这个问题,要找东西的时候就把眼前的障碍不分敌我地往外扒拉,宫中上好的宣纸被她粗暴地一张张往外翻,发出一阵响亮的刺啦声,苏世听得心惊肉跳,生怕她下一秒就把什么东西“裂尸”了。于是只能无奈地将她翻开的东西都一一收拾起来,没一会儿桌上的一堆图纸就到了苏世手上。 “你到底在找什么?” 苏世有些无奈,正想劝一劝她就听见舒湄“啊”了一声,惊喜地从仅剩的纸张里翻出两张图文并茂的图纸来。 “就是这个!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橡胶?这东西只要好好炼制能有大用,那个西林瓶的盖子就可以用它做,这个是几种炼制方法,我不知道岭南现在采橡胶用的是什么,但殿下如果真的要大量采集,还是用这种‘连续割胶法’好,能采好几十年,而且利用率也大很多。” 舒湄激动起来言语有些不受控制,苏世一时间没听懂这么多的“现代词汇”,舒湄却完全没注意到,她兴奋地搓着手,脸上红扑扑的:“这可是一个赚钱的好机会啊,只要把橡胶炼得好了,用途多的是,到时候只要东西一出来,你一定能想到更多的好处,总之这东西怎么看都会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比玻璃的成本还低。你到时候发了财,可别忘了我这个技术顾问啊。” 苏世:“……” 虽然生僻字词有些超纲,但苏世能大致推断出舒湄的意思,见舒湄的高兴又不像是装的,配合着说道:“这东西我会派人前去交涉,若是当真有利可图,还要拜托你。” “好说好说。”舒湄心情极好,这才注意到苏世手上抱着的一大堆东西,她方才翻图纸的速度太快,苏世只来得及将东西都收过来还来不及整理,乱糟糟的一捧被苏世圈在双臂之间,将他素来沉稳的气质打得七零八落,然而苏世自己却毫无所觉,面无表情地看着桌子上的一大堆规划。 舒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苏世疑惑地看向她,就见舒湄捂住嘴,唇边的笑意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她重重地咳了一声,终于捡回了自己的良知意识到苏世手上的这一堆东西究竟是为了给谁擦屁股留下来的,并且花费了一秒钟为自己已经崩塌成粉末的形象哀悼,这才说道:“那什么,现在首要的事情就是造玻璃的机器和橡胶,其余的可以慢慢来,给我吧。” 看着舒湄伸出来的手,苏世没把那一堆东西给她,而是放在了桌子上,有条不紊地一张张整理起来。 他这人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环境所致,即便是收拾整理这样的小事也能做得专心致志,低垂着眸子像是对这些东西无限在意。 舒湄对于自己这整洁不了的毛病颇有自知之明,如果她不是生于富贵之家,恐怕能把自己埋在这些东西里面不出来,于是方才被她翻乱的图纸就更是东一张西一张,收拾起来竟有些繁琐。 她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强壮镇定地帮着一起整理起来,随口说道:“岭南的橡胶似乎要有关系才能买得到,你准备以什么身份和他们交涉?” 舒湄身为嘉靖郡主,其实算得上是岭南的半个主子,原本并不应该说这些话的,但苏世对于她和嘉靖王府之间的关系略有猜测,闻言也并不多问,只是说道:“普通商人自然不行,但只要财力足够,也未必需要官场关系。” 这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这笔生意和成王府没什么关系了,舒湄如今已经“知晓内情”,更加明白苏世的处境,点头道:“这些东西我就不是很懂了,可给不了你什么建议,但如果是橡胶啊玻璃啊出了什么问题倒是可以来找我。” 苏世点点头,做这些事情的成本很高,需要动用的关系也多,但死在水灾、疫情、战火中的百万冤魂需要这一批药物,这是能够救人性命的神药,或许能就此改变大炎朝颠覆的命运……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半垂下眸子,将已经整理好的宣纸拿好,舒湄道:“你等等,我拿个东西把它绑起来,你也好带。” 苏世点点头,就见舒湄进了里屋,他这才收紧手指,眼底浮现出一抹浓重的忧虑,饿殍遍野,很少有贵族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景象,但是苏世知道,他亲眼见过无数百姓枯瘦如柴,黑压压的天上盘旋着黑老鸹,稍有声响便从枯死的树干上惊起,盘旋在将死之人的头顶,或者落在腐尸之上。 别人评价狩武帝时都说他是从无数场战争中活下来的战神,是披着地狱里的硝烟浴血而生的帝王,但苏世自己知道,战场之上,尸横遍野、断臂残肢,但那不是地狱。 谁都明白上阵厮杀的普通士卒也是有妻儿老小的,战死沙场是一场惨烈又悲壮的荣誉,生命的重量是不一样的,虽然残酷,但事实如此,这些无名小卒战死沙场,没人会记得他们姓甚名谁,甚至连一具尸体都拼凑不齐,于是这荣誉便成了悲怆。 战场之上,即便是客死异乡,即便是死无全尸,但他们自己记得! 真正的地狱不是这样的,苏世亲眼见过那些濒死的生命,浑浊的眼里没有一丝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丧失了为人的自觉,他们吃一切能入口的东西,连砂石都不曾放过,因此很多人骨瘦如柴,但肚子却很大,像是一群畸形的怪物,有人和乌鸦争夺腐物,有人易子而食……他们早已忘记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但是他们错了吗? 未入地狱之门,谁都没资格评判! “啊!” 苏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陡然被一声短促的尖叫打破,条件反射般闪身冲进内室,舒湄惨白着脸色满脸惊恐神色让他瞬间大脑空白。 第二百零四章荒唐大梦 “郡主!” 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看见了盘桓在床单上的斑斓毒蛇,瞬间冲到了舒湄面前一手挽住她的腰飞速后退,随手抓起梳妆台上的一把簪子掷了出去。 银簪笃笃没入床板,缓缓扭动的几条毒蛇被钉住七寸疯狂扭动起来,不消片刻便死透了,然而苏世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脸上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一手揽着舒湄,几乎能感受到这人细微的颤抖,于是将另一只手搭在舒湄背后并不熟练地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脊。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神色警惕地打量着这房中的一切,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得和眼中杀意成反比,究竟是什么人,敢在嘉靖郡主床上放毒蛇?! 这里是皇宫!所有有危险的东西都要杜绝,这毒蛇是有人从宫外带进来的! 苏世危险地眯起眼睛,宫中物件管控十分严格,带进来这么多毒蛇更是难比登天,有能力办到的就那么几个,偏偏那几位还连成一体,就算是想不怀疑都不行…… 他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不知道那人究竟在这里放了多少条蛇,防止有漏网之鱼的危险,心中计算着此事最有可能的幕后主使,所以并未松开抱着舒湄的动作,动作近乎温柔地安抚着她,虽然无言,却很能给人安全感。 舒湄将脑袋抵在苏世的胸膛之上,脸色有些发白,她并不是胆小之人,但蛇这种生物天生就能给人恐惧,更何况是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之中? 那几条毒蛇缠在一起,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堆在这里想趁她睡觉要了她的命,这屋子里还不知藏了多少在角落里。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顿时汗毛倒竖,感觉整间屋子都散发出一种森森寒意,火炉再暖都无法驱散,她忍不住攥紧了苏世的衣服,脑子一片僵硬。 直到那轻柔的安抚落下来,炽热的体温从她所贴着的人身上传递过来,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温暖之中,才终于将那骨缝里的寒意驱散出去,沉稳有力的心跳像是被施了什么魔咒,“砰”“砰”“砰”跳动在耳边,近在咫尺,仿佛穿透了皮肤传递到了她的胸腔之中,带动着她过快的心跳,一下一下地平复着心脏跳动的节奏。 舒湄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靠近过苏世,有意调侃也好,无意撩拨也罢,她都不曾像如今这样,能够毫无忌惮地贴近着他,抛开所有的幻梦和虚妄,此时此刻,她身边的这个人,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她忍不住往苏世身上靠近了些,他身上极浅极淡的冷香便窜入鼻腔之中,仿佛要散入四肢百骸似的让人无法松开,她需要死死克制,用尽此生的决绝才能压住心底横冲直撞的妄念。 自古以来的相知相守,都不是只要有情就可以的。 一辈子太过艰难漫长,她没有来历,没有归处,困于这一方天地之间甚至连一条出路都没有,仅凭着一腔赤忱,火上烹油即便是再炽热滚烫又能烧多久?总有油尽灯枯,只余冷灰的一天。 更何况苏世待她不一定有情…… 苏世没有注意到舒湄的异样,但她方才的惊呼已经惊动了人,外面人影闪动,平儿担忧我的声音传进来:“郡主?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了?” 那小丫鬟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和旁边的人交流了一句,似乎是想硬闯,苏世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若是在这里被人撞见了,舒湄的名声可就全毁了,可眼看舒湄浑身颤抖,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兽,苏世如论如何也不放心这样放开她。 “郡主,没事了,你受伤了吗?” 他进来得及时,舒湄应当是没有被咬到的,但看着舒湄此刻的状态他实在是有些不放心,低下头去低声询问了一句,却见舒湄不知为何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些,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似的。 这副模样顿时让苏世又不忍心了,细细想来,这是他第一次撞见舒湄脆弱的一面,心中生出无限怜惜,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外面的平儿还在追问:“郡主,我进来了。” 苏世一皱眉头,忍不住将舒湄搂紧了些,准备着情势不对就干脆带着舒湄一起离开,若单单是平儿也就罢了,若是叫别人撞见了此刻这一幕,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舒湄日后该如何做人? 被“保护”在怀中的舒湄明显感受到了苏世肌肉的紧绷,眼中闪过一抹浓重的复杂神色,竟说不清是喜是悲。 她原本便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之中无法自拔,听见平儿的声音竟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来——她便是这样赖上了苏世又怎样? 可这是不对的,舒湄明知这一点,苏世是此间良人,但并非她的良人,她本就不该与他产生纠葛,阴差阳错走到如今,今夜已经是最大的逾矩,这一场荒唐大梦,是该醒的时候了…… “平儿,”舒湄忽然出声,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异样来,苏世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外面的平儿果然顿住了脚步,舒湄道:“你不必进来,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今晚舒湄一直都怪怪的,平儿不敢说话,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郡主你有事的时候一定要叫我,我下去了啊?” 这一次舒湄没有回答,平儿等了一会儿,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舒湄推开苏世,她原本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动作罢了,是苏世被这一个小举动惊得陡然回神,条件反射地松开了她,并且后退好几步不敢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苏世难免有些尴尬,今夜之事算得上他此生做过的荒唐事之最了,若说他方才安慰舒湄还能勉强说得过去,可舒湄都已经恢复了还抱着人家不放可就太过荒唐!不,即便是安慰嘉靖郡主也不该如此逾越!嘉靖郡主……不会生气吧? 他下意识地看向舒湄,眼底有着隐藏得很深的不安,反倒是舒湄没什么反应,她揉了一把脸,什么也没说地转过身去看已经被钉在床上的死蛇,只留给了苏世一个背影。 虽然看不见舒湄的脸,但不难想象出她应该是平静的,这样的反应像是一块泡了水的白馒头,堵在胸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噎得人难受。 第二百零五章卧薪尝胆 “你……” 苏世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舒湄却同时开了口:“冬眠的蛇被强行唤醒,是最危险的时候,看来她是真的很想要我的命。” “……不知他们放了多少毒蛇,这屋子已经不安全了。”苏世紧抿着唇,脸色有些阴沉,但终究将那股莫名其妙的不快压了下去,说道:“你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今夜我陪着你。” 若是还有危险,也能确保她的安全。 舒湄背对着他,身体僵硬了一瞬间,她掐了自己手心一把,回过神来,用尽量轻快的语气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殿下进步很快啊。” 原本只不过是舒湄的一句随口调笑,这一次苏世却没有接话,上挑的眼角分明闪过一丝凌厉,见没有人接话,舒湄又再次安静下去,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她胆大包天地伸出手去要把床上的死蛇拿下来,苏世却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瞬间捉住了她的手,语气里竟有些气急败坏:“你做什么?!” 舒湄有些无辜地看向他:“把这东西还给别人啊,无功不受禄的,我可不收这份好礼。” 这毫不在意的语气,就好像方才险些丧命的不是她一样。 苏世被她这轻飘飘的态度一堵,只觉得那“冷水泡馍”都已经泡发了,胸口堵得愈发厉害,干脆一甩手背到了身后,本不想再管她,然而那毒蛇“面目狰狞”,与舒湄瓷白的指节格格不入,就像是瓷器不可放在桌边,美丽的东西只要与危险扯上一点关系就总是显得触目惊心。 于是苏世又挡住了舒湄动作,在她之前拔下钉在蛇身上的簪子,随口问道:“这东西你要怎么还回去?” “先拿个东西装起来吧,啧……悠同殿连个麻袋都没有。”舒湄嫌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未找到适合装下这几条毒蛇的东西,苏世便道:“你先说你想怎么做,我帮你办。” 得到他的这句话舒湄就不客气了,她高兴地笑起来,道:“也不用多麻烦,直接扔到她床头就行,这大过年的,要是把人吓出毛病来可不好。” 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恐吓手段,苏世皱了下一下眉,最终还是没忍住:“这些东西活着的时候能要你性命,死的送回去,即便是再恐怖也没什么实质作用,你……”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入京以来你其实有很多机会痛打落水狗,为什么不去做,这些无关痛痒的手段,和你所受到的恶意太过不值一提,所以,你为什么要手下留情?” 这个问题苏世问得很认真,舒湄是一个善良的人,但她也是一个聪明人,应该是不会做这种养虎遗患之事的,因此苏世很困惑。 但这个问题也问得很奇怪,寻常事情上也就算了,可这时关乎生死的大事,就差直白明了地问舒湄为什么只不直接弄死舒至曦了,那姐弟两再怎么说也算是苏世的表弟表妹,他这个问题难免有些怪异。 舒湄想起他和苏显瑜之间奇怪的关系,忽然冒出一个让她背脊生寒的想法,苏世他……不会从一开始就知道苏显瑜想让他死吧? 所以哪怕血脉相连,他对于苏轩以外的人也都毫不关心 这念头不过是倏忽之间,舒湄垂了一下眸子,勾起一抹冷笑来:“小打小闹罢了,没到那个地步。” 这听起来简直就是以德报怨的圣人之言了,苏世却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舒至曦舒至予是皇室血脉,等于是“自己人”,苏显瑜还要依赖他们来掌控嘉靖王府这块难啃的骨头,所以只要他们没有十恶不赦,那不论舒湄做到哪一步,那都是“小打小闹”,伤不了筋,动不了骨,她也懒得去付出这个心力。 但现下不一样,嘉靖王府妖星之名盛传,苏显瑜在这个节骨眼上又给予舒家盛宠,苏世用膝盖都能明白苏显瑜的想法,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嘉靖王府不再是铁板一块,舒至曦没有了利用价值,只需要小小一击,就永无翻身之日。 苏世能隐约猜到舒湄的计划,现在又看见她这样的表现,更是肯定了几分那猜测,借力打力将计就计,舒湄聪慧至此,他本应该高兴欣慰,此刻却只生出一种细细麻麻的疼,针扎似的不叫人安宁,总觉得她不该陷于这样的诡谲风雨里,好像是被剥夺了她的光似的。 苏世忽然有些看不下去,说道:“此事你打算怎么办?交给我?” “不必了,”舒湄转过头来冲着他笑:“多年来西北屡遭鞑靼侵犯,大炎朝几次出兵都有得胜,可待他们休养生息后却还是会卷土重来,若非是殿下一举平定鞑靼之乱,战火还会延续下去。这内宅的事情,其实也差不多,若是不能毕其功于一役,这些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没必要计较。” 说着舒湄将苏世手上的簪子接过来,神色淡然地看了看上面沾着的血迹,说道:“你帮我把这东西原样送到隔壁就行。” 苏世:“……” 方才舒湄那“卧薪尝胆但求毕其功于一役”的深谋远虑说得十分虔诚,转眼就睚眦必报地把这死蛇送了回去,他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相信她的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屋里还不知有没有藏在暗处的蛇,你一人在此,我不放心。” 这一次舒湄终于长了记性,用十成的城府扣住了那颗不安分的心脏,直直望进苏世深邃的眉眼之中:“方才我也是猝不及防才会被惊吓,有了提防后自然是不怕的,虽然身在宫中,我却也不是没有自保之力。” 说着舒湄下意识地扣住了自己的手腕,手指微微用力显得有些僵硬,苏世知道她所谓的底牌恐怕就是多次出现过的“暗器”,但即便如此,苏世也能看出她是害怕的。 舒湄看向苏世的眼神的表情称得上是镇定,但她的左手掐在手腕之上,藕白的手背上能看出淡青色的血管,终究是泄露了主人的心绪,苏世紧皱着眉头看向她,舒湄的眼神却很坚定,冲他柔柔一笑:“你早去早回。” 第二百零六章下雪天留客 父母叮嘱游子、亲朋叮嘱好友、妻子叮嘱丈夫…… 十丈软红尘里,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着这样的对话,平平常常,带着满身的烟火气息,“早去早回”像是一个最寻常的祈愿,散入烟火凡尘里氤氲在至爱之间,将情谊化成了水,绵长又缱绻。 这本只不过是世间最简单无比的四个字,苏世却像是被一团缭绕雾气裹住,心不由己地生出一丝感动来,他环顾了一圈,叮嘱舒湄尽量站在空旷之处,这才拎起床上的几条死蛇从窗外闪了出去,舒湄见他离开,覆盖在脸上的面具层层皲裂,几乎是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浓重的痛楚来。 她从异世而来,与这世间毫无关联,又生性懒怠,从未生出过如此强烈的欲望,因此也就无从体会求而不得的滋味。 人生七苦,她非生于此间人世,魂灵躯体尚且算得上年轻康健,不曾知晓死亡为何物,因万事不留心甚少生出怨怼,所爱之人尽在眼前,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她唯有求不得,才将将体会到便苦不堪言,怨不得佛家七苦八难以此为最。 她眼底翻涌出无尽痛楚,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这是她自己选的路,该走下去的! 其实说到底,她与苏世之间的感情也未必有那么深,半年时间不到,只是她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能够有多少情深如许?或许等这一份念头过去了,便也淡了散了…… 这个念头像是一个终于够得着的希冀,聊胜于无地安抚着今夜几次失控的情绪,大年夜的日子当真是太过特殊,总能扰得人心绪不宁。 正如舒湄的那一句“早去早回”所说的异样,苏世回来得很快,有所牵挂后便总会觉得有什么东西若有若无地缠绕在心上,另一头牵着所念之人,未见你时便总是缺少了点什么,想方设法地便要回来,就如同苏世心有所念,做事都快了一倍……也正如那一抹穿越两世的孤魂,千里迢迢地赶到了所念之人的身旁。 苏世回来时心情很平静,舒湄也看不出异常来,她坐在火炉前随意地拨着烧得通红地炭火,一旁的桌子上放着的一堆图纸已经被细绳绑好,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因为窗户大开,夜风便呼啸着刮了进来,炉子里的火苗便疯狂跳动起来,舒湄的侧脸在火光映照之下明灭不定,神色显得有些模糊。 苏世将窗户关上,向她走了过去:“舒四小姐还未回来,想必是还在晚宴上。” “没关系,放进去就行了。”舒湄盯着炉火,神色专注又平静。苏世就走到她对面坐下,说道:“冬眠的蛇类在温暖环境下被唤醒也活不了多久,你不必担心。” 若是以往,舒湄听见这句话一定是要偏过头去疑惑地问上一句“她有什么好害怕”的,可此时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专心盯着裹在木炭上的火光,轻轻“嗯”了一声。 原来惊心过后的是覆上一层冰霜的平静,苏世明显察觉到了舒湄的异常,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情我很快就能查出来,你……” “佩珩,”舒湄打断了她,一半侧脸落在阴影里,看不清楚神情,打断苏世后却什么话都没说,苏世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舒湄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似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开了口:“夜深了,你真的不回去吗?” 这架势就像是在赶人。 苏世皱起眉头来,刚要说话舒湄就笑起来,侧过头来看着苏世:“这可是团圆夜啊,今晚要是留下来,那可要陪我守夜了。” 万家灯火,每年除夕都是欢声笑语,苏轩身体不好不能熬夜,每次都是早早就睡了,因此王皇后走后苏世竟是第一次和人一起守夜,他惊觉这一点,却生不起一点不悦,整颗心像是泡在温暖的海水里,软成一团:“我说过要陪着你,自然不会食言。” 他还是担心舒湄的安危,这让他无法去深究心底的那一抹陌生情绪究竟是什么,下意识地就这样说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舒湄的眸子黯淡了下来,那神色转瞬即逝,快得像是幻觉。 “谦谦君子,果然最重承诺。”舒湄的笑脸无懈可击,又是毫不掩饰的一记马屁,苏世本该习以为常,但方才那一抹错觉却始终萦绕在苏世心上,这让他不错的心情有些沉重。 然而舒湄神色轻松,口中甚至哼着小调,这让苏世无法追问,于是只能沉默。 舒湄本就不是一个沉闷的人,作出决定后便不会瞻前顾后,今夜或许的确有所出格,但一切却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苏世说着话,因为在晚宴上并没有吃什么的缘故还命人送上了一桌酒菜,是真的当吃年夜饭了。 虽然这团圆饭吃得晚,而且桌上只有两个人,但这并不妨碍这顿饭所代表的意义,两个人各怀心事,面上一个比一个更加滴水不漏,大概是由于虽有遗憾,高兴却也是真的高兴吧。 总体而言,舒湄与苏世的相处和平又温馨,好像之前种种烦恼矛盾都只是一场幻觉,好在“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各自的顾忌矛盾都只有自己知晓,哪怕是苦不堪言,也都能全部咽下肚子,漏不出一星半点,对方自然无从察觉。 舒湄喝了酒,原本就只是意思意思,她稍后还有大事要做来着,于是虽然脸上浮现出一丝薄红,眼神却依旧清亮,一点醉意也没有,苏世全程温和地看着舒湄,脾气极好地回应着舒湄每一句无聊的话题,眼角眉梢都是自己不曾发觉的温柔。 外面传来一阵吵闹,苏世看了舒湄一眼,提醒道:“舒四小姐回来了。” 舒湄嘴角牵起一抹笑意,没来由地想到初见苏世之时他对舒至曦的称呼还是“表妹”,如今和自己熟识起来倒是丝毫都不加遮掩了,于是嘴角的冷笑竟变了意思,掺上一丝温暖来。 她走过去将窗户打开,外面已经簌簌飘起雪花来,舒湄有些惊讶,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笑着对苏世说道:“下雪了,若是下得大了路便不好走了,殿下快回去吧。” 第二百零七章相处 舒湄说起话来轻飘飘的,苏世知道她心中早有打算,心中却难免不悦,他一皱眉头,便听见外面传来一串清脆的笑声:“小姐今日可是出了大风头的呢,这一株红珊瑚可是世间珍品,还是小姐厉害,轻轻松松就赢了。” 那是丫鬟紫珠的声音,紧接着便听见舒至曦说:“这算什么,岭南谁不知道我的投壶玩得好?这种小比赛,图个乐子罢了。” 她丝毫不谦虚,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加大了音量,紫珠立即会意,紧接着就说道:“小姐自然是最厉害了,若是小姐在射艺院里,那定然次次都能夺得魁首。” 当初舒湄百步穿杨名声响彻一时,没想到舒至曦至今都记得,她无声地笑了一下,苏世看她这副样子,本就温柔的桃花眼里便盛上了笑意。 原本他这样的长相对于一个将领来说是很吃亏的,眼尾上翘带起一个钩子的桃花眼在没有表情时便已经先含了三分笑意,很难常年保持沉稳冰冷的形象,或许是他在战场上厮杀得久了,身上总有一股被西北黄沙磨砺出来的刚毅,总算是比原先端庄尊贵的小皇子多了几分威慑力,露出杀意时更是无人敢小觑。 然而当他笑起来,那冰封的假面便瞬间沙化,露出面具下珍藏的温柔来,黑色的瞳孔里仿佛圈了一片天地,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眼前一人…… 外面的对话还在继续,大致内容是说舒湄能得到方唐的青睐只不过是运气好,不像舒至曦“怀才不遇”,这想法实在是有些可笑了,既瞧不起射箭这等粗俗之事,却还要在这上面一争长短,他们不会当真以为闹着玩儿似的投壶与挽弓撘箭是同一回事吧? 苏世听了一会儿,问道:“郡主的射艺如今如何了?” 舒湄不知道话题为何突然转到了这上面,她到底是起步太晚,准头虽然有,力量却还是欠缺,于是谦虚道:“定是比不过我四妹妹的投壶的。” 苏世:“……” 眼看着苏世脸上流露出一种“在我面前你还装”的无奈,舒湄迅速解释道:“我的确不会投壶,是实话!” 苏世有些无奈,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一开始请求方唐“照顾”舒湄只不过是单纯地想着若是舒湄日后遇到了什么危机也好又应对之力,后来却得知舒湄就是当日在九蒙山上救他的“高人”,想必也并不怎么需要这“临阵磨枪”的自保之力。 舒湄的确是不会武功的,她与射艺一道上准头又如此可怕,想必是身上装了什么机械,看她今日所画的那些图纸足够看出她在这方面的天赋了,难怪她会对神臂弩如此感兴趣。 越是和舒湄接触,苏世就越是为舒湄的天赋惊艳,若是离开这一方宫廷樊笼,她该飞到怎样的高度? 苏世从前很少去想舒湄的命运改变之后会过怎样的生活,这时候却忍不住幻想起来,她是个自由自在的人,若是能离开嘉靖王府,想必会去浪迹天涯吧,看遍天下名山大川,累了便在哪儿随便歇一歇,可以连着几日窝在屋子里不出来,随便睡到日上三竿,有意的时候便再次启程,银子都不需要太多,千金散尽还复来,说不上来的恣意潇洒。 那才是舒湄本应该去过的人生啊…… 他有些出神地想着,院子里舒至曦等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想必是已经回了偏殿,舒湄完全不知道苏世的所思所想,指尖无意识地敲在窗台上,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等着什么。 很快偏殿便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如果不是因为除夕夜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这尖叫简直就是午夜惊魂。 舒湄勾起唇角笑了,语气轻快地对苏世说:“你到底对那蛇做了些什么,死蛇都能把人吓成这样?” 听这意思,倒好像出这主意的人是苏世似的,他无奈地看着舒湄,解释道:“也没做什么。” 见惯了战场杀伐的苏世并不能清楚地了解到一般人对于“恐怖”的界限定义,见舒湄惊吓过后还敢去抓那蛇尸,便将场景稍微“布置”了一番,听舒至曦方才那一声嗓子都喊劈了的尖叫,效果似乎是有些过了头。 舒湄并不相信他的解释,却也不深究,将窗户关上,不知要找什么在屋子里面转了转,苏世奇怪地看着她,并因为这屋子被人放了蛇的缘故每当舒湄靠近诸如“梳妆台”之类的家具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幸而蛇类并不在这大冬天活动,即便是冬眠醒了恐怕也爬不了太远,总之这一次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舒湄终于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翻出一把油纸伞来递到苏世手中。 “外面下了雪,你回去的时候稍微小心些。” 苏世接过伞,向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抿着嘴唇脸色有些阴沉,舒湄就劝他说:“放心,这点小事我还是搞的定的,况且今晚我还不一定能回来休息,即便是真的有漏网之‘蛇’,我也不会有危险。” 说着舒湄似乎是觉得“不一定能回来休息”这句话听上去有些惨,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这大年夜的,可不得守夜嘛,走了。” 说着舒湄扯下挂在一旁的大氅走了出去,舒至曦那边的动静闹得那么大,平儿和白茗早就听见了,一脸茫然地跑了出来,正好撞见从容不迫的舒湄,平儿顿时焦急道:“郡主,这大冷天的你怎么出来了,四小姐那边我去看看不就行了吗?” 白茗比她规矩得多,站在一旁恭敬行了礼:“郡主。” 舒湄拍了拍平儿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对白茗一招手低声和她说了几句话,随后白茗便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似乎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似的看着舒湄:“郡主……这怎么……胆大包天,这简直,我……” “好了,你别着急,按我说的做就行了。”说着舒湄把几只银簪递到了白茗手上:“顺便把这东西处理了。” 说着舒湄便带着满脸茫然的平儿往偏殿走去,平儿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低声追问:“郡主,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咱们这是要去偏殿?” “说来话长,总之你记住了,今夜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不必有任何顾忌。” 上次派平儿和织云去给舒至曦送礼,效果十分显著,舒至曦现在见到平儿都是一副恨不得剜了她的神情,只可惜舒湄那日没有见到平儿的“神勇”,今日机会难得,只希望平儿能超常发挥。 得到了舒湄应允,不必压抑脾气的平儿自然也很是高兴,以为舒湄要和舒至曦宣战,当即眼睛都亮了起来,恨不得对舒湄拍胸脯保证:“郡主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第二百零八章恶人先告状 悠同殿偏殿中方才传出的叫声太过凄惨,舒湄过来的时候这边已经乱成了一团,舒至曦被一群丫鬟围在中间看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里屋里影影绰绰能看见人影晃动。 平儿有些惊讶地看着这边的情景,随后隐晦地看了舒湄一眼,眼里全是敬佩! 她完全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舒湄今夜一直不太对劲,现在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难不成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可是自己和白茗分明不在她身边,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越是想不明白,平儿对舒湄越是敬佩,而随着舒湄迈进偏殿的大门,乱成一团的偏殿里还没有人发现她们,平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扬声问道:“你们做什么呢?大过年的晦不晦气?” 平儿这一嗓子的动静不小,几乎是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向这边看过来,见到是舒湄,赶紧低头行礼,舒湄淡淡地扫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你们都是宫里的人,代表的是主子的脸面,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她也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挑了一句最没有毛病的话淡淡地训斥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却很有郡主威严。 一名宫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郡主恕罪,郡主恕罪,惊扰了郡主都是奴婢们的错,但是今日之事实在是事出有因,这……” “呵,舒湄!”这宫女的辩解还未说完,被围在丫鬟中间满脸苍白的舒至曦就冷笑了一声,她大约真是被吓狠了,连“姐姐”都干脆不喊了,从舒湄这里都能轻而易举地看见她惨白的脸色和凌乱的发髻,她不由得感慨,舒至曦这是被吓到了?怎么看都是被鬼追了的样子。 正想着,舒至曦就脸色狰狞地站了起来,疯了似的要往舒湄面前扑,被紫烟手疾眼快地拦住了:“是你!是你要害我!是你把东西放在我房里的,你好狠的心!贱人!你放开我!放开!” 舒至曦不顾形象地要把紫烟推开,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在她脸上扇了好几巴掌,那声音听着都觉得疼,可紫烟哪里敢放手,她也是豁出去了死死抱着舒至曦,苦苦劝阻:“小姐,小姐你冷静一点,啊!紫珠,你快来帮我,小姐不要冲动……” 虽然只有主仆两个人,却营造出了一种比方才还要混乱的感觉,被叫到的紫珠更是一脸慌张手足无措——她当然知道舒至曦这个时候若是冲上去把舒湄打了那事情可就闹大了,可让她和紫烟一起拦着舒至曦她也没有这个胆子。 平儿震惊地看着一团混乱的场面,忍不住咂了咂嘴,询问地看向舒湄:这种情景她还要出马吗? 舒湄没理会她,静静地站在门边说道:“东西?什么东西,我怎么听不懂呢?” 虽然只是一句寻常无比的推脱话语,但平儿迅速明白了舒湄的意思,在旁边一叉腰骂道:“四小姐,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们郡主,郡主念着你年纪小多番忍让,听见这边出了事情原本都已经睡下了还专程穿衣赶过来,你怎么还如此狗咬吕洞宾,可不是寒了郡主的心吗?” 舒湄的衣着发饰皆是整整齐齐,哪里有半点“刚刚起床”的样子,况且舒湄来得这么快,怎么看都不像是从床上爬起来的,平儿这一番话可谓是没有丝毫诚意了,她一句“狗咬吕洞宾”简直如同天雷将众人钉在了原地,她刚才……是在骂舒至曦? 场面一片寂静,舒至曦盛怒之下都呆住了,她还没从一个贱婢都敢辱骂自己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连舒湄都有些惊讶地瞥了平儿一眼,没想到这丫头胆子这么大。 平儿还不知足,惦记着舒湄给的任务煞有其事地说道:“更何况郡主身为嘉靖王府嫡长女,有身份有地位,为何要吃饱了撑的害四小姐你?难道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恶毒的罪名?真要说起来,也只能是四小姐有理由针对我们郡主吧。” 舒至曦生平最恨的就是舒湄的郡主身份,她的母亲分明是当朝最尊贵的公主,她和舒至予身上还流着皇室血脉,同样是嘉靖王府的嫡子嫡女,凭什么要事事被舒湄占先?! 平儿这一番话处处都戳着舒至曦的心窝子,她被震惊得断了片的怒火终于再次爆发,并且以更加盛怒的架势烧了起来,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气竟一把推开了紫烟,紫烟措手不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哇哇直叫,而舒至曦直接冲到了舒湄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事情闹得这么大,不少宫女太监都已经围了过来,眼看平日里娇俏可爱的舒至曦凶狠起来竟如此大逆不道,一个个恨不得自己从来没起来过,只怕一个不小心因为看见了这桩豪门争斗被灭了口。 然而心中后悔恐惧脚下却一个个都像是生了根似的不舍的走,然而那一巴掌却没落下来,舒湄稳稳地接住了她的手腕,在舒至曦要吃人的目光中甚至连一点神色波动都没有。 “四妹妹这是要做什么?我只不过是怕你出事想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二话不说就要打人,从前你不是这样的,最近这是怎么了?” 最后一句话舒湄说得简直带上了颤音,一副满腔心意被辜负的样子,然而舒至曦严严实实地挡在她面前,也就只有她一个人能看清舒湄脸上的一片冰冷,与那真心的话语背道而驰,她顿时气得脸都青了。 猛地一抽手,没能成功,于是咬牙骂道:“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给我装!有意思吗?别忘了这几天你是怎么对我的,现在还来装姐妹情深你不嫌恶心吗?” 啧,亏得舒至曦说得出这一番话来,先前她一次次对舒湄下手的时候不也是言笑晏晏吗? 可这时候舒至曦分明没有意识到,舒湄这几天对她的冷淡全然是被“伤透了心”,和她的“狗咬吕洞宾”是两码事。 她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虽然舒湄如今在射艺一道上力道仍然稍显欠缺,但对比投壶选手舒至曦明显还是强上太多,当即脸色一白,痛呼出声:“舒湄你要干什么!” 第二百零九章争执 舒湄像是被这尖利的叫喊吓到了似的忽然松手:“啊!你怎么了?没事吧……” 慌张之下她赶紧去拉舒至曦的手,舒至曦自然不会给她假惺惺的机会,一巴掌想把她拍开,却不料舒湄忽然脚下一个踉跄扑在了舒至曦身上。 舒至曦原本就不怀好意,拍向舒湄的巴掌使了十足的力道,被舒湄这么一扑顿时重心不稳直接栽倒在地,舒湄却被平儿扶了个稳稳当当。 她忍不住痛呼一声,站在不远处的紫烟紫珠都快吓疯了,赶紧扑上来想把舒至曦扶起来,却不知怎么膝盖一疼咚的一声跪了下去,脑袋直直地撞在舒至曦的肚子上,顿时引起她一声惨叫,一旁的宫人也都吓坏了,赶紧手忙脚乱地上去扶,相比于方才,这才叫一片混乱…… 舒湄看着紫珠忽然倒下,忍不住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外面,外面还在下着雪,夜色里能隐约看出院子里的树影,宫人远远地往这边看,场景看起来正常极了。 她这一偏头,就难免走神了,被平儿一声尖叫吓回了神,下一秒整个人就被平儿抱住,因为冲得太快的缘故撞得舒湄后退了好几步。 这突发情况让舒湄愣了一下,目光从平儿的肩膀上往里面看过去,目光便冷了下来。 “没事了,你放开我吧。” 舒湄拍了拍平儿的背,她这才紧张地睁开眼睛,想想砸到自己的东西似乎不是很疼,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放开舒湄,心里却又顿时疑惑起来,直到她一转身看见了地上的东西,顿时一脸菜色地尖叫了一声,瞪大了眼睛看向舒至曦。 方才的一片混乱之中,舒至曦人才刚被扶起来,正在里屋收拾的两名小太监便出来了,他们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那东西包起了死蛇尸体就要往外走,被舒至曦眼尖的看见了,直接就冲了过去,那两个小太监还没反应过来舒至曦就已经把东西拿到了手,狠狠地向舒湄砸过去。 说来也奇怪,舒至曦分明前一刻还被那毒蛇吓得魂不附体,一眼就能看出狼狈惨状来,这时候却敢拿着死蛇扔向舒湄,足可见大多数情况下,人类总是比这些毒物还要可怕的。 平儿原本并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现在转过身来,便是好几条血淋淋的毒蛇映入眼帘,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心中生出一种后怕来,几乎是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突然出现的毒物震惊了,场面一片寂静,舒湄冷冷地看了舒至曦一眼,颤声说道:“这……这是什么?你……真的想害我?” 虽然已经和舒至曦闹掰,但是舒湄直到现在扮演的都是一个伤心欲绝的姐姐罢了,舒至曦被她的声音一激,终于回过神来,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想到方才她竟然碰了那血淋淋的毒蛇尸体,顿感恶心,弯下身子干呕起来。 紫珠吓了一跳赶紧上去给她拍背,手忙脚乱地询问舒至曦怎么了,可舒至曦哪里还能说话,那可是毒蛇啊!咬一口就能要人命的东西!血刺呼啦地挂在她的床上,她……她刚才还碰了那东西,只要一想到这里,恶心感就疯狂地窜上来,逼得她一张口就忍不住地想吐。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紫烟看了舒湄一眼,猜不透她究竟想做什么,干脆揪过来一个小宫女让她去请太医,随后厉声道:“还有你们,那种东西还不赶紧收拾了,惊吓了贵人仔细你们的脑袋!” 原本就是来收拾死蛇的两个小太监这才反应过来,顿时脸色惨白——虽然舒至曦是自己过来抢毒蛇的,但是现在她受到了惊吓,真要追究起来谁会听他们两个的辩解,怕是小命都要没了。 这么一想两个人扑通一声跪下来,连声求饶,紫烟不耐烦地踹了一人一脚,气得声音都劈了:“还不赶紧收拾!” 那两个小太监这才慌里慌张地爬过来,这会儿平儿反应过来了,她心中生出一股滔天的怒火来,简直是欺人太甚! 如果这里面不是死蛇,她和舒湄现在是不是没命了?现在舒至曦万事做尽了就想全身而退,没那么容易! 她一叉腰挡在了那毒蛇颜面,柳眉一竖指着人喝道:“我看谁敢动!” 这一声怒喝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平儿满脸怒意:“好啊,四小姐不是说我们郡主要害她么?刚才诬赖郡主放在这里的东西就是这个吧?凭什么四小姐上下嘴皮子一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证据呢?!我看四小姐也不是不知道这死了的毒物有多晦气,竟然还把这东西往郡主身上扔,你怀的究竟是什么心思?!好歹毒的心思,我倒是要看看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今日我看谁敢动!咱们就让皇上来评评理,告诉你们,这些东西都是证据!谁敢动一下那就是图谋不轨意图包庇!” 可以看出平儿的确是生气了,舒湄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眼里很有些安慰地意思,但现在这样的场合不便多说,舒湄很快转向舒至曦,说道:“看来你是真的很恨我了,我知道了,明日我就上奏皇上去了这郡主之位,但是还请你不要这么……”舒湄哽咽了一下,半晌才说出话来:“请你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给我留一条活路。” 这话说得伤心欲绝,闻者伤心,平儿沉浸在愤怒之中,早就忘了舒湄是有备而来,听见这话顿时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郡主”,看舒湄只是黯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算了,没事了。” 说着便带着平儿黯然离场,留下偏殿里面众人面面相觑,都为这转折太快的剧情回不过神来,舒至曦吐得昏天黑地,却已经恢复了理智,听见舒湄这话却是瞬间浑身冰凉。 “不可以!” 她顾不上自己此刻是怎么样的形容狼狈了,一把推开紫珠向外追过去,只可惜她今晚先是喝了酒随后受到了惊讶,又吐了个死去活来,情绪大起大落,这会儿早就只撑不住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可她却顾不上这些,恐慌无比地爬起来要去追舒湄:“你站住!不可以!” 第二百一十章出手 舒至曦终于知道害怕是什么,她终于想起来这些毒蛇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这件事情绝对不能流传出去,绝不能……以这种形式传出去! 今晚的情形,分明就是舒至曦嫉妒舒湄郡主之位以自己做诱饵陷害舒湄!而舒湄为了顾全姐妹情谊要放弃郡主之位。 这绝对不行! 到了这种时候,舒至曦终于明白舒湄从一开始所摆出来的诡异态度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天以来,她心思歹毒屡屡陷害舒湄而舒湄处处忍让,她得寸进尺舒湄终于伤心欲绝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宫中,原本她并不在意的,和舒湄的“妖孽”罪名比起来这点小事简直不堪一提,可现在不是这样的了! 毒蛇是从她的房间里搜出来的,加上早就已经传出去的传闻,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她,所有人都会认为今晚的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即便是真的细细去查,最终也只会挖出这毒蛇的来源本就是她!到时候这罪名更是甩不掉,而且皇帝也不可能仅仅因为舒湄的放弃而真的让她来做郡主。 短短的时间内,舒至曦想不到更多更深的东西,但她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就这样了解,事情闹得这么大想要掩盖是不可能的,最起码得换个剧情! 她不管不顾地冲到了舒湄面前,此刻早就没有了长公主嫡女、嘉靖王府嫡女的派头,毫不夸张的来说就像是一个疯婆子! 雪下得愈发大了,舒湄早有预料披上了大氅,舒至曦却是直接从温暖的大殿了冲了出来,冲动之下没有注意到,这会儿舒湄停了下来,两人一起站在院子里才觉得冷风一阵阵地往脸上刮,她打了一个哆嗦,看向舒湄的目光中满是怨毒,却不得不开口服输。 她脸色阴晴不定地看了舒湄一会儿,见她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咬牙道:“我今天晚上是受惊过度,还请姐姐不要和我一般计较,我……我只是害怕,因为姐姐最近的传闻比较多,我以为……那些脏东西是姐姐招过来的,所以才会吓得失了分寸。” 平儿闻言更加生气:“什么传言不传言的!那些东西有哪一句话是真的,郡主乃是天潢贵胄,妖孽什么的就连皇上都不相信,这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蛇,分明就是有人故意陷害,还说什么是郡主招来的,四小姐……” “平儿。”舒湄打断了平儿的忿忿,转头说道:“这么看来,的确是我误会你了?” “都是我的错,不、不怪姐姐!”舒至曦咬牙切齿,恨不得用目光在舒湄脸上剐下几块肉来,舒湄却沉默着不说话,这场景在外人看来简直充满了爱恨纠缠,事实上舒湄只是想让舒至曦多受会儿冻罢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就这么落下来,很快在舒至曦肩上堆了一层薄雪,舒湄淡淡地扫了一眼她冻得有些发青的嘴唇,终于开了口:“其实你不必这样,我知道郡主之位对你来说很重要,我……” “不是!”舒至曦哪里敢让舒湄继续说下去,她死死地盯着舒湄的脸,话语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嘉靖王府的郡主只有一个,长幼有序,我、从不敢肖想郡主之位!还请姐姐放心!” 如果不是做戏需做全套,舒湄这会儿定会露出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但是不行,气一气舒至曦只是顺带,因此她闭了闭眼睛,舒至曦以为她是动摇了,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喜意,同时还忍不住鄙夷舒湄的愚蠢——此事若是就这么了了,最终的结果就只会变成嘉靖郡主邪祟之命,引来了这种腌臜之事,连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舒至曦罢了。 她忍不住生出一股得意,就在这个时候,舒湄却忽然一把推开她,尖利的声音几乎能传遍整个悠同殿:“好!我就是妖孽又怎样?!你口口声声说是我连累了你!好,我就把这邪祟都烧了,如你所愿不行吗?!” 舒湄看上去当真是悲痛欲绝,平儿被这变故吓了一跳,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究竟是什么剧情? 舒至曦原本几乎都能看见舒湄的下场了,结果她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出,顿时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舒湄却不需要她明白,一副当真被伤透了心的样子,话语凄厉悲惨,指着舒至曦控诉:“你说是我连累了你,好啊好,从今往后,我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母亲是当今长公主,你身上流着皇室血脉,是我高攀不上,咱们两个既然毫无关系,什么邪祟什么鬼怪,通通来找我就是,绝对怪不到你头上!” 这一长串的控诉说得舒至曦一脸茫然,平儿却是明白了:天上下了大雪,院子里的宫女太监们也不敢看主子的热闹,只在远远地瞧着,舒至曦低头认错何其艰难,声音自然低若蚊蝇,除了跟在她身边的紫珠之外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舒湄现在来了这么一出,明显就是舒至曦明知此事不占理,害怕舒湄状告上去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以至于嘉靖郡主这样好的脾气都忍不下去了,伤透了心要和她断绝关系。 这可是大事,别说二人同为嘉靖王府的嫡女,在族谱上挂了名字,不是舒湄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可她这些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那就代表着两个人是真的决裂了。 悠同殿的宫人们看了一场大戏,属于沈太后和曲太后两方的人马纷纷溜去报信,而舒湄已经悲愤地转身离开。 这可了不得,平儿和宫人围在一起跟着劝,舒至曦那边也有不少人打听劝说,只希望这位小祖宗不要再惹事,可舒至曦原本是抱着往舒湄身上泼脏水的信心来的,没想到舒湄给她来了这么一出,只要一想到舒湄方才是如何惺惺作态,舒至曦就气得发抖! 那贱人果真是早有预谋! 舒至曦总算是猜对了一次舒湄的心思——方才再风雪里站了这么久,舒湄就是在戏耍她! 这念头几乎让舒至曦疯过去,她哪里还能有什么理智?只觉得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已经全完了,干脆破罐子破摔,还要什么名声不名声?!只要舒湄坐实了妖孽的名声!今天她的名声就算是再臭明天也能扳回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口不择言 紫珠没能领会到主子的意思,见舒湄忽然撒泼顿时不知所措,下意识地问:“郡主?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 “不必再说了!”舒湄强势打断了紫珠,脸上还带着怒到极致的泪痕,她一扯平儿转身就走,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机会,舒至曦快被她这明目张胆的诬陷气疯了,当即口不择言:“你给我站住!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也敢这么和我说话!一个贱人生的小贱种凭什么敢和我作对!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你和舒停云两个都别想在京城、在岭南混下去!” 舒至曦当真是气急了,这种话也能说得出来,不尊长姐嫡母本就是大罪,在这样的公开场合肆意辱骂,那是可以直接拖进祠堂的,舒湄眼里的冷色越来越浓,脸上却是一副不敢置信的伤心模样,猛地转过身来瞪着舒至曦,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见她这副模样舒至曦更加得意,盛怒之下扳回一成,理智早就不知丢到了哪里,一抬下巴冷笑道:“皇外祖母和舅舅最是宠爱我,只要我说什么,他定是无有不依的,你若是给我……” “四、四小姐……”紫珠反应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想要提醒她,见她完全无视自己这才胆大包天拉住了舒至曦的衣袖,舒至曦当即怒了,一甩袖子把紫珠退了出去:“做什么?!滚!” 说着更加愤怒地看向舒湄:“只要我一句话,舅舅定会让你死无全尸,到时候你就算是跪下来求我,可别怪我不念姐妹情分。” 等到舒至曦这一句话说完,风雪更加大了,几乎要挡住视线,舒湄牵起嘴角。在心里笑了一声,随后一言不发地拉着平儿沉默转身,满身萧索。 这样子落在舒至曦眼中就是一副斗败认输的样子,她终于觉得心中松快了不少,一低头却见紫珠脸色惨白,满脸恐惧地看着自己,她顿时厌恶地皱起了眉头,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道光,她猛地想到了什么身体瞬间僵硬,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白起来。 刚才她说了什么?! 苏显瑜是什么人?那是当朝皇帝! 平生最恨受人掣肘,登基多年都不肯放松丝毫权利,而在舒至曦口中,却变成了一个可以任由她摆布的玩意儿!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出去,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惨白着脸色往悠同殿里面看过去,茫茫的大雪之下只能看见影影绰绰晃动的灯火和影子,那些影子一个个地看不清面貌,一个个地张着血盆大口想把她吃了,从无边的黑夜里钻出来攀附在她身上,想要把她拉进无边地狱。 无声的世界里没有人声,大雪下得却并不安静,呼啸的风雪像是怪物,把舒至曦整个吞进去,浑身冰凉,她眼前一黑,终于倒了下去。 “小姐!小姐——快来人啊,来人!” 不论舒至曦和舒湄怎么争斗,她终究还是嘉靖王府的四小姐,一旦出了事情也没有人能担当得起,见舒至曦晕倒战战兢兢的宫人们顿时慌乱起来,一窝蜂地围了过去,舒湄听见身后的动静,略低了一下头,把那一点笑给遮掩了下去,顺带拉了试图往后看去的平儿一把:“不用管她,我们走。” 周围还有不少人在往这边看,平儿按捺下想要问些什么的冲动,一言不发地扶着舒湄往前走,二人回到廊下的时候,白茗已经迎了上来,第一时间低声说道:“郡主,准备好了。” 舒湄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三人一同回了屋子。 原本整齐的屋子里像是遭过了打劫似的乱七八糟,平儿吓了一跳,白茗道:“没事,这是我弄的。” “你疯了?!”平儿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又想起外面是个什么情况,赶紧压低了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白茗也不回答,只是看了舒湄一眼,平儿这才明白过来这恐怕就是舒湄方才让白茗去做的事情了,她也顿时不解起来,终于找到了机会询问:“郡主,这是怎么回事啊?四小姐屋子里事情您早就知道了?那个蛇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屋子……我,哎呀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平儿满脸苦恼,舒湄却波澜不惊地将大氅解了下来,问道:“给四小姐请太医了吗?” “这……”方才舒湄才和舒至曦闹得水火不容,这会儿自然不是关心舒至曦的安危,平儿和白茗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最终还是白茗道:“这个时候太医们也应该回家过年了,太医院一般倒也都有人当值,只是人少些。” “请了太医就行。”舒湄踢了一脚地上的东西,啧了一声,都是好东西,可惜就要这么废了。“水呢?” “在这里。” 舒湄点点头,把大氅递过去,让平儿把它浸在水里,就在平儿疑惑的时候,舒湄又让白茗把水全都泼在被子,平儿这才发现,和外间的一团混乱不一样,这里屋空荡荡的,中间一大块空地看起来十分突兀,原本的被单也不见了,似乎是被白茗一起扔到了外面,她脑子顿时就不够用了,怎么也想不出来舒湄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可这个时候也没人解答她的疑惑,舒湄推开窗户,从这里可以看见外面来来回回的人影,看着是已经乱了起来,地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黑夜便变得明亮起来,远处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执伞而立,站在风雪里像是一棵屹立的树。 舒湄无声地笑了一下,远处的那人影独自站了一会儿,许久之后才缓缓离开。 而舒湄直到那影子离开视线之中,才终于关上窗户,伸手拿起了一旁的烛台…… 苏世并未很快离开,他一直站在悠同殿不远处,隐约可以听见里面的动静,隐约能猜到她是想要把事情闹大,虽然还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却并未对此表示过什么,他整颗心一半被愤怒占领者,一半却满是茫然。 今晚的一切都太过奇怪,舒湄也是、他也是! 这是怎么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眼中雾气翻涌,淹没了里面疯狂冲撞的乱麻般的思绪,在看见一个老太医被人拉着往悠同殿过去的时候,苏世才紧了紧手中的伞柄,转身消失在了风雪夜色里。 第二百一十二章瑞雪 瑞雪兆丰年…… 簌簌飞雪被夜风卷着飞扬起来,家家户户点着大红灯笼,要一夜点到天明,苏世来到醉梦楼的时候外面正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不远处无数的烟火炸裂开来,一朵朵的像是挂在天上似的,耳边尽是欢声笑语,关于这一年的喜悦、关于瑞雪祥昭,毕竟是这样的好日子,像舒湄那样的毕竟是少数,苏世孤身站在这里,竟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一路上楼,轻车熟路地找到一间包厢走了进去,褚子桑正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舒服地半眯着眼睛,听着外面咿咿呀呀的戏曲声打着拍子,苏世走过去,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褚子桑显然是喝了酒,见到苏世来了便掀开眼皮看了一眼,随后道:“大忙人,这大过年的你怎么来这儿了?” 苏世端着酒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反问:“我不能来?” “能来,当然能来!”褚子桑撑着身子坐起来,他只是有点上头,还没到醉的地步,说道:“这地方都是你定的,你不能来谁能来?这大过年的我一个人喝酒那叫借酒浇愁,正好你来了,咱们这就叫酒逢知己千杯少。” 说着褚子桑给苏世把酒重新满上,顺带给自也倒了一杯,这才撑着下巴问道:“不过你今天怎么了?看着不太对劲啊。” 苏世还挺疑惑地一挑眉,问了一声:“你看出什么来了?” “你这木头脸我能看出什么来。”褚子桑一耸肩,和苏世碰了一下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说道:“总不过就是为情所困呗,你这不开窍的性子,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绊住你?” 褚子桑说这句话的时候本就是满脸的随意,苏世却是愣了一下,没想到原来自己的形象一直都是如此,然而这一次他却没说什么,低下头来将那杯酒喝了,漫不经心地看向楼下的戏台,表情变得奇怪起来:“你们在这种日子里听这个?” 醉梦楼——醉生梦死! 这是出了名的。 褚子桑在家中是一个隐形人,过年这种事情向来都与他无关,也就褚弼之偶尔能惦记他一下,褚子桑也不记得究竟是哪一年了,那个时候他没没练就如今的城府,强烈地想要看看别人的除夕夜是不是都是残羹冷饭,连平日里都比不上,于是偷偷溜了出来。 左派右褚家的人对他也从不上心,大过年的大家都忙着阖家团圆自然更管不上他,就任由这么一个小孩子跑出来都没有发现,褚子桑就是那一次遇上了苏世。 少年人总想不了许多,两个人既然是相逢恨晚互为知己,就恨不得掏心窝子地对对方好,苏世不知道褚子桑的身份,只觉得他孤身一人过年十分可怜,于是和他说过每年除夕都会在醉梦楼里给他订一个位子,若是他没有地方去的话可以来这里,这里会有很多不回家的人喝酒取乐,大家都一样。 见苏世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褚子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怎么?《牡丹亭》怎么也算得上是名曲了,不好听?” 苏世无奈地看着他,懒得去争辩过年听这种戏曲是个什么意思,只听得台上唱道: “浩泰狂香昔未逢。” “月斜楼上五更钟。” “朝云夜入无行处。” “神女知来第几峰?” 苏世:“……” 褚子桑:“……咳,算了,说说吧,你遇到什么事儿了?总不是郡主在宫里遇到了麻烦吧?” 原本褚子桑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苏世竟真的沉默了,这下子褚子桑就有些坐不住,他撑起身子来往前一凑:“不会吧,怎么了?” “一点小麻烦,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 来到这里之前,苏世其实并没有想好自己想和褚子桑说什么,相比于女人来说,男子的感情好往往不那么细腻,更何况苏世自己都没弄明白这一场春心妄动,他闷头喝了杯酒,什么都没说,褚子桑原本都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舒湄再怎么骗他,那她毕竟也是他的朋友,如今这朋友即便是摇身一变成了嘉靖郡主,那她的麻烦他也是要顾着的。 谁知道苏世开了个头,就没有在继续的意思,褚子桑皱起眉头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笃定地说道:“你说的麻烦是你和子湛之间的关系?” 苏世没回答,那就是默认了,褚子桑“哈”了一声坐了回去,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这两个人纠缠了这么久居然还没解开矛盾来,脸上的表情就有些揶揄:“那你来找我是出谋划策来的?” 苏世的确是不擅长应对褚子桑的调笑,掩了一下脸面,说道:“不是,我来问问正事。” 眼看着苏世是不打算说了,褚子桑也不强求,他无所谓地一耸肩,悠悠晃着手里的杯子:“北城的屋子都大致修缮过了,但工部一直通不过这项决策你是知道的,单靠你和太子殿下手中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不到完美,不过应该不会出现大型坍塌事故,那里有一间废弃的城隍庙,已经提前安排了人修缮驻扎,若是当真闹出了雪灾也有地方安置灾民。” 说到这里褚子桑忍不住走过去把窗户推开,风雪便被裹挟着卷了进来,他刚喝过酒,被这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不少,微眯着眼睛站了一会儿,伸出手去在已经三指厚的积雪上抓了一下,感慨道:“要说你这消息还真是准,如果是祥瑞啊妖孽啊什么的消息都能作假,可这关于未来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元阳道长的预言成了真,一举便能封神,你日后准备做什么?” 今夜的风雪大得很,褚子桑把窗户这么一开,大雪就直接被冷风刮了进来,苏世一抬眼示意褚子桑把窗户关上,这才说道:“铺路。” “铺什么路?”褚子桑虽然关了窗,手里的雪团却没放下,他忙活着手里的雪球,随口问道:“这钟乐山可是传了岭南妖星的传闻的,你这铺的路总不会是为了陷害子湛?行行行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别这么看着我。按理说你去找钟乐山的时候还不知道子湛的计划吧,嘶……你两确定没有提前串通好?” 苏世懒得理会他,说起岭南妖星一事他也已经有了些眉目,不动声色地问:“你在这儿坐了半天,听见什么消息没有?” 第二百一十三章心意 “消息那自然是有的,你想也能想见,元阳道长身为一位能‘预测天灾’的得道高人,民间原本两边摇摆的言论可是要在一夜之间指向子湛了,你就真的不担心?” “不担心。” 舒湄对于危险的嗅觉远超过一般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过一丝不安,他应该相信她。 可这话说出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今夜在悠同殿见到的毒蛇足以证明舒湄需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这些阴谋诡计,他无法欺骗自己能放的下心。 苏世无意识地捻着食指指腹,褚子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屑地笑了一声,行吧,不担心就不担心…… 他把团得结结实实的雪团放在桌子上,手指已经被冻得通红,但褚子桑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小刀,感觉不到冷似的摆弄那团雪,也没有要接话的意思,苏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忍不住说道:“你在做什么?” “做一只獬豸兽。”褚子桑看起来十分随意,没一会儿便真的做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独角小兽,他把那东西往苏世面前一推,道:“怎么样,像不像?” 苏世这个人,虽然嘴上不怎么爱说,但内心深处是十分希望褚子桑能问些什么的,只可惜褚子桑这次完全不理会他,十分“理解”他的心情,苏世便有些嫌弃,他又不知那嫌弃从何而来,于是只能指着那小兽说道:“像狗。” 褚子桑:“……” 他抿了抿唇,默默地把小刀收了回去,说道:“像狗那也是獬豸兽,分得清你的真话假话。” “什么真话假话?” 眼见苏世还在装傻,褚子桑长叹了一口气,手上的水迹都没干就在苏世肩膀上拍了拍,顺带还擦了一把:“殿下啊,你知道这大过年的,这帮纨绔子弟不回家为什么要在这里点《牡丹亭》吗?” 苏世想起方才那一句“朝云夜入无行处,神女知来第几峰”,脸色变得有些奇怪,说道:“为了醉死温柔乡。” “那去朝暮馆多痛快。”褚子桑一副你别故作不知的表情,老神在在地晃了晃脑袋,故作老成地说:“这世间‘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之人’,有些人喜欢去温柔乡里找,有些人就喜欢在戏文里找,有情无情,自古不就是那样么。” 褚子桑说者无意,却仿佛触动了苏世什么心事似的让他顿时僵住了,他手中的杯子咔嚓一声碎了,褚子桑被吓了一跳,他原本只不过是想装一装情场老手指点苏世一番,却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果然苏世的脸色都变了,紧皱着眉头神色显得有些痛苦。 这可把褚子桑吓得不轻,他什么时候见过苏世脸上流露出过和痛苦有关的神色?这人即便是地狱加身都眉目不惊的,这是怎么了? 他站在原地有些惊疑不定,苏世却完全顾不上许多,他终于明白了,关于他为何唯独对舒湄如此特殊、关于事情为何会进行到现在这一步、关于他为何会在刚一醒来就遇见舒湄,关于……他为何会跨越空间回到这个时候! 古人说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所至也。 戏文里杜丽娘梦中会柳生,相思成疾甘为鬼,再能死而复生终团圆,他又何尝不是跨过了生死界限来到这一世? 所谓动心与不动心,爱慕与不爱慕,只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念想,苏世按住胸腔中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忽然站了起来,原地踱了几步,褚子桑在一旁盯着他看,怀疑苏世被人换了魂,还是问了一句:“你……想什么呢?” 苏世顿住脚步,看向褚子桑的眼神带着一丝笑意,这让褚子桑更加奇怪,随后便见苏世拿起了桌上已经化了大半,连“狗”样都看不出来的獬豸兽,真心夸赞:“的确是獬豸兽。” 褚子桑:“……多谢?” 苏世笑起来,正要说些什么,房门却被敲响了,是王继:“殿下,出事了。” 能让王继亲自来禀告,事情自然不小,褚子桑和苏世对视了一眼,目光顿时正经起来,苏世淡淡道:“进来。” 王继风风火火地推门而进,大约是因为太过着急所以没注意到,冷风呼呼房门吹得大开,哐当撞在墙上反弹了一下,活像是有人在破门,王继唬了一跳,赶紧去把门重新合上,飞雪太大,他还得用上一些力气才把门彻底合上。 见他这副样子,似乎的确是有急事,褚子桑站直了身子,如果忽视脸上明显的红晕的话还像是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王继简单和他打了声招呼,随后迅速禀告道:“殿下,悠同殿出事了,现在整个皇宫都乱了套!” …… “昌泰二十年正月初一子时三刻,天降大雪,及至寅时共降雪六寸,北城贫民窟大半坍塌,京城受灾百姓众多,包括重伤三百一十六,死亡四十七人。绝了,当真是绝了!” 城北城隍庙里,这里原本是一些乞丐的安身之处,现下却已经被收拾得整齐,驻扎了一只十几人的小队,既有当兵的也有大夫和婆子,除此之外更多的则是来这里避难的无家可归之人。 破庙漏风,风雪不断地动窗户里灌进来,但好歹屋顶已经修好,庙里也有足够的柴火,大家都挤在一起烤着火也不至于太难以忍受,至少冷不死人。 而其中一位青年与这一群人格格不入,他穿着灰扑扑的长衫,身上还裹了一件打了补丁的夹袄,缩着手坐在火堆前面,闻言也是点头说道:“这元阳道长的确是有些本事,我还当这些道长秃……和尚们都是些沽名钓誉装神弄鬼之人,没想到这道观里还有精通天文地理之人。” 他说这话原本是实打实的夸奖,可听起来实在是不怎么够意思,有人就笑了:“我说袁举人,您说这话那就真不好听了,若是没有元阳道长的预言,那咱们可就都要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江南才子 “对对对,元阳道长真是神了,依我看呐他就是上天派下来拯救黎民百姓的,就是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给皇上算命的那个那个……” “钦天监。”袁秉钧搓了搓手,好心补充。 “对对对,钦天监!就是这个,虽然说啊,咱们不懂这些东西,但这事儿谁有本事谁没本事那是清清楚楚啊,今年……啊不,去年一年可都没有下雪啊,那什么钦……钦什么监那可不是只会放马后炮嘛,哪有元阳道长算的准。” 聚在这里的一帮人,除了袁秉钧和苏轩派来的人之外,都是大字不识的乞丐和穷人,连钦天监三个字都记不住,更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的,如果不是前一段时间传出什么“祸国妖孽”的事情,他们怕是听都没听说过朝中还有这么个“算命”的衙门。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讨论,这个话头一说开,就立刻有人附和了:“那可不是吗?就朝廷那些当官的,不敢得罪人什么话都不敢说,这不还好有元阳道长提醒我们嘛,就是我听说啊,那个王府里的那个妖孽,现在可都是已经住进皇宫了。要不是元阳道长,我们怎么可能知道那个郡主是吃人的妖精?” 他大概是觉得“钦天监”三个字绕口,一言以蔽之以“朝廷当官的”代替了,闻言又有人激动了,这位相比来说可能是多听了几场说书的,张口便道:“官官相护嘛!那就算是妖精那也是当官的呀,那可不管我们是死是活。” 诸如此类的讨论几乎各处都在进行,由于钟乐山的“预言”太过准确,又占了一个“为国为民”“不惧权贵”的名头,传播速度非常之快,当然也有人夸赞太子殿下这些日子为了防范雪灾东奔西走,只是除了真正受惠的北城之外,很少有人记得这件事情,顶多也就是感慨一句:“太子殿下真是仁德啊。” 太子殿下“仁德”的名头早就已经名声在外了,并不需要这么一点锦上添花,袁秉钧看了一眼驻扎在这城隍庙里的人,嗤笑了一声:“是啊,还是殿下深谋远虑。”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十分有袁秉钧的风格,旁边一位老妇人吓了一跳,赶紧拦着他:“明折,你说什么呢!快别说了!” 袁秉钧看了自家年迈的母亲一眼,不在乎地一撇嘴,见她紧抓着自己的胳膊左右张望生怕别人把他捉了去的紧张模样,终究闭嘴没再说话。 他可不像是这些没什么见识的百姓,袁秉钧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在他这个年纪能考上举人自然是十分了不起的,按理说这样的青年才俊即便是家境贫寒,那也是乡间邻里的香饽饽,是不会沦落到这城隍庙里和乞丐们一起住的。 只可惜袁秉钧是个十足的刺头,他出身平民,家里没几个读过书的,及冠时便自己给自己娶了个字唤作“明折”,扬言取的是“宁折不弯”之意,他的老师听闻此事简直盖不住火,袁秉钧何止是“不弯”,他简直就是个麻烦! 今日说的这些话尚且还算得上态度不错了,更多的时候他都是一副“我见诸君如狗屎,料诸君见我应如是”的狗脾气,从乡间邻里到同窗学子都得罪了个遍,前不久皇上翻查“军需贪墨案”,他连夜写了一份慷慨激昂的檄文直接递到了褚唯扬手上,从故乡父母官到知州知府布政司举报了个遍。 褚唯扬也是个暴脾气,这一篇檄文写得慷慨大气,对此子十分欣赏,都已经到了出巡前夕,还要找他来见上一面,说是同为金科士子想让褚弼之也与他交流交流,谁知袁秉钧大手一挥直接给拒绝了,褚唯扬出巡调查贪墨案那是不能拖延的,一时间也顾不上他,也不知道他口中的这位江南才子住的还是破庙。 “袁秉钧?”即便是在室内,苏轩也都披着大氅,屋子里放着两个大火炉,他手里捧着一本《孟子》,听到这里疑惑地抬起了头。 他面前跪着一个人,见状说道:“是,那人乃是金科士子,为人高调又桀骜,在学子中名声并不怎么好,但的确是有些能力。” “既然是有能力,今年春闱,想必是没有问题,朝中经贪墨一案,想必会十分缺乏人才。”苏轩听了袁秉钧对于自己的大逆不道之言也不生气,反倒是问道:“既然是金科士子,为何要住在破庙里?京城开支虽大,他这般年纪便能中举,想谋个营生也不是很难。” 那下属便将袁秉钧的事情都一一说了,这人当真算得上是不识抬举的典型了,能顺利考上举人还要多亏了大炎朝科举抓得紧,否则就他得罪过的人,随便来一个都能让他丢了功名,也难怪他家中明明还有几亩薄田,却沦落到这般地步了。 太子听闻后感慨了一句:“这么说来这袁秉钧带着母亲进京科考恐怕是害怕他母亲独自一人在家中被人刁难了。” 侍卫:“……” 太子殿下的关注点果然从不在旁人的短处上停留,那人沉默了一下,说道:“袁秉钧当年参加乡试时曾经被人算计,被撵出了考场,本是要剥脱考试资格的,可那年他遇上了一位贵人,替他解决了这个麻烦,第二次袁秉钧再考,果然中了,这原本是一件小事,但属下觉得奇怪,便往深里查了一下。” “所以你现在过来,是查出了什么?” 苏轩咳嗽了几声,那侍卫顿时紧张起来,苏轩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那人才道:“奇怪的是那位贵人虽然帮袁秉钧解决了麻烦,但是并未处置相关人员,袁秉钧在给褚大人的檄文中也说了这件事情,属下这才发现异常,若是寻常人不足以震慑宵小,可若当真是有能力解决麻烦又恰好路见不平,他为何不斩草除根将那些贪官污吏一道除了反而要养虎遗患呢,难道他就不怕自己离开以后有人会趁机报复,再对袁秉钧下手?” 陆番之所以能深得苏显瑜的信任,是因为他在向苏显瑜禀之时从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掺杂自己的想法思路,这也是身为下属最基本的要求,陆番不把自己当成朝廷官员,只是苏显瑜的看门狗,自然能得到苏显瑜的信任。 但苏轩和他父亲的性子完全不一样,听这人唠唠叨叨铺垫了这么久的前因后果也没有半点生气,颇有耐心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这人才继续道:“属下这么一查,还真牵出些问题来,当年想袁秉钧伸出援手的这个人,就是微服出巡的嘉靖王舒旼。” 第二百一十五章不要插手 “是他啊。” 苏轩也不知是不是明白了这代表了什么,在朝廷和嘉靖王关系如此紧张的关头,一位曾经受过嘉靖王恩惠并且有可能多年和嘉靖王保持着联系的江南才子来到了江南,不和学子交流抱团,孤身一人,还给褚唯扬上了一篇檄文,若说是他的天性自然能说得过去,可真要说这里面有嘉靖王的手笔,那也未尝不可。 苏轩的指尖在茶盏上点了点,随意问道:“你觉得这袁秉钧是嘉靖王的人?” “有可能,否则嘉靖王离开后袁秉钧身无功名是如何在当地官员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的?” “行,你既然觉得他和嘉靖王有关系,那你就去查查,嘉靖王想做什么。” 苏轩即便是拍案定板的时候也带着一种商量的口吻,带着满脸的“没了你我可怎么办”的真诚,大把的愣头小子愿意为了“士为知己者死”这几个字抛头颅洒热血去,苏轩一点头,正要说话,门就被人推开了,一位佝偻的老人走了进来。 苏轩显然对顾庭笙十分尊敬,见他进来赶紧起身拱手行礼:“点苍先生,快请坐。” 站在下面的那人见到他进来,很有眼色的告退了,顾庭笙摆摆手,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呵呵的:“无事,你坐你坐。” 顾庭笙虽然被苏轩招揽到了手下,但是他基本不和苏轩来往,苏轩也很少有需要用得到顾庭笙的地方,因此顾庭笙的这个幕僚身份看起来倒像更像是被苏轩供起来的菩萨——点苍先生的招牌非常好看,只可惜苏轩不知道有什么毛病,请一尊大佛回家,既不拜又不张扬,也叫人十分不解。 而顾庭笙深夜来访,对于苏轩来说自然是一件值得看重之事,他亲自给顾庭笙斟了茶,恭敬问道:“先生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顾庭笙笑眯眯的,说话却不绕弯子,道:“事倒是的确有一件,只是一个建议,接下来的事情,你不要管。” 接下来的事情…… 接下来究竟是什么,苏轩正疑惑着,外面就传来了一声急报:“殿下,悠同殿着火了!” 悠同殿? 那是舒湄住的地方,若是往日,苏轩听到这个消息早就皱起了眉头,但今日他才刚刚得到袁秉钧的消息,这会儿顾庭笙又亲自现身嘱咐他不要多管闲事,所谓的闲事指的是嘉靖王府吗? 他一伙的看着顾庭笙,见他仍旧是一幅笑眯眯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苏轩沉默了片刻,还是问道:“敢问先生所指的事是什么?” “看殿下说的,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哪儿能知道是什么事是吧,都看殿下你怎么看。”顾庭笙笑呵呵地摸了一块点心,说完这话就站了起来:“行了,我话就说到这里,剩下的事情啊,殿下自己决定吧,先走了啊。” “顾先生。” 听到这称呼顾庭笙脚步顿了一下,苍老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苏轩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应,只是郑重地告诉他:“先生待我大恩,按理说我是不该向先生苛求许多的,只是我这身子如今已经病入膏肓,若是日后我走了,还请先生能相助佩珩一把。” 苏世刚刚得知顾庭笙的身份时的确是想到了一些原因的,但是他没有想到苏轩已经请顾庭笙去帮苏世多时了,只是一直等到苏世去世顾庭笙才终于现身。 站在面前的太子殿下生母早亡,只留给他一身病痛,从此不得疾行、不得劳累、不得大喜大怒,就连饮食都一个比一个清淡,为了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身份,王皇后将他过继到膝下抚养,悉心教导,终于将他变成了如今这个谦谦君子,当今天子穷兵黩武,而苏轩处处仁慈,若是大炎朝当真是个清平盛世,他会比苏世更适合做一个君王。 这是……他的兄长教导出来的孩子。 顾庭笙深深地看着苏轩,苍老的眼睛里复杂无比,然而老年人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这样的场景不知经历过多少遍,他一转身,摆手走了:“王皇后把这些东西留给了你,你才是太子。” 他、他的兄长、包括苏显瑜觊觎了一辈子的东西,全部是王皇后留给苏轩的,那个女人即便已经死了多年,也能够预料到多年后的动荡,被困于宫闱之中,仍旧能够掌握大炎的命运,只可惜苏显瑜不懂。 他只会将王桐囚禁在后宫之中,以他的嫉妒一点点地消磨掉这个女人的光芒…… 顾庭笙言下之意不过是他不会去辅佐苏世,苏轩仿佛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似的叹了一口气,他透过暖阁里卷起来的珠帘往无边的夜色里看过去,银白的风雪将整个天幕笼罩在其中,听说不远处悠同殿起了火,那么大的动静,同在宫中,他这里竟丝毫感觉不到。 这皇宫浩大,从他出生起就很少离开,他幼年时总是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听说江南烟雨朦胧,听说塞北黄沙砾砾,他都只从画卷、书籍上见过,难免会抱怨皇宫太小,可如今才发现其实皇宫这一隅之地也是很大的,所谓的广阔天地,都是到不了的地方,和他隔了一道墙就感受不到的悠同殿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苏轩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叹息似的,身体也都随之放松下来,随后他开口道:“去看看。” “是。” 黑暗里有一道声音响起,苏轩走到火炉前拨了拨炭火,脸上的表情在火光之中明灭不定。 悠同殿起火,不用管前因,单单是这五个字,对于伺候的宫人来说就足称得上大难临头了。 此刻的慈安宫中就坐了满殿的人,两宫太后和皇上全都在场,大过年的殿内殿外都是灯火通明,喜庆气氛却像是凝固了似的诡异无比,下面跪了一地衣衫狼狈的宫女太监,一个个恨不得将脑袋贴在地上,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被点到名的就是自己。 苏显瑜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曲太后仍旧不依不饶:“你们这些蠢奴才!好好的年夜,怎么就着起火来了,幸好至曦没事,否则你们就算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谁想害我的至曦!” 相比而言沈太后倒是平静得多,她没什么精神似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和曲太后比起来竟已经有了些老态龙钟的意思,曲清荑毫无形象地指着一地宫人破口大骂,她倒是淡定得很:“悠同殿这火起得蹊跷,的确是要查清楚了,若是舒家的丫头在皇宫里都出了什么事,那罪过就大了。” 她看上去既不偏袒舒湄又不针对舒至曦,一番话说得十分中肯基本等同于废话,曲清荑即便是想抓她的错处也抓不到,苏显瑜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审问 严格来说苏显瑜的确算得上是一位合格的皇帝了,虽然疑神疑鬼又有些穷兵黩武,在设立锦衣卫时甚至算得上刑法严苛,可却还称不上暴君,他是一位十分勤勉的皇帝,每天有六七个时辰都在处理政务,就连过年都只在晚宴上现身片刻,如此兢兢业业,就是为了将权利全部掌控在自己手中。 但这并不代表苏显瑜不想休息,大过年的还要处理贪墨案已经足够烦了,悠同殿里又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亲自处理,而如今舒至曦昏迷不醒,嘉靖郡主才刚刚救出来,悠同殿已经烧了个差不多,事情怎么看怎么糟心。 苏显瑜脸色阴沉地从在场众人中扫过,因为晚宴才散场不久,这会儿许多人还没睡,因此就都过来了,除了那些戴罪的宫人大殿里还有众多妃嫔皇嗣,一个个的脸色凝重,看不清是人是鬼,苏显瑜只觉得哪一个都心怀叵测,谁都和这场大火有关系,可却偏偏不知道对方谋害嘉靖郡主是为了什么。 这个时候舒湄在平儿的搀扶下过来了,她已经换好了衣服,脸色却止不住的苍白,像是站都站不住了似的,苏显瑜赶紧道:“郡主不必多礼,先坐下吧。” 舒湄却推开了平儿的搀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凄凉:“都是我的错,请皇上降罪。” 这样一来事情可就乱了套,再怎么看悠同殿起火一事舒湄都是受害者,并且从已有的消息来看,这火是从舒湄住着的主殿里烧起来的,千盼万盼嘉靖郡主终于没有受伤,平安被抢救了出来,结果才刚一现身就要请罪,这又是怎么回事? 苏显瑜一见这架势就知道事情不对,危险地转了转手指上的扳指,竟也不让舒湄起身了,直接问道:“哦?这是什么意思?” 舒湄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今夜之事,是我考虑不周,因为一些小事和妹妹拌嘴吵架,却没想到会酿成如此大祸,悠同殿走水全是我一人的错,还请皇上不要怪罪他人。” 舒湄大包大揽地担下了所有罪名,这让众人更加疑惑,苏蓁没忍住,抢着问道:“郡主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的寝宫着了火怎么看你都应该是受害者才对,怎么现在还要自担罪名?” “我……我不是故意的……”嘉靖郡主毕竟是年纪还小,虽然平日里进退有度,但真正遇上这种生命危险还是慌乱起来,她跪在地上死死地低着头,双手绞着帕子关节泛白:“是,是因为和四妹妹闹矛盾,一气之下想烧了和她有关的东西,所……所以……” 舒湄越说越心绪,声音自然也就低了下去,后面的话虽然没人听得见,但是却也能猜到是什么,众人的表情顿时变得奇怪起来。 有人不敢置信,有人疑惑不解,也有人饶有兴趣,总之众人心思各异,而苏显瑜只是觉得诡异。 舒湄向来行事很有分寸,若不是舒至曦事情做得太过她甚至都不会和舒至曦闹翻,而现在能逼得她失了理智甚至放火烧东西,舒至曦究竟是做了什么? 苏显瑜是一个很有理智的人,舒至曦和舒湄之间的纠葛谁有理谁没理一目了然,虽然他并不愿意见到舒湄占理,可那是对外,对内时他自己心里却是跟明镜似的,所以在舒至曦和曲太后闹出这么多事后他心中也是有些恼怒的,那些女人平日就知道争风吃醋目光短浅,给他惹了那么多的麻烦还不知收敛,如今悠同殿起火,嘉靖王府之间的矛盾是怎么都藏不住了! 原本想借着“妖孽”一事架空舒旼,现在好了,即便是舒湄坐实了妖孽罪名,他也对嘉靖王府做足了表面姿态,天下人也都会认为是他故意陷害,就是为了夺嘉靖王府的权! 苏显瑜脸色难看无比,曲太后并未注意到自己儿子的脸色,闻言顿时怒了:“你为了一己私怨竟想烧死你的亲妹妹?!没想到郡主竟是如此蛇蝎心肠,你们姐妹之间有多大的矛盾是说不开的?血脉相连啊,你竟如此狠毒!人心都是肉长的,郡主,若是至曦今日当真有个什么万一,你就不会愧疚吗?” 曲清荑的确是快气疯了,可却也自认为这一番话说得极有水准,话里话外都意指舒湄的妖孽身份,在场众人一时间脸色精彩纷呈。 而她仍旧不满足,继续骂道:“前不久太医还说你克了茹儿的胎相,如今茹儿自有防范,你克不着她就这么害你的妹妹?” 苏茹脸色瞬间就变了,她可不想和这件事情扯上半点关系,曲太后这话说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在这姐妹两挑拨离间,最终酿成了这一场大火的,因此赶紧站了出来,劝道:“皇祖母莫生气,郡主想必也不是有意的,我前些日子是自己吃坏了东西,和郡主没有关系的。” 眼看着苏茹受了天大的委屈连孩子都快保不住了还要为舒湄说话,曲太后怒意更甚:“你不必为这妖孽说话,她……” “够了!” 苏显瑜终于忍到了极限,舒湄究竟是不是妖孽那有钦天监和民间去传,在皇宫里的所有人,代表的都是皇家的脸面,绝对不能将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曲清荑明知故犯分明就是要授人以柄,他沉着脸打断了曲清荑的话。 这远远出乎了曲清荑的意料,她不解地看向不知为何发怒了的苏显瑜,却没有再开口了。 苏显瑜的目光有些冷,却很快压了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命人扶舒湄起来,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姐妹之间拌嘴也是常见的,怎么会闹到这一步?是不是至曦又不懂事了?” 相比于苏显瑜以前的态度,现在可算得上是亲切了,舒湄心里冷笑,却懒得去琢磨他的深意,只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脸上满是倔强。 苏络年纪还小,原本这时候是早就睡了的,听说舒湄出了事情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见状赶紧追问:“郡主姐姐怎么哭了,不哭好不好,络儿都不哭呢。” 小孩子童言稚语在这大殿中间显得格格不入,但舒湄的情况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蹊跷了,苏显瑜也不逼她,将冰冷的视线放在了平儿身上,冷声问:“郡主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一道来。” 平儿突然被当朝天子点名,扑通跪了下来,舒湄却也不扶,坐在一旁独自抹眼泪,因此平儿在求救似的看向她的时候并未接受到接下来该怎么做的信号,茫然无措地“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程贵妃看了一眼曲太后简直像是要吃人的目光,柔柔说道:“陛下,这丫头是郡主的贴身丫鬟呢,臣妾以前是见过的,上回赏菊宴上可是护主有功,是个忠心的。” 甜言蜜语,却能将人刮下一层皮来,程贵妃言下之意无非是提醒皇帝赏菊宴上的“仇”,也是暗示平儿所说的话表达的都是舒湄的意愿,不能相信。 第二百一十七章凤藻宫 庄妃闻言不屑地嗤了一声,没有说话,程贵妃却根本懒得理会她,继续道:“小丫头,你不必害怕,皇上最关心郡主的,一定会为郡主讨回公道,你照实说就是。” 原本的坑已经挖好了,管平儿怎么说那可信度都要大打折扣的,没想到这个时候苏意却说话了:“是啊,郡主心地善良,可不能平白受了委屈,你身为郡主的贴身丫鬟,自然也不能丢了她的脸面是吧,大胆些。” 在苏意开口的时候舒湄顿时身体一僵,又是这样,又是这种感觉,自从在方家撞见苏意和陈蘩的对话之后,舒湄总觉得苏意的智商忽高忽低,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意以往大不相同,因此总会更注意他一些,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 准确来说舒湄和苏意之间是有嫌隙的,这种时候他别说会帮自己说话,不要落井下石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更何况如此有水准的话也不像是苏意能说得出来的。 其实不光是舒湄,几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苏意的不同,尤其是苏显瑜,对苏意最近的表现十分满意——虽然他也没做什么正经事,可最起码安分了不少,比起宫里的这些女人不知省了多少麻烦! 程贵妃更是像不认识自己儿子了似的看了他一眼,把接下来针对舒湄的话给憋了回去。 不论众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总之因为苏意的开口,舒湄的处境莫名其妙地好了一些,平儿像是被苏意这真心实意的关心给感动了似的瞬间泪目,咚咚给苏显瑜磕了几个响头,开口竟是泣不成声:“我们郡主真的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请陛下为郡主做主啊……” …… “殿下,找到了。” 王皇后离世多年,后位空悬,这凤藻宫却并未关闭,因为苏显瑜有个习惯——他隔三差五的就会来这空荡荡的凤藻宫坐一坐,也没见他做了什么,只是多年来都坚持着这个习惯,就像是王皇后尚在人世似的,显得他格外情深不渝。 苏世跪在凤藻宫寝殿里,香炉里烧着上好的檀香,上面供奉着王皇后的灵位。 一国皇后,灵位不入太庙,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当年王皇后离世时苏显瑜曾经为了这个和群臣险些闹翻,甚至连太上皇一党都坐不住了借此生事,到最后都没能拗得过苏显瑜,他终究还是将王皇后的灵位放到了这重重禁锢的凤藻宫中,即便是死了也不得自由。 听见王继的声音,苏世站起身来,给王皇后上了一炷香,这才走到一边让他进来。 王继手上拿着一个大麻袋,交到了苏世手上:“里面有撕扯的痕迹,应该就是用来装蛇的,大约是半路上毒蛇醒了过来造成的,还有这个,里面全是雄黄,二者都被压在御湖石下,八成就是毒蛇的来源。” 苏世随意看了一眼那麻袋,没说什么,他刚刚认清自己不知从何而起的情深,跨越两世的时光难免复杂,方才跪在王皇后灵位前好像什么也没说,前世今生之事纠缠在一起,早已不是单纯的情情爱爱,此刻回到正事上,才将思绪拉回来。 “谁带进来的?” “程书颖。” 苏世捏了捏粗糙的麻袋边缘,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气氛一时间沉重起来,王继只觉得冷汗都快要下来了,凤藻宫里虽然是灯火通明,却一丝炭火都没有,冷得像是一块铁,可苏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周身的气息愈发骇人。 王继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说道:“今日进宫程家小姐身边跟了一个粗壮丫鬟,本不值得在意,但很是脸生,这大过年的谁家小姐进宫不是带着贴身丫鬟,那人恐怕有古怪,这东西应当就是他带进来的。” “找人,画像。” 既然程书颖把人都带进了宫,见过那假丫鬟的人自然是不少,找人画像,或者口述画像,总能找出来,他可以不打扰舒湄的计划,可有些事情还是做得的。 苏世眸色有些冷,王继看了他一眼,暗想自家殿下这是对郡主当真上心了,郡主那样的伶俐人物,配他们家殿下也是不错,回去得和冯伯说一声…… 王继暗搓搓地想着分享八卦,脸上是八风不动,还挤出了一丝似真不假的担忧:“殿下,郡主不会有事吧?” 若是舒湄当真会出事,苏世哪里还会这么淡定,因此王继其实也就随口那么一问,可苏世也不回答,气氛一时间就有些尴尬了。 在刚刚得知悠同殿起火的时候,苏世自然是心急如焚,连此刻宫门已关都顾不上赶了回来,可半路上才想明白这其中关窍。 他还未离开悠同殿时便看见白茗将舒湄屋子里的贵重东西都捡了出来,桌椅板凳帷幔布帘反倒是全部扔进了外间,这阵仗不小,但因为舒湄和舒至曦的对决太过精彩,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苏世一时也没想起来。 如今悠同殿走水,仔细一想舒湄可能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要烧这一把火的准备,只是她想把事情闹大,和舒至曦的那一场争吵足以达到效果,苏世不知道舒湄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况且水火无情,即便舒湄应做了万全的准备,他又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 若不是等他刚赶回宫中就听说舒湄已经被救了出来,苏世怕是会直接赶去悠同殿,可如今舒湄既然应安全了,他也不好直接过去,说不定还要招惹苏显瑜连累舒湄,于是只能来了这凤藻宫,这地方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冷冰冰的没有烟火气,终日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味,像是个香火鼎盛的寺院。 他两手叉在一起,食指动了动,问道:“悠同殿,还有什么异样?” 第二百一十八章身亡 “异样?”王继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苏世指的是什么,于是只有把知道的事情都给说了:“整件事情都挺奇怪的,先是舒四小姐在屋子里发现了狰狞的蛇尸,受了惊吓,正好这个时候郡主撞在了枪口上,于是四小姐便说着东西是郡主想要害她,二人便争吵了起来,随后四小姐又说了些过分的话,郡主伤心之下会了屋,舒四小姐呢不知是为何晕倒了,太医过来后不久火势就烧了起来。” 这些都是慈安宫中平儿的说辞,和宫人们所说也都对得上,曲太后当时脸色都青了,质问紫珠是不是平儿信口雌黄还拉拢了宫人要陷害舒至曦,可紫珠哪里敢把舒至曦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平儿的供述里面可没有复述舒至曦的那句“皇帝舅舅都听我的”,她是生怕惹得舒湄一个不高兴她就把这句话给捅出来,到时候他才真是要死无全尸。 更何况她现在都快要吓疯了,脑子里一片恐怕,下意识地就背起了平儿这口断章取义的黑锅,曲太后险些没把持住,一边对舒湄恨得咬牙切齿,一边又深刻认识到了舒至曦的愚蠢至极,于是将自己气了一个死去活来,干脆一甩袖子不管了。 看见曲太后离开的时候紫珠简直绝望了,皇上却乐得她不在这里添乱,雷厉风行地处置了“没有劝阻主子”的紫珠紫烟,若不是苏茹求情,当场被打死都是轻的。 按理说这把火是舒湄放的,再怎么情有可原也应该受到惩罚,可苏意今日不知是吹了什么风,处处帮舒湄说话,再加上苏显瑜一心想压下对自己不利的传言,顺坡下驴让舒湄收拾收拾住到了庄妃的院子里。 听到这里的时候苏世的脸色显而易见地难看起来,王继犹不自知,继续道:“也不知四殿下最近是吃了什么药,脑子竟如此好使,没想到啊。” 成王府的人向来胆大包天,开起嘴炮来即便是当朝四皇子也不留情面,苏世原本也不管他们,左右知道分寸就行,这一次却一拍桌子,吓得王继险些跳起来。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苏世,见自家主子悠悠然地收回手来,活动了一下手腕说道:“苏意有个外室,去查查。” 王继不知道事情怎么就突然变到了这上面,刚想问些什么就看见了苏世眼睛里危险的光,麻溜就要跑,谁知苏世又叫住了他:“等等,还有呢?” 苏世是个很好的主子,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是! 王继从前坚信这一点,然而今日却体会到了一把苏世的喜怒无常,一时间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毛病,等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虽然火势很大,但悠同殿没有人员伤亡,但是今夜来给舒四小姐诊病的太医没了。” “太医?” 苏世终于没空去管无事献殷勤的苏意,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终于在这一场画蛇添足的大火中抓到了一点关键的碎片。 难怪,舒湄宁愿兵行险着险些将自己都搭了进去也要烧这一把大火,她不仅仅是想把事情闹大! 苏世笑了一下,表情恢复了正常:“计划有变。” …… 慈安宫中,场面一片寂静,今夜收到的消息太多,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苏显瑜听完这一场几乎是小儿玩闹似的起始,简直要被气笑了,他环顾大殿一圈,似乎是在思考今夜之事的罪魁祸首究竟是哪方势力。 “意儿,季太医此次乃是无辜受到牵连,你明日去安抚他的家人一番吧。” 季太医……就是今夜值班的倒霉蛋,无端卷进了舒湄和舒至曦之间的争斗,还白白丧了命,舒湄听到这里的时候脸色一白,攥着帕子的手死死地扣紧,忽然说道:“陛下,我……我想一起去看一看季太医的家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颤抖着嘴唇让人不好拒绝,然而苏显瑜却道:“郡主你也受了惊吓,就不必劳累了,此事虽然是因你而起,可伤人也不是你的本意,不必自责。” 苏显瑜是打定了主意不让舒湄有任何好名声,可唯独这一次,舒湄是发自真心、不为任何利益阴谋地想去弥补些什么,因为她的一个失误,将一个完全无辜的人牵扯了进来,又是走水,当初在庄子上陈勇白薇的死法一模一样。 可季太医和他们不一样,他从头至尾都和舒湄没有任何关系,却因为他的失误命丧火海,舒湄如何能过等心安理得?!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苏显瑜不会给她机会补偿的,她身在宫中,无法离开,季太医他…… “父皇,”苏意站了出来:“既然郡主有心弥补,不如就让郡主和儿臣一起去吧。” 刚刚才夸过苏意这段日子长进了不少,转眼他就原形毕露,苏显瑜被他气得没脾气,左右这件事情也就这样了,不耐烦地一甩袖子随苏意去。 得到了应允的苏意笑着转过身来看向舒湄,即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言语也轻佻得十分符合他的智商:“郡主今日累了一晚,还是早些休息吧,过几日我亲自来接你出宫,不要着急啊。” 苏意的那点龌龊心思,舒湄怎么可能不明白,她脸色冰冷下来,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说着便疲惫不堪似的扶着平儿离开,苏络原本是想去看看舒湄,被叶贵妃一拉带回去了,因为舒湄被安排住在庄妃宫中的缘故,见到舒湄离开,庄妃也就跟着起了身,两人一同回去了。 沈太后看了一眼还未散去的众人,一开口打断了她们百转千回的心思:“该散就散了吧,哀家这一把年纪了,经不住你们这么折腾。” 说着也扶着嬷嬷起身离开,如此一来聚集在此地的妃嫔们自然也就散了,舒湄虽然是和庄妃一起回去,一路上却一句话都没说,失魂落魄的别人也不好说她什么,只有平儿无声地握紧了舒湄的手。 原本一切都是完美的,计划虽然粗糙却没有任何瑕疵,舒至曦的确是按照她的剧本在一步步地往前走,唯一的疏漏就是季太医的身亡。 毒蛇之事已经危害到了舒湄的生命,她计划已久的事情本就是随时可以搬上台面,所以才会闹出这样一场大戏,除夕夜太医院只有一人当值,绝对不会是平日替舒至曦诊脉的院正,所以无论来的太医是谁都没关系,这个人不会被舒至曦收买,即便是会被她收买也是需要时间的,舒湄一把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染血的被单,也是舒至曦收买人心的反应时间。 悠同殿走水,皇宫必定会反应迅速,今夜这么大的雪,她和白茗平儿都披着浸水的被子大氅,身边的易燃物都全部清了出去,看似兵行险着其实生机不小,但舒至曦那边却会被彻底打乱脚步,到那时事情已经闹大,季太医将他所见的一切都说出来,舒至曦必死无疑,她铺垫了这么久的局,在今夜就能彻底收尾。 可偏偏出了岔子,季太医死了,舒湄可以不在乎计划的失败,但她不能不在乎一条活生生的性命,甚至有可能不仅仅是一条性命。 舒湄心里乱得很,她知道今日之事传播开来其实还是她胜了一筹,可她的致命一击最终变成了这样的结果,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一团乱麻似,连带着事情和心情都理不清。 昌泰二十年正月初一,注定了的不平静。 苏显瑜离开慈安宫后并未回去,而是去了凤藻宫的方向,宫里大闹了这么一场,时辰已经到了快到了寅时,大雪终于是渐渐有了停歇的迹象,苏显瑜想着今日的事情蹊跷之处太多,又因为连日来的疲惫心情不佳,阴谋论比往日更甚。 第二百一十九章君心 他忽然想到了民间的一则传言,那个什么道长是不是说过这场雪? 苏显瑜坐在九五之尊的位子上,他不怎么相信生死有命,也不相信鬼神之说,若是这世间有这种东西如今坐在这皇位上的也就不会是他了,他只相信自己。 但民间信这东西,朝廷需要这东西,苏显瑜自然不会自找麻烦,只要这些鬼鬼神神相信他就是命定的紫薇星君那就够了。 而去年一冬未雪,民间传言不少,后来恰到好处地传出一条“妖星”的传闻,将这不祥之兆扣在了舒湄的头上,他更是乐得看热闹,但在这些鬼神之说中间,还有人能如此准确地预言落雪的时辰和雪量,这就显然是有几分本事了。 而且那道人似乎也说过“妖星降世”这样的话。 想到这里苏显瑜的心思就活动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凤藻宫的门前,这里伺候的宫人对于他的出现并不奇怪,外面乱成一团的传言和慌乱似乎对这里造不成一点影响,见苏显瑜到来便去迎接。 但这一次和以前不一样,凤藻宫对于苏显瑜而言就像是一个平心静气的最佳场所,无论在外的事物多繁忙糟心,一旦跨进凤藻宫的大门,清冷的檀香气息就能瞬间叫人安静下来,而这一次,苏显瑜在看见王皇后寝宫之中晃动的人影时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甚至比刚才在慈安宫中更加难看。 “什么人在里面?” 宫人不知道苏显瑜和苏世之间的关系,以为他只是生气有人进了王皇后的寝殿,于是解释道:“是成王殿下,方才殿下……” “谁让他进来的!”苏显瑜表情狰狞像是要吃人,那宫人吓了一跳,顿时什么都不敢说咚地跪了下来,可苏显瑜明显更加愤怒,他一脚踹开那挡路的宫人,面带杀气地快步走向王桐的寝殿,几乎是在他到达殿前的同一时间,房门哐当一声从里面被打开,苏世身子挺得笔直,满脸木然地出现在了苏显瑜面前。 苏世的长相像极了王桐,分明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却几乎从未含过笑意,冰冷着一张脸看人的时候就像是别人欠了他什么似的。 那不是幽怨或者讨债的眼神,只是他就这么盯着你,像是连嘲讽都不屑,他们从来不笑,像是在俯瞰着众生蝼蚁似的,偶尔还会面露虚伪至极的悲天悯人。 苏显瑜恨极了这张脸,平日里尚且能够克制,如今在这满殿灯火之下,他像是瞬间回到了早已沙化飞逝的时光间隙里,看着这一张和王桐一模一样的脸,苏显瑜从心底生出一股浓重的厌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死死地皱着眉头撇开了视线。 直到苏世恭敬地一拱手,向他行了个礼,苏显瑜才从沉重压抑到能把人逼疯的记忆中扯出来,看向苏世的眼神里满是恨意。 这不是苏世第一次从苏显瑜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恨意,从前王皇后尚未过世时,他单独和苏显瑜相处的时候,他也会毫不掩饰地露出这样的情绪,见的多了,苏世也就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他简单地解释了一番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多年没有见过母后了,我来看看她。” 苏显瑜并不关心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只在乎苏世的出现玷污了这一片净土,因此脸色愈发阴沉:“滚出去!” 父子不和那是丑闻,苏显瑜既然身为帝王,这样的事情自然也就更加令人瞩目,即使苏显瑜并厌恶、哦不,仇视这个儿子,却也只是给些冷遇刁难,这样赤裸裸的言语侮辱却很少在人前出现。 苏世从善如流地冲他一拱手,举步离开。 他的确是没有想到苏显瑜会来这里,这一副深情的样子还真是令人作呕。 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比舒湄和沈素之间还差,简直不像是父子倒像是仇人,苏世垂下眸子,孤身走到了已经停下的雪地之中,厚厚的积雪没过脚踝,踩下去发出细碎的咔嚓声,除此之外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王继被苏世派去办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苏世不知道舒湄这个时候去了哪里,这种时辰苏轩又早就入睡了,他只好独自出了皇宫。 “戴瑞,传汪……陆番。” 汪瓒身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自然是他在苏显瑜身边伺候得多,而现在他和褚唯扬一起离开,苏显瑜最信任的人也就只剩下了陆番。 这大过年的,陆番也不在陆府里,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先找到他的人不是苏显瑜的人,而是王继。 准确来说王继并不是“找到”了陆番,他找的是李卫,并且在皇帝找到陆番之前透漏给了他一个消息,苏世说嘉靖郡主那边计划有变,原本说得好好的不插手,转眼就把程家供了出去。 成王府的人办事十分有眼力,李卫糊里糊涂地得到了消息还不知道自己这是被人利用了,屁颠屁颠地去给陆番报信,离开时正好碰上宫里出来的人。 于是陆番就着满身煞气从红芳院里离开,李卫奇怪地往空无一人的屋子里看了一眼,对于陆番这种逢年过年来红芳院纯睡觉的习惯非常不理解,然而不解归不解,他可不敢去查陆番。 陆番身上披了一件火红的大氅,像是一团溅开的血迹落在漫天的白色里,正如他本人的长相一般,殷红的唇与瓷白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充斥着浓浓的尖利之感。 陆番很快到了凤藻宫,路上已经听人把事情都说了一遍,他知道凤藻宫的寝殿相当于苏显瑜的禁地,自然不会不自量力地上那里拜见,于是站在大殿中等候,没一会儿苏显瑜就出来了。 “陛下。” 苏显瑜随意一点头,示意他不必免礼,然后将今夜之事说了,吩咐道:“此事背后不简单,你去查查。” 陆番知道苏显瑜在担心什么,他怀疑是有人想利用嘉靖王府的内斗,给他挖坑,挑拨他和嘉靖王府之间的关系,坐收渔翁之利;怀疑此事是舒湄或者舒至曦自导自演,胆大包天地把他当枪使;他甚至怀疑此事应验了元阳道长所说的“妖星”,相信舒湄当真是一个来可大炎王朝的祸水,他自认为不信鬼神,可却并不介意将一切有可能威胁到皇位的障碍全部除去。 同样的,他也知道李卫今日收到的消息太过巧合,说不是有人可以安排都不会相信,但他必须向皇帝禀告事实,因为这是他的能力,背后那人利用了自己,而他还需要对那人感恩戴德。 但陆番并不计较这一点,恩德是个什么东西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只要是有利的,那就都可以…… 于是他在苏显瑜忧心忡忡的目光下对他一抱拳,郑重答道:“回陛下,臣已经有了线索。” 第二百二十章改命 大过年的,忙碌了一整年的人终于有了片刻喘息,大年初一不出门,但这并不耽误流言蜚语的传播,妖星一事本就传得沸沸扬扬,自从元阳道长的预言成真,舒湄几乎是坐实了妖孽的罪名,尤其是以北城平民窟为甚,他们一方面沉浸在大炎朝出了一位上达天听的得道高人的喜悦之中,一方面又害怕那位高权重的祸国妖孽害得自己死无全尸。 甚至有人认为去年一冬未雪,今年开头又落了一场雪灾就是舒湄这灾星带来的厄运,幸好有元阳道长及时预警,这才大大减少了伤亡人数。 说起赈灾一事来,原本这也是一件大事,毕竟京城脚下都能造成这么多的伤亡,更远的地方就不要说了,但此刻更骚动的新闻一是关于元阳道长的道法高深,二是昨夜皇宫走水,嘉靖郡主身为元阳道长都“畏惧”的妖星果然是祸国殃民,一方面能引动天地异象降雪害人,一方面还能点了皇宫火势蔓延,这一冰一火的阵势十分浩大,病毒似的传播了出去。 袁秉钧身为城隍庙里唯一的读书人,自然是要帮着一起安顿灾民的,昨夜那么大的风雪,因为苏轩提前做过防范,房屋虽然也有坍塌但伤亡不多,比起元阳道长预言中的三百多人少了不知多少。 而失去了住所的人都排着队来了城隍庙这里领粥,太子派过来的这一只小队就不怎么够用了,幸好京城的人也都反应了过来,既然元阳道长关于雪灾预言得如此准确,朝廷的应对速度自然要快上不少,城中还有不少人自发的捐钱捐物,这些人熬过这个寒冬不成问题。 苏世来到城隍庙的时候,袁秉钧正在分发稀粥,忽然看见了这么一个贵公子,以为他也是来捐东西的,扬声喊道:“衣裳被子放那边,米面吃食放这边,若是有些柴火木头就更好了,不过我看公子似乎什么也没带,若是只想捐些银钱,喏,那边有个记账的,诶,找他就对了!” 他不愧是得罪人的祖宗,这么吆喝了一通后还补充了一句:“这些富家公子哥儿,这种时候银子还没破被子的作用大,不知道是谁家向来体验民间疾苦的小少爷。” 他说这些话声音一点也不低,说完还嗤了一声,满脸的不屑。 冯伯今日难得跟着苏世出来,他整日都笑眯眯的,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朝袁秉钧看过去,问道:“这位先生看起来是个读书人?来这里帮忙的么,真是好心肠啊。” 袁秉钧“哈”了一声,面前煮着热粥的大锅上蒸腾着白色的雾气,大冷天的看着就暖和,他随手给面前的人舀了一大瓢粥,喊了一声下一个,这才说道:“我也是来这里蹭饭的,是个灾民,看不出来吗?” 冯伯:“……” 他活了这么多年,当年跟着王将军身边征战的时候也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对谁都从未露出过敌意,下起手来却狠如阎王,因此也是凶名在外,这才归隐没多少年,就觉得自己完全看不透如今的年轻人了。 苏世看向袁秉钧的神情却很复杂,他胸腔中有一股疯狂翻涌的喜悦激动,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按捺下去。 袁秉钧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苏世和他的交情也不深,他原本是并不认识这个人的,但是现在,在这种情况下看见他还是让苏世很高兴。 前世有一个人混得挺惨的,昌泰二十年的三甲进士,学问做得很好,苏世之所以知道他是因为褚子桑和他感慨过一句,说这袁秉钧的命不好。 具体来说,就是他嘴上不积德,得罪了不少人,带着老母亲来到京城科考,连最便宜的客栈都住不起,只能住在北城的破庙里,他母亲年纪大了受不住风雪,闹雪灾的时候去世了,袁秉钧悲痛之下也是大病一场,因为丁母忧不得参加春闱,三年后勉强进了殿试却只得了个三甲末名。 这成绩对于他这样的青年来说其实说得上是年少有为,多少人考了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考上,可对于袁秉钧来说不是,褚弼之也看过他的文章,亲口承认自己比不上他,虽然也有自谦的成分,但足可见此人的才华。 不管怎么说,袁秉钧总算是考上了吧,也算是苦尽甘来,只可惜他实在是得理不饶人,还没上任就把京城里的权贵得罪了个遍,最后被放去了贵州一个地方做县丞。 贵州那地方瘴气多,再加上那个时候朝廷其实已经是名存实亡,他这位新科进士管不了大厦的将倾,袁秉钧死性不改,去了没两天又把人得罪光了,没多久就大病一场,早就拖垮了的身子总算是支撑不住,英年早逝了。 褚子桑那个时候无事可做,就替苏世管着这些消息,这才得知了这个消息,和苏世闲聊的时候还拿出来感慨了一番,这本不过是个插曲。 但苏世现在看见他,心情却大不相同。 从他回来到现在,所有的事情看上去似乎都被改变了,但其实所有的事情都在遵循着它原本的轨迹,所以苏世一直有一个问题,历史真的能被改变吗?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蝴蝶效应理论,但道理却都是想通的,上游河道一个小小的改变就很有可能引起下游无数富饶村庄的干涸死亡,因为一直以来发生的事情都没有标志性,所以苏世一直不能确定他的重生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想利用这一次雪灾看一看,他所做的一切是否是真的有所成效,所以一大早来了这里想看一眼灾民的情况,收到的消息是说昨夜伤亡人数不过二十三人,强有力的数字证明了他做这一切的确是真的,而这种感觉在亲眼见到袁秉钧和他身边的那位老妇人时瞬间变成真实,实打实地落在了苏世身上。 如果这场雪灾能够过去,那将来的旱灾和瘟疫是不是也能救下无数百姓?是不是大炎朝的分崩离析当真可以避免,他是不是……是不是可以救下舒湄? 苏世握了一下拳头,冯伯没注意到他,笑着说道:“这位先生可别开玩笑,您一看就是将来的贵人,哪儿能是灾民呢。” 冯伯这见面就要夸人一顿的习惯任谁接触到都会觉得他慈祥可亲,可袁秉钧闻言却表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差在脸上写下“你怕不是个傻子”这几个字了,紧接着就听见他说道:“我一个穷书生一没钱二没权,将来不一定考得上状元,即便是考上了也不会娶你家的女儿,你这老头儿这么早就来攀关系做什么?” 京城里的确是有这么一宗“抢状元”的习惯,年年春闱放榜的时候总有人家抢新科进士强入洞房,但袁秉钧这么说出来就格外不对劲了,周围的人原本还对这两位突然驾到的贵人十分好奇,听了这话顿时哄笑起来,冯伯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人,袁秉钧一摆手就开始赶人了:“总之您要是想来体验民间疾苦呢请便,想花钱买开心呢去找太子殿下的人,有的是你们表现善良慷慨的地方,我都说了我就是个灾民,不管这些事,快走快走,别耽误别人吃饭。” 第二百二十一章冲突 苏世总算是明白这人分明才华横溢,为何最后会落到那样的一个下场了,他向冯伯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往里面走去。 他们二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袁母从袁秉钧一开口就担忧地看着他,只可惜袁秉钧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这让袁母操碎了心,幸而那两位贵人性子好不和他计较,否则他们母子可就要连这破庙都住不下去了。 苏世今日过来,是有事要办,他需要尽快将舒湄从宫中接出来,走水一事虽然舒湄是有惊无险,但这样的事情若是再来一次苏世可就要受不了了。 袁秉钧觉得今日来的贵人还真有些不同,于是格外注意了一下,苏世出来得很快,袁秉钧瞪了一下眼,“诶”了一声:“少爷怎么这么快就走了,这里面脏乱没地儿招待是吧,啧,是我们考虑不周了……” 袁秉钧的确是有本事,冯柏林想,能把自己都惹出几分真火来,他危险地一眯眼睛,刚要开口就被苏世打断了。 “袁公子,有位朋友和我说过,攻击性过强是心理疾病,那位朋友恰好是个大夫,你可以去看看。” 冯柏林惊讶地看了苏世一眼,乖乖闭了嘴。 苏世所说的大夫自然是舒湄,二人不知在闲聊什么就聊到了这里,舒湄抓紧时间向苏世灌输了一番“心理疾病”的概念,苏世顺嘴就说了出来,袁秉钧瞪大了眼睛,讽刺地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小少爷不会生气呢,温良恭俭让的形象不怎么好维持吧,你……” “二爷,幸好二爷您还没走。” 里面追出来一个侍卫,这是苏轩派过来的人之一,暂时是这城隍庙里管事的,袁秉钧也认识他,见他着急忙慌地追出来,以为是有什么着急事,这才咽下被打断了的话。 苏世偏过身去看向那侍卫,只听他说道:“二爷来一趟不容易,我本不该开这个口,可这庙里有个孩子冻病了怪可怜的,这里条件太差一时间也送不出去,大夫说若是再拖下去这孩子就完了,方才听说殿下挑了些孩子出来,便想问问殿下能否救救那孩子。殿下放心,那孩子虽然是这一带的乞儿,但身子向来不错,病好了一定不会耽误二爷的事,我……” “知道了。”那侍卫似乎是生怕苏世不肯带走那个孩子,说到后面着急起来,苏世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对冯柏林说道:“冯伯,你去把那孩子带出来,和其他人一样,若是愿意和我走也行,若是不愿意等他病好了再送回来。” 那侍卫原本是听说苏世来了,又听说他似乎是在招人手,虽然成王殿下亲自来这种地方挑下属是一件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情,但他没空想这么多,生怕苏世走了赶紧跑了出来,却没想到苏世这么好说话。 他呆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刚要行礼道谢,袁秉钧却陡然高了声音:“孩子?!什么孩子,你要把这些孩子带走做什么?” 袁秉钧忽然提高音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苏世略皱了一下眉头,明白他是误会了。 在褚子桑的描述中,袁秉钧不是个奸邪之人,苏世又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因此并不生气,反而是一挑眉问道:“你认为呢?” 袁秉钧的脸色变幻不定,脸上分明是愤怒无比的,却似乎在拼命隐忍着什么半晌没说话,一时间脸色竟显得有些狰狞,冯柏林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短短的时间内也摸清了袁秉钧的性子,不由得感慨这小子怎么突然之间竟还懂得克制了? 这念头才刚一冒出来,袁秉钧就打破了他的惊讶,紧咬着牙关阴冷道:“成王殿下大驾光临,就是为了带走几个孩子,是不是太不合常理了些。成王府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做奴仆做侍卫从牙行里买不到么?如此大费周章的来这穷乡僻壤,是想哄骗这些孩子去做什么?” 这破庙里的人是苏轩安排的,却对苏世毕恭毕敬,一口一个“二爷”,那些百姓可能看不出来,可袁秉钧好歹也是个举人,论见识还是有的,苏世究竟是什么人一目了然。 因此他这句话一出口,在场众人皆是大惊失措,愣了一瞬间后惊慌地跪了一片,苏世略有皱起眉头,没想到袁秉钧会这么叫破自己的身份。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细微颤抖的百姓,说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随后他将目光放到袁秉钧身上:“我没有许多功夫与你纠缠,你若是当真关心这些孩子的生死,不如多花些功夫在今年春闱上,否则你一个小小举子,纵使是看破了什么阴谋你能如何?” 舒湄曾说过要找些伶俐又信得过的人来做药,这些孩子正是好学的年纪,成王府里不缺这一口吃的,带这些孩子前去作坊里,既能让他们免于流浪,又能给他们一份活儿,两全其美。 袁秉钧误会自己是对这些孩子别有图谋,他也并不打算解释,这世上并非不作恶的便是善人,袁秉钧的脾性还有待磋磨,苏世无意与他多说,冯柏林见此也就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跟着方才那名侍卫进去抱孩子去了。 袁秉钧大约是被苏世这话气得不轻,他以往遇见的人每到这时要么勃然大怒,要么矢口否认,苏世面上的却是一派古井无波,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竟叫袁秉钧十分意外。 他冷哼了一声,怒道:“即便你是皇子又如何,天理昭昭,若是你当真危害了这些孩子的性命,别说是皇子,你即便是神仙下凡也定有报应!” 苏世不愿和他多说,而听了这么一番狂妄之前的袁母险些吓晕过去,一口气没提上来手忙脚乱地去拉袁秉钧,又不停地向苏世赔罪,苏世只得伸手扶她一把,告诉她不必介怀。 袁母平生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当地的县丞,天潢贵胄对于她来说和神仙没有什么两样,未曾想到苏世为人如此温和,即便是苏世说过了无事也依旧惶惶不安,幸而冯柏林很快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苏世看了那孩子一眼,小小的孩童骨瘦如柴,脸颊烧得通红,呼吸轻得听不见,这情况显然是不能再拖了。 “殿下,咱们现在回去?” 既然苏世的身份已经被叫破,冯柏林干脆也就不再掩饰,现在这破庙里里外外有不少好奇的目光偷偷看过来,其中就有方才苏世见到的那些孩子,他让冯柏林先把怀里的那个抱回车上,随后对那些孩子说道:“如今大雪难行,稍后我让人过来接你们。” 第二百二十二章威胁 苏世为了将舒湄从宫中接出来,预备用最快的速度把一切都准备好,而皇宫之中的舒湄却一夜未眠。 她一大早就起了床,庄妃还小小的惊讶了一番,原以为舒湄昨日受了惊吓今日恐怕要睡到很晚,没想到她却起得这么早。 她二人一同去了太后宫中拜年,随后便回到庄妃宫中闭门不出了,昨日之事对她造成了极大的刺激,她会有这个反应也是正常,庄妃也就识趣地不去打扰她。 然而在众人眼中受惊过度的舒湄却只是脸色冰冷地坐在原地,白茗和平儿都是死里逃生,此刻都是忐忑不安地看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舒湄忽然说道:“舒至曦醒了没?” 平儿一愣,不知道舒湄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这这件事情还没结束? 可舒湄神色平淡,看不出思绪来,平儿只好说道:“暂时还没听到消息,我这就去看看。” “顺便问问,现在给舒至曦诊治的是哪位太医。” 平儿领命出去了,舒湄又对白茗吩咐道:“你往府里捎句话回去,让府里代表我去季太医家中看看。” 丧报应该一早就发出去了,舒湄并不指望苏意能安抚出什么结果来,只能寄希望于舒停云,白茗应下了,有些犹豫地看向舒湄,最终还是说道:“郡主,昨夜之事都是意外,您……不必太过自责。” “知道了,你先去吧。” 舒湄答应得快,白茗也就不好再劝,想着舒湄从昨日起就不太对劲,只好将心里的疑惑压下去,转身离开,让舒湄一个人坐一会儿。 庄妃在宫中虽然不得宠,但家世摆在那里,又有沈太后撑腰,日子过得也不差,屋子里烧着炭火非常暖和,窗外是一片银装素裹的白色,院子里种了一株朱砂梅,十分珍贵好看。 原本舒湄是不应该和庄妃住在一起的,但苏显瑜应该是害怕她和沈太后一起密谋些什么,相比于在沈家虽然有地位但并未掌权的沈凝来说,还是庄妃更加无害——左右嘉靖王府的事情早就成了一团乱麻,这点小事也就无足轻重了。 舒湄就这么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关于过去的,关于嘉靖王府的,关于未来的,关于苏世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之间生出许多愁绪,乱麻似的找不到头,但回过神来仔细一想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过,她像是简单地发了一次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房门被人敲响,来了一位舒湄没有想到的人——织云。 织云的年纪和舒湄差不多,虽然是个宫人,但因为伸手沈太后宠爱的缘故很有几分大小姐脾气,即便是有品阶在身的女官见了她都要退避三舍,舒湄那次借了她的一次力,不知道这一次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但身在宫中,可不是舒湄耍小脾气任性的时候,她很快把人放了进来,织云先是挑不出错处地向舒湄行了礼,舒湄颔首受了,将她引到里屋。 “织云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看茶。” 立刻就有宫人进来招待,织云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坐了下来,捧着茶杯抿了一口,说道:“郡主不必多礼,我此次过来是有要事相告的。” 舒湄这才挥手屏退那名宫人,问道:“能让织云姑娘亲自奔走,想必是一件大事。” “的确是大事。”织云或许是因为在沈太后膝下长大的缘故,举手投足间和沈太后有些相似,即便是身为宫人此刻和嘉靖郡主对坐也不觉得忐忑,这并非是当初紫烟那般的眼高于顶,织云身上的气质更偏向于自信,她缓缓说道:“昨夜事发过后,皇上立刻召见了陆番,郡主可知为的是什么?” “能劳动陆大人,想必是为了出现在至曦屋中的毒蛇吧。” 在织云面前说起这件事时舒湄倒是淡定得很,这让她看向舒湄的眼神中带了些惊讶,昨晚舒湄的表现她自然是听说过的,但现在看舒湄的表现,昨日恐怕也并非是她真情流露。 想到这里织云笑了一下,是个聪明人就行,可不要耽误了太后娘娘的正事。 “不错,昨夜之事归根究底乃是四小姐受到了惊吓所引起,无论是谁自导自演还是有人刻意陷害,在这种情形下都只会将一片大好的形势搅成一滩浑水,皇上自然要追查到底,陆大人办事的确有效率,很快便奉上了程家小姐带着毒蛇入宫的证据。” 程书颖,这倒是和舒湄想的一样。 原本所谓的“妖孽”传闻就是出自程家的阴谋,舒湄原本以为是整个程家都和舒至曦绑在了一起,否则单凭一些内院的妇人还收买不了钦天监,但这些日子看苏世和苏茹的反应,舒至曦似乎只是和程家的一部人勾搭上了,这样一来其中的可操作空间可就大了。 舒湄敬佩地看向织云,道:“没想到织云姑娘竟有如此高深的见解,我竟是忽漏了这一点。” 织云谦虚地一点头:“郡主过奖了,若不是太后娘娘的教导,我也想不到这么深。” 如此看来沈太后的确是十分喜爱这织云了,舒湄虽然并不了解沈凝,但却能感觉到那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如此敏感忌讳之事都敢拿来与她分析,这织云想必也是有几分本事。 想到这里,舒湄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听到过的一些传闻,忽然明白了什么,眼里的光都亮了几分,幸而她很快就将这情绪掩了下去,满脸的真心诚意:“织云姑娘真是太过自谦了,只是不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 织云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沫,漫不经心道:“既然有人自不量力,那自然该承担相应后果,皇上有所顾忌不能出手,心中却肯定是不满的,这个时候就需要郡主为皇上排忧解难了,只有皇上高兴了,太后做母亲的,才会高兴。” 不得不承认,织云的确很会说话,无论是哪一方的势力听去了都不会觉得这一番话有任何不妥,舒湄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心里却是冷笑出声,沈太后这是想把她当枪使啊。 从一开始舒湄进宫原本是为了解决妖孽传言,顺便将舒至曦这位隔三差五就要给她找麻烦的人一起解决了,谁知阴差阳错之下,舒至曦逃过一劫,虽然目前的情况对于舒湄来说还算得上是形势一片大好,可终究是没能达到目的,那么如果能顺利将程家也一锅端了那也是沈凝十分乐意见到的情形。 今日舒湄才刚刚从沈太后那里回来,紧接着织云就上了门,沈凝的态度表达得十分鲜明——她对于舒湄昨晚的行动并不满意。 如果这件事情不能得到圆满解决,那么接下来沈太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恐怕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舒湄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只是沈家的一枚棋子,因此并不意外沈太后的举动,她从一开始就没对嘉靖王府和沈家的人抱有过一丝的期待,这会儿更是丝毫波动都没有。 她十分轻松地便能露出“誓死效忠”的表情,语气郑重无比:“姑娘放心,这件事情交给我就好。” 这样的表现显然出乎织云的意料,她不知道舒湄是不是听懂了沈太后的言外之意,一时间无法判断舒湄的忠心是真是假,按理说她和沈凝是血亲,接收到如此不留情面的威胁,再怎么说也应该是要伤心害怕一番的,可如今这情景怎么和想象之中出入如此之大? 就在织云惊讶时,舒湄又开口了:“只是有些事情在这宫中并不方便,既然如今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许多事情也就只能重新谋划,这些东西都在宫外,我这……” 说着舒湄面露为难之色,织云顿时明了,她说道:“郡主来宫中小住本是为了躲避一下谣言,又不是软禁,您是郡主,自然能自由进出皇宫。” 再怎么说织云也是奉了沈凝的命令的,她的意思自然就代表了沈凝的意思,有沈太后做主,算是解决了舒湄出宫一事。 舒湄暗中松了一口气,心中迅速计划起来,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敲响,是平儿回来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隐情 舒湄喊了一声“进来”,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和织云所说的话被别人听了过去,平儿对于织云的突然出现表示了一丝惊讶,和她随意打了个招呼这才对舒湄说道:“郡主,四小姐已经醒了,刘太医是今日一早 进的宫,这会儿请完脉已经回去了。” 这对主仆之间的对话织云不好窥探,于是装作没听见似的低头喝茶,但听见“四小姐”这三个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竖起了耳朵,舒湄倒是表现十分淡定,她站起身来,言笑晏晏地看向织云:“正巧正主醒了,织云姑娘要不要同我一起过去?” 沈凝将织云派过来无非就是威胁自己的,在沈凝和沈素这样的人面前,舒湄若是有利用价值,那自然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可若是坏了事,舒湄最终究竟是死在谁手上还不好说。 但织云并非从舒湄笑眯眯的表情中找到一丝口蜜腹剑的不怀好意,只是觉得情景诡异,于是起身告辞:“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宫人,就不和郡主去凑热闹了,太后那里若是回去复命晚了,那可是要受罚了。既然郡主还有事要办,那我就先告辞了。” 舒湄礼数周到地让平儿送客,平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上次和织云一起气过舒至曦的关系,她对织云的印象很好,随口便聊起天来:“你怎么突然来了这边?方才我们才从太后那边回来呢,这大雪天的路也不好走,还要劳烦你多跑一趟。” 对于这位嘴巴很厉害的丫鬟,织云的印象也很深,闻言浅浅地笑了一下,客气道:“都是做下人的,有什么劳烦不劳烦,是平儿姑娘太客气了。” 织云平日的气质偏于清冷,虽然还算不上冰山美人,但笑起来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候还都是恰到好处的假笑,因此她嘴角的这一点浅浅弧度倒是让平儿呆了呆,织云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二人走到门口,织云便道:“就送到这里吧,外面路不好走。” “啊?哦好,你路上小心些。” 平儿回过神来,目送着织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的拐角,还是没忍住喃喃了一句:“真像。” …… “郡主,你猜我方才遇见了谁?我发现那……”平儿回来的时候,舒湄已经披上了大氅,看样子是要出去,平儿吓了一跳,忘了自己刚才想说的话,问道:“郡主,你不会是说真的吧?咱们真的要去见四小姐?” 平儿原本以为舒湄只是说说,毕竟现在的舒湄和舒至曦那是属于水火不容的状态,不论昨晚是谁算计了谁,最终结果摆在这里,舒湄这个时候去拜访舒至曦,无论是去关心问候还是落井下石那都不合适,这一点连平儿都明白。 “不是去见她。”舒湄既然已经接下了沈太后的这个命令,有些事情自然是要做的,更何况这一口气她也咽不下去。 经过昨夜之事,舒湄明白一个道理,面对舒至曦这样的人,心怀仁慈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即便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也不是万无一失,这一次是卷进了一条无辜的性命,那么下一次呢? 舒湄无法保证不牵连无辜,所以她不能再等着舒至曦出手,有些事情必须是尽在掌握,不能出一丝差错。 舒至曦来到京城没有多长时间,关系交际却乱成一团,分明没有多大的本事,却偏偏要卷进这场风波中来,当真以为出身皇家就是所有的皇室中人的朋友了? 更何况程家还算不上皇室中人…… 舒湄笑了一下,那笑容里一点温度都没有,平儿抿了抿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忍了片刻见舒湄还在收拾自己,没有忍住:“那咱们要去哪里?” “去见紫烟。”舒湄随口说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紫烟现在是舒湄的人,若是暗中将她叫出来见一面倒不是不可能,平儿点点头,明白了舒湄的用意,又听见舒湄这么问,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郡主我和你说,刚才我出去的时候碰上了一个人,是先前悠同殿里洒扫的一个小太监,叫……霜石,对,就是他,我从前都未注意过他,方才送织云出去的时候没想到能碰上。” 因为霜石是苏世的人,舒湄听见这名字的时候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旋即才问道:“他找你什么事?” “嗯?郡主你怎么知道他找我有事?” “悠同殿才昨夜才走了水,这些宫人必定受了惩处,霜石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距离悠同殿这么远的地方,不是有事是做什么?” 平儿哦了一声,发现舒湄在织云来过之后似乎恢复了一点正常,就像是突然找到了事情做似的,她跟着高兴了一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来:“就是这个,他把这东西交给我之后就离开了。” 那就是苏世要留给她的消息了,舒湄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这是什么?” 一边说一边将那纸条接了过去,平儿顿时皱起了眉头,按照舒湄的性格来说,这个时候应该第一时间怀疑霜石为何要给她送东西,送的这东西是真是假,目的是什么,而不是问一句看似好奇实则没有任何意义的废话。 但平儿不怎么聪明,她只能注意到舒湄的异常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很快就被舒湄带走了节奏——舒湄的脸色在翻开那张纸条时瞬间阴沉了下来。 “郡主?” 平儿担忧地看着她,舒湄将纸条递给了她,平儿疑惑地接过来,看见上面写了些什么的时候脸上飞快地浮现出震惊和愤怒:“怎么可能?!她们胆子也太大了!这……这里可是皇宫!” “烧了。” 记载着这种事情的纸条自然是要毁尸灭迹的,平儿这才将那张纸投进了火炉里,上面写着“季晚紫珠起冲突,走水并非死因”的一行小字逐渐被火苗吞噬。平儿心中还是难掩震惊,她其实大概是相信这种事情当真会发生的,但还是下意识地想质疑一下,便问舒湄:“郡主,那……霜石是什么人?他说的话可信吗?” 第二百二十四章局外人 由于平儿和白茗在针对舒湄和苏世的一事时有“案底”,再加上她现在没有办法自欺欺人,所以下意识地并不想向平儿透露霜石的身份,随口说道:“悠同殿那么多的人,或许是他无意间看见了。” “这可是人命官司,郡主,不如我们让霜石出来作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四小姐的母亲是长公主,犯了这种大罪也绝对逃不过去!” 舒湄满腔的愤怒和计划被平儿这一句话打散了,她又是怜惜又是无奈地看着平儿,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她,只能委婉道:“毕竟舒至曦身份尊贵,霜石若是贸然现身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他不一定愿意出面。” 这会儿平儿还没意识到即便霜石出面作证也奈何不了舒至曦,顶多就是让她的处境更加艰难些,但一旦这些风波过去她仍旧是尊贵的长公主嫡女、嘉靖王府的四小姐。只是听了舒湄的话后顿时觉得十分有道理,暗道难怪那小太监都不肯直接现身,而是要选择用纸条这样的方式。 但饶是如此,平儿还是被舒湄说服了,认真地点点头,满脸凝重:“那郡主,咱们现在既然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总要做点什么吧?” 舒湄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眯了一下眼睛,声音冷了下来:“去季府。” 昨夜之事舒湄一直以为季晚乃是葬身火海,却没有想过这其中的疑点,现在有了霜石提供的线索,前因后果便串了起来。 她的计划的确是没有疏漏,季太医发现了舒至曦身上的疑点,近些日子妖孽传言沸沸扬扬,这样大的事情季晚兜不住,自然不会隐瞒,当时舒至曦昏迷,只剩下两个丫鬟在身边照顾,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害怕暴露,又没有主心骨,想必是在恳求季晚的过程中起了冲突,出于冲动或者是预谋直接对季晚下了手。 如果没有那一场大火,这件事情她们不知该如何收场,但无论如何,这场火终究是掩盖了季晚的死因,并且他的确是被无辜牵扯进来,舒湄不会去推脱这个责任,但不该背的锅谁也别想扣在她头上。 既然应得到了沈太后的首肯,舒湄要出宫自然名正言顺,她不是后宫妃嫔公主,郡主玉牌的确能够自由进出宫帷,但离开之后舒湄却没有直接去季家。 苏意奉旨安抚季太医的亲属,好好的大年初一,谁家都是喜气洋洋的,唯独季太医家中一片素缟,因为本是大喜的日子,所以连哭声都是压抑的,整个季府之上搜弥漫着一片愁云惨淡。 季太医的尸首是昨夜运回来的,原本正在吃年夜晚的季家人无法接受这个变故,冲上去掀开了抬回来的尸体,入目的焦黑尸体刺激太大,季老太太八十岁的高龄,两眼一闭就晕了过去,到现在都还没醒,也已经是气息奄奄。 季夫人眼睛都哭肿了,虽然只是过了一夜,整个人却都憔悴下来,嗓子都哑了还要强撑着处理后事,无论怎么说,季晚这一次都是无妄之灾,季家敢恨不敢言,只好将所有的愤怒不敢全部化成眼泪不停地流,再加上一国皇子亲自来安抚,也是天大的福分了。丧礼的事情本就事发突然,季夫人能强撑着接过去已经是不容易,现如今还要招待苏意,怨恨又隐忍着,不敢对苏意有任何不满。 这样一边愤恨不平一边战战兢兢,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舒湄过来的时候。 季太医府上已经挂满了白绸,来往的下人们个个满脸愁苦,见到舒湄过来的时候明显有些惊讶,因为季太医的死牵扯到皇家丑闻,允许季家发丧就已经是极大的荣宠了,因此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再加上今日还是大年初一,除了同宗同族和关系亲近的人,基本上不会有人来,所以舒湄这么一位眼生的年轻小姐过来的时候,季家众人是十分惊讶的。 但是当舒湄报上姓名的时候,他们的脸色却又沉了下来,原本也是,舒湄作为害死季太医的罪魁祸首,如果只是换个低一些的身份季家人把她千刀万剐都是不过分的,可偏偏这个人是当朝郡主,他们奈何不得,现在舒湄还要上门吊唁,岂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季夫人在听说舒湄来了的时候瞬间控制不住了,嘶哑着嗓子要让舒湄滚出去,一旁的婆子丫鬟们拼了命地才能将疯狂的季夫人拉住,府里的少爷小姐们也都一个个面露凶狠,灵堂之上笼罩着浓浓的阴云。 苏意像是看不懂在氛围似的一挑眉,说道:“郡主对于季太医一事也是倍感愧疚,没想到这么快就过来了,快请进来。” 他是当朝皇子,话都已经是说出了口谁还敢反驳? 没一会儿舒湄带着丫鬟随从就在小厮要吃人的愤怒中走了进来,才刚踏入灵堂舒湄就感觉到无数道剐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却只是视若无睹,眉目间的哀悼愧疚像是计算好了的一样恰到好处,从下人手中接过香烛,给季晚上了香算是祭拜过了。 季家众人自然是见不得舒湄这猫哭耗子的把式,要么对她怒目而视敢怒不敢言,要么是偏过头去对她视而不见只希望她赶紧走人,可舒湄就像是和季家的人作对似的压根没感受到这里的针对气氛,在灵堂中扫了一眼,看准季夫人走了过去。 “您就是季夫人吧,节哀。” 不是自己亲人离世,说起“节哀”这两个人怎么那么轻松呢? 季夫人本就憔悴了不少,只有被婆子扶着才能勉强站立,听见舒湄这一句不痛不痒的“节哀”当时就忍不住了,竟猛地挣开婆子把舒湄狠狠一推:“你给我滚!你这个杀人凶手——是你杀了我夫君,你滚!我们季家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舒湄被季夫人一推踉跄了好几步,整个灵堂也因为这个变故瞬间混乱起来,有对舒湄破口大骂的,有哭喊着“不公”请季晚睁眼看看的,有动手的有劝阻的,舒湄就是这一方灵堂中所有人针对的那个,在滔天的谩骂和恨意之中岿然不动。 像是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第二百二十五章开棺 苏意见到这一幕倒是有些惊讶,在他眼中,不过是死了一个不值一提的太医么,根本就不用如此重视,只要钱给够了就行,但丹朱和他说不但要好好安抚这些人,最好还要季家的人准备一下后事。 苏世那是什么人,当朝皇子,说一句大不敬的,只有皇帝死了才能够让他准备后事,季家哪儿有这么大的胆子?自然不敢求苏意,于是他就在这里坐着,看足了季家人脸上的唯唯诺诺,却没想到他们竟还真的胆大包天敢针对当朝郡主。 而舒湄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竟还能无动于衷,这个女人还真是比那些庸脂俗粉有意思得多啊,也不知在床上该是何滋味。 他这个想法才刚一冒出来,看向舒湄的神色就多了几分侵略性,他舔了舔唇角,站出来向舒湄走过去,嘴里还说道:“哎呀呀这是做什么,郡主她也不是有意的,出了这样的事情郡主内心也是十分自责,大家不要激动,冷静、冷静些。” 可群情既然已经激动起来,又岂是苏意这无关痛痒的两句“安抚”就能够解决的? 他是当朝皇子,季家的人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致,此刻又听到这般毫无诚意的劝解,一个个的更是对舒湄怒目而视,季夫人哑着嗓子哭道:“殿下,我们知道殿下宅心仁厚,可我夫君、我夫君就这么白白被这妖孽害死了,我……您让我们如何还能让夫君接受她的香火啊……我的夫君啊……” 季夫人也不嚷着要和舒湄拼命了,扑在棺木上哭得伤心,而“妖孽”二字一出,灵堂上的风向就又是一换,拐弯抹角地说起舒湄是灾星来,苏意佯装生气的皱起了眉头,说道:“说的这是什么话,污蔑当朝郡主可是死罪,季太医乃是朝廷栋梁,念在你们也是悲痛之言,今日我可以不计较,但日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季夫人应该注意些。”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意一副十分维护舒湄的模样,甚至伸出手来扶她,被舒湄让开一步躲过去了,这让苏意的脸色有些难看。 舒湄没理会他,径直走到了季夫人的面前,缓缓说道:“季太医之事,我很抱歉,但季太医不是我杀的。” “你……” 由于苏意方才的警告,季夫人不敢多说,目眦欲裂地瞪着舒湄,指着舒湄的手颤个不停,舒湄的表情却没有一丝波动,在一片悲意的灵堂之上显得格外不近人情,舒湄的平静无波的声音更像是一阵寒风,吹得每个人心上结了一层冰。 “季太医是被人谋害的,悠同殿里,有人杀了他。” 寒风不知从何而起,灵堂之上白帷乱飞,被舒湄一言钉在原地的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安静如冰的场面瞬间哗然,有人悲愤怒骂,也有人窃窃私语,季夫人更是不可思议地看向舒湄,可旋即却像是受了什么侮辱似的浑身颤抖起来,她惨白着脸色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害死她丈夫的罪魁祸首,不但来到这里冷嘲热讽,为了摆脱嫌疑,还要空口白牙污蔑旁人,简直……简直是……欺人太甚! 她气得丧失了理智,险些就要动手,一个同样满脸悲愤的青年扶住了她:“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杀人乃是大罪,没有真凭实据,即便是郡主也不能随意下定论。” 舒湄神色不变,淡淡道:“我当然有证据,莫大人。” 一直站在舒湄身边没什么存在感的“丫鬟”站了出来,原本众人并未注意到这个人,这会儿看见了才发觉起这人的不同来,能成为舒湄的贴身丫鬟最起码是要和她年纪相当的,但是这个人却已经年到中年,穿着虽然并不华丽,却并不像是个丫鬟打扮,方才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舒湄身上,是以忽略了她身边的人,现在听见舒湄叫她莫大人,难不成此人还是个官员? 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到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莫大人”身上,莫晴风站出来,先是向舒湄和苏意分别行了礼,这才对季夫人说道:“季夫人,我是刑部仵作莫晴风,季太医究竟是死与大火还是别什么,我一看便知。” 莫晴风就是当初赏菊宴上检查尸体的那位仵作,舒湄曾经问过方唐这个人,今日乃是专程请她过来。 然而季太医死状太惨,早就入了棺木,如今莫晴风想要开棺验尸哪有那么容易?仅凭舒湄一面之词季家人不可能同意这样荒谬的提议,场面一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季夫人已经无法保持理智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还是几个小辈站出来阻止莫晴风,眼看还有要动手的架势。 “嘉靖郡主,你无凭无据就要来开我父亲的棺木是不是欺人太甚了些!您是当朝郡主,没谁敢怪你,但逝者已矣,你就不能放过他放过我们季家吗?!” 如今灵堂上披麻戴孝的人都是季晚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没谁会希望死者不得安息,他们群情激愤也是意料之中,莫晴风在刑部呆了这么多年,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因此很是平静,却没想到舒湄同样是一副漠然。 她站到方才说话的那人面前,说道:“若季太医当真是因我而死,我当然不会推脱,可你们若是因为记恨我而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那才是真正的叫季太医的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陈词滥调…… 这样的劝导莫晴风随口就能背出十几二十条来,所以并不觉得舒湄能成功。 果然,舒湄的话音才刚落下,季以牧的脸色更难看了,认定了舒湄是要闹事,得紧攥着拳头才能克制住自己:“家父是在悠同殿去世的,悠同殿的大火是郡主放的,还能查出什么来?!即便是如同郡主所说,谋害家父的另有其人,说一句大不敬的,郡主也是帮凶!” 苏意轻咳了一声,事不关己地提醒:“悠同殿是意外失火,郡主也是受害者,出于主人的不安才特意前来看望,你可不要随意污蔑。” 这是对外的说法,事实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舒湄完全忽视了苏意放在她身上的眼神,仿佛对于他打的什么主意毫无所觉似的。 唯有舒湄最为淡定,她听了这话竟完全不生气,甚至轻笑了一声:“对,我就是帮凶,但即便如此,也好过做主谋,来人,开馆!” 第二百二十六章季老夫人 舒湄此次过来,是带了随从的,得到命令竟直接上前要强行开棺,这样一来事情可算是炸开了锅,季家的家丁仆从纷纷上来拦,两方人马几乎要动起手来,莫晴风没想到舒湄的行事作风竟如此强硬,上次赏菊宴上她是天真愚钝也好,城府深厚也罢,都不应该有这样鲁莽的行径才对。 灵堂之上剑拔弩张,即便舒湄是郡主,在别人的灵堂上动粗也是十分不得体的行为,季家众人彻底拦不住了,苏意“噫”了一声,似乎对于舒湄身陷重围的情形十分感兴趣,只等着她被逼到山穷水尽之时向自己求助,因此也未开口相帮,整个季家都闹成了一锅粥。 “都在干什么?成何体统!退下!” 灵堂上响起一道呵斥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被人搀扶着从外面走进来,这应该就是季晚的母亲了。 见到老夫人醒来,季家众人更是悲痛了,季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一桩伤心事,如今又摊上有人来砸灵堂,这样的事情任是谁都容忍不了的,季以牧怕老夫人受不了刺激又晕过去,赶紧上前搀着她:“祖母,您身体不好,赶紧回去休息吧。” 季夫人也想劝她回去,奈何嗓子都哑了,便干脆什么也没说,季老夫人却不听众人的,直接走到了舒湄身边。 “嘉靖郡主?” “是。” “你要开我儿的棺木?” “祖母……”季老夫人话音刚落,季以牧就担忧地喊了她一声,季老夫人却没理会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舒湄。 舒湄眉目不惊,神色说得上是冷淡,闻言答道:“是。” “好!”季老夫人把拐杖咚地一声拄在地上,扬声喊道:“嘉靖王府,家大业大,我季家招惹不起,既然郡主说幕后凶手另有其人,那就另有其人,郡主说要开棺,那我们就开棺!但话说在前头,无论郡主验出了什么或者是什么都验不出来,那都和我们季家无关,还请郡主放过季家,让我儿安心的去了!” “祖母!” “老夫人!” 季老夫人这一番话便是被逼到极点的悲怆之音,嘉靖王府家大业大,舒湄还有皇上撑腰,想要开个棺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季家若是抵抗只能是自取其辱,这灵堂之上即便是再添几条性命都无济于事,季老夫人看得清楚这个事实,季家的顶梁柱已经没了,不能再有折损,所以她认了输,服了软,要保住季家最后的颜面。 所以在得到季家众人反对的时候,她一抬手打断了众人的话,紧盯着舒湄的眼睛说:“郡主请!” 舒湄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季老夫人,随后侧过头喊了一声“莫大人”。 莫晴风做了这么多年的仵作,还未见过手段如此强硬的开棺验尸,即便是刑部办案时也要顾忌朝廷的脸面,大闹灵堂这种事情是万万不会做的,如今嘉靖郡主的这番做法倒是很有北镇抚司那帮人的风范。 但她并未将想法表现出来,跟着季家愤愤不平的众人将棺木打开了,里面放着一具焦黑的尸体,季家人显然是重新为季晚套上了寿衣,上面却已经沾染上了尸体上溢出来的黄色脓液,看着便叫人作呕,季家众人皆是不忍地偏过头去,几个丫鬟脸色都白了,季夫人更是呜咽了一声,死死地咬住嘴唇。 只有莫晴风神色没有半点波动,伸出手去查看季晚的尸首,苏意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也并不觉得舒湄大闹灵堂有什么不妥,只是觉得这个女人愈发有趣,他甚至生出一丝好奇心来想要看看季晚的尸首是什么样子——虽然季晚是他送回来的,但全程他自己是不敢掀开那块白布的。 于是苏意小心翼翼地往棺材里看了一眼,只是一眼脸色就变了,险些被那焦黑的一团恶心得吐出来,舒湄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这个时候莫晴风出来了,这么快的速度简直令人震惊。 季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虽然大家都相信舒湄是来没事找事砸场子的,但既然验都验过了,大家也都下意识地想听听结果。 “郡主,季太医的确是死于大火。” 舒湄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起来,神色平静,对于季家众人更加愤怒的目光视若无睹:“然后呢?” “但季太医脑后有伤,乃是生前遭遇硬物袭击留下,估算乃是生前被击晕或致成重伤,因此火势起时不得及时逃脱。” 真正的死因还是火灾,但也和霜石所说的“争执”逃不了干系,舒湄这一次算是做了一把别人的枪,季家众人闻言也是瞠目结舌,没想到这季晚的死居然是真的另有乾坤,季以牧不敢置信地看向打开的棺材,内心像是被浇了一瓢热油。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原来害死他父亲的凶手当真另有其人,硬物袭击和大火不同,若是单纯死于火灾,对于季晚来说那叫无妄之灾,可若是有人故意将他打晕,那就是蓄意谋杀!也就是说,刚才他千方百计地阻拦舒湄对舒湄恶语相向,竟然真的险些让真凶逍遥法外?! “郡主!”陡然得知真相,季以牧猛地冲到舒湄面前,被一个侍卫挡住了,他没有办法越过,只好道:“郡主,既然你知道我父亲是被人害死的,你是不是知道真凶究竟是谁?我求求你,你告诉我吧,求求你……我父亲这辈子都与人为善,他不该是这样的下场啊郡主……我求求你告诉我……” “住口!” 季老夫人的呵斥打断了灵堂之中众人的百种心思,季以牧却仍旧是双目赤红地看着舒湄,只可惜舒湄压根接收不到,只是淡淡地看着季老夫人。 季晚走了,这个家做主的人显然就是眼前这位,方才被舒湄逼到绝路上的老人不要别人搀扶,拄着拐杖走到舒湄面前,苍老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坚定,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郡主已经查完了,请离开吧!” 这个决定再次让众人哗然,一个个全都不解地看着季老夫人,可她神色不动,舒湄和这位老人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垂下眸子来,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这句话说得极轻,除了季老夫人谁都没有听到,随后舒湄便转身离开,就好像她今日过来当真只是为了砸个场子羞辱季家一番似的,虽然最终验证了季太医的死因另有蹊跷,但真凶究竟是谁却仍是毫无头绪,她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想要查清的意思,专程跑这一趟就好像是专程为了戏耍季家众人。 因此她离开时季家众人的悲愤不减反增,既然舒湄已经走了,苏意也就跟着离开,今日看了一场好戏,他得回去和人分享分享。 第二百二十七章疏离 离开季府后,莫晴风便和舒湄道了别,平儿对于舒湄今日所为十分不解,正想趁着没人的时候问一问,正巧这个时候苏意追了出来,她只好闭嘴不语。 苏意本就对舒湄心怀不轨,而经过了丹朱的劝说后,他对于舒湄的冷淡也不甚在意,甚至觉得此番更有情趣,所以昨夜才会为舒湄说情,本是打算今日能和舒湄一起出宫的,谁知却被舒湄拒绝了。 按理说舒湄拒绝与他同行,转眼却自己一个人出来了,这是对苏意极大的挑衅,他应该是十分生气的,可他这会儿正为这种“烈性”如痴如狂,哪里还顾得上生气,这才刚追出来就说道:“郡主神机妙算,竟然连季太医之死另有隐情都能知晓。” 舒湄不知道苏意最近是吃错了什么药,完全捉摸不透他额想法,因此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说道:“殿下说笑了,我只不过是随便猜测。” “杀人放火可是大罪,毫无证据,郡主连这都能猜到,实在是聪慧。” 舒湄:“……” 她一时竟看不透苏意是真蠢还是假蠢,忍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我平白无故遭此冤屈,自然是不肯罢休的,今日也是冲动之下才会有此作为,也没有想到当真是有人要陷害于我,此事殿下今日也见到了,万万不是我有心嫁祸于谁。” “那是自然,郡主还请放心,眼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便一同回宫吧。” “我难得出宫,昨夜之事又闹得这么大,因此想先回府一趟见一见母亲,不能陪同殿下,还望殿下见谅了。” 和苏意虚与委蛇是一件十分考验忍耐力的事情,因为这个人和一般的阴谋家不一样,做事从不顾忌后果,正所谓秀才遇上兵,舒湄并不是很想和他单独相处,因此随口扯了一个理由告辞,难得的是苏意竟然不纠缠,这让舒湄松了一口气。 离开季家所在的小巷,舒湄便看见了坐在对面茶楼里的熟悉身影,分明是昨晚才见过,如今隔着这霜天雪地,竟生出一种多年未见的恍然,舒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举步向茶楼走去。 苏世分明是在此等了舒湄许久,见她过来,便给她倒了杯茶:“今日冷得很,你喝杯茶暖暖身子。” 这里只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茶楼,舒湄进来之前已经屏退了丫鬟仆役,十分随意地坐在了苏世对面:“这么大的雪,你怎么也出来了。” “有事要做,你说的作坊人手我已经找到了,要去看看吗?” “不行,今日还有其他事情,马上要回宫,下次吧。” 原本舒湄只不过是随口一说,苏世却是再次想到了她孤身一人在深宫之中不得自由,眼神黯了一瞬间,不过他倒是没有表现出来,转移话题道:“你在季家闹出这么一出,平白惹人记恨,本就已经有了个妖孽名头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霜石是苏世的人,舒湄能得到的消息他肯定也已经知道了,因此舒湄并不掩饰,她将茶杯放下,脸色阴沉下来:“这是我和舒至曦之间的事,连累无辜本就是我的过错,若是如今连季家都要利用,我良心难安。” 舒湄去季家开棺验尸,泼辣蛮横的姿态不出一日便能传遍京城,她的名声恐怕比舒至曦的好不到哪里去,平儿本就是十分疑惑,按照舒湄的性子,如今有愧于季家,怎么会将事情闹得如此僵,所谓开棺验尸也不是没有温和的法子,舒湄偏偏选择了扰乱灵堂这样的方式,这和舒湄的性子实在不符。 可这疑惑还没等她问出口,苏意就追了出来,她也就没有机会再问,苏世看上去倒是十分理解舒湄的所作所为,闻言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样会将你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你明白的吧?” 反倒是舒湄见到苏世面色如此凝重,忽然笑了出来:“小场面,不必担忧。” 苏世:“……” 舒湄这性子当真是没谁了,每当谈论到这种沉重的话题时她就会格外轻松起来,就好像受不得旁人的一点关心,不动声色地就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苏世昨夜情窍刚通,便开始怀疑起先前“嘉靖郡主爱慕自己”这个结论来,如今舒湄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苏世总能隐约感觉到她的刻意疏离。 这并不是说舒湄与他之间的亲近乃是虚与委蛇,真情实意和逢场作戏苏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如果一定要形容,这种感觉和当年的王皇后很像,疏离之下包裹着的分明是满腔沸腾的热血,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死死包裹,王皇后的伪装是冰冷,舒湄的面具便是亲近,其实本质并无多大的差别。 然而感觉一事虚无缈缥,看不见摸不着的,并不像一团乱麻的朝堂根系可以理清,苏世只能任由那怪异之感轻而易举地牵动着他的心绪却无能为力。 正如苏世所说,舒湄扰乱季家灵堂一事已经传了出去,季老夫人神色疲惫地坐在榻上,季以轩一边帮她捶腿一边问:“祖母,您方才为何要阻止我去上告?父亲乃是死于非命,我们难道要看着真凶逍遥法外吗?” “住嘴!日后季家上下都不许再提此事。” “可是为什么?父亲他……” “我已经说过,无论嘉靖郡主今日验出什么来,此事都和我们季家无关!” 灵堂之上,所有人都觉得季老夫人乃是被舒湄逼到了绝境,才会忍受如此侮辱,可如今这句话却成了季家的保命符咒,季以轩空长二十余年,并不明白其中深意,听见这等绝情之语,蹭地站了起来:“祖母!那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他被歹人所害,您难道就真的丝毫不管?!难道就真的与您没有半点关系?这件事情您不管,我管!” “你给我站住!” 季以轩气愤之下转身就走,疲惫至极本不想多说的季老夫人抬起拐杖就打在了季以轩身上,老太太突然发难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整个房间之内寂静无声,季以轩也倔强地等着老太太,可方才的那一棍子好像耗尽了季老夫人所有的心力似的,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喘着粗气站在季以轩面前,从惊闻丧子之痛到现在都没流下过一滴眼泪,如今却两眼发红,季以轩被吓了一跳,咚的跪了下来。 “祖母,祖母您别哭,是我说错话了,您……您先坐下,别哭了……” “你……”季老夫人深深地看着自家的这个长孙,长叹了一口气,老人家佝偻的身影一瞬间像是又老了几十岁,她挥挥手让人都下去,话语凄凉:“你当真以为嘉靖郡主今日是冲着我们季家来的?孩子,你父亲已经没了,你是季家的长子嫡孙,这个家最终是要由你扛起来的,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的下心!” 第二百二十八章周详 季家虽世代行医,家族简单,季以轩长到二十出头也没经历过阴谋算计,听见季老夫人的一席话后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茫然地看着她。 季老夫人一看他这副样子便又是叹气,终究还是说道:“悠同殿里住着的是什么人,一位是当朝郡主,还有一个是长公主的嫡女,这两个人,都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惹得起的。你当真以为嘉靖郡主今日就是为了来闹事?她不过是想借着你父亲的死去对付她四妹妹罢了,季家这样的小喽啰,卷进去只会烧得连灰都不剩下。” “可是……” 可这世间难道就没有公正吗? 季家乃是悬壶世家,几代行医,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就这样死在一场无妄之灾里,难道连痛呼都不配发出吗? 季以轩下意识地觉得祖母说得不对,可所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他的大脑一片混沌,又不知该从何反驳。 季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她知道季以轩想说什么,但如今季家已经不是从前,季以轩必须认识到什么叫做世间险恶,因此有些事情不说也罢。 她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向一片银白的窗外,院子里栽着的翠竹被层层积雪压出一个惊悚的弧度,似乎已经崩到了极致,可终究还没有断,她忽然想到舒湄的那一句“抱歉”,嘉靖郡主……或许是个好人吧。 活到季老夫人这样的年纪,许多事情就能看得更加通透,嘉靖郡主从回京以后就名声大噪,不是个愚蠢之人,她要想利用季晚的死对付舒至曦,大可以抽身事外,命人将季晚横死的真相散播出去,从中挑拨,让季家的人去告,去闹,煽风点火,总能将事情闹大的,而嘉靖郡主本身是干干净净的,任谁也都只会说嘉靖郡主倒霉,险些就要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可她偏偏选择了这样的一种方式,大闹灵堂和季家闹翻,之后随她如何针对舒至曦,那也都和季家无关了。 当时老夫人那一句“那都和我们季家无关”,舒湄明白,季老夫人自然也看得懂她的态度,舒湄长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准备都和苏世说了,这才道:“这件事情是我考虑不周,绝不会有下次发生。” 舒湄织了一个巨大的网,环环相扣,程书颖、舒至曦、苏茹、柳如绵甚至苏显瑜,一个都逃不掉,纵使苏世对舒湄的计划早有猜测,却还是难免被这样复杂的布局震撼。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舒湄,恍然发觉舒湄从回京到现在还当真是在“被动挨打”,这个人主动出手绝对是一件十分可怕之事。 “有一个问题。”虽然心中感慨,但苏世也明白,计划做得越是庞大周密,所需要注意的事就越多,他伸出一根手指,说道:“你当真确定苏茹并未怀孕?” “我十分确定。” 关乎舒湄计划的成败,舒湄自然不会小觑,苏世看向她的神色不免深了些,说道:“苏茹苏意是皇上的心尖宝贝,即便是她是假装怀孕,你的计划也会触碰到皇帝的逆鳞,你可想好了该如何解决?” 舒湄注意到,苏世从未称呼过苏显瑜为“父皇”,她垂下眸子,缓缓道:“利益当前,皇上懂得如何取舍。” 权衡之道,舒湄深谙个中道理,也的确运用得让苏世都不得不赞叹,可惹怒苏显瑜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苏世看着舒湄满不在乎的神色,就知道她并未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心中的怪异之感更甚,舒湄分明不是一个不识时务之人,可有时候却将这些东西都看得太淡了,这一次她布下一个如此庞大的局,几乎将目前她所有的麻烦都毕其功于一役,又带着一种不顾后果的狠劲,他几乎要以为舒湄是在背水一战。 她在这件事情完成之后想做什么? 苏世下意识地想到前世舒湄离开之时,她是否在那是身陷险境,也和此时的决绝有关? 无论过了多长时间,舒湄的死终究是苏世心中的一根刺,想起时便抽痛一下,永无断绝。更何况此刻他看待舒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恩人”,因此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杯子,这动作落入舒湄眼中,她挑了一下眉,说道:“放心,此事过后我也另有打算,不会给皇上清算我的机会的。” “胡闹。” 舒湄的语气满不在乎,苏世忍不住低喝了一声,旋即他回过神来,一抬眸便看见舒湄愕然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尴尬,正想说些什么,舒湄却忽然捂住嘴噗嗤笑了出来。 苏世:“……这有什么好笑的。” “咳咳……没什么,没事。”舒湄十分敷衍地招了招手,勉强将翘起的嘴角压了下去,眼中却仍旧是满含笑意,做出一副十分真挚的模样,问:“那依你看我应该怎么办?” 说道是否会触怒苏显瑜这个问题,苏世不满地看了舒湄一眼,终究是什么也没说,认真地给出建议:“让另一个人去替你做这件事。” “谁?” “苏意。” 四殿下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稍稍有点脑的都能把他当枪使,指哪儿打哪儿非常好用。 舒湄想起这些日子一来苏意的表现,却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苏意背后是不是多了一个幕僚?近来他做事比以前可有章法得多。” 实在不怪舒湄怀疑,只是苏意背后那人显然十分有城府,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甘愿在苏意背后做一个隐形人? 要知道苏意这狗脾气不是什么人都能忍受得了的,即便是当真一心一意为苏意出谋划策,也得被他的脾气气的半死,况且也没听说过苏意招募了什么人才。 “的确。”苏世想起最近得到的消息,缓缓说道:“苏意虽然好用,但难免会失控,但他背后的这个人若是用得好了,却能事半功倍。” “这么说来你能接触到他背后的人?” 看着舒湄亮晶晶的眼睛,苏世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他顿了一下,才说道:“说起来他的这位军师还和你关系匪浅,昀卿说你们是故交,且关系不错。” 苏世语气有异,舒湄盯着他看了半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来,她撑着身子退后了些,神色怪异的问:“丹朱?” 第二百二十九章算计 朝暮馆红红,算得上舒湄的知己,她心中自有打算寻了苏意这一方天地,舒湄也没办法说什么,以丹朱的聪慧,即便是出身泥潭,在苏意身边也未必能吃什么亏,但是舒湄万万没有想到,丹朱会为苏意出谋划策。 她并非一个甘于命运之人,这一点舒湄早就有所了解,也难以想象她屈于人下被困于后宫内宅的腌臜事情中的样子。所以舒湄一早就知道丹朱攀附苏意所图的绝对不是贪慕权势,她有她自己要做的事,因此舒湄当时也并未多劝。 可丹朱是攀附苏意也好、利用苏意也罢,如今都算是站到了舒湄的对立面,她终于明白苏世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舒湄捧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说道:“如果是丹朱的话,即便我公开身份恐怕也不能说服她和我们合作了。” 虽然她们之间的确关系匪浅,但是这并不代表舒湄能够影响到丹朱的人生抉择,苏世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在舒湄脸上找出一丁点上失落来,舒湄的眉目安静极了,仿佛是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当初在红娘会上,舒湄的确是已经和丹朱划清了界限,她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断了便是断了,再无续上的必要。 苏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幸而舒湄很快就说话了,她抬起头来,脸上是苏世十分熟悉的自信:“但想要收服这个人,得先查出她的身份。” “身份?” “是,”舒湄的指尖摩挲着杯子边缘,说道:“红红来历成谜,在入朝暮馆之前一片空白,但是我肯定,她身上发生过一件大事,只要查出这件事是什么,这个人,或许能为我们所用。” 即便是曾经的故人,如今说起来时也只是一个可能“收为己用”的有才华之人罢了,苏世一时间看不透舒湄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当然不会觉得舒湄这样的决定是做错了,只是难免心疼究竟是怎样的环境将这样一个明艳的少女变成了如今这样的模样,若非经历过风刀霜剑,又怎么磨练出一颗霜雪冰心? 他别过眼去,说道:“丹朱的往事我会去查,但时间过得太久,不一定能查出来。” “你说。” “你方才其实说得也没错,在绝对的利益面前,皇上并不在意所谓的亲情。但仅仅是凭嘉靖王府和你所做的一切并不足以让他放下杀心,只会让他更加忌惮,除非你……” 原本苏世是在十分认真地给舒湄分析形式,说到这里时却忽然顿住了,他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终于染上了一抹惊讶,任凭心中如何波涛汹涌也能淡定如冰的表情终于破了。 舒湄察觉到他的目光,平静地和他对视,仿佛在只是随口一提似的问:“除非什么?” 从舒湄的表情之中,苏世终于确定,她所织造的这张网中,不单单是包括了如今她所要面对的敌人,甚至还包括了嘉靖王府! 她是嘉靖郡主,和嘉靖王府一损俱损,苏显瑜被激怒后只会将怒火发泄在嘉靖王府上,舒湄……是打定了主意要算计嘉靖王府一把。 “为何?”苏世知道舒湄和沈素之间的关系称得上是恶劣,可不知道为什么:“嘉靖王府是你的立身之处,若是王府遭难,你必定会受牵连,你为何不惜将自己置于险地也要如此?” 舒湄没有想到苏世一不问自己为何要陷害自己的父母兄弟,二不问自己为何不顾岭南与京城之间的紧张关系,却只是关心她日后该如何自处。面对苏世毫不掩饰的关系,舒湄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忍不住偏过头去,几乎无法直视苏世真诚的目光,心想难道自己要告诉他因为那个时候自己已经不在嘉靖王府了吗? 然而她终究是没有说,场面便有一时间的安静。 见舒湄不说话,苏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得体之处,略皱了一下眉头,准备再往回找补一点,舒湄的声音却忽然响了起来:“我为何不能对他们下手?” 舒湄直视着苏世的眼睛,神色称得上是冰冷,这样的神情让苏世从心底升起一丝凉意,从胸口结出了一层冰霜。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但却足可见舒湄和嘉靖王府之间的关系,苏世并不觉得舒湄有什么不对,他只是心疼舒湄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事实上,舒湄只是怕苏世深入追究才说了这么一句话来堵他,见到苏世的神色后便后悔了。 他该不会觉得我太过无情吧? 这个念头才刚一冒出来就挺让人难受的,她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我总不能就这么任由他们拿捏。” 嘉靖王府将舒湄利用得彻底,将她赤裸裸地摆在这刀光剑影之下,从未给予一分关爱,却要求舒湄解决嘉靖王府的所有麻烦,一旦有所失误便翻脸不认人,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毕竟苏世是不同的,在他面前舒湄总会失控,因此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说起来竟好像是在委屈似的,苏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别怕。” 舒湄满心慌乱被这两个字打得粉碎,头脑空白地看向苏世,便听见他说道:“嘉靖王府不做你的靠山,成王府可以来做。” “你……” 眼前的景象像是被罩上了一层水膜,怎么也看不清楚,舒湄闭了闭眼睛,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喉间的哽咽压下去,一时间没有说话。 苏世活了两辈子都未曾说过情话,相比于“成王府有求必定”这样的话来说,虽然意思是一样的,但这其中的含义却千回百转披上了多少旖旎,他不自在地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方姨母,我们都能做你的靠山。你愿意得罪谁就得罪吧,还有我们撑着呢。” 舒湄:“……” 成王殿下真是破坏气氛的好手,好好的感动都要被说没了,这是生怕她误会什么? 舒湄有些赌气地想着,眼底的泪光掩了下去,重新换上了轻快的语气,一手撑着下巴,十分认真地说:“佩珩啊,你若是一直这样,我可要赖上你了。” 舒湄经常口头上占苏世的便宜,他原本应该习以为常,唯独这一次他竟下意识地想应一声,只可惜舒湄并未给他应声的机会,一撑桌子站了起来:“走吧佩珩,咱们回宫。” 第二百三十章解释 突然被抢白的成王殿下有些难受,他原本还有许多话想叮嘱,被舒湄这样一说也不好再继续,于是只好收拾心情,“嗯”了一声,起身同舒湄一起出去。 苏世的马车就停在茶楼外,平儿见到他们出来,将手上剩的一点糕点咽了下去,小跑着过来:“郡主,殿下。” 她如今看见舒湄和苏世走在一起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甚至主动问道:“殿下,您是要回成王府还是回宫?若是回宫,正好咱们可以一道呢。” 苏世正想说话,舒湄就在平儿脑袋上敲了一下,说道:“是啊,我们一起回去,你就自己走着吧。” 说着舒湄便向苏世的马车走过去,苏世一愣,即便是方才已经和舒湄说过了要一同回宫,但是也没想到是同乘一辆马车,这要是传出去了该如何是好? 这个时候舒湄已经站在了马车前,见苏世还留在原地,便喊了他一声,苏世这才跟着一起上了马车。 平儿吓了一跳,什么都不敢说地上了舒湄马车,跟在成王府的马车后面缓缓向皇驶去。 倒是苏世,上车后看见舒湄十分不客气地坐在了正中央,见苏世进来还感慨了一句:“成王府的马车就是宽敞,咦,还有手炉?” 苏世怎么看都不像是如此娇贵的人儿,这大冷天的也只穿着几件单衣外面套了一件鼠皮滚边褙子,却也没见他有多冷,实在不像是抱着手炉取暖的人,因此舒湄在这里看见这东西十分惊讶。 “那是给别人准备的。”在舒湄心中留下一个“娇贵”形象显然是一件十分尴尬之事,苏世不动声色地解释了一句,毫不犹豫地出卖了队友:“昀卿。” 舒湄表示了然,褚子桑这个人,平时看不出什么,外人看来也并和奢侈娇气没有任何关系,但他能享受时绝不憋着,在自己人面前更是本性毕露,因此舒湄和苏世都有幸见识他抱着暖炉不撒手的德行。 苏世将手炉接过来,成王府的马车的确宽敞,中间放了一个小型火炉,他拨了几块炭火放进手炉里,然后重新递给舒湄,说道:“你怎么想着要和我一起回去了?” “赖上你了呗。”舒湄靠在车厢上,舒服地眯起眼睛,半晌没听见苏世的回音,轻咳了一声解释道:“借一下你的东风,躲人。” 什么人需要舒湄不惜赌上自己的清誉来躲避? 苏世并不明白这又是个什么道理,可他并不明白在舒湄眼中,同乘一辆马车本就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至于此后会传出什么,她也并不在意。 下意识地,舒湄并不想告诉苏世关于陆番一事,她本就将自己和苏世之间的关系处理得一团乱,若是再加上一个,恐怕头都要炸了,幸而苏世理解能力满分,识趣地并不追问,于是二人便心照不宣地维持住了这和谐的气氛。 马车一路行驶到宫门前,两人这才分开,苏世说道:“三日后我来接你出宫。” “好。” 舒湄还并不知道苏世所说的出宫指的是真正的离开,因此并未十分在意,随意说了几句便分开了,平儿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扶着舒湄向后宫方向过去,换上了一副淡漠冷然的样子,甚至说得上是气势汹汹。 悠同殿已经烧毁,自然不能住人,而舒至曦犯了大错,不可能再住在曲太后宫中,苏显瑜此次当真是被舒至曦的愚蠢激怒了,竟随意指了一处冷宫让舒至曦搬进去,繁华的宫廷之中唯有此处破败萧索,院子里东西都还没收拾好,冷风呼呼地灌进来,火盆里的炭火被压制得散不出一点暖意,舒至曦裹着一层厚厚的衣服脸色青白地跪在殿下,苏显瑜就坐在主位上,神色同样难看。 “你做出这种事情,还不知错?” 舒至曦进京以来,几次三番对舒湄出手,半点便宜没能占到,反而让沈素抓到了把柄威胁了苏显瑜一番,这本就让苏显瑜对她不满了,而因为屡次犯错,舒至曦被困宫中半个人都没结交到,唯一算得上熟识的也就只有一个程书颖。 偷带毒蛇入宫,居心叵测,这是什么样的罪名?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出来程书颖是在帮谁做事! 陆番被叫进宫的时机十分巧妙,只来得及抓住苏世透露出来的那一点消息,至于带着那些毒蛇入宫的那个假丫鬟还没抓到,但这已经足够苏显瑜推断出前因后果了。 舒至曦愚蠢至极想要用这种手段陷害舒湄,坐实她的妖孽罪名,的确会招引邪祟,可没想到被舒湄一把大火将真相烧了出来,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即便是已经毁了舒湄,但舒至曦也是自损八百,若不是看在她是苏瑾的亲生女儿,苏显瑜是决不允许自己的阵营之中有这样的蠢货的。 但舒至曦认识不到自己错了,还在狡辩:“不是的舅舅,我真的不知道程家会做出这种事情,我是无辜的啊,或许……或许是先前我和书颖抱怨过一两句被她听见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她会用这样狠毒的计划!”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会一口笃定那毒蛇就是舒湄引来的?我看你就是死不悔改!” “舅舅!”舒至曦只觉得自己这段日子大概是中了邪,身体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就连曲太后和苏显瑜都屡次对她发火,心里不由得暗恨,却还是辩解道:“我向来胆子很小的,怎么可能会来害自己呢,那天晚上我真的是吓疯了,整件事情都是程家在搞鬼,她分明是把我也算计进去了,我也是受害者啊。我记得那个时候书颖来找我,她说是能有办法帮我,只是需要我配合一下让她进来就行,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她是想借我的手对付舒湄!她和舒湄早就有宿怨,她的脾气您也知道,我真的是无辜的……” 程家是程贵妃的母家,原本就只是做生意的,出身不高,如果不是苏显瑜提拔,远远坐不到这个位子上,分明就是他手底下养的一条狗,如今也敢反噬主人了,无论舒至曦是被程家一起算计了还是和程家一起合谋,他们扰乱了苏显瑜的计划,就已经是触犯了他的大忌,足够苏显瑜迁怒的了。 舒至曦误打误撞,还当真将苏显瑜的怒火分去了几分,见他脸色微霁,赶紧补充道:“我在这京城无依无靠的,除了舅舅和皇祖母,就只有程贵妃肯照顾我,我也没想到程书颖竟然对我也这么狠,我……我……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的情况,到现在都在做噩梦,呜呜……我真的很害怕。” 严格说起来,舒至曦只是格局太小罢了,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昨晚如果不是喝醉了酒,又险些被吓破了胆,后来被舒湄激怒,事情也不会进行到现在这一步,如今回过神来,她最起码明白苏显瑜并不在乎她原本的计划是什么,现在的结果是苏显瑜发怒了,所以她得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推卸出去,一副自己全然不知情的样子,管那毒蛇原本是应该出现在谁的房间里。 被她这么掐头去尾的一解释,苏显瑜的怒火稍稍平复了些,他沉着语气说道:“即便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该如此大闹,这些天你就不要出去了,好好想想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舒至曦很怕苏显瑜,闻言心中更是将舒湄程书颖等人恨了个透彻,却是一句都不敢反驳,低下头来恭敬地说:“是,我知道了。” 这样一来苏显瑜满意地点了点头,总算她不算是无可救药,正要多说两句,院子里就传来一阵吵闹。 “郡主,您不能进去,诶别……” “让开!” “郡主,郡主您别冲动,容我去禀告一声,郡主……” 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吵闹声戛然而止,而满面怒色的舒湄就这样出现在大殿门口,她这才看见在主位上的苏显瑜,顿时露出惊愕的神色来,卡在门口一时间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舒湄看见苏显瑜的惊愕不是作假,她的确是没有想到苏显瑜竟然会在这个地方,那苏世岂不是扑了个空? 可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舒湄只要继续下去。 苏显瑜本在气头上,这会儿看见舒湄怒气冲冲的过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心中更是怒火横生,若不是看在作业指示乃是舒至曦理亏的份上,现在已经开口降罪了。 幸而舒湄很快反应了过来,她别别扭扭地收回了要找人拼命的架势,走进去想苏显瑜行了个礼:“见过陛下。” “起来吧,你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来找你妹妹的麻烦,昨夜的气还没消?” 第二百三十一章栽赃 苏显瑜不可能对舒湄全无脾气,说话难免不怎么好听,舒湄露出一副惶恐的神色,眼神却十分倔强,赶紧说道:“皇上误会了,我这次来是有要是要找至曦的,正好皇上也在,臣女便斗胆请皇上来评评理。” 昨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可该调查该处理的在昨晚就已经落下帷幕,这个时候舒湄来找舒至曦,还说要让苏显瑜评理,怎么看都像是来找茬,苏显瑜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看了舒至曦一眼,说道:“好啊,也让朕听听,你们嘉靖王府的两姐妹究竟能闹什么矛盾,扰得整个皇宫都不得安宁。” 这顶帽子算是扣大发了,而且直接把舒湄和舒至曦归为姐妹,天大的事情也就成了家事,闹不出什么风浪来。 舒湄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心中冷笑,舒至曦闯的祸可绝不仅仅是“家事”就能解决得了的。 她脸上浮现出一抹气愤,指着舒至曦质问:“舒至曦啊,你好狠的心!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对我有不满,没想到你竟然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竟然敢枉顾人命!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舒至曦还从来没有被人打上门来找过茬,被舒湄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说得满脸茫然,当即回击:“你有病吧!在这里无事生非什么?空口白牙你说谁枉顾人命呢?说话可要有证据!” “证据?好啊,你要证据是吧,我就给你看证据!”舒湄从平儿手里接过一尊红珊瑚雕塑,亲自呈到了苏显瑜面前,语气颇为义愤填膺:“皇上,昨夜悠同殿起火,平白连累了入宫来替舒至曦诊病的季太医,我内心十分愧疚,整夜惶惶不得安枕,就一直在疑惑季太医也不过是知天命的年纪,从正殿烧起来的大火,所有人都能逃出来为何他却葬身火海,今日出宫一看,果然季太医并非死于火灾,他是被人打晕了放在那里,等着被大火烧死的!刚刚我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紫珠要拿这东西出去扔掉,红珊瑚价值不菲,这一尊雕塑又做工精美,听说是昨夜舒至曦投壶赢来的彩头,四妹妹好大的心思这种东西都能说扔就扔,莫不是这就是凶器吧?” 说到后半段的时候舒湄就嘲讽地盯着舒至曦,她脸色都白了,哆嗦着嘴唇话也说不出来,随后猛地转过身不要命似的给苏显瑜磕头:“舅舅你不要相信她胡言乱语,我真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这就是赤裸裸的污蔑!” “郡主的意思是说,至曦要为季晚的死负责?” 苏显瑜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他没理会舒至曦,也不接舒湄手上的那雕塑,而是来了这么一句看不出立场的话来。 舒湄说:“是!红珊瑚颜色本就鲜艳,即便是沾染了血迹也不容易分辨,皇上若是不信,我们可以找仵作过来与季太医后脑的伤痕做比对,我绝无虚言!” 季晚是怎么死的,舒至曦当然清楚,只要一比对伤口她立刻就会抱歉,原本以为那人都已经烧成了焦炭不会有任何问题,却没想到会被舒湄发现。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猛地把舒湄往后一推:“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根本就是对我怀恨在心故意要陷害我,谁知道你是不是买通了季家的人,你身为长姐,这么迫害自己的亲妹妹,你就不怕遭天谴吗?果然他们说的不错,你就是个灾星!祸害!要把你身边的人全都克死才罢休!” 舒至曦做贼心虚,声音尖得让人忍不住皱眉,像是个骂街的泼妇,苏显瑜呵斥了她一声:“安静!” 闻言舒至曦满脸不甘,又不敢相信苏显瑜竟然如此维护舒湄,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舒湄看了她一眼,随后厌恶地撇过头去,说道:“季家的人一个个都是白眼狼,我好心好意帮他们找真凶,他们还要把我轰出去,目无尊卑,这件事情我本不想管,可是有人想让我做替罪羊,门都没有,皇上,我请求彻查季太医遇害一案,还我一个清白!” 说着舒湄也跪了下来,一副苏显瑜要是不答应自己就不起来的强硬姿态,这两个人各执一词几乎能把人逼疯。 更何况如今大炎正是多事之秋,嘉靖王府的情况又被搅成了一滩浑水,苏显瑜整日忙得团团转,哪里还有功夫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季晚的死和舒至曦脱不了关系,舒湄总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季晚的尸体上动手脚。 舒至曦也被逼得害怕,口不择言:“胡说八道!我和季太医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害他,说不定是有人自导自演要害我呢!” 她逻辑也没捋清楚,张嘴就是诬陷,苏显瑜忍无可忍地摔了茶碗:“你给朕闭嘴!” 滚烫的茶水在舒至曦身前飞溅开来,她吓得尖叫一声往后缩去,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终于不敢再辩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舒湄则是冷冷地看着她,梗着脖子和苏显瑜对峙,铁了心的要和舒至曦作对。 苏显瑜一阵头疼,从舒湄的话里可以听出来她今日已经去过季家了,看样子似乎事情还闹得挺大,也就是说季晚乃是死于非命这个消息现在已经瞒不住了,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若是不彻查此事,那就是明目张胆地包庇舒至曦,和他一开始的想法背道而驰! 可杀人不同于其余的事情,若是舒至曦手上当真沾了人命,这人还是当朝太医,那她可就是犯了罪,还当什么郡主夺什么权利? 这些个蠢货,就只会给人找麻烦! 苏显瑜的脸色阴晴不定,舒至曦终于在这死一般的沉寂当中嗅到了一丝危险,她终于意识到,苏显瑜不可能毫无原则地包庇她,这京城中没有一个人会像舒旼那样为她收拾所有的烂摊子,并不是所有人都要顺着她的意的,舒湄这个贱人诡计多端,说不定她真的会栽在她手里。 第二百三十二章定局 这个念头几乎让舒至曦遍体生寒,她恨舒湄夺走了自己的一切,但是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舒湄,现如今这样赤裸裸的现实摆在眼前,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害怕。 被逼到绝境之时,大脑的思考速度总会比平时更快,壁虎也会断尾求生,就在苏显瑜阴沉着脸做出决定之前,舒至曦忽然说道:“皇上,我想起来了。” “什么?” 一个接一个的麻烦已经让苏显瑜对舒至曦的耐心消磨殆尽,现在听见她开口下意识地就不想理会,但身为帝王又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于是舒至曦终于得到机会,飞快地说道:“我想起来昨天晚上我昏迷之后,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争吵声,我当时意识混乱得很,只觉得应该是我的丫鬟的声音,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所以要想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只要把我的两个丫鬟带上来一问就知道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甚至一直站在舒湄身边的平儿也不是真的傻,一听这话就知道舒至曦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因此心底也不禁凉了一截,在看见紫珠被人带进来的时候,看向她的眼神都添了些怜悯。 因为苏显瑜在教训舒至曦的关系,这大殿上的人都被清理了下去,紫珠突然被叫进来,心里还有些忐忑,毕竟这深宅大院里面的斗争虽然可怕,但这和亲手杀人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因此紫珠一晚上都在惴惴不安,脸色明显地憔悴,在看见舒湄等人的视线全部放在自己身上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紫烟的情况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丫鬟才刚被打过板子,路都走不稳,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一一行礼,舒至曦就率先问道:“我问你们,昨晚你们是否和季太医发生了争执?为何季太医的后脑会有伤痕?” 舒至曦这一番话说得十分高明,直接就告诉了紫烟紫珠不要撒谎,并且将自己“毫不知情”的态度表示得明明白白,紫烟和紫珠闻言都是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就要辩解。 紫珠脸色惨白如纸,疯狂地摇头:“没有没有,季太医昨晚是为了救小姐才过来的,我们怎么可能和季太医争执,我们绝对没有这个胆子的。” “没有?”舒湄突然开口,直直地盯着这两个人:“季太医昨晚是在悠同殿的火灾中去世的,正常人在听见他的名字时第一反应应该是好奇他的后脑为何会有伤痕吧,你倒好,竟对此丝毫不关心,莫不是你早就知道季太医的死另有蹊跷?” 紫珠本就是做贼心虚,哪里经得住舒湄的诈?话语瞬间顿住了,半晌才又猛地回神似的说道:“不、不是的,季太医……季太医他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磕到了脑袋所以才会留下伤口。” 说到这里紫珠像是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似的,很快将这个谎给编了下去,为了加大可信度,甚至详细将当时的情景说了一遍,可是众人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奇怪。 苏显瑜能在这个帝位上坐这么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紫珠满嘴谎言,他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而想到舒至曦方才的表现,他也明白这紫珠就是那替罪羊了,因此神色也冷了些。 在场众人各有各的心思,因此没人注意到舒湄和紫烟之间的互动,事实上在舒湄开口的时候紫烟就注意到了这个机会,她成功接收到了舒湄的眼神,心中一片慌乱,由于半晌过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一咬牙打断了紫珠的话。 “你别说了!” 紫烟突然的开口让所有人都向她看过去,只见她满脸泪痕地说:“我……对不起紫珠,对不起,虽然我和你朝夕相处,我也不想你出事,可是你不能继续错下去了,我……不能替你继续隐瞒下去。” “紫烟?” 紫珠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舒至曦就开口了:“什么隐瞒?你们都瞒着我做了些什么?” 说过说刚才她将这两个丫鬟带进来还只是简单的问个话,这会儿如此激动地说出这句话时就已经注定了紫珠的死路了。 紫烟原本以为是舒湄上门找麻烦,却没想到舒至曦也要将紫珠给供出去,兔死难免狐悲,她一边为舒至曦的冷血感到心惊,一边毫不犹豫地出卖了紫珠。 “皇上,郡主,我……昨晚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所以没有来得及说实话,其实昨天晚上,季太医说来给小姐诊脉,说要开副方子抓药,回来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紫烟和季太医就起了争执,我看见紫烟举着小姐赢来的红珊瑚雕把季太医给打晕了。” “你在说什么?!你血口喷人!” 看起来紫珠还没意识到现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况,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紫烟,却只能得到对方虚假的眼泪。 紫烟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我……对不起我当时真的是太害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后来……大火就烧起来了,紫珠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 说到这里她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舒湄的方向,好像是已经害怕到了极点似的,继续说道:“干脆直接把季太医扔到火里去,这样就谁也查不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求皇上恕罪,求……” “啊——”紫珠已经被她这一番话逼得快疯了,尖叫一声疯狂地向紫烟扑过去:“你胡说!明明是你……是你说小姐的事情不能让人发现,是你……” “你们给我闭嘴!”舒至曦原本打着的是断尾求生的主意,却没有想到紫珠险些将自己最大的秘密给说了出来,当即打断了她们的争吵,舒湄淡淡地瞥了在地上纠缠成一团的两人,淡淡地说:“皇上面前,闹成一团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把她们分开?” 平儿这才赶紧上去帮忙,好不容易将紫珠从紫烟身上扯下来,她又疯狂地爬向苏显瑜,不停地磕头:“皇上,皇上季太医的死真的我没有关系,我真的是无辜的,求皇上开恩,求皇上看在小姐的面子上不要杀我,求求您了,我真的不知道……” 现如今紫珠这一副失控的样子十分狼狈,舒至曦害怕她把自己的秘密都给说出来,痛苦地捂着胸口说:“紫珠,我当真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是这样的人,杀人这样的事情竟然也敢做,你这么做,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吗?我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要如此害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啊?” 好衣服主仆情深,紫珠却忽然一顿,“父母”两个字几乎是她的命脉,她僵硬地转过身来看向舒至曦,在她脸上找不到一点熟悉的神色,脸色终于一点点的灰败下去,认命地低下了头:“我……是我杀了季太医。” 第二百三十三章兵分两路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紫珠伏法认罪,被人带了下去至于是秋后处斩还是终身监禁都和他们再无关系,紫烟原本也没有什么好下场的,最终还是因为舒至曦身边只剩下了这么唯一一个贴身丫鬟而网开一面,因为知情不报被打了十个板子,哭着领旨谢恩,苏显瑜被这一切折磨得心情烦闷,满脸阴郁地离开,而舒至曦虽然逃过一场大难,却损失了贴身婢女,颜面尽失。失神地坐在地上,怨毒地盯着舒湄。 紫珠一事,要给季家人一个交代,因此不可能处理得悄无声息,舒至曦面子里子已经丢尽了,日后和舒湄放在一起永远都要低人一头。 况且紫珠实在是没有什么理由要和季晚产生如此大的矛盾,以至于紫珠要杀人灭口,因此这理由本就蹩脚,一戳就破,谁不知道此事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帮舒至曦顶罪? 即便如此,即便是当真有人信了的确是紫珠横生杀心,紫珠身为舒至曦的贴身丫鬟,这样的事情,她又怎么可能完全清白? 总之这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烂账,都是拜舒湄所赐! 舒湄并未随着苏显瑜一起离开,除掉紫烟并不是舒湄最终的目的,她如今已经和舒至曦闹到水火不容,想要找到合理的理由和舒至曦私下见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今这样落井下石的大好机会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就好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舒至曦要吃人似的眼神似的,悠闲地说道:“最近京城里谣言传得沸沸扬扬,都在说我这个祸国妖孽,可是依我看来,四妹妹倒是比我更像白虎星啊。” “妖孽”这个计划,是舒至曦迄今为止想到过的最完美的计划,虽然并没有达到想象中的效果,但如果不是舒湄还有个“妖孽”之名,她现在就是被舒湄单方面吊打,因此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她竟然还升起了一丝自豪。 “祸害就是祸害,就算是你再怎么栽赃嫁祸我,也掩盖不了你就是个邪祟的事实!” “哈。”舒湄笑了一声,所谓的钦天监占卜到不祥之兆,本就属舒至曦自导自演,现在看来她好像是自己都相信了这个谎言,也难怪做事如此愚蠢:“我与四妹妹回京的时间差不多,可仔细算算,在我身边的人都是好好的,反倒是和四妹妹交好的一个两个都出了事情,一开始是杨琇,现在又是紫珠和程书颖,这样看来我和四妹妹闹掰还真是一件好事。” 舒至曦是铁了心地要和舒湄作对,自然不会认真去听她在说什么,可最近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奇怪,就连她都忍不住怀疑,她…… 不会的! 自我怀疑的蠢念头还没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舒至曦脸色难看地盯着舒湄,为了掩盖那莫名的心慌,慌乱地扯了一句话:“程书颖?她怎么了?” “嗯?你不知道吗?”舒湄看起来十分惊讶:“啧啧啧,程书颖为了帮你啊,甘愿背上恐吓舒四小姐陷害郡主这样的黑锅呢,你竟然都不知道?也对,毕竟程贵妃现在还挺受宠的嘛,程书颖可不像是杨琇,这黑锅她就算是想背也背不动。” 舒湄的语气又像是嘲讽又像是随口一提,舒至曦却听者有意地动起了脑子,她难得地没有和舒湄呛声,沉默着没有说话,舒湄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敌人完全没有意思,这才停下了嘲讽,没意思地一甩手,走了。 “站住!” 舒至曦突然回神,问道:“我听说你昨晚是一个人在寝殿?” “关你什么事!” 舒湄像是被踩到了痛脚似的一甩手,再也不管舒至曦,带着平儿离开了。 大殿之中始终都暖不起来,舒至曦自顾自地从地上爬起来,眼中神色不定。 原本的计划是想放蛇咬死舒湄,反正她是个招引邪祟的妖孽,被毒蛇咬死了也不算是什么,可如今这毒蛇出现在了自己的屋子里,还是以那样一种开膛破肚的恐怖形式,一看就是有人故意的。 不知道舒湄那女人有什么毛病,除夕夜的都不要人陪,但如果是她一个人呆在寝殿中的话,那毒蛇肯定不会和她有关系,也就是说,那蛇……真的是程书颖放进来的! 程家必定是在利用她对付舒湄,所以才会暗中改变计划从中挑拨,舒湄如果真的被毒蛇咬死了,即便是有个邪祟之名,最后也必定是要追查的,程家是害怕自己引火上身,所以才会借由自己对付她! 舒至曦认为自己想通了这其中的关键,脸色愈发阴沉,她向来认为自己血脉高贵,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现在被程书颖反过来利用了一把,她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舒至曦越想越觉得心中燥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眼里阴沉得怕人,贱人! 离开“冷宫”后,舒湄的神色就恢复了寻常,平儿见识了今日这好几场争锋,小声地跟在舒湄身边问:“郡主,你怎么知道四小姐一定会和程家闹翻?” “因为她蠢。” 其实舒湄的手段并不高明,但有些自视甚高之人往往更容易被激怒,舒湄心情不是很好,因此并不想多做解释,平儿看了一眼她的脸色,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郡主,您今日和成王殿下一同回宫,真的没有关系吗?” 舒湄顿了一下,语气波澜不惊:“没事,只不过是同行罢了。” 舒湄开诚布公地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本就是要寻求苏世的帮助,而原本应该是和舒湄兵分两路的苏世站在宣政殿外,等了许久才将苏显瑜“盼”回来。 他们父子之间不和已经多年,因此对于苏世竟然会主动前来找自己,苏显瑜也有些惊讶,昨晚在凤藻宫中见到苏世,险些让苏显瑜多年的隐忍功亏一篑,深刻反思过后这会儿再见到苏世好歹是能心平气和了些,他淡淡地看了苏世一眼,让他进来了。 “什么事?” 苏显瑜开门见山,和苏世之间一点客套都没有。 苏世早已见惯了这样的情景,神色不变地说:“我在宫外碰上了嘉靖郡主,听说宫中出了大事,恰好我手上也有一些消息,便和嘉靖郡主一同回来了。” 苏显瑜生性多疑,这但凡是在这宫中发生的事没有多少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睛,更何况舒湄和苏世一同回宫本就不是什么隐秘,他也没打算隐瞒,舒湄想要做什么苏世清楚得很,他解释道:“听闻昨夜之事的起因乃是突然出现在悠同殿的毒物,我大概知晓这毒物是从何而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人心 陆番很少呆在北镇抚司,相比于悬着明镜高悬的高堂衙门,他更偏爱与阴冷血腥的诏狱,但今日他却在北镇抚司点过卯后并未离开,李卫刚刚回来,将手中的画卷缓缓展开。 “已经确定毒物就是此人带进宫,但查不到此人的进出宫记录,被人做了手脚。” 画卷上画着一个身形高壮的女人,长得十分普通,陆番只是看了一眼就再没有兴趣,仿佛随口一问似的说道:“人抓到了?” “没有,但是已经知道了下落。”李卫顿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就在不久前,在京郊发现了一具尸体,初步鉴定就是此人。” “啧,”陆番自从掌管锦衣卫以来,遇到过的最多的麻烦恐怕就是“杀人灭口”这四个字,程家做事擦不干净屁股,做这些事情倒是利落。他不耐烦地一皱眉,李卫却犹豫着说:“大人,但是有一件事很奇怪。除了我们之外,似乎还有人在找此人,只是查不出来是哪一方的势力。” 如此关注悠同殿之事,除夕夜宫门禁闭,里面的消息传不出去,即便是嘉靖王府的消息都不会有这么快,陆番眼里浮现出一丝嘲讽,像是忽然有了兴趣似的用指尖在桌子上点了两下,说道:“进宫。” …… 宣政殿上,苏世将携带毒物入宫之人遇害的消息详细说了出来,单从表情来看,看不出来苏显瑜是喜是怒,半晌过后苏世说道:“嘉靖王府手握重权,岭南又地位显要,嘉靖郡主若是在宫中出了什么事情想必不妥。” “哦?”苏显瑜多少年都没有听过苏世如此和自己说话,当年苏世苏轩两人皆在王皇后身边教养,她专程请出了大名鼎鼎的碧斋先生顾庭禹来教导这两兄弟,顾庭禹被曾被誉为精通帝王之道的奇才,名声比顾庭笙更大。 可再怎么传奇,再怎么满腹经纶,终究也只是一个草野莽夫,当今天下的帝王就在王桐面前,掌管着整个大炎王朝,可她偏偏选择了让顾庭笙来教导,冷漠的态度像是在明晃晃地嘲讽苏显瑜不是帝王之才,提醒着他不要忘了这个皇位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他倒是想要看看,顾庭禹教出来的人究竟是不是有没有资格坐上皇位! 苏显瑜眼中闪过一丝阴冷,淡淡地说:“你有什么建议?” “将舒至予接进学宫,扶植他顶替舒停云。” 说到底,嘉靖王府最终是由谁做主并不是看这两位小姐孰胜孰败,最终这个世子之位上坐着的是谁,才是真正决定嘉靖王府归属于何方的力量。 苏显瑜曲起手指,想起舒至曦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眼神更冷了些,沉默着没有说话,苏世继续说道:“嘉靖郡主自小在京郊长大,与家中感情不深,如今又做了雍晟夫人的弟子,性子与雍晟夫人相似,方才回来之时我试探过她,她并不知道那毒蛇究竟是来源于何处。” 也就是说,舒湄至今都以为那毒蛇是舒至曦自导自演来陷害她的,也难怪她一改往日的作风和处处和舒至曦作对! 苏显瑜看向苏世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苏世凭着一个“试探”舒湄的借口就敢来他面前大放厥词,这就是顾庭禹教出来的弟子,呵…… 苏显瑜有些嘲讽地想着,但即便是他,也想不到陆番竟然会对他有所隐瞒,关于苏世和舒湄之间的关系他也是一无所知,因此听见苏世的消息后还是动了些心思的。 舒湄和嘉靖王府没有感情,舒停云和舒至予对于她来说或许并没有什么两样,若是能解开舒至曦和舒湄之间的“误会”,或许舒湄这个障碍还有化解的可能。 虽然苏显瑜所做的打算是要借舒湄这“妖孽”找出一个对付削番的理由,但这并不影响他做第二套计划,他表面上并未接苏世的话,而是说道:“嘉靖郡主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你们同坐一辆马车若是传了出去终究不是好事。” 苏世从善如流:“在方府与嘉靖王府多见了几面,谢陛下教导,我日后会注意分寸。” 他不过是怕苏世想要借舒湄拉拢嘉靖王府的势力,故意敲打罢了,苏世虽然如今已经明白了自己对舒湄的心意,却也知道在自己并未掌握大权之前,和舒湄走得太近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对于苏显瑜的找茬早有预料。 得到保证的苏显瑜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总之他什么也没说,随便找了一个理由便要打发苏世,正巧这个时候戴瑞来报,说是陆番到了,苏显瑜想了想,说道:“今年朝中诸事繁多,你去东宫看看太子。” 苏世应了一声,这才行礼退下,在门外遇上了在外等候的陆番。 陆番冲他一拱手算是行过礼,这才从他身边走过去,宣政殿的大门缓缓关上,苏世深深地朝里面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苏显瑜生性多疑,只有从陆番口中得到相同的消息才会相信他所说的话,只要他意识到舒湄并非是他的敌人,接下来的路才好走。 “呵……”苏世一边漠然地向东宫走去,一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大多数时候,多疑冷漠之人的心思比一般人更好揣测,只要将他的视线搅浑,让他不得不选择损失最小的那一条路就可以。 苏显瑜显然是那种希望身边之人都是傻子的存在,否则也不会重用汪瓒。 …… 最近事多,雪灾上报过来的伤亡人数被动了手脚,和当初元阳道长所预言的一模一样,这元阳道长声名大噪,苏世来到东宫时,苏轩正在为灾后重建发愁。 如今国库空虚,安顿这些灾民已是不易,短时间内更是找不到合适的住所,为了防止有人半夜冻死,只能在城中募捐些衣物棉被,暂时先抗一阵,事关百姓性命那就都不是小事,苏轩往户部跑了一次,最终却没得到什么好的结果,有些发愁地坐在书房里。 苏轩自小好读书,他的书房里除了四书五经之外还有不少闲书,大多都是些游记,因为身为太子喜爱这些闲书听起来像是不务正业,因此大多数都是苏世帮他搜罗的,书房里不敢放明火,便通了地龙,也十分暖和,苏轩苍白的脸上都染上了一层健康的红晕,苏世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皇兄。” “嗯,过来。” 这兄弟两向来不见外,苏轩向他招了招手,从桌子下摸出一个荷包塞到苏世手里:“压岁钱,过年好啊。” 第二百三十五章辛者库 苏世手中的荷包满满当当装得十分饱满,他哭笑不得地看着苏轩,无奈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还未成家,自然要有压岁钱。”苏轩对于他的这种论调十分不满,笑了一声说道:“不光是你,四弟他们也都有。” 那不一样,苏轩包给苏意苏络他们的红包那都是礼节,里面装了几张大面额的银票,但是给苏世的不一样,里面是沉甸甸的银锭子,缝隙里还塞了碎银铜钱银票,五花八门,慢慢的都是情谊。 苏世掂了掂这重量,神色愈发无奈,苏轩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前几年你去西北的,今年一同补给你,咱们这些兄弟之中,就你吃过的苦最多,就应该给你最大的红包,压一压。” 既然苏轩话都已经说到了这里,苏世也不能推辞,更何况今日他过来是有要事要和苏轩商量的,便将瘟疫和制药的事情都和苏轩说了,并且将所有的“预言”全部推到了钟乐山头上。 瘟疫和雪灾不一样,雪灾乃是一时之灾,即便是没有人治理,顶多也就是冻死的人多了些,可瘟疫一旦爆发,根本无法控制,虽然元阳道长成功说对了雪灾的一切,但瘟疫这么大的事情他还值得相信吗? 苏轩一时间有些犹豫,苏世又道:“此事应当是可靠的,我按照元阳道长所说的方法找到了能造药的人,他也说此法他从前从未试过,但若是想要控制瘟疫却十分有效,或许可以一试。瘟疫一事事关重大,若是消息传出去容易造成恐慌,即便是有药也无法安抚百姓的情绪,所以此事只能暗中进行。皇兄你是太子,无论是私下和皇上说也好,你自己暗中操作也罢,这件事情由你来做最合适不过。” 苏世心中在想些什么,苏轩其实很明白,他知道苏显瑜忌惮苏世,如果被他知道苏世还有如此可通鬼神的手段必定会对苏世起杀心,而苏世将此事交给自己不过是想让自己这太子之位坐得更为稳固,若是有治疫的大功在身,任凭苏意再怎么蹦跶也无法撼动他的地位,可苏轩却并没有立刻答应苏世的请求。 他忽然明白了除夕夜里顾庭笙专程来一趟让他不要插手之事究竟是什么,瘟疫一事事关重大,大炎王朝如今本就因为军需贪墨案朝堂震动,若是瘟疫一事再传出去必定会造成恐慌,再说那“神药”的做法听起来就不像是正经大夫,也是不能张扬的。 他这个太子虽然并无多大建树,却也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东宫,这件事情他不能插手。 “佩珩,你听我说。” 苏轩比了个手势让苏世先坐下,这才说道:“你所说的神药的确要耗费巨大的财力,日后治疗瘟疫也是一桩浩大的工程,听你的意思这个药材并不能量产,只能从现在开始储存,到时候够不够用还是两说,而朝廷不可能提前派发银子,到瘟疫爆发之时若是你有药不发又会被说是不仁不义,朝廷恐怕拿不出多少银子来赈灾,到时候做药之人若是没有雄厚的资金恐怕会赔得血本无归。你听我说,我可以来替你筹集银两,但是这件事情还是要由你来做。” 这一大串的理由听得苏世无奈至极,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想到过,应对的方法也早就和舒湄商量过了,这笔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若单纯是为了赈灾其实他们也能拿的出来,顶多不过是日子过得难受些,但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他们两人谁都不想做一个倾家荡产救灾换一个好名声最终却要任人鱼肉的傻子,这笔银子必须赚回来。 他们也早就商量好了对策,苏世说道:“你说的就好像是我此次过来是专程打秋风来的似的。” “怎么会?” 苏轩失笑,正想说些什么,苏世却打断了他,解释道:“是我刚才没有说明白,关于银子的问题也已经有了解决办法,你不必担心,即便是东宫,恐怕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来吧。这件事情,对你没有害处,你接下来比我有用得多。” 这些年来苏轩一直都认为自己对那个皇位并无兴趣,也的确是在真心实意地为苏意铺路,但这样的事情两个人即便是兄弟也不可能拿出来讨论,毕竟太过虚伪,还平白惹得人猜忌,治疫乃是大功德,若是苏世能揽下这个功劳,即便是日后皇帝鸟尽弓藏也不能轻易动他。 苏世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对此毫不在意,苏轩叹了一口气,说道:“昨日点苍先生来找过我。” …… 身为一个小小宫人,竟敢谋害人命,更何况这条人命还是当朝太医,紫珠的下场可想而知,紫烟作为从犯,挨了板子也不好受,这会儿正趴在床上哀哀地叫唤,舒至曦不是一个爱和自己过不去的人,紫烟都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自然是伺候不好她的,但有些事情吩咐别人又不好,因此只过了几日,在紫烟才刚刚能走路的时候就把她喊了过去。 一个时辰过后,紫烟一瘸一拐地来到了辛者库,这些日子以来,舒至曦虽然备受冷落,可她毕竟是嘉靖王府的人,这宫里的人看人下菜碟针对的也只是一生被困在这宫帷之中的妃嫔皇嗣,对于这样的外来者,即便是苛待也不会做得太过分,毕竟谁都知道舒至曦不可能一直住在宫中,她的母亲是当场长公主,因此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有几分薄面的。 而紫烟作为舒至曦的一等丫鬟,自然不会受到太多刁难,只使了一点银子就见到了想见的人。 阴冷的屋子里,面前之人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才短短几天时间人就瘦了好几圈,染血的伤痕从单薄的衣服上沁出来,难以想象在那衣衫之下是怎样的遍体鳞伤,她的一双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在看见紫珠的时候激动地叫喊起来,只可惜嗓子沙哑得厉害,像是一只想要吸人精气的恶鬼,只能发出一阵嘶哑难听的气声。 紫珠显然是被她现如今的模样吓了一跳,哐当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扶她:“紫珠,你没事吧!这些奴才不要命了,怎么能把你打成这样?!” 这些日子就如同地狱,没日没夜的变大羞辱已经让紫珠的精神濒临崩溃,在看见紫烟的时候哪里还能记得起来当日大厅之上她一口咬定是自己杀了季晚? 她像是看见了救星似的死死地拉着紫烟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嘶哑着嗓子说:“紫烟,你是来救我的?是小姐让你来救我的……你快带我出去,我不要呆在这里……好可怕,你快救救我,救救我……都是鬼,啊——这里好可怕,你不要把我留在这里,你去告诉小姐我知道错了,我做什么都行求你带我离开这里,求求你,求求你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出宫 她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话语又颠三倒四根本听不出究竟在说些什么,紫烟方才刚见到她时被吓了一跳,动作太过剧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又看见紫珠的反应,她的手抖了一下,把死死攥着自己手腕的紫珠给拉开。 紫珠的激动的神色顿时暗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后退几步去捡东西的紫烟,这才终于想起来今日的一切究竟是拜谁所赐。 紫烟将方才丢掉的食盒重新收拾好,拿出里面已经被颠散了的精致饭菜,一一摆在紫珠面前,说道:“我知道你在这里受苦了,但是小姐现在的处境也不好,你先忍忍,等熬过这一阵子,小姐会救你出去的。” 面前的饭菜做得精致,却因为天气太冷而结了一层白色的油花,虽然还不至于是残羹,冰冷的饭食没了烟火气,即便是再怎么精致珍贵也变得狼狈不堪起来,那些往日里只会出现在舒至曦桌子上的饭菜如今就这样被摆在紫烟面前,像是一张无声的笑脸,张着血盆大口要把紫珠整个吞没。 她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突然尖叫一声猛地向后退去,她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不知从哪里爆发的力气疯狂地向外爬去——她的双腿一动不动,像是已经完全废了。 紫烟却注意不到这许多,见她要跑直接冲了上去把她抓起来,紫珠就疯狂地去推她,打她,奈何她在这里的几天,就已经耗光了精气,方才的挣扎像是垂死前的回光返照,挣扎了一阵后便再没有了力气,无力地躺在冰冷的床上,呼吸声重得像是哮喘病人。 “小姐的秘密不能泄露出去,虽然我相信你不会出卖小姐,可活人的嘴远没有死人闭得紧,你放心,小姐会善待你的家人的。”紫烟的脸在刚才的推搡中被划了一道血痕,她一手捂着脸,喘着粗气说:“你活着的时候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这顿饭就当做是小姐给你践行了,你好好吃完,我还要回去复命。” 自古以来,兔死狗烹的例子不胜枚举,更何况这条狗还知道了主人的隐秘,那就更不能留,紫烟知道那饭菜里面都加了什么,这辛者库里冤死的亡魂不知几何,只不过是一个犯了错的小丫鬟,即便是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在深宫之中一点水花都激不起来。 舒湄此刻坐在出宫的马车上,心中感慨万千。 这才短短三日,元阳道长就已经坐上了国师之位,大炎朝往前数几代,这个位子被废黜已久,如今被苏显瑜重新提出,竟无多少人反对。那大雪的预示显然成为了元阳道长的垫脚石,在这大炎王朝中,能有这样一个声望如此之高的“得道高人”相助,可想而知是一件多么可怕之事。 马车一路行驶到一座院子前才停下,白茗看了一眼空白的牌匾,满脸疑惑:“这地方看着荒无人烟的样子,竟然还有这么大的一座宅子?” 两个丫鬟扶着舒湄下车,舒湄闻言也打量了周围一眼,果真是荒郊野外,今日之事苏世并未和她说起过,所以她也不知道苏世这究竟是打得什么算盘,只好说道:“进去看看。” 这车夫是苏世的人,他已经提前和舒湄说过了,因此即便这场景诡异得像是一场并不高明的拐卖妇女犯罪现场,舒湄也并未生出一点疑心,向平儿使了个眼色让她上去敲门。 古旧的铜环拍在大门上,清脆的敲击声仿佛可以在这旷野里飘出很远,屋子很快被人打开,一个少年从里面探头出来,见到来人,笑意便先涌了上来:“是主人的客人吗,快进来。” 说着那少年一回头冲院子里喊了一声,里面便传来几声回应,平儿一看这情况觉得颇为惊奇,问道:“你认识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稍后姑娘便知道了。”那少年也不怕生,冲平儿颇为神秘地一眨眼,招呼着舒湄进去,舒湄看了里面一眼,显然是刚刚翻新的旧宅院,想必是苏世特意准备的。 舒湄一点头,带着平儿和白茗进去了,那少年领着三人一路往里走,一路上都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孩子探出脑袋来好奇地往这边张望,平儿“嘿”了一声,对白茗说道:“这家主人倒是有趣,一个老人家也看不见,也不怕这些小孩子做事不稳重。” 毕竟这是在别人家的院子,况且目前的情况也不明了,因此白茗觉得这样议论别人不太好,轻咳了一声准备提醒平儿一声,却听见舒湄道:“你自己能有多大?张嘴闭嘴就小孩子的。” “所以我自己也不稳重啊。”平儿抢白了一句,没给舒湄教训自己的机会,白茗见此也就不说话了。 那少年很是热情,没一会儿便将舒湄领到了大厅中,几个丫鬟早就在这里等着,见舒湄到来,都是高兴地给她行礼,热情地端茶倒水,那少年道:“您还请稍后片刻,主人很快就到。” 说着又对平儿和白茗说:“还有这两位姐姐,舟车劳顿的也辛苦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这样听起来此地的确是为了迎接舒湄的到来而准备的,舒湄看着这地方,难得地放松,就听见白茗说道:“多谢这位小哥了,我们是服侍郡主的,不累。” 无论是在哪家,那都是没有丢下主子自己去休息的例子的,白茗愈发觉得这地方不同寻常,这里的所有人看上去都似乎并不怎么懂礼数,虽然招待还算周到,可奴仆都没有奴仆的样子,像是刚从人牙子手中买来还没调教好的低等仆人。 看着这老旧的宅子,白茗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心中浮现出一层担忧。 舒湄并不知道白茗的心思,她看了一眼神色明显暗淡下来的那少年,笑道:“平儿、白茗,你们就先去休息吧,这里还有她们伺候,不必担心。” 舒湄下了命令,白茗和平儿才敢离开,相比于白茗的忧心忡忡,平儿倒是对这地方充满了热情,没一会儿就和几个胆子大些的少年打成了一片。 “地方简陋,许多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添置,让你受委屈了。” 听见这声音,舒湄一下子笑了出来:“我可是锦衣玉食和吃糠咽菜都能接受得了的,这点和你一样啊。” “我怎么没觉出来。”褚子桑从大厅外走进来,说着还摸了摸下巴,在看见舒湄的时候“噫”了一声,说道:“闻名不如见面,郡主当真是一位国色天香,秀色可餐的大美人。” 第二百三十七章计划 “去你的。” 舒湄和褚子桑初次见面时,他就说过,若子湛是一位女子,那必定是国色天香秀色可餐,可惜白白生成了男子,多少痴汉都要流泪了。 如今也算是褚子桑初次见到舒湄的女装,顿时想起当时的评价,自觉那句话说得丝毫不差,顺嘴就说了出来,惹得舒湄笑骂了他一声,这才看见跟在褚子桑身后进来的苏世,和他打了个招呼:“佩珩,过年好啊。” 苏世并不知道褚子桑和舒湄的这一段往事,听见这么一句赤裸裸的溜须拍马,好看的眉头皱了一下,又听见舒湄喊他,顿时又被这熟悉的烟火味包裹了,他笑了一下,真心诚意地和舒湄互道“过年好”,又对褚子桑说:“你若是对其余女子也能如此殷勤,褚大人就不会如此愁苦了。” 若是让褚唯扬知道褚子桑敢对女子说话如此轻佻,不剥他一层皮都算是轻的! 褚子桑像是不认识苏世似的看着他,痛心无比:“行行行,你也是丰神俊朗天人之姿行了吧。” 苏世:“……” 舒湄:“哈哈哈……” 成王殿下的醋坛子翻了,吃的是褚子桑的醋而并非是舒湄的,他原本以为舒湄随口就爱撩拨人乃是天性,这会儿才发现褚子桑竟和舒湄是同道中人,两世不曾发现的属性今日竟能得一见,苏世忍不住反思,难不成当真是自己的思想太过古板? 然而他这“吾日三省吾身”的良好习惯还未想透彻,就听见了舒湄的笑声,他无奈地看向坐在原地屁股都没挪一下的舒湄,说道:“这地方你觉得如何?” “不错。”舒湄憋了一下,还是没能忍住嘴角的笑意,只好举着拳头轻咳了一声,说道:“这里的孩子都是你信找来的吧,可信么?” 舒湄又不笨,自然能看出这些孩子和高门大宅里家生子的区别,她下意识想到了苏世曾说要让她看看制药的人手一事,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苏世道:“都是雪灾里活下来的孩子,底子很干净,你放手去教,无事。” 从始至终,舒湄对自己的定位都是“技术工”,既然苏世说了没问题,那她也就不再操心,又听见褚子桑说道:“你们这么快就商量这些有什么用,现在这还什么东西都没建好呢。” 想想也是,短短的几天之间,哪有那么快就把所有的东西建好,苏世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宅子后面通着制药的作坊,都是按照你的要求来建的,你随时都可以过来,宫中我已经打点好了,你在这里不必回去都没有问题。” 苏世言出必行,说了要接舒湄出宫那必定是要做到的,但是舒湄没有想到,他居然能让自己完全摆脱皇宫,这份手段就过于可怕了吧? 舒湄惊讶地看着苏世,而深知苏世这些日子苏世都做了些什么的褚子桑像是没眼看似的转过头去,一脸“世风日下”的难以忍受,片刻后实在没憋住,说道:“今日本就是邀你过来看看,这地方是我名下的产业,隐蔽得很,即便是锦衣卫都查不到,只是你那两个丫鬟不能一起带着,她们得去跟着‘郡主’。” “金蝉脱壳?”舒湄有些惊讶:“宫中事物复杂,弄一个假的过去太容易露馅,况且你们在哪里弄的另一个‘郡主’?” “易容呀!”温眠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他并未跟着舒湄进宫,此次想必是被苏世找过来的,听见舒湄来了,放下手里的事情就赶了过来。 过了这么长时间,温眠早已克服了“成王殿下不再是主子”的恐惧,即便是在苏世面前也能本性毕露,听见舒湄的话后自然无比地插了一句嘴:“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一副对易容术了解无比的样子,怎么这会儿完全不知道?” 舒湄哪能说自己那时候完全是在诈温眠? 她一挑眉,说道:“我以为易容术只能掩盖原本的样貌,原来还能完全易容成另外一个人吗?” “当然可以,我跟你说,这易容一道……” 温眠比褚子桑还讨厌,苏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打断了他兴奋得过了头的喋喋不休:“只不过是工序复杂些,也不是办不到,你若是感兴趣,我找人教你。” 被打断的温眠很是无辜,感觉到一道奇怪的视线,一转头才发现褚子桑一副对他十分同情的目光,他顿时更是莫名其妙,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不、不必了。”虽然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十分心动,但舒湄自认为精力有限,弄好这些药物就很耗费心力了,这些东西还是算了:“可即便是这样,每个人的性格也都不同,即便是模仿得再像,也总会有露馅儿的时候。” “不会。”苏世说道:“到时候皇上会将你从宫中放出来,除了你的两个丫鬟,你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不会有。” 说道这里舒湄才“哦”了一声,她本就觉得苏世不会做如此愚蠢之事,现在想来他应该是在暗中做了一些事情逼得苏显瑜不得不将她“单独软禁”还是怎么,弄一个替身过去就足够应付了,这样她可以一心一意地应对制药一事,不知道省了多少心力。 他们二人在这边说话,舒湄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问:“昀卿?你方才说这宅子是你的?” “怎么?”褚子桑一挑眉,用膝盖想都知道舒湄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不由得一撇嘴,说道:“虽然我在家不怎么招待见,但这么一个地方偏远还又老又旧的闹鬼屋子还是能有的吧?” 舒湄:“……” 虽然她的确是想问这个问题,但被褚子桑这么一说怎么感觉自己在找茬? 苏世笑了一下,又听见温眠“哇”了一声,说:“是吧是吧,所以依我说人这一辈子还是要靠投胎投得好,我们这种拼命百姓累死累活地不也是买不起闹鬼的宅子?” “那你下次投胎去找一夜千金的那地儿去?可比生在高门大宅里省心多了,还有钱。” 舒湄好笑地听着温眠的“投胎理论”,忍不住说了一句,温眠反应了半晌才想起来当时画舫之上自己说过的话,当即炸了毛:“这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拿出来说?” 他们这说的又是什么事情? 苏世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忽然对于舒湄过去的一切都生出了好奇,关于她过去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和什么人一起……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想知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就好像每个人都比他们之间更为熟稔…… “温眠。” 苏世忽然喊了他一声,打断了正在炸毛的温眠,这让正在说话的三个人都忍不住看向他,便听见苏世说道:“后山很多东西都没收拾好,你去看看。” “没有啊,我刚刚看过了,都差不多了。” 温眠完全不知危险到来,说完这句话只感觉褚子桑同情的眼神更凝实了些,紧接着就听见苏世说道:“再检查一遍。” 温眠:“……” 旧主子也是主子,他只能低着头沮丧离开,褚子桑看着他的背影,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口气:“唉,可怜。” 第二百三十八章约定 “你别闹。养菌的作坊的确要求很严格,多检查几遍也好。”舒湄完全没体会到苏世的用意,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又转向苏世,说道:“要不我去看看吧,现在把好关也免得日后麻烦。” “也好。”苏世一本正经,就好像他单纯只是派温眠去做些事情似的,说着又看向褚子桑,征询他的意见:“你去吗?” “我去做什么?”褚子桑一耸肩,并不想一路上继续承受苏世的目光,他的好友于“重色轻友”一道之上颇有天赋,褚子桑有些伤心地捂了捂胸口,说道:“那地方什么都还没有,哪有百草堂的作坊神奇,不去。” 褚子桑和舒湄的关系竟好到已经参观过百草堂的作坊了。 苏世抿起唇角,没说话,他记得王继曾说过百草堂的作坊管理十分严格,从未有外人入内,他当时并不怎么在意,却没想到褚子桑竟去过。 不得不说,褚子桑毕竟是比舒湄多认识苏世几年,从他木然的脸上几乎能清晰地读出他在想什么,而舒湄却还是对此时的气氛全然不觉。 褚子桑气了苏世一把,心中出了一口恶气,冲舒湄比了个手势,说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去看看那些孩子,你总不能一直在这儿。” 说的也有道理,如此一来舒湄也就有事可做,苏世早就准备好了衣服,舒湄换上男装后便随着苏世去见了见这些孩子。 走到一半的时候苏世却突然停了下来,他脸上难得闪过一丝纠结,舒湄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苏世抿了抿唇,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递给舒湄。 “郡主从去年归京以来便诸多不顺,我想着嘉靖王府大约也没什么人真心实意地想给你驱灾避难,便包了点压岁钱。”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过年好。” 舒湄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苏世,脑袋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攻势搅成了一锅粥,思绪难免跟不上去,吐出一个“你……”字来就没了下文。 苏世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那日见到苏轩后,他有些后悔没有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就给舒湄也包上一个,留待今日才再次有机会和舒湄见面,他轻咳了一声,试图说些什么将这个怎么看都过于突兀与亲密的动作给圆回来,舒湄却后知后觉地笑了出来。 她毫不推辞地接过那荷包,当着苏世的面掂了掂,眼睛都亮了起来:“我今年可没收过这么大的红包,谢谢!” 舒湄亮晶晶的眼睛取悦了苏世,他好不容易才压下翘起的嘴角,平静道:“嗯。” 这得是别扭成什么样子啊? 舒湄好笑地看着苏世,一手将红包揣进袖子里,一边感慨:“难怪要支开昀卿,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惊喜,不过我可没有成王府财大气粗,身无分文呐。” 眼看着舒湄若有其事地摇头,苏世明知她是故意抱怨,仍是接话道:“我痴长你几岁,本就没有让你回礼的说法。” “那可不成。”舒湄一回头十分认真地看着苏世,笑嘻嘻地说:“嘉靖王府也是要拜年的,送到成王府的东西我也能夹带点私货,到时候就看你找不找得到了。” 舒湄要将他送的礼物掺在嘉靖王府的礼单里,送的究竟是什么苏世可就真不知道了,他难得生出一分期待,笑道:“好。” 两个人就像是完成了什么隐秘的约定般,周身的温馨气氛任飞雪都吹不散,就这么一路闲聊着走了下去。 雪灾以来,苏世不单单去过城隍庙,还有因为其他原因活不下去的孩子,底子干净性子也好的都被挑选到了这里,而还有其他牵绊的也都安排了其他的事情,总不至于饿死。 经由苏世亲自挑选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看着集中在院子里的二三十个孩子,他们最大的也就十五六岁,小的才七八岁,一个个的虽然瘦弱,但脸色还不错,从方才的表现来看苏世应该是告诉过他们舒湄会过来,刚才接待舒湄的那名少年“呀”了一声,有些惊讶地看着舒湄。 舒湄朝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含着笑意看着他,轻声道:“别告诉其他人。” 苏世:“……” 这些孩子被集中在这里,是因为苏世告诉过他们今日会让他们见一个十分重要的客人,日后他们所有的事都要听这位客人的,这些孩子自然会将舒湄视为恩人,那少年被舒湄这样一笑不由得脸红了起来,忽然生出一种“这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的感觉,所有的孩子里面只有他是最特别的! 这么一想他瞬间就下定决心绝不泄露这个秘密,看向舒湄的眼神变得十分坚定。 这些长在乡野之间的孩子,其实并不一定比高门大宅里的笨,也不一定比他们单纯,但苏世挑选的却都是性情好的,见到这一幕不由得笑了一下,此次的安排是过于匆忙了些,但这些人或许会成为舒湄最大的助力,或许也不一定会出事。 虽然心中是这样想的,但苏世还是不动声色地往舒湄和那少年中间一站,因为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隔多远的缘故,苏世忽然插进来就显得十分拥挤,舒湄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自然也就错开了那少年的目光,疑惑地看向苏世。 却见苏世面无表情,似乎方才只是从那里经过似的指了指站在少年们身后的那些人:“除了这些孩子,这些仆从都是以前王家培养的,整座宅院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中,你什么都不必担心,若是有事情要办也可以吩咐他们,温眠和他们相熟,你吩咐温眠也行。” 舒湄盯着苏世木然的表情看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移开目光,看了一眼他指的那些人,笑道:“知道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还当真不用操任何心,说真的我日后百草堂若是开不下去了就去成王府投奔你。” 这样的话舒湄也不是第一次说,但苏世却是第一次回应,他想起舒湄和褚子桑、和温眠之间的笑闹,下意识地说:“欢迎之至。” 舒湄:“……?!” 苏世偏过头来对她笑了一下,桃花眼里像是含了一汪春水,眼尾翘起的弧度勾人心魂似的像是要把舒湄整个囫囵吞进去,只这么一笑,舒湄就立刻色迷心窍,不知今夕是何夕了,瞬间将苏世所有的异常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呆呆地看着苏世大脑空白。 她猛地回过神来,逃也似的转过头去,低声喃喃了一句:“你可别撩拨我啊。” “什么?” 苏世听清,问了一句,舒湄却后退了一步赶紧说道:“没什么,带我去看看他们住的地方吧。” 说着舒湄便拉住一个小孩子,哄着他说话,苏世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并未听清舒湄都说了些什么,但是却能看出来舒湄的躲避,这种感觉让苏世有种无处着力的感觉。 太过分了,苏世想,从前总是往他面前凑,将他撩拨得心烦意乱后就脖子一缩万事不管了,太过分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一步三算 苏世自小长大的环境就注定了他是个即便心中已经是熔岩滚滚,表面上也要波澜不惊的人,包裹在身上的铠甲铜墙铁壁似的裹住他所有的情绪不肯流露分毫,因此管杀不管埋的舒湄并未接收到苏世的怨念,牵着一个孩子往别处走,走出了许远才发现苏世并未跟上,于是转身喊他。 隔着老远,苏世都能想想到舒湄脸上的无辜,他轻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苏世选择今日带舒湄来这里不是没有原因的,他早已习惯一步三算,怎么可能如此草率地将舒湄接出来? 皇宫之中,程贵妃满脸愤怒地从庄妃宫中出来,身后还传来庄妃的笑声:“程姐姐走慢些,程家如今也就靠着姐姐奔走了,若是摔坏了可怎么得了。” 程贵妃身边的小宫女气不过,转身就要说话,却被程贵妃喝止了:“走、去慈安宫!” 季太医被杀一事原本是按下处理的,可因为舒湄身为半年来京城中“有名”的人物,如今又背了个妖孽的名头,和她有关的任何不祥之兆自然都会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传出去,加上舒湄大年初一在季家大闹的那一场,即便是皇室,也封不住这样大的口。 苏显瑜显然明白这样大的事情越是压制就越是会反弹,因此直接将事情全部揭开来——反正是嘉靖王府的内斗,他两边都不偏袒,世人也说不了他什么。 而随着事情的揭开,悠同殿中的毒蛇自然瞒不住,紧接着遭殃的就是程书颖,私带毒蛇入宫,谋害王侯子嗣,无论是哪一条那都是死罪,所有的事情全部爆发,今日程贵妃接到消息时都快疯了,第一时间来找舒湄和舒至曦。 她们二人是所有事情的起源,只要得到了她们二人的原谅,说不定程书颖还有一条活路,可舒至曦本就怀疑是程书颖不顾她的死活想借她的手除掉舒湄,到了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放过程书颖?且不说放过程书颖就意味着她自己也有嫌疑,即便是没有这一层顾虑,她也绝不会原谅一个胆敢利用她的贱人! 因此程贵妃在舒至曦那里是碰了一鼻子的灰,在心中将舒至曦恨死了,如果不是因为舒至曦,程家哪里能摊得上这样大的灾祸? 原本程贵妃还想着念在舒至曦和程书颖原本的交情不错的份上觉得她能帮程书颖说话,谁知那小贱人翻脸不认人的速度比先前对杨琇时更快,程贵妃心中暗恨,此时却也无能为力,只好硬着头皮去求舒湄,谁知舒湄竟一大早就出了宫,没有一点规矩,这宫中是你想出就出想进就能进的吗! 这样一来程贵妃的这两条路就都被堵死了,她只能去求曲太后,半路上遇到苏意,见到他时程贵妃眼前一亮:“意儿,你可算是来了,从昨天开始你都去哪里了一直不见人影,出大事了知不知道?快,你先跟我来,我路上慢慢跟你说这件事情,你皇祖母最疼的就是你,你快来替她求求情,我和你说这件事情……” “母妃,”苏意看着焦急的程贵妃,连着喊了好几遍才好歹是安抚下了她的情绪,这才说道:“母妃你听我说,我们不能去求皇祖母,更不能去求父皇。” “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程家那可是母妃的娘家,是你的靠山,现在书颖被人算计,你就这么看着?你……” “母妃你别激动,先坐下来。” 苏意扶着程贵妃坐下,好不容易才让她平静下来,程贵妃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道:“你说。” …… 程家。 程书颖私携毒物入宫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皇上虽然还没有下最后的通牒,但这事情已经是算是证据确凿并且已经传得人尽皆知,整个程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程书颖跪在程昱面前,捏着帕子哭得梨花带雨,程夫人也跪在一边求程昱放过程书颖,说些什么都是我教导不周之类的话,程昱更是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程书颖和程夫人皆是一抖,连哭声都小了许多。 “你还敢说!出的都是些什么馊主意!”程家原本就是商户,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大概是祖坟冒了青烟,他气得手都在抖,指着程书颖骂道:“妇人之见!鼠目寸光!皇家的事情你们也敢去掺和,嫌自己命长了是吗?!愚蠢!愚蠢!” 程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还是说道:“老爷,话不能这么说,是您先答应长公主的,还说这是程家飞升的好机会,这个计划也是……” “闭嘴!”程昱被戳中痛处瞪大了眼睛:“你还有脸说!计划失败了,你们就应该收手!让舒家的那两条毒蛇斗去!你们倒好,不赶紧离得远远地反倒是拼了命的往前凑!就算是要帮舒至曦也动点脑子吧!就算是嘉靖郡主真的死在了那毒蛇嘴下,你以为查不到你身上?到时候为了平息嘉靖王的怒火,整个程家都要跟着遭殃!” 程书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委屈,闻言忍不住顶了一句嘴:“那也不能全怪我,这些事情都是舒至曦让我做的,她也逃不了关系。” “你真是头蠢驴啊!真蠢!”程昱恨不得在程书颖脑袋上开个洞出来看看那里面装的究竟是几年的稻草:“杨琇的事情还不知道教训吗?那舒至曦就是条毒蛇!事情爆发还指望她给你兜着,你长没长脑子!” 今日消息传出来,程书颖已经被吓了一跳,被程昱如此教训也生出了火气,一梗脖子就是不认错:“我难道不是为了程家吗?是你一直说程家就是商户出身,比不了这个比不了那个,我想程家好,这也不行吗?!” “孽障!” 程昱啪的摔了茶碗,滚烫的茶水四溅,全部洒在了程书颖身上,她尖叫一声捂着脸惨叫起来,程昱瞪着眼睛看她,余怒还未消,程夫人先是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着急地扑上去看程书颖究竟怎么样了,血迹从程书颖的指缝中流出来,这让程夫人崩溃的叫了一声。 “书颖,老爷,老爷快去找大夫啊,书颖的脸……书颖不不要着急,快……快起来……” 对于绝大多数女人来说,脸绝对是最重要的,程昱一听这话刚开始还不相信,随后才看见了血,这才终于慌了,赶紧让人去找大夫,大厅里直接乱了套,混乱持续了很久才停下来,怒火过后,程昱颓然地捧着脸,心里一团乱麻。 程书颖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那盏茶的碎瓷片划伤了她的脸,毕竟是会让他担心的,而程家现在的情况又是一团糟,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过了许久程夫人回来了,程书颖的情况并不乐观,伤口很深,可能会留疤,然后声泪俱下地求程昱想想办法,说程书颖这一辈子可能就已经毁了,如果再因为舒至曦一事受到牵连,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看能补救多少。 他疲惫地站起来,准备入宫去找找自己的那个备受宠爱的妹妹求个情,说到底程书颖这个脾气也是程贵妃给惯出来的,以往犯了什么错也都是程贵妃给吹几句枕边风就没事了,这一次她也是要帮忙的。 程昱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就要进宫,可才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了程贵妃身边的管事太监,他心中一喜,迎了上去:“公公,您这怎么过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快里面请。” “不必麻烦了,这次我过来,想必你也猜得道,就是为了程小姐的事。” “是是是,书颖给贵妃添麻烦了,我已经教训过她了,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嘛,都会犯错的,这……” “程大人,”总管太监打断了他,说道:“孩子嘛,都要长大的,程贵妃今日病了,受不得刺激,我是来告诉你一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不要麻烦娘娘了,若是娘娘有个万一,你们也担当不起是吧。” 听见这句话程昱身体晃了一下,唯一的希望彻底破灭,他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可事实是不论不接不接受都摆在那里的,舒湄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将程家的消息当做消遣和平儿白茗说了,平儿满脸得意,激动地一拍大腿:“这就是恶有恶报!” 说着便兴奋地和白茗讨论程书颖最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舒湄就靠在车厢上听着他们说话,任由思绪飞了出去。 苏世今日把她叫出来,显然是为了让她避免和程贵妃正面碰上产生矛盾,而等到程家事情落幕,舒湄在这件事情之上完全无辜,才能和程贵妃达成下面的共识。 虽然并不知道苏世在其中究竟做了什么,将时机把握得如此巧妙,但接下来的时候可就是由她全权把握了。 “去柳府。” 这一场大戏,生旦净末丑,总归是要到齐了才是。 第二百四十章相求 自从舒湄进宫以后,柳如绵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找舒湄,所以对于大年初三舒湄登门拜访这样的事情,柳家众人几乎是受宠若惊了。 舒湄到的时候几乎受到了柳家全体人员的热情招待,包括之前舒湄从未见过的柳如绵的兄长和母亲,足可见柳家对于舒湄的重视。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传言中柳如绵原本是个庶女,而其母亲被扶为正室后,原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柳家嫡小姐就彻底的不见人了,据说是抑郁成疾病了,真实情况就谁也不知道了,反正在这京城之中,也不过是一个几品小官,若不是柳如绵突然得了和柯彦的婚事,柳家的名字还不一定能有多少人知道。 舒湄看了一眼站在柳如绵身后的男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问:“这位是?” “哦,这是我的兄长,让郡主见笑了。”说着柳如绵转过头去喊柳舟:“哥,哥过来。” 柳舟看着个子挺高大,胆子看起来却并不怎么样,听见柳如绵的声音迟疑地看了自己母亲一眼,柳夫人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他这才向柳如绵走过去,柳如绵便拉着他说道:“这是郡主,快行礼。” 柳舟看了看柳如绵,又看了看舒湄,笑了起来:“你长得真好看。” “哥!”柳如绵狠狠地瞪了柳舟一眼,又赶紧把他拉回来,柳覃也赶紧跟在一旁赔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郡主恕罪,我这儿子这儿不太好,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计较,绵绵,来,你快带郡主去里面坐,好好招待郡主。” 柳覃膝下只有柳舟这么一个儿子,按理说柳如绵的生母在家中的地位不低,可从前听柳如绵讲起时她在和柯彦定亲前在家里的日子却并不怎么好过,舒湄专程派人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柳舟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日一见,舒湄心中也就有了些底,不由得笑起来:“柳公子赤子丹心,无妨。” 柳覃明显是被舒湄这一句“赤子丹心”骇得一身冷汗,尴尬地擦了擦额头,忙称不敢,柳夫人也知道柳舟说错了话,低声教训了他几句,一家人诚惶诚恐道到了歉,舒湄都笑着表示不所谓,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柳家其他人也就识趣地离开了,只留下她和柳如绵单独相处。 对于舒湄的亲近,柳如绵自然是“受宠若惊”,她的目标是苏世,依照舒湄和方唐的关系,只要是在她身边那必定是会有和苏世见面的一天,她十分有信心只要见到苏世,必定能够将他拿下,而至于苏意所说的条件,那就要等舒湄没有了利用价值之后再给他办了。 总之,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柳如绵对舒湄十分热情,舒湄这段日子也见了不少风浪,说着说着就感慨起来,又是什么妖孽啊又是姐妹不和之类的,柳如绵便安慰她,说那些都是风言风语,请她不必在意。 舒湄就说现如今也就是有柳如绵肯如此相信她了,自然是感动无比,还十分自然真诚地掉了几滴眼泪,柳如绵十分耐心地哄她,语气表情十分真诚。 于是二人自然也就聊到了关于程书颖之事上,舒湄说道:“这件事情其实我知道的,程姑娘就是受害者,整件事情原本是我妹妹做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程姑娘头上。” 柳如绵对于舒湄的“开诚布公”十分惊讶,这种事情都已经算得上是宫廷隐秘了,可舒湄却愿意向她倾诉,她顿时生出一种自豪来,语气更是真诚了几分,劝道:“程姑娘的性子……其实她本也是咎由自取,郡主你不必如此自责,初次见面是程姑娘就对郡主不敬,想必她也是心甘情愿被四小姐利用的。” 听到这里舒湄更加沮丧,她又说:“不论怎么说,程姑娘毕竟还年轻,我实在是不想让她重蹈杨琇的覆辙,她……即便是看在程贵妃的面子上她能逃过此劫,可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日后要怎么嫁人。” “嫁人?” 柳如绵心中一动,舒湄又道:“是啊,以程家的身份,原本就算是嫁给王公贵族也是不差的,可出了这样的事情,说一句不好听的,即便是柳公子恐怕都不愿意招惹这个祸事,哦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柳公子不好的意思,只是……” “我明白的郡主。”柳如绵冲舒湄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这让本就自觉说错了话而不好意思的舒湄更加歉疚了,于是一低头不说话了。 柳如绵也沉默着,眼里却疯狂地翻涌出不一样的神色,程家仗着家中出了一个受宠的贵妃,从一个小小商户混得风生水起,在这满城勋贵之中算得上是一个暴发户,可对于柳家这样的来说,程家却也算是他们高不可攀的门户了。 “那个……”舒湄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颇为不好意思地开了口,说道:“其实我真的觉得柳公子挺不错的,他虽然看着不谙世事,但双眼清澈,这样的性子无忧无虑的,也是一件好事。” “嗯,我知道。”柳如绵低落极了,勉强笑着说:“我家这一代只有我哥这一个独苗,现如今父亲还在壮年,自然是无忧无虑,可世事无常,说一句不好听的,若是父亲出了什么差错,他一个人可怎么过得下去,我虽然有幸和柯家结了亲,可柳家人微言轻,我在柯家说话必定是没有分量的,往后的日子,我哥他……唉。” 这个道理谁都懂,舒湄担忧地看着她,说道:“你也不必如此忧心,等你哥哥日后成了亲,有了妻儿,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都是能帮衬一二的,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一定,或许也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 “郡主说得对,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了也说不一定。” 话虽如此,可柳如绵看起来却仍旧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舒湄便不好再说什么,两人一路沉默着,柳如绵瞪了半晌也没听见舒湄说话,暗恨没有时机,于是只要一咬牙,突然停了下来,对着舒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郡主,我知道这件事情听起来很奇怪,但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还请郡主帮我。” 舒湄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她:“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哎呀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我一定是会帮你的,你快先起来。” 可柳如绵态度坚决:“郡主,此事乃是我一己之私,请郡主先听我说完。” 舒湄没有办法,只好由着她去:“那好,你说。” 如此一来柳如绵才面露感激,她双目盈泪地看着舒湄,动情道:“不瞒郡主说,我们家的情况早就不好了,柯公子虽然对我一心一意,可私底下……私底下……我我没有办法,日后我若是嫁到了柯家他们必定是不会帮我的……” “你等等,你说柯公子怎么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吃瘪 舒湄一直想不明白,柳如绵到底有多大的信心,她凭什么如此笃定自己一个身有婚约之人,能够凭借着九蒙山上的“恩情”和“把柄”让苏世迎娶她,她一定早就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而今日在柳如绵的话语当中,舒湄好像终于摸到了一点端倪。 虽然今日她前来所为的并非是探听柳如绵的计划,但听到这里却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她,可柳如绵闻言却只是满脸惊恐地摇头,求求舒湄不要追问,好像是舒湄在逼迫她似的,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不会透露一星半点。 舒湄自认对柳如绵也有一些了解,见此也就明白了今日自己只会一无所获,便不再追问,配合着柳如绵的声泪俱下流露出同情的神色来,说道:“好好,你既然不肯说那我就不问了,那你想求我什么?” 得到了舒湄的这句话柳如绵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以我家现在的条件,我哥哥定是定不到多好的亲事,若是当真有个什么万一,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郡主,我求求您,您能不能帮我……帮我……”她咬了一下嘴唇,终于说了出来:“帮我去程家提亲?” “你说什么?!” 舒湄不敢置信地看着柳如绵,受到了惊吓似的后退一步,半晌后才低声道:“你疯了吗?程家现如今就是个麻烦窝,你还硬要往里面闯?” “不是的郡主,你听我说……”见舒湄拒绝,柳如绵也着急了,赶紧说道:“程家……程小姐的事情其实只要郡主你肯在皇上面前为程姑娘说几句话,又有程贵妃的面子在,程家一定会没事的,我知道这件事情郡主您是受害者,要你这么轻易地放过程小姐不好,可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现在只有程家……只有程家能帮衬我哥,您刚才也说了,出了这样的事情,程小姐的婚事必定会受到影响,只有这个时候,我家上门提亲,程家才会同意,所以求求郡主您,能不能帮我?” 柳如绵已经把被逼到绝路的姿态摆了出来,舒湄紧皱着眉头看了她许久,才终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你先起来。” “郡主答应了?” “先起来。”舒湄眉宇间有些疲惫,说道:“你哥哥要和谁提亲都没有关系,毕竟这是你家的家事,我不好插手。” 虽然舒湄还没有答应,但听这意思却是已经动摇了,柳如绵顿时激动起来,她感激涕零地握住舒湄的手,激动道:“是我刚才没有说明白,郡主,这件事情对你而言真的很简单,您只要不要追究程小姐的责任,剩下的事情我会去办的。” “你确定?”舒湄神色奇怪地看着柳如绵,毕竟对于她来说,柳如绵的这个消息冲击力太大了,她犹豫道:“程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哥的情况……这真的能成功吗?” “郡主放心!”柳如绵十分郑重地一点头:“我相信只要我足够心诚,程家一定会同意的。”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舒湄没有办法,只好勉强同意了,柳如绵顿时激兴奋起来,领着舒湄说起别的话题来,舒湄估计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这才告辞回了宫。 今日办成了一件大事,柳如绵心中十分高兴,送走舒湄后,柳如绵就去了母亲的院子,正巧柳覃也在,柳如绵便将事情都说了,柳覃能够有机会攀附上程家,那自然是乐意之至,可他也害怕万一柳舟惹怒了程书颖,会让柳家遭受大难,因此一时间有些犹豫。 柳夫人也十分担心,她犹豫着说道:“绵绵,那程小姐性子怎么样?会不会……” “她能够是什么性子?”想起程书颖平日的所作所为,柳如绵嗤笑了一声,她知道柳夫人在担心什么,说道:“我哥那副样子能娶上户部侍郎的女儿再怎么看都是稳赚不亏的买卖,你却还在这里担心这些,若是当真有时间,还不如抓紧时间把他房里的那些通房都收拾了,若是这些人的存在被程家知道了,我可没有把握能说成这门亲事。” 自家的儿子究竟是个什么货色,柳夫人比谁都清楚,被柳如棉这么一说也不敢反驳,悻悻地闭了嘴,柳如棉又说道:“父亲,程家之事您不必担心,我会先往程家走一趟,等事情成了您在去提亲,您放心,程书颖即便是再怎么嚣张跋扈,等到了我们家,我也有的是办法让她说不出一句我们家的不好来。” 柳覃是个什么人? 在柳如绵得到了柯家的婚事后能直接将柳夫人扶正,那必定是个唯利是图并且果断的性子,既然柳如绵已经下了保证书,他干脆就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说道:“好,这件事情就由你去办。” …… 离开柳家的舒湄可不知道柳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回到皇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庄妃一见到舒湄回来就十分热情地告诉她今日程贵妃登门的情景,她一手拉着舒湄,一边说道:“可惜你今日不在,我入宫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她吃这么大的亏,程家不过是个见识短浅的商户出身,能坐到现在这个位子上那已经是顶了天了,程书颖一日日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即便是见了我们这些妃嫔那也是从不放在眼里的,如今惹到了你,可算是让她栽了一回。” “娘娘可千万别这么说,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还都不知道呢,怎么了?” 舒湄满脸迷茫地看着庄妃,庄妃却是一副“你还跟我装”的样子,片刻后还是说道:“还不是为了程书颖的事情?悠同殿里的那毒物就是她带进来的,证据确凿,胆敢谋害当朝郡主,这可不一桩小事,即便是程贵妃再怎么受宠,如今也要受到波及的,不过她也不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也没往里面掺和,可惜了……” 说着庄妃十分可惜地摇了摇头,没有见到程贵妃因为程书颖一事被牵连十分遗憾,舒湄却是皱起了眉头,她的确是装作对今日宫中之事一无所知,但程贵妃竟然会放弃为程家游走,这倒是让舒湄当真惊讶了。 “娘娘您这都快把我绕晕了,方才你不是还说程贵妃专程来了这里找我吗?怎么现在又说她没有掺和到程家的事情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我也没明白。”在这宫中,程贵妃最为受宠,如今好不容易见到她吃瘪,庄妃自然是十分高兴,可被舒湄这么一问,她也是不解地皱起眉头来,说道:“原本她的确是来求人的来着,我都打听过了,她先是去了舒四小姐那里,应该是吃了瘪吧,往这边来的时候脸色臭的哟,啧……还要硬装出一副笑脸,看着真叫人解气。” 第二百四十二章拜访 “娘娘……”舒湄无奈地打断她,庄妃这才一拍舒湄的手,道:“你别着急啊,听我说,见你不在,她原本还要去慈安宫的,可是半路遇上了四殿下,也不知道这两人说了什么,紧接着程贵妃就安生下来了,还派了她身边的管事太监往程家走了一趟,看样子是不准备插手,不知道怎么想的。” 又是苏意…… 且不说苏意为何会对程家见死不救,就单单拿他能够说服程贵妃这件事情来看就足够让人奇怪了,自从知道了在苏意背后替他出谋划策之人很有可能就是丹朱过后,舒湄对他的行动难免就更在意些,程家虽然势小,但毕竟是苏意的母族,如果出了什么惊天丑闻也不是一件好事,丹朱不会意识不到这一点,那么她究竟是如何说服苏意放弃程家的? 前一次杨家事情爆发,原本也只是在杨琇身上能看出一个引子,当时苏意也是雷厉风行地放弃了杨家,仔细想来和此次程家之事也有共通之处,可程家对于苏意的意义远非杨家可比,这是不是意味着此次程书颖牵涉其中也不仅仅是她和程书颖之间的“姐妹阋墙”? 舒湄表面上不动声色,脑子却是飞快转了起来,庄妃还在沉浸于程贵妃吃瘪的幸灾乐祸之中,舒湄和她说了几句话,一同用过晚饭后便回房去了。 “平儿,你替我去找个人。” …… 得罪了嘉靖王府,即便是深受宠爱的贵妃也要受到牵连……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到嘉靖王府满身荣宠之下的凶险,而往日里将程书颖宠上天的程贵妃对于此事也称病不出,这基本也就坐实了众人的想法,以为她也不敢搅和到这摊浑水中去。 因此对于如今的程家,众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和当初的杨家也没有什么不同。 程昱今日得知了程贵妃对于此事的态度后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当他真的抛下脸面一次次去求人,但是却都被拒之门外时还是不由得生出一种绝望,即便是已经到了深夜,他也依旧没有去休息,坐在书房中长吁短叹。 “老爷,有位姑娘求见。” 敢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的,一般来说都是肯和程家共患难的,程昱第一时间眼前一亮:“什么姑娘,是不是贵妃宫里的人?” “那姑娘带着兜帽,看不清是谁,只说要见老爷,您……” “快,快请进来!” 一定是程贵妃! 书颖是她的亲侄女儿,她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白天派那个老太监过来是为了掩人耳目,表面上和不来趟这一趟浑水,暗地里一定是会出手的! 程昱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否则在这个时候会有什么姑娘来上门拜访?更不要说还如此神神秘秘的了! 因此当柳如绵出现在程昱面前的时候,他惊喜的神色几乎绷不住,一时间竟没说出话来,反倒是柳如绵镇定自若地看了他一眼,笑道:“程大人这是知道了我来的目的?见到我竟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 被柳如绵这么一说,程昱也就回过神来,因为来的人并不符合他心中的期盼,因此对柳如绵的态度并不是很好,他冷声道:“你是谁?” “啊,险些忘了。”柳如绵将帷帽取下来,周到地向程昱行了个礼:“我父亲是吏部员外郎柳覃,与大人同朝为官,我与程小姐也有几分交情,见到程家如今的境地,心中不忍,因此来给大人支个招。” 在听见“吏部员外郎”五个字的时候程昱的耐心就已经耗光了,一个小小的员外郎,上朝的资格都没有,竟然还敢口出狂言替自己解忧?这柳覃即便是想要攀附程家也不必做得如此愚蠢。 他厌恶的一皱眉,挥手就要赶人,柳如绵抢先道:“既然我已经来了,大人不如先听听我的意见如何?左右程家如今……”她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这让程昱心里一梗,生出些怒气来,便听见柳如绵道:“大人就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先听一听,若是不行,就当是我多管闲事了。” 程昱还真被柳如绵说动了,今日接连碰壁的确是让他没有了办法,于是便忍下那一口气,说道:“柳小姐是吧?请坐。” “谢大人。”柳如绵也不和他客气,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意思,她缓缓说道:“其实程贵妃深得圣宠,大人的烦恼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够解决的呢?谋害郡主这样的事情,往小了说是睚眦必报心肠歹毒,往大了说却是离间君臣居心叵测,这样的大罪,即便是赔进去是个柳家也是顶不住的。” 她半晌不说自己的来意,反倒是将程昱一直自欺欺人不肯去想的隐忧给说了出来,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柳如绵又道:“但正所谓呢,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恰好与郡主的关系不错,也愿意给程家说个情,只要郡主肯不追究此事,左右如今圣旨也还没下来,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听她说她和舒湄的关系不错,程昱原本是不信的,但转念又想起来程书颖平日在家抱怨说时也经常说起一个人,他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柳如绵,心中已经信了大半,却还是压住了那一点激动,问道:“你有把握能说服郡主?” “大人恐怕还不知道。”柳如绵如今是扯虎皮做大旗,丝毫不怯场,悠悠说道:“我知晓程家一事也是今日郡主告诉我的,否则这消息如何能这么快地传到一个小小员外郎的府上?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明日着人去打听,只是我怕程小姐等不了多久。” 大年初三,舒湄亲自去了柳家,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两个人的关系之亲密,程昱顿时激动起来,对柳如绵的态度亲切了不知多少倍:“不会不会,柳小姐说的话我自然是信的,若是柳小姐当真能说服郡主让她不和书颖一般见识,改日,我一定带书颖亲自登门道谢。” “道谢就不必了,”柳如绵站起来,在程昱疑惑的目光中将一张纸放在了程昱面前的书桌上:“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第二百四十三章情报 “一家人?柳小姐你这是……”程昱翻开柳如绵递过来的纸,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柳如绵道:“这是家兄的生辰,我算了一下,与程小姐的八字挺合,若是大人同意这门亲事,我们可以这就换了庚帖。” 左一句“亲事”右一句“庚帖”,程昱终于弄明白了柳如绵今日的目的,他顿时怒不可遏,将手中的纸撕成粉碎:“痴心妄想!” 他的女儿想嫁什么样的人没有?什么时候是这样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门提亲的了?! 毕竟程家对于柳家来说的确是高攀,柳如绵今晚过来原本心里还是有些没底的,但眼见程昱如此大的反应,她也就被激起了一丝怒气,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大人莫不是还以为程家还是如此高高在上,大人现在可以不同意这门亲事,但若是等到圣旨下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程家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置喙!”程昱粗着嗓子说:“你仗着和嘉靖郡主关系好又如何,这大炎朝就除了你就不行?!滚出去!” 无论柳如绵怎么说,程昱就是一副完全不想商量的模样,柳如绵厌恶地皱起眉头,冷声道:“大人,今夜我所说之事一直都有效,大人若是改变了主意……” “来人,送客!” “……可以随时来柳家。” …… 程家一心想要攀附勋贵,柳家想凭着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向程家提亲,哪有那么容易? 舒湄摩挲着手中的暖炉,此刻夜已经深了,平儿和白茗却没有退下,对面坐了一个小太监,正是霜石。 平儿在这宫中人生地不熟的,想把霜石叫到这里来哪里有那么容易,还是舒湄说前些日子悠同殿的宫人们都受了惊,让白茗去送些东西这才找到机会找到霜石,于是便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他们二人并不知道霜石的身份,但在听见霜石的话后却还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平儿向来憋不住话,说道:“难怪,程小姐原本只是户部侍郎之女,竟然连宫中妃嫔都敢不放在眼里,乖乖,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白茗也是目瞪口呆:“程小姐若是当真想做四皇子妃,日后还少不了和后宫打交道,她怎么敢如此得罪人?” 因为在程书颖眼中,她自己就已经是四皇子妃了,谁知道后来会横空杀出一个沈黎乔? 舒湄心中想着,说道:“她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要比其余的小姐们更娇贵些。” 说着舒湄自己也没忍住,笑了出来,她看向霜石,问道:“你所说之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霜石既然是苏世放在宫里的人,苏意作为苏世的死对头,自然会比别人更受到关注,所以霜石才能收集到关于苏意和程书颖的消息,但他能收集得到不代表别人收集不到,若想成事,舒湄自然要问的仔细些。 但霜石显然是误会了舒湄的意思,他拘谨地站了起来,说道:“郡主放心,此事我绝未泄露分毫,即便是殿下都不知道。” 他的这声“殿下”一出口,平儿和白茗瞬间就明白舒湄为何如此信任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太监了,两人恍然大悟地看着舒湄,目光过于赤裸裸,舒湄轻咳了一声,强行无视了二人的目光,说道:“做得好,今日之事不许和任何人说起,至于四殿下和程小姐之事……你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的要求有点高,霜石可不是混迹与她们这些明争暗斗之间的人,对于舒湄与这宫中诸人的关系也只是有个一鳞半爪的认知,因此他不确定地看了看白茗和平儿,最终还是问道:“郡主?您的意思是……” “等到时机成熟,这个秘密……也就可以放出去了。”舒湄冲平儿使了个眼色,对霜石道:“至于时机何时成熟,等消息传出来,你必定能知晓。” 自古以来的话本传奇之中,高人说话都是云山雾绕从不肯说得明明白白,因此舒湄这一番堪比神棍的话十分有滋味,霜石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平儿原本接收到舒湄的目光往里屋去了,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舒湄从平儿手里把荷包接过来,亲自递到了霜石手上:“一点心意,小公公拿去打打牙祭,今日之事多谢了。” 霜石倒是没有推辞,将因此接了过去,由白茗亲自送他出去,平儿看了看外面,表情有些激动:“郡主,四殿下真的和程小姐私定终身了呀?他们可是兄妹,而且现在四殿下不是已经定亲了吗?程小姐可不得伤心死。” 她原本是想八卦一下苏意和程书颖的关系,说到这里时她又“呸”了一声,说道:“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也是她活该的。” 活该?舒湄想,这算什么,不过是一点假的不能再假了的幻想破灭,比起生死来说何足轻重? 有些人以为程书颖走到这一步,是已经穷途末路,可这噩梦还远没有尽头呢,眼前这点不痛不痒的忧怖又算得了什么? 白茗回来的时候平儿正在服侍舒湄入睡,口中还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什么,走近了一听才听清。 既然程书颖和苏意已经“私定终生”,平儿对于他们究竟走到了哪一步十分好奇,白茗听见这话顿时红了脸,羞骂了一声:“呸呸呸,你说什么呢?当着郡主的面说这些也不害臊。” 平儿十分无辜地和舒湄对视了一眼,她们从前在庄子上时更赤裸裸的话也都说过,如今这样已经是十分含蓄委婉了,因此并不能理解“正常的清白姑娘家”为何要有如此大的反应。 “那个……” “咳!”舒湄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平儿想要解释的心思,说道:“无妨无妨,事实就是事实,又不会因为我们讨论了一番就发生什么变化,这两个人之间是‘发乎情止乎礼’还是‘水到渠成’,对于咱们来说差别也不大,但这样大的事情,若是一直就这么隐瞒下去可不行。” 第二百四十四章夜探 苏意和程书颖有一腿! 虽然霜石说得十分委婉,但这一点却已经毋庸置疑,就冲着苏意那色欲熏心的脑子,怎么可能和程书颖玩过家家?也就只有程书颖蠢到会相信苏意的话,别说苏意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即便他当真有本事,当真情深不渝,身在他这个位置,他的正妃也不可能是一个商户之女。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这句话从脑子里跳出来的时候,舒湄的眸子黯了一瞬,但那点异样转眼就消失了,她紧接着说道:“早些休息,明日咱们可还有事要做。” 既然舒湄都已经这么说了,平儿也只能按捺住八卦的心思,服侍这舒湄上床,将屋子里的灯火都熄了这才退下去,白茗道:“平儿,今晚你就先回去休息吧,我来守夜。” “行,在这宫中郡主身边也就只有我们两个可信,咱们先辛苦一阵,等回了府便好了。” “我知道,你先去休息吧,没事。” 如此平儿才回去休息去了,白茗抱了一床被子蹲在外室,屋里的炭火没熄,因此并不是很冷,她们这样守夜的时候其实也并不是完全不能睡觉,只是要时刻保持警醒,要主子一喊就能醒过来,而舒湄向来不会苛待下人,偶尔半夜有事,也都是自己起来就做了的,因此她们其实也能睡上一觉。 平儿是个万事不往心里搁的性子,相比于历经阴谋诡计,像今日这样先是莫名其妙地去了个荒废宅子,后又看见了舒湄步步引诱说媒下套,晚上还听了一耳朵的深宫幽情,这样的经历显然更让人兴奋,因此她罕见地失眠了。 大年夜的雪还没化完,外面亮堂得很,平儿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把自己折腾饿了,于是越发睡不着,干脆起身去找点吃的,蹑手蹑脚地到了小厨房,余光却瞥见一个人影,吓得猛地后退一步:“啊——唔唔……?!” “嘘,是我。” 平儿目瞪口呆地看着半夜三更出现在厨房里的织云,花了好半天时间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她拼命地眨眼睛示意自己知道了,织云这才松开她的手,平儿低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后有事要我交代。”织云显然也是被突然出现的平儿吓了一跳:“因为不宜让别人知晓,我特意挑的这个是时候来,谁知你们竟都不在。” “我在屋子里睡觉呢,今晚是白茗守夜,不说这个,你先说说你来干什么来了?什么事情非得弄得这么神秘?” “舒四小姐今日和曲太后要了出宫的牌子,我们也是刚刚才打听到,她要去程家,害怕影响到郡主的计划,所以才让我连夜赶过来。” 沈素和沈凝的确是一家人,她们都将舒湄视为手中的利刃,有用时对她是敲打也好拉拢也罢,总愿意花费些心力应对,而当时这把刀有所损坏,她们也会弃如敝屣。而且她们在对舒湄的态度上空前的一致:我不在乎你的计划是什么,也不在乎你是否对我心怀芥蒂,只要达到了结果就行。 就譬如说舒湄和舒至曦的这一场争斗,沈凝甚至连舒湄的计划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没有兴趣打听,将一切都交给了舒湄,听起来是在放手,其实却更加冷漠。 平儿不知道这其中的关键,还以为沈凝是在关心舒湄,十分傻白甜地笑了起来:“织云姑娘放心吧,郡主自有打算的,明日一早我就告诉郡主,不论四小姐想做什么,都不会成功。” 她总是对舒湄有着一种难以理解的信心,织云表情奇怪地看着平儿片刻,半晌后后才摇了摇头:“那就好,反正话我也已经带到了,先回去了。” “嗯,你路上小心。” 说完这句话,平儿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疑惑来,织云是怎么进来的? 这念头才刚一冒出来,平儿也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想叮嘱些什么,下意识地追了出去,就看见织云站在宫墙下手脚灵活地爬了上去,很快消失在墙的那边了。 平儿:“……没想到织云姑娘还会武。” 她发自内心地喃喃了一句,背后就响起一道声音:“平儿,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平儿吓了一跳,一转身才发现是白茗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虚惊一场的平儿不停地拍着胸口,好不容易把气给喘平了:“吓死我了你,我来找点吃的,你怎么出来了?对了,刚才织云姑娘来了,说没看见你,你是不是上厕所去了?” “啊?对!怎么了,有事吗?” “嗯……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明天和郡主说一声就成,你先回去吧,这宫里可是龙潭虎穴的,你要守夜可不能离开这么长时间的,如果出了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好,知道了知道了。”白茗应了一声,推着平儿回去:“我这就回去了,你早点睡吧。” 平儿虽然和白茗玩的开,但却很少被白茗如此热情的对待过,她“诶”了一声,半打闹地回去了,关上房门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我刚才是去做什么去了?有点饿…… 舒湄说第二天有事并不是随口说说的,她的确是有一位客人要拜访——这大过年的,别人家都在走亲访友,恐怕也就是只有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每次出门还必定是有什么阴谋阳谋…… 自从得知苏意和程书颖之间的关系后,舒湄有了法子将自己完全抽身出来,可今日一早便听说了舒至曦要拜访程家,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偏过头来问:“这是昨晚织云亲自过来说的?” “嗯,说是沈太后刚刚得到的消息,所以专程赶过来告知郡主一声呢。”平儿一边帮舒湄梳头发,说话间很是感慨:“也辛苦织云姑娘大半夜还要跑一趟。” “这就奇怪了。” 如果说舒至曦只是单纯地拜访程家,沈太后不会如此无聊大半夜的派人过来传话,但沈凝更没有必要和舒湄打哑谜,所以她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但是消息来源并不可靠,想要提醒舒湄一声。 沈太后恐怕是十分疑惑此次舒至曦的行动了,如今的舒至曦恨不得与程家断绝一切关系才好,在这个时候拜访程家又是为了什么? 但是舒湄还有苏世这位“作弊器”,对于此事心中却是有了底,她手中无意识地捏着一只簪子,被平儿说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将簪子递给她,任由平儿在自己脑袋上折腾,这才说道:“白茗,稍后你去找世子,让他给柳如绵传个消息,就说舒至曦要去程家。” 第二百四十五章梅园 白茗应了一声,在一旁收拾东西,程家眼高于顶,柳如绵虽然有些小手段,但要想说成这门亲事也不容易,舒湄原本是打算再去帮一把的,但舒至曦这个时候往程家去了,舒湄不好在这件事情上牵扯太深,交给柳如绵倒是刚刚好,如果她足够聪明,自然知道舒至曦该怎么用。 正巧霜石的消息对于舒湄来说十分重要,她将程家之事先放在一边,决定今日去沈家拜年。 庄妃知道这个消息后也托舒湄往沈家带一些东西,舒湄这才带着大量的赏赐和礼物离宫,白茗在半路上回了嘉靖王府——关于程柳两家的计划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还是让她亲自回府一趟解释明白才好。 舒停云身边的人都认识她,见到白茗过来便赶紧去通传了,舒停云正巧要出去,见到是她,便问:“你怎么独自回了府?湄儿呢?” “郡主去了沈家拜年,是有事请世子帮忙所以才派我回来的。” “什么事?”舒湄近日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嘉靖王府中也是议论纷纷,舒停云看了白茗一眼,侧过身道:“进来再说。” 白茗便一行礼进去了,将舒湄的计划一一道来,舒停云略皱了一下眉头,明白了舒湄的意思:“也就是说要将此事透露给柳小姐,但不能让她发现这是从咱们授意的,倒是不难,只是有一件事情,湄儿现在这样做,这是要促成这二人的婚事?” 嫁给柳舟,程书颖接下来的日子绝对会比在程家时难过一万倍,但只要程书颖一日活着,即便是嫁了人,也未必见得安分,舒停云不由得一阵皱眉,白茗便道:“不光如此,郡主在宫中还得到了些别的消息。” …… 另一边,舒湄已经到了沈府,这算得上是她回京后第一次正式拜访沈家,因此场面十分郑重,舒湄将沈家众人都认了个眼熟,陪着说了许久的话才得到机会和沈黎乔独处。 “近来事情多,上次在宫中都没见到沈姐姐,还望沈姐姐不要介意。” 沈黎乔笑得十分温和:“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宫中之事我也听说了,你独自一人在宫中本就是步履维艰了,我怎么敢给你添麻烦。不过今日你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就好好玩一玩,把这里当做是自己家就好。” 说着沈黎乔亲切地拉住舒湄的手:“倒是你回京以来没来沈家几趟,柳府倒是去了不少次,对这里还没有对柳家熟吧?来,我领着你出去走走,我家后院有一院的朱砂梅,这个时候开得正好。” 这半开玩笑的话算是把两人之间的那点尴尬气氛都化解了,舒湄自然要应着:“我如今浑身都是麻烦,这不是怕连累了姐姐么,我和柳小姐虽然算得上是一见如故,但朋友终究只是朋友,怎么比得上血浓于水的亲情?” 两个人身上都披着毛皮大氅,却都冻得鼻尖有些发红,沈黎乔道:“你这说的跟我在拈酸吃醋似的,我只是担心你,你如今本就是四面楚歌了,柳小姐那边若是能不来往,还是少来往得好。” 准确来说,舒湄和柳如绵还是在沈黎乔的介绍之下认识的,她又是京城中出了名的老好人,这种背地里说人坏话挑拨离间之事原本是绝不会做的,因此舒湄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十分配合地问:“这是为什么?” 沈黎乔叹了一口气,脸色有些犹豫,说道:“这还要从柯小姐说起,因为柳小姐和柯家的婚事,她和柳小姐也成了闺中密友,我却有一次撞见她与柳小姐争吵,原本这种事情应该是非礼勿听的,可我正正地撞了上去,也回避不了,便上去做和事佬,只知道她们闹矛盾的根源似乎是和你有关,至于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舒湄虽然自认为脾气不错,但是在这京城里却没有几个交好的贵女,一来她并不喜欢这样的事情,二来也没有必要,因此她和大多数人都只是点头之交,而柯若因为和她同在射艺院的缘故倒是多说了几句话,勉强算得上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沈黎乔这么斟酌言辞地和她说这件事情,想必是担心她会因此对沈黎乔产生不满,但也的确担心她又为了柳如绵将柯若得罪了。 如此思虑周全,任谁都是要感动的…… 舒湄顿时感激地看着沈黎乔,郑重地说道:“其实柯小姐和柳小姐之间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点,沈姐姐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说着舒湄十分犹豫地看了沈黎乔一眼,在换来沈黎乔一个疑惑的眼神时却又飞快地偏过头去转移话题道:“今年的雪灾还挺严重的,这大冷的天……沈姐姐,梅园什么时候才能到呀?” 沈黎乔原本有些疑惑舒湄的表现,见她转移话题,也只能说道:“前面就是了。你瞧我这脑袋,这大冷的天还看什么梅,幸好梅园里建了暖阁,咱们走快些,也去去寒意。” 说着两个人加快脚步,短短的一路上舒湄几次欲言又止,看向沈黎乔的目光又是迟疑又是担忧,引得沈黎乔频频回头,舒湄的视线却在与她对上时又飞快地移开,幸而很快到了梅园,两人将话题转移到赏景之上,倒也并不尴尬。 鲜红的朱砂梅开得正好,的确是一片好景,一行人穿过青石小路,来到梅园当中的赏景阁中,沈府财大气粗地在这里设了地龙,四方挂着半卷的帷幔,既暖和又不耽误赏景,舒湄不由得感慨了一声:“早就听说沈家的梅园乃是京城一景,总算是有机会见到了。” 舒湄任由平儿替自己将大氅解下来,一边搓着手一边还不忘往赏景台外看去,沈黎乔见此笑了一下,说道:“朱砂梅难得,这一院子的梅树都是祖母亲自照料的,能全都活下来也称得上是奇迹了,郡主在庄妃娘娘宫中住着,想必见到了她院子里的那一株。” “难道那一株朱砂梅也是出自此处?” “不错,当年庄妃娘娘入宫时是皇上特许沈家送进去的,是这园子里开得最好的一株了。” 沈黎乔说着便在桌边坐了下来,看舒湄似乎饶有兴趣地盯着外面看,想起一路上舒湄的眼神,这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舒湄也是刻意避着自己,她不由得好奇,舒湄究竟想做什么。 相处以来,沈黎乔并不认为舒湄是一个心机深沉之人,但绝对称得上是冰雪聪明了,这样的一个人频频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显然是另有隐情,至于这隐情究竟是她当真有话想对自己说还是她想利用自己做些什么,沈黎乔并没有把握。 如今舒湄身上的麻烦不少,沈黎乔不得不多想。 两个人一个暗自揣度,一个有心逃避,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沈黎乔才抿了一口茶水,吩咐道:“梧枝,前两日老家送来了一套新的茶具,一直都没舍得拿出来用,正好今日良辰美景,你去把它拿过来,能与郡主一同赏梅煮茶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第二百四十六章恐非良人 沈黎乔有心支开下人,舒湄心知此事已经成了一半,她假作不知,转过身来笑道:“沈姐姐乃是风雅之人,能与沈姐姐煮雪做茶是我的荣幸才是。” “郡主的嘴总是跟抹了蜜似的,我可不相信。”沈黎乔看了她一眼,随意开了个玩笑。 舒湄恍然不知,往沈黎乔身边走去,接过话来:“我说的可是大实话,整个京城当中也就唯有沈姐姐出淤泥而不染,我是最敬仰喜爱沈姐姐的。”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沈黎乔意有所指地看着舒湄,说道:“我看你心里可憋着许多话都没同我说呢。” 舒湄一愣,有些尴尬地转开了视线:“哈哈,是吗?我没有啊,沈姐姐多虑了,我对姐姐必定是知无不言的。” “郡主,”沈黎乔愈发肯定舒湄在隐瞒着什么,无论她是什么目的,沈黎乔不是被动挨打的性子,若是舒湄所言对她有害那么她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就是了,但是他却决不允许这样一个明显的隐患摆在那里却不去解决。 这样一来沈黎乔的脸色便变得认真起来,舒湄还是一副不敢看她的模样,“啊”了一声算是答应她,便见沈黎乔向她走过来握住了舒湄的手:“郡主,嘉靖王府因为沈家的缘故本就备受猜忌,在这京城中我们看着风光,却都是如履薄冰,你我二人本该互帮互助,若是郡主遇到了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 如此一番肺腑之言,舒湄顿时感动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张了张嘴,表情却十分犹豫,沈黎乔看了她一眼,对平儿说道:“平儿姑娘,能否劳烦你去帮一下梧枝?” 平儿看了看舒湄,见她没有反应,便一行礼走了,如此一来此处当真就只剩下了舒湄和沈黎乔两个人,沈黎乔道:“好了,现在没有一个外人,如果你觉得会给我带来麻烦,你说完之后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但是你不能这样憋着,知道吗?” 这样看起来沈黎乔当真是十分关心舒湄了,舒湄更加感动,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喊了一声:“沈姐姐……” “嗯,我在。” 沈黎乔的声音充满了鼓舞,好像即便是个废物在她这里都能得到最大的关心,舒湄终于说道:“沈姐姐,四殿下他并非良人,你能不能……不嫁给他?” 原本以为舒湄所犹豫的只是后宅间的小事,即便是牵扯得广了些,却也达不到那样的高度,沈黎乔万万没想到,舒湄一开口竟是她的婚事。 而且她不是隐晦地表达苏意的不好,而是直接提出了“退婚”这样的要求。 无论如何,苏意都是皇子,身份何等尊贵,和他退婚就等于是在打皇室的脸——这还和舒湄舒至曦之间的争斗完全不同,这一巴掌是狠狠地甩在了苏显瑜的脸上! 舒湄说的这句话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若是放在平凡之家都足够杀头大罪了,沈黎乔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舒湄也知道这话不能轻易说出来,刚出口就后悔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算了,那个……” “郡主。”沈黎乔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甚至不是拒婚而是在退婚!皇上对沈家的忌惮你不是不知道,甚至就连嘉靖王府都是因此而处境尴尬,我若是退婚,对于沈家就是灭顶之灾,你知道吗?” “我、我知道……”舒湄羞愧地低下头,声音都快听不见了,沈黎乔皱眉看着她,但很快舒湄就抬起头来,不甘心地说:“可这不公平,四殿下他……他……沈姐姐是京城第一才女,怎么可以嫁给这样的一个人?” 沈黎乔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他再怎么不好,皇子的身份也摆在那里,要娶什么样的人没有?这门亲事,本就是我高攀了的。” 一听这话舒湄顿时就坐不住了,反驳道:“怎么可能?以四殿下的性情,姐姐若是嫁给他绝不会有好日子过,姐姐如此蔡琴,难不成日后要被困在四殿下的后院之中拈风吃醋?” 沈黎乔和苏意的婚事定下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舒湄有很多机会和沈黎乔说这样的话,但是她从前却从未表露过,所以她突然有如此大的反应必定是事出有因,沈黎乔若有所思地看了舒湄一会儿,拉着她坐下来。 “你先不要着急,听我说。其实我刚刚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无法接受的,可在皇权之下,什么都是虚妄的,我根本无力反抗,既然如此,我何不痛快接受了此事,语气怨声载道,不如好好想想日后该怎么做。四殿下生性风流,我嫁过去是做正妃的,即便是他的后院再乱,我总不至于收拾不过来。” “可是……这样也太委屈沈姐姐了。” “没什么好委屈的,女子生来便是要做这样的事情。”沈黎乔像是认命了似的反过来安慰舒湄,问道:“倒是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舒湄一愣,支吾了一下,脸上有些气愤,说道:“我也是刚刚知道的,就是柳小姐。你也知道我和柳小姐走得近,其实昨日我就去了一趟柳府,虽然说是顺路拜访,可柳小姐却跟我说了一件事情,她想替她兄长向程小姐提亲。” 虽然舒湄现在说的事情还和苏意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沈黎乔知道重点必定是在后面,然而在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柳如绵的心还真够大的。 哪怕是沈黎乔,这会儿也不得不重视起柳如绵来,她以吏部员外郎庶女的身份攀上了大理寺卿家的公子,还想替她兄长求娶户部侍郎的独女、当今贵妃的亲侄女,若非她出身低微,这京城的贵女圈子里恐怕早就有了她的一席之地,就连沈黎乔怕是都要让她三分。 沈黎乔心中惊讶,却并未打断舒湄,只听她继续说道:“我在柳家的时候其实见到了柳家公子,他……嗯似乎有些癔症,沈姐姐你也知道我和程小姐关系不好,若是她当真嫁给柳公子,必定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的,我也乐见其成,但是柳小姐执意请我帮忙,我也就稍稍打听了一下,问题就在这一打听,发现了点问题。” 第二百四十七章亲族 说着舒湄便将在宫中的所见所闻全都告诉了沈黎乔,当然听不包括霜石的事情,而沈黎乔向来通透,虽然舒湄说得无比含蓄,她怎么可能听不明白。 因此她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苏意的风流传闻在这京城中已经是无人不知了,但是沈黎乔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有胆子和朝中大员的嫡女苟合,这可和眠花宿柳的性质完全不同,更不要说程书颖还是他的嫡亲表妹。 这样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那可就是惊天的丑闻! 今年苏意十八,待过了生辰便要出宫立府,也正是因此他在去年闹出那么大的事情,皇上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为了让苏意在封王时少一些非议,足可见苏显瑜对这个儿子的上心。 男女苟合、私相授受,这样的流言往往最具有煽动性,更何况故事的主角还是当朝皇子和京城贵女,一旦传出去,即便是皇室都镇压不下来,苏意这个王位也别想干净,至于朝中的清流,恐怕是要以头抢地求皇上整肃家风了…… 舒湄说完以后担忧地看了沈黎乔一眼,见她脸上有震惊、有厌恶,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庆幸,便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干脆又加了一把火:“这些话其实宫中早就已经传遍了,程贵妃也早就知道此事,沈姐姐不常入宫,不知她们是如何议论你的,我也是实在听不下去才会这么和姐姐说,虽然四殿下是天潢贵胄,可程家却也是开国元勋,满门荣宠,怎么能任人如此欺凌?” 的确,苏意若是在与沈黎乔定亲后能稍稍收敛心思,给她这位正妃一些脸面,这门亲事也确实不算是太糟糕,但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就又要另当别论了…… 沈黎乔心思闪动了一下,问:“你刚才说柳家公子要求娶程小姐?” 舒湄似乎还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先是有些疑惑地应了一声,随后又道:“哎呀你不要转移话题,反正我现在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也不怕什么僭越不僭越的,这门亲事沈姐姐你到底是个什么意见,倒是说说呀。” “这件事情……”沈黎乔脸上闪过明显的犹豫,眉眼间的痛苦都快要溢出来了,却偏偏还要强忍着:“郡主,这件事情你以后不要再提起了,这件事情不仅仅是我和四殿下之间的事,更是关乎沈家的存亡,我没有办法……我真的……” 说着沈黎乔哽咽了一下,眼里盈了一汪水光:“屈辱也好、议论也罢,我只管做我的四皇子妃,其余的事情,我都没关系。” 这些忍辱负重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但其中的感情却不见得都是伪装,毕竟沈黎乔既然是以才女之名名扬京城,自然是有几分傲气的,嫁给苏意这样一个除了身份之外一无是处之人,她心中定然会不甘,然而在家族利益之下,没谁会在乎这么一个小女子的尊严与命运。 舒湄敏锐地从她屈从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别的意味,心中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还来不及抓住,平儿和梧枝就已经回来了。 他们所讨论的话题毕竟是隐秘,有人回来了也就只好打住,沈黎乔不动声色地擦了擦眼睛,恢复成一派从容的样子,说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事情,还是莫要辜负此等良辰美景。” 舒湄仍旧是担心地看着她,似乎对于她的屈服并不理解,但既然沈黎乔已经将话题揭了过去,她也就只能顺着她往下说,但语气却并不怎么好,好像是因为自己抛却俗见和她掏心置腹却得不到回应似的有些生气,两个人各有心事,自然也说不到一起去,没聊多久就客气地分开了。 舒湄告别沈家众人的时候受到了一致的挽留,她一一辞过好意,这才得以离开,前脚才刚一跨出沈家大门,后脚沈夫人就拉着沈黎乔问:“黎乔啊,你是不是和郡主闹了什么不愉快?今日她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沈家家大业大,嫡系的女儿们不是太后皇妃就是王妃和未来皇子妃,最是显赫不过,但自从苏显瑜登基,沈家便不得不低调行事,因此沈夫人虽然也是出身勋贵世家,却不过是一个没落贵族,在这样的家族里面难免有些怯懦,也没有什么话语权。 在刚刚听说沈黎乔和苏意的婚事时是十分反对的,甚至一改往日的温顺哭闹了一场,然而除了让沈大人更加厌恶之外却没有任何用处,于是只能认命,她现在唯一期望的期望就是沈黎乔能更有体面,日后在四皇子府中也不至于受到轻视。 眼见着舒湄和沈黎乔似乎闹了矛盾,她便十分担心,可她在这大宅院里早已习惯了卑微,即便是关心自己的女儿也关心得小心翼翼,沈黎乔先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笑起来,安慰她道:“没关系的母亲,您不用担心,我和郡主好得很,过几日我去宫中的时候去看看她。” 自从和苏意的婚事定下来,沈黎乔便一直是这样,和家中的关系看上去是没有任何区别,但总觉得那笑容虚假。 沈夫人是见惯了人脸色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自然分得清楚,她每次看见沈黎乔这样的笑就觉得心如刀割,可是却又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讷讷地“啊”了一声,接下来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母亲还有什么事吗?”沈黎乔笑着看向她,像是在商量着什么:“若是无事女儿就先告退了,今日的大字还未练呢。” “啊,那你去吧,没事了。” 如此一番沈黎乔才转身离开,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笑,一点异常都看不出来。 舒湄的感觉没有错。沈黎乔的确是恨着沈家的。 她从一出生开始就被教导万事都要做到最好,无论何时都不能露出真正的想法,要学会说话、学会微笑、学会笼络人心……这些东西她都能做到,她是整个京城中最完美的贵女,但即便是这样,最终却也不过是嫁给一个一事无成的皇子! 沈黎乔如何能接受?! 可整个沈家,对此不置一言,甚至在她去求个说法的时候告诉她“你这些年的教养都学到哪里去了?”,沈黎乔便知道,这件事情本就是沈家和程贵妃商量好了的,她从一开始就被当做了弃子! 而她的这个母亲,口中说着对她如何如何关心,不也是一样袖手旁观? 所以沈黎乔恨她,甚至比对沈家其他人更甚,就连她这样出身的女子都能嫁到沈家,为何她却只能嫁给一个废物?! …… 舒湄离开沈家后,并没有立刻回宫,今日沈黎乔的反应总让她觉得有些奇怪,若是沈黎乔当真什么都不做,此事就空了一环,她不能冒这个险,因此派了人在沈家的后门蹲守,没过多久,果然就有一个丫鬟偷偷摸摸溜了出来,舒湄心里顿时有了底,笑了一下:“回府。” 第二百四十八章回府 自从舒湄入宫以后,还没有回过几趟嘉靖王府,今日派了白茗回去,也只是求舒停云帮忙,但是具体的事情还需要和沈素商量一番——说是商量,但沈家除了给她提供一个郡主身份之外却并不提供任何支援,典型的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只可惜舒湄并不是一个如此乖顺的人。 嘉靖王府别有所图,舒湄自然能够看出来,否则不会如此物尽其用地利用自己这个郡主,再怎么说明面上自己也是和嘉靖王府同气连枝的,推她出来挡灾不过是为了舒停云身上干净些,若当真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藩王,何必如此费心思? 想通这一点并不困难,只是嘉靖王府所图之事舒湄却并无太大头绪,她也并不想有多大的头绪,只需要皇帝有一丝的察觉,接下来的事情便与她无关了…… 苏世曾与舒湄说过,嘉靖王府乃是自己安身立命之处,因此并不明白舒湄为何要将嘉靖王府也算计进去,可对于舒湄来说,这个地方,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舒湄的心情有些复杂,却也仅仅是在回去的路上,等跨入嘉靖王府的大门,她就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先去见了沈素一面,将自己的打算都与沈素说了,两人讨论一番过后已经到了午时,沈素便留舒湄在院子里吃饭,顺便让人将舒停云也喊了过来——毕竟这是舒湄过年来第一次回府,若是饭都不用未免也说不过去。 舒停云大约还没从白茗带回来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全程看向舒湄的眼神都有些奇怪,一顿饭大家吃得心事重重,好歹最后沈素最先离场,舒停云才找到机会与舒湄单独说话。 “湄儿,你认真同我说,今日你让白茗带回来的消息是怎么回事?” 舒湄给舒停云倒了一杯茶,吩咐服侍的众人都下去,这才说道:“哥哥别着急,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要让程书颖嫁给柳舟。” “你知不知道柳舟是什么人?” 舒停云这样的身份,自然不会去关注一个吏部员外郎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子,他也是听见舒湄的计划之后才特意派人去打听的,舒湄一听这话就知道舒停云已经把事情办妥了,笑道:“柳公子其实只不过是脑子不太好使,以程小姐如今的戴罪之身嫁过去,也不算是辱没。” “……我说的不是这个。”舒停云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似的,然而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斟酌着说:“那柳舟并不仅仅是痴傻,否则你以为柳家为何迟迟不让他留后?柳大人大约也是知道自己已经无望有子,早就给柳舟安排了许多姬妾通房,只是那柳舟在外人面前痴痴傻傻,于……于有些事情上却格外暴躁,他的那些姬妾没一个能活下来的。” 在舒湄面前,舒停云也不能说得太直接,因此脸色显得有些尴尬,但紧接着他就正了正神色,说道:“我今日不过是随意一打听,就能得知这诸多消息,毕竟这些事情虽然柳家在尽力隐瞒,但事情闹得大也不好隐瞒,程家自然也能查得出来,先不说这两家的身份天差地别,单单是冲着这一点,程家也不可能同意。你为何如此肯定那柳如绵能成功求亲?若是惹恼了程家,他们追根究底,很容易查到你身上,到时候你岂不是……啧,总之这件事情颇为冒险,你单单为了报复程书颖我觉得不妥,私带毒物入宫本身就足够程书颖她吃不了兜着走了,你何必多此一举?” 听得出来舒停云的确是经过细细思量的,但是舒湄的神色却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说:“柳小姐其实未必就如同你我所想的这般手无缚鸡之力,哥哥等着看吧,这件事情,她一定办得成。” “你……” 眼看舒湄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舒停云一时间又纠结又无奈,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他竟不知该从何处劝起,舒湄安慰地冲他一笑,并未多言。 事实上,舒停云所说的这些事情,的确并不难查,舒湄也早就知道,她答应苏世要对付柳如绵时,苏世就将柳家的底儿都翻了过来,舒湄十分了解柳家众人都是什么样子,也是因此才不得不重视起柳如绵这个人物来——若非是她和苏世有言在先,她还真不想招惹这么一个虎狼的惦记。 只可惜啊,那什么令智昏,即便是舒湄也不能保证完全不犯错误是吧…… 也就只有在想起苏世时舒湄的表情才会有一丝松动,她轻咳了一声,将话题揭了过去:“好了,不说这个,如今府中事情多,哥哥可还要在宫中当值?” 听到这,舒停云才叹了一口气,说道:“自然是要的,再过几日我的假期就结束了。因为母妃出身沈家,皇上最忌惮的便是我们与母妃关系太好,所以我们二人一个自小在学宫中长大,一个直接被放在庄子上寄养,如今他自然也不放心我在家逗留太久。” 从某个方面来说,沈素性情冷淡就连亲情都可以漠视自然是有这个原因,但那仅仅是对舒停云,对舒湄……呵,恐怕也就只有舒湄自己清楚这家人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也幸而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若是真正的舒湄还活着,还不知该如何伤心痴傻呢。 舒湄自嘲地笑了笑,跟着舒停云感慨嘉靖王府的处境不易,另一边,舒至曦没能见到程书颖,程家对于现在的舒至曦也并不见得有多欢迎,但却还是要陪着笑脸把舒至曦留下来。 程贵妃拒绝了程家的求助,现在的舒至曦可能就是程书颖唯一的希望,程昱再怎么也能看着自己的唯一的女儿就这么出事,再加上昨晚柳如绵所说的那些话,他的确是气的狠了,没有想到现在就连这样的世家都敢来占程家的便宜。 但柳如绵说的不错,程家现在已经只走投无路,程书颖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即便是不嫁给柳家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程书颖的脸还…… 一想到这里程昱就满心的难受,他是想教训一下程书颖,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毁了她的脸。现在的程书颖发了疯,一醒过来就是尖叫咆哮摔东西,根本不能见到任何反光的物件儿,也拒绝见任何人,到现在都没吃一点东西,综上种种,程昱即便是对舒至曦恶心到了极点,也不得不出面把她留下来,一方面去英国公府请苏茹——这个外甥女向来和程书颖的关系好,说不定她能想点什么办法。 第二百四十九章 冲突 程家外面,柳如绵在一家茶馆里坐着,她的确是收到消息时候舒至曦今日会过来,却没有进去和舒至曦面面对的打算,短短的几面之缘,她也摸清了舒至曦的性子,以自己和舒湄的关系,她恐怕不会给自己留面子,别看舒至曦现在是落了处置,但身份毕竟摆在那里,想要收拾柳如绵还是很轻松的。 但她却还是往这里来了,并且在这茶馆里一坐就是一上午,舒至曦可能就是她拿下程家最重要的砝码,这样的机会她如何能错过? 只要有利可图,柳如绵就有足够的耐心,正随意和丫鬟们聊着天,余光却瞥见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程家的大门前,她不由得一皱眉——在这种时候,程家就如同瘟疫一般让人避之唯恐不及,除了舒至曦这么个来寻仇的,还有什么身份尊贵之人会来? “去打听一下,那是谁家的马车。” 和程家的这门亲事,她结定了,决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 在这个时候还能往程家走一趟的,自然就是程昱刚刚搬来的救兵——苏茹,她也不知是还没和程贵妃苏意通气儿还是另有打算,在听说舒至曦专程上门的时候二话不说就赶了过来,如今她的独子还未显怀,整个英国公府都是战战兢兢地伺候,生怕出了点什么差错,她却还有心思往外跑,不得不说是十分关心程家的近况了。 看见是她,程家的下人们自然是跟看见了救星似的十分热情的招待,苏茹却并不和她们绕弯子,直接让她们领着自己去了正厅,这就撞上了正被程家纠缠得耐心丧尽,准备撕破脸皮离开的舒至曦。 “原来是四表妹啊,在宫中你我都没有好好叙叙,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了,真是缘分,今日你可不许走,我有许多话想要问你呢。” 苏茹十分自然地流露出对舒至曦的亲切,再怎么说,对方也是当朝公主,舒至曦虽然怨恨对方抢走了曲太后的疼爱,却没有笨到在这种时候和她过不去,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是啊,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必公主也是关心程小姐才会过来吧?正好我也是呢,只是可惜程小姐身体不舒服,恐怕没有机会见到了。” 舒至曦自然是不想和程家扯上关系的,若是让皇帝知道悠同殿中的事情与自己脱不了关系,到时候她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她原本是应该和程书颖有多远就离多远的,只是那日舒湄挑衅的话让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这才不得不忍着恶心来见程书颖,却没有想到吃了一个闭门羹。 这让向来心高气傲的舒至曦如何接受? 向来就只有她拒绝别人的份,程家不好好呆在自己的泥泞里仰望巴结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拒绝她?! 她轻蔑地扫了一眼站在一旁赔笑的程昱,哪里还能不知道苏茹就是程家搬来的救兵? 她倒是想看看,若是苏茹也想见程书颖,程家还阻不阻拦? 舒至曦见过的人还是太少,往往以为自己就能掌控一切,苏茹也是自小在宫帷中长大的,哪里还能听不出来舒至曦的意思? 纵使并不知道舒至曦到这儿之后究竟都说了些什么,但是又岂能如此如了舒至曦的意? 闻言便惊讶地看向程昱:“原来书颖竟然生病了吗?想必是近日事情太多劳累了,可要好好歇息才是。” 程书颖有什么好劳累的,她顶多就是制造麻烦让别人劳累罢了。 程昱心虚地应着,也不敢说程书颖的情况,苏茹又笑了一下,话音一转:“不过若是书颖知道四小姐来看她必定也是十分高兴的,今日虽然书颖不在,不知道四小姐有没有兴趣陪我走走?” 走走走,舒至曦在程家呆了一个上午,屁大点的破院子,有什么好看的! 程家和她打太极消磨时间时用的就是这一招,现在舒至曦本就很累了,因此十分不情愿:“时间也已经晚了,皇外祖母叮嘱我早些回去,我就不陪公主了,日后若是有机会,必定同公主畅谈。” “皇祖母若是知道你我在这里遇上了,必定不会怪罪,四妹妹放心吧,我会派人和皇祖母解释的。”舒至曦想用曲太后来压苏茹的确是找错了人,被苏茹轻轻一句话就给回了,甚至一句“四妹妹”就把两人的距离给拉近了,说着苏茹还抚了抚并不明显的肚子,笑道:“大夫也说我应该多出来走走,这样对孩子更好呢,四妹妹不介意陪陪我吧?正好我许久没有回京城,也十分想念舅舅家的饭食,四妹妹就当做是成全我了。” 她笑眯眯地把舒至曦另外一条路也给堵死了,舒至曦还能怎么办?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虽然万分不愿意,也只能陪着小心点头——苏茹现在怀着孩子,她可不想摊上什么别的事情,便只能一路小心翼翼,一方面累得腿都快要走断了,一方面却还要注意着苏茹的动静,一时间身心俱疲,在心中是彻底将苏茹给恨上了。 反倒是苏茹一个孕妇,倒像是丝毫都不觉得累似的有说有笑,舒至曦本就不是什么能隐忍的性子,大约一个时辰过后就彻底冷下脸来,嘲讽道:“如今外面对程小姐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公主看上去倒是并不怎么担心的样子。” “担心又有什么用,父皇的心思能有谁猜得准?”苏茹饶意有所指地看了舒至曦一眼,眼神竟有些温柔:“若是书颖当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父皇自然是不会姑息的,既然时至今日也没有个准确说法,书颖未必会有事。” 这句话算是戳中了舒至曦的肺管子,程书颖的罪名原本已经是板上钉钉,可皇上却迟迟没有定夺,要知道,这件事情最后不是程书颖背锅就是她背锅,舒至曦自然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才过了几日便有些慌了,所以几日才会冒险来到程家,这么一留就留到了现在。 舒至曦怨恨地看了苏茹一眼,假惺惺地说:“希望如此,说到底这件事情和我也有关系,我还是不好在程府多做逗留,我看还是先走了。” 苏茹溜了舒至曦一圈,倒是没有强逼着她留下来的意思,十分好说话地笑道:“如此说起来倒是我我的不是了,险些忘记了此事的源头乃是四妹妹,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了,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宫,注意安全。” 苏茹这一手偷换概念把舒至曦辛苦多日企图将自己完全摘出去的打算打了个稀烂,可苏茹连送客的话都说了出来,舒至曦一口气憋在胸口无从发泄,顿时脸色铁青。 这一段日子一来舒至曦诸事不顺,好不容易求得曲太后松口同意她出宫,却压根儿没见着程书颖的面,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又被苏茹如此挑衅,自然无法接受,看向苏茹的神情几乎称得上是凶恶。 苏茹! 舒湄! 这两个贱人! 舒至曦满脸怨毒地垂下脑袋,攥着拳头死死克制着,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表情,一抬头就看见苏茹倦怠地摸着肚子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她忽然睁大了眼睛,电光火石之间窜出一个想法来。 第二百五十章忍辱 认真算起来,舒至曦并不属于笨人, 她只不过是心气太高又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一个蠢货也设计不出那么多的毒计来…… 这段日子她屡屡受挫,总算是长了一些记性,隐约明白了一点苏显瑜不动舒湄的原因,虽然还只是摸到了一个边边角角,但是她却不会入以前一样莽撞地去触苏显瑜的霉头了,可同时她也知道,苏显瑜之所以不动舒湄,是因为先前的陷害栽赃,还仅仅是后院中的小把戏,而舒湄却往往都能将此事闹大,触犯到了皇家尊严,所以舒至曦才会屡屡吃亏。 可如果舒湄也触犯到了皇室的利益呢? 舒至曦忽然脸上的怨毒之色愈发浓郁,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洋洋,想明白其中关键之后舒至曦几乎是神清气爽,方才的愤怒瞬间消散,一转身离开了。 …… 嘉靖王府里,舒湄和舒停云关于柳程两家的讨论无疾而终,最后还是舒停云为了打破二人间的尴尬气氛先服了软,笑着移开了话题,此时两个人坐在一起下棋,看着一边倒的棋局,舒停云十分无奈:“今年红章学院重新选课,你还是将棋艺好好补一补吧。” 虽然舒停云已经十分努力地放水,可舒湄的棋艺实在是超乎了舒停云的想象,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赢过一局,他只能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彻底放弃。 舒湄憋着嘴道:“我刚才都说过了,我对下棋一窍不通,是你说没关系的。” 事实上,别说是围棋,舒湄连五子棋都是渣渣,被古人拉着谈论琴棋书画她本就是十分勉强了,真倒是实干之时,那就更是捉襟见肘。 舒停云没想到舒湄的那句话还当真不是谦虚,一时间十分无奈,正想说些什么,房门便被人扣响了。舒停云看了一眼正在收拾棋局的舒湄,也不避讳她,说道:“进来。” 来者是言慎,他似乎是有些惊讶舒湄也在,恭敬又轻快地向她行了礼,舒停云一挥手打断了这两个人的对话,说道:“行了行了,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说说吧,有什么消息?”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呵责,但言慎却丝毫也不害怕,飞快地认了个错才道:“三公主去了程家,不知道在里面说了些什么,但是四小姐是过了一两个时辰才离开的,二人在程家应该是碰了面的。” “等等,”舒湄有些不解地打断了言慎的禀报,看向舒停云:“你派人去盯着程家了?” “这个关头盯着程家的人可不止我一个。”舒停云好笑地看着舒湄:“你不会以为我当真是个不知世事的公子吧?” 舒停云给人的感觉向来便是如此,风度翩翩不经世事,好像对万事万物都抱着天真的想法,因此舒湄没好意思承认舒停云的话,转移话题道:“其实程家也没什么好盯着的,如果说连程贵妃都放弃了未程书颖说话,那她基本上是没有翻身的可能的。” “我不是派人盯着程家,”舒停云总算是解释了一句:“是柳如绵,你今日让我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柳家我正觉得好奇,便留了个心眼儿,没想到她还真的去了程家外面等着。” 柳如绵昨晚拜访程家乃是秘密行动,舒湄也还没这么快得到消息,两人皆以为柳如绵是想先观察程家近况伺机而动,舒湄感慨了一句:“这么看来她还是有些耐心。” “是呀,那柳小姐足足在外面等了三四个时辰,这才等到四小姐从程家出来,”言慎的语气里对柳如绵十分佩服,要知道,官宦之家,若是要派人打听消息或者是盯梢都很正常,但是却没有亲身上阵的,他可不知道柳如绵为何一定要亲眼见到舒至曦,只是说道:“四小姐离开以后也并没有直接回宫,坐着马车去街上逛了一会儿,身边的人倒是离开了几趟,似乎是去买些小玩意儿。”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情逛街?”舒停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舒至曦这个时候应该是拼了命地低调才对,无论是做戏还是真心,总应该做出个“静思己过”的样子来,如此明目张胆地逛街像什么样子? 舒湄看了舒停云一眼,虽然此事的确可疑,但也不用反应这么大,她移开视线,对言慎道:“你继续说。” “我本是一路跟着柳小姐的,也就没有在意四小姐买了些什么,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样子,四小姐这才去了醉梦楼,柳小姐便装作是偶遇的样子碰到了四小姐,因为……因为……”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频频看向舒湄,好像不知该如何开口,舒湄道:“因为我和柳小姐关系不错的缘故,舒至曦就故意找茬是不是?” “诶,对!郡主真是再世诸葛,说得一点儿也不错。”言慎十分夸张地表达了对舒湄的崇拜,滔滔不绝地说:“先是四小姐身边的小太监装作是没有看见柳小姐的样子将她撞倒了,顿时引来许多人围观,紧接着四小姐便好像才刚刚认出柳小姐似的说没想到柳小姐这样的家世竟也能够在醉梦楼吃酒,总不会是一年的积蓄都花上了,又说这也是情有可原的,许多乞丐一年到头风餐露宿,过年的时候也知道捡些骨头吃,柳小姐存了一年的银子自然也要好好享受一番。这样的话有几个能受得了,柳小姐当时脸色都青了,说……” “说重点。”舒停云敲了敲手上的茶盏,无奈道:“明日王府若是养不起你了,你便去醉梦楼寻个说书的活计,保准比跟着本世子有前途。” 舒湄倒是有些可惜,比起柳如绵的计划,她其实对这两个人狗咬狗的现场更感兴趣,然而当着舒停云的面,她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只好十分遗憾地把这个念头掐了,听着言慎继续说。 “总之四小姐对柳小姐十分羞辱,到最后还说什么可怜柳小姐跟错了主子,竟一点好处都没捞着,要不这顿酒还是她来请什么的,于是柳小姐便被强硬地带到了包厢里,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就不清楚了,小的只能听见刚开始时似乎还有些争吵,后来倒是慢慢平静了下来,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柳小姐才离开,虽然看着还像是刚刚哭过,可心情似乎还不错。” 简而言之,就是这两个人究竟说了些什么,言慎是半点不知…… 舒停云简直被他气得没脾气,笑骂了一声:“你若是一进来就直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必浪费这许多时间。” 言慎非常委屈,想要辩解,可舒停云说的有都是实情,又无从辩驳,舒湄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安慰道:“起码故事说得挺精彩,也算是今日一乐事。” “谢郡主夸奖,能博主子一笑是小的们的荣幸。” 他倒是十分好满足,得了这么一句话便瞬间喜滋滋的,舒停云受不了了似的一摆手让他赶紧下去,这才对舒湄说道:“你如此在意柳小姐是否知道至曦去程家的消息就是为了让她们两个碰面吧?现在的程书颖对至曦来说是个隐患,她虽然和程家闹翻了,但恐怕并不愿意帮柳如绵,毕竟对于她来说程书颖死了比活着安全,至于她活着的时候是受苦还是如何,恐怕都没有意义。” 这话说得倒是十分实诚,但舒湄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呢。 第二百五十一章传言 舒至曦和舒至予两个孩子,独自回到京城,看养在沈素的眼皮子底下,即便苏瑾是个傻子也不会放心,不论舒至曦和舒至予的血脉究竟如何高贵,这皇宫里对嘉靖王府的内务那也是鞭长莫及,苏瑾其实暗中是为他们两个留了人手的——那个装作程书颖的婢女私带毒蛇入宫的人便是舒至曦的人。 苏世刚刚将此事告诉舒湄时,她的确是震惊的,既然是舒至曦的人扮成“江湖高手”“帮”了程书颖,那么舒至曦为何还会怀疑是程书颖擅自改变主意将毒蛇放在了她的寝宫? 这就相当于柳如绵之于舒湄,是她有意引导柳如绵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即便是有所偏差,也绝不会往背叛的方向去想,怎么看也应该是有什么地方漏算了一环。 苏世听了她的话却只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告诉她:“这就是你和舒四小姐最大的差别了。” 其实这应当算是一句夸奖的话,舒湄迅速虚心接受并且谦虚了一番,事实上也的确有些明白舒至曦的所思所想,而苏世紧接着就告诉舒湄,私带毒物入宫的那人已经被拿下,问舒湄想怎么做。 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把柄送到了眼前,舒湄不可能不要,当即便请苏世把人看住了,等到关键时候再放出来,一副非得把这一滩水搅浑了的架势。 苏世也由着她,什么也没问,而直到今日,舒至曦才终于意识到,几日前在京郊发现的尸体并不是她派出去的人,苏瑾的人自然有自己的通信方法,既然那人没有死,却又不联系她,恐怕就是被抓住了,她比谁都清楚若是此人被找出来,那悠同殿中的所有事情可就都瞒不住了。 她想遍了各方势力,始终觉得是程家发现了此人的身份,将他扣押起来借以威胁自己——毕竟程家若是直接将人放出来,妄图借此洗脱嫌隙,那最终也难逃一个协同罪,若是能通过自己彻底解决此事,那才算是皆大欢喜。 可见舒至曦还是高估了自己,并且十分愤怒地想去程家试探一下口风,预备着给这些竟敢打自己主意的人一点厉害看看,却没有想到半路杀出一个苏茹,让她吃了好大一个亏。 若是柳如绵没有说服舒至曦,舒湄并不介意抛出这个法宝帮她一把。 更何况柳如绵还有苏意这么一根线,关键人物都已经入局,就看他们自己怎么拼杀了…… 舒湄现在多得是闲心看热闹,一边还不忘疑惑为何在这种时候,苏茹会如此迅速地赶到程家。 虽然不知道丹朱和苏意说了些什么,但是能够让苏意对程家袖手旁观并且成功劝服程贵妃,如果说全是靠美色那舒湄是不相信的,显然这里面还有一些舒湄并不知道的原因,或许是朝堂之上还隐藏着什么暗流,说到底,这些后宅的争斗闹得再凶,只要前朝稍稍有些变动,那就都是闹着玩儿。 而苏茹和苏意一母同胞,即便已经嫁了人那也应该是同气连枝的,为何偏偏是她出手相帮? 因为自己在嘉靖王府地位尴尬的缘故,舒湄从不认为一个人的立场必须与其家族保持一致,事实也的确如此,譬如程家和程贵妃、苏茹和苏意、再比如说……沈黎乔和沈家! 这是一盘大棋,舒湄只能控制其方向,无法掌握所有细节,所以这也注定了她需要集中注意力,有足够的耐心,才能将这一场绝杀之局下完…… 舒湄心里想着事情,舒停云忽然问:“先不说程家之事了,你对于旁人的婚事倒是操心得很,是否想过自己的事情?” 这个话题,沈素曾经和舒湄说过,她说舒至曦马上就要到议亲的年纪,前前后后要用不少时间,从现在开始谋划刚刚好,所以苏瑾才会让她回京,而舒湄身为姐姐,她都还没有着落就先想着舒至曦的婚事那显然是不合理的,并且沈素明示暗示了不少,舒湄知道关于她的婚事是完全没有做主权利的。 就连陆番,都只是“通知”她一声说他要来嘉靖王府提亲罢了…… 当然舒湄也没有做主的意愿,她心中的人,太过遥不可及,这样的差距远比嘉靖王府加诸在她身上的东西更加沉重,或许她当真是过于懦弱了,到现在也只想着逃避。 想到这里舒湄难免有些走神,幸而很快反应过来,露出一个“娇羞”的笑:“哥哥你说什么呢,这种事情……我、我怎么知道?” 若是苏世看见舒湄这样的表情,大约是要怀疑人生的…… 可舒停云并不清楚舒湄的本性,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害羞,便取笑道:“有什么说不得的,你如今也大了,男婚女嫁理所应当,这京城中满城的勋贵子弟,皆是人中龙凤,你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 被他这么一说舒湄更加不好意思了,干脆直接捂住了脸,声音从指缝里露出来,显得闷闷的:“这种事情,全凭母妃父王做主就是了。” “这么说来你当真没有中意之人?我可是听说了……” 听说了什么,舒湄竖起耳朵想听听舒停云接下来的话,他却像是故意吊人胃口似的不说了,舒湄忍不住抬起头来看舒停云,小心翼翼地问:“听说了什么?” “初一的时候,”舒停云故意拉长了调子:“你不是和成王殿下一起回的宫?” 这件事情也该发酵起来了…… 舒湄和苏世同乘一辆马车之事虽然并未刻意宣扬,但毕竟并非隐秘,这会儿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舒湄原本是想借苏世将陆番一事解决,多少有些卑鄙的意思,这个时候舒停云既然问起了,她却还是说道:“殿下只不过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送我一程,顺便关于悠同殿一事他也要向我询问详情,所以我们才会结伴而行,远不是外人传的那样,我和成王殿下可没有半点关系。” 赏菊宴前沈素就说过,舒湄不能嫁给皇子,因此她也没有刺激沈素的意思,原本还很害羞的脸上说起这些话来的时候却是坦坦荡荡的,看不出一丁点有私情的样子,舒停云果真信了,却还是抱着最后一点狐疑问:“真的?” 舒湄无奈:“真的,若非是有先生的关系,我与成王殿下都不认识,哪里能有什么来往?快别说这件事情了,我如今身上的麻烦可够多的了,哪里有时间考虑议亲不议亲的。” 如此一来舒停云才终于不问了,舒湄这才得以离开,跨出嘉靖王府的一瞬间,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偶遇 舒停云身为舒湄的兄长,关心她的婚事理所当然,但是在这个时代,即便他和舒湄的关系再亲近,也终究只是“外男”! 以舒停云的性格,若非迫不得已,他不可能和舒湄讨论舒湄心仪与谁这样的问题。 即便舒湄和苏世之事已经传开了,但是嘉靖王府的王妃毕竟还没死呢,舒湄的婚事还轮不到世子来操心,不论在沈素眼中舒湄女儿还是棋子,她有了这么一个“绯闻对象”,那必定都是要询问一番的。 而现在沈素毫无动静,要么是她确定舒湄和苏世之间毫无关系,要么是她另有计划,结合沈素从前的所作所为,舒湄更愿意相信前者,而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舒停云为何要来试探舒湄对苏世的心思? 他究竟知道了什么? 从某一方面来说,舒湄借苏世的名头来躲陆番,多少是有些私心的,得不到的东西渴望的久了,即便是制造了一种虚幻也总愿意沉浸其中,舒湄在这样明晃晃的虚妄中呆的久了,无孔不入的真实总有一天能将她的眷恋全部剥离,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如饮砒霜与如含蜜糖共生的事情。 但是这并不代表舒湄当真想把苏世卷入到嘉靖王府的腥风血雨里来,他自己身上的烂摊子就已经够多的了,一个心怀杀意的父皇、一个不明敌友的皇兄、一个不分场合处处找茬的皇弟……他处在各方势力的刀光剑影之下,各方势力的掣肘复杂难解,没必要再加上一个嘉靖王府…… 所以她忍不住想,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迄今为止,除了那仅仅的一次同乘马车,她与苏世在人前并无任何逾越之处,消息究竟是何何处泄露的,又究竟泄露了多少,舒停云今日这样说又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他只是单纯的试探吗? 在所有事情上舒湄都可以运筹帷幄,唯独在碰上苏世时,她就成了个找不着方向的无头苍蝇,原本苏世对于她来说还是一团迷雾时便已经是满心烦躁,走到如今,他们之间早已不是“普通朋友”,这一点还是没有任何改善,但凡和苏世沾上一点关系,舒湄就总是难以冷静。 她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和苏世相处以来点点滴滴,心底便生出难言的烦躁,怎么也找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于是她只好转而思考若是舒停云知晓了此事后会对苏世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她又该如何应对,该如何去提醒苏世…… 舒湄自己身上的麻烦都还没有处理干净,转眼就开始担心起苏世来,一时间左支右绌十分忙碌。 若是让苏世知道舒湄的所思所想,恐怕要开始反思自己何时在舒湄心中留下了一个如此懦弱无能的形象…… 任何人的感情非常奇妙,有些人就属于感情深厚但对于对方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并不十分了解,他们彼此之间有着非常的默契,并且飞快地能成为知己,唯独在具体的过往面前无能无力,就譬如说舒湄与苏世…… 所以舒湄这场单方面的脑补就决定了她恐怕是要一直这么烦躁下去,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宫门前,在看见苏世时瞬间烟消云散,好像她一路之上什么都没有想似的。 苏世依旧只穿着一件轻薄的长袍,在这寒冬里都不冷似的站在宫门前,侧过身子对里面的人说着些什么,从舒湄的方向看不见和他说话的人,唯有苏世一人长身鹤立立于天地之中,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眉目间一眼便能望出客气与疏离,是成王殿下对外时很常见的表情。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舒湄踩着长凳走下来,心不在焉地想,这种大冬天也不用裹棉袄的火体当真是令人羡慕。 就这么羡慕着,舒湄脸上溢出一丝笑意,自然又恭敬地同苏世打招呼:“殿下。” 从舒湄下车开始,苏世的余光便瞥见了她,看见舒湄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全天下就只有他和舒湄知晓他们之间的秘密,光天化日之下,只有他们彼此明白疏离之下藏着的是什么。 正如舒湄所说,无论何时,共享秘密这种事情总是能拉近距离,无论这个秘密是有用还是无用——更何况这个秘密乃是由你我共同创造。 心照不宣的感觉总是不错的,苏世冲舒湄略一颔首,客气道:“郡主怎么从外面回来,这是又出去了?” “啊,许久没有见过母亲兄长了,便回府看一眼。”直到走近了,舒湄才看见和苏世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倒是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织云姑娘,好巧。” 织云显然也是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碰到舒湄,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笑着向舒湄行了礼:“见过郡主,方才太后娘娘还说到郡主呢,没想到郡主是出宫了。” 昨晚织云才深夜来访,这个时候的沈太后要找舒湄所为的只能是一件事,舒湄心知肚明,笑着道:“这倒是我的罪过,身在宫中都没有好好陪陪太后娘娘,还望织云姑娘回去要替我美言几句,请太后娘娘宽恕才是。” “郡主说笑了,太后娘娘自然是疼爱您的。”说着织云向舒湄和苏世一行礼,适时道:“殿下,郡主,若是无事我就先告退了。” 苏世随意一点头,让她走了,舒湄看了织云一眼,笑道:“殿下今日入宫是来看太后的?织云姑娘都亲自送出来了。” 无论是出于客气还是关心,送人出宫也绝对没有送出这么远的距离的道理——苏世乃是当朝二皇子,又不会在宫中迷路,所以太后安排这么一出,必定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舒湄试探性地一问,看起来倒真像是那么回事,苏世眼中含上几分笑意,脸上却仍旧是木然的,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说道:“正好有些事情商谈,便往外多走了几步。” 按照苏世和宫中的关系,他和皇帝、和曲太后都不和,而在沈太后这边,想必关系就更加僵硬,舒湄一时间倒是想不出来苏世有什么事情需要和沈太后商量,一时间竟生出一丝好奇,她眨了眨眼睛,以眼神示意苏世自己十分想要知道他为何突然找上了沈太后,难不成是和自己有关? 虽然这个念头看起来有些自恋,但苏世和沈太后之间的联系也的确只有舒湄了,然而苏世却像是没有看见舒湄的表情似的,说道:“外面天寒地冻,郡主还是早早回去吧,若是生病了该如何是好?” 舒湄:“……” 细细算来,这是苏世第一次拒绝舒湄,她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苏世却已经举步从她身边离开,舒湄愣了一下,藏在套袖中的手指死死地攥了起来,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拐角处,织云向这边看过来的目光。 第二百五十三章 静灵 因为舒停云突然的试探,舒湄心中原本是焦躁难平的,转头就被苏世的态度搅和成了一锅粥,回到寝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舒湄心中不快,干脆连今日织云的暗示也不顾了,决定明日去给沈太后请安时再谈此事。 回京以前,舒湄从未发现保持冷静是一件如此困难之事,想当初她也是对恋爱脑嗤之以鼻的一员,却不料如今轮到了自己身上,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长叹了一口气,一晚没睡的气色并不很好,只能把用妆遮一遮,去见沈太后时她倒是没看出来什么,二人先是客套了一番,随后便说起舒至曦一事来,舒湄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这并不影响最后的结果,又将柳程两家之事细细道来,等到汇报完毕,已经到了晌午。 沈太后留舒湄用了午膳这才放她回去,舒湄一晚没睡,又殚精竭虑地应对沈太后,这会儿已经十分困倦,刚一回到寝宫就上床休息去了,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 平儿也知道舒湄这几天的确是累着了,一直没敢喊她,将霜石传来的纸条放在了舒湄手边上,只要她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 刚醒过来的人没有什么食欲,舒湄原本是根本不想起来的,迷迷糊糊看见床边多了一个什么东西,这才强撑着把那信封拿过来,又吩咐人把灯点亮,这才揉着眼睛拆开了那信封,快速浏览过后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理智上来说,苏世是不会无缘无故对舒湄这个态度的,但心里总归是不舒服,这么一来她就更想不通苏世为何要这样做,直到看见这封信。 “平儿,”舒湄让平儿叫进来替自己更衣,随口问道:“今日内务府是不是往这边送了几个小丫鬟?” “诶,郡主怎么知道?” 原本在悠同殿侍候的宫人都因为那次大火被撤了,舒湄身边伺候的就只有平儿和白茗,现在住在庄妃宫中用的是这里原本的人手,但以往她们只用伺候一个主子,现在却多了一个,人手难免不够,皇上便命内务府另挑几个人给舒湄送过来,又因为前有悠同殿之事,内务府也大约能猜到皇帝的意思,与此事之上便是慎之又慎,直到今日才将人给送过来,又因为舒湄在睡觉的缘故,内务府也不敢得罪,便将人先留在了这里,等舒湄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再看。 舒湄不说话,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收拾好以后便让白茗把人都带进来。 内务府此次送来了四名宫女,舒湄让她们一一介绍了一番,认了个眼熟,又每个人都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这架势比当初刚刚住在静深院时都要认真,平儿不由得有些惊讶,却知情知趣地没有开口询问。 对于舒湄来说,静深院只不过是她暂呆的地方,没有必要废如此大的心力,皇宫中就更是这样,她原本是打算连认脸这个过程都忽略掉的,但是现在不行,苏世刚刚才告诉她,他将那位易容高手混在这一批宫人中送了进来。 易容之术不仅仅是模仿样貌,行动性格样样都要一样,因此苏世才会将人先送到舒湄身边让她们多多接触,而平儿等人不知道舒湄心中所想,便以为是舒湄害怕别人在这批宫人身上动手脚,格外重视。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舒湄在“毫无偏私”的重点询问之下,从四名宫人中挑出一个样貌清秀地留了下来,眼看着就是要重用,另外三个也不敢流露出太多情绪,被平儿白茗带了下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舒湄和静灵两个人——静灵就是那个易容高手。 从心底来说,舒湄对于“易容术”这种一听就十分玄幻的东西还是挺感兴趣的,她轻咳了一声,问道:“静灵,你知道我为何要留下你?” 静灵也不和舒湄绕弯子,她本就是江湖中人,被苏世招揽到门下其实也没有真正派上过什么用场,反倒是一直白吃白喝成王殿下的,因此十分不好意思,此次能够用得上她,静灵也十分高兴,答道:“成王殿下说我要扮演郡主相当长的一段日子。” 她如此直白倒是让舒湄省了许多心力,干脆抛弃了打好的一肚子腹稿,笑道:“听说你是易容高手,你现在用的也是自己的脸?” “不是,”静灵在舒湄面前倒是丝毫不拘束,大方道:“我们行走江湖有不少仇家,执行任务的时候从不用真面目,还望郡主恕罪了。” “你误会了,我没有冒犯的意思。”舒湄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明白过来自己方才那句话恐怕有逼静灵以这面目相见的意思,赶紧说道:“我只是好奇罢了,话本传奇里总是将易容之术写得十分传奇,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现如今面前就站着一个易容高手,难免就想问问,若是不方便,那便算了。” 朝堂上的人们,有几个是看得起江湖草莽的? 更何况是舒湄这样出身高贵的贵族小姐? 静灵来此之前就十分好奇这位嘉靖郡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民间传言中对于她的描述几乎难成体统,推测不出一个具体的模样来,在静灵的想象当中,这样的人即便不是飘飘欲仙也应该是高傲雍容的,她从未想过嘉靖郡主竟如此平易近人,这和高位者玩弄权术的故作亲近不同,直觉告诉静灵,舒湄的确是将他们看做同一种人的。 虽说静灵从不认为自己低人一等,但是被舒湄如此对待还是会让她受宠若惊,她赶紧摆手:“没有没有,很方便的,其实易容也没有那么难,要是不追求美丑,只要手艺过得去就行。” 舒湄忽然有些喜欢这个静灵了,苏世身边的人倒是一个赛一个的真性情,不像是这皇宫王府里的人,无论内里是什么样的,外表却都像是从一台打印机上出来的一样。 她心中感慨,笑着问道:“易容一道当真是和书上写的一样做一张人皮面具就行?这种东西应该不容易吧?” “这个……应该不难吧。”静灵一挠脑袋,不确定地说:“只要懂得了窍门应该是不难的,但是如果想要做出一张和别人完全一样的人皮面具就得下死功夫了,就譬如说郡主,我现在要做郡主的面具,最少需要三天,这还是我对郡主的样貌十分了解的基础上,若是没了这个前提,用上个十天八天都是不行的。” “那若只是仅仅改变样貌呢?” “这个倒是容易,若是在我手上一个时辰便能做出一张端正的面具出来,如果不需要太好看,半个时辰便足够了。” 这样听起来,易容似乎也不难,舒湄暗自忖度着,心里的小算盘打地啪啪响。 第二百五十四章商谈 静灵以一个“懂得不少小玩意儿会讨主子欢心”的身份迅速取悦了舒湄,得到贴身伺候郡主的殊荣,甚至风头要超过了白茗和平儿,这让平儿有些不舒服,今日舒湄带着静灵前去拜访“国师”,把往日里都贴身带着的两个小丫鬟都撇下了,平儿的小脾气就爆发了。 “那静灵也不知是什么来历,郡主怎么这么快就相信了她?就连贴身伺候这样的事情都仰仗着她,若是那静灵有问题怎么办?” 毕竟平儿在舒湄身边跟了多年,对舒湄十分了解,她不会如此快速地相信一个人,即便是当初的白茗也都是经历过重重考验才留下来的,但这个静灵出现得太巧了。 白茗闻言只是一笑,说道:“郡主做事自然是有她的打算,我们哪里能猜得到主子的心思呢,你可快别说了。”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郡主就从没说过我。”平儿不服气地插了会儿腰,愤愤道:“白茗,咱们两可得帮着郡主注意下那静灵,若是她当真有问题,咱们也不怕。” “我看那静灵就挺好的,郡主这些日子看起来没事,可心里沉重着呢,有个静灵来帮郡主开解开解也好,你没看见这几日郡主笑得都比以前多了吗?我看啊就是你自己吃醋了,这才怀疑人家静灵有问题呢。” 白茗像是看着顽劣的孩子似的嘲笑平儿,一下子把她的脸说红了,平儿一甩手:“怎……怎么了,那郡主以前本来就是和我们最亲近的嘛。我去给郡主熬粥了,待会儿郡主回来定然饿了。” 说着平儿便逃也似的走了,只剩下白茗无奈地摇头,看了一眼舒湄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钟乐山作为一个十多年前批舒湄“八字轻薄”,如今又说舒湄乃是“东南妖星”的存在,在外人眼中,怎么看都应该是和舒湄水火不容的,舒湄若是去找钟乐山,那必定是去找茬的才说得过去。 可如今钟乐山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国师,虽然这个国师还存在着诸多争议,但毕竟是和以前不同了,那场关于落雪的预言也准确得不能再准确,自然是有人信的,所以舒湄在这个时候来找茬,那绝对是脑子进水了。 事实上,舒湄并不想见钟乐山,是苏显瑜近来对钟乐山颇为重视,也不知钟乐山究竟和苏显瑜说了什么,那日是苏显瑜亲口暗示说舒湄身上是非多,不如去和元阳道长好好谈谈,看看是否能去除邪祟消灾解难。 舒湄对此表示:“……” 没办法,她只好带上静灵来一趟——在静灵看来,这位元阳道长十分神奇,她早就想找机会见一见,和舒湄熟起来以后便不和她客气,缠着要来,舒湄便只能带上她——主要原因是,舒湄好不容易说服了静灵答应教她人皮面具的做法,而如果不带她来,静灵就要反悔了!!! 有人曾经说过,不要妄图和你的下属做朋友。 诚不欺我…… 舒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静灵说道:“日后你若是想要星星月亮也用此事来威胁我,我必定也能把你要的东西拿过来。” 如今二人坐在静室中等钟乐山出来,四下无人,静灵十分放得开,闻言客气道:“郡主不必担心,我要星星月亮没用的,我若是狮子大开口,要的必定是金山银山。” “金银皆如粪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这么多做什么?” 舒湄对静灵的品味表示了怀疑,这个时候内堂里却响起一道笑声:“郡主不慕名利淡泊如水,贫道甚为敬佩。” 钟乐山还是一身古旧的道袍,和这金碧辉煌的三清殿大不相同,舒湄起身同他行礼:“国师。” “贫道见过郡主。” 迫于苏世的压力,钟乐山应了舒湄的要求“坑”了她一把,此谣言到现在都还是甚嚣尘上且毫无反转迹象,钟乐山便完全不懂舒湄这么做图的是什么了,他如今算是彻底卷入了上层政治斗争,处在这个位置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似的,心思到底难以揣摩,幸而钟乐山除了将苏世交给他的“预言”说出来也并无什么任务,遇见不知该如何作答的时候也只需说上几句“天机不可泄露”之类的废话,日子比舒湄他们这些陷在斗争中心的人不知要好过多少倍。 舒湄不知道钟乐山现在是这么看她的,两人寒暄了几句便进入正题。 “郡主可知道皇上为何要让你过来?” 禅房中照例只留下舒湄与钟乐山两人,也没有什么绕弯子的必要,舒湄思索片刻,说道:“难道是道长的建议?” 虽然不知道苏显瑜为何突然之间就相信起钟乐山来,但这其中肯定有苏世的手笔,舒湄对于那边的情况并不了解,但苏显瑜总不会无缘无故让自己过来“消灾解难”,倒是苏世说过舒湄要想出宫还需要钟乐山的帮忙,想必就是应验在这里了。 “准确来说,是成王殿下的意思。”钟乐山作为少数几个能明白苏世与舒湄之间关系的人,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心情难免复杂,这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心眼儿多,若是当真走到了一起,那日后的生活可不得勾心斗角十分精彩? 他的思绪一时有些跑偏,赶紧轻咳了一声,解释道:“事实上,我坐上如今这个国师之位也是殿下的计划之一,这个郡主想必清楚,总之如今我已经得到了皇上的信任,现如今皇上的确是相信‘东南妖星’这个传言的,而并非是觉得可以借此机会铲平嘉靖王府,郡主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舒湄当然明白,当苏显瑜当真相信嘉靖王能够威胁到他的皇位,而不仅仅是怀疑时,他的手段绝对比现在更加猛烈,而现在让舒湄来见钟乐山,恐怕也是想要确定,所谓的“妖星”究竟是谁。 “成王殿下告诉我,郡主心中自有丘壑,皇上若是询问起这来自东南的‘妖星’是否是郡主,我不知该如何作答,而殿下又说郡主的计划没有经过同意不方便告诉我,因此我才初次下策,请郡主过来一趟,不知在郡主的计划当中,我能有幸知道多少,又该如何应答皇上的问题。” 钟乐山能够走进朝堂,这是舒湄所没有想到的,所以她当初的计划之中放出谣言后便没有了后续,远没有考虑过如果苏显瑜问起时应该如何回答,这也就造成了如今的困境。 “道长照直说便是。”舒湄捏了捏指尖,满不在乎地说:“这灾祸乃是由东南而来,所谓东南,又不止我一个。” 第二百五十五章再遇 钦天监犯了一个错误,在他们的计划当中会,矛头直指舒湄,目的性太过明显,若是嘉靖王府再强硬一些,这个言论很容易被推翻,若是没有钟乐山的“推波助澜”,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其中的不对劲,如此明白的针对太过拙劣,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但舒湄的计划不是,她告诉钟乐山的“预言”当中,所说的一直都是“东南”! 因为有着钦天监在前,世人先入为主,自然会认为钟乐山所针对的是舒湄,但随着时间过去,总会有人咂摸出这里面的不对劲来,而舒湄一直都在静待着这场舆论的反转。 两个看上去相似,却是截然不同的谣言,一旦反转,所有人就都能明白前一个预言究竟意欲为何,到时候舒至曦所背负的可不仅仅是一个“祸国”的名头!而舒湄,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受害者罢了。 而意外之喜是,现如今就连苏显瑜都已经开始相信“妖星之说”,那么等到事情爆发,舒湄所担心的“苏显瑜顾忌苏瑾力排众议留下舒至曦”便不复存在了,而按照目前的进展来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钟乐山虽然对于上位者之间的权力斗争并不完全理解,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笨人,舒湄这么短短的一句话,他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打算,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将计就计,这是舒湄隐藏至今的杀招! 他不由得开始庆幸自己现在与舒湄是同一方阵营,若是换一个人来,恐怕要被这两个人算计得骨头都不剩还没反应过来,只不过是一句看似推波助澜的话罢了,却转眼就能成为利刃,这样的心思太过可怕! 传播范围如此之广的谣言,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年代并不太容易彻底反转——除非还有一件大事发生! 舒湄为舒至曦准备的大事原本是在悠同殿中,却因为季太医的意外身死无疾而终,失去了被动反抗,主动出击的舒湄自然不介意重新编织一张网。 禅房中两个人各有心事,一时间寂静无声,舒湄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手指,最终还是钟乐山开了口。 “郡……主,咳,”钟乐山嗓子有些发紧,他轻咳了一声将这样的异常压下去,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知道了,还有一事,是殿下让我转告郡主的。” 一听苏世竟还有话带给自己,舒湄的手指忽然一个用力过猛,把自己掐疼了,不过幸好很快被她掩饰过去,轻咳一声问道:“何事?” “郡主如今万事俱备,便可以离宫了。” …… 离开三清殿以后,舒湄还有些恍惚,苏世绕了这么大的弯子,把钟乐山弄进宫博得皇帝的信任,就是为了为她离宫铺路,若不是今日见到钟乐山,舒湄还不知道。 不久之前,钟乐山入宫时应答了几个苏显瑜的问题,顺便“预言”了几番几日之内即将发生的大事,都一一印证了,因此才能又如今的待遇,苏显瑜自然而然地问起“妖孽”一事来,钟乐山便给出了一个“封印”的法子来,同时也直言天机不可泄露,他只知那邪祟来自东南,如今正在宫中,却并不知是否就是舒湄,所以才会有今日这一出。 确定了舒湄的想法后,紧接着钟乐山就会以“无法辨别”来做推脱,皇帝内心里毕竟还是偏向于舒至曦的,再加上到时候会有人旁敲侧击,他为了天下大势,会先将舒湄“封印”试试看,这就又要用到钟乐山了。 他会将地点选在苏世早就准备好的地方,在哪里做一场法事,布个阵法,把舒湄放进去,皇帝会随手再派两个人看管着,就这么把舒湄体内的妖孽给封印了,如此一来舒湄便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同时也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当然,此事事关重大,苏显瑜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更何况若是最终证明舒湄不是那个祸国的根源,那就无法收场了…… 因此此事得办得无人知晓,也就是说,等时间一到舒湄重新回到众人的视线,这么长时间的消失不会对她造成忍耐和影响——顶多也就是沈素和沈凝要着急一番了…… 舒湄的心思有些恍惚,静灵虽然好奇舒湄都单独和钟乐山说了些什么,但是此刻分明不是交谈的好时机,因此只好憋住了,幸而她本身就极善于伪装,因此也并未露出什么异样。 一行人就这么一路走着,由于舒湄不主动开口,气氛竟有些沉重,不过很快这种沉重就被打破了,因为舒湄又撞见了苏世——他和织云在一起。 舒湄:“……” 这样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 舒湄一时间顿住脚步,在原地站住不想动了,看向不远处两个人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一瞬间想起不久前苏世对自己的态度,那一次他也是和织云在一起。 虽然第二日苏世就把静灵送入了宫,但这并不代表舒湄把这件事情忘了——或许当时的确是忘了,但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只要有个小勾子就能瞬间想起来的…… 女人向来是十分记仇的生物。 舒湄后知后觉地认识到——她吃醋了。 这个认知忽然让舒湄涌起一阵无奈,换做以前是绝不会想到这样的事情竟然也是能够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啧…… 舒湄的自我认知十分强烈,在认识到这个事实的同时迅速升起千万种复杂情绪,试图将那一点妄念压下去,她闭了闭眼睛,向那两人走过去。 苏世不知在和织云说些什么,竟难得笑了起来,舒湄又是不自觉地皱眉,那两人却并未发现舒湄的到来,织云向苏世一福身又说了些什么才转身离开了,苏世的脸色这才恢复漠然转身,却正好迎上舒湄的目光。 那样的眼神,该怎么说呢,苏世从未见过这样的舒湄,笑意之下的痛楚憎恶无论似乎眼看着就掩盖不住了,叫嚣着要揭开这勉强平静地假面要掀起一阵惊涛骇浪来。 这样的目光准确无比地戳在了苏世的心坎上,他下意识地僵住了手指,就连打招呼都慢了一拍,反倒是舒湄主动迎上前来,笑着道:“好巧啊,又碰上了殿下。” 第二百五十六章接应 舒湄对天发誓,她并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和苏世打招呼。 太虚假了,她想,这并不是以往的“心照不宣”,她只是在敷衍苏世罢了…… 浮于表面,一点真实感都没有,这样下意识的逃避像是一个懦夫,这原本应该是舒湄最厌恶的,可偏偏在这件事情上,她无法永远都无法正视——这不是情感上的逃避,这是理智! 如此明显的区别苏世当然能感觉出来,他一时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直接询问,生出对现状的强烈不满了,一时间却只能干巴巴地说:“是挺巧的,郡主刚才是从三清殿过来?” “啊,心中有些疑惑想向元阳道长请教,在宫中闲来无事,便容易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殿下见笑了。” “郡主言重了,你……” “时辰也不早了,我就不耽误殿下做正事了,先行告退。” 舒湄没给苏世寒暄的机会,连正经理由都没编一个就带着人离开了,苏世有些疑惑地看着舒湄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烦躁,他有些不确定地想着,舒湄是不是生气了? 苏世不由得皱起眉头,舒湄是一个十分好脾气之人,即便是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时都不会产生“愤怒”这种情绪,遇到不公之事,她冷静得就像是个旁观者,算计好尺度还回去,无论是明面上的嘲讽怒骂还是暗地里的龌龊陷害,她可能觉得讽刺、觉得失落、会生出杀意……但是完全没有愤怒! 这让苏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觉得舒湄可望不可即,就好像是哪怕是再怎么亲近,也无法让她为了你留在此方尘世…… 然而现在舒湄生气了,苏世却并不会感到任何喜悦,他往三清殿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舒湄今日应该没去别的地方,难不成是钟乐山说了什么不说的? 远处的钟乐山十分无辜地打了一个喷嚏,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得罪了成王殿下,还在为该如何不着痕迹地向苏显瑜开口而纠结。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虽然对舒湄和苏世的心情都造成了一点影响,但是在整个计划当中却是无足轻重,钟乐山很快便将舒湄的情况禀报给了苏显瑜,他才思索了一日便决定将舒湄暗中送出宫去,于是当天晚上破天荒地去了庄妃宫中,皇宫风向骤变,他们忽然发现——久不受宠的庄妃恐怕要飞黄腾达了! 凭良心说,庄妃的样貌并不差,她得蒙圣宠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在加上她的出身,在这后宫佳丽当中都算得上一等一的,否则也不会在多年没有受过圣宠的情况下还混得如鱼得水,所以在这一夜之间,宫中的风向一下子就变了,以沈家的势力,若是庄妃当真得了宠,恐怕是与程贵妃叶贵妃相比也不差的。 既然皇上重新踏足庄妃的宫中,舒湄一个郡主还留在这里就不太合适了,皇上重新为她选择了一个住处,乃是前太妃的寝宫,荒废了有些年一直无人能居住,位置甚至比舒至曦现在住的“冷宫”还偏僻,这就让宫中又多了许多猜测。 对于舒湄来是这应该算是无妄之灾,她住在宫中才一个月就般了三次住处,绝对能称得上是前无古人了,更何况现在还是无缘无故搬去一个如此偏僻之处——要知道舒至曦那是犯了大错才被罚的,可舒湄还什么都没做呢。 好事之人总会联想到“妖孽”,又是掀起了一波小小的高|潮。 而在暗中,苏显瑜则是将舒湄直接送出了宫,也就是苏世安排好的地方,静灵早就已经潜入了那里,等到舒湄过去直接将她换了出来,因为此次的计划太过冒险,就连舒湄的两个丫鬟也都是瞒着的,带她离开的人也都是苏世安排的。 脱去繁复的郡主衣物,舒湄还是喜欢简单的长衫——只是比不上苏世长身鹤立,她女扮男装时个子不算高,再裹上几层棉袄,整个人即便不是圆球也差不了多少了,连带着动作都变得笨拙了不少,她在静灵的帮助下来到后门,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谁知静灵也巴巴地看着她,两个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舒湄无法忍受那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率先移开了目光。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差点以为我在照镜子。”舒湄忍不住惊叹,静灵谦虚道:“真的很简单,郡主你天资聪颖,一定能很快学会的。” 舒湄:“……” 她可算是信了静灵的邪,这玩意儿仅仅就是在静灵手上容易,等她自己动手的时候简直惨不忍睹,若是将她做的人皮面具拿出来,先不说丑不丑吧,反正带上去肯定不像是个人,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可不是舒湄想要的效果。 只要想到这里舒湄不由得有些愁苦,要想达到改头换面的目的,她得话多少功夫啊…… 静灵显然是察觉到了舒湄的心思,并没有多少诚意地安慰了她一番,两个人在后门都已经聊了有一会儿,完全没用送舒湄离开的意思,舒湄顿了一下,说:“若是我们再不走,巡逻的人就该来了。” “啊我差点忘了!” 静灵一拍脑袋,这阵仗看得舒湄一阵皱眉,生怕她把自己的脸给拍坏了,又问:“忘了什么?” “郡主啊,你别看这院子看着小,还没几个人,其实防守严密得很,以我的那点三脚猫功夫,自己都飞不出去,更不要说带你了。” 舒湄:“……那我要怎么离开?” 如果这个时候给她来一个“钻狗洞”的情节那她就无法接受了,在皇帝精心为她挑选的“封印之地”,防守外松内紧一看就是严阵以待,竟然会出现“狗洞”这不是太荒谬了么? 幸而这种让人三观崩塌的情节并未出现,静灵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有人来接应。” “哦。”舒湄面无表情,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这才像点样子嘛…… 但是舒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前来接应的人会是谁。 传说中的飞檐走壁,舒湄只在温眠身上看见过,并且那家伙十分不懂得何为怜香惜玉,带着她“飞”出嘉靖王府和逃命时经历都不怎么美好,但同样的一门功夫,在不同的人身上体现出来却是截然不同的,比如说苏世…… 成王殿下穿着一身常服,墨色的发带在空中飞舞,脚踩黑色云纹描金靴,从墙头轻轻一跃便落到了院内,整个人轻灵得像是一只飞燕——还是一只十分帅气的飞燕。 舒湄在心中补充了一句,一时间有些走神,回过神来时苏世已经到了她面前,冲她伸出手,说道:“走吧。” 正被苏世的出场惊艳到的舒湄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亲自来了? 这听起来像是挺不欢迎对方的。 昨日之事对不起? 昨日原本也没什么大事,这个时候再提起来是不是太刻意了些? 你刚才太帅了! 嗯……虽然是发自真心的赞美,但舒湄要保持文雅的“彩虹屁”,如此贫乏的夸奖太敷衍了…… …… 无数念头纷杂而过,舒湄一时间没办法从里面挑出一句合适的,可见两个人之间的话题若是太多了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然而舒湄一转头,看见静灵顶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摆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忽然福至心灵,惊慌地后退了一步,疯狂地冲苏世使眼色,压低声音暗示他:“殿下,我是静灵啊。” 苏世:“……” 静灵:“……我没这么傻……吧。” 感受到苏世看过来的目光,静灵十分干脆地将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闭嘴不说话了,舒湄恨恨地瞪了一眼这个丝毫都不配合的队友,眼中怨念十足。 苏世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出来:“别玩儿了,走吧。” 行……叭。 舒湄有些恹恹地低下头,向苏世靠近了些,心里还是忍不住怀疑,他究竟是怎么认出来的? 倒是苏世看见舒湄靠近,伸出去的手僵硬了一瞬,表情有些迟疑,他用目光不着痕迹地将舒湄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好像舒湄是个浑身是刺的刺猬,让人不知该如何下手似的。 沉浸在思绪中的舒湄没能注意到苏世的异常,她抬起头来,看向苏世:“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差别,会不会露馅?” 苏世面无表情,自然无比地环住了舒湄的腰,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舒湄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紧接着便听见苏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人来了。” 舒湄的脑子此时大概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实在是没有反应过来苏世说了什么,下一瞬整个人便被带着腾空而起,忽然失去支撑的身体就如同舒湄瞬间提起来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却又飞速地捂住了嘴,整颗心在胸腔中砰砰跳着,舒湄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大脑一片空白。 也幸而苏世身手好,否则带上舒湄这么个“毫不配合”的包袱恐怕不能在遍布高手的小院中脱身,由于舒湄忽然乱动的缘故,他的身形都被带地一晃,幸而很快稳住了,小院中巡逻之人正在过来,危急关头他终于顾不上许多,干脆换了个姿势,将舒湄打横抱起,几个起落之间迅速消失在了小院之外。 第二百五十七章称呼 舒湄第一次被人用公主抱的形式抱起来,整个脑子都是懵的,苏世胸腔中跳动的心脏沉稳有力,昭示着一切并未幻境,舒湄像是冻得久了忽然回到火炉旁边的猫,周身的血液花费了许久的时间才终于恢复流动,并且迅速由冷到麻木向热到沸腾转化,整张脸都在发热,于是愈发不敢动弹,生怕被发现一点异常。 事实上舒湄实在是杞人忧天,因为“火炉”自身就“心有杂念”,冷铁的炉面之下柴火正旺,噼里啪啦十分热闹,凑不出一点逻辑,哪里还能顾得上她这“小巫见大巫”的异常? 最终还是舒湄最先回过神来,她身为一个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现代人,“博览群书”,比人生经验约等于零的成王殿下好上太多,迅速从“小鹿乱跳”进化到“面不改色。” 她轻咳了一声,苏世流畅地身形瞬间顿了一下,便听见舒湄说:“那个……佩珩,你先把我放下来。” 成王殿下在屋顶上落下,将舒湄放了下来,双手却依旧虚虚地护在舒湄身侧——京城的屋脊斜度不小,苏世怕她栽下去。 然而舒湄向来是艺不高人胆大,表示这么一点小小的高度并不会让她产生一丁点的害怕,便扶住苏世的手站稳了,随后才无奈地说:“我其实……” “我……” 苏世几乎是和舒湄同时开口,这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舒湄说:“你先说。” 只见成王殿下抿了一下唇,不知为何移开了目光,干巴巴地道歉:“方才情急之下有所冒犯,你……不要介意。” 舒湄:“……” 她就不应该相信从苏世的嘴里能说出点别的东西来…… 屋顶上两个人各自沉默了,苏世想到温眠说过当初带着舒湄翻墙之事,想必与如今的情况也差不多,也没见舒湄说过什么,这样看来舒湄是的确毫不在意这些的。 这个念头让苏世心中有些闷闷,一时间却又不知这情绪从何而来,唯有不远处的温眠打了个喷嚏,忽然感觉背脊生寒。 好在苏世并未在此事之上过多纠结,他大概是觉得自己一句话让气氛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尴尬,便试图转移话题,道:“方才你想说什么?” 舒湄其实是想说——我让你先放我下来的意思其实并不是让你就地把我放在屋顶上!——然而目前这情况,她大约是能够理解为何成王殿下的理解能力直线下降了。 舒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我忘了。” 说着舒湄便苦笑了一下,在苏世无奈的目光下迅速说道:“这屋顶上还挺冷的,我们先下去吧。” 大冷的天,站在高处就更是感觉冷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苏世这才发现舒湄的鼻尖都已经冻红了,顿时生出懊恼来,他一言不发地揽住舒湄的腰将她带下去,两个人落在一个小巷中,苏世才将她放开:“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舒湄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我还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京城呢,也不失为一个新奇体验,不过今日你怎么亲自来了?” 舒湄可不相信成王府一个高手都没有,最起码温眠就是可以做到的,因此对于苏世的出现舒湄多多少少有些惊讶,更何况两个人昨日才闹了些龃龉,舒湄还想着出宫以后要和苏世好好道个歉,这会儿苏世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倒是让舒湄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宫中无事可做,便来接你。” 说这话的时候苏世的表情并没有太大波动,舒湄第一反应是心里一暖,第二反应却是狐疑地盯着苏世,以他现在的处境,没有一点和“无事”扯得上关系,他究竟在想什么? 苏世自然感受到了舒湄的目光,然而成王殿下喜怒不形于色,硬生生将那一点心虚给压了下去,回给舒湄一个略带疑惑的表情,似乎并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无法,舒湄只能长叹了一口气,跳过这个话题,问:“那算了,咱们往哪边走?” 苏世便给舒湄带路,心中暗松了一口气,他总不能说是想到温眠是如何接舒湄的便觉得心里不舒服,如此冒犯的话即便是嘉靖郡主听见了也是会生气的吧? 他想到舒湄的性情,虽说在苏世所见的女子当中,没有人比她更豪爽,但若是细细想来,舒湄与旁人亲近是亲近,真正亲昵的关系却是从未有过,所以这样的嘉靖郡主,对他……到底算不算特殊?她是否会觉得与自己的接触也只是“寻常”? 世上之事若是能画上一条明明白白的分界线,只要稍稍自制之人便能轻易守住,哪怕再轻狂放肆也能不越雷池一步,真正困难地是守住不去越过一条并不存在的线。 苏世不知道舒湄的底线在哪里,细细探索谨小慎微,唯恐一个动作过大便会将表面大大咧咧实际心思细腻的嘉靖郡主给吓跑了,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当真微妙,即便是再怎么运筹帷幄之人遇上了,也总会迷茫徘徊。 “刚才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我觉得静灵已经和我一模一样了,是不是你事先就知道哪一个是我?还是我演的不像?不会吧……” 为了达到静灵所说的“易容术最高境界”,舒湄最近已经刻意在学习观察静灵平日的一举一动了,所以被苏世一眼识破,她还是有些沮丧的——看来还是演技不到位,她现在就连学着做人皮面具都没什么兴趣了。 舒湄莫名其妙就耷拉下了脑袋,苏世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一般来说,他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中间一眼就认出了真伪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舒湄为何还闷闷不乐的? 成王殿下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舒湄已经绕到十万八千里外的沮丧,心中忖度了一下,说道:“静灵不会如此与我说话。” 合着他是太了解静灵,而不是了解我才认出来的? 舒湄侧过脸来看着苏世,眼神有些幽怨,苏世皱了一下眉,补充道:“唯有郡主才能如此灵动。” 灵动…… 怎么说也是个褒义词吧,舒湄心里想着,嘴角便翘起一丝弧度,轻咳了一声才道:“我可算是能完全摆脱郡主的身份了,你现在怎么还这么喊我?” 从相识到现在,苏世对舒湄的称呼便一直都是郡主,抛开这个称呼,怎么喊都不合适。 叫舒湄,太过疏远…… 舒大夫,更是不合适…… 湄儿…… 这两个字毫无预兆地跳出来,苏世呼吸一滞,不自觉地攥起了拳头,这才对上舒湄戏谑而有些期待的目光,他忍不住别开眼去,随后露出一点笑意,认真地说出两个字,醇厚的嗓音像是抛过光的暖玉,郑重与珍视在严防死守之下溢出一点端倪来:“子湛。” 第二百五十八章你是我的心上人 子湛这两个字,是舒湄自己取的,也没什么特殊含义,就是单纯觉得好听犯了一把中二病罢了,可笑的是舒湄虽然对嘉靖王府厌恶至深,舒湄这个名字却是她两世以来唯一的联系,因此当苏世郑重地喊她子湛时,舒湄说不上不高兴,当然也说不上不高兴,她咧出一嘴的大白牙,重重地“诶”了一声,又踮起脚尖拍了拍苏世的肩膀,故作老成道:“我本就叫做舒子湛,你可不要又喊错了啊。” 眼前之人笑得灿烂,苏世却毫无来由地想起当初他送舒湄回府时,她眉眼都弯了起来,半带撒娇地问他“我日后可以喊你佩珩吗?”随后似乎是怕他拒绝似的迅速给出了交换条件“等我日后取了小字,你也可以如此唤我”。 记忆没来由地冲上来,蛮不讲理地与现实重合在一起,苏世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欲望,他猛地抓住了舒湄的手腕,将正要转身离开的舒湄带得一个踉跄:“你……” “怎么了?” 舒湄眼中满是疑惑,与苏世近在咫尺,清亮的双眼之中倒映出苏世紧皱的眉头,苏世满腔的困惑冲动在这样的眉目之下瞬间如雪消融,他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下意识地想:我这是在干什么? 他本不应该如此冲动的,对待嘉靖郡主应该有足够的耐心,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要按捺,要循序渐进,可计划在遇上舒湄时却总是会失控,他半垂下眼皮,看向舒湄衣袖下微红了一圈的手腕,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说道:“抱歉,你……没事吧?” “没事啊。”舒湄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无所谓地晃了晃,随后认真地盯着苏世:“反倒是你,你今日一直都怪怪的,没事吧?是不是朝堂上还是哪儿出了什么事?” 苏世摇了摇头,却还是盯着舒湄的手腕:“无事,走吧,回去给你上药。” “这都没受伤,过一会儿自己就散了,不用上药。” 苏世不悦地看着舒湄,一言不发,舒湄又道:“我自己就是大夫我还能不清楚吗?再说了,我这个人娇气得很,要是真需要用药,我是一点儿都不会含糊的,你别转移话题,我觉得你就是有事瞒着我,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或许不是朝局之事,是你……心里,你是不是有心事?” 与苏世相识的时间不算短,舒湄自认为还算了解他,朝堂之上波谲云诡也没见他皱过一下眉头的,今日如此反常必定是他心里在想着什么,成王殿下在面对父皇的杀意和皇兄的可疑之时都是平静如水,能让他失神至此,恐怕就只能是“情”了。 舒湄小心翼翼地看着苏世,她问得十分委婉,心里却已经紧张得不成样子,一方面她害怕苏世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一方面更怕他否定,两个念头像是一柄利剑,哪一边落下来都得鲜血淋漓,于是在苏世短暂的沉默中舒湄迅速反悔了。 “不,还是算了,这样的事情你应该和你最亲近的人商量来着,你还是不用和我说。” 说着舒湄逃也似的转身,双手已经死死攥了起来低头就往前冲,却被一双手从身后温柔地揽住,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你……”舒湄看也不敢看苏世,双手抵在苏世胸前把他往外推:“放开我。” 怀中人的挣扎对于苏世来说几近于无,他的目光像是一团弱水,重若千钧地压在舒湄身上,万千缱绻眷恋浓稠得化不开,苏世没有放手,刚才才反复叮嘱过自己的“循序渐进”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姓甚名谁都忘了,他忍不住收紧手中的力道,将舒湄更温柔……而坚定地圈在怀里。 计划赶不上变化,苏世自暴自弃地想,让那循序渐进见鬼去吧! “郡主,”苏世恢复了他对舒湄原本的称呼,分明是听过无数次的两个字,这一次却像是擦着某个点过去,舒湄顿时身体一僵,不敢动弹了,苏世伸出另一只手将舒湄的脸抬起来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桃花眼向来多情…… 纵使那双眼睛的主人再如何威严甚重、冷面木然,当那双眼睛里只装着一个人的时候,便温柔得像是融了一团水,让人恨不得溺毙在里面也不肯动弹。 舒湄从未在苏世眼中见过这样的神色,执拗又珍重,像是穿过了许久许久的时光,将里面原本的神色模糊了,只余下一双黑白并不分明的瞳孔,在阳光之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是世上最珍贵的艺术品,任何工艺都无法模仿。 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你我相识虽不过半年,承蒙不弃,得郡主信任,引为知己,我认为郡主还是可以与我讨论这件事情的。” 舒湄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没能回过神来,苏世所说的话分明她都能听见,简单的词汇聚集在一起她却忽然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她“啊”了一声,半晌也没能组织出合适的话来。 苏世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解释:“郡主说得不错,心上人这样的事自然是要和亲近之人商量的,郡主自然能称得上,现在,你还要追问吗?” “我……”舒湄下意识地想解释,在现代和一两个男闺蜜什么的讨论一下男神女神其实也十分正常是吧,可苏世并未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的心上人是谁,郡主当真不知道吗?我以为郡主屡次试探、若即若离……应当是清楚的。” 舒湄试图别开眼睛,奈何被苏世控制着不得成功,于是只能和苏世对视:“我……不知道……” 苏世几乎要被她这样的表现气笑了,反正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该过的线都已经过了,他破罐子破摔地说:“那我来告诉你,苏世、心仪、舒湄!无关成王和嘉靖郡主,我爱慕你,从许久以前便是,在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时候便是如此,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第二百五十九章冷灰 她如何能不明白…… 在这样直白的攻势之中,舒湄失去了所有逃避的间隙,她像是一只失去了所有盔甲的刺猬,看向苏世的目光几乎带上了狠意,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苏世推开:“放开!” 苏世终究是顾忌着舒湄不敢太过用力,在舒湄用力的时候放开了她。 舒湄因为惯性往后踉跄了好几步,苏世心里一紧便要去扶她。 “站住!” 突然爆发的舒湄下意识地按下了右手的扣腕,漆黑的透骨钉擦着苏世的袖子飞出去,笃的一声钉在墙上,留在外面的部分剧烈地颤抖,漆黑得仿佛吸尽了所有的光。 苏世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缓缓蜷起手指,后知后觉地涌上一股钝痛。 完了,他想,彻底完了…… 舒湄一手扶着胸口,右手不住地颤抖,她却完全顾不上,大口呼吸着稀薄的空气,整个人像是一条濒死的鱼。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舒湄沉重的呼吸声格外明显,她无法控制自己,是她太过天真,以为借着靠近苏世的一点荫蔽就能心满意足,殊不知人心向来贪婪,她总是不知足的。 是她一再越界,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明明已经无数次告诫过自己不能与苏世走得太近,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只要一看见这个人,她就会忍不住的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她已经不需要再强调她与苏世之间的差距,尖锐的现实便加倍令人痛苦,而这一切不过是她咎由自取,事情走到这一步,该如何收场? 舒湄迷茫地抬起头来,一颗心脏仿佛已经鲜血淋漓,里面的血液流干后便空荡荡地无知无觉,舒湄动了动眼睛,将视线放到面前之人身上。 那是大炎朝的战神,无数蛮夷闻风丧胆的玄铁骑将军,即便是天塌了也能一肩抗起的存在,如今无措地站在她面前,身上的杀伐与尊贵洗涤得一干二净,如同熄火的灶膛,没了热烈的火焰,残余的冷灰便怎么也暖不起来。 她何德何能,能得他一句“爱慕”? 分明是企盼已久,真正得到时,热烈的心脏却只是如坠冰窟,冰火两重天…… 短短一瞬,仿佛已经过了千万年,苏世眼前闪过无数场景,前世今生辨不分明,嬉笑怒骂、举手投足,鲜明得恍如昨日,一时间却好像蒙上了一层阴影,前世时光纷涌而来,舒湄临死前的决绝一眼像是忽然惊醒的噩梦,苏世陡然回神,瞳孔骤缩。 彼时舒湄站在青砖墙前,以一种同样复杂痛苦的眼神看着他,苏世忽然心中一痛,所谓情爱皆不过虚妄,他从一开始想要的,只不过是舒湄好好地活着啊,若是她能活成她最想要的样子,那就更好了……若是她想要的生活也能与他有关,那便再好不过了。 这个念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温柔地箍住了苏世的心脏,将他七零八碎的记忆和念头一股脑地收拾回来,堆在一起像是个被遗忘的角落,然后带着整颗心的温柔与忽略那角落里不时冒出来的负面念头。 苏世叹了一口气,向舒湄走过去:“抱歉,是我多言了,我……先送你回去。” 成王殿下的温柔最难抗拒,舒湄从激动中走出来后便仿佛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似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摇了摇头,她低着头,说道:“是我该说抱歉才对,对不起,刚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 她好像已经丧失了逻辑思维,语无伦次地不知在说什么,半晌后自暴自弃地垮了肩膀,满脸抱歉地看向苏世:“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知道,”苏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和舒湄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说道:“你有你的顾虑,我都明白,所以不必道歉,我们回去吧。” 苏世恢复了平日的目光,眼角垂下来,神色温柔得不可思议,舒湄有些怔怔地看着他,面对这样的苏世不知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听随他的话去做。 苏世牵住舒湄的手——二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携手同行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惶惶茫然,一个沉重克制,一时相对无言。 他就这样牵着舒湄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中穿行,或许是苏世温暖的掌心太过令人安心,舒湄逐渐将自己的理智一点点捡了回来,她本就微落后于苏世,从后面看着苏世的背影,目光复杂无比,她忽然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贪婪,我们能一直这样下去吗? 保持着这样的关系,彼此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的一直这么下去…… 舒湄的手握紧了些,苏世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异常,同时加大了握紧她的力度,那一瞬间舒湄分明有种想要落泪的欲望,脸上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脸,苏世走在前面,没有看见舒湄眼中萦绕的一层水光。 “二爷,公子,这边!” 视线尽头出现一辆马车,温眠老远看见了她们,十分热情地打招呼,苏世这才松开舒湄,转过身来看她:“你没事吧?” 舒湄摇头,露出一个笑容:“方才是我过激了,对不住,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 哪种事? 是不会用透骨钉对着苏世,还是停止那些无处不在的撩拨与亲近? 苏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变了滋味,他撇过头去,说:“此事已经过去了,日后不必再提。” 舒湄低下头去,没有接话。 两个人虽然各自平复了心情,可彼此之间到底还是不比从前了,温眠没发现这两人之间的异样,兴冲冲地和舒湄说:“可算是等到公子了,二爷今日特意让我留在这里,我还以为那边的事情有些棘手,公子快上车,咱们现在就走了,作坊里的小家伙们都在等着呢。” 苏世果然是特意来的…… 舒湄没有说话,径自上了马车,温眠下意识地觉得有且奇怪,看向苏世:“二爷?” 彼时苏世正微皱着眉头看着舒湄的背影,听见温眠的声音才说道:“朝中还有事务,我就不过去了。” 马车中的舒湄悄然握紧了拳头,她果真是太过贪心,在这样的事情过后怎么可能若无其事? 而苏世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他甚至直接飞身而起迅速消失在视野中,留下温眠一脸茫然地挠着脑袋:“怎么回事?走之前还好好的呢。” 他自己想了一会儿,没弄明白这里面的缘由,便干脆放弃了,在车辕上一撑便坐在外面赶车,一边和里面的舒湄说话:“公子,你有没有觉得今日二爷特别奇怪,不,刚才你们两都挺奇怪的,不会是闹矛盾了吧?” 要不怎么说温眠哪壶不开提哪壶呢,舒湄一听见“矛盾”这两个字心里就发疼,干脆没有接话,温眠便在外面喋喋不休起来:“还不理我,那铁定是闹矛盾了,其实我觉得二爷吧虽然看着挺不近人情的,但对公子你还挺好的,当初他虽然是派我监视你来着,但是主要目的还是保护你的安全,也没刻意挖掘你的信息,要说坐在他们这个位子上的人,所了解的信息自然是越多越好,二爷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尊重公子你的隐私,我真觉得听不容易的,还有啊……” 温眠这个吃里扒外的,当初在苏世手下便一心想着舒湄的好,这会儿成了舒湄的人倒是一直帮着苏世说好话,独坐在车厢里的舒湄本就心事重重,被他这么一搅和顿时脑壳都疼,半晌后却忽然反应过来——温眠刚刚出现那会儿苏世才刚刚回京吧?那个时候他们两根本就不认识,苏世为什么要派温眠来保护她? 舒湄从前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是却因为并不在意没有深想,但是现在不一样,舒湄现在冷静下来才终于想明白苏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他说在自己根本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对自己“有情”,可他们在此之前毫无交集,苏世所说的许久以前究竟是什么? 如果一定要追溯,他们的初次见面应该得算到十几年前,舒湄还是个怀里抱着的小婴儿时期,成王殿下也不过是个奶娃娃,但舒湄之所以能够记得当时的场景是因为她的灵魂来自异世,可苏世却还是不记事的年纪,他不可能还记得自己! 顶多也就是从旁人口中听说过当年王皇后所说的那一番话…… 舒湄想起苏世与这个世界中其他人的不同之处,越想越觉得可疑,他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知道注射药物,苏世他…… 不可能! 苏世也是穿越者的这个念头还没冒出头就被舒湄掐灭了,苏世虽然有着这个年代如同珍宝一样的品格,但他的“不近女色”绝不像是一个现代人的所作所为。 这样一来舒湄一时间倒是顾不上和苏世之间的那些尴尬与纠结,反而对他身上背负的秘密好奇起来,就连马车外温眠的喋喋不休都能完全忽视,自顾自地将马车内外划分为了两个世界。 反倒是温眠丝毫不觉得自言自语有什么尴尬之处,等马车停在郊外的那一座宅院前,他才堪堪收住话题,做了一个总结陈词:“所以说,你们其实很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既然你们看重对方,又知道矛盾所在,为什么不试着去聊聊呢?诶,到了,公子,下来吧。” 第二百六十章冷战 温眠从马车上跳下来,然后就要去扶舒湄,两个人这才一起进了这一所褚子桑名下的宅子。 “子湛!你总算是过来了。” 这段日子褚唯扬出巡离京,褚弼之一心春闱不见人,褚子桑在家里闲的发霉,苏世那边的事情又都已经安排好了,他实在是无事可做,听说舒湄今日过来,特意为她准备了一场欢迎仪式,舒湄一进院门就被热烈的孩子们吓了一跳,一整日的烦躁心情都给吓没了,这才从一片热闹中找到褚子桑的身影。 “你这是做什么?行了别看了,佩珩没过来。” 一直盯着舒湄身后的褚子桑闻言愣了一下:“啊?他今日不过来?不会是朝中有什么紧急之事吧?” 只要一想到苏世今日离开的原因舒湄便能有些颓然,她一摸脑袋,闷声道:“不是,就是临时有事来不了。” 褚子桑听出问题来了,他和温眠对视了一眼,得到了温眠一个耸肩的动作后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拍了拍舒湄的肩膀:“算了,他不来就不来,那就只能由我来向你介绍咱们这儿的情况了。” 上次舒湄过来时只是和这些孩子们混了个眼熟,并未深入接触,但现在舒湄既然是将这里当成链霉素生产基地,那必然要对这里了解无比,闻言定了定心神,说了一声“好”,这便跟着褚子桑往里走。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生产链霉素,注定是一切从零开始,舒湄花了三天的时间确定一切硬件条件没有问题并且都有备份方案后开始给孩子们“上课”,并且迅速和温眠的“前同事”们熟悉起来,在郊外的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甚至让舒湄有一种回到了学校的错觉。 在某些方面来说,温眠的毒鸡汤是有一定作用的,舒湄的确是想找个机会和苏世好好聊一聊,然而从那天的事情过后苏世便好像突然忙起来了似的从未现身过,倒是褚子桑天天住在这里,没事的时候就去听舒湄的讲课,时不时还能提出些疑问,简直是最好的学生。 然而条件限制,舒湄不可能从病理学微生物学一一讲解透彻,她只能先将微生物的养殖、链霉素的提取之类先强行灌输给他们,严格要求“无菌”进入作坊,其余的只是只能等以后慢慢讲解,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们的思想。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舒湄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她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教会他们处理一切变故的方法和原理,有了这样一处作坊,苏世的地位在这朝中会更加稳固,即便是苏显瑜都不能轻易动他。 这样夜以继日下来,即便是铁人也得累垮,褚子桑看着舒湄这两天的脸色越来越差,忍不住的担心,却又无法劝解,他甚至想过往舒湄的茶水里放迷药的主意,最终被舒湄识破了…… 对此褚子桑只能表示无能为力,他把苏世叫过来,向他抱怨:“你给的任务实在是艰巨,我反正是完成不了了,你要不就等子湛自己累晕了,到时候他自然能好好休息。” 这种混账话也就只有褚子桑敢对苏世说,他看了一眼苏世明显黑下来的脸色,长叹了一口气:“不是我说你,你们两究竟怎么了这是?即便是冷战,也没有这样的,你不知道她教导那些孩子的气势,浑身上下都写着‘交代后事’,她这是日后都不打算回来了?” “交代后事”四个字显然是戳在了苏世的心坎上,他眉头一皱,不满道:“别乱说。” “这可不是乱说,你天天往这儿跑没看出来?”褚子桑一挑眉看着苏世,语气认真起来:“子湛他在尽力罗列出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如果她做好了长久留在这里的准备,又为何要如此殚精竭虑?” 这一点是事实,谁都不可以否认,但也正因为如此,苏世才更加烦闷。 他早有所预感,舒湄虽然身陷在权利的漩涡当中,却与此间的关系浅薄得几乎看不见,所以他一直如履薄冰,生怕惊动了她什么,可那天到底是冲动了,如今舒湄的表虽然并不是最坏的结果,可却好不到哪里去,最重要的是,苏世发现他竟然没有什么办法留住她。 想到这里苏世不由得垂下眼去,没接褚子桑的话,褚子桑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叹气:“好,不管怎么说,子湛即便是要离开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事,但她要是继续像这么熬下去,身体总是受不了的,这你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说起舒湄的身体,苏世的神色才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说道:“我知道了。” 褚子桑摇摇头,指了指院子外面,说:“那我先去忙了,这几天我这学上的还挺有趣。” 说着褚子桑便离开了,院子里只余下苏世一人,他静静地坐在树下,这几天舒湄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不知该不该现身,若是舒湄见到他还觉得尴尬该如何是好,这么一拖便拖到了现在,褚子桑的一席话却是让他彻底不能逃避了。 也罢,那就去见见…… 苏世本就不是什么瞻前顾后的性子,也就是遇上舒湄之事免不了多想,冷静了这许久,也该过去了,日后他们是当此事根本没发生过还是维持单纯疏远的合作关系……苏世握了握拳头,他决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这样想着苏世站了起来,准备去找舒湄,这个时候外面却传来一道声音:“昀卿,你在吗?你带这几个孩子去作坊那边……” 舒湄在看见苏世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剩下的半截话都给咽了回去,她好像是与苏世分别已久似的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那个,我来找昀卿,他去哪儿了?” “他才出去没一会儿,大约是与你错开了。”苏世心里想着,褚子桑大概是半路上见到舒湄主动避开了,这才有了如今这个场面。 两个人分开将近半个月,反倒是客气了不少,舒湄“嗯”了一声,忽然发现自己没了话题,倒是苏世对跟在她身边的几个孩子说道:“你们先下去,我有话要与舒大夫说。” 第二百六十一章傻人有傻福 舒湄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跟着人,像是忽然找到了救星似的看向那几个孩子:“你们自己先去找褚公子,然后把我告诉你们的和他说一声就是。” 那几个孩子一一应了,目光在苏世和舒湄身上转了好几圈才肯离去,苏世道:“你找昀卿有什么急事吗?我没耽误你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舒湄对于和苏世如此客气疏远的处境感到有些难以忍受,试着开个玩笑来缓解气氛:“我也就是找个借口偷懒才亲自过来的,呵呵……” 这个冷笑话舒湄自都汗颜,苏世却只是看着舒湄明显的黑眼圈皱了一下眉,他的目光黯了一下,把视线从舒湄身上强制性移开:“出了点事情,我来告诉你一声。” 舒湄不知道苏世这些天以来一直都在往这边跑,听见他这么说,顿时心里一沉,以为是早已入局的各位出了什么幺蛾子,不由得紧张起来:“怎么回事?” 舒湄金蝉脱壳来到这个地方,对于京城中的事情却并不是两眼一抹黑,苏世留在这里的侍卫们每日都会将京城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给舒湄,让她能够“运筹于帷幄之中”,若是万一出了什么变故,也好及时止损,而迄今为止,舒湄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各位主角们玩儿命的勾心斗角,凑齐了一场跌宕起伏的大戏。 先是柳如绵获得了舒至曦的支持向程家施压,后有沈黎乔暗中搅局将消息给透露给了程书颖,让她以为程家已经同意柳家的提亲,随后便是程书颖寻死觅活死活不肯就范,将柳家的秘密提亲翻到了明面上,于是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柳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以及程家的女儿嫁不出去。 事情既然瞒不住了那便注定要闹大,柳如绵一不做二不休果真找上了苏意这条线,随着柳如绵的这个动作,苏世的人成功潜入了苏意的外宅,毕竟程书颖曾经是苏意的女人,即便是他现在出于某种原因不要了,也不可能允许程书颖嫁给一个傻子,这不是对四皇子的侮辱么? 所以苏意对于柳如绵的建议大发雷霆,这么大的动静很容易就能探听到,据说是养在四殿下外宅中的一位女子与苏意说了些什么,才让他改变了主意,竟当真同意了柳如绵的请求。 而现在舒湄已经那位神秘人就是丹朱,心底的愈发沉重,这样看来丹朱的确是尽心尽力为苏意谋划,不肯让他行差踏错一步。 而此事过后,苏意亲自去了一趟程家,等他出来后程家便同意了与柳家的婚事,柳家正式上门提亲,两家坐在一起时程书颖又发了一回疯试图阻止这场订婚,然而却没能如愿,反而暴露了如今已经毁容的脸。 据说程昱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当场命人将程书颖给抓了回去关在房间里面,对外说是程书颖脸上受了伤觉得无法忍受才会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但这并不要紧,大夫已经说了,程书颖的伤是可以好的。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就这么传了出去,都说柳家原本是想吃天鹅肉,没想到是一只烂天鹅,一时间整个京城里柳程两家风头无两,甚至都压下了已经销声匿迹的“妖孽”嘉靖郡主。 程家的脸至此算是丢尽了,舒湄依照原本的约定上疏皇帝请求宽恕程书颖的罪过,用苏世早就准备好的途径发了出去,程家总算是暂时保住了程书颖的小命。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苏世却在这个时候说“出了问题”,舒湄一时间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可能会有变故,如此才一来竟愈发显得未知,舒湄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苏世注意到她的严肃,没忍住安慰了一句:“无妨,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这局棋失之毫厘可能谬以千里,即便只是可疑之处也不能大意。” “也对。”苏世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你先别着急,喝口水。” 或许是因为有话可聊的缘故,两个人只要不刻意说起那日之事倒是不会特别尴尬,舒湄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苏世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递到她面前,说道:“霜石应该和你说过程书颖和苏意之间的关系。” “的确。” 不光如此,霜石还说过就连苏世都不知道这个消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的…… 舒湄的思绪一不小心有些跑偏,苏世说:“在你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二天你就去了沈家,想必是将此事告诉的沈黎乔,所以她才会插手柳家和程家之间的纷争。” 不得不承认,沈黎乔的出手的确是神来之笔,直接导致了这门亲事的曝光和柳程两家的名声受损,间接促成了后来的一系列事件,而沈黎乔却能够完美的抽身事外。 不过舒湄不明白的是,依照沈黎乔的脾性,知道了程书颖和苏意之间的关系后真的会如此轻易的放过程书颖吗?她应该不会如此幼稚到认为只要程书颖嫁了人,她和苏意之间的前尘往事就能烟消云散,更重要的是,沈黎乔早就对和苏意的婚事不满,如今这样一个天大的把柄就在眼前,她会如此轻易的放过,而乖乖认命和苏意成亲吗? 在这件事情上,沈黎乔除了此次出手便再无动作,因此舒湄一直认为她是憋着后招的,但现在听苏世的语气,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难道说沈黎乔的后招有问题?” “不,她没有后招。”苏世否定了舒湄的猜测:“准确来说,她在暗中的动作并非是针对程家和苏意的。”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天性愚钝,但运气极好,俗称傻人有傻福,比如苏意。 他是典型的冲动无脑目中无人,却拥有者多少人眼红的地位和宠爱,在苏显瑜的儿子中,出色的并不少,但唯独这一个圣宠不衰,哪怕他本身风流轻佻,却偏偏就是有那些明媚聪颖的女子愿意入他罗帐,为这么一个废物皇子出谋划策,就比如说丹朱,再比如说沈黎乔! 第二百六十二章下药 沈黎乔在京城名声极好,才华样貌皆是上乘,多少京城子弟都为之倾心,她当然是看不上苏意的,舒湄清楚她的野心,但如今的现实是,她的的确确站在了苏意那边。 苏世说:“沈黎乔借元宵灯会的机会将程书颖和苏意都约了出来,这两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碰面必定是藏不住秘密的,而沈黎乔就在这个时候将一切都‘撞了个正着’,但她并未声张此事,这可以理解,毕竟苏意是她的未婚夫,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也不好,而关键在于,她千方百计设计此事,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了确定你所说的话是真是假?这犯不上……” 的确如此,沈黎乔不是做这种无用功的人,所以她是想要借此威胁苏意? 事实上,从苏世得到的情报来开,沈黎乔的确是利用此事和苏意谈了一个交易,但此事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几日,无论是苏意还是沈家两边都没有动静,若说沈黎乔是想利用此事比苏意退婚那太说不过去,除非沈黎乔想要的是别的事情。 放弃如此完美的机会与苏意断绝关系,沈黎乔的心思已经可想而知,她虽然看不上苏意,但是如今已经接受了嫁给苏意的命运。 不,准确来说,是她想要利用嫁给苏意的命运。 沈黎乔绕了这么大个弯子,总不会是想要在苏意面前得到一个“宽宏贤惠”的印象,任何一家正妻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会后丈夫只会更加肆无忌惮,丝毫不会顾念你的恩德,也就是说在沈黎乔和苏意达成的协议当中,必定有对沈黎乔有利的一面。 但舒湄怎么也想不出来,沈家的背景强横,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让沈黎乔放弃这些而选择苏意,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苏意都不是良人。 似乎是看出了舒湄的疑惑,苏世好心解答道:“高傲如沈黎乔,一夕之间得知自己即将嫁给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皇子,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家族利益,在她眼中就已经等同于自己被沈家放弃,她绝不是什么善良宽宏之人,被家族都抛弃背叛,她不可能就此算了。” 上一世沈家的结果就不怎么好,苏意篡位以后天下四分五裂,沈家也是分崩离析,唯有沈素那一脉得以幸免,而那个时候已经成为“皇后”的沈黎乔却只是袖手旁观——她并非是无能为力,在那个时候即便朝廷已经名存实亡,可身为皇后,她却连奔走都没试过,足可见其心冷漠。 苏世一言倒是点醒了舒湄,她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是好歹控制住了,毕竟结合沈黎乔的性格来说这也不是一件多么难以接受之事。 舒湄顿了顿,说道:“若是沈黎乔不打算揭开程书颖和苏意之间的关系,那就得换个人来做这件事了。” “苏意和程书颖之事在你的计划当中无关紧要,更何况只要皇上不想动苏意,这点小事对他也根本造不成什么影响,你不必如此殚精竭虑要揭露。” 苏世诚恳地和舒湄表达意见,两个人讨论起正事来总算是恢复了常态,舒湄狡黠地一笑,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得意道:“那可不行,等着吧,这场好戏得集体爆发的时候才格外好看。” 眼看着舒湄重新恢复了飞扬的神色,脸上的疲惫都消去了不少,苏世欣慰的同时不免心情复杂,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造就这样子的舒湄啊,越是棘手的事情,怎么偏偏她就越是不在乎…… 苏世笑了笑,握着手里的茶杯没有说话,两人之间有一阵沉默,舒湄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一边小心翼翼地往苏世这边瞅,见他似乎完全没有看向自己的意思,目光便逐渐大胆起来。 前些日子本就是她反应过度,苏世这么长时间不出现应该是生气了吧,他这个人整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论什么时候都要别人去揣度才能知道他的心思,这样的人若是生气了该如何才能哄好? 舒湄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又开始对自己和苏世的未来表示担忧,心里七上八下乱成一团,期望有个什么人率先开口打破这令人发疯的沉默。 这一次成王殿下显然是比舒湄更耐得住性子,半晌都没有开口,好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舒湄先表态似的,舒湄忐忑地等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说道:“那个佩珩,你想不想和我聊聊?” “聊什么?” 舒湄握紧了杯子,一咬牙说道:“关于……那天的事情,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其实当时我就是没有想到,你让我有点措手不及了,当然过错还是在我,主要是……是……” 说着说着舒湄的脑袋便不受控制地迷糊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小,即便是强打着精神也不由得“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好几个头,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她被下药了! 舒湄:“……” 好不容易想掏心掏肺地跟人说点真心话,却变成了这个样子,或者这就是剧情的不可抗力吧…… 她有些迷迷糊糊地想着,脑袋一歪便彻底陷入了沉睡,身体倒下来的舒湄被苏世满满当当地接在了怀里——相识以来的接触当中,或许只有这一次苏世的内心是最为平静无波的。 成王殿下平静无波地看着舒湄的睡颜,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这些日子以来舒湄的确是累坏了,以舒湄的警惕,就连褚子桑在茶水里下药都能被察觉,如今却如此轻易地中了招,这是不是说明她对自己是毫无防备的? 苏世完全没有利用旁人信任的羞愧,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方才舒湄应该是想与他和解的,如今多了这么一出,等她醒过来还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他将舒湄抱起来送回房间,找了个小丫头服侍便离开了,独自坐在屋子外发呆。 他难得有这样大脑放空什么也不想的时候,温眠过来的时候看见苏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下意识地就紧张起来,风风火火的步子一下子停住了,站在原地张了张嘴一时间忘了自己过来是干什么的。 苏世抬头看了温眠一眼,有些不着边际地想:难不成这些人进舒湄的房间都是不敲门的? “那个……二爷……咳,殿下,出事了。” 温眠直觉苏世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求生欲极强地想起了此行的目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苏世淡淡地看了一眼里屋,站起来说道:“出去说,郡主在休息。” 第二百六十三章桃花 温眠顿时瞪大了眼睛,对于眼前的情况忽然有些理解无能,无论是在这个时候居然“休息”了的舒湄,还是等在舒湄房中的苏世,再加上他刚刚得到的消息,满脑子被搅成了一团浆糊,“啊”了一声呆呆地张大了嘴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苏世率先离开了屋子他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出去了。 “什么事?” “啊,是这样。”温眠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看向苏世的表情便变得十分奇怪,斟酌了一下词句才说道:“是陆番,他那边出了一下事情,现在京城中都已经传遍了。” “锦衣卫?”苏世危险地眯起眼睛,陆番凶名远播,也是的的确确权势滔天,但苏世却并未有过机会与他交手,前世朝廷崩溃后锦衣卫这样的存在便触犯了大多数人的利益,自然是不复存在,而这一世苏世与陆番虽然多次暗中相互利用,却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因此听到这个消息时苏世的第一感觉便是麻烦。 可温眠的表情却更加奇怪:“不,不是,这件事情……应该是陆番个人的事。那个……刚才……陆番上嘉靖王府提亲了。” 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温眠吞吞吐吐地说了半天,也难得苏世竟没有不耐烦,而他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世的表情,结合刚才所见的一切还有苏世为舒湄所做的所有事情,温眠就像是一个发现了天大的秘密生怕自己被灭口的重嫌犯,却偏偏要不得不顶风作案,可见其所承受的心理压力,而现在苏世闻言后一言不发,这就让温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难熬的沉默将温眠逼得要发疯,偏偏在苏世面前又不敢放肆,只能在心里把自己急了个半死,半晌后他才终于憋不住了,找了个理由要跑:“那个……咳殿下,我……郡主还吩咐了我些别的事情,我就先……” “等等。”苏世终于开了口,这让温眠有一种刀子终于落下来了的感觉,他跺了一下脚一攥拳头竟是有些激动,转脸换上一副不解的模样,问:“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苏世的目光像是要把温眠戳死似的,淡淡地问:“除此之外呢?你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和郡主报告这么一句话吧?” 那当然不可能! 按照温眠的性子,遇到这样的事情那绝对是可以和舒湄讨论上几个时辰的,但那些话都是只有在舒湄面前才能说的,如今对象换成了苏世,就算是借给温眠一百个胆子那他也是一个字都不敢吐露的,如今被苏世点名道破,顿时尴尬地笑了一下,眼神闪躲道:“那什么,也……也就这么一件事,京城里就是这么传的,但那个……具体情况这不是还没查到么,呵呵……” “嘉靖王府是什么态度?” “没同意,说道嘉靖王府也的确是硬气,”说道这里温眠才反应过来苏世真正在乎的是什么,一想到城中沸沸扬扬的传言,他激动道:“那陆番是什么人,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嘉靖王府竟然丝毫不给面子,直接将陆番的聘礼给扔到了大街上,啧啧啧,那场面,听说陆番竟然没生气,扬言说明日再来,看来这一次他对郡主是势在必……” 话说不到三句温眠就开始得意忘形,苏世危险的眼神看过去,他才咽了一下口水,把那些修饰和感想都给去了,干巴巴地说:“是嘉靖世子亲自出面拒绝的陆番,但是陆番一副不会就此放弃的样子,两家现在已经对上了,京城里也都是关于陆番和郡主的传言,就连柳程两家的婚事都压了下去。” 毕竟陆番乃是整个大炎朝都知道的陆阎王,在加上一个嘉靖郡主,这样的分量再怎么说也比两家之间的那点小小八卦更令人感兴趣…… 苏世紧皱着眉头,一时间捉摸不定陆番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他是苏显瑜手下最忠诚的狗,加上舒湄的身份特殊,他向舒湄求亲必定是出自苏显瑜的授意,可苏显瑜在对待嘉靖王府的问题之上早已有所打算,完全没有必要再用陆番去控制,如此一来就显得多此一举了,除非……是陆番主动要求求娶嘉靖郡主。 苏世一手搭在桌子上,指尖不经意地点在上面,温眠忍了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有些担心地问道:“殿下,陆番虽然出身略低,但在锦衣卫在朝中的地位却是超然,若是他向皇上请求赐婚,那郡主……” “不会。” 这一点苏世倒是不会担心,虽然陆番想嘉靖王府提亲一事的确令人恼火,但还不至于让苏世连这点问题都想不明白。 世人都知道陆番乃是皇帝的人,若是他当真下旨赐婚,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以在这件事情上苏显瑜顶多只会在暗中帮衬,绝不会下旨,而只要嘉靖王府不同意,那么陆番的提亲显然不会如此顺利。 而关键在于,嘉靖王府真的不会同意吗? 依舒湄和嘉靖王府之间的关系看来,未必! 陆番乃是苏显瑜最为信任之人,同意这门亲事就等同于向皇帝服软,立刻就能解嘉靖王府的燃眉之急——就像是沈黎乔对于沈家而言。 若是苏显瑜再在暗中做些什么安排,嘉靖王府必定不会顾及舒湄,而真到了那种时候,一切就都已经来不及了。 经过这几日的冷静,苏世自认为他的承受极限已经是十分低,只要能改变舒湄的命运,即便是从此以后他和舒湄形同陌路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可现实转眼就给了他一巴掌,若是嫁给陆番也算是保住性命的一种方式,他必定不会同意。 只要一把这两个人牵扯到一起,苏世就觉得难以忍受,他站起来,目光冷得像是要是杀人,温眠当场打了一个哆嗦,连身子都站直了些,抬头挺胸等着苏世吩咐,甚至已经在短短的几秒之内做好了去刺杀陆番的准备,最好是将这些胆敢觊觎嘉靖郡主的人全都杀了灭口。 只听见苏世说道:“此事不必让郡主知晓。” 说着苏世便离开了小院,留下温眠一脸茫然,总觉得成王殿下方才满脸的山雨欲来,这会儿才下了这么丁点小雨事出有妖。 他眨了眨眼睛,忽然反应了过来,忍不住哀嚎一声——成王殿下的命令是不要让舒湄知道此事,也就是说,温眠不光要管住自己不要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还要防止舒湄从别处知晓此事,啊啊啊啊……现如今满京城都已经知晓了好么?他这该如何才能瞒得住啊! 第二百六十四章梦境 温眠欲哭无泪,一个小丫头从里屋探头出来,对温眠喊了一声:“温大哥,你不要吵,公子还在休息呢!” 被抛弃的乞儿当中,很少会有女孩子,一来女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很难生存下去,二来还有不少人会对这些女孩子心怀不轨,所以在这座宅院当中,当这些孩子们感受到真正无差别的对待时,早就已经对舒湄死心塌地,这会儿听见温眠的哀嚎,露出一个凶巴巴的眼神制止了温眠,甚至对他晃了晃拳头。 温眠:“……” 他捂住嘴巴,配合地冲那孩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那孩子这才满意,又瞪了他一眼后才把房门再次关上。 温眠觉得心里十分委屈,做侍卫做到他这个份儿上的基本已经没人了吧? 想当年他也是将军府里身手数一数二的人物呢,怎么现在竟沦落到这种地步,连个小孩子都能欺负,唉…… 他叹了一口气,飞身落到了屋顶上,没什么正形儿地躺在上面开始思考人生,这么一思考就思考到了晚上。 舒湄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面已经点上了蜡烛,光亮并不刺眼,她挣扎着睁开眼睛,这才看清楚自己已经回到了屋子里。 或许是因为睡的时间长了,舒湄的嗓子紧巴巴的十分不想说话,再加上可能是药效还没过,她干脆也不动弹了,躺在床上开始醒盹儿,睡着之前的意识这才缓缓地回到脑子里,舒湄的心情便十分复杂。 君子端方的成王殿下,似乎在和她相识以后就在不断打破自我底线,现如今竟然连给人下药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想当初褚子桑也是一个大好少年,如今却也分外不正经,舒湄难免开始反思难不成自己身边的人都是自己给带坏的? 舒湄笑了一下,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苏世今日特意出现,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沈黎乔之事,正如温眠所说,他们彼此之间十分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能够猜得道对上心中的想法的,既然矛盾并非无法调和,那么这样执着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反正她日后都是要走的,没有必要和苏世吵这么一场,否则此事可能就是终身的遗憾了。至于将来……那就等到将来再说吧…… 大概是药效的缘故,舒湄现在整个人身上都充斥着懒散的气息,就连思考都懒得动脑。 就这样吧…… 听天由命…… 诸如此类的情绪像是一团粘稠的雾拖着舒湄的意识往更深的地方沉下去,然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场景迷迷糊糊地看不真切,前半段总是吵吵闹闹的,好像十分纷杂,可究竟梦见了什么却一眨眼就忘了,舒湄像是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到了皇宫之中,看样子应该是御花园中的某个地方,苏世就坐在邻水的亭子里,外面站着七八个画师,一个个的苦思冥想不知究竟在画些什么。 “佩珩?” 舒湄下意识的喊了梦中的苏世一声,他却完全没听见,皱着眉头看向其中一个画师递过来的画,半晌后一摇头将画给扔了,那画师便恭敬地退下去又重新开始。 对舒湄这样完全的忽视让舒湄产生了一种不安,她皱着眉头试图向苏世走过去,可短短的距离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不管舒湄如何用力,她都没有办法距离苏世更进一步,两个人之间像是隔着无形的结界般完全不可靠近,苏世也完全看不见舒湄,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 舒湄莫名的有些慌乱,她疯狂地向苏世的方向追去,大声喊他的名字,或许是她的情绪太过激动,以至于梦境的情景终于有了变化,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亭子外面,自以为不会被发现地躲在一个小太监背后偷偷摸摸地往亭子里张望,很快就被苏世发现了。 “过来。” 那小孩子眨了眨眼睛,颇不好意思地冲苏世吐了吐舌头,随后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站直了身子,故作老成地轻咳一声,从那小太监身后走出来,向苏世恭恭敬敬地一行礼:“父皇。” 父皇?! 舒湄这才注意到,苏世虽然并未穿朝服,可他的衣服样式却无一不是御用。 想来也是了,按照苏世在宫中的处境,若非是他自己登基,如何能召集这许多画师来为他画像? 那孩子显然十分得苏世喜爱,他牵起那孩子的手,带着他离开此地,似乎是在教导他身为太子应该注意仪容,而那孩子一边应着,一边却伸长了脖子试图越过苏世去看看那些画师究竟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忽然吹来一阵大风,薄薄的纸张被吹得飞了起来,有一张恰好便落入了那孩子的视线,他顿时惊艳地瞪大了眼睛,激动地抓住苏世的肩膀:“父皇父皇,好漂亮的姐姐……” 舒湄当然也看清了那画像上的人,虽然有些出入,可究竟是不是自己却还是能够认出来的,她惊讶地看向父子二人离去的方向,那两个人的身影却忽然变得模糊,舒湄心里一惊便要去追,整个人却脚下一空,梦境轰然破碎,她猛地睁开眼睛,彻底醒了。 “呼……”舒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发现自己侧躺在床上,半边手臂已经被压麻了——难怪要做这种糟心的梦。 她“嘶”了一声,勉强撑着自己把身子翻过来,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时没有睡意。 总觉得如此真实的梦境就像是什么预言似的,她太清楚苏世的才华了,这样的一个人不可能仅仅做一个受人猜忌的成王的,而她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自由去追随那虚无缥缈的爱情。 现在健全的婚姻制度之下自由恋爱的男女在婚前谁不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离婚率不是照耀高的离谱?更何况是这三妻四妾的深宫后宅。 未来永远是不可预判的,这无关爱恨、无关信任,只是理智罢了…… 她当然愿意相信苏世会对他所爱之人至死不渝,可现实往往比理想更加残酷,谁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 舒湄想到梦境中苏世看向那孩子的眼神,若是日后他当真能走上那个位子,必定也是佳丽三千,儿孙满堂,或许她当真能成为那一缕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能被人这样的记挂着,其实也不错…… 第二百六十五章子夜谈 舒湄叹了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却找点水喝,谁知道睡的时间长了手脚无力,险些一个踉跄摔倒了,舒湄使劲儿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这才在并不明亮的烛光下找到了水,她也不管究竟是凉水还是热水,咕咚连喝了好几杯,嗓子里这才好受些。 在这所宅子里面,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仆从奴婢,和在宫中或者嘉靖王府比起来的确是相差千里——若还是郡主身份,是绝对不会出现半夜醒来身边却无人服侍这样的事情的。 但这并不代表舒湄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相比于重重宫闱,这里才是她更向往的自由,也只有在这种地方她才能够放下心神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舒湄独自坐在这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屋顶上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舒湄下意识的扣上右手扣腕,目光警惕起来,可那声音很快又没了,并且等了半晌都没再出现,舒湄眼中有些疑惑,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已经远离了京城中的权力争斗,在这个地方是不会有危险的。 这样想着舒湄却并没有松开扣腕,而是试探着喊了一声:“易逍?” 屋顶上又响起一声,舒湄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骂道:“你跑到屋顶上做什么,吓我一跳,赶紧下来!” 外面似乎有人抱怨了一句什么,紧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窗户旁边,敷衍地敲了敲:“郡主,你醒了啊。” “进来吧。”反正现在舒湄睡醒了也无事可做,干脆把温眠叫进来说说话也不错,这家伙的废话鸡汤有时候也挺有意思。 她抿起嘴唇笑了笑,紧接着就看见温眠打开窗户从外面爬了进来,一看这生疏僵硬的动作舒湄便不由得好奇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在外面冻狠了?” 还没出正月,温眠身上裹着一层寒气,舒湄招呼他往火炉那边去坐着,起身去屋子里找出炭火来,一边说道:“如今又不是在嘉靖王府里了,你也不需要这么贴身守着我,干嘛大半夜的还上屋顶呆着,这大冷的天你受得了啊?” 舒湄是个十分体贴下属的人,温眠对此深有体会,他搓了搓手,把木炭从舒湄手里接过来,一边往火炉里生火一边说:“不是,我就是有些问题没想明白,不想别人打扰我才上去的,再说了,我们即便是做暗卫的时候其实也不是一直都这么惨的,不光是屋顶,什么房梁啊树梢啊都行,我们不挑,要真说冷的话其实也不是熬不过去。” 他这没心没肺的玩笑话倒是让舒湄有些感慨,她很认真地和温眠商量:“你要不别做暗卫了,老是藏着掖着的也挺难受,我把你调成正式侍卫怎么样?” “可别。”温眠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舒湄的提议,他思考了一整天,总算是找到了成王殿下隔三差五给他找小麻烦的理由,可不想因为这个成为苏世的眼中钉,他说道:“嘉靖王府的麻烦可够多了,我要是出现在明面上,还不知道要和多少人打交道,你可别害我了,更何况,我一个外男,即便是侍卫也不能永远贴身保护你,若是当真出了什么该怎么办?” 舒湄不知道温眠心中所想,只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心中有些感动,正要说话,就听见温眠说道:“不过郡主啊,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这是做什么?我听见动静还以为是进了贼。” “白天睡多了,就睡不着。” 火炉里的火烧了起来,舒湄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冷意,往火炉旁边凑了凑,温眠满不在意地说:“那你前些天那么长时间没睡你不也没补回来吗?这才睡了几个时辰就精神了?” “几个时辰?我都快睡了整整一日了,你看看外面的天色,马上就要亮了吧?” 啊…… 说到这个温眠又是一阵愁眉苦脸,苏世所下的命令太过变态,他又不能管住别的嘴,陆番向嘉靖王府求亲的事情天下人都知道了,他要怎么瞒? “嗯?你怎么了?”舒湄原本不过是随口一问,就得到了温眠一个幽怨的眼神,她顿时感觉十分莫名其妙,往后仰了一点和温眠保持距离:“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没有对不起你。” “嗯,没有!”温眠气闷地一捂脸,十分不想说话,屋子里顿时只剩下烧得旺盛的炉火发出细碎的“哔剥”声,舒湄踹了踹温眠的脚,正在装鸵鸟的温眠顿时炸毛:“干嘛?” 舒湄一抬下巴,示意他往床边看,说道:“去,帮我把披风拿过来,有点儿冷。” 天哪! 这竟然是一个女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温眠怨念地看着舒湄,这才发现她也只是穿着单薄的单衣,他早已接受了舒湄的“不拘小节”,于是只好在舒湄理直气壮的眼神中去给她拿衣服,一边在心中念叨:殿下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人。 无论怎么看,克己复礼的苏世和放诞不羁的舒湄都应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们之间相差得也太大了! 温眠一边抱怨,一边把披风丢给舒湄,舒湄倒是丝毫不介意他的动作,飞快地把自己给裹严实了,说道:“行了,一看就知道是佩珩逼着你做了什么,真有这么大的怨念,你有本事冲着他去,向我一个弱女子抱怨什么。” 舒湄心安理得地坐在火炉旁边,温眠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觉得心有天地宽的“弱女子”可能并没有成王殿下想的那么脆弱,不过是陆番的求亲罢了,说不定她还能当一场笑话看。 事实上温眠今日过来和舒湄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原本的确是抱着和舒湄八卦一番的心情的,谁知被苏世给打断了,这会儿他又得了一道“隐瞒”的命令,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好几次都没能忍住,现在又被舒湄嘲笑,当即便不管不顾了,说道:“说起这个,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屋顶上待一天吗?” “为什么?思考人生?”舒湄随口说了一句,换来温眠一个叹气。 他老神在在地坐到舒湄对面,很是严肃地告诉她:“因为今日殿下让我隐瞒你一件事情,但这个问题太过艰巨,我在屋顶上想办法。” “那你想出什么来了吗?” 舒湄很明显偏了重点,完全没在意苏世要隐瞒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知是根本不在乎还是没有注意到。 温眠说:“没想到,所以我决定对你实话实说。” “那你这决定有点草率啊。”舒湄看了他一眼,调笑道:“若是日后被敌军抓走了,还没严刑逼供你就招了,这可不行。” 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温眠是个心理藏不住事儿的人,如果舒湄紧追着他问东问西,他还可能故作高深卖上个一时半会儿的关子,可舒湄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一点兴趣,他就上赶着想要“坦白从宽”了——就像是当初告诉舒湄自己的真实身份。 温眠被舒湄的话堵的噎了一下,干巴巴的说:“那……要不你先逼供一下?” “滚,爱说不说。” 舒湄失笑,啐了他一口,温眠也跟着笑起来,和舒湄摆事实讲道理:“问题可不是这个,我现在可是你的下属,严格说起来我也是应该听你的瞒着殿下,而不应该吃里扒外才对。” 他站队倒是站得挺快。 舒湄摸着下巴,笑道:“说得也有道理,那你说吧,佩珩让你瞒着我什么?” 这两个人在一起,说半天都说不到正题上,话题总算是有幸扯了回来,温眠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今……哦,现在应该说是昨天,昨天早上,陆番上嘉靖王府提亲了。” “哦。” 温眠:“……” 哦? 哦?! 那可是向你提亲啊? 向你提亲的人可是陆阎王陆番啊! 你就这个反应?! 与预期远远不符的反应让温眠十分不满,苏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也就算了,舒湄可不是这么个性子,还跟我在这儿装那就没意思了。 他有些气恼地看着舒湄,抿着嘴唇没说话,舒湄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下文,这才看向他:“后面呢?没了?你就为了说这么点儿?” 温眠:“……你就没有点别的反应?就一点儿也不吃惊,一点儿也不害羞?!” 吃惊就算了,害羞算是怎么回事? 舒湄露出一脸的嫌弃,温眠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撇嘴说道:“行吧,看样子你是早就知道了,总之这件事情呢现在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世子爷并不给陆番面子直接将聘礼都给扔了出去,但我看这件事情陆番不会轻易放手,而且此事应该不止表面上这么简单,反正殿下听说的时候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听到苏世的反应,舒湄才终于上了点心,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婚事并不由自己做主,并且也没打算听从嘉靖王府的摆布,所以陆番的求亲究竟成不成功她还真不怎么关心——即便是成功了,顶多就是她日后逃跑要多费一些功夫。 可如今她和静灵学着易容术,日后要换一个身份容易得很,所以就连这个担心如今也可以忽略不计,倒是苏世对于这件事情究竟怎么想让舒湄有些在意。 当初自己和苏世同乘一辆马车回宫时就对苏世说过要向他借力,如今陆番已经开始行动,那苏世也应该明白了自己当时的意思,他对此怎么想?会认为自己是在利用他吗? 第二百六十六章沧海横流 舒湄这个念头只不过是出现了一瞬间,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她对温眠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这就完了?”温眠有一种利用完就被踹的伤心,指责舒湄道:“你不能这样,你还没跟我分享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呢?你不是一直在睡觉吗?还有……” “行了,闭嘴吧你。”舒湄一副受不了他的样子,起身赶人:“我不会告诉佩珩说你这张嘴没把门儿的,你放心吧啊。” “诶你这话说的,你本来就知道这件事情,又不是我泄露的,怎么能说我没把门儿呢,你别推我,我话还没说完呢……” “易逍啊,”舒湄表情奇怪地看着温眠,苦口婆心:“虽然说,我呢向来是不在乎这些细节的,但是你确定要在我换衣服的时候还留在这里?” 温眠:“……” 他不想,他还想多活几年…… 求生欲强烈的温眠瞬间忘了方才的对话,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表情,一低头,快速从窗口翻了出去,舒湄长松了一口气,看向被关紧的窗户笑了一下,这才转身回房。 陆番之事因为舒湄早有预料的缘故,虽然在京城掀起了一阵议论的热潮,但舒湄却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唯一值得在意的不过是就是苏世的态度,只是那日苏世突然出现,又是告诉舒湄沈黎乔可以转移视线,又是往她的茶水里面下药的,虽然本意是想让舒湄多休息,但似乎并没有想和舒湄好好谈谈的想法,从那以后就再次消失了。 他这一次并非和以前一样暗中看着舒湄,就连褚子桑都没见过苏世,舒湄难免觉得或许是陆番一事让苏世同自己之间产生了隔阂,一边心痛一边庆幸,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只能将全部心神都放在制药一事上。 这一次舒湄却不敢像以前那么拼命了,好歹知道休息,这让褚子桑十分欣慰,眼看着出了正月,春闱将近,他才回到了褚家不再往这边跑。 而京城里最近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因为故事的主角是向来阴冷低调这一段时间却格外活跃的陆番,因此被不少人知道。 自从嘉靖郡主回京以来,这京城里的确是热闹了不少,隔三差五地便有什么大新闻出来,这半个月来陆番天天都往嘉靖王府送贺礼,且送的东西一次比一次贵重,多少人看着都觉得眼红,单单是冲着这价值连城的礼单,陆番在京城中的形象都提升了不少,毕竟锦衣卫做事猖狂跪猖狂,陆番残暴归残暴,可却从未有人见过陆番穿金戴银,而这一次向嘉靖王府提亲,哪一样东西不是上等珍品?赤裸裸的富贵之气几乎要洗掉陆阎王身上的煞气,一时间竟得了不少闺阁女子的青睐。 再加上陆番一直行事低调,虽然陆阎王凶名远播,可真正见过他的人却没有几个,而因为最近的事情,陆阎王其实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这消息便传了出去,坊间甚至迅速出了以陆番为原型的话本,将他塑造成了一个为了匡扶正义不得不以身作刃的亦正亦邪的形象,身世凄惨实力强大并且痴情无比,完全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自己,在一众或君子端方或豪情万丈的大侠传奇中脱颖而出,一时间“洛阳纸贵”。 京城的书坊里都已经卖断了货,各大书局紧急刊印赚得盆满钵满,温眠闲来无事,也挤在人群里去买了一本,乐颠颠地送到了舒湄面前——既然是以陆番为原型的话本,那自然有她所痴情的对象嘉靖郡主。 而舒湄在书中乃是邪教圣女,在正派人士口中就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女,然而事实上却单纯不谙世事,是幼年就和主角失散的青梅竹马,两人其中种种不必多言。 舒湄来到这古代,百无聊赖时唯有话本可以解闷,的确是被这本名为《沧海横流》的话本内容惊艳到了,竟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熬夜把整本书看完了,其勤奋程度让温眠都咋舌,怀疑舒湄是当真对陆番有什么,随后才发现舒湄根本没察觉到这本书的两大原型究竟是谁,于是只能恹恹地把八卦之心按下去。 总之,因为《沧海横流》的出现,陆番在京城中的形象瞬间拔高,同时这话本的作者今科士子袁秉钧也因此声名大噪,受到无数追捧,但因为其原本就结仇众多的缘故,他的名声也就只是在民间颇好,而士子中,大多都认为袁秉钧只是为了讨好手握重权的陆番,对此更加嗤之以鼻,讥讽其平日里故作清高,本质也不过只会阿谀奉承。 倒是苏世听闻此事后心情有些复杂,因为今年雪灾提前有所准备,避免了许多人的惨死,袁秉钧的命运也终于得以改变,但苏世没有想到他声名鹊起的第一步却是为了这样一个话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 总之,因为这样一件事情和这样一个话本,舒湄和陆番连续一个月都是京城的风云人物,甚至有人觉得嘉靖王府如此明晃晃的打脸乃是棒打鸳鸯,一时间京城之中风起云涌,而在这个时候,陆番的离京便将这股浪潮推到了最高峰。 锦衣卫行事,在雷厉风行之前首先得是秘密调查,即便是朝廷大员也不知道锦衣卫的行动目的,因此没人知道陆番为何突然离京,就是这种毫无理由的调动,便触动了在话本中泡了一个月的百姓们的八卦神经,纷纷开展自己的想象力,脑补了无数个凄惨绝美的爱情故事,舒湄听着温眠打听过来的三两个版本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百姓的想象力总是无限了,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这样…… 她和陆番在此之前毫无交集,这样的事情但凡方才别人身上绝对是毁非赞,就因为这么一个话本几乎要成了大炎朝模范夫妇,可见文人的力量之可怕,而更可怕的是在这么一个春闱即将开始,京城遍地都是今科士子的时候,这么一个话本一枝独秀,竟毫无人反驳,所有的风向均是一边倒,说这里面没有问题鬼都不信。 舒湄派人查过这个袁秉钧,并没有得出什么有效结论,他可能和朝廷有所接触,但也可能就是单纯地想要奉承陆番,毕竟在这个时代,陆番就是权力的代表,无论是畏惧他的、鄙视他的还是厌恶他的,表面上都少不了阿谀奉承,就连督查院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整日里除了弹劾这个官员作风不正、那个官员后宅不宁,有谁敢真正动陆番一根手指头? 可能是舒湄在这京郊的日子过得太过悠闲,看待京城的这些八卦奇闻时竟如同一个旁观者一般,一时间完全注意不到此事本与自己息息相关,因此满是好奇,再加上还有一个更加好奇的温眠,两个人一拍即合,闲暇之时的聊天几乎全部围绕着这个话题。 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到陆番离京近一个月后京城里才渐渐消停下来,但那个话本却依旧很受欢迎,没了这一桩八卦大事,舒湄在京郊的日子也渐渐无聊起来,每日除了制药和教导孩子竟没有其余的休闲,日复一日的小日子毫无新鲜感,她却丝毫都不觉得厌烦,渐渐的便将其他事情都搁在了一边,因此当苏世过来找她时,舒湄一时间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嘉靖王府 误会、争吵、冷战…… 大多数关系都逃不了这个程序,至于之后是分道扬镳还是和好如初那就各有各的造化。 然而在苏世和舒湄之间好像并不是这样,他们两个人的频道好像完全错开了,并不能接收到对方所释放出来的正确信号似的总是不合时宜。 若是舒湄从第一次争吵时认真听了苏世的话、或者在第二次见面时苏世没给舒湄下药、再不济给舒湄下了药以后他没有离开,两个人之间必定少不了一场掏心掏肺的长谈,可事情偏就这么巧,他们各自揣着一日变幻至少三次的心情忙活了几个月,期间那一点点小误会究竟是由什么引起的都已经忘了,唯独那份尴尬还记得,在这种“一切都过去了”的时候若是再提起往事,又显得执迷不悟太过小气,一时间相对无言。 苏世轻咳了一声,率先开了口:“柳如绵给你下了请柬,我来接你回宫。” 对外消息,嘉靖郡主是搬到了宫中僻静的地方。 苏显瑜当然不可能把他软禁舒湄的消息泄露出去,所以柳如绵的请柬,苏显瑜显然是要传达给舒湄的,也正因如此,舒湄要回去了…… 舒湄的日子在这边过得久了,险些要忘记在宫外的布局,反应了一会儿才说道:“啊,我知道了,劳烦你了。” 说着舒湄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又赶紧补充道:“那个……咱们一会儿是直接回宫还是先去把静灵换出来?” “先回宫。”苏世似乎也没什么话要和舒湄说的,只能干巴巴地解释:“皇上又加强了对静灵的看管,那里不好进去,只能回宫后再做调换,你先把衣服换上。” 苏世手里拿着的是一套小太监的服饰,舒湄顺从地接过来,很快回屋换好了,她什么东西也没拿,说道:“走吧,该交代的我早就已经交代过了,我们直接走就行。” 苏世也没问她些什么,两个人一起上了马车,一路上都是相对无言。 其实舒湄是觉得,他们两之所以会吵架,归根究底都是因为自己贪得无厌还矫揉造作,因此在看见苏世的时候难免心虚,她虽然明知和苏世不会有什么结果,期盼着想和苏世保持着疏远的合作关系,但真正同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却无法忍受这样漫长的沉默。 她抿了抿嘴,还是开了口:“佩珩,那个……陆番的事情是你做的吧?就是关于他被调离京城这件事。” “嗯。” 苏世表面丝毫不显,好像这件事情无论是从情感角度来说还是从权谋方面考量,承认和不承认都无关紧要似的,舒湄不由得挑了一下眉,真心赞叹道:“可以啊,我还以为你放弃玄铁骑后在朝中已无实权,厉害!” 苏世:“……” 舒湄究竟是如何做到和如此毫无嫌隙的? 他压下嘴角的弧度,矜持地“嗯”了一声,舒湄瞄了他一眼,心中顿时有了底,小心翼翼地往苏世旁边挪了一下,又道:“那你知道袁秉钧的来历吗?” “嗯。” “哇哦,你居然连这个都查到了,我还想和你分享一下来着,班门弄斧班门弄斧,你知道的恐怕比我还详细,怎么样,那个袁秉钧和朝廷有没有关系。” 苏世:“……” 郡主啊,你的夸奖过于浮夸了…… 苏世无奈地看向距离自己已经只有一个拳头距离的舒湄,十分含蓄地表示:“他是江南人士,与嘉靖王有过一面之缘。” “嘉靖王?”舒湄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他可能是我父王的人?” 这可的确是出乎舒湄的意料了,怎么可能? 如果袁秉钧是嘉靖王府的人,他为何要写这样一篇与嘉靖王府的态度完全不同的话本?还是说嘉靖王府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明着接受陆番的提亲,暗中却另有打算? 别说是舒湄了,即便是苏世在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有些想不明白,他解释道:“皇兄早在几个月前就注意到了他,消息确认无误,非但如此,他可能到现在都和岭南有所联系。” 这样一来袁秉钧写这个话本的缘由就值得人深思了,舒湄忍不住皱起眉头,苏世便道:“以你与陆番作为原型写话本只是表面,在这个节骨眼上,讨好陆番便是讨好朝廷,没有任何人敢跳出来反驳。” 这倒是事实,从目前京城一边倒的舆论也可以看出来,袁秉钧的话本流传甚广,舒湄点点头,问道:“但是?” “但是这话本中所隐藏的信息在于‘魔教圣女’。” 《沧海横流》所主角所处的年代乃是乱世,袁秉钧将那种压抑黑暗的气氛描绘得深入人心,而舒湄作为书中的女主,虽然所着墨不多,几笔之间却足够勾勒出一个备受诋毁的魔女形象,在女主出现的地方,永远都充斥着厌恶和恐惧,善与恶的冲突在她身上甚至比男主更加激烈,因为男主虽然也是亦正亦邪,但却有几个好友,女主却是以身饲魔,没有任何人理解她,在整个故事中形象非常出色。 舒湄反应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可思议地看向苏世:“你的意思是,袁秉钧以陆番做借口,暗合了我身上的‘妖孽’之名,是为了给舆论做铺垫?” 在这个年代,消息闭塞,想要彻底反转舆论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即便舒湄早就做好了准备,即便从一开始所用的就是“东南”而非指名道姓,可“妖星”事关重大,即便是她的计划成功,让舒至曦背实了这个名头,也会有人将此事拿出来攻击舒湄,但是在袁秉钧的话本中,以她为原型的魔女便是这样一个内心善良备受诋毁之人,传播范围又如此之广,恐怕还未等到舒湄出手,此事就会有一定转机,文人的力量啊……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你说他可能是嘉……我父王的人,舒至曦照样嘉靖王府的女儿,又是从小在岭南长大的,且不说我父王那边知不知道我的计划,即便是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为何要得罪皇室而来帮我?” 舒湄在这嘉靖王府里受够了漠视欺辱,一时间并不能接受一个全然陌生的父亲的好意,并且她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说到这里,苏世看向舒湄的眼神便变得十分复杂,好像十分不忍似的。 “你……知道嘉靖王府别有所图吧?”苏世想起嘉靖王府中的错综复杂,有些不忍。 舒湄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无所谓地说:“知道是知道,但就是不明白他们图的究竟是什么,难不成还跟这个有关系?你能说吗?反正我是不介意听一听的。” “准确来说,嘉靖王府里的权力斗争,都是来自于这个‘图谋’,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即便是长公主为一双儿女准备了再多的人手、即便是她的势力在京城再怎么牢固,这个地方距离岭南毕竟有着万里之遥,她究竟为什么会放心把一双儿女送到沈王妃手中?从舒至曦舒至予入京以来所做的一切,你觉得他们当真有能力在京城生存?长公主毕竟是在宫中长大,不可能这点常识都没有,即便是她有一万个理由要送儿女回京,难道她自己就不能一起回来吗?” 苏世接连抛出诸多疑点,看舒湄的眼神愈发认真,这才说出最后定论:“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不是对舒至曦放心,而是她根本……无法离开岭南?” 第二百六十八章心怀鬼胎 苏世的话成功地让舒湄惊愕,她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砸吧砸吧嘴,带着点惊疑不定地问:“你是说,长公主……受制于人?” 这个消息太过惊悚,先不说苏瑾不是个草包长公主,即便她是,皇室的是很分摆在这里,嘉靖王即便是再怎么权势滔天也不敢对她不敬,这等谋反的罪名不是轻易能背负得起的,而更让舒湄震惊的是,这个消息,乃是从当朝皇子口中说出来的——即便这个皇子无心皇位,可他真的能容忍如此对皇室大不敬之事吗? 苏世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舒湄的心情似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说道:“你是如何知道陆番一事的?” 舒湄一愣,对于这骤然转变的话题有些反应不过来,刚想说这件事情如今在京城中已经传了个遍,转眼就想起温眠说苏世要他对此事保密的事情,于是话头一转,舒湄说道:“我让人去买了京城新出的话本,顺便打听到的。” 《沧海横流》一书的影响的确不小,苏世也不知相没相信舒湄的话,总之他的目的却不在于此,成王殿下抿了抿嘴唇,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纠结,他似乎是斟酌了一下语句,才道:“对你下药一事,抱歉。” “啊?没事。”舒湄其实还没有反应过来苏世所说的是哪一件事,听见一句“抱歉”下意识地就开了口,随后她才睁大了眼睛,语气竟有些惊奇:“你终于愿意好好与我谈谈这件事情了?” 苏世紧抿着嘴一事没有说话,舒湄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敢相信,从本质上来说,我只不过是一个最怯懦之人,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不过是我在一味的逃避罢了,你……” “我知道你的苦衷。”苏世打断了舒湄,他今日并不是想与舒湄她是否对自己有情、为何要那般激动的。 自古以来,能在一片腥风血雨中坐上帝位的,没几个是多愁善感之人,苏世自然有他凌冽杀伐的一面,只不过埋藏在这京城的波谲云诡之下,让人险些忘记了他是只雄狮的事实。 跳出他与舒湄二人的纠葛,其实他很容易看清楚舒湄的打算,为何在她庞大的一盘棋中,要在嘉靖王府埋下一颗隐患,她即便是与嘉靖王府亲情淡薄,总不能不顾及自己的性命,除非……她另有打算。 苏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恍惚,他说:“你总说要给我做‘技术顾问’,若是你不当郡主了,这个承诺,还作数吗?” 舒湄没有想到苏世竟然如此开门见山,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往后仰去,声音都提高了好几度:“你都知道了?” “不难猜到。” 既然你已经开门见山,苏世也就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我先前调查过百草堂,并未发现异样,但我知道在九蒙山上救我的人是你,也知道透骨钉的秘密,我还知道你最近在和静灵钻研易容术,所以我想,你是给自己准备了一条完美退路的吧。” 在这个世界上,舒湄所接触到的聪明人很多,从江湖草莽到朝堂君臣,她也倚仗着苏世少走了许多弯路,也正因如此,听从未小觑过苏世的实力,可当他将这些东西用到舒湄身上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震惊。 舒湄张了张嘴吧,什么都没说出来,半晌后,才猛地撇过头去,小声嘀咕道:“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还说喜欢我呢,结果一点隐私都不给我留。” 苏世自从把温眠放到舒湄身边去就没探听过她身边的消息,所以这句话实在是对于苏世的污蔑,他有些无奈地皱起眉头,舒湄却又好像是什么都没说似的抬起头来,理直气壮道:“百草堂一直被锦衣卫盯着,我没用动用过百草堂的渠道,你是怎么调查出来的?” “我没有查你,”苏世认真的盯着舒湄:“我会等到你想和我坦诚相待的那一天。” 舒湄:“……” 自从撕破了那一层窗户纸,成王殿下说起情话来似乎更加直白,舒湄颇有些惊讶地看着一副“我什么都没说”样子的苏世,干巴巴地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苏世说:“什么?” “我的心思你全都知道了吧?你是故意在撩拨我!” 舒湄的语气几乎是恶狠狠的了,若是到现在她还看不出来自始至终自己都在苏世的掌握之中那她也不要在这一场权力斗争中继续玩下去了,却没想到苏世闻言直接笑了出来。 如今的苏世毕竟还只是个不到二十的少年,笑声依旧清朗,上翘的眼角弯起来时像是含了一汪春水,他说:“是啊,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他要是这么说的话舒湄就无法反驳了,她先是噎了一下,想起过往的种种,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一抿嘴不说话了。 半晌后,舒湄才道:“我们现在这算是什么?” 相互爱慕,并且了解彼此心意,由于某些原因,还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等待着舒湄不知何时的离开…… 怎么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苏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反问:“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怎么会?”舒湄惊讶。 苏世说:“我都没说你在什么方面不相信我。” “我永远都会信你的。”舒湄信誓旦旦地保证,又补充了一句:“在任何方面。” “……”苏世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终究还是把剩下的话给咽了下去,王皇后说“月满则亏”,太过圆满的话语,真实性往往不高,嘉靖郡主口中的甜言蜜语多了,若是生成男子,不知要哄骗多少无知少女。 苏世太了解这样信誓旦旦的言论所代表着什么了,便干脆将那些虚无缥缈的保证都收了回去,在如今的世道之中,谁会相信空口白牙的“只取一瓢饮”这样的鬼话呢? 因此苏世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却并不打算放手,他笑了一下,说:“算了,先回宫吧。” 对于舒湄而言,还能心平气和地与苏世坐在一起就已经算得上是奇迹,而如今还解决了心中郁结,整个人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没有一点真实感,因为穷极无聊而转向马车外的脸上挂着傻了吧唧的笑,苏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嘉靖郡主当真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人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险些露馅儿 苏世眼中出现一抹暖意,放松了身体靠在车厢上假寐,能明显感觉到舒湄在他脸上注视着的目光,心中有些好笑。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苏世都绝对称得上细腻,他或许在处理和舒湄有关的事情时会偶有倏忽,但跳出这件事情本身,对于舒湄,他是了解无比的。 嘉靖郡主软硬不吃,时时刻刻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对于外界保持着理智的好奇与警惕,偶尔有个新鲜事物,她也得再三试探才敢在那边缘伸长了脖子往外望,三五不时地伸出爪子扒拉一两下,但若是稍有个风吹草动,她就瞬间缩回去怎么都无法诱拐出来了。 你得小心翼翼,收敛起所有的主动与好奇,让她按捺不住自己出来,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再将人绑实了,如此才能将她留下来。而所谓的“爱她就放她自由”,怎么可能? 苏世有些心不在焉地想,那样的蠢念头光是想想就足够难以接受了,怎么可能成为现实? “你笑什么?” 一路上,舒湄对于苏世的态度琢磨不定,他这样冷淡的反应远远超乎了舒湄的意料,一时间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抓心挠肝地难受,见苏世露出一抹温馨的笑,那种诡异之感顿时窜上背脊,下意识开口问。 苏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舒湄好奇中带着些忐忑的脸色,她眼神飘忽地落在自己身上,两只手下意识地抠着,他淡淡地说:“没什么,郡主前些日子派人给舒至曦捎了个信儿吧,柳家的婚宴恐怕要闹得大,我陪你一起去。” “那可不,”舒湄顿时笑弯了眼睛,紧绷的肩膀都放松下来:“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你自己的桃花劫,那你可不得到场。” 苏世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马车外的方向:“到了。” 说着苏世率先下了车,向马车里一伸手,彼时舒湄才刚刚从马车里钻出来,见到这个动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一歪脑袋笑道:“殿下如此贴心,我叫我怎么放手啊。” 苏世最受不得的便是舒湄这半真半假的撩拨,一时又是酸涩又是甜蜜,只能无奈地看着舒湄,叹了一口气道:“下来吧。” 舒湄自己试探够了,终于发现苏世没有半分“危险”,于是又兴高采烈地伸出了自己的肉垫,垫着脚从圈子里走了出来,她扶住苏世的手,从马车上跳下来,便听见苏世说道:“我在宫中太过显眼,稍后会有人来引你过去将静灵换回来,小心些。” “我知道,”舒湄虽然在宫中住了有一段日子,对这里却远谈不上熟识,十分顺从地接受了苏世的安排,又忍不住笑道:“佩珩胸有沟壑,负担着百姓苍生便已经足够累的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必如此事无巨细地担心我。” “我当然相信郡主天资聪颖,我只是……” 苏世说着顿了一下,舒湄有些好奇地盯着她,问:“只是什么?” “只是忍不住挂心。”苏世偏过头去,几乎是无声地说了一句,舒湄好像是没有听见,刚想说些什么,苏世便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一步,郡主小心些。” 说着他便重新上了马车,在舒湄疑惑的目光中缓缓驶离。 “唉……”眼看着马车消失在拐角,舒湄才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似的靠在墙上。 成王殿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能在一心想抹除自己的“父皇”眼皮子底下长到如今,虽然没有变成一个狗苟蝇营只会看人脸色使些阴谋诡计的阴谋家,却也绝不会缺少城府。 那样的人会无法控制自己说出一声“忍不住担心”吗? 舒湄当然听见了苏世那一句喃喃,一时有些无奈,苏世可谓是对自己十分了解了,舒湄原以为他一路上的“如常”是想要维持二人原本的关系,事实上,他们彼此开诚布公之后,能有这样的相处模式已经是十分幸运,可从他“克制”中所“无意泄露”的真情来说,成王殿下似乎并不满足与此。 所谓“关切至深真情实意”的游戏,成王殿下从一开始接近舒湄的那一套才是完美无瑕,而如今拙劣的“真情流露”远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手段,或许这便是权谋与情谊的区别…… 舒湄再次叹了一口气,发现苏世称得上笨拙的小手段并不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爱慕之人同样对自己情根深种,无论这件事情本身有多少艰难险阻,都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令舒湄沮丧的是,她对于苏世这样的“小手段”竟没有任何厌恶,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 陷入泥沼之人越是挣扎越是容易深陷,舒湄兜兜转转走进了这么个恶性循环并且无法解脱,一时间有些自暴自弃,幸而生活永远都不仅仅是感情困难,还有一堆鸡零狗碎的麻烦,苏世安排的人很快便到了,领着舒湄七拐八拐到了她如今住着的院子,舒湄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正是“嘉靖郡主”。 于是舒湄终于有机会对苏世的事情视而不见,一头扎进了这皇宫中的波谲云诡。 “你们先下去吧,我想自己休息会儿。” “嘉靖郡主”吩咐了一声,紧接着房门便被推开,舒湄躲在内室里,很快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一个人,静灵赶走了旁人,立即活跃起来,提着裙子便往内室里探头,小声地喊:“郡主、郡主你回来了吗?郡主?” “我在这里。”舒湄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有些无奈地说:“我又不会飞檐走壁,躲不到什么隐秘的地方,你不用搞得我会隐形似的小心翼翼。” 静灵挠了挠脑袋,大大咧咧地说:“我这不是怕被人发现了吗?不过郡主,你那个丫鬟还真是厉害,我险些就露馅儿了,稍后你可要小心着点不要被发现了。” “露馅儿?她们看出来了?”舒湄有些担心,既然选择了将她们瞒住,半路被人识破了终究是不好。 “那到没有,但我觉得她肯定起了疑心,还试探过我一次来着,”静灵摸着下巴说道:“不是我吹牛,我曾经在敌营做卧底的时候都没有暴露,那种地方身边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彼此间足够了解了吧?他们都看不出任何异常,现在倒是险些砸在一个小丫鬟手上。” 听到这里舒湄稍稍放心,反过来安慰静灵道:“平儿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我要做什么,能看出来也很正常,你不要沮丧。” “平儿?”静灵瞪大了眼睛,说:“不是平儿看出来的啊?” “你刚才说……” “对啊,你的丫鬟,那个叫白茗的。” 第二百七十章婚宴 听到这里舒湄的眉头终于死死地皱了起来,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苏世兵行险着,使出这样的法子来李代桃僵,必定是对静灵十分信任,而从静灵的行动中来看,她绝对有不穿帮的实力,可是在和舒湄从小相处的平儿都没有看出来的情况下,白茗却发现了异常,这可不仅仅是敏锐两个字可以解释得了的。 况且白茗虽然平日里看着细心机敏,却也绝没有到这种地步…… 如此恐怖的洞察力,不像是一个小丫鬟该有的。 想到这里舒湄忽然有些后背发凉,静灵却道:“还是先不管这些,郡主,咱们先换回来吧。” 舒湄这才意识到静灵已经将人皮面具摘了下来,正在将郡主服饰换下,舒湄便一边换衣服一边问:“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我可不知道,我还觉得我的伪装挺完美的,不过她试探得倒是挺小心的,还专程弄了火锅,啧……”静灵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脸都皱了起来:“郡主,你这嗜麻畏辣的喜好和京城岭南都不沾边,换个人谁能知道啊,而且我真的一口花椒都吃不了,你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忍下来的……” 舒湄的口味本就偏向于雍城,当初还为此在方唐府中蹭过许多顿饭,可方唐的口味与舒湄也不尽相同,所以舒湄“嗜麻畏辣”这个毛病是绝对无人知晓的,白茗是怎么知道的?还以此试探静灵? 想到这里舒湄的动作忽然顿住,她猛地看向静灵,问:“你怎么知道我嗜麻畏辣?” 细细想来静灵在自己身边也没有呆多长时间,对于她来说,可能观察并记住舒湄的喜好和举手投足的细节并不难,可这些舒湄从未表现出来的小喜好她是怎么知道的? 静灵愣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舒湄的问题有些奇怪,她说:“殿下告诉我的啊,他说郡主并不沉迷饮食,平日用膳也都是菜不过三口绝不让人看出自己的喜好,但遇见真正合口味的东西却会放慢速度,一定要等到余味品尝完了再吃下一口。没有人会真的毫无偏好的,郡主嗜甜畏酸,口味偏向雍城却不能吃辣,偏好茶叶蛋更甚于白煮蛋……” “等等。”舒湄有些头疼地打断了静灵,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自以为完美的伪装在旁人眼中已经是等同于透明人,她揉了揉眉心,无力地问:“这些东西都是佩……成王告诉你的?” “大多都是吧。”静灵无所谓地说:“所有的小细节都能反映人的性格,所以其实在我入宫以前,就对郡主挺了解的了。” 舒湄:“……” 她错了,苏世何止是胸有城府,他察言观色的本事恐怕比谁都高…… “郡主?郡主!”静灵伸手在舒湄面前晃了两下,舒湄这才回过神来,静灵说:“接下来怎么办?我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 “殿下没有安排你接下来该做什么吗?”舒湄强行扯回走远的思绪,并压下那不合时宜的暖意,说道:“你先留下也行,不是还要教我易容术的吗?” “好,那我在这里重新找个身份。” “等等,”舒湄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殿下知道我在和你学易容术的事情吗?” “这个……”静灵犹豫又不好意思地看了舒湄一眼,没有说话,但这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舒湄忍不住一拍脑袋,顿时觉得日子没法儿过了。 见舒湄这个表现,静灵赶紧说道:“郡主你不要生气啊,我也不是故意要说的,这个……毕竟我也算是成王府的人嘛,我也不能瞒着他,但是殿下也没有阻止我教你啊,没关系的吧,那个……” “唉,你不懂。” 舒湄以一种深沉的目光看了静灵一眼,心里却已经是软成一团…… 难怪苏世知道自己要离开的计划,可他却没有阻止自己和静灵学做人皮面具,那个人啊……分明那么不想自己离开来着,今日还做出了那样拙劣的计划,真的是…… 完了,舒湄想,如今苏世不论做什么,在她眼里都蒙上了一层暖光灯滤镜,她可怎么逃得了啊! 而静灵却还不放过她,继续感叹:“不过殿下对郡主观察入微,很多东西就连我都是无法察觉,可见殿下是十分关心郡主的,即便知道了我在教你易容术一事,应该也不会插手的,郡主你就放心吧。” 听到这里舒湄的眼神便有些幽怨,她闷着嗓子说:“知道了!你快别说了。” 她已经不需要反复认知苏世对自己的关心了,已经……足够让人割舍不下的了。 静灵被舒湄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只好闭了嘴,站在一旁憋了半天,实在是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了,她还挺喜欢嘉靖郡主的,现在这个情况弄得就像是自己背叛了她似的,因此只想赶紧逃离现场,将小太监的衣服换上,匆匆撂下一句“那我就先走了”,便迅速翻窗离开,只留下舒湄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自寻烦恼。 无数影视资料说明,感情无处着落时,寄情于劳动总是没错的,舒湄的烦恼持续在柳如绵的婚宴当天,果然便因为视线得以转移而不必抓心挠肝。 由于种种原因,柳舟与程书颖的婚事算得上是京城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事之一,而在陆番离京后,再也无人与柳程两家争风头,此事便再次跻身头条新闻,柳家也算是拿出了家底不敢叫人拿捏住把柄,勉强配得上程家的地位。 而这并不是因为柳家聘礼有多贵重——毕竟和前一段时间陆大人的手笔相比柳家即便是掏光了家底也不算什么,真正令人值得在意的是柳家小小的婚宴,竟当真来了不少大人物。 无论舒湄在京城中是否声名远扬,以郡主的身份参加这样一个小小官员的婚礼就赢是天大的荣耀了,更何况人们还没忘了,程书颖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和舒湄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那么舒湄来到这里,究竟是出于和柳如绵的关系,还是为了对程书颖落井下石?又或者这场婚礼后面是否也有嘉靖郡主的手笔? 敏感之人往往会因为位高者一个小小的举动而猜疑不定,但对于更多的人来说,这却仅仅是一个更大的热闹罢了,毕竟嘉靖郡主在陆番求亲时都没有任何动静,这会儿却现身柳家,怎么看都值得人品味。 柳家地位不高,程家如今也隐隐有着衰败之象,因此舒湄的身份在所有的客人中间称得上是十分高不可攀,几乎所有人都想借着这个机会接触到嘉靖郡主,凭什么柳如绵就能攀着郡主的关系飞上枝头,她们却不行呢?嘉靖郡主哪怕只是从指缝里漏出来一点都足够某些人飞黄腾达了…… 因此,出于巴结的、八卦的、单纯好奇的……各种心思,舒湄从一走进柳家就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幸而她身份摆在这里,旁人也不敢太过逾越,舒湄也还能勉强应付,而在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嘉靖郡主身上时,柳家大小姐的屋子却是冷冷清清,连个伺候的丫鬟也没有,和不远处的锣鼓喧天仿佛是两个世界。 第二百七十一章私情 传言中柳家大小姐身体虚弱不能出门,可屋子里的美人身量苗条,虽然气色算不上太好,却绝没有病美人的样子,紧攥着手指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显然十分紧张,这样的不安在她听见敲门声的时候到达了顶峰,她像是拼命压着嗓子,声音有些失真地问:“谁?” “是我……” 来人声线醇厚,显然不是什么丫鬟,柳如沁却在听见这声音的时候陡然放松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跑到门边将门栓打开了,门外的人一阵风似的闪进来,并且迅速关上了房门,随后一把将柳如沁抱住,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沁儿……” 柳如沁像是不敢相信他真的出现在了面前似的瞪大了眼睛,双手颤抖地回抱住了柯彦,一开口就已经哽咽,双眼中盈上了一层泪光:“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 “别怕,我来了,我来了……” 他们二人许久未见,一时间都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才勉强平复了情绪,柳如沁勉强擦干了眼泪,由柯彦扶着坐下,有些哽咽地问:“你怎么就这么过来了,你和……和柳如绵的婚事还在,我们两现在见面毕竟……” “沁儿,”柯彦紧皱着眉头打断了她,表情有些痛苦:“和柳如绵的婚事是怎么来的你也知道,你不能这么往我心上扎刀子。” “可……” “我知道。”柯彦颓废地捂住脸,说:“不管怎么说,此事都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不能娶她,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带你离开,我们离开京城,永远都不回来。” 无论在什么时候,“私奔”都是一个令人震撼的决定,柳如沁瞪大了眼睛,说:“怎么能这样?你马上就要参加春闱了,在这种紧要关头……还有你家的情况,若是你走了,柯家怎么办?即便是我们走了,日后……” “沁儿、沁儿你听我说。”柯彦扶住了柳如沁的肩膀,和她解释:“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只要你同意,我马上就能带你离开柳家,反正这个地方你不是也早就不想多呆了么?今日乃是柳舟大婚,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柳如沁还是有些犹豫,柯彦又道:“你我本就是两情相悦,柳如绵生生打断了你我二人的姻缘,如今太子殿下必定是不会让我退婚的,除了这条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柳家的事情的确是一笔糟心的烂账,柳如沁身为柳家嫡长女,因缘巧合之下结识了柯彦,两个人一见钟情,只可惜事情被柳如绵知道后横插一脚,她并未试图引诱柯彦,只是装作撞破二人却处于姊妹情深要帮二人隐瞒的样子,博取了二人的信任。 因为要替二人“打幌子”,柳如绵有意在人前营造了一种和柯彦十分熟识的形象,又使了些小手段见到了苏轩,得知苏轩打算启用柯家,于是抢来了“救苏世”的差事,换来了一道“赐婚”,飞上枝头成了柯彦的未婚妻。 柳覃向来势力,因为此事更加不待见柳如沁,而因为婚事被抢,柳如沁更是一病不起,在此期间又被柳如绵一系列操作压迫得在家中成了一个隐形人,完全消失在了京城的贵女圈子中。 柳如沁对柳家已经失望透顶,看着眼前这个愿意为了自己放弃柯家少爷的地位,放弃参加春闱机会的心上人,终究无法说出拒绝的话,终于狠下心来一点头:“好,我跟你走。” “太好了,你简单收拾一下东西,稍后我来接你。” 两个人简单说了几句话,柯彦不好消失太久以免引起别人的怀疑,很快离开了,而在他消失在小院中后,一个小丫鬟也飞快的往一个方向去了,温眠大大咧咧地坐在屋顶上,对于今日份的好戏咋舌不已,他一摸下巴,感慨道:“这柯二公子还真和柳家大小姐有一腿,真准!” 虽然温眠是有些吊儿郎当,不过做事却还算是靠谱,很快跟上了离开的那个小丫鬟,就见那人偷偷摸摸地到了热闹的后院,柳夫人正满脸笑意地招待客人,那小丫鬟伸长了脖子不知道是在找谁,最后问了一下柳如绵的贴身丫鬟,这才又转到了一间相对安静的屋子前。 舒湄身为嘉靖郡主,场面自然是要大一些的,柳如绵专程给她找了一个屋子,命丫鬟在外面守着不许人进来打扰,自己亲自陪着舒湄。 因为那丫鬟的到来,柳如绵很快便出来了,她对那丫鬟道:“跟我来。” 说着两个人便神神秘秘地进了另一间屋子,温眠立刻跟了上去,因为还有些距离的缘故,对于里面的对话却听不真切,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丫鬟将柳如沁院子里发生的一切是事无巨细地报告给了柳如绵,而柳如绵却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还笑了一下,心情很好似的赏了那丫鬟便让她下去了。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到最后一刻,所有的“黄雀”都不知道自己才是那只“螳螂”。 舒湄和几个贵女待在一起正有些百无聊赖的意味,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一位小姐说道:“外面怎么了?吵吵闹闹的。” “想必是有什么热闹瞧了?看这个时辰,新娘可还没到呢。” 有眼色的丫鬟很快出去打听了一下,回来的时候表情还有些不可思议,激动地说:“回郡主,是成王殿下到了。” 如此一来,屋子里便是一片哗然,原以为这样一个小小的婚宴,能有一个郡主出席就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了,却没有想到现在竟然连皇子都大驾光临!即便是朝中大臣都不一定能有此等荣耀,也难怪刚才外面的动静如此大,想必都是去看苏世的,这场面倒是比接新娘子还热闹…… 在座的众人中,也没有几个见过苏世苏轩,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舒湄握了一下拳头,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激动的,但她就是有些忍不住。 舒湄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说道:“没想到成王殿下都过来了,我若是还留在这里就不合适了,诸位, 我先告辞。” 说着舒湄便带着人离开,因为舒湄说的是“告辞”,显然是并不想带着她们一起去看热闹的。可总有人并不是那么有眼色,一位小姐赶紧说道:“既然是殿下亲自光临,我们不去迎接也是失礼,不如一起过去吧。” 舒湄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没有什么眼色的贵女,这段时间她隐约有些撕破温和面具的意思,目光便显得有些犀利,那贵女顿时有些心慌,尴尬地后退了一步,满脸通红,这幅模样舒湄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似笑非笑地环视了一圈,将众人都盯得忐忑起来,这才慢悠悠地道:“既然如此,那便一同过去吧。” 第二百七十二章舒至曦 成王殿下战功赫赫,但是自从回京以后,就有那么点不问世事的意思,朝政之事从不插手,既不结交官员,也不出席风月,悠闲得不像是个皇子。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理所当然地应该和柳家没有一点关系,如今却出席了这场婚礼——要知道就连和程书颖算是表亲的苏意都没有到场,所以无论苏世来这里是做什么,单是他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是一个爆炸性新闻了。 成王殿下虽然算不上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他的气场却也绝对不属于温和的类型,因此虽然许多人都想来看成王殿下的热闹,瞻仰一下这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的天潢贵胄,真正上来攀谈的,却没有几个。 舒湄远远地看见被一圈人围在中间,却如同计算好了距离似的和他空出一段距离的苏世,感慨了一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间或听见一两句从身边传来的对于成王殿下的议论和夸赞,发自内心的觉得,若是和这些人比起来,自己的拍马屁功力还是远远不及。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走了一会儿神,几个胆子大些的小姐已经在向苏世走过去了,其中就包括刚才那位“没眼色”的,舒湄一挑眉,顿住了脚步,忽然想要看看苏世会如何应对。 事实上,舒湄的好奇实在是过于无聊,苏世对待生人向来都是漠然而视又礼让三分,即便是被一群京城贵女们围在中间也并不显得左支右绌,十分游刃有余,舒湄远远地看过去,只能看见苏世有些漠然的神色没有半点波动。 毕竟大家都还是顾着场面的,即便是再怎么想攀附成王府,也不会出现拥挤混乱,舒湄一时有些兴致缺缺,没来由地想起年初时接连两日撞见苏世和织云在一起的场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莫名地有些不高兴。 苏世和沈太后能有什么交集呢?以至于他对织云的态度都亲近许多,还是说他只是因为亲近织云才会和沈太后有交集? 若是仔细想来,舒湄和苏世正式戳破窗户纸,少不了织云的因素,如今舒湄莫名想起这一茬来,一时有些出神,苏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后面的舒湄,眼里便含了一丝暖意,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殿下?!” 柳如绵…… 无论因果前尘为何,柳如绵毕竟和苏世有过一场夫妻之名,他对柳如绵的声音自然比一般人敏感,原以为行至此时,怨憎即便淡去,也终究会留下痕迹,可事实上,苏世满心满眼都是舒湄静立在不远处出神的模样,对于柳如绵,他心中牵不起一丝波澜。 他淡淡地将目光放到柳如绵身上,面对柳如绵的惊喜也依旧神色不惊,微一颔首道:“柳小姐。” 柳如绵像是这才发现自己曾经救过的人就是成王殿下似的,瞪大了眼睛一副十分惊喜的样子,她攥着手帕有些激动地招呼苏世:“没想到殿下竟然会赏脸过来,快、快请进。” 说着柳如绵便以主人之姿邀请苏世往里面走,她接近舒湄、又辛苦筹划了许久,为的就是见到苏世,她相信,只要能和苏世碰面,她就能凭借那“救命之恩”成为成王府的女主人,现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可不得抓紧时间制造和苏世独处的机会,也好聊一聊九蒙山上的“缘分”以及自己在柳家的步履维艰! 计划之所以称之为计划,就是因为其尚未变成事实,苏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和柳如绵摊牌,比起和柳如绵独处,他更愿意和舒湄一起坐着。 因此当柳如绵带着苏世往里走的时候,他却将目光放在了舒湄身上,随后仿佛不在意地说:“没想到郡主到得这么早。” 这两个人在身份上与整场婚宴上的人格格不入,见了面自然要寒暄几句,柳如绵脸色有些僵硬——她原本就是为了防止这两个人见面凑到一起去才特意换了换了方向,没有想到苏世竟看见了舒湄,只好赔笑着说:“郡主想必是听说殿下来了特意出来的……” 她话音尚未落下,苏世便向着舒湄走了过去,已经走神了十万八千里的嘉靖郡主在成王殿下的呼唤声中回过神来,她目光有些茫然地将视线放在了苏世身上,这才听见他说:“郡主在想什么?唤了你许久也不见回神。” “啊,一些琐事罢了。”舒湄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和苏世闲话家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柳如绵,说道:“说起来殿下回京后这还是初次出席这样的喜宴吧,感觉如何?” “挺热闹的。”苏世给了一个不褒不贬的评价,进入正题:“受人之托过来一趟,也不妨事。” 这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说着,也没人敢打断,舒湄一挑眉,想起前几日自己让苏世过来的场景,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柳如绵便好奇道:“不知道是哪位贵人竟能请的动殿下,区区寒舍能得殿下大驾光临,我这什么都不知道可不行。” 毕竟今日柳如绵是主人,她这半带说笑的话也没什么不妥,苏世这才看向她,说道:“说起这件事情来,我原本以为柳小姐只与郡主交情甚好,却不曾想过舒四小姐也对柳小姐另眼相看,想必柳小姐必定是有过人之处了。” 舒至曦…… 舒湄忽然皱起眉头,舒至曦什么时候找到了苏世那里去? 她忽然想起那日苏世突然说“将消息透露给舒至曦”一事,难不成那个时候他指的其实是这件事? 这样想来自己不在宫中的这段日子,舒至曦大概是因为没空频繁地找茬而聪明了不少,自己将程书颖和苏意一事透露给了舒至曦,以她的性子必定是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程书颖,所以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看样子恐怕是把事情又告诉给了苏世,想借他的手让今日的这场婚宴变成一场笑话。 不得不说,舒至曦的这一手对于舒湄和苏世来说都是一个绝好的主意! 舒湄成功找到了理由和柳如绵闹掰,脸色不怎么好看地笑了一下:“听说年初的时候四妹妹还在醉梦楼邀请了柳小姐一同用膳,我竟不知道柳小姐的人缘这么好,连禁足在宫中的四妹妹都特意拜托成王殿下来撑场子。” 嘉靖王府的两位小姐如今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舒湄干脆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顿时是一阵嘀咕,都知道舒至曦请来苏世也不一定就是和柳如绵关系有多好,大概是想找个身份比舒湄更高的人来打压舒湄,如此一来场面便有些尴尬了,尤其是对于刚才两边都攀谈讨好的人来说,一时间恨不得变成隐形人。 第二百七十三章自损八千 柳如绵倒是有一丝惊讶,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解释道:“没想到上次与四小姐那么一提,她竟真的上心了,郡主有所不知,上次与四小姐见面时,她与我说前一阵子得罪了郡主,一直想找个机会向郡主赔不是,又拉不下脸面,正巧我哥大婚将近,四小姐觉得郡主必定会到场,便想借这个机会和郡主和好,没想到四小姐会直接把殿下请过来,想必也是看在殿下与郡主更为熟识的份上。” 这话说的倒是也没错,苏世和舒湄之间好歹还有一个方唐作为联系,找他过来做和事佬的确比找茬的说法更说得过去,可舒湄和苏世却清楚无比,舒至曦之所以没有选择苏意,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就和苏意关系匪浅,他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找他? 同样一个举动,自然会有无数揣测,只要能自圆其说,怎么解读都行,柳如绵三言两语之间的确化解了矛盾,舒湄的脸色虽然依旧不怎么好看,却没有当场发作,只当是没有听见柳如绵的话,对苏世说道:“殿下日理万机,还能抽出空来这儿,想必是与四妹妹十分投机,可殿下鲜少入宫,四妹妹又一直在禁足中,四妹妹竟能请的动殿下,这难道便是血缘的力量?” 这就是单纯的找茬了,热闹的婚宴上,以舒湄和苏世为中心有一瞬间的安静,众人都以为舒湄是因为舒至曦故意刁难,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 苏世眼中却浮现出一抹笑意,心想这是气性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漠然道:“毕竟是一家人。” 一语双关,既是回答了舒湄的问题,又意在提醒舒湄不要忘记她和舒至曦还是亲姐妹,而他漠然的态度更是说明了他本身与舒至曦是并无多少交集的。 两个人意有所指地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了一场针锋相对的对话,大好的一场喜宴,大约只有当事人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其余人只觉得胆战心惊。 舒湄和苏世对视了片刻,像是终于恼怒了似的一甩袖子道:“我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就先失陪了。” 苏世无奈的看着舒湄离去的背影,开口喊住了她:“郡主许久不曾离宫,眼看着红章学院便要开学了,雍晟夫人托我问一声郡主今年的打算。” 如此一来便是嘉靖郡主和成王殿下的私事了,再没有眼色的人也应该知道回避,柳如绵恨恨地看着舒湄背影,她好不容易盼到了和苏世见面,却得不到机会和苏世独处,又如何能看舒湄顺眼? 不过她还算是隐忍,笑着打圆场:“殿下和郡主想必是累了,不如先去后花园休息片刻,这个时辰多事正多,也免得不长眼的打扰了郡主和殿下。” 苏世自然是没什么意见,舒湄的表情却不怎么情愿,不过最终还是跟着去了,柳家的后花园好歹是没有那么多人,舒湄和苏世各自都带着仆从,自然也不需要柳府的丫鬟贴身伺候,他们二人并肩而行,说话也就不怕别人听了去。 “你不本就是打算借刀杀人的么?怎么如今还不高兴了?”苏世卸下伪装,眉目间都浸着温和,舒湄却看也没看他,盯着石子路上整齐的鹅卵石,一脚一脚地往前,显得有些孩子气,闻言说道:“我倒是头一次见被人当枪使了还这么高兴的人。” “这应该叫将计就计。”苏世纠正她,说:“此时若是舒至曦另有计划,不一定就能顺着你的想象进行,落在自己手中不是正好?” 细节决定命运,舒湄自然不会将关键性决断交到敌人手中,可苏世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却叫舒湄有些难受,她闷闷地说:“既然如此,前几日你还问我做什么?” 果然是在气这件事…… 苏世有些好笑,他比舒湄要高一个头,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舒湄头顶的一个旋,觉得有些可爱,就连语气都放温和了不少,他说道:“我以为我是在提示你呢,你没看出来?” 现在去想,那自然是能听出来的,可舒湄当时满脑子都是和苏世,哪里还能想到许多? 最关键的是这个理由不能光明长大地说出来,舒湄撇了一下嘴,看向仍没有抽条意思的草木,说道:“没看出来!” 怎么还越哄越气了? 苏世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一时间倍感新奇,心里都软成了一团,正要说些什么,一个人影落在不远处,很快跑了过来,正是温眠:“郡主,殿下!” 苏世只好把话都憋回去,舒湄倒是来了一些性质,问:“有消息了?” “郡主说的不错,那柯彦的确是和柳家大小姐……呃情投意合。”因为有程书颖苏意的例子在前,下意识的,温眠觉得“有私情”这个词不太好听,便换了个说法:“柯彦的打算也单纯得很,竟当真以为他的那一点布置能带柳如沁离开,而且柳如沁院子里的事情恐怕什么都瞒不过柳如绵,方才她便已经知道了,看样子是早有准备,柯彦这次应该是自己往坑里跳。” 这倒是不出乎舒湄的意料,她有些得意地看向苏世,道:“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尽在掌握之中。” 她还在记恨方才那一句“掌握在自己手中”,想必没有一时半刻是过不去了,苏世觉得有些好笑,尽力配合道:“运筹帷幄。” 舒湄看了他一眼,嘀咕道:“一点也不认真。” 温眠:“……” 他自然是见过舒湄与苏世相处时绝无重复的赞美之词的,对比而言苏世的这一句“运筹帷幄”的确是显得寒碜无比。 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不应该继续留下,但有些事情还是要禀告,于是硬着头皮说:“柳如绵方才让人将柯彦引去了一个偏僻的院子,我提前查了那里的茶水,有催情的作用,又让人引了柳如沁过去,是什么意思很显然,只是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按理说柳舟是她的哥哥,在柳舟的婚宴上若是爆出这种事情整个柳家都不要名声了,更何况这种事情她和柳如沁姐妹一场,柯彦又是她的未婚夫,虽然她会成为‘受害者’,可对于她的名声到底是不好听。” 温眠还不知道柳如绵其实是冲着苏世来的,好好的禀告说到一半就死性不改地发表起自己的意见来,舒湄也有些好戏,问道:“柳如绵这一招已经不是自损八百了,她这是要玉石俱焚的架势啊,她把事情闹这么大是要做什么?” 第二百七十四章弱者为王 毕竟舒湄不是柳如绵肚子里的蛔虫,即便是料事如神也不会知道柳如绵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更何况她还远没有达到料事如神的地步。 倒是苏世听见这熟悉的剧情,一时间沉默不语。 前世的苏世,这个时候的确是还在禁足当中的,但柳舟和程书颖却没有半点关系,苏意找了个理由把他弄了出去,为的就是让他在这个时候撞上柳如绵“惨遭亲姐姐和未婚夫背叛”的戏码,那个时候,柳如绵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看都已经落入泥里,毫无翻身的可能,往后余生的悲惨都能预料得到。 “从天而降”的苏世便是柳如绵唯一的救赎,她“并不知道苏世的身份”,只求看在她救过他一次的份上帮她一把,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好,只要能摆脱柯家,能避免她沦为笑柄,她什么都愿意做。 这一幕“正巧”被路过的苏意看见,他觉得苏世就应该配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王妃,转眼便请皇上给苏世赐婚,这样一来事情便闹大,若是他不娶柳如绵,她的名声便是彻底毁了,苏世并不知道柳如绵和苏意早就暗中勾结,只觉得让柳如绵因自己得罪了苏意过意不去,再加上她的确救过他一命,便同意了这一场荒诞的赐婚。 他并不执着于后院事物,更何况此后朝廷动荡,他再次出征,也的确和柳如绵没有太多交集,只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位王妃罢了,即便是到此时,苏世也依旧不能理解柳如绵为何要背叛自己,她已经是成王妃,帮苏意扳倒了他,对柳如绵有什么好处呢? “殿下?佩珩?佩珩!” 舒湄正好奇着苏世和柳如绵之间的前尘过往,却没想到他直接走了神,伸出手来在他面前晃了好几下才将他的神志拉回来,有些不高兴地问:“想什么呢?” 苏世闭了一下眼睛,将回忆先压下,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只见舒湄表情奇怪地盯着自己,不由得问:“怎么了?” “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吧?”舒湄翻了个白眼,说:“一提到柳如绵你就这样,这事儿还要不要我管了啊。” 嘉靖郡主在他面前越来越放得开,苏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一方面他拼了命地想要了解真正的舒湄是什么样的,至少在他面前的时候可以撕开所有的伪装,另一方面舒湄越是不在意,就说明她并没有放弃原本的计划……她还是要走! 这么一想苏世又走了一下神,不过还没有等舒湄发现他自己就先拉回了思绪,轻咳一声说道:“在想柳如绵这么做的目的,我觉得有些奇怪。” 故技重施,苏世不会两次都落入同一个陷阱,他对柳如绵的目的当然了如指掌,只是看舒湄如今的样子,若是他就这么直白说出来,恐怕嘉靖郡主又要气成一团。 苏世现在对于舒湄生气的原因把握得十分精准,虽然并不太明白为何这样小的一件事情也值得斤斤计较,却明智地选择了避开。 温眠一看这两位这个样子,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终于学会了看人眼色飞快离开了,他还是继续去盯着那边的情况去比较好。 “其实也不难想明白,四个字——‘弱者为王’。她搞臭了自己的名声,这不是还有殿下你给接盘么?” 舒湄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狡黠,苏世无奈地看着她:“你都知道?” “不难猜。” 大多数时候,在鉴别一个女性属性的时候,女人都比男人更加准确,更何况苏世从一开始就告诉了舒湄柳如绵的是冲着成王妃的位置来的。 苏世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她,忽然觉得嘉靖郡主聪明过了头,无奈道:“那你还问我。” 舒湄一转头,轻哼了一声:“这不是想看看殿下防骗指数怎么样么?” 苏世:“……” 虽然舒湄又冒出了些苏世听不懂的词汇,但却能大概猜出舒湄的意思,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那你说说?” 见苏世竟然还有要考教自己的意思,舒湄顿时有些新奇,正好此时二人走到一处小亭外,舒湄便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意识是咱们坐下来慢慢说,随后才道:“以柳家的地位,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永远无法攀附上皇室的,她要想坐上成王妃的位子,就必须另辟蹊径,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硬抢了柳如沁的姻缘,如今再以柯彦二人做跳板,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惨遭背叛且名声尽毁的小可怜,这辈子大概是找不到什么好亲事了,而她毕竟对殿下有救命之恩,殿下不可能视而不见,必定会有所动作,而只要被人抓住一点点,柳如绵就又足够的本钱缠上殿下,到时候苏意在推波助澜一番,这门亲事,殿下是不想答应也要答应了。” 推得丝毫不差…… 苏世伸手指,说:“两个问题,一、苏意因为程书颖的缘故避嫌并未到场,以他的手段想要事后抓我的把柄可能性不大,柳如绵这么做风险太大,二、柳如绵为何会知道我会在今日过来?” 舒湄皱眉看了苏意一眼,表情有些奇怪:“你这么考我可就没意思了。” 她觉得有些无聊地看了一眼远处,正见到弯弯绕绕的小路拐角正有一个人往这边赶,可不就是柳如绵么,于是抓紧时间,说道:“虽然苏意没到,可我身为柳小姐的至交,自然不会看着她受委屈,若是正好撞见她与殿下纠缠的一幕,必定会认为殿下乃是个负心人,说不定就会亲自去皇上面前为她讨个公道呢。” 说着舒湄看向苏世,饶有兴趣地说:“她前一段日子见了舒至曦,知道关于殿下的消息也不奇怪,倒是殿下,此次恐怕是主动往这里钻的吧,这才是你真正的‘将计就计’,是不是?” 苏世笑起来,同样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动静,解释道:“殊途同归。” “我才不要和你殊途同归,”舒湄小气吧啦地站了起来,和苏世强调:“在柳如绵的事情上,从始至终我可都是在帮你解决麻烦,这是一个人的途。” 这是你一个人的路…… 苏世眉头一跳,觉得舒湄话里有话,可此时已经没有机会询问,柳如绵已经到了,他只好跟着一起站起来,最终却还是没有忍住,回了一句:“天下殊途而同归,一致而百虑,郡主当心骑虎难下。” 舒湄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一时间没有从他忽然流露出来的强硬中回过神来,像是不敢相信似的。 事实上苏世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刚要往回找补一点,舒湄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能让旁人的心情都跟着好起来。舒湄说道:“佩珩啊,这才是你原本该有的样子啊。” 当初护国寺下,舒湄便说过,成王殿下乃是天潢贵胄,纵使敛尽锋芒也应该如林下清风,远没有必要遮掩原本性情,苏世显然是想起了护国寺下一幕,先是愣了一下,心说若是依照他原本性情,舒湄便别想离开了。 只可惜温水煮青蛙终究是要掌握好火候的,太过急躁只会一无所获。 他吸了一口气,将胸中忽然涌出的暖意压下去,不再继续这个容易让人丧失理智的话题,将视线放到已经来到面前的柳如绵身上。 “殿下,郡主。”柳如绵不失礼节地一一屈膝,说道:“寒舍简陋,怕是殿下和郡主觉得无聊吧,前面正在投壶,殿下和郡主可愿意赏光一二?早就听说殿下武艺超群,想必是不会将这些玩乐放在眼中,就图个热闹。” 毕竟苏世是“受舒至曦所托”,也不好砸场子,便略一点头,说道:“京城子弟豪杰辈出,去看看也好,前些日子雍晟夫人才说郡主的射艺有了长足进步,也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见到。” “去凑个热闹也行,不过我就不下场了,怪没意思的,年节的时候我四妹妹投壶赢了头筹,得了一株上好的红珊瑚,只可惜我那日没见着。这样闹着玩儿似的投壶连个彩头都没有,不去也罢。” 看起来嘉靖郡主在与成王殿下“畅谈”了一番过后丝毫没有转变的迹象,对于舒至曦仍旧是满满的敌意,这倒是并不奇怪,毕竟除夕当晚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因为季太医之死而闹得满城皆知,在这种时候,若是舒湄还能和舒至曦冰释前嫌,那才叫奇怪。 但舒湄说得如此不客气,众人还是有些尴尬,唯有苏世心中像是捂了一个暖炉,整颗心都暖烘烘地,连带着脑子都有些倦怠,他说道:“想要彩头还不容易,郡主若是赢了,成王府的内库中,随便郡主来挑一样如何?” 这样大的手笔顿时让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众人皆是不可思议地看向苏世,就便是舒湄都瞪大了眼睛,她发现苏世似乎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还是柳如绵率先反应过来,打破了尴尬:“呵还是殿下慷慨,舒四小姐回去后是一定要请殿下吃饭的了。” 她三两句话就把苏世如今所有的示好全部归于舒至曦身上,一副舒至曦十分有诚意和舒湄和解的样子,苏世倒是没什么表示,只能直直地盯着舒湄,眼底藏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舒湄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明明心脏已经快要跳出来了,却硬要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既然殿下如此慷慨,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暗示 说罢便一甩袖子往外走,像是负气似的要去赢来成王府内库里的东西,柳如绵一副无奈又好笑的目光看着舒湄的背影,又向苏世赔礼:“郡主向来都是如此直率,殿下莫怪。”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即便是舒湄得罪了苏世,也轮不到柳如绵来为她说好话——尤其是这种看似求情实则陷害的“好话”。 苏世自小见惯了这些伎俩,对于柳如绵更是早有防范,对此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而柳如绵却几次欲言又止,直直地盯着苏世好像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都咽了下去,苏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觉得自己既然来了,便配合她一次也无妨,便冷淡又含蓄地说:“柳小姐古道热肠,我想郡主只是一时意气,心中却是十分清楚柳小姐为人的。” 他这话说的十分含蓄,柳如绵的心却“砰砰”乱跳起来。 他还记得! 他果然还记得九蒙山上的事情! 原本苏世冷淡的态度还让柳如绵有些忐忑,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可现在苏世如此隐晦的暗示却一下子叫她激动起来——成王殿下果真是心中有所顾忌才没有直接与她相认的! 但现在既然苏世都这么说了,也就是他心中其实已经承了这一份情,太好了! 柳如绵激动地看着苏世,正想说些什么,依旧走出挺远的舒湄却停了下来,不怎么高兴地冲这边说:“不是要去凑热闹么?殿下可不是怕我赢了不想出彩头拖延时间吧?” 她满腔的话生生被打断,苏世淡淡地看了一眼柳如绵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心绪波动,反而是对舒湄疑似“吃醋”的行为更感兴趣,唇边不由得溢出了一丝笑意,说道:“走吧。” 柳如绵因为苏世突然温和下来的表情愣了愣,脸上飞快地浮上一抹绯红,一低头应了一声,赶紧跟上了苏世的脚步,心中愈发坚定了原本的计划,不动声色地上前几步替二人带路。 在场的三个人中间,苏世和舒湄等同于手握着剧本,对于柳如绵大的什么算盘都是门清儿,也乐得让她“掌控节奏”,佯装并未发现路线的异常,一行人在曲折的小路上走了一会儿,柳如绵忽然说道:“正巧不远处就是我家姐姐的院子了,她身子向来不好,这样的日子也都不出席,我实在有些担心,殿下,可否容我先去看看?” 一个牵强的理由,舒湄原本就有些不高兴,听见这话说道:“说起来我来柳府的次数也不少了,竟从未见过柳家大小姐,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我倒是想去见见。” 柳如绵求之不得,假意推辞了一下,但舒湄早有不高兴的“理由”,见她不同意反倒是更来劲儿了,柳如绵只好“无奈”地领着二人往前方的院子走去,一边还在不停地重复“姐姐身体不好,性子也清冷,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殿下和郡主多多包涵”之类的话,像极了一个关切至深的妹妹。 舒湄挑了一下眉,像是没有看出这些小伎俩似的,不耐烦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一行人终于进了院子,柳如绵识趣地闭了嘴,找了个丫鬟问大小姐在哪里,说是有贵客到来,请她出来。 可那丫鬟的表情立刻变得惶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二小姐饶命,二小姐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样的场景几乎是逼着别人去问发生了什么。 果然。柳如绵皱了一下眉头,随后满脸的关心:“怎么回事?是不是姐姐出事了?快说!” 说着她像是根本等不及那丫鬟的回答似的直接越过她就要往里闯,很快便有丫鬟上来拦住她,场面一时间竟有些混乱。 舒湄饶有兴趣地看着只顾着自己表演而忘记招待客人的柳如绵,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苏世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不打算配合一下?” 小小的院子里,有柳如绵和那些丫鬟的“拉扯”就已经够热闹的了,再加上也没有人敢盯着郡主和成王殿下看,因此两个人的咬耳朵并没有人注意到,舒湄目不斜视,认真地说:“等君入瓮,不用配合。” 苏世看了一眼舒湄,并没有在她脸上看见什么愉悦的神色,按理说走到如今这一步,所有布局一一实现,不论是放松还是成就感,都应该是有一些的,可舒湄看起来却像是有什么心事,虚假的面具之下藏着沉重的气氛,苏世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露出一丝笑意,声音更温和了些:“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会传出去,不会对柳如沁和柯彦产生影响。” 舒湄终于转头看向她,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你怎么知道……” “郡主心地善良,自然不愿意牵连无辜。” 苏世如今也能勉强做到三两句话不离夸奖鼓励了,作为一统乱世的帝王,他不可能只会打仗,帝王心术一样也不缺,如何鼓舞士气、如何掌控人心本该是炉火纯青的,面对两世唯一的软肋,屡次发挥失常,终于也是在舒湄的影响之下学会了“拍马屁”。 然而舒湄却并不习惯苏世的夸赞,她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说道:“殿下谬赞了……虽然我的确是个好人。” 苏世:“……” 他的腹稿之中,引经据典条理清晰,绝对称得上一篇辞藻华丽的好文章,却被舒湄一句话给堵得严严实实,苏世不得不将酝酿了不短时间的“颂歌”憋回去,用谈公事的语气说:“柯家是个助力,不能就这么废了。” 柯家是太子一党,舒湄显然是明白苏世这话的意思,不知真假地叹了一口气,似笑非笑道:“行,隐瞒消息就靠殿下,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丑闻 这种分工合作的感觉很奇妙,无论是苏轩、褚子桑还是王继冯伯……他从和谁有过这样的经历,但这种感觉却不赖。 苏世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舒湄这才认真起来,看着乱成一团的院子终于开了口:“好歹是大户人家,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舒湄的声音并不大,但很有威严,再加上这一院子的混乱大多都来源于自导自演,就等着一个主事的人来主持大局,因此舒湄才刚一开口,院子里便安静了下来,丫鬟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 “郡主……”柳如绵满脸担忧地看着舒湄,征求她的意见:“我姐姐她身子真的不好,这些人向来都是懒怠的,我没想到她们竟然奴大欺主到这种地步,我……我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 “我知道。”或许是怜悯于柳如绵堂堂一个“嫡小姐”,在家中竟然如此没有地位,随意几个奴仆都能拦住她,舒湄的语气比方才温和些,她一抬下巴说道:“去看看吧。” 柳如绵这才像是突然找到了救星似的赶紧像主卧跑过去:“姐姐,你没事吧……” 房门因为她过大的用力而瞬间大开,柳如绵提着裙子跑了进去,然而片刻后里面却传来一阵尖叫,舒湄不动声色地和苏世对视了一眼,露出一个担心的表情,举步向里面走去。 这下子倒是没有人敢拦她了,一个个地死死低着头生怕舒湄注意到自己,而柳如绵显然是被里面的情景震惊了,满脸慌张地往外跑,眼看就要撞上迎面走过来的苏世,他皱了一下眉头,不动声色地往一侧让开,柳如绵计算好的路线便一下子扑了空,用力过猛地一个踉跄向前栽去。 “柳小姐,当心。” 王继乃是王家的后人,因为一些原因才从当年王家之祸中活下来,因此不论心中是什么情绪,表面上常年都是一副冷漠模样,他的样貌更加偏向于王将军,成年后线条就更加冷硬,此刻即便是出于客气扶了柳如绵一把,身上的冷意也把柳如绵激得一个哆嗦,好容易才维持住面上的震惊。 舒湄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王继,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和他初次见面时他是否也是这样的形象,她记得平儿还特意说过成王殿下的贴身侍卫十分可靠,远不像是这样冷漠的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和着不但是成王殿下,就连他身边的人也都十分奉行“双标”政策…… 这是一个挺值得高兴的认知,舒湄觉得心情好了些,勉强可以忽略方才直冲着苏世栽过去的身影,投入到自己的角色当中,问道:“怎么了?里面出事了?不会是……”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攸同殿中的毒蛇一般瞬间脸色惨白,旋即涌出一股怒气,抬脚就往里面走,柳如绵却“突然反应过来”,转身去拦舒湄:“郡主不要!” 舒湄却没有理会她,率先走进了屋子并且直奔着内室而去,苏世想了想,觉得这个时候进去可能会看见些什么不雅之物,便拉住了舒湄:“郡主且慢,若是里面有什么危险,如此进去还是不妥,还是听柳小姐把话说完。” 他是真的抓住了舒湄的手臂,可见是的确不想让舒湄进去,舒湄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以目光示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苏世有些无奈,温和又坚定地回望了过去,两个人沉默了大约有一秒的时间,舒湄恍然地挑起眉毛,嘴角溢出一丝压不下去的笑。 她轻咳了一声把自己的手臂收回来,好不容易才压制住想要嘴欠的冲动,做出一副勉强被苏世说服的样子,看向柳如绵:“怎么回事?” 柳如绵哪里还能说出什么来,脸上交杂了悲怆愤怒和犹豫等诸多情绪,显然十分投入,舒湄等得不耐烦了,事实上,处于外室中,与里面也就一墙之隔,有一点动静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就在外面的人吞吞吐吐时,里面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已经十分明显,而且听这动静,绝对不止一个人。 这还有什么是想不明白的? 舒湄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柳如绵也是终于意识到这一层似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开口就是求情:“求郡主饶命,我……我不知道我姐姐她……她……但她终究是我姐姐,让这些腌臜事情脏了郡主的耳朵都是我的错,请郡主饶命,不要和我姐姐计较,我真的……” “你们都先出去。” 舒湄没有给她面子,将围在里面的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一时间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舒湄三人和内室的两个人影,柳如沁显然是已经崩溃了,里面传出一阵细碎的哭声,舒湄皱着眉头往苏世身边靠了靠,一边说道:“柳大小姐,柯二公子,先出来吧。” 里面安静了片刻,接着便是更加清晰的呜咽声,随后传来柯彦的声音:“仪容狼狈,不敢亵渎郡主,郡主稍等。” 他毕竟是个读书人,礼义廉耻于他而言是比命更重要的东西,能不顾家族利益相处私奔这个法子已经是此生最出格之事,和柳如沁的相处更是从未逾越半步,而今日走到这一步,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是中了套? 可是再想这些已经晚了,直到柳如绵冲进来“撞破”这一切,他几乎是瞬间就能想明白究竟是谁在捣鬼,可是他想不明白柳如绵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今日郡主竟也在这里,绝望之中他竟生出一种荒唐的期待——反正如今木已成舟,或许郡主能成全他和柳如沁。 虽然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不大好听,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不希望这件事情再给柳如沁造成什么打击。 因此他的声音里虽然有些咬牙启齿,但却不至于慌乱,舒湄哼了一声,找了个位子坐下,像是当真要“主持公道”似的。 按理说,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和苏世和舒湄无关,寻常人家发生此事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先去禀告家中长辈,再以“家丑”名义先把舒湄二人打发走,而不是像柳如绵这样,一开口就以“求情认罪”的名义把舒湄给留了下来。 这样一来苏世也就不得不跟着一起坐下,柳如绵跪在前面死死低着头,全身都在颤抖,看起来倒真像是一副可怜模样。 然而苏世无暇顾及于此,他捏着手上舒湄刚刚塞给他的荷包,趁着柳如绵这个此时看不见自己二人的动作,用口型向舒湄询问:“这是什么?” 第二百七十七章对峙 也不知苏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单纯地装傻,舒湄有些腹诽地想,成王殿下装傻的时候向来是以沉默应对,从未有过出口询问的时候,他可能真的是没意识到…… 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然后指了指屋子里的小香炉,又掏出一个一样的荷包放到鼻子下闻了一口,无声地说:“药。” 苏世瞬间反应过来,柯彦和柳如沁今日会“克制不住”本就是由于药物作用,现在看来这药便是那香炉里面的东西了,舒湄的这个小药包,看起来应该是能防止自己二人也中招的。 他一时间不知是应该欣慰于舒湄的周全还是应该好奇她为何会提前备下香囊,因此并未说话,舒湄却笑了一下,补充道:“殿下可别中招了。” 唇语解读起来颇有难度,因此舒湄说得很慢,全程脸上都带着戏谑的笑意,眼里仿佛盛着光似的叫人挪不开视线,苏世只能看见她粉色的唇一张一合,连唇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言罢嘴角咧开,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苏世被她这样的动作撩得不行,哪里还能注意到她说了些什么,于是只能回给她一个无奈的笑,舒湄达到了目的,心满意足地坐回椅子上,静等着里面的两个人穿戴好出来。 坐着的二人来说甚至有心情去“调情”,跪着的也是满心欢喜,唯有被“撞破奸情”的人惴惴不安,很快柳如沁和柯彦就勉强收拾出了个人样,虽然依旧狼狈,好歹是穿上了衣服,从内室走了出来,这样的一幕有些诡异。 嘉靖郡主和成王殿下一和柳家柯家没有任何关系,二还都尚未成亲,尤其舒湄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撞见这种事情还要留在当场是十分不合时宜的,但在场所有人却好像根本没有认识到这个事实似的全然把这两个人当成了主持公道的人。 柯彦出门就直接给跪下了:“见过殿下、郡主。” 舒湄见他似乎并没有抬头的意思,做出一副厌恶的表情,冷声道:“柯二公子,你可知罪?” 听见舒湄的声音,柯彦也没有多想,好不犹豫地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此等污秽之事冲撞了郡主与殿下万死难辞,但我与沁儿本就情投意合,从未有过逾越之举,今日乃是有人刻意陷害,郡主……” “公子!”相比而言,柳如沁的状态就差多了,她脸色惨白地制止了柯彦的据理力争,浑身发抖地跪在一边,像是认命了似的颤声道:“不要再说了,你……你与我本就是不改在一起的,是我连累了你,今日是我……我生性……” 她终究还是说不出“淫荡”二人,整张脸上全是眼泪,却还是一咬牙继续说了下去:“都是我一人的错!请郡主不要怪罪柯公子。” 眼看着柳如沁像是要把一切罪过都担到自己头上,这倒是让舒湄有些惊讶,须知名声意识与女子而言向来是大过天的,说一句不好听的,今日之事若真是宣扬出去,即便柳如沁日后当真嫁给了柯彦,那也是一辈子都要忍受非议,而对于柯彦却不会有太大影响,事情淡化后只不过是会被人说一句“年少风流”,她实在没有必要如此。 柯彦更是不可思议地看向柳如沁,也顾不上苏世和舒湄都在这里了,一把拉住了她:“你在说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成亲的?别……你别这样……殿下!方才我所言句句属实,我与沁儿早有情义,是有人使了些腌臜手段才抢去了这一桩婚事,如今又使出这些东西,请殿下不要被小人蒙蔽!” 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谁都听得出来他说的就是柳如绵,这可了不得,舒湄对于柯彦突然降低的智商有些惊讶,饶有所思地看着这两个人。 柳如绵自然是要申诉,她哭着说:“彦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与姐姐做出这等丢人之事难不成还要怪我么?我先前并不知道你与姐姐情投意合,但是你我的婚约是太子殿下赐下的,我能有什么手段影响殿下?若是彦哥哥当真如此厌恶我,大可以向殿下请求解除婚约,何必如此冤枉我,我知道你与姐姐两情相悦,必定不会做你们的绊脚石,可你……你也不能如此污蔑我!” 说着柳如绵当真抹起眼泪来,她方才“真心实意”地为这两个人求情,却换来这么一个下场,任是谁都不能忍受的,此时愤怒痛苦与失望等诸多情绪爆发得十分恰当,乍一看还真辨不清她与柳如沁究竟哪个才是受害者。 舒湄出来主持公道,说:“我与柯二公子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本以为公子乃是君子,却不想做出这等事情来还要强词夺理,诬陷一个弱女子,更何况此人还是你的未婚妻,公子便当真没有一点羞耻之心么?” 这话说得让柳如绵顿时心中安定,柯彦却是更加愤怒,张口便要反驳,却在抬起头来的时候猛地愣住了,是她?! 作为嘉靖郡主,柯彦和舒湄从未见过面,但是作为舒子湛,他们二人的确有过一面之缘,柯彦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怒火烧到一半被强制暂停,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舒湄那句暗示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这个时候柳如沁基本上已经绝望了,一直在将所以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因此还没人注意到柯彦的异样,舒湄仿佛不经意似的将目光落在柯彦身上沉默不语,苏世轻咳了一声,试图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说道:“郡主此言差矣,皇兄常常夸赞柯二公子进退有度,本王相信二公子即便是再如何色欲熏心也不会在柳公子的婚宴上做出这种事来。” 苏世在人前虽然冷傲,却鲜少以“本王”自称,而他这一开口,众人这才想起来,成王殿下可是如今的皇子当中唯一一个封了王的,即便是四皇子也没这份尊贵,而他一开口就是站在柯彦那边,更是将太子拉了出来,这话便不好反驳了。 柳如绵可以用“太子岂会如此轻易被一介女子蒙蔽”这样的理由来反驳柯彦,苏世自然也能用“太子殿下岂会识人不明”堵住柳如绵的嘴。 舒湄果然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不再和柯彦对视,十分“识趣”地打了个圆场:“殿下的意思是这屋子里有蹊跷?” 苏世不动声色地啜了一口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意思却已经十分明显,舒湄配合地皱起眉头,柳如绵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万万没有想到有此变故。 一直跪着的柯彦终于回过了味儿来,隐约琢磨出今日这一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忍不住喜上眉梢,却还是生硬地压下了那一丝笑,顺着舒湄的目光看过去,便注意到了冉冉烧着青烟的香炉,反应了过来,愤愤道:“求郡主明鉴,是那香炉有问题,里面一定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今日便是进门后才有此异样的!” 舒湄毕竟还是站在柳如绵这一边的,皱眉道:“若是你们之间清清白白,你无事进一个女子的闺房做什么?” 听得此话,苏世险些没有忍住,他还是记得除夕夜上的一切,嘉靖郡主原来竟是当真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时宜的么? 然而不得不说,这句话说得很高明,看上去是在斥责柯彦,却基本等同于承认了那香炉有问题,柳如绵不由得脸色一白,舒湄道:“更何况若那香炉当真有问题,为何我们都不受影响,唯独你失了控?” 这突然转折的话把柯彦噎得脸色一白,以为是自己猜错了意思,柳如绵更是虚惊一场,暗松了一口气,低着头在一旁啜泣,舒湄像是终于看不下去了似的站起来,道:“这些腌臜事情说到底与本郡主无关,正巧本郡主认识一位不错的仵作,不如让她来看看,这香究竟有没有问题。” 舒湄连“本郡主”都用上了,可见气得不轻,谁还敢说一句不是? 可柳如绵不敢啊,那香炉里烧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她自己最清楚,若是当真让人来查,她可没有把握能瞒过去,一时间被这变故慌了神,赶紧求道:“郡主不可。” “怎么?”舒湄一挑眉,有些不满。 柳如绵顿时瑟缩了一下,却还是顶着头皮说:“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还是我亲姐姐和……未婚夫,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了,我……我……” 说着柳如绵的眼泪便又下来了,她说的倒也是在理,若是此事当真传扬开来,无论最后柯彦和柳如沁如何,她是一定会沦落为京城的笑柄,而舒湄身为她的好友,自然要替她考虑。 只见舒湄长叹了一口气,温和地走到柳如绵身边,劝慰了她几句把她拉起来,说什么“你受委屈”了之类的话将她的情绪安抚下来,这才说道:“罢了,此事我是管不得了,你们且自行珍重吧!” 说着舒湄便将柳如绵带离了这片“伤心之地”,柳如绵如何肯干?她真正的目的又不是让柯彦和柳如沁的奸情曝光,她是要借此让苏世出手将她“救出苦海”的! 谁能料到会突生变故,那柯彦竟真的能察觉到香炉的异常,而她方才已经“伤心欲绝”,把戏给演到了头,是如论如何也找不到理由留下来了,再加上舒湄看起来似乎是动了真怒,她若是再开口,说不定会惹怒舒湄或者让她怀疑,无论是哪一种,都对日后无益,还不如先放过这个机会,等到之后自己与嘉靖郡主二人时再缓缓引导,将自己与苏世的纠葛告诉她,请她为自己出面求来这个婚事。 第二百七十八章冲动与犹豫 如此打定主意,她才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和舒湄走了,两个人走出院子,舒湄严词叮嘱了一番今日之事不得有丝毫外泄,心中却是明白,未到绝境之时,柳如绵不会做那种玉石俱焚的蠢事,若是让她知道还有希望左上成王妃的位子,她是不会轻易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的,因此十分笃定这些消息不会泄露,只不过是为为了安柳如绵的心做个样子罢了。 如此一来,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苏世和柯彦柳如沁,柳如沁显然是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连哭也忘了,柯彦则是对苏世感激不尽:“多谢殿下相助,多谢殿下!” 苏世捏着袖子里的香囊,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缓缓道:“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告给皇兄,稍后柯二公子恐怕要与我同去一趟东宫了。” 这等理由柯彦如何能拒绝,更何况他也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向苏轩解释清楚一切,哪怕会得罪太子,会连累整个家族,事情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而明白自己和柳如沁并非没有可能之后,柯彦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其他事情上,譬如嘉靖郡主为何会是舒子湛、她又为何会知道问题出在香炉上、成王殿下知不知道她的身份…… 一系列的问题在柯彦的脑子里飞速旋转,好像是一张不知边际的网,他一脚踩进其中,勉强窥探到了一个边缘,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好在苏世并没有和他计较的意思,没什么表情地站了起来,说道:“香炉里的东西烧尽了,验不出什么,你不必在此上花心思,想摆脱柳如绵,便听我的。” 这边柯彦还沉浸了那一堆阴谋中,突然得到这么一句话,便下意识地看向苏世,他第一次发现,太子殿下口中皇弟完全不似他想象中那般无力,这个人……很危险! 苏世可不在乎他在想什么,将需要交代之事一一说了,便扔下二人直接离开。 他心中有许多话想要和舒湄说,两世似曾相识的计谋,只不过源于舒湄的三言两句便有了截然不同的结局,舒湄带走了柳如绵,让她没有任何机会与自己纠缠,一切顺利得像是在做梦,好像困扰他半生的“所娶非人”是个不值一提的笑话,他忽然很想找到舒湄,告诉她两世的真相。 他迫切地想见到舒湄,他欠她许多声抱歉,前世今生,那个明媚的女子不知拯救了他多少次——各种意义上的,而他却连救她一次都做不到! 如果他将并不遥远的未来告诉舒湄,她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在说笑话?还是会相信他? 苏世不敢确定,但是他忽然想要试一试,这一世他想要舒湄活下来,想要她活在自己身边,他必须见到舒湄! 情之一字,自古难解,若是一步步都能准确无比地按照计划来走,如何能算作是真心? 成王殿下终究还是忘了那细致周密的计划,飞速往前院走去。 成亲的日子,自然是热闹无比的,但苏世越往前面走,就越觉得不对劲,这太奇怪了! 所有人都在往前厅去,柳家的丫鬟仆人们连招呼客人都顾不上个个脚步匆匆,好像前面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苏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突然停下脚步,冷着脸问:“发生了什么?” “看这个时辰,应该是新娘子到了,但也不应该啊……” 王继一直都跟在苏世身边,对于前面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却也鞥察觉出气氛的不对劲,人都有看热闹的本能,但去接新娘子的气氛却绝不会如此沉重。 他没有片刻犹豫,立即一拱手,便要前去查看,正好这个时候温眠从不远处过来了,几个起落间便落在了苏世面前,他匆匆行了一个礼,赶紧道:“殿下,柳如绵出事了。” 温眠行色匆匆,显然是十分着急,苏世听见“出事”这两个字时心脏都停跳了——舒湄还和柳如绵在一起! 还是王继先反应过来,问:“出了什么事?你为何不跟在郡主身边?” “是郡主派我过来的。”温眠没注意到苏世的异常,说道:“郡主二人刚出来不就,便快要到了接新娘子的时辰,柳如绵不能不出面,两个人便一同过去的,程书颖原本还是好好的,可不知是为什么,突然就发了疯,从袖子掏出一把匕首来便要刺郡主。” “她受伤了?!” 其实这本是一句废话,若是舒湄当真受了伤,温眠不会一上来就说“柳如绵出事了”,更不会还有机会出现在这里报信,因此温眠有些惊讶地看向苏世,没想到他竟会问出这个问题来。 场面沉默了瞬间,苏世反应过来,脸色不变地问:“然后呢?” 温眠和王继对视了一眼,感觉有些怪异,却还是说道:“郡主没有受伤,她躲开了那一刀,但程书颖像是疯了,见了人就砍,和郡主最近的人就是柳如绵,她第一刀失了手,便直接向柳如绵刺去,现场人虽然多,但是乱成一团,一时拉不开,柳小姐受伤不小。” 说到这里闻眠顿了顿,他似乎是想起当时的场面似的有些厌恶地皱起眉头,补充道:“现场乱得很谁也注意不到谁,郡主被护着先撤离了,让我过来向殿下禀告一声,说……柳如绵怕是活不成了。” 只要舒湄毫发无伤,苏世并不在意-旁人究竟是什么结局,他恢复了往日的神情,淡淡地“嗯”了一声,嘱咐道:“郡主身边不喜带侍卫,你先回去,务必要保证郡主的安危。” 待温眠走后,苏世才收回了放在远处的目光,一时冲动被突然的变故打断,便再也续不上了,他想到舒湄很有可能受伤的事实,一时间有些迷茫,如今还没走到最后的地步,她就已经处在如此危险的境地,自己强行将舒湄留下来,真的能将她保护好么? 他以前从未怀疑过这一点,但世事无常,谁也想不会到程书颖竟当真能疯到这个地步,今日舒湄没事,那日后呢?谁能保证没有第二个第三个程书颖?只要舒湄继续留在这权利的漩涡中央,就永远都不可能安全,他目前还没有强大到能够为舒湄编织一个密不透风的屏障,所以将她一同拉下水,真的是正确的吗? 第二百七十九章倾塌 柳如绵要死了…… 程书颖的一刀不偏不倚扎中了她的肺,鲜红的血瞬间染红了地面,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根本救不过来,舒湄很清楚这一点。 舒湄没有想到程书颖会突然发疯,当时的场景很混乱,关于程书颖和苏意之间的流言似乎是在刚才突然出现的,除了苏世,舒至曦大概特意安排了别人在这里说三道四,专程挑着程书颖在的时候议论,她原本心心念念的便是四皇子妃之位,一招失势,要嫁给一个傻子,她自然不可能答应。苏世曾经和舒湄说过沈黎乔的打算,可以推断出程书颖应该是去见过苏意的。 虽然不知道过程如何,但有丹朱和沈黎乔在,苏意不可能同意接纳程书颖,所以结果很明显。 接下来舒湄便没怎么关注过程家,似乎这么长的时间里程书颖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希望放弃抵抗了,既不闹着绝食寻死,也不恸哭倾诉,出乎寻常的安分,但是舒湄没有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爆发。 她不是第一次在死亡的边缘上行走,几次的暗杀之中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都比程书颖的手段要高明,只是舒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狗急了真的是会跳墙的,程书颖疯狂的样子显然已经精神不正常,脸上已经淡下去的疤痕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似的格外狰狞,她算是比较明白“围师必阙”之道的,但却是第一次直面一个被逼到极点的疯子。 她坐在给自己单独准备的静室里,平儿在一旁惊魂未定地守着,刚才的一幕实在是太具有冲击性,毕竟程书颖不是什么刺客之类,她身为京城名媛,突然做出这种举动,往往比遇到刺杀更加难以想象。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舒湄一眼,见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心里便活动开了,装作不在意地说:“幸好今日是我陪在郡主身边,若是白茗过来,恐怕要吓坏了。” 她觉得白茗自从上次替舒湄挡过一刀后应该会对这种突然的袭击有心理阴影,因此别别扭扭地开了这么一个头,舒湄觉得有些想笑,拍了拍旁边的凳子示意平儿坐下来,问:“你想说什么?” 左右这里面也没有别人,外面也被把守得严严实实,平儿便在舒湄旁边坐下,眉毛都皱成了一团:“郡主,我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奇怪。” “嗯,哪里奇怪?” 这桩婚事,从头到尾都是阴谋,若是一切正常才叫奇怪。 平儿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托着下巴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嗯”了半天才犹豫着说:“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啊,程家最近是不是太倒霉了?” 平儿没有说这场婚宴了的牛鬼蛇神,没说上层权力者的勾心斗角,只是抛出这么一个,所有人都在幸灾乐祸,唯有舒湄忽略了的信息。 从楚夕……不、从苏茹回京以来,程家就一直在走背运,甚至连诚贵妃都放弃了为程家游走,究竟是什么能让她如此忌惮? 一个念头闪电般地从舒湄脑海中闪过去,她猛地站起来,把平儿吓了一跳:“郡主你做什么?” “白茗,”舒湄皱着眉头,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平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白茗?” “平儿,你有没有发现白茗有什么异常?” 那日静灵点过舒湄一次后,舒湄便对白茗上了心,一直都有让静灵盯着她的意思,此次参加婚宴没有带她也是出于这个考虑,而现在前因后果一旦串上,舒湄就直觉有什么东西要浮出来了。 平儿被舒湄这突然的问题问了一个措手不及,还来不及问舒湄为什么突然要这么说,脑海中却突然窜出不久前的一件事情来。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个把月前织云姑娘来宫中报信的那次,原本应该是白茗守夜的来着,但是织云姑娘却说没有看见白茗,正巧半夜出去找些吃的才碰上,直到织云姑娘走了她才出现。”‘ 越说平儿越觉得奇怪,秀气的眉头打了个结:“她说她是去出恭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但现在想想,王府里的丫鬟都是受过精心挑选的,就连我都知道在为郡主守夜之前不能多喝水,就是为了防止半夜要出恭美人伺候主子的情况,白茗她是王妃精心挑选的,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猜忌是个引爆器,一旦开启便无法终止,再完美的伪装在有了猜忌之后也会接二连三地露出马脚,舒湄问:“和王府内的联系,一般是经由谁的手?” …… 朝廷命官之女,竟会兄长婚宴之上惨死于新娘之手。 不加任何修饰色彩,这消息就能疯了一样传遍整个京城,更不要说故事的主角近来颇受关注,达官贵人的“苦难”在穷困百姓口中自然是经久不衰,谁都不免好奇探索其中的渊源,而经过舒至曦闹的那些小手段,谁还不知道苏意和程书颖之间的关系? 和自己的表妹通|奸,本就违背伦常,而容忍自己的女人嫁给一个傻子,更是让人讥讽苏意不是男人,此事过后,整个京城都好像热闹了起来,不论生人熟人,见面必定问一句:“你听说那件事了吗?” 双方一番挤眉弄眼,如此云云,即便是初次相见也能畅谈一整日,末了还要长叹一声,不舍作罢。 甚至向来脸皮厚而嚣张的苏意都闭门不出,见着谁都觉得对方在嘲笑自己不是男人,皇上也责令他行为不端,他这辈子都没窝过这么大的火,而这一切都是拜程书颖那蠢女人所赐。 光天化日之下,程书颖谋杀柳如绵一事无法抵赖,皇上在这种时候还不作为就太说不过去了,而此时当中还无辜牵扯了一个嘉靖郡主,要知道若不是舒湄命大,或许此时死了的就是她。 这可不是什么刺杀,这是明目张胆地挑衅! 嘉靖王府自然是坐不住的,一改往日温吞作风向皇上讨个说法,为了平息嘉靖王府的怒火,苏显瑜把审问程家一事交给了舒停云。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 嘉靖世子舒停云,论身份仅次于皇子,但是在京城中却极为低调,名声不显,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字如其人、坦荡又重情的君子,直到此事之前…… 第二百八十章各谋其事 程书颖的一时冲动,显然是一件极其愚蠢的行为,但舒停云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这是一场有计划有预谋的谋杀!而在这背后是谁操控的,他们想做什么,这些都是细思极恐的问题! 于是,在大众眼中,针对程家的、走过场似的审问就在舒停云的“以权谋私”之下变成了一场真正的审问! 他身系皇帝近卫之职,又是奉命调查此事,程家即便是有一万个苦也说不出来,而舒停云就这么一查,还真就发现了问题。 程家的账目分为明账和暗账,舒停云是存了心要整垮程家,硬是揪出了账目上的细微漏洞,抽丝剥茧,还真让他找出一本暗账来,这么一看,这才发现程家多年以来都有大量白银流出,去向不明。 程家为商户出身,本就富贵,在这京城中虽然有许多人看不上,但却不得不羡慕其家大业大,加上他坐上户部侍郎之职后,利用本身职务之便,程家的生意更是畅通无阻,惹了多少人眼红,在这样的情况下,程家每年还都有大笔白银流出,不得不引人猜想。 去年年末震惊朝野的贪墨大案尚未完全落下帷幕,程家这么一只吸满了血的水蛭便窜了出来,恶意几乎是一瞬间就缠了上去,程家的银两是从哪里来的,程昱担任户部侍郎期间贪墨过多少油水,程家的银子都去了哪里,他是屯了什么东西,还是在养什么人? 问题一个跟着一个,一个比一个恶毒,舒停云隔天就上了奏折,声称程家多年流失的银两足够购买万石粮食、百余战马或铁器几千…… 舒停云只是打个比方,而这比方的恰巧就戳中了“藏兵谋反”这个点,于是朝野猜测更甚,皇帝勃然色变,命人彻底调查,紧接着的事情就比较顺理成章,程家彻底倒台,舒停云奉命抄家,将其家产全部收归国库。 无数箱子源源不断地从程家的豪宅中被运出来,周围守着银甲缁衣的禁卫军,百姓即便被远远隔绝在外也依旧挡不住他们的热情和好奇,一边谩骂着程家不要脸一边艳羡想象着那巷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宝贝。 抄家仍旧在继续,这几天来舒停云也算是程家的“熟客”,程家的下人们只要一见到这位客人就觉得胆战心惊,所有人都被集中在一起,待程家被抄完后是被发买还是做别的处置都是后话,舒停云指挥着人从密室里将东西都搬出来,望着一箱箱的珠宝神色半点波动都没有。 众所周知,抄家是个最有油水的活儿,只可惜此次是跟着舒停云,这位主子家里不缺钱,而他不伸手,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敢做小动作,一时间心里都有些埋怨,幸而舒停云没有兴趣一直在这里看着,他还想去别处看看是否还有遗漏之处。 这可高兴坏了众人,谁也没劝,任由舒停云自己走了,他漫无目的地在程家乱转,像连一块石头都不留下似的要把程家薅个干净,只可惜最终没能成功,最终转悠到了程昱的书房都一无所获。 舒停云关上房门,开始在这里搜索起来,他挖出了程家的秘密,但是却始终没敢彻底搜查,只有独自一人时才来寻找,这书房是随后一个地方。 他将书房打量了个遍,争取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最终打开了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封迷信,并不厚,信封更是毫无特色,但舒停云却好像十分确定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似的直接掏出火折子把那封信给烧了,余烬扔在香炉之中,红色的火线慢慢延伸,未烧尽的信纸上似乎写着一个“瑾”字,而舒停云极有耐心地等着那封信全部烧完才将香炉重新盖上,这才转身离开。 就在舒停云离开半刻钟后,书房角落里闪出一个人影来,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迅速离开了现场。 …… 经此一役,程家算是死得彻底,程家直系全部下了大狱,再无翻身的可能,程家前后所牵扯的诸多大事就如同这渐渐回暖的天气,一日暖似一日,这样好的天气,舒湄自然不愿意浪费在宫廷之中,找了个借口出门踏春,而苏显瑜显然因为程书颖一事心怀愧疚,对于舒湄回宫后的待遇是给到了最好,暂时连“妖孽”的真身都顾不上了。 据钟乐山说,皇帝并不能从舒湄搬出宫去的个把月时间里判断出真正祸国之人是谁,加上红章学院开学,舒湄若是一直不在也容易引起疑心,因此舒湄长达两个月的软禁并没有任何意义,像是一场无人知道的笑话。 三四月的天气里京城的空气中杨絮随处可见,舒湄有些无聊地趴在桌子上,手指搭在桌面上快速地敲动,褚子桑原本正捧着一册书,坐在不远处的书桌上细细地看着,实在是无法忍受舒湄这边的动静了,随手团了一团纸砸向舒湄:“你做什么呢?” 舒湄收回手,侧着脸埋在臂弯里看向褚子桑,可怜兮兮地一眨眼,说:“昀卿,你整日就这么坐在屋子里也不烦么?” “不烦。”褚子桑很认真地在书页上做注解,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眼看着就要春闱了,你别闹。” “你又不参加这个,以佐为的才华那肯定是能中的,你也别担心了,抽点空陪我出去溜达两圈呗。” 说到这里褚子桑就不得不把褚弼之留下来要和他探讨的文章放下来,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说道:“你最近和佩珩怎么回事?” 若是在以前,舒湄有如此无聊的时刻,那苏世绝对是随叫随到,能陪聊天能陪逛的,可自从那日从柳府离开,舒湄发现,苏世似乎在开始自己。 她对此也是满头雾水,因此完全不能回答褚子桑的问题,一手托着腮,满不在乎地说:“没怎么啊,他最近应该挺忙的吧,我也没见到他。” 对于这两个人之间的问题,褚子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但既然已经话赶话聊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也就先把手上的事情放下,叹了一口气:“朝野的形势最近的确是不太平,程家怕是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谁让他倒霉呢?”舒湄想起平儿那一句点醒梦中人的无意之语,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这半年来,程家的运气的确是低到不可思议,程昱再怎么说也在朝堂上混迹了不少年,稍有衰退之势时却一个个对程家避如蛇蝎,就连苏意都放手得如此干脆,这里面必定是有问题的。 多年来大炎朝穷兵黩武,国库本就不充盈,去年的贪墨一案更是将银子的问题明明白白地给摆了出来,皇上缺钱啊,而在这个时候,程家作为一个本朝数一数二的富户,怎么可能不出一点血? 京城中大夫失踪一案时,因为百草堂的人看见了程家的马车,莫名其妙地便搜了程家的家,那可是朝廷四品大员的府邸,再怎么多方权利掣肘,也不该搜得如此简单,当时舒湄就觉得疑惑,直到现在才屡清楚这其中的关系。 那次事件是由太子暗中操纵,而皇帝甭管事先是个什么态度,既然太子已经布好了局,那送上门来的肥肉皇帝自然是不能放过的,于是程家便有了后面的一系列中了邪似的霉运。 一个家族的倾塌,往往是多方势力倾轧的结果,舒湄和苏显瑜各自都以为自己在借刀杀人,殊不知自己也都当了一次刀…… 第二百八十一章身世 既然都已经说起了正事儿,舒湄也就不和褚子桑撩骚逗乐子了,她正经起来,说道:“这两天我让静灵跟着白茗,你猜发现了什么?” “怎么,你身边那丫头还真有问题?” “是啊,”舒湄不知是真不在意还是怎么的,煞有其事地叹了一口气,说:“她是我哥的人,啧,嘉靖世子,外人眼中可是光风霁月的人物了,为了我此次竟然把程家都搞垮了,这下子整个天下恐怕都要知道嘉靖郡主不好招惹了吧?” “嗯哼,还专程在你身边放个人,兄妹情深。” 褚子桑配合着舒湄感慨,心里却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舒湄颇为认同地点头,说:“要不是因为他,我现在恐怕真要当个小跛子,你说这嘉靖王府一家怎么回事?” 这话说的就跟你不是嘉靖王府的人似的…… 褚子桑无奈地笑了一下,进入正题说:“别抱怨了,舒停云那边想搞什么,你弄清楚了没?” 舒湄摇头:“不知道啊,我虽然对白茗很信任,但并没有暴露百草堂,但她要猜出这一点来应该不难,所以舒停云应该很了解我的双重身份,但是迄今为止他还没有任何动作,我也猜不出来他要做什么。” “难为你了。”褚子桑放下笔,往舒湄那边走过去,试图分析舒停云的敌友身份:“先做一个假设,舒停云在你幼年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获取你的信任,当时他的年纪也不大,不可能有什么长远的眼光,必定是沈素安排的。而根据沈素对你的态度,这一切又自相矛盾,首先隔离你和嘉靖王府,又让舒停云和你亲近,这没有什么意义。” “的确如此。” 褚子桑从不是一个纨绔,舒湄很愿意听一听他的分析,闻言说道:“我一直在好奇,以舒停云的年纪,是如何在沈素的眼皮子找回了一个大夫还不被发现,这样看来倒是说得通了。” “继续,你回京以后,其实和舒停云的相处并不多,但你对舒停云的感情却十分深厚,是不是?” “深厚谈不上,我从不信任嘉靖王府的任何人。” 舒湄脸上的笑容有些冷,褚子桑无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行,你不信任他,在整个嘉靖王府中,你可以说是一直在受沈素拿捏,舒停云甚至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就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成为你最好的选择——无论在什么事情上。” 舒湄:“……” 虽然听起来很蠢,但舒湄的确是被这样的伎俩所迷惑,她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褚子桑却并不顾及她的心情,继续说:“折扇被下毒一事也好,你入宫后和嘉靖王府的一切联系也罢,这些都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如你所说,嘉靖王府如果当真把你当成一枚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那么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们需要一个将你和嘉靖王府系在一起的纽带,舒停云正好充当了这个角色,折扇一事正好可以试探出你的态度。” 这说法并没有任何问题,褚子桑向来擅长揣度人心,舒湄却道:“但这么做的意义呢?他们布一个这么大的局,漏洞百出,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让我以为嘉靖王府就是我的‘家’来的容易且坚定,你的这个推论根本就是建立在一个悖论之上的。” 说到这里褚子桑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舒湄道:“你别犹犹豫豫的,要说什么说呗。” “如果嘉靖王府的网还没有开始呢?” “什么意思?” 褚子桑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如果和你的‘妖星计划’一样,嘉靖王府做了这么多,计划一个套着一个,可真正的目的却完全没有展开,你连这张巨网的一个角都没有看见,又怎么知道他们这么多余的准备都是画蛇添足?” 舒湄的目光在褚子桑脸上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才有些狐疑地问:“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只有些眉目,剩下的都是我的推测。” 但既然褚子桑都这么说的那么他所谓的“推测”恐怕也和事实差不了多少,他这么吞吞吐吐,只能说明这里面藏着的东西很大。 舒湄并不怎么在意地一耸肩,反过来安慰他说道:“那你就尽管说呗,我对嘉靖王府可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感情,你说什么都刺激不到我,但你要是一直这么藏着掖着,说不定我就真被他们给玩儿死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褚子桑被她这没心没肺的话给逗笑了,深深地觉得自己的担心都是吃饱了撑的,于是说道:“是这样的,你仔细想想,你和嘉靖王府里的关系不好,是不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公开的秘密?嘉靖王府利用你和舒至曦斗法却一点力都不出,任由你的名声被破坏,即便是你有完整的计划,可被坏掉的名声都是回不了的,若是日后少有风吹草动,别人就能再次给你扣上一顶祸国的帽子,再稍微点背一点儿,皇上是能直接处死你的,即便是对待一颗棋子,嘉靖王府也不能这么不爱惜你说是不是?” 被他这么一说舒湄下意识的都哆嗦了一下,说:“你快别分析了,怎么越说感觉我越惨呢?” “行,不分析,咱们进入重点,在任何高门贵族里,后院不和都不是一个好听的事,检察院能就此发表多少弹劾奏折我就不说了,嘉靖王府并不在意你的死活还能说是他冷血,但不在乎你的名声可就是要连累嘉靖王府的大事了,他还这么利用纯属脑子进水了,除非他们能有一个计划,一个完美的计划……能让你和嘉靖王府毫无关系!” 舒湄心里咯噔一声,多年以来和嘉靖王府之间诡异额气氛好像终于找到了答案,虽然她嘴上说着什么都能接受,可这个猜测冒出来的一瞬间舒湄仍旧是忍不住背脊发寒,她脸上划过不敢置信的神色,仿佛是在拼命按捺着什么:“你究竟想说什么?” 褚子桑按住舒湄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根本不是嘉靖郡主?” 第二百八十二章调查 舒湄脑子里像是发生了一场无声的爆炸,但心里却奇异的松了一口气。、 这个答案其实并不意外,舒湄本就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只是因为毫无证据,而褚子桑的话无异于对她多年猜想的一个验证,舒湄的惊讶诧异,大多都来源于“这竟然是真的”之类的情绪,而并非对真相的意想不到。 因此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飞快地反应过来,开玩笑似的拨开了褚子桑的手:“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大消息,你弄得这么郑重,吓我一跳,原来是这件事。” 褚子桑因为她的表现有些惊讶,但见舒湄并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也就不怎么在意了,继续说道:“而嘉靖王府制造你与王府不和的现象,无非是为了日后真正的‘嘉靖郡主’归来做准备,一个声名狼藉、吃里扒外和家里不和的冒牌货白眼狼和一个历尽艰险在外受苦受难的真明珠,嘉靖王府所收获的只会是同情,说不定还能顺带脚的牵扯出些其他的什么事,这么我们就先不提了,谁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来。” 这么长的一段话里面,舒湄迅速抓住了重点:“真正的‘嘉靖郡主’?听你这么说的意思你,你有了那位真明珠的线索?” “不是线索,是确定了身份。” 舒湄得知自己的身世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平淡,这和褚子桑的预期明显不符,因此他可以拖长了调子想要勾起舒湄的好奇,想看看她知道答案后的惊讶。 而舒湄也不负众望地追问:“是谁?” 褚子桑一挑眉,买了许久的关子,这才一字一顿地说:“织、云!” 舒湄:“……” 虽然有些震惊,但也在意料之中了。 宫中传说织云之所以能得沈太后如此喜爱是因为什么来着? 似乎有一条是说她和沈家人长得相似来着,有了沈太后“偏爱”在前,织云的长相自然不会被人联想到她真的和沈家有什么关系。 然而舒湄的重点却不在这里,她有些恍然大悟地想:“原来苏世最近和织云来往如此密切是为了这件事!” 她如今的确是学会相信苏世了,若是放在以前,得知此事后的舒湄第一想法只会是“苏世放弃她这个冒牌货转而去拉拢真郡主的人心”去了,哪里还能第一时间为苏世辩驳起来,一时间竟还觉得有些释然,脸上不自觉地就带了点表情出来。 褚子桑被她诡异的表现吓到了,以为舒湄是接受的信息太多吓坏了,正想着要不要安慰一下她,就见舒湄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了似的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就能解释的通了,嘉靖王府需要我和王府的矛盾来为织云的回归做准备,但又要确保在此之前我能为真郡主扫平所有的障碍,因此用舒停云来做我的‘牵绊’,还真是煞费苦心,母爱真是伟大。” “……” 看起来舒湄似乎并不需要安慰,褚子桑笑了一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嘉靖王府从十几年前就偷梁换柱埋下了这么一步棋,那么现在这么煞费苦心地再陪舒湄玩一玩也完全可以想象,辛苦筹划了数十年,嘉靖王府究竟编织了一张多大的网可想而知,至于舒旼究竟想要什么,答案恐怕是足够让这天下都为之变动的。 褚子桑摸着下巴,将不久前舒停云拉拢褚弼之一事告诉了舒湄,这让舒湄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佐为少有才名,舒停云想要拉拢也是正常,可就舒停云在京城的行事作风来看,这不合常理啊。” “我也想不明白,舒停云如果真的有拉帮结派的心,这朝中有不少手握实权的官宦人家,他为何偏偏选中我哥?若说是他爱才,这也与他平日在京城的作风不同,倒像是按捺不住了似的。” 褚子桑嘉靖王府的秘密后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却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舒湄沉默了片刻,说道:“褚家乃是清流世家,褚大人更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的确是值得交好的对象,可却不是成大事所要拉拢到己方阵营的完美选择,舒停云却偏偏选了佐为,那就有他必须选择褚家的理由。在嘉靖王府的日子里,我会尽量查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你不要担心。” …… 关于舒湄和嘉靖王府冰封的关系,苏世早就心有怀疑,却一直无从下手,直到一次撞见了织云和沈太后的互动,那样的亲密绝对超过了正常的从属关系。 也是机缘巧合,苏世忽然发现织云的侧脸像极了沈素,这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宫中都知道沈太后就是因为织云生了一副沈家人的面孔才对她如此倚重,可苏世记挂着嘉靖王府里的刀光剑影,电光火石之间便抓住了一些叫人难以想象的真相。 几番接近试探,有了方向之后的调查比无头苍蝇的乱撞要快的多,苏世很快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长泰五年,嘉靖王一家奉旨入京,因为舒旼乃是手握兵权的藩王,并不敢太过招摇,入京便只带了一百护卫,谁知撞上了一伙流寇,当时还在襁褓中的嘉靖郡主和奶娘一同遇险,幸而那奶娘忠义,拼着自己身死护住了嘉靖郡主,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苏世推测那一伙流寇应该不是嘉靖王安排的,狸猫换太子的计策应该是遇到这样的情况后仓促决定,否则他大可以在南阳时便带上一个假的嘉靖郡主过来。一来那里是他的地盘,又天高皇帝远的,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又引人怀疑;二来那一伙流寇对当时的京城还造成了不小的动乱,就连陈家都遭了殃,陈书存就是在这场动乱中夭折的,嘉靖王远没有必要对陈家下手。 但能让嘉靖王突然做出如此冒险的决定,必定是当时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这些缘由苏世暂时不怎么关心,无非就是什么权力争斗中的手段计谋,他现在更关心的是,那个被调换的婴儿——也就是幼年的舒湄,她是舒旼从哪里带来的? 他细细查阅过当年的档案,刑部、大理寺和京兆府当年都没有接到过符合要求的女婴失踪案件,这样一来调查舒湄身世的线索也就断了,一时间又是无从查起。 就在苏世烦躁的时候,王继敲门进来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苏世,恭敬道:“刚刚拿到的证据,程家暗通长公主,但奇怪的是,嘉靖世子也在找这封信。” 第二百八十三章八卦 程家胆大包天,竟然真的想置舒湄于死地,这说不过去。 说到底程家和舒湄并没有直接的利益纠葛,和嘉靖王府站在对立面显然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顶多就是程书颖和舒湄之间小女儿家的矛盾罢了,程昱作为一家之主,不可能做出如此糊涂的决定,所以必定是有什么东西、或者说什么人在暗中怂恿,而这个人……不可能是舒至曦。 舒至曦没有这么好的脑子,但若不是她,那就只能是和舒至曦息息相关的人了,要么是曲太后、要么是长公主。 舒停云当然能想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想抓到一个对方的把柄也很正常,然而王继却说奇怪。 苏世接过那封信,也没拆开,捏着信封的一角不知在打量着什么,片刻后才问:“舒停云想毁了这封信?” “是。”王继说:“派去的人怕引人怀疑,找到信后又留下了一封伪造的信件,可世子爷看都没看就直接把东西烧了,不像是要抓长公主小辫子的样子。” 这个消息若是放在以前或许还有些难以理解,但现在却是没有任何问题了,苏世把那封信原封不动地还给了王继,吩咐道:“把这个送去给昀卿,若是嘉靖郡主也在,就请她也一起看看。” 听到这里王继有些无奈,苏世把舒湄的行程摸得门清,偏偏就是不见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他毕竟不是温眠,没那么多想法要表达,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另一边,舒湄正和褚子桑把话题从权利斗争聊到了宫廷八卦,什么奇闻异事朝野新闻无所不谈,两个人即便是知道了这样的惊天大秘密也毫无波动,传声筒王继到的时候舒湄正说:“不过历年的新科进士里,京城和江南的才子加起来要超过一半,佐为能在这京城中脱颖而出,那放在整个大炎朝来说也都是上乘的。” 褚子桑则比较悲观:“话虽如此,可科举春闱一事若是真能有十成的把握,那朝廷就该有些别的担心了。” “嘿,瞧你这话说的。”舒湄批评他:“那可是你哥,怎么还要我给你信心怎么的?那要不然你亲自上场,我觉得你们褚家一门出两个进士也是极风光的,到时候舒停云可还真得好好拉拢拉拢你们了。” 褚子桑的才华必不用说,听了这话却只是微微一笑,便又听见舒湄说道:“说起来为何褚大人不让你参加科举?” 这是舒湄一直好奇的问题,原本对于褚子桑的私生子身份,舒湄还有所顾忌怕戳了他的痛处,可越是和褚子桑相熟就越觉得他这个人是当真好不在意,这回正好说到此事上,舒湄就彻底忍不住了。 褚子桑闻言倒是没什么神色变化,他和褚弼之是血脉相连的兄弟,除了不是一个母亲生的,本不应该有任何差别,可他们两一个是名满京城的大才子,走到哪里都是熠熠生辉的存在,而褚子桑同样满腹才华,却生活得如同一个隐形人,若是遇到一两个傲慢无礼的,还要忍受一番唾弃鄙夷,这样大的差别,任是谁都有怨言。 褚子桑从不遮掩他对于褚弼之的怨,但那又能如何?褚弼之是个真正的君子,即便是怨恨嫉妒都让人无处生根。 他正要说些什么,敲门声便响了起来,是王继。 终于被忘却的某个人一下子窜进了舒湄的脑海里,她满脑子都是王继为什么会来这里、那苏世有没有过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之类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不受控制。 舒湄下意识地坐直了些,倒是褚子桑十分轻松地和王继打了招呼,顺带手还给他到了杯热茶:“把门关上,外面杨絮多的都快成灾了我可受不住,来喝茶。” 王继很是规矩地关上了门,先是向舒湄和褚子桑一一行礼,这才把那封信给拿了出来,恭敬地递给褚子桑:“这是殿下吩咐我交给公子的。” “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秘?还传上信了。” 那牛皮信封上一点东西都没有,褚子桑一边疑惑着一边就要拆开,也不在乎自己热情的招待都被王继给忽略了。 “这是程家和长公主的书信往来,也是嘉靖世子想毁掉的东西。” 褚子桑动作一顿:“他想毁掉这东西?” 无论怎么说,苏瑾终究是占了一个皇族的名分,嘉靖王府里的两位王妃再怎么斗,也不可能真的让苏瑾吃什么亏,但这封信可就是苏瑾送上门来的把柄,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弱势者东西爆发出来,对于苏瑾有多大的冲击可想而知,这可就送上门来的把柄,舒停云竟然想毁了他? 舒湄也反应过来,她第一时间想到那时苏世说的话,他问舒湄苏瑾为何如此放心舒至曦和舒至予两人就这样仓促回京,有没有可能是苏瑾自己“心向往之而身不能至”,西安阿紫又突然冒出一封舒停云想要销毁的证据,舒湄噌地一下站起来:“给我看看!” 如果没有苏世的同意,褚子桑是不会把舒湄的身世告诉她的,毕竟这样大的消息,稍微没有处理好就是一场灾难,所以从本质上来说,苏世就是为了不单独面对舒湄才会选择让褚子桑来当这个传声筒。 这也可以看出来苏世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想要隐瞒舒湄什么的打算,因此褚子桑也没什么避讳,直接就把东西递给了舒湄,王继一看这完全不能表达殿下的心意,于是生硬的插了一句:“殿下说,若是郡主也在,也可以请郡主过目。” 已经把东西接过来的舒湄:“……”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沉默便是默许,这是天下人都懂的道理,因此王继的这句话显得十分突兀,只可惜他本人并没什么自觉,即便是面对着舒湄和褚子桑奇怪的眼神,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舒湄和褚子桑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底的无奈,舒湄摇摇头正要拆信,褚子桑突然反应了过来,他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成功吸引了舒湄的目光。 她以眼神示意褚子桑发生了什么,手上的动作却也不停,就见褚子桑故作疑惑地问王继:“佩珩怎么知道郡主在我这里啊?” 第二百八十四章真相 舒湄何等心思,听到这里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并且迅速产生了一声类似于“害羞”的情绪,只觉得脸上唰地发起烧来,只可惜在外人眼中,她依旧是古井无波,连个眼神都没变化。 王继终于得到了替主子抢戏的机会,一板一眼地回答:“殿下担心郡主的安危,派了人暗中保护郡主。” 褚子桑又长长地“哦”了一声,满脸戏谑地看向舒湄:“原来如此。” 这回纵使舒湄脸皮厚如城墙也不得不觉得有些不合适了,她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避开褚子桑的视线,说道:“这信上都写了什么?” 说着迅速展开了那封看似重要其实存在感并不怎么强的信,原本只是为了转移视线,看着看着眼神却变得凝重起来,褚子桑看着事情不对,把信从舒湄手上接过来,一边问:“怎么了?” 这事情都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舒湄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终于是泄了点真实的情绪:“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长公主和程家联合,想要扳倒舒湄,这是再显而易见的事实了,这封信的存在原本并没有多大的意义,而现在舒停云要毁掉它,这就出现的了一个疑点,在看完整封信的内容后,所有的一切却都明了了。 苏瑾的信里面写的都是要毁掉舒湄的整个计划,包括当初在祭天大典上的所有一切,但褚子桑却没看出什么疑点,他有些不解地问:“这封信的内容有什么问题?” 舒湄看向他,表情还有些冷:“你知道最初我是怎么知道程家要对付我的吗?” 一听到这里褚子桑立即明白问题所在了,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舒停云?你是说这整件事情都是舒停云的阴谋?” “未必就是他的,但肯定和长公主没有关系。” 机关算尽,舒湄还是当了别人的枪,这口气搁哪儿那都咽不下去,她有些烦躁地捂了一下脸,声音有点蔫吧:“我就说舒停云怎么刚去了一趟程家就能那么恰巧听到这么大的秘密呢,原来根本就是他安排的,冒充苏瑾联合程昱,再利用程昱鼓动舒至曦,让我和舒至曦不死不休,最后来了这么一出销毁罪证,天衣无缝。” 哪怕在此之前褚子桑已经知道了舒湄的身世另有蹊跷,但转眼就发现嘉靖王府就连“利用”都做得这么不干不脆,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个时候王继开口了:“南阳那边一直都有长公的信传过来,但提前代入‘长公主’失踪这个可能性的话,我们的人并没有真正见到长公主踪迹的,南阳那边应该是全在嘉靖王掌控之中,至于信件……模仿字迹并不很难。” 强行给苏世找存在感的王继可谓是操碎了心,就苏世和舒湄这两个人磨磨蹭蹭的进展来说,还不一定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一起,也就只有他们能帮着一二了,唉! 舒湄不失所望地看了王继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反而是问了褚子桑一句:“琼林宴你去不去?” 褚子桑一愣,不明白怎么话题突然到了这里,却还是答道:“我一不是新科进士,二不是达官显贵,去做什么?” “那佐为是肯定要去的了。”说着舒湄也不等褚子桑反驳“能不能考上”这个问题,直接说道:“若是佐为当真去了,你一定要提前告诉他我的身份。” “你要出席琼林宴?!” 实在不能怪褚子桑惊讶。 琼林宴乃是朝廷为新科进士办的宴会,也算是一件盛事,以舒湄的身份要出席那完全不成问题,而问题在于,大炎朝民风开放,张榜的那日当街强抢状元郎做相公的都有,而琼林宴这等青年才俊聚集的地方,若是有女子出席,那十有八九都是来相看未来夫君的,这是个不成文的规定,大家都心照不宣,而舒湄…… 褚子桑想了想前不久陆番弄出的那一出出的“求亲”风波,又想到了舒湄和苏世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脑子空白地转了半圈,有些僵硬地想:佩珩这次是不是得把新科进士们都给发配出去? “我怎么不能去琼林宴了?”舒湄对褚子桑的态度感到很奇怪,瞪了他一眼说:“沈素和舒停云绕了这么大个弯子不就是为了能尽快解决舒至曦么?我这就如他们所愿,好得很。” 一听到这凉飕飕的话语,褚子桑回过神来,他琢磨过了味儿,露出一个笑容:“你可悠着点吧。” “放心,这火烧不到我头上。”舒湄大大咧咧地让他放心,对王继说道:“你回去和佩珩说,计划就在琼林宴上进行,可别错过了热闹。” 再怎么说,苏世也是这个计划的参与者,虽然参与得不多,但舒湄总得让他知道。 王继一看这下子殿下是躲不掉了,很是木然地“嗯”了一声,恭敬地转身离开了,褚子桑望着他的背影“啧”了一声,也不只是在感叹些什么,紧接着就对舒湄说:“你这招够损的啊,可惜我看不见。” “你要是真想去,佩珩一个皇子,带上个你怎么了?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想抛头露面,就装吧你。” 被舒湄一口道破,褚子桑也不生气,哎呀一声往椅子上一靠,坐没坐相地说:“我就等着听消息就成,到时候你记得把温眠带上,那小子特别适合说书,回头让他给我说就行。” …… 已经沦落为茶楼说书的温眠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此被篡改,他依旧是没心没肺地给舒湄当暗卫,没人的时候被舒湄扒拉出来唠嗑,有人来了就自己躲进暗处提防周围情况,顺带再帮舒湄跑跑脚什么的,做一些不方便让别人知道的事。 很快就到了春闱的日子,三场考试飞快过去,大炎朝在短短的一年之内被爆出多起丑闻后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春闱上,再多的八卦隐情在一大批即将飞跃龙门的年轻士子面前黯然失色,所有人都在期待着究竟哪些人一朝登上“天子堂”。 放榜当日的热闹自不必言说,欣喜若狂的和失意寻死的都是一道风景,对比明显而泾渭分明,褚弼之不失众望地上了榜,过了殿试成为皇上钦点的状元郎,褚御史家中好不热闹,然而当事人却是不骄不躁宠辱不惊,又是叫人好一顿夸赞。 谁都知道随着贪墨案落下帷幕,涉案官员该处死的处死,该革职的、贬谪的一个都不落下,朝中就指望着这一批新鲜血液填补空白,比往届进士们的机遇好了不止多少倍。 虽然其中有不少本身就是有恩师啊家族什么的被自动归入谁谁谁的一派,但毕竟和朝中盘根错节的老臣相比,因此这些新科进士们就是各方势力眼中的香饽饽,这琼林宴,也向来都不是单纯的庆功宴。 第二百八十五章先下手为强 “郡主,陆大人马上就要回京了,您还来琼林宴呀。” 唐璎珞自从“妖星”一事爆发后便再也没有和舒湄单独见过面,但是这个事情也不好说,她们两原本就没有什么交集,即便是几个月不联系也是情有可原,舒湄不好说什么,这个时候她又莫名其妙地凑过来,舒湄也不好拒绝,只是听她这戏谑打趣的意思,到好像这琼林宴上的新科进士们不是前途似锦的未来朝廷栋梁,倒好像是春风院里一夜千金的小倌,是随人挑选相看的似的。 不过舒湄没和她一般计较,客气说道:“陆大人为皇上做事,常年奔波劳累,难为唐小姐还一直记挂着陆大人的行踪。” 锦衣卫做事向来隐秘,就连朝中大臣都不知道他们的动向,唐璎珞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她煞费苦心地观察着锦衣卫的动向又有什么目的? 唐璎珞被舒湄的话里藏刀惊了一下,原本是想趁机打探一下虚实,却没想到舒湄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直接跳过这个话题给她下了一个套,她的脸色一时间有些难看,尴尬地笑道:“郡主说的这是哪里话,我这不是关心郡主才随口一说嘛,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呗。” 说着唐璎珞一扭腰走了,不再搭理舒湄,心里却是想着传言嘉靖郡主这段日子性情大变,再不复那温婉宽和的模样,果真不假。 舒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倒是没什么想法,唐璎珞不能说是个好人,但也不一定有多坏,大家原本还能维持个表面的交情,但舒湄现在是真的没有这么多的想法。 琼林宴还没正式开始,新科进士们正在举杯攀谈,舒湄站在假山后面正想着些什么,就有人叫住了她,一回头,正是褚弼之。 舒湄有些惊讶,她原本想提前告诉褚弼之自己的身份是怕两人在这个地方撞上,没有准备之下露出什么马脚,却没想到褚弼之会主动来找她。 “郡主独自在这后面做什么?” 褚弼之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舒湄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说道:“我一介女子,也不懂什么诗书大义,站在诸位才子身边难免气短,就不出去丢人现眼了,大炎朝人才济济,我就算是这么看上一眼,便也十分欣慰了。” 大概是因为褚弼之见惯了舒湄的直来直去,乍一听见“嘉靖郡主”的场面话,终于是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补上了“惊讶”这个表情,舒湄忍不住笑了一下,本性毕露:“这位公子仪表不凡,莫不是今朝的探花郎吧?” 历朝历代,探花郎都要先去一趟金鳞池边采鲜花,所选的自然也都是容貌一等一的人选,舒湄此话一出,立即剥去了郡主外衣恢复“舒子湛”的本性,褚弼之回过神来,笑得十分开怀:“惭愧,在下褚弼之,见过郡主。” 说着他十分恭敬的向舒湄行了个礼,舒湄也不让开,笑眯眯地看着他,正待说些什么,一个人便从身后走了出来。 “状元郎原来在这里躲清静,那边可还在找你呢?” 一月不见,苏世的声音对舒湄来说却是恍若隔世,她的身体几乎是不可察觉地僵了一下,褚弼之没发现异样,向苏世行了礼便离去了。 苏世走到舒湄面前来,心里平静得很,安静了半晌却发现舒湄并没有开口的打算,他垂了一下眸子,说道:“郡主怎么不说话?” 梦境瞬间回归现实,舒湄好容易才拉住了自己的神志,露出一个亲切的笑:“殿下什么时候到的?” 不知是不是舒湄的错觉,她觉得苏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在她还没想明白的时候苏世开口了:“在郡主和‘探花郎’说话的时候。” 出自见面,苏世便得了嘉靖郡主一句“定非尘土间人”的评价,随后嘉靖郡主隔三差五的撩拨更是毫不吝啬赞美,搅得人心乱如麻,最后才发现不过是郡主的随口习惯,然而她毕竟也只在苏世面前暴露本性,这也算得上是一份“得天独厚”,而转眼间,就连那“唯一”都不是了,嘉靖郡主逮谁撩谁,并不在意面前的是成王殿下还是别的什么人。 苏世觉得自己的这份气性有些莫名其妙,舒湄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多日的阴郁一扫而光,就好像那些乱七八糟的心事思虑从未有过似的,只要眼前的这个人出现,过往的阴翳雾霾便都不复重要了…… 舒湄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浓浓的暖意,裹着湿热的感动把胸口捂得严严实实的,她双眼都笑弯了,一边摇头一边感慨:“佩珩啊……” 短短的两个字,奇异地抚平了苏世心里的褶皱,他也轻笑了一下,一个月以来的分离时光便瞬间烟消云散。 “好了,说正事,你有什么计划?” 苏世问的自然不是关于舒至曦的事情,如何对付嘉靖王府和舒至曦,舒湄心中早有丘壑,她特意让王继传了一句话,必定是有其他事情要和苏世说,所以他才会有这么一问。 “果然还是佩珩了解我。”舒湄依照惯例先贫了个嘴,随后才说:“沈素曾经明确告诉过我,不要和皇室有任何牵连,我原本并不了解,知道真相以后才知道她应该是怕我和你们走得太近会损害织云恢复郡主之位后的利益。但既然白茗是舒停云的人,那他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两的关系,可他却一直都没有动作,我有点摸不准他要干什么。” 苏世倒是很想问一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但如此腻腻歪歪实在不是苏世的处事风格,他开门见山:“你想怎么做?” 舒湄嘿嘿一笑,冲苏世挑了一下眉,这让苏世有种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舒湄就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盯着苏世:“我们……先下手为强,好不好?” 虽然她十分有礼貌地问了一句“好不好”,可这样可怜兮兮的姿态都已经摆了出来,明显是不想给苏世拒绝的余地,而等苏世反应过来后,已经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他只能在舒湄得意的表情只能怪追悔莫及。 回过神来的苏世很清楚舒湄要做什么,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问:“何为先下手为强?” 第二百八十六章脱身之计 相对而言,舒湄在有外人在时,与苏世之间的相处已经是十分克制了,白茗或许能知道她和苏世暗中较好,但觉不清楚二人之间的真正的关系 沈素所担心的不过就是自己这个假郡主万一遇上了什么贵人,将来被揭穿后下场太惨,与自己交好之人会刻意为难织云,那么只要让沈素认为,自己和苏世也只不过是利益合作,便一切就都没有问题了。 这个思路倒是不错,就是听上去计划不怎么让人高兴,苏世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就在舒湄都已经被这阵沉默弄得紧张起来的时候,他才终于开了口。 “好。” 虽然苏世和以往一样,同意了舒湄的计划,但这个“好”字却像是上了什么魔咒似的让人高兴不起来,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事情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打算和苏世摊开了说。 舒湄像是随口一提似的问:“最近朝中事情很多吧?都没怎么见着你。” 苏世又不能承认他是在躲着舒湄,便“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舒湄又道:“是在忙着查嘉靖王府的事情?” 舒湄提前了计划,打算把嘉靖王府也一起坑进来,可见是褚子桑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了她,苏世虽然没看到舒湄得知此事的样子,却也能猜到一二,他们二人有很多相似之处,多年的冷遇之下,即便是得知父母都要致自己于死地都不会有大的情绪波动,因此他说道:“可以确定你是尚在襁褓时便被人李代桃僵的,但你真正的身世却还没查出来,嘉靖五年流寇作乱,许多档案也都不齐全。” 对此舒湄表示理解,她从拥有记忆开始所见到的就是嘉靖王府的人,对于这具身体的身世也是一无所知,大概是因为灵魂来源于异世,对此舒湄却也没有多大的执念,只是说道:“查不出来就查不出来吧,左右我也不是该出现在这红砖碧瓦内的人,等这些风波过去,我就要走了。” 苏世脚步一顿,定定地看向舒湄,他这才明白舒湄拐弯抹角地叫自己出来究竟是所为何事,从了解舒湄以来,他就知道舒湄是一定会离开的,他甚至查出了百草堂暗中准备的几条线路,虽然因为横空杀出一个陆番,这些计划都不得不废弃,但却能看出舒湄要离开的决心。 只是苏世没有想到,舒湄会如此直白地告诉自己。 熟么却像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似的,见苏世停下来,专程放慢了脚步等他,平淡地说:“本来是打算用百草堂的途径走的,但现在不行了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太多了,我只能另谋出路,你不是说不久后会有鼠疫的么?到时候我会公开百草堂的存在向皇上请求去赈灾,到时候若是嘉靖郡主身染重病,也不会有人怀疑。” 这就是舒湄离开的方式,她如此和盘托出,既不是询问他可行性,也不是和他商讨。 她一早就做好了准备,这让这场对话听起来像是一个平淡冷漠的通知,冷淡地令人心寒。 舒湄似乎也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便又笑了起来,说道:“你别不说话啊,我这不是怕你到时候伤心才提前告诉你的嘛,你现在这个表情弄得我好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似的。” 什么不骄不躁、什么循序渐进,即便是计划做得再缜密,放到舒湄身上也没有一点作用,哪怕苏世铺垫了一个月,告诉自己要彻底放手,在亲耳听见舒湄如此平淡地讲述她的脱身之计的时候,仍旧是难以接受。 苏世怎么可能不明白舒湄的意思呢? 她那样聪颖的人,显然是察觉出了他的挽留,如今故作轻松地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了让他死心罢了。 不得不说,嘉……舒湄还真是挺狠的,对内对外都能毫不留情地扎刀子,苏世得闭上眼睛,用尽了全力调整呼吸才能勉强保持面上的镇定,毕竟这结果再怎么难以接受,却也是意料之中,提前预习过无数次的痛楚在真正到来的时候,多多少少要比猝不及防时要好受很多。 这一次苏世没有心力和舒湄讨论关于她脱身之计的具体细节,也想不出该怎么接下面的话,干脆一直沉默了。 舒湄等了一会儿,见苏世没有开口的打算,便自顾自地把话题继续了下去:“你别这样啊,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来看你的,我不是说过了吗?若是制药的作坊出了问题,我会负责到底的,毕竟这样的‘神药’,若是稍不小心是会引起大乱子的。到时候我改头换面,又不能再开一家百草堂,那肯定是身无分文的,可得指望着你给我发工钱。” 其实舒湄一身医术,即便做个普通的大夫也能过得很好,哪里会如她所说过得如此落魄? 但苏世还是忍不住被她逗笑了,问:“你好不容易逃出去,还回来做什么?” 见苏世开了口,舒湄暗中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这么善良,那自然是要关心百姓的安危的,再说了,佩珩你还在京城呢,我当然要回来看你。” 最后一句纯属舒湄嘴贱,一不小心就带出来了,苏世哪怕是对她的本性了解无比,也忍不住因为这么一句话再没了别的心思,不得不妥协:“你若是当真要离开,最起码把温眠带上。” 若是舒湄能在出事之前离开,不管怎么说,也能保住性命,比陷在这京城里不知好了多少倍,带上温眠,即便是将来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至于太难过。 说着他像是怕舒湄多心似的,又匆忙补充道:“温眠是我舅舅培养的暗卫,唯一的准则便是服从,他既然已经成了你的下属,就和成王府没有半点关系,即便是你我站在对立面,他也不会帮我,所以你不必担心他会给我通风报信什么的,他……总之你带上他,也多一分保障。”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里,任心中再怎么百感交集啊心绪难平的,都已经不重要了,舒湄深吸了一口气,答应道:“温眠又吃不穷我,带着就带着吧。” 第二百八十七章狭路相逢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该到场的也都到了,新科进士们三两成群各自攀谈,跟着恩师或者同窗什么的,和“老一辈”已经成为朝廷大员的人相谈甚欢,皇帝还没到,苏轩就成了在场身份最为尊贵之人,他礼貌性地和所有人打了个招呼,很快就能和众人说上话,时不时插一句嘴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场面十分和谐。 “那位进士是谁?看着似乎不怎么合群?” 大炎朝的科举虽然十分严格,也还算是公正,但真正出身寒门的士子却并不多,毕竟他们的学习资源远远比不上达官显贵,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因此在场的新科进士们,也有不少都认识太子,尤其是柯彦。 柯家本就是太子一党,柯彦又因为前些日子闹出的丑闻,苏世专程将他带到了东宫,两人私下里说了大约是一个时辰,俨然已经对苏轩心服口服,此次也不负众望地考上了三甲,没丢柯大人的脸面。 听见苏轩的话赶紧说道:“那人叫袁秉钧,才学倒是上乘,只可惜不用在正途上,为人处世也倔得很,得罪了不少人,因此没什么人愿意和他说话。” 袁秉钧此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早就进入了上层这些人的视线,闻言苏轩便道:“袁秉钧,本宫看过他的文章,他似乎是考了二甲十七名,有些低了。” 众人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对袁秉钧的评价这么高,原本藏了一肚子嚼舌根子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一个个脸色很是难看,不过很快有人反应过来,附和道:“明折兄怎么一人在那里,来来来,赶紧过来。” 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的袁秉钧突然就成了香饽饽,他反唇相讥,当着苏轩的面让这些人好下不来台,正所谓文人相轻,谁还瞧不起谁? 这些人丢了面子,当场便和袁秉钧辩论起来,场面便演化成了“舌战群儒”。 柯彦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们,又偷偷地瞄一眼苏轩,发现他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带着一点笑意,看起来十分温和,他不由得也放松了一点,说道:“袁兄便是如此,才会得罪了这许多人了。” 苏轩想的是影密卫带回来的消息,暗道这袁秉钧倒是和情报中一模一样,不像是为了攀附权势写出那么一本话本巴结陆番的人,这样看来,这里面还有些别的故事。 正想着,他的余光便瞥见了不远处的苏世和舒湄,这两个人平日鲜少一起出现在人前,虽然苏轩的情报告诉他这二人关系匪浅,可却死活没有证据,这个时候两人并肩而行,倒是又不怕别人的闲言碎语了?这又是要做什么? 苏轩一边看着,嘴角便溢出一丝笑意来,柯彦没有兴趣看这些文人吵架,顺着苏轩的目光便也看见了正在往这边走的两个人,不由得感慨:“成王殿下和郡主真是般配。” 苏轩一挑眉,现在这两个人的关系竟然已经如此人尽皆知了不成? 他想起当初自己询问苏世的时候他还一脸严肃地否认,转眼间怎么就连柯彦都知道了? 他看向柯彦,笑道:“郡主乃是雍晟夫人的弟子,与二弟走得近些也是情理之中。” 这么一说柯彦就知道是自己多言了,这可是对两个人的声誉都是有损的,苏轩只是这么轻飘飘地点了他一句就已经是苏轩心胸宽阔了。 柯彦赶紧认错,不过在这个时候看见舒湄,苏轩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他压低了声音问:“你先前说,嘉靖郡主乃是百草堂的主人?” 一朝郡主,当个大夫可能还说得过去,但去逛青楼这种行为却是绝对不能传出去的,加上在柳如绵一事上,苏世帮了他一把,即便是看在苏世的面子上他也不会轻易透露舒湄的身份,只在向苏轩交代来龙去脉时说了一句,当时苏轩还没什么表情,不知现在突然提起这个是为了什么。 他也只能如实回答了,苏轩轻轻点了一下头,便没有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历年举办琼林宴,都力求素雅深远,这园子布置得可谓是层层掩映十分有层次,虽然苏轩已经远远地看见了假山野树后面的两人,但踩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舒湄和苏世还得绕好一会儿才能进来,而就是这么一段路,好死不死撞见了苏茹。 对于这位假孕妇,舒湄从未放松过一丁点警惕,但苏茹见到舒湄却十分开心,先是亲切地向苏世行了礼,随后便自来熟的前期了舒湄的手:“郡主这些日子住在宫中也都不出来,我许久都没有见过郡主了。” 苏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已经明显隆起来的小腹,又看了一眼舒湄,开口道:“三妹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怎么还来这里,可小心些。” 苏茹显然是没有想到向来冷淡的二哥竟然会主动和她说话,愣了一下才说:“多谢皇兄关心,大夫说我这胎是该出来好好走走呢,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你也知道,夫君说我一直闷在屋子里也不好,偏要带我出来呢。” “公主和驸马爷伉俪情深,好令人羡慕。” 舒湄不动声色地把这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给圆回来,又暗中看了苏世一眼示意他不用替自己扛枪,一边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苏茹手里抽出来,说:“这琼林宴上的都是学富五车的才子,公主怀着孩子,多来这些阳气重的地方也是好事,我还有些别的事情,便不陪公主了。” 这显然就是还在记着当初苏茹说自己“怀胎不易,太医叮嘱不要靠近邪祟”的仇,可那话也是她自己说的,此刻真是想要反驳都无从下口。 舒湄一句话堵住苏茹的后路,便不再理会她,对苏世说道:“殿下,我先告辞。” 说着舒湄便调转方向回去了,模样可谓是十分嚣张,苏茹看得脸色十分难看,苏世看了她一眼,随口问道:“三妹从里面出来,是要去哪里?” 苏茹毕竟没有苏意那么蠢,不可能就这么无视苏世,因此虽然舒湄一扭头就走了害得她计划落空,她也不得不应硬着头皮应付苏世,只好笑道:“世子在里面和新科进士们说话,我一介女子,也不懂什么诗词歌赋,就先出来转转。” 苏茹假装怀了孕,任何人和她这样身份的孕妇独处时都得小心翼翼,因此苏世并不愿意她有机会接近舒湄,正想说些什么把苏茹留住,余光却瞥见了躲在暗中的一个人影——舒至曦。 这样看来,鱼儿应该是上钩了…… 苏世暗叹了一口气,大局为重,并没有再和苏茹纠缠,随意客套两句就离开了,临了还要抱怨一句:“京城的杨絮太多了,难怪郡主不愿意待在外面。” 第二百八十八章严氏 这声音不大不小,像是一句随口抱怨,却被躲在暗中的舒至曦给听了个清清楚楚。 琼林宴是在皇室的一个园林中举办的,离这里最近的屋子只有不远处的清远堂,舒至曦就从这么一句话中就瞬间得出了舒湄的所在,一时间得意忘形。 眼看着苏世已经离开,舒至曦这才从暗中走了出来,隔着老远十分亲切地和苏茹打招呼:“这不是三公主么,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公主,真是缘分呢。” 她好像是忘记了两个人曾经在程家的一通交锋似的,亲密地好像是多年的姐妹。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茹现在着急去找舒湄,也就没心思和舒至曦纠缠,奈何舒至曦是铁了心的不让苏茹离开,上赶着往上贴,赶也赶不走,只好跟着她一起往外走,却不知自己正是被舒至曦带到舒湄的所在之处。 再说另一边,舒湄早一步离开,却并没有去清远堂,反而是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坐着了,没过多久温眠就回来了,他报告说:“舒至曦已经和苏茹一起往清远堂过去了,那个叫紫烟的丫鬟也还跟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舒湄翻了个白眼:“就这么点事儿还得你去观察了这么半天啊?说点有用的。” “嘿我这个消息怎么就没用了?这不是让你安心呢吗?”温眠对舒湄十分不满,憋了一会儿又说:“苏意今日身边跟了个小丫头,就是丹朱。” 红娘会上,温眠是见过丹朱的,这会儿自然能把她认出来,但舒湄万万没想到,苏意竟然胆子大到敢把丹朱带到这琼林宴上来,这满朝的清贵,他带个妓子算是怎么回事? 不过鉴于做出此事的人是苏意,也就不怎么令人惊讶了,舒湄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试图揣测丹朱为何要冒险来此,温眠犹豫了一会儿,说:“当时郡主让殿下去查丹朱的身世,想必已经有结果了,若是郡主尚有疑问,可以问殿下。” …… 当朝三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大家心里也都有数,只是苏意在这琼林宴上还带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小丫鬟,难免叫人有些别样的心思,苏世回到琼林宴上时自带清冷气场,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士子、官员中,苏意的到来很是吸引视线,苏世很快认出了跟在他身边的小丫鬟,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略施小计便将丹朱也引了过来。 清远堂不远处的四角亭里,苏世目光冷然地坐着,似乎只是在随意看看风景,很快一个容貌出众的丫鬟走了过来。 那丫鬟容貌出众,眉眼也并不见顺从,正是丹朱。 即便是知道来见的是当朝成王殿下,她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规规矩矩地一行礼,开门见山:“殿下约我来此有何贵干?” 苏世看了一眼这位被舒湄誉为“出淤泥而不染”的故交,暗自思量,面上却不露分毫,先是绕了一句:“丹朱姑娘倒是直爽,既然你知道是本王引你出来,你又如何猜不到本王意欲何为呢?” 说到这里丹朱身体一僵,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攥紧了一块玉佩——那是苏世方才命人交给她的东西,事关她的血海深仇,纵使是她强作镇定,开门见山,也只能轻而易举地被苏世带走节奏。 能看出来丹朱已经在极力克制内心的情绪,但愤怒和仇恨依旧泄露了踪迹,苏世再接再厉:“定安末年,严氏一族叛变,成为了太上皇兵败的的关键性因素。” 真正说到“严氏”两个字时,丹朱几乎是瞬间双目赤红,猛地抬起头来盯着苏世,然而苏世却仿佛对此毫无所觉:“当今皇上登上帝位,论功行赏,按理说严氏应该是第一功臣,然而狡兔死走狗烹,转眼严氏就被扣上了谋逆罪名,严氏嫡系二十三口人全数斩首,九族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奴藉,当年对于严家之事皆是噤若寒蝉,说一句道路以目都不为过,严氏若是知道其拼尽全力才保下来的唯一血脉竟雌伏于仇人之子,不知该作何感想。” 说到这里丹朱终于爆发,不知从哪里来的狠劲儿猛地向苏世扑过去,就站在苏世旁边的王继动作迅速,瞬间就擒住了丹朱的双手,轻而易举地压制住她,眼睛也不眨地抽出了她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动作一气呵成。 被逼到绝路想要与苏世同归于尽的丹朱惨叫了一声,奈何在王继的禁锢之下连挣扎都是徒劳,而苏世自始至终却连一个表情都没有改变,高下鲜明得残酷。 丹朱姣好的样貌因为愤怒而扭曲起来,悲愤地扯着嗓子道:“放开我!你们皇室中人果真卑劣不堪,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放开!” 苏世几乎是被她的天真逗笑了,近乎温和地问:“严小姐,你也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就不要用激将法了,那块玉佩是严家的物件,本王还没把东西交给皇上,态度不是很明显了么?” 苏世说得不错,若他只是简答地想剔除苏意身边的这个幕僚,那只要将她是严氏孤女的身份捅出去,不但是她,就连苏意也要遭殃,可他并没这么做,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闻言丹朱便知道再伪装也是无用,瞬间收敛起那与她气质并不相符的激动与愤怒,只是神色依旧嘲讽:“如此看来,殿下这是要求合作了?” 见她想明白,苏世一挥手让王继把她放开,这才说道:“苏意虽然愚钝好掌控,可他即将迎娶沈黎乔,沈小姐的手段严小姐想必已经见识过了,有她在,你想独揽三皇子的大全并不容易。日后严小姐想要报仇,恐怕是困难重重,为何不趁早找一个更明智的合作对象?” 苏世如此明明白白的摆出了条件,倒是叫丹朱有些惊讶,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被弄疼的手腕,皱眉道:“殿下的手段我自然是明白,可与虎谋皮和雕琢朽木究竟哪一个更简单,谁也说不好,殿下若是当真有诚意,不如先让我明白,既然殿下已经把我查得如此清楚明白,为何不借此给苏意致命一击,反而要留下我这个后患?更何况,殿下和苏意同为苏显瑜的皇子,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帮助我报仇?” 这一番话可当真是不要命,苏世往她身后瞥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淡淡道:“我想严小姐应该是弄错了一点,本王不要你的性命,并不是非你不可,如今的这个情况,应该是严小姐要想办法向本王表忠心才是。”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这鱼肉也有鱼肉的本钱。” 第二百八十九章会面 针对苏世的凌厉话语,丹朱身后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把丹朱吓了一大跳——他们现在所讨论的是大逆不道的大事,突然插进了一道来自第三方的声音,无论是谁都要受到惊吓的。 然而舒湄似乎并不顾及丹朱的想法,她脚步轻快地越过丹朱,对苏世说道:“殿下就不要再恐吓丹朱姑娘了。” 说着舒湄带上一个浅浅的笑意,转头看向丹朱,熟悉的容貌和笑容几乎是瞬间勾起了丹朱的回忆,即便是面对苏世的咄咄逼人都尚有心思伪装的丹朱却在看见舒湄的一瞬间受到了实打实的惊吓,舒湄再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说道:“关于丹朱姑娘方才的问题,你可以理解为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殿下并不打算伤害你。” 苏世:“……” 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被舒湄这么一说出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苏世也没有反驳,他通知舒湄过来原本就是因为有她和丹朱的交情在,这桩生意做起来可能稍微容易些,却没想到舒湄直接给了个这样的开头。 丹朱显然是被舒湄一句话吓得不轻,原本挺波澜不惊的美人惊疑不定地目光在舒湄和苏世之间来回夋梭,半晌竟都没说出话来。 苏世看了舒湄一眼,问:“那边的事情解决了?” 所谓那边的事情,就说来有些话长了…… 自从舒至曦“确认”舒湄就在清远堂之后,就十分热情地拉着苏茹往清远堂走,然而到了之后却并没有发现舒湄的身影,又怕苏茹突然离开而生出意外,便派紫烟前去寻找舒湄,希望能将她们二人拉到一处。 说起来舒至曦的计划倒也十分简单有用,她命人将舒湄今日要穿的衣物上洒了活血的狠药,苏茹和舒湄在一起呆得久了,免不了就要胎起不稳,而只要有了这么一个前提条件,日后若是再发生点什么,那就十分轻松了——如果舒湄是“祸国妖孽”都定不了她的罪,那谋害皇嗣的罪名她可担当得起? 若不是舒湄有一个紫烟当内应、若不是舒湄肯定苏茹并未怀孕,也不可能如此简单地避过这场陷害。 面对苏世的关心,舒湄风轻云淡地表示:“就任凭她们狗咬狗去吧,我们等着看戏就行。” 两人简单交流过后,便先将此事放下,将注意力放到了丹朱身上,舒湄蹲下身来和丹朱对视,脸上是温柔的笑:“丹朱姑娘所谓的报仇雪恨就是利用苏意接近皇上么?这可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先不说苏意这样的队友是否会让人感觉心力交瘁,即便是最后你的目的达到了,又该如何全身而退?” 终于接受“百草堂的小大夫和嘉靖郡主是同一个人”这个事实的丹朱总算是镇定了下来,她无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对于舒湄所释放出的善意并不领情:“还是郡主目光长远,以前是我唐突郡主了。” 舒湄并不大丹朱的疏离当一回事,闻言笑了一下:“你不要误会,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你的身世,作为朋友,也想提醒你一句,不要报错了仇。” “你什么意思?” 谈到这个问题,丹朱的语气一下子冷了起来,就连苏世都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便听见舒湄说:“太上皇回朝多年,你可见皇上动过他一毫?这样的一个不稳定因素,在大炎朝存在了十几年,你真的认为苏显瑜这么一位多疑到动辄牵连九族的皇上会允许这样大的隐患存在吗?你有没有想过,不是苏显瑜不想动太上皇,而是他不敢动?” 舒湄停顿了一下,默默地等丹朱消化完,继续说道:“若是苏显瑜十几年来都未能消除太上皇的力量,那么昌泰初年,太上皇的势力又该有多大?沈家当真能容忍一个叛徒坐上高位么?” 舒湄一语道破天机,这件事情在老一辈人的眼中并不算是什么大秘密,顶多能够称得上是一场完美的权力游戏,得胜者和战败者都见不得叛徒风光,严家不过是咎由自取,无论是哪一方的人都不会觉得这处置有什么不妥。 而苏显瑜当年捧杀严家,给了严家极高的荣誉,这就让他背的锅比沈家要多一些,更何况沈家的行动也更加隐秘,丹朱现如今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不知道这些也是情理之中。 因此,听得舒湄一番话的丹朱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难以承认自己坚持了多年的事情是个笑话乃人之常情,理智上她知道舒湄说得没错,情感上却并不好接受。 舒湄像是十分体谅她似的拍了拍丹朱的肩膀以示安慰,这才站了起来,由于蹲着的时间过长,突然起身难免有些大脑缺血,有些站立不稳地后退了一步,被苏世稳稳地扶住了。 起猛了的舒湄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晃了晃脑袋才勉强恢复,飞快地笑起来:“没事,脚有点麻了。” 苏世把舒湄扶到一旁坐下,这才看向明显受刺激过大的丹朱,缓缓道:“严小姐,苏意成不了大事,我希望你考虑清楚。” 丹朱紧皱着眉头,似乎是还在犹豫,于是看向与她相识了多年的舒湄,试图去相信她:“你和成王殿下是站在一边的?” “算是吧。”舒湄耸耸肩,换上了很认真的表情:“我不希望你留在塑身衣身边,并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也不是害怕你与我为敌,我只是不希望你如此委屈自己,卧薪尝胆,纵使是天不负苦心人,那一段岁月也着实难熬,你真的愿意待在苏意这样的人身边么?” 这句话说到了丹朱的心坎上,她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于苏意的厌恶,跟在一个过于愚蠢的队友身边实在不是一件值得愉悦的事情,更何况苏意算是她的仇人,整日对苏意言笑晏晏对于丹朱而言本身就是比磨难更令人作呕的事。 见丹朱这幅神情舒湄就知道事情差不多了,她温和地问:“你想离开苏意么?” 她并不是问丹朱是否要加入他们,而是换了一个更令人心动的说法,丹朱的神色果然有所动摇,然而只是片刻,她却还是笑了起来:“公子啊,您的这个诺言持续时间还真久。” 久到她甚至已经记不清,舒湄第一次告诉她“自己可以帮她”的时候是多少年前了。 她突然改变的称呼足以说明很多问题,舒湄也笑起来:“是啊,我们是朋友。” 丹朱点点头,认同了这一点:“朋友,作为朋友,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情。” “什么?” 只见丹朱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纸包,她很懂规矩地没有直接递给舒湄,而是等着王继过来取,舒湄却不在乎这些,直接从她手上把东西接了过去,丹朱才道:“公子依旧是如此毫无防备啊。” 第二百九十章落雪香 丹朱拿出来的是一小包药粉,舒湄正要捏起一小撮看看这是做什么的,丹朱却道:“原本是用来对付嘉靖郡主的,现在看来似乎郡主也不会中招,不过谁知道苏意最后会不会霸王硬上弓,你还是防备些好。” 苏意为何要对付舒湄? 所为的只可能是一件事! 苏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把那包药粉从舒湄手上拿了过去,全程一言不发,舒湄原本并不在意这些龌龊心思,但在苏世面前被揭开却觉得有些尴尬,然而苏世突然的强势介入又瞬间将那尴尬消散于无了,舒湄不由得笑了起来,安慰他道:“这是落雪香,虽说催情作用强烈,但只有投入香炉燃起来才能有效果,不必担心。” 听到“落雪香”这三个字的时候苏世的脸色更冷了,舒湄后面说了些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他从小生活在深宫之中,虽然虎狼环伺,对于男女之间的阴私之事却所知不多,然而纵使如此,他也听说过落雪香的大名,这东西名字乍一听挺文雅,“雪”之一字却是音同“血”,取的便是处子落红之意。据说情迷之人,纵使是合欢场上,也有受不住此香而出血的姑娘,可见此香的厉害之处。 而舒湄竟然敢毫无防备地检查?! 苏世心里升腾的怒意几乎压制不住,又唯恐对舒湄有所失态,便只能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强硬地将视线转移到别处。 一看成王殿下似乎怒气还不小,丹朱有些恍然地一挑眉,目光在这二人之间来回扫了一下,说道:“落雪香若是不放入火中,的确没有丝毫作用,你们可以放心。” 然而她不开口还好,这一出声苏世立即就想起来这东西是苏意要用来对付舒湄的,眼里几乎结了一层冰,原本还要说话的舒湄也就不敢招惹他了,转移话题般地对丹朱说:“你同意加入我们了?” “不。”不出意料的,丹朱拒绝了舒湄,若是她真能如此轻易被说服,也就不是丹朱了。 舒湄对此并不惊讶,问道:“为何?” 丹朱突然笑起来,原本妩媚的笑意里竟带上了一丝凄凉,她说道:“我自己的仇,不会借他人之手,公子,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我留在苏意身边,说不定哪一日能还你一个人情。” “可你离开苏意,能帮我的或许更多。” “别安慰我了,”丹朱目光清明,过分地清醒:“你们身边不缺智囊,有我一个不多没我一个不少,更何况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只有在苏意身边,才能发挥一下余热。” 这让舒湄哑口无言,好强或许是一件好事,丹朱的骄傲却总叫舒湄没有任何办法,若是她同意和舒湄合作,舒湄必定是会把她带离苏意身边的,丹朱对此清楚无比,因此拒绝得也十分明确,舒湄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丹朱又道:“人各有志,公子,这是当初我们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无法,舒湄只能叹了一口气,同意了她的做法,放她离开了,四角亭中终于只剩下了舒湄和苏世两个人——王继已经十分有眼力地退下了。 为了缓解尴尬,舒湄率先开了口:“那个落雪香你给我一下呗。” “做什么?” 一听舒湄竟然还主动索要这东西,苏世脸都黑了,这下子是怎么都遮掩不住,舒湄难得见到苏世这幅样子,心虚地后退了一步,解释道:“给舒至曦和苏茹送个礼,反正东西都应到手了,不用白不用。” 说着舒湄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这东西很贵的……” 苏世:“……”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怎么样,对于舒湄是彻底无奈了,只得故作凶狠实则无力地嘲讽道:“是啊,价值千金!” “那可不是么,快,给我。” 舒湄欢快地伸出手,苏世盯着她看了半晌,鉴于两个人都已经对舒湄即将要离开的事情做出过讨论并且谁都没有提出过异议,苏世无法在这种时候再次表达其他的想法,于是只能把东西交了出来。 这一次舒湄倒是没有故意招惹苏世,老老实实地把东西包好收了起来,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个人一起离开四角亭。舒湄的脚步很轻快,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自顾自地说:“苏茹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被纠缠得不耐烦了吧,怎么还没有动静?” 苏茹和舒至曦之间的矛盾,经过层层铺垫早就不是一两天就能化解得了的,更何况苏茹的肚子“越来越大”,她必须得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让孩子流掉了。 几个月以来舒湄一直在避免和苏茹见面,为的就是让她产生一种琼林宴可能是她接触到舒湄的最后机会这样的错觉,这就让陷害舒湄的机会变得“千载难逢”起来,也就格外让人紧张,而临门一脚,忽然发现舒湄不知所踪,变回让人慌了神,这个时候舒至曦上赶着去“搅局”,长时间以来所积累的矛盾必定会爆发。 对于苏茹而言,陷害舒湄只是顺便,找个合适的人选流掉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真正紧急之事,若不是她府中已经被清理得足够干净,她也不会把主意打到舒湄身上,现在舒湄不知去了哪里,舒至曦送上门来,苏茹将计就计直接将自己流产一事嫁祸到舒至曦头上也不是不可能。 舒湄在这两个人各自的计划之间牵线搭桥,成功将自己摘了出去,苏世倒是不担心苏茹和舒至曦之间的矛盾不会爆发,他仍旧是对于舒湄该如何翻转“妖星”一事好奇——毕竟谋害皇嗣那算是心怀不轨或者心生嫉妒,而“妖孽”这个名头,是要祸国殃民才能够得上的。 这眼看着就到了收尾的关键时刻,舒湄还要对此守口如瓶,卖关子卖上了瘾,这让苏世十分无奈。 正在两个人终于来到人迹更多之处时,就撞上了外面一片混乱——公主流产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收尾 舒湄和苏世对视了一眼,心知好戏开场了,于是二人匆匆赶到清远堂,这个时候皇帝已经到了。 按照惯例,皇帝是要在琼林宴上激励激励诸位新科进士们的,可琼林宴才刚一开始,苏茹这边就出了事情,要知道苏茹可是苏显瑜最宠爱的女儿,现在她的孩子出了事情,苏显瑜怎么忍受得了?将琼林宴上的烂摊子甩给苏轩就匆匆赶了过来。 舒湄和苏意到的时候,苏显瑜正坐在正厅中大发雷霆,舒至曦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即便是除夕夜上攸同殿起火的真相曝光,舒至曦也没有哭得如此凄惨过,可见此次她是真的怕了。 那可不是要害怕么? 现在里面躺着的,是皇上的爱女、当朝三公主苏茹,即便她是长公主的女儿也逃不了这样大的罪责,更何况舒至曦根本就不知道事情为何突然变成了现在的这一步,明明现在跪在地上求饶的应该是舒湄才对。 屋子里面传来女子凄惨的喊声,听得人头皮发麻,苏意更是焦躁来回走动,苏洛躲在角落里缩着脖子假装自己不存在,看见苏世出现眼前才亮了一下,如同看见了救星似的。 “父皇。” 苏世恭敬地向苏显瑜行礼,苏显瑜本来看见苏世就烦,但是这会儿却也不顾不上,烦躁地一摆手让苏世一边站着去,于是苏世和舒湄就一同退到一边,苏洛小心翼翼地就粘了过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苏世的脸色,没有敢说话,于是自觉地拉住了舒湄的袖子。 苏洛倒是挺粘人的,舒湄到现在也没摸清楚他和苏世之间的关心怎么样,对苏洛保持着客气又警惕的态度,这会儿在如此严肃的场景里也不敢和苏洛说话,只能任由他去了,反倒是苏世瞥见了苏洛的小动作,毫不客气地揪住了苏洛的领子把他拉开,站到了他和舒湄中间。 苏洛无辜地看向苏世,得到了二皇兄一个冰冷的眼神,顿时打了一个寒噤,老老实实地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这三个人在这压抑的氛围里开了个小差,御医很快就出来了,说是苏茹大出血,孩子大概是保不住了,苏显瑜闻言大怒,一个茶盏啪地扔在了舒至曦身上。 苏显瑜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含怒之下的力道非常大,舒至曦惨叫了一声哭得脸都白了,连声说自己冤枉,真的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请皇上恕罪什么的。 可这话却让苏显瑜更加愤怒,什么叫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难不成是苏茹故意陷害她吗? 谁都可以作证,自始至终是舒至曦强拉着苏茹在这里“坐坐”,那么长的时间里,就只有舒至曦和苏茹两个人,不是她还能是谁?! 这件事情显然不能就此罢了,苏显瑜就问那太医苏茹究竟为何会流产,那太医却是一问三不知,这样的结果显然激怒了苏显瑜,苏意更是直接动手要大人,若不是被苏显瑜呵斥了一声,恐怕这位太医还要挂彩。 在苏显瑜的怒火之下,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唯有苏洛注意到哭得悲痛欲绝的舒至曦似乎有些不对劲,他“呀”了一声,无知无惧的说:“舒家四姐姐的脸上怎么了?” 七皇子童言无忌,却将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舒至曦脸上,顿时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全场一片寂静。 舒至曦哭花了的脸上满是泪痕,而诡异的是,从她眼睛里流产的泪水竟然是粉色的! 这个认知在这青天白日里几乎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舒至曦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因为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出了满头大汗,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也都呈现出血一样的眼色,看起来诡异无比,这让她娇嫩无辜的脸显得愈发可怕。 还是苏显瑜最先反应过来,他想起来国师所说的“妖孽”,瞬间联想到邪祟一事,当即大怒! 这怒火比方才来得更加可怕,其中夹杂着对于妖孽的恐惧,这也就注定了舒至曦的悲惨命运,舒湄眼看着事情差不多了,眼底却没有一丝波动。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了,苏茹莫名其妙的流产是因为被邪祟所克,毕竟她一早就说过自己这一胎不稳,不能接近妖邪之物,而舒至曦却偏偏要纠缠,可不就是心怀不轨么? 她今日能克死苏茹的孩子,明日就能克死其他人,几乎是所有人都想到了正在养胎的太子妃——那可是真正的天潢贵胄,皇上的长子嫡孙,关系着的是整个大炎朝的未来,可不能出现任何偏差! 没有人会怀疑邪祟是假的,毕竟谁也没见过有人的泪水和汗水会是血色,如此不祥之兆,不是妖孽还能是什么? 再加上邪祟之说在京城已经沸沸扬扬闹了小半年,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邪祟的真是存在,只不过先前都认为那人是舒湄罢了。 可如今细细想来,舒湄和舒至曦几乎是前后脚回的京城,而自此后京城所接连发生的大事,哪一桩不是和舒至曦走得近的人遭殃? 什么杨琇紫珠程书颖,哪一个是有好下场的?更别说她还几次三番想要陷害嘉靖郡主,如此心肠狠毒,不是妖孽是什么? 最终定论摆在眼前的时候,众人倒是想起来了国师的预言中从未明确说过妖星是谁,可若是细细推断,所谓的“东南妖星”,舒至曦比舒湄更加符合描述,毕竟舒湄虽然来自嘉靖王府,却一直都是住在京郊,唯有舒至曦是千里迢迢从南阳入京! 百姓的想象力总是丰富的,随着清远堂上的消息传开,难免就有人联想到《沧海横流》中所出现的魔教圣女形象,舒湄转眼成了一个备受压迫的小可怜,若是谁再敢对“妖孽”一事有所异议,必定会遭受到一番激烈的唇舌抨击。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如今的清远堂上,意识到不对劲的众人在沉寂了片刻后都是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也有人忍不住将目光放到舒湄身上,她像是忍受不了这样的视线似的,不敢相信地看着舒至曦的同时,神色痛苦地捂着胸口向苏显瑜请罪,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先行告退。 遭受到此等变故,众人都很理解嘉靖郡主的心情,苏显瑜也没空和她计较,一挥手让她走了,看向舒至曦的目光愈发冰冷,这个妖孽,不仅仅害死了他的皇外孙,还会危害他的江山他的统治,而最让苏显瑜无法忍受的是,这妖孽竟然敢利用自己! 他是一代明君,竟险些做了这妖孽的杀人之刀,若不是今日邪祟自己露出了狐狸尾巴,他竟还一直蒙在鼓里! 苏显瑜无法忍受这样的欺骗,舒湄刚刚离开清远堂大厅,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怒喝,嘴角掀起一抹冷笑,随后飞快地掩饰下去。 第二百九十二章选择 离开大厅后,舒湄来到了清远堂的内院,宫女们来来回回神色匆忙,显然是公主的情况并不怎么好,舒湄径自来到苏茹的屋子前,看见了急得团团转的英国公世子。 他们二人曾经在宫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勉强能认识对方,赵泉这会儿自然没有心思应付舒湄,然而嘉靖郡主主动打招呼,他也不能无视,只能勉强向她点了点头。 可舒湄却没有草草打过招呼就算的意思,她关切地看着赵泉,安慰道:“世子还年轻,将来还会有孩子的。” 舒湄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哪里能懂得这些事情,赵泉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当她是寒暄,便说:“郡主说的是。” 听闻英国公世子赵泉和苏茹的关心并不怎么好,舒湄瞧着他现如今的这幅模样,倒是觉得传言似乎也不尽属实,舒湄感慨道:“世子是不是觉得我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哪儿有这么说话的? 赵泉皱了一下眉头,敷衍道:“郡主,我现下实在是不怎么好过,有所失礼之处绝不是我的本意,还望郡主不要见怪。” “唉,世子痴情如此,也不知夏姨娘若是泉下有知该作何感想。” 夏姨娘就是赵泉曾经十分喜爱的那一房小妾,听到这里,赵泉终于琢磨过味儿来了——舒湄根本就不是来和他寒暄打招呼的。 他皱起眉头,警惕地盯着舒湄:“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替夏姨娘不值得罢了。”舒湄点到即止,也不说夏姨娘所遭遇的事情究竟有多蹊跷,毕竟这事儿赵泉是亲身经历者,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自己清楚,只不过苏茹身份尊贵,他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因此舒湄撂下这么一句话后也没给赵泉说话的机会,将那一小包落雪香递给赵泉:“这是我方才捡到的东西,既然公主还在里面,那便还给世子也无妨。” 抛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舒湄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赵泉紧皱着眉头完全看不懂舒湄究竟想做什么。 他们二人从无交集,也并没有利益纠葛,舒湄掺和到这桩事情里面来做什么? 赵泉看着手上的药粉包,鬼使神差地把东西收了起来,恢复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 有一种抗生素叫做“利福平”,这一类的药物里面含有色素基团,会让人的体液变成红色,除夕夜上,舒湄就已经开始给舒至曦下药了,原本是想利用季太医揭开此事,坐实舒至曦的妖孽之名,谁知错算一招害死了一条性命。 而今日却不一样,舒湄仍旧是提前几天给舒至曦下了药,今日却又在舒至曦的食物里加了麻黄,麻黄是最好的发汗药,舒至曦即便是没有闹出苏茹流产的这一出,也会不停的流汗,红色的汗液一旦出现,这闹了半年的妖孽之名也就逃不掉了。 紫烟不知是不是过于紧张,大概是麻黄的量下得有点多,出汗太多有些脱水,再加上舒至曦突遭变故颇有些急火攻心的意思,竟直接晕了过去,这下子她更是连辩驳的可能性都没有了,自然也就无福消受舒湄备给她的大礼。 季太医身死的真相被皇帝压了下来,只在小范围内传播,但是舒至曦自作聪明要杀紫珠灭口,却派了紫烟去做这件事,舒湄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把紫珠给救了下来,为的就是在今日揭发季太医遇害的真相,这么一闹事情便再也瞒不住了,更加确定舒至曦是个身带不详的邪祟,而舒至曦“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汗水会是红色,这是突然变成这样的,说不定就是有人陷害。”这样的说辞不攻自破。 舒湄巧妙地误导了众人,紫珠只说除夕夜时季太医发现了舒至曦身体的异常,会给人一种她的体液不正常乃是一直都存在的现象,她这邪祟暗中还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山村野庙里常有厉鬼吃人的传说,观音泣血尚且能人心惶惶,不要说眼前这样活生生的泣血事实了,这封建迷信的时代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因为吃了什么药导致的身体异常,汗水泪水变成了血水那就是不详,并且这种不详会带着发自内心的恐惧病毒似的传播开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琼林宴自然是举办不下去了,若不是还有苏轩在那边撑着,这场迎接新科进士的宴会怕是要彻头彻尾地变成一场笑话。 …… 舒至曦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她厌恶地皱起眉头,喊道:“人呢?点灯!” “四妹妹怕黑么?”一盏摇摇欲坠的油灯被放在了舒至曦的床头,她正被这莫名其妙的场景弄得一阵烦躁,抬眼就看见了言笑晏晏的舒湄,昏迷前的记忆瞬间涌上来,她猛地瞪大了眼睛,一把把舒湄推开:“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舒湄被她推搡了一把,也不生气,昏暗烛火下的屋子空旷又破败,舒至曦这才看清楚自己所处的地方,满脸的不敢相信,旋即她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指着舒湄,声音尖利:“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对不对?是你陷害我!皇上,我要见皇上!都是你这个贱人在陷害我!” 其实舒湄并没有看人笑话的习惯,即便舒至曦从前屡屡陷害她,舒湄也从不在她的阴谋破败后为了打脸专程赶到她面前——舒湄故意激怒舒至曦时往往都是为了其他的目的。 因此她也并不觉得看着舒至曦如此落魄有什么好笑的,只是淡淡地说:“你现在应该虚弱得很,还是省些力气吧,邪祟之名已经传开了,这一劫你逃不掉。” 舒至曦哪里听得进去舒湄的话,指着舒湄就是一通骂,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自己已经再无翻盘的可能这个结果,舒湄不和她一般计较,坐在不远处唯一的凳子上等着舒至曦停下来。 也不知骂了多久,舒至曦终于没有了力气,舒湄这才缓缓说道:“曲太后刚刚去了国师那里,这意味着即便是她也救不了你,如果所有人都认为你就是那个祸国殃民的人,那你就是,这一点你明白的吧?毕竟从一开始,你就是想用这个毁了我。” 因为刚才的一阵撒泼,舒至曦已经没有了力气,听见这句话也只是怨恨地瞪着舒湄,只可惜屋子里的光线实在是有限,她只能看见舒湄独自坐在黑暗里,像是隐身在里面的怪物!连面貌的看不清楚,张着血盆大口下一秒就要将她拆骨入腹了! 舒湄叹了一口气,好像当真有些遗憾似的:“现在呢,局面就是这么个局面,你也算是个聪明人,应该没什么想不明白的,我今晚过来,无非就是给你两个选择,我相信,你会感谢我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真相 “滚!” 舒至曦显然并不愿意看见舒湄这一副得意的嘴脸,怒气冲冲地甩出这么一个字后气力不支的坐在床上大喘气,舒湄静静地看着她,眼中一点神色波动都没有,好像面前的这个人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快意也好讽刺也罢,此类的情绪她一概没有。 等舒至曦终于把气喘匀了,舒湄才说道:“妖星的传闻因你而起,如今由你自己收场原本也是最为恰当不过的,我知道你不甘心就此失败,所以我给你送来了第二个选择,或许听完以后,你会更愿意接受一点。” 这一次舒湄没有给舒至曦开口的机会,直接说道:“你觉得苏茹究竟为什么会突然流产?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怀疑?苏茹的这一胎,本就是保不住的,正好你上赶着要去挡替罪羊,得了这么个下场也不冤。” “你什么意思?” 舒至曦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眼里终于有了恐慌。 舒湄缓缓解释道:“很简单,紫烟是我的人,你准备的活血药,最终都洒在你自己的衣物上,苏茹和你在一起呆的久了,自然会流产。” “不可能!”舒至曦尖叫,舒湄却道:“没什么不可能的。” 她也不多做解释,舒至曦自己就能很快想明白过来为何她针对舒湄的计划屡屡失败,她神色几经变换,最后猛地将床上的东西全部扫落,仿佛要借此才能表达出心中的怒气,舒湄继续说:“我来和你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让你明白,苏茹的流产,若是当真查起来,也只会是你一手操作,这谋害皇嗣的罪名和虚无缥缈的邪祟之名,究竟哪一个更可怕?更何况你不要忘了,天下认为你就是那祸国之人,可并不是因为你害死了苏茹的孩子,更重要的事是早已传遍天下的妖星传言,这大好的机会,苏茹真的会放过你吗?” 舒至曦大约是知道反抗无望了,终于不再疯狂且愚蠢地发泄怒气,整个人仿佛都失去了精气神,舒湄眼看时机差不多了,给她下了最后通牒:“现在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自认邪祟之名主动向皇上请罪,要么……你就等着苏茹发难,只是到时候你会是什么结局可就没人能想象得到了。” “这京城里你好歹还有个弟弟做依靠,只要不死,总有机会的,何必把他也一起拉进泥沼里呢,你子想想吧。” 舒湄撂下最后一句话便毫不留情的离开了,舒至曦木然的神色这才动了动,不得不说,舒湄的最后一句话提醒了她,只要舒至予还在,她就还有机会,如果这件事情闹大了,真正影响到了舒至予,他再无机会坐上世子之位,那么自己的一生也就彻底毁了! 想到这里舒至曦才终于认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了,是紫烟举着蜡烛进来:“小姐,发生了什么事么?怎么了?” 紫烟仿佛还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首先被屋子里的一片狼藉吓了一跳——苏显瑜这一次显然是真的发怒了,直接将舒至曦关在了这里,紫烟作为舒至曦的贴身丫鬟,自然是和她一起落难的。 见到她进来,舒至曦眼里闪过浓重的杀意,她沉默不语地瞪着紫烟走到她身边,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突然爆发,猛地掐住了紫烟的脖子,紫烟猝不及防之下被抓了个正着,两个人双双从床上跌落下来。 “咳咳……小姐,放开……放咳……呜呜放……开……” 紫烟拼了命地挣扎,屋子床头的油灯也在打斗间倒了,屋子里唯一的光亮噗地一声熄灭,一片漆黑中,舒至曦脸色扭曲,她嘴里念叨着“叛徒”之类的话,死死地掐住紫烟的脖子,仿佛一生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上面,很快紫烟就被掐得翻了白眼,挣扎也渐渐弱了下来,眼看着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舒至曦却突然放开了她。 “咳咳咳咳……” 大口的空气突然灌进来,紫烟忍不住地咳嗽,同时身后窜起一阵凉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倒是舒至曦阴沉沉地笑了起来,声音像是锁魂的鬼魅:“舒湄的人……呵,我都已经沦落到了这一步,你以为你能走得掉么?紫烟,你得好好活着,我才能……有所发泄啊……” 黑暗中即便是相距咫尺也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情,紫烟蓦地生出一股恐惧,转眼间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顿时汗毛倒立。 …… 舒湄曾经告诉过紫烟,若是舒至曦死了,她会把她救出来,不会让她也就这么死了,但现下舒至曦这不是还没死么? 她自然没有义务救紫烟出来,往后的日子里,这两个人就一起熬着吧…… 舒湄从关押着舒至曦的地方出来,平儿已经在这里等了她好一会儿了,主仆二人一同往回走,各有心事。 不过平儿向来心直口快,藏不住事情,很快就憋不住了,有些犹豫地问舒湄:“郡主,三小姐以后……会怎么样?” “那就得看她自己怎么选了,”舒湄的神色倒是没有太大变化,并无顾忌地说,“是自己一个人死,还是拉着整个嘉靖王府一起死。” 听到这里平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提高了音量,又飞快地捂住嘴,瞄了一眼周围有没有人才压低声音说:“不会吧?都到了这种时候三小姐还能翻盘?” “怎么可能?” 舒湄笑的有些无奈,平儿疑惑道:“可是郡主你不是说……” “我的意思是,舒至曦可以把这场火烧到嘉靖王府的头上来。”她停下脚步,慢慢和平儿解释:“刚才我去找过她了,你觉得只要舒至曦主动认下这妖孽的罪名,会发生什么?” 平儿想了想,非常老实地摇了摇头。 舒湄无奈地一拍额头,说道:“没有人会愿意担下‘祸国妖孽’这种名头,即便是走投无路时也不会——除非是受人威胁,那么既然她已经穷途末路,还有什么能威胁得到她呢?” “嗯……四少爷?” “不错,那么为什么有人要威胁她承认这一点呢?”舒湄也不期待平儿了,自己给出了答案:“因为舒至曦触犯了他们的利益,在这个京城里,和舒至曦有着最直接的冲突的只有嘉靖王府,准确来说,是我、世子、和沈王妃,懂了吗?” 平儿被说得懵懵懂懂,半晌才绕过来这个弯,想明白以后瞬间瞪大了眼睛:“郡主,你刚才就是去威胁三小姐的?!” “是引诱。”舒湄纠正她:“不过最后舒至曦怎么选择我就不知道了。” 话虽如此,但其实舒湄已经成竹在胸,平儿实在是不能理解舒湄既然明白一切,为何还要引火烧身,满眼都是担忧。 看着这天真的小丫头,舒湄长叹了一口气,觉得有些事情也是时候告诉平儿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请命 在所有人眼中,在琼林宴上所发生的一切,三公主都是最大的受害者,整个英国公府也因此陷入了一片低沉的气氛当中,而书房里,英国公世子赵泉的脸色更是黑如锅底。 他手上攥着一封密信,恨不得要把那张纸都给捏碎了,可见其心中的暴怒。 那日舒湄将落雪香交给他,赵泉原本还不解其意,但由于一开始所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赵泉却并没有直接将东西还给苏茹——况且这种神神秘秘的东西,不查个清楚再归还本就是不可能的。 而这一查之下,真相可当真是叫人大吃一惊。 首先是落雪香,这种东西在皇宫中是视为禁药的,无论是苏茹还是舒湄,拿到这东西都不正常,赵泉弄清楚那一小包药粉究竟是什么过后,第一反应是舒湄在陷害苏茹,可却实在想不出来用这个东西要如何实行“陷害”这一步骤,毕竟舒湄所做的只不过是将东西交给了他罢了——而且还是私下交给他,若是舒湄当真要陷害苏茹,在那大堂之上,直接将东西公之于众岂不是更好? 赵泉想不明白舒湄的用意,便先按照舒湄所说的一切属实这个方向去查,七拐八拐之下,终于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苏茹的怀孕是假的! 苏茹既然敢兵行险着,原本应该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按理说赵泉并不能如此轻易地得知真相,奈何这后面还有苏世推波助澜,他知道舒湄独自去见了赵泉过后,就大概猜测出了她的计划,顺手也就帮了赵泉一把,这也是为什么赵泉能这么快查明真相。 有了“假怀孕”这个结论后,所谓的“落雪香”甚至都已经不重要了,赵泉知道苏茹要想办法“流掉”这个孩子,如果不是正好有舒至曦做了这个替罪羊,那最后会是谁来背锅?苏茹随身带着落雪香,指不定就是要用在他身上,那种香药效厉害得很,赵泉对自己的本性清楚得很,到时候必定会控制不住,若是苏茹因为和他同房而丢了孩子,呵……那结果可真是! 越想赵泉越觉得愤怒,虽然后面的那一切还是他的想象,并没有实证,可有了“假怀孕”在前,赵泉对舒湄已经没有一点怀疑,他满脸冷笑地盯着手里的消息,夏姨娘临死前的模样不断地出现在眼前,这一切都是拜苏茹所赐,那女人将英国公府搞得乌烟瘴气,绝对……不能放过! …… 舒至曦在昏迷的第二日,主动请罪,直言由于自己的无知损害了大炎的气运,深感不安,自请去庙中修行,为国祈福。 她的这一番话语大概是想了一整夜才酝酿出来的,勉强算得上是“诚心悔过”,至少是将态度摆了出来,虽然大多数人并不领情,依旧是对这妖孽恐惧厌恶,奈何她身上的的确确留着皇家血脉,苏显瑜顾最终同意了她的请求,让她带着紫烟在一处小尼姑庵里出家去了。 舒至曦的命运就此定格,往后余生恐怕是都要在那贫瘠的庵子里度过了,至于紫烟……舒湄只希望她不要太早死在舒至曦手上。 不论如何,这件事情就算是这么过去了,日子还得照常过,新科进士们走马上任,褚弼之身为新科状元,留在翰林院任编修,虽然只是个七品官,却做了陈冶的门生,在上书房行走,谁都能看出来这是皇上在给他攒资历,到时候有的是飞升的机会。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一切都开始步入正轨,贪墨案也终于落下帷幕,方唐褚唯扬等人也都回了京,舒湄抽空去见了一趟舒依依,几个月不见,舒依依长大了不少,或许是跟着褚唯扬多见了些人情,就连性子都稳重了不少,对此舒湄深感欣慰,。 眼看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舒湄也回到了嘉靖王府,这几日因为天气过于炎热,红章学院放了假,舒湄坐在放着冰块的屋子里,一边享受着冰镇荔枝,一手拿着新出的话本感慨:“这位袁大人做官还真是浪费了,满大炎的才子们还就袁大人的话本写得最好,就是不知道袁大人如此‘不务正业’,会不会成为督查院的新宠。” 解决了舒至曦等人,舒湄好容易过上了整日都无所事事的日子,正十分悠闲,连带着朝中事务也不关心了,因此对这位袁大才子还真的不怎么了解。 不过舒湄也就是这么随口说一句,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舒湄对于那位早已经忘记了长相的嘉靖王也没有任何兴趣,更别说是这位只是可能和嘉靖王有关系的袁大才子了。 原本又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美好日子,温眠却带来了一个沉重的消息——湖广两地爆发了鼠疫! …… 舒湄匆忙出门时,京城街道上已经戒了严,鼠疫的消息才刚刚到达京城,就连皇宫中的那位都才刚刚知情,消息却不知从哪里泄露了出去,整个京城之中人心惶惶,京兆府紧急出动兵力维护京城的治安,动作迅速地加强了入城检查,街道上随处可见巡逻的士兵,暂时倒是没出什么大乱子,气氛却是陡然紧张了起来。 此刻的勤政殿上,该到的官员也都已经到齐了,湖广总督将乌纱帽都摘了下来,跪在地上向苏显瑜陈述灾情,大殿之上一片阴翳,气氛沉重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瘟疫不同于其他的灾祸,不是光有银子就能行的,更何况大炎的国库也不充裕,即便是没收了程家的家产,也不足以支撑度过一场范围如此之广的天灾,各部官员又开始激烈的争论和扯皮,有要钱的、要粮的、要兵的……都在提要求、都在说困难,苏显瑜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到最后也没提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 舒湄来到宫中时,被告知皇上正在勤政殿议事,短时间内怕是不会有结果,还请郡主先请回去。 可舒湄来这里就是为了鼠疫一事,这件事情所关系到的是百万民生,不是朝廷中的明争暗斗,晚一秒都是在拿无数的生命在开玩笑,舒湄不可能等到朝廷商议到束手无策、鼠疫酝酿成灾的时候再站出来说自己有办法,借此邀功。 所以当舒湄表明来意后,戴瑞显然震惊了一下,并不怎么相信这位年纪轻轻的郡主会对千百年来几乎都是“听天由命”的瘟疫有什么办法。 可碍于对方的身份,戴瑞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通报,进去的时候里面正吵成一团,有说封锁边境防止瘟疫进一步扩散的,有说此举是在拿两地其余百姓的性命开玩笑有伤天和的,这个说要派兵驻守,放粮放药,那个说国库空虚,瘟疫又治不好都在做无用功的……乱成一片。 到最后已经进化成了各方人马的骂战,连个建议的影子都还没提出来,就有人说这个不行那个行不通,苏显瑜黑着脸显然是耐心已经达到的极限。 这个时候戴瑞进来禀告说嘉靖郡主到了,苏显瑜想都不想直接说不见,戴瑞就说舒湄自称有治愈瘟疫的神药,这下子大殿上就更热闹了,瘟疫之所以被视为最恐怖的天灾,不就是因为传播太快无法抑制么? 现在跳出来一个黄毛小丫头,张口就说能治愈这场瘟疫,任谁都是不信的。 苏显瑜显然是对舒湄的狂妄自大十分不满,正要发脾气,一直坐在一旁几乎成了隐形人的苏轩开口了:“瘟疫自古难以治愈,想不到郡主竟能有此手段,若是当真有用,湖广两地的危情大概是能迎刃而解的了。” 他这话其实说的算是中规中矩,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这话一出口,苏显瑜要是还不见舒湄就像是故意放弃湖广两地的疫情似的,他有些不悦地看了苏轩一眼,太子殿下脸色苍白地轻咳了几声,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让人害怕稍不小心就把他给吓死了。 于是苏显瑜只能传舒湄觐见,舒湄进是进来了,可绝大多数大臣们对认为嘉靖郡主只不过是在玩闹,并且生出了强烈的厌恶和谴责。 舒湄开门见山:“陛下,我有应对鼠疫的神药,请陛下恩准我前往赈灾!” 她可当真是半句废话都没有,群臣对于前半句嗤之以鼻,后面半句却直接震惊了众人,湖广总督当场反对:“胡闹!鼠疫牵连甚广,感染者必死无疑,郡主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说什么前往赈灾,简直是胡闹!” 太医署的人也开了口:“郡主莫要说笑,太医署翻遍了医书也不敢说能压制瘟疫,郡主才多大年纪,以为鼠疫是着凉发热这等小病么?你连基本的医理都不懂,谈什么治愈瘟疫,还是赶紧回去吧。” 对于这样的场景,舒湄早就有所预料,她神色坚定,冷冷地回了句嘴:“大人,我也是个大夫,不需要您来告诉我何为瘟疫,我知道此事事关百万性命,更不会拿这个来开玩笑,若是诸位大人信不过我,我可以以性命起誓,赌上百草堂的一切,此药绝对会对瘟疫有效!” 第二百九十五章送别 对于京城中的人们来说,百草堂并不陌生,虽然只是个新兴的小医馆,但在民间的名声十分不错,但是谁也不知道,妙手回春的舒小大夫,会和嘉靖郡主是同一个人——直到嘉靖郡主在勤政殿上亲口承认此事。 消息像是涟漪一样迅速扩散开,勤政殿上嘉靖郡主究竟是如何舌战群儒说服了那些老顽固们被变成了无数版本流传在大街小巷之中,百草堂的新药究竟有没有效果暂时还不知道,但嘉靖郡主身份尊贵至此,竟愿意深入到疫情当地以身犯险,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传颂之事了。 然而嘉靖王府中,情况却并不如意,舒停云怎么也没有想到,舒湄会主动公开百草堂之事,这就让他的后续计划都落了空,即便是织云正式回归郡主之位,也无法取代如今的舒湄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甚至于舒湄若是当真解决了此次危机,还会有人认为是织云抢走了舒湄的东西,这绝不是舒停云愿意看到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舒湄就已经开始脱离掌控了,先是她和成王的亲密关系不再掩饰,大大方方地反倒叫人不好多说什么,现如今她连百草堂都公之于众,她是想要做什么? 舒湄成功说服了群臣让自己前往湖广两地,各方势力抱着各异的心思等着看嘉靖郡主的药是否真的有效,伺机而动,然而舒湄却并没有立刻出宫,她在这里还遇上了一位熟人——陆番。 “陆大人。” 陆番手上握着舒湄的把柄,就是关于她的双重身份,而如今此事已经不再是秘密,陆番自然失去了掣肘舒湄的能力,因此舒湄这会儿看见陆番,心情竟还不错,轻快地和他打了招呼。 不知陆番内心是怎么想的,反正他面上是一点表情也看不见,规矩地向舒湄行了礼,说道:“郡主好巧的计策。” “过奖过奖,雕虫小技而已。”舒湄十分谦虚地一点头,说道:“大人这是回京述职?” “鼠疫事关重大,朝中自然要得到最准确的情报,接下来郡主大约是要与我同行了。” 舒湄:“……”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陆番竟然会插手此事,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自然也就没有退缩的道理,她正准备说些什么,余光就瞥见正向这边走过来的苏世,下意识地笑了出来,冲陆番一点头,道:“既然如此,那陆大人就先去忙吧,我就不打扰大人了。” 说着舒湄便越过陆番径直向苏世走去。 得知舒湄进宫的消息后,苏世第一时间便来到了勤政殿附近等人,虽然撞见了舒湄和陆番在也一起,心中颇有些滋味难陈,见到舒湄的神情后却也忍不住笑起来。 他带着一丝极浅的笑走到了舒湄面前,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一切顺利,我马上回府收拾东西,明日就出发了,药你都运到百草堂了吧?” “已经在派人运输了,你明日是跟着朝中派兵前去?” 说到这里舒湄顿了一下,还是答道:“按照现在的情形估计,我大概是要和锦衣卫同行了。” 听见“锦衣卫”这三个字,苏世的脸色变了一下,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陆番,陆大人似乎一直在注意着这边,看见苏世的目光后,殷红的唇角勾起,冲苏世露出了一个挑衅般的微笑,随后潇洒地转身离去了。 苏世平静地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和舒湄并肩前行,说道:“陆番暂时与你并无矛盾,有锦衣卫在也的确安全。” 这倒是让舒湄有些惊讶了,她略睁大了眼睛看着苏世,还没来得及开口苏世就笑了:“怎么在郡主眼中,我竟是个爱在背后说三道四之人么?” 舒湄笑起来:“怎么可能,殿下是我见过最为大度之人。” 她顺嘴就拍了个马屁,算是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了,两个人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是心照不宣,谁也没有说起以后会如何如何,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地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完美地避开了即将要面对的分别,就像是朋友间最平凡无比的对话。 到宫门前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两个人原本是要在这里就分开的,苏世却道:“我送你回去。” 舒湄下意识地说:“不用了,这点路……” “明日朝中怕是要起风浪,我就不去送你了,所以今晚我送你回去。” 舒湄:“……好。” 两个人一时相对无言,前后上了成王府的马车,现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嘉靖郡主和成王殿下交情匪浅,这二人的来往大大方方也不好叫人有什么猜忌,倒是没了初识二人同坐一辆马车就会引起一场舆论风波的光景,只可惜马车内两人皆是无言,气氛沉默得有些压抑。 离别就在眼前,苏世和舒湄之间却仿佛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所有的亲密与关心好像在漫长的出宫路上都用完了,以至于谁也没能在马车抵达嘉靖王府前找到一个话题来打破眼前的沉寂。 “到了。” 还是苏世率先下车,他伸出手来扶着舒湄从车上下来,契合的夜色下只有嘉靖王府门前挂着的灯笼上洒出一点微光,却也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情。 舒湄下了马车,松开了抓着苏世的手,此刻四下无人,舒湄好像终于找到了一点离别前的伤感,她深吸了一口气,问:“你有想对我说的话么?” 那一刻苏世几乎是想将挽留的话脱口而出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疑问:“若是我说‘望你平安归来’,你会回来么?” 对于苏世而言,这已经是最赤裸明白的挽留了,舒湄闻言也不由得攥紧了手心,却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我会平安的。” 苏世自然听得懂这其中的意思,他终于忍受不住似的闭上眼睛,没让那些不该流露出的情绪泄露出来,他竭力地抚平了自己的声音,确保不至于太过难看,说道:“那……你万事小心,走吧,我看着你进去。” 舒湄也曾经有过一段严重的中二时期,沉溺于“为赋新诗强说愁”的伤感流行美文美句无法自拔,轻易一句“目送着他的背影永远消失在了眼前”就能被感动得不行,这会儿却忽然明白过来个中滋味。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千言万语从脑中呼啸而过,最后她轻轻张开手臂,问:“我能抱你一下吗?” 第二百九十六章兄弟 现代便利的交通,使得在天南海北也能在一日之间往返,视频语音更是毫无阻碍,离别自然而言地失去了本该有的重量,死别与生离之间的意义相差了万里,鲜少有人能体会到与君一别从此便是天涯路远的离愁别绪。 苏世就这么死死地盯着舒湄,沉重的呼吸在夜色之下仿佛被扩大了无数倍,舒湄本就是一时心血来潮,等了半晌没见苏世有动静,有些尴尬地放下了胳膊,一摸鼻子说道:“算了,我先……” 话未说完就被拥入了一个强劲有力的胸膛,舒湄刹那之间脑子一片空白,夏日的晚风十分清凉,唯有眼前之人的体温像是烧不完的火炉,隔着衣料裹在舒湄身上,如同一团温暖的光,非要将人溺毙在里面不可。 她下意识地回抱住了苏世,仿佛是错觉般地,听见了苏世在她耳边的细语。 “你真的是……太狠了!” 成王殿下甚少有如此“凶狠”的一面,舒湄心里都快化成了一团浆糊,为了掩盖心中的软弱,舒湄重重地拍了几下苏世的后背,哥两好似的豪放道:“我会给你写信的!”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心照不宣,即便是偶尔有情绪泄露,也注定无法长久,因此苏世很快压制住了那不合时宜的冲动,凭借着强大的自制力松开了舒湄:“温眠知道成王府的通信渠道,若是遇上了什么问题,尽可以找我。” “我会的。”短暂的拥抱所带来的温度在夜风中迅速消散,舒湄冲他灿烂一笑,说:“那我走了,再见。” “嗯。” …… 嘉靖郡主义薄云天,带着百草堂的大量药物出发前往湖广两地赈灾,朝中有不少大臣都亲自来送,声势极其浩大,紧接着便是以百草堂和素心医馆为首的,京城各个医馆纷纷派出了大夫、学徒一同前往灾区,加上朝廷一系列的动作,大炎朝的富商啊官员也都捐钱捐物,一时间倒是一片积极向上的大好景象,暂时也还没出什么乱子。 半个月后,舒湄一行人终于抵达湖广,开始了如火如荼的救援行动,几日后锦衣卫来报,百草堂的神药确实对于鼠疫有奇效,一时间朝堂上的氛围都为之一松,苏显瑜立即派人将这个好消息散步了出去,京城中的百姓也都是一片欢呼,眼看着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进行,暗地里的权利斗争却没有丝毫的间歇。 入了夏季,苏轩的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今日在从内阁回宫的路上竟直接晕了过去,太医署整个闹翻了天,偏偏谁也没有办法让苏轩醒过来,眼看着太子殿下已经昏迷了三日,身体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太子妃也因为担心太子而动了胎气,整个东宫是一片愁云惨淡。 因为苏轩的身体突然便差,朝中局势转瞬间风云变幻,苏意一党在前一阵子大受挫折,趁着苏轩病重有屁颠屁颠地活跃了起来,苏世自然不可能任由苏意蹦跶,从回京以来就一直低调行事的成王殿下在太子昏迷过后一改往日作风,突然强硬了起来,无论是早朝议事还是处理政务都是雷厉风行,处处都处于苏意上风,两派势力斗得好不欢畅。 可苏显瑜自然是看不过去苏世如此春风得意,对于这个突然矛头的二皇子更是处处打压,这无疑是助长了苏意一党的气焰,而这样的争斗在短短的时间内就上升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每日早朝都是没完没了的争斗。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苏世还能保证朝中争斗不影响到千里之外的赈灾,也算得上是手眼通天了。 就在党派争斗一日更比一日激烈的时候,苏轩终于醒了,但是谁也说不准太子的身体还能撑得了多久,他的苏醒对于朝中的局势来说就好比在沸腾的开水里面又洒了一层油,只会让局势更加紧张。 可对于苏世来说却不是这样的,前世就是在这个前后,苏轩病重去世,苏世原以为他真的能够改变命运,可对苏轩的病情却依旧是束手无策,他也曾经找舒湄暗中给苏轩诊过病,舒湄只说苏轩的病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就连她也无法根治,苏世就只能看着苏轩一步步走向他前世已经走过的路。 在苏世的记忆当中,苏轩的身体是突然恶化的,源头是因为他被软禁在成王府中时苏意再次陷害他,苏轩激动之下加重了病情,可这一世苏轩并未遇到什么能令人情绪剧烈波动之事,却也依旧逃不脱命运的玩笑。 现在苏轩醒了,这几乎让苏世产生一种他还能继续活下来的错觉,他第一时间到了东宫,可苏轩却没有见他。 太医说苏轩需要休息,这段时间不宜被打扰,苏世下意识地觉得事情不妙,但这话是苏轩亲自吩咐的,他也不能硬闯,便只能日复一日地往东宫跑。 从苏轩醒过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天,苏世终于见到躺在床上的消瘦人影时,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那个无能为力的时代,他就像是一只手无寸铁的蜉蝣,眼睁睁地看着苏轩在这场腥风血雨中沉沦败落,自己却连那个破败的成王府都无法离开。 病床上的人像是得不到营养似的消瘦下去,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苏轩看上去也不是很有精神,虚弱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看见苏世过来,他便向他招了招手。 苏世一时间没有说话,苏轩便先笑了一下,他说:“听说苏意这几日闹得挺欢,你应付的还不错吧。” “你生病了,他自然要多找找存在感,现在就连赈灾的事情都想插手,不过皇上还没糊涂到那一步,赈灾这样大的事情不可能交给他的。”苏世见他一开口就是问朝堂上的事,也就不好说别的,只能顺着苏轩往下说。 听得这话苏轩有些无奈,他说:“你的能力父皇是看在眼里的,在大事上,父皇不会乱来,这个太子之位……” “太子之位是你的,你不要瞎操心。”眼看着苏轩大有一副要交代后事的样子,苏世忍不住打断了他,说道:“你先把身子养好了,到时候灾情也已经解决,朝中一片清明,你可以继续做一个受人爱戴的太子,这有什么不好。” 自从苏世离京,在战场上厮杀了多年,苏轩就从未见过他孩子气的一面,如今病入膏肓,大约是上天厚待,他仿佛从这个沉稳的青年身上找到了当年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那小孩子的影子。 王皇后过世后,苏世就成了苏轩在这世上唯一的亲近之人,他们二人可以说是彼此相依为命才能平安长到这么大的,可随着年龄渐长,许多事情也都是物是人非了。苏轩不知想到了什么,长叹了一口气,看向苏世的眼神十分复杂。 苏世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正有些奇怪,就听见苏轩说:“我的病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所以我自小就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些你都知道吧?” 不知道苏轩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苏世还是很识趣地“嗯”了一声,苏轩继续说:“上一次我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险些丧命还是在母后去世的时候……” “皇兄……” “嗯,这一次我也是因为情绪大起大落才会突然发病,你是不是和好奇以我的性子为何会如此?” 苏世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他下意识地想阻止苏轩,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苏轩说道:“因为我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息,你知道当年太上皇御驾亲征,被敌人生擒,群臣拥护父皇登基,而因为我的出生,太子之位并未落到太上皇的遗腹子身上,所以在父皇眼中,我是他的福星,可是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别说了……” 苏世头一次有一种想要掉头逃跑的冲动,苏轩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手,继续说了下去:“我是我母妃喝了催产药催生的,所以我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为了能让我这个太子之位更加名正言顺,父皇将我过继到了母后的膝下,嫡长子……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很尊贵的,为了这一份尊贵,我的母妃在刚刚生下我时就被赐下了一杯毒酒。” 在说起这些往事时,苏轩的语气没有一点波动,就好像他一生的情绪起伏都已经埋葬在了这一副先天不足的病体残躯里。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那一杯毒酒的存在,同时我还知道,那被毒酒……是母后亲自递给我母妃的。” “皇兄……” 这些事情也是苏世第一次听到,但他却并不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他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恐慌,不知苏轩究竟想做什么。 然而苏轩却好像是因为一次性说了太多的话而将精力都耗光了似的剧烈地咳嗽起来,苏世只能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好不容易苏轩的气稍微喘匀了一点,又继续说:“我相信母妃是真心待我,她将成为一国之君所需要的所有条件都交给了我,我现在要把这些东西都物归原主了。” “我不要。” 苏世像是赌气似的样子让苏轩觉得好笑,他握住了苏世的手,说:“按道理说母妃对我有着养育之恩,至于我母妃,那一杯毒酒即便不是母后也会有别人送过去,所以我原本是不应该恨你们的,可我放不下啊……” 第二百九十七章染病 苏轩长叹了一口气,这让苏世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苏轩会对他说“恨”这个字,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真相太过残酷,苏世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咳咳咳……”苏轩再次咳嗽起来,他拒绝了苏世递过来的水,盯着他的眼睛,执着的说:“方姨母说的很对,皇室之间的争斗再如何残酷,你我都会是对方唯一的生机,佩珩,我的生机现在已经没有了,所以我能不能请你,帮我照顾我的孩子?” 这一刻苏世是很想拒绝的,他不愿意相信苏轩的命运会这么走到尽头,可理智却并不允许他抱有如此愚蠢的愿望。 苏轩只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像是放下了包袱似的笑起来:“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你不要恨我,你就当做……那是我一个小小的发泄吧,说起来……我这辈子都没有任性地做过什么事情,若是有下一世的话,我很想去看看西北的黄沙,若是我也能骑马驰骋,或许我也能成为一个大将军呢。” “会有的。” “什么?”苏轩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他不知是没听清苏世的话还是没听懂,虚弱地问了一句。 苏世抓紧了他的手,像是在给他信心似的说:“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他会给苏轩一个清平盛世,让他可以无忧无虑地驰骋在塞北草原上,而不必担心胡人侵扰…… …… 苏世离开东宫后没多久,就传来了太子薨逝的消息,皇宫中一片哀戚,身怀六甲的太子妃哭晕了过去,太医署忙活了多日小心翼翼地照看着她肚子里的那位皇家嫡长孙,好容易算是保住了孩子。 朝中因为太子的薨逝局势也是瞬间变幻,苏意一党大约是狗急跳墙竟直指苏轩的死和苏世逃不了关系,理由是苏世是最后一个见过太子的人。 这种无稽之谈竟也能让苏意一党坚信不疑,并且紧接着找到了苏世的把柄——苏世暗通玄铁营,意图不轨! 一个被罢免了军权的皇子,竟然还和前任部下有联系,这本不是一件大事,奈何皇帝偏心,好不容易抓到了苏世的把柄怎么可能会让他轻易逃脱,当即下令将苏世软禁在了成王府,看他的意思竟还是要深度调查,似乎不给苏世扣上一个谋反的罪名就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似的。 一时间成王的势力四分五裂,接连遭到皇帝和苏意的打压,成王一党在朝中可谓是步履维艰,只有苏世知道,这样无关痛痒的“下风”就是苏轩所谓的“任性”。 他的那位兄长,仁慈和善了一辈子,即便是对他的“仇人”也下不去狠手,苏世这一世头一次喝得酩酊大醉,褚子桑头一次如此贴心的没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只是等他睡过去以后派人将他送回了成王府,第二日酒醒后,苏世依旧是那个沉稳成熟的成王殿下。 …… 与此同时,湖广的疫情已经得到了控制,死亡率急剧降低,虽然不少地方仍有小型冲突,但并没有大的暴乱发生,舒湄带着人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走下去,发放药物,俨然被视为了活菩萨,这样一片大好的形式传回京城,朝中众人就更有精力去“内斗”了。 然而就在这一场浩浩荡荡的鼠疫即将被彻底平定的时候,意外出现了——嘉靖郡主意外染病,不治身亡! 这个消息比瘟疫更加可怕,迅速席卷了整个大炎朝,都说嘉靖郡主的药有奇效,可却连她自己都救不了,这让救灾的和受灾的都各自人心惶惶起来,那些舒湄等人还未走到的地方重新开始封村,看样子是要沿袭旧制任由百姓自生自灭,原本已经平息的瘟疫眼看着就要再度生事。 幸而成王殿下力排众议,极力反对封锁计划,全力推行药物治疗,苏显瑜干脆将赈灾一事交到了苏世手上,并且命他不日前往灾区。 时间回到几天前,提取成功的链霉素让舒湄对于在这个时代创造抗生素有了极大的信心,百姓口中恐怖的瘟疫在舒湄看来却并不为惧,因此事事亲力亲为,和将士们一同吃喝,完全看不见一个郡主该有的娇生惯养,这让同行的锦衣卫都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而舒湄的这般做法也起到了很好的带头作用,同行的大夫一个个的都将生死置之度外,跟着舒湄学习如何注射药品,如何消毒如何观察病情,就连季以牧都因为舒湄的种种作为而与她化干戈为玉帛,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俨然是舒湄的第一迷弟。 而第一个发现白茗不对劲的人也是季以牧,但是当他告诉舒湄,白茗偷偷藏了病人的衣服时舒湄却并不在意,并且告诉季以牧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几天之后,舒湄就染上了疫病。 这段时间以来拯救了无数性命的“神药”却对舒湄完全没有效果,同行的大夫试了无数的办法,却依旧是束手无策,只能看着舒湄的病情一日日的恶化下去。 而奇怪的是那些药物对其他人依旧有效,唯独嘉靖郡主像是个万中无一的倒霉蛋,没过几日就已经病入膏肓脱了人样,季以牧整日守在舒湄床前也不幸染病,等众人用药将他救回来时,嘉靖郡主已经病逝了。 按照嘉靖郡主的要求,所有因病去世的尸体全部要火化,前不久因为其他原因和舒湄分开行动的陆番回来时,所见到的就只有嘉靖郡主的骨灰。 陆大人向来以阴冷残酷著称,从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发雷霆,但是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即便是李卫都不敢轻易靠近。 就在嘉靖郡主火化的第二日,陆番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踏上了回京之路,那女子衣衫褴褛,显然已经遭受过一番酷刑,整个人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血腥味,只有和舒湄走的最近的季以轩认出来了那人竟然是嘉靖郡主的贴身婢女白茗! 那一瞬间季以轩终于明白,那白茗恐怕就是害嘉靖郡主染病的真凶了! 和他同行的大夫们在这一段时间内对舒湄的医术十分佩服,得知此事后更是义愤填膺,怒骂白茗的同时也不由得怀疑起舒湄遇害的真相——白茗一个小小的丫鬟,怎么敢谋害自己的主子呢? 而另一边,陆番丝毫不顾忌身受重伤的白茗是否会受不了沿路的奔波死在路上,一边用了上好的汤药吊着她的一口气,一边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生生缩短了几倍的时间,用了五日就到了京城。 陆大人像是一个不知道疲倦的机器,即便脸色难得的苍白,也因为积威甚重而没人敢说一句话。 回到京城的陆番直接将白茗扔进了诏狱,衣服都没换就入宫面圣,这个时候嘉靖郡主的死讯已经传开了,京城中正是波谲云诡之际,而陆番带回来的消息,无疑是在这暗潮汹涌的湖面之中投入一块巨石,非要打破这表面的平静,掀起滔天巨浪不可! 第二百九十八章鸿门宴 在北镇府司的刑讯之下,没有人能藏得住秘密,苏显瑜更不可能放过这个搬到嘉靖王府的好机会,在民间已经建立起了深厚威望的嘉靖郡主,却被嘉靖王府因为一己之私害死了!为什么嘉靖王如此丧心病狂竟然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呢?因为嘉靖郡主是假的! 以上这些,无论是哪一句话那能掀起滔天巨浪,更不要说全部糅杂在一起了,一时之间,嘉靖王府陷入了舆论风暴中心,就连嘉靖王府的下人出门都不敢说自己是哪家的,而苏显瑜明白真相以后也是“勃然大怒”,立即宣了嘉靖王入京,要他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南阳战事告一段落,嘉靖王功不可没,原本正应该是风光无限的时候,却突然之间陷入丑闻,嘉靖王匆忙回京也显得无比狼狈,而此刻的京城之中,沈素和舒停云已经是步履维艰,眼看着舒湄越来越不在掌控之中,嘉靖王府也不可能任由她名利双收之后再将织云换回来,于是铤而走险在这个时候对舒湄下手,却没有想到陆番横插一脚,竟转眼之间让嘉靖王府落入如此境地。 世事不可谓是不奇妙,当初陆番向嘉靖王府求亲,沈素原本是担心给舒湄定下的婚事最终会影响到织云,因此一直没有考虑过给“嘉靖郡主”议亲一事。又因为陆番一直所代表的的是皇帝,他的提亲之举任谁都会认为是皇帝的示意,而因为多方原因,皇帝不能明目张胆的赐婚,这就给了嘉靖王府拒婚的空间,于是有了年初的一场场闹剧,可谁又能想到,陆番竟然是对舒湄来真的! 总而言之,嘉靖王府的计划全部败在了陆番手上,原本计划好的“认祖归宗”在这个时候也只能搁置,皇宫中刚刚得知自己身世的织云原本应该是欣喜若狂的,可如今“真假郡主”一事正在风口浪尖上,若是她在这个时候回去,怕是要被百姓一人一口唾沫地淹死。 上位者为了嘉靖郡主之死闹得不可开交,百姓同样也是义愤填膺,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那“神药”只对舒湄一个人是例外,虽然作为领头人的舒湄不在了,但药效却并不因为人们丧失了信心而消失,这一场瘟疫终于是落下了帷幕,苏世接手赈灾一事所做的也只不过是发放粮草药材和重建村庄城镇,这些事情对于苏世来说易如反掌。 他此次离京主要为的是确定舒湄的是否安全,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并没有得到关于舒湄一丝半点的消息,这让苏世欣慰的同时也忍不住担心,他当然愿意相信是舒湄的计划成功了,只是现如今的结果并不能证明舒湄究竟是真的死了还是彻底离开,没有消息对于苏世来说应该就算是最好的消息了。 一个月后,苏世回京述职,苏显瑜为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接风宴,这是历史上伤亡人数最少的一次瘟疫,对于整个大炎朝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喜讯。 但是苏世心中却是无尽的嘲讽,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回京的路上,还有一个小尾巴在紧急地跟着。 在如今的大炎朝之中,除了褚子桑,也就一个舒湄会对苏世之事上心无比了,原本已经死遁离开的舒湄这会儿正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脸上的表情十分紧张,温眠策马跟在她身边,同样紧急地解释:“成王府的密信渠道是先传往成王府,现在殿下正在路上,密信得从成王府再往回传,这中间会耽误太多时间,但是如果我们快马加鞭,说不定能赶在殿下入京之前见到他。” 他这话音才刚落下,舒湄就一扬鞭子加快了速度,温眠看着舒湄发白的脸色很是担心,舒湄虽然会骑马,但骑术却并不是太好,像现在这个日夜兼程身体根本挺不住,昨夜他扶着舒湄下来吃东西的时候舒湄的双腿都在发抖,显然是已经到了极限,可她却凭着强大的毅力坚持了下来,这样下去温眠不得不担心舒湄的身体,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解。 说起舒湄为何突然如此着急忙慌地往回赶,这得从三天前说起,彼时舒湄已经离开湖广的范围到了贵州,她说那地方药草多可以先去那里看看风土人情,却意外遇见了英国公世子赵泉。 要说赵泉这人也算得上是真性情了,他从拿到苏茹的把柄后,便再也不受苏茹掣肘,寻了个理由离开了京城,独自来游山玩水,嘉靖郡主的事迹闹得这么大,他自然也知道。然而碰见了一个“已死之人”,赵泉却没有表现出一点惊讶,反而是十分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他还记着当初舒湄的“提醒”之恩,保证自己绝不会泄密,舒湄虽然心中担忧,却也不能奈赵泉如何,只好想着迅速离开此地,到时候即便他们知道嘉靖郡主没死,找不到自己不也是白搭么? 抱着这种心思,舒湄在赵泉新买的府邸里也没住上一晚,大半夜的就带着温眠平儿往外跑,谁知正好遇上了英国公府的密探,得知了如今京城中的局势。 离开京城后,舒湄对朝中局势就不怎么了解,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苏世在朝中已经到了这样“步履维艰”的地步,又得知苏世赈灾回京,而苏显瑜为他准备了一场“鸿门宴”! 舒湄早就知道这父子二人的关系连仇人的不如,但却没有想过苏显瑜会在这个时候对苏世下手,而在此期间苏世一直身在灾区,恐怕还不知道在京城中等待他的是什么,此次回京苏世凶多吉少。 于是舒湄将平儿留在赵泉那儿,带着温眠快马加鞭只求能赶上苏世的队伍,便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可舒湄当初选择的就是往京城的反方向走,她和苏世之间相隔了不知多远,纵使是已经赶了三天两夜,她也没有见到队伍的影子,连日的奔波终于拖垮了舒湄的身体,就在他们抵达河南时,舒湄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温眠吓得魂都快掉了,手疾眼快地一把捞住了她,避免了舒湄坠马身亡的结局。这下子温眠无论如何也不敢赶路了,找了个最近的客栈把舒湄放下,幸而她很快醒了过来,舒湄也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性子,明白自己的身体若是在这么下去只能是累赘,便让温眠先行赶路,自己在后面慢慢过去。 其实有温眠在,舒湄本没有必要非要回去的,可一开始时她只想着赶紧通知苏世,没有想到这一点,这连日的奔波中却叫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她所谓的“自由价更高”,或许放在苏世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京城中是个虎穴狼窝,她要回去站在苏世的身边! 第二百九十九章天家 想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的舒湄很理智地就在这里调理身体,估摸着自己的身体条件慢慢地往京城赶,而独自行动的温眠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成王殿下一行的路线,快马加鞭地赶了过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成王殿下已经在百姓的夹道欢迎中入了城。 上一次苏世如今声势浩大的回京还是在他大败鞑靼归来,当时是苏轩亲自迎接的他,而如今,他只不过是去赈了一次灾,却得到了如此热烈的欢迎,这和成王殿下一直以来所受到的冷遇完全不符。 苏世在赈灾期间,出了一系列的公文,确保受灾的百姓接下来的生活能够有所保障,赈灾措施做得堪称完美,苏显瑜大约是为了彰显苏世的功劳,专程为他设了接风宴。 这突如其来的恩宠让朝中不少人都窃窃私语起来——若是苏世能有苏意一般的得圣心,那塑身衣是半点蹦跶的余地都没有,而看现在的这个局势,难不成皇上是真的要开始赏识成王殿下了? 在圣上的赏识下,苏世只来得及回府换了一身衣裳便来到了宫中,相比于前一次大胜归来,苏世这一次是真真正正成为了所有人的视线焦点,不断地有人向苏世敬酒,苏世来者不拒,身边添酒的小宫女都忍不住为他的酒量惊叹。 接风宴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好像那一场恐怖的瘟疫只是一句话就能概括的故事,一片言笑晏晏,天擦黑的时候温眠终于进了城,得知苏世已经入宫的消息后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他迅速改变了方向向成王府跑去,冯柏林忽然看见温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乐呵呵地和他打招呼,温眠却头一次顾不上对冯柏林的害怕,直接打断了他:“殿下已经入宫了?快!殿下有危险,快通知下去。” 一听这消息冯柏林有些惊讶:“怎么了这是,弄得这么匆忙,你慢慢说。” “来不及了!”温眠都快急疯了,可成王府里没有别的主子,苏世不在的时候全部由冯柏林做主,正好这个时候褚子桑从里面出来,温眠像是看见了救星似的抓住他:“褚公子,这场接风宴有问题,你快想想办法,殿下有危险。” “温眠?你怎么回来了?”褚子桑还不知道舒湄是假死,突然看见温眠心里的难过一下子涌了上来。 温眠一看这一个个的完全不知道事态的紧急还有空和他叙旧,非要搞清楚来龙去脉的劲头,只觉得要是再耽误下去苏世的尸体都要凉了,正急得抓耳挠腮时,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愣住:“你……你们早就知道了?” “你不必担心。”褚子桑拍了拍温眠的肩膀,目光有些发冷:“你何时见过皇上对佩珩如此热情?事出反常必有妖,佩珩又不傻。” 听到这里温眠长松了一口气,心道还好还好,忍不住感慨道:“那就好,对了公……郡主还在路上,我有些不放心,既然殿下这边没事,我就先回去接她了。” “郡主?”褚子桑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子湛没死?我就知道!混账小子,也不跟我说一声!” 温眠倒是忘了,舒湄假死的事情也就只有苏世一个人知道,这会儿自己突然冒出来恐怕把冯柏林和褚子桑都吓了一大跳,赶紧将来龙去脉都给解释了一遍。褚子桑听完后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也亏得佩珩肯放她离开,没心没肺的小混蛋。” 不过他虽然嘴上对舒湄很嫌弃,但舒湄没死的这个消息还是让人十分高兴,褚子桑说道:“你先不要着急去接子湛,京城恐怕还得乱一阵子,子湛现在的身份又尴尬,回京未必是一个好选择,不如先在外面呆几天,以她的能力,这几日也不至于出什么事,等京城平定下来再接她回来。” 温眠一听这话说的也有道理,便说:“那行,那我就先回去,再慢慢地赶回来。” 结果说了半天温眠的行动计划还是要去接舒湄,褚子桑有些无奈,暗道苏世若是现在再想让温眠为己所用那大概是不可能的了,便也没有阻止他,只是叮嘱了温眠一声注意安全,不要暴露身份便让他去了。 离开成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漆黑的夜色,就在温眠骑着马往城门走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奔跑声——那是军队行进的声音。 温眠心中一惊,这才明白过来褚子桑所说的“尽在掌握之中”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果断将把绑在小巷里,自己飞身到了屋顶上,果然看见黑夜中有无数火把穿梭在大大小小的接到中央,视线之内全是调动的禁卫军,温眠有些出神地想:他今晚大概是出不了城了。 与此同时,皇宫中,空旷的大殿之上只剩下苏显瑜、苏意、程贵妃和苏世四人,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接风宴散去后,诸位大臣们便各回各家了,而“醉酒”的成王殿下则十分贴心地被留在了宫中,苏世被灌了一晚上的酒,正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得人事不知。 程贵妃小心翼翼地看着一动不动的苏世,扶着苏显瑜的胳膊道:“他应该是死了吧?意儿,你给他下的药确定没问题?” 苏意倒是得意洋洋得很,说:“那可是鹤顶红,绝对没问题!” “管他死没死透?再补一刀就是了!”苏显瑜手中攥着一把匕首,缓缓向苏世走了过去。 他的眼里完全没有一个父亲应该有的慈爱,反倒是满满的厌恶,他走到苏世面前,冷声道:“你不知道,朕每次对你笑的时候,觉得有多恶心!” 说着便发了狠劲将拿匕首直直地刺向苏世的脖子,电光火石之间,苏世略一侧头,那匕首就擦着他的脖子笃地一声没入了桌面,苏显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没死?!” 苏意也不敢相信这个变故,蹭蹭跑到了苏显瑜身边:“怎么可能?我分明把东西放进酒里了!” “殿下说的东西,是这个吗?” 大殿的柱子后面,刚才给苏世倒酒的小宫女走了出来,看见丹朱出现的时候苏意才是真正地不敢相信,他猛地提高了声音:“怎么回事?是你!你敢背叛我?!” 丹朱闻言轻笑了一下,大概是见多了苏意的愚蠢,并不打算和他计较,反倒是苏世开了口:“看来你真的很想让我死啊,父皇!” 从苏世从边疆归来,就再没有喊过苏显瑜这两个字,而听见这个称呼的苏显瑜显然也觉得十分恶心,厌恶地一皱眉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杀意被揭穿了是一件可耻之事:“是,朕恨不得你死,最好是死在娘胎里最好!” 一旁的丹朱活生生见了一场皇家的恩怨情仇,终于明白苏世为何会对苏显瑜的死活如此不放在心上,正想着,苏世就已经随后拔起了那柄插在桌面上的匕首,随意将它在手上抛起。 再怎么说苏世也是上过战场的,身上的气势毫不掩饰之时还是有几分慑人的,苏意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苏显瑜却嘲讽地笑起来:“怎么,你是想弑君篡位么?正好,省得朕动手了,来人啊!” 苏显瑜屏退了所有的臣子,皇宫中禁卫军却一个没撤,此刻他一开口,立刻就窜进来一大批带刀侍卫,苏显瑜冷笑一声,命令道:“给朕拿下这个乱臣贼子。” 第三百章失踪 面对重重包围,苏世的神色也并没有什么波动,而随着苏显瑜一声令下也没有人有动作,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慌张地环顾四周,忽然发现这些人的衣着竟不是禁卫军。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显瑜终于慌了,他一把护住程贵妃和苏意,指着突然窜出来的“侍卫”质问:“你们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影密卫们就如同他们的名字一样,像是一个个最称职的影子,在主人没有下达命令之前毫无动作,即便是站在你面前存在感也弱得可以忽略,阴冷诡异的场景仿佛勾起了苏显瑜的什么记忆,他脸上忽然涌现出一股恐惧,慌乱不堪地开始后退,竟全然没了一国之君的气质。 这时候苏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缓缓道:“你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影密卫,现如今就摆在眼前,你怎么认不出来了?” “不可能!”苏显瑜毫无气势地挥手想要阻止苏世的靠近,同时恐惧地看着大殿中如死人般的影密卫,畏惧地咽了咽口水。 苏世也不和他计较,将目光放到了被苏显瑜护在身后的程贵妃身上,这让程贵妃有些害怕地又往后缩了一点。 然而苏世并没有理会她,苏世没有兴趣和苏显瑜回顾往昔探讨为何苏显瑜会对自己如此厌恶,他只是冷冰冰地陈述事实:“三十多年前,王家长女本是许配给当朝太子殿下,也就是现如今的太上皇苏晁舒的,因为年纪相差略大,苏晁舒先立妃,后娶妻,可定安八年,太上皇御驾亲征,一年后被敌军擒获,朝中为了拥护你上位,硬是促成了你和我母后的婚事,于是她成了你的皇后。你觊觎我母后多年,又对她曾经是太上皇未婚妻一事耿耿于怀,一直与她有隔阂。因为我母后找来了碧斋先生教导皇兄,你便认为是母后在嘲讽你的皇位来历不明,就连她的腹中胎儿也要怀疑,你觉得我是母后和碧斋先生的孽种,所以一直厌恶我,是不是?”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前世苏世接手影密卫后自己查出来的,但那是苏显瑜已经身死,苏世即便是想要答案也找不到人,没想到这一世竟然有机会。 苏显瑜最听不得将王皇后和苏晁舒、顾庭禹摆在一起,苏世接连触犯了他的两个忌讳,苏显瑜当场就出离愤怒了,呵斥苏世闭嘴,状若疯狂:“你这个孽种!你闭嘴!桐儿是我的!是我的!” 苏显瑜囚禁了王皇后的一生,他折断了那女子的翅膀,就连心也不许她飞出去,卑微而扭曲地乞求着王桐将所有的视线都放在他身上,可那个女子,即便是已经消失了多年,也依旧能够左右这个王朝的命运。 苏世早已看透了苏显瑜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程贵妃却是第一次见到苏显瑜这个样子,她知道她从一个商户之女坐上如今的位子是因为长了一张酷似王皇后的脸,可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王皇后在苏显瑜心中竟已经是如此重要,当即伤心欲绝地看着苏显瑜。 可苏显瑜这个时候哪里有空理会她,只听苏世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母后为何要请碧斋先生入宫么?” “贱人!……” “因为影密卫在碧斋先生手上。”苏世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上来擒住了苏显瑜,堵住他的嘴以免他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苏世道:“这个潜伏在大炎朝最深处的组织,你留着苏晁舒百般折磨就是想从他手上得到的影密卫,一直都在碧斋先生手里,碧斋先生死后,把影密卫交给了皇兄,那个你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又不得不好好对待的吉祥物病秧子,手里一直掌控着大炎的命脉。” “唔唔——” 苏显瑜显然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怎么可能?! 他恨了这么多年,自我折磨了这么多年,还有他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却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让他怎么可能接受? “至于我,”苏世的脸色愈发冰冷:“你所认为的孽种,苏显瑜,我究竟是怎么来的你自己不清楚么?那天晚上你对我母后做了什么,不需要我来提醒你吧?” 短短的一句话,原本情绪激动的苏显瑜却瞬间脸色惨白,他拼了命地想要摇头否认,看向苏世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什么恶鬼。 然而苏世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变化,他无意看败者的痛哭流涕或者追悔莫及,今日一改往常说了这么多,也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下事情罢了,而苏显瑜的表现,显然已经给出了答案。 得到想要的东西后,苏世将匕首交给了丹朱,告诉她如今的皇宫已经尽在掌握之中,她要做什么大可以亲自去做,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 王皇后的确是全心全意地抱爱着苏轩的,她大费周折地找到了顾庭禹来教导苏轩,没有任何私心地把成为一个帝王所需要的所有东西全都留给了他,如果苏轩的身体稍微再好一些,或许会成为一个比苏世更好的皇帝。 而苏轩死后,将这些东西又全部留给了苏世,影密卫对于苏世而言并不陌生,用起来也得心应手,他离开大殿后,便立即有人前来禀告,说是陆番跑了。 接管影密卫后,苏世首先查清楚了一件事——究竟是谁把高贵妃之死的真相透露给了苏轩,虽然锦衣卫做事也是滴水不漏,可太过完美,有时候恰恰说明了问题,苏世暂时没有想明白陆番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但却确信是他无疑。 曾经掌管了一个王朝最大的情报机构的人失踪了,这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苏世立即命人去追,就在这个时候,王继带着人过来了:“殿下,嘉靖王府……反了!” 第三百零一章被擒 舒湄的身体原本还算不错,但由于连日奔波,虽然没有生病,一双腿却大概是要废了,走路都是十分吃力,她从来没有连续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大腿内侧都磨出了水泡,赶路的时候一心想着苏世还没注意,这时候歇下来才发现根本没法动。 没办法,舒湄只能雇了一辆马车,缓缓地往京城走,又是奔波了几日,才终于离开河南的地界,但是舒湄发现一件事情——这一路上她遇到的行商过多了些。 刚刚建立百草堂的时候,舒湄也奔波过一阵子,即便是那个时候舒湄都没有如此频繁地遇见过商队,但是这几日舒湄却已经碰上了三四批行商,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舒湄暗自留了一个心眼儿,装作入京游玩的公子哥不动声色地慢慢往京城靠近,在京城不远处的一个县城时出了意外。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伙土匪突然杀了出来,这里可是京城脚下,竟然都有匪患,可见京城里面大概是乱了起来,舒湄又不会武功,只能交出了身上所有的银两,谁知那伙土匪还要大开杀戒,舒湄凭着透骨钉出其不意成功抢到了一匹马,好不容易从县城里逃了出来,一时间狼狈无比。转眼就碰上了不知是哪一路大军。 如果是以前,舒湄自然会相信大炎的军队,可京城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局势也说不明白,谁知道这一路兵马究竟是谁的手下? 原本舒湄是想远远的避开,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发现了,为了避免自己被当成奸细直接被射死,舒湄只能束手就擒,被带到了军营之中,到了里面舒湄就意识到不对劲了,这些人说的都是南方口音,不会是嘉靖王的兵马吧? 这个想法把舒湄吓了一跳,虽然从苏世所说的只言片语中,也能隐约猜到嘉靖王要谋反,可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难不成京城里已经乱到了这种地步? 再说另一边,嘉靖王府撤离京城的动作十分迅速,就连织云都已经在暗中转移了出去,苏世因为刚刚回京,对于京城的情况并不清楚,一时不查让他们连南宫的太上皇都给劫走了,这就让情况变得复杂起来。 苏世接手了影密卫,将计就计“逼宫”过后轻易就能接管禁卫军,五城兵马司本就是他的人,在京郊还有三千玄铁营,稳守京城原本是不成问题,但是舒停云曾经任过天子近侍,谁知道禁卫军中有没有他们的人? 而嘉靖王是从南阳回京“认罪”的,又暗中调动了多少兵力? 苏世的主要威望都在西北,要赶回来时间也远远不够,也就是说,如今的苏世若是和嘉靖王硬磕,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而更糟心的事是……舒湄要回来了!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若是舒湄碰上了京城之外的叛军,该如何脱身? 苏世派了人按照温眠所说的路线一路前往寻找,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京郊又闹上了匪患,舒湄要一个人穿过这样的路线回京,这几乎让苏世坐立难安。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苏世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褚家也失踪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褚家即便是敌人,留在京城里做内奸也比直接离开要好,一家人一起闹失踪简直就是在不打自招,而更加诡异的是,苏世竟没有收到褚子桑的任何一条消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这种不在掌控之中,总是叫人难以接受。 …… 大概是见舒湄虽然形容狼狈,但气质的确不像是寻常小民,她被直接带到了王帐中,这样一来最痛苦的事情发生了——她见到了舒停云! 马甲一秒钟掉光! 舒湄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客气地打招呼:“世子?” 舒湄诈死脱身,顺带给嘉靖王府下了一个套,那一段日子嘉靖王府可谓是步履维艰,舒停云在这个时候看见她,哪里能有什么好脸色,一挥手就要处死舒湄,这个时候一个女子推着轮椅走了进来,看见舒湄的时候明显也十分震惊:“舒湄?!你竟然没死?” 进来的两个人舒湄也都认识,一个是织云,轮椅上的是当初陆番让她救的人,舒湄何等心性,在这个地方见到他,瞬间就能推理出前因后果,昌泰十三年太上皇余党发动了永定之变,只可惜最后以失败告终,而看现在这个架势,大概是想再来一次。 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织云对舒湄就怀着最大的恶意。 舒湄借着自己的身份能够肆无忌惮地与成王殿下来往,而她这个真正的郡主却只能躲在这样的阴暗角落里偷偷瞥一眼苏世,如此明显的落差最是容易激起人心中的阴暗面,织云双手死死地攥着,不敢让别人发现一点异样,实则心里都已经快憋出了血来。 如今舒湄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还是以阶下囚的身份,她怎么可能放过她?反手就抽出了腰间的鞭子,她自小养在沈太后膝下,也是有点三脚猫的功夫的,这么一鞭子下去普通人也受不了,舒湄只觉得身上火辣辣地疼,好悬才忍住了没惨叫出声。 她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身体细微的颤抖着,却还是咬牙道:“从前不知郡主身份,有所得罪之处还望郡主见谅了,我现在就是个没身份的平民,无意卷入诸位之中,不知郡主能否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 放她一马那是不可能的,织云自顾自地就将她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全部归咎于舒湄,并且想要万倍地从她身上讨回来,抬手就又是一鞭子,这个时候苏晁舒却说话了:“住手,让我和这位公子单独呆会儿。” 织云不甘心,可舒停云却拖着她直接离开了,营帐里只剩下舒湄和苏晁舒两个人,舒湄勉强裂开嘴笑:“陛下,咱们又见面了啊。” 苏晁舒这些年来受尽磨难,精气都被掏空了,对舒湄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随后拿了把匕首将绑着舒湄的绳子割断了,他说道:“让公子受委屈了。” 舒湄一时间拿捏不定这男人是敌是友,按理说自己虽然救过他一命,但在那种情况下,正常人大概是不会感谢她的。 没想到苏晁舒却说:“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人在屋檐下,舒湄哪里能说不呢?于是她只能答应,并且被迫听了一场惊天秘闻。 第三百零二章盛世 和苏晁舒达成了暗中的交易,舒湄也在他的帮助下逃离了嘉靖王的驻军,她怀里装着一封密信,舒湄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肩膀上所挑着的究竟是怎样的重担。 然而命运像是开了个玩笑似的,扎推地往她面前凑,舒湄一路往京城而去的路上,又碰见了一个熟人,还是个身受重伤的熟人——陆番。 赈灾一路上,舒湄对陆番的印象有所改观,不论他是为了完成任务也好,为了些别的目的也罢,那些百姓的性命也的确是他救下的,他作为大炎朝最锋利的利刃,或许做事手段略过极端,却不得不承认是他保证了大炎大部分百姓的利益。 而陆番身为锦衣卫的首领,身负重伤、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怎么着舒湄也得伸出手去——他可能是现在的舒湄获得情报的唯一渠道了。 只可惜此时的陆番已经奄奄一息,他在看见舒湄的时候眼里明显亮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舒湄没注意到这些,在简陋的条件下试图为他包扎。 全程陆番一句话也没说,闭着眼睛都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嘴角一直都是微微扬着的,等到舒湄给他包了个七七八八才终于开了口:“别弄了,浪费时间。” 舒湄:“……” 作为一个大夫,她还是有必要实话实说的:“若是有药,说不定能活。” 这时候陆番抛出一个实际性问题:“药呢?” 舒湄:“……没有。” “呵呵……”陆番的心情似乎是真的不错,笑声里都没了往日的冰冷,他握住舒湄的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舒湄竟然一时挣不开,他说:“别动,我和你说些重要的事。” 舒湄权衡了一下,任由他去了,这才听见陆番说道:“昌泰五年,京城里闹了匪患,嘉靖王也是那一年回的京,在那个时候用你掉包了织云,你的身世……你不是一个孤女,你是陈家没死的那个孩子,咳……你叫陈书存,是方唐和陈冶的女儿。” “……” 相处了许久的先生,竟然会是她的亲生母亲,这个消息的确够震撼,舒湄一时间却只是觉得无话可说,相比于她那没什么卵用的身世,舒湄更在意的是京城中的形式,如果不是现在情况紧急,陆番又眼看着就要死了,舒湄应该是很有兴趣表示一下自己的震惊和不知所措的。 陆番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他不知是没有接收到舒湄的信息还是觉得舒湄的反应在意料之中,握着舒湄的手更紧了,断断续续地说:“你可以……用这个身份,往西走,快马赶上三天就能遇上山西军,那是方唐的旧部,去搬……救兵,可解京城之困。” 乍一听没什么毛病实则漏洞百出的建议让舒湄皱起了眉头,陆番像是知道她的疑惑似的说:“京城已经被困了,没人能离开,我……苏世因为抓不我,怕我离开京城无法控制,下的是‘死活不论’的命令,总之,你若是想救你的小相好,就照我说的做。” 舒湄从来不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样的话,但这一刻却很想相信陆番一次,她的手动了动,问:“你能坚持到我回来吗?” “咳……你先走吧,我这条命,没有送在那条烟花巷里,就已经很好了。” 舒湄:“如果我能活着回到京城,会把芸娘赎出来的,虽然你可能并不愿意,但是我会的。” “呵呵呵……你愿意费这个心,那就多谢了。” …… 苏世不是出生在和平年代的小白鸽,他自身就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即便是被围困,也不可能坐以待毙,拟定了计划后便决定突袭,这日子时,苏世带着一千玄铁骑突袭了京城不远处的驻军,战争瞬间爆发。 虽然苏世的兵力略占下风,但奈何玄铁营乃是精英中的精英,一时间战况竟是绞着不分上下,舒停云跟在舒旼身后指挥作战,凭借着兵力压制想要包抄苏世的后路,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路兵马从后方突然杀出来,嘉靖王这边顿时乱了阵脚,苏世趁机和山西军合流,前后夹击,大败嘉靖王。 这是一场绝对的胜利,原本绝望的守城军队欢呼雀跃地迎接他们的援军,方唐得知是山西总督前来,亲自来迎接,于是便得知了舒湄的消息。 听说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人竟是早已“死去”多时的“假郡主”,众人纷纷表示了震惊,可紧接着山西总督抖出来的消息就更加震撼了,谁都没有想过舒湄竟然会是方唐的女儿。 在这些人说话的时候,苏世却在听见舒湄的名字时就离开了,他独自来到舒湄的房前,为了搬救兵,舒湄终于病倒了,她双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地坐在床上,看见苏世的时候下意识地就笑了出来,下一刻却被苏世紧紧地抱住。 舒湄心中情绪同样激动,她从没有想过会经历这样的一场与生死擦肩的离别,回抱住苏世说:“我回来了。” 苏世一言不发,只是用坚定的动作表达着自己的心情,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放开舒湄,说话的时候嗓子有些哑:“我一会儿再来看你。” 舒湄:“?!” 怎么分开几个月,她突然就看不明白苏世在想些什么了呢?舒湄一把拉住他,说:“我不嫌你脏。” 苏世刚从站场上下来,满身的风沙血气,舒湄见他转过身来,又补充道:“别走,我想你了。” 苏世:“……” 任是谁否无法抗拒舒湄的撒娇,他再也顾不上许多,在舒湄身边坐下,正准备说话,就见舒湄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个皱巴巴的信封交给他,说道:“这是嘉靖王的军事布防图,昀卿画的,你知道他的身世了么?” “嗯,真正的福王。” 就如同舒湄和织云之间的关系,褚子桑当年也被调换了出来,成了褚唯扬的私生子,这也就是为什么褚唯扬绝不同意他参加科举、为什么舒停云偏偏要交好褚家。 当然,褚子桑也是被“绑走”后才知道自己的身世的,他属于“黄袍加身”,巧的是,太上皇在南宫被折磨了十几年,就连活下去都觉得无味,更不要说什么皇位了,这父子二人,既是舒旼的“主子”,也是他的“人质”,毕竟没了皇室血脉,他的举兵就不能算是勤王,而只能算是造反了。 如今的大炎朝国泰民安,他这造反师出无名,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只可惜这父子二人哪个都不和他一条心,坚持了十几年的东西人家根本就不在意,反手就将他们给买了,这其中的关系也是够心酸曲折了。 苏世并不知道前世他驾崩后,褚子桑造反的事,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太上皇一党的隐患一直都存在,只不过在前世他登基时尚未爆发,直到他驾崩,苏霈还是个小崽子,他们觉得时机成熟,于是找上了褚子桑这位沧海遗珠。 而这一世阴差阳错之下,矛盾提前爆发,正好一次性端了! 苏世对褚子桑有一种仿佛天生的信任,他和舒湄随意说了几句话,也得知了舒湄离开后这段堪称奇遇的经历,他也没有想到舒湄真正的身份竟然会是方唐的孩子,正想说些什么,房门便被推开了,来的是方唐和陈冶,苏世便知情知趣地先行离开,给他们单独的空间。 有了山西的援军和嘉靖王的军事布防图,接下来的战争毫无悬念,嘉靖王节节溃败,解决了京城的危机后,苏世才正式登基称帝,舒湄正式回到了陈家认祖归宗。 而舒湄既然选择了回来,自然是决定了要和苏世好好在一起的,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同时举行,盛况空前,举国同乐。 苏世和舒湄商量过,封陈蘩的孩子为太子,将他接进宫中养育,这个决定虽然大大出乎了群臣的意料,可若是严格来说,苏霈又的确是名正言顺,于是此事便没什么争议地过去了,陈蘩倒是离了宫,她现如今的身份留在宫中难免会有流言蜚语,便自请出家,为国祈福去了。 大炎朝在苏世的治理之下国泰民安,没几年就彻底清缴了嘉靖王余孽,苏晁舒也过世了,唯一遗憾的是没能找到褚子桑的踪迹,苏世请了褚弼之入内阁,袁秉钧则接替褚唯扬成了督查院最讨厌的人,柯彦子承父业…… 几乎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归宿,这个朝代经历了多少战火纷扰,终于拔尽痈疮,在漫长的历史中挣出了一丝光亮,照着星空之下携手同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