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误[刑侦]》 第1章 《谬误[刑侦]》作者:林既爔【完结】 文案: 今年26岁的刑警张怀予,被认为可靠,开朗,能力强,不像是孑然一身的样子。 他童年无依,被父亲的好友收养,哥哥给了他无尽的温柔和关怀,养父给了他家庭的庇护。 可是,十年前,因为他的叛逆任性,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哥哥,随后,养父也悲痛去世。 这是他半生的阴影。 在新加入省里来的奇怪专案组的第一天,他看到组员档案中,有一张他日思夜想,十年不忘的面孔——他已经死去的哥哥,周钦和。 震惊,茫然,激动的热血冲上头顶,又被理智瞬间浇灭。 死而复生,如何可能? 但他有一种诡异的直觉,让他自欺欺人地想要相信,组里的这位法医周平,就是他复活的哥哥周钦和。 可是,记忆中的哥哥,温和,敏锐,富有耐心,令人如沐春风; 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冷漠,无心,嘴毒,令人望而生畏。 复活以后性情大变,也不是不可能吧? 他想尽办法把人拐进自己家里,直截了当地进行发问: “您是我哥周钦和吗?对了,他胸口应该会有道伤,我能看看您没有没有吗?” …… 但他好像真的不是。 但周平的目光,好像真的悄悄落在了他的身上。 怪奇的案子依然层出不穷,死者的头颅瞬间消失,舞台的幽灵与明牌的凶手一同杀人,dna完全相同、死去两次的死者…… 这个世界,似乎真有几分离奇。 他们寻找被忽视的物证,替死去的人发声,解开一重又一重看似不可能的谜题,逐渐接近这个世界的—— 等下,dna完全相同的,死去两次的死者? 或许他们早就接近了案件的真相,而这案件背后的真相,似乎真的指向了当初最荒谬的猜想—— “死者复生”。 攻:历经苦难但正(常)得发邪,能力全面但恋爱脑 受:看似冷漠,浪漫过敏实则无心但长嘴,擅打直球 说明: 1.以案件、剧情为主,感情线占比相对较少; 2.世界观设定存在一定未证实的科学猜想,但破案本身与科学猜想无关; 2.行文风格偏轻松,刑侦方面相关内容不专业,主要为呈现情节; 3.地域、案件、社会背景均架空,无现实参考; 4.红方无黑,黑方不洗白; 5.存在副cp(年觉明 李澈),占有一定篇幅,为推进剧情; 6.he。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都市 天作之合 悬疑推理 正剧 he 主角:张怀予 周平 配角:李澈年 觉明 一句话简介:过往已往,将来未来,谬误无误。 立意:过往已往,将来未来,能够把握的唯有当下。 第1章 初见1 “你信不信,死者复生这件事?” 二月二十七日晚,张怀予在自己家里的单人床上辗转反侧,思虑再三,出于他不多的人情世故与情商的考量,他打开了一个活人的聊天框,发了一句就算没头没尾没有逻辑也不会轻易被当做傻子来应付的问句。 没有回复。 “我是说认真的。” 他补了一句。 这次回复得很快。 “发句语音,确认一下你不是被夺舍了。” 还是活人有思考,思维虽然跳脱了些,但是竟然试图在对于一个荒谬的问句进行曲线救国一般地求证。 他赶忙发去了语音。 “我是认真的。你想,‘特长者’一直在接二连三地被发现,那么个把死人复活了是不是进化的一种可能性?” 令他惊喜的是,这回,对面回了一个字。 “是。” 果然,人会妥协,那些该死的ai不会。 “明天上班路上细聊。” * 结束了对话,张怀予仍然睡不着。 他今天接下来一个任务,他的队长点名推荐他进了省里下来的一个专案组,专案组为一桩颇为“离奇”的连环杀人案而来。案子就发生在l市,其中一件他自己作为刑侦支队的一员,还亲自参与过。但是这个案件不到半日破案,他当时还因为快速锁定嫌疑人所在地而立下了汗马功劳。 只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一件抢劫杀人案有什么十分“离奇”的,以至于还要成立专案组。 专案组来l市挑人进组协助,说是需要经验丰富能力强的,这就相当于点名他们的队长陈宁先生了。不过陈队真到挑人的时候,先以家事推辞,随后火速推荐了张怀予,为此陈队还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推荐信给侯局: “这是我带出来的兵,可当驴用。” 力透纸背,措辞精妙,彰显了他的年龄与阅历。张怀予得以在半日内通过审核成功进组也是理所当然的,一来他确实有能力,二来听说这位传说中的组长喜欢驴。 侯局的声音犹在耳侧:“这是对你的信任,好好历练历练,对你的履历会很有帮助。对了,多卖力,争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向局长保证完成任务的时候有多么坚决果毅,下一秒,他不经意看到侯局桌面上的资料时,那因震惊而导致的脸色就有多灰白。 “专案组其他成员明天就会来到l市,当然你的任命马上也下来。小张,你是……” 侯局看到了他的脸色,顺着他的目光又看到了桌上的资料,“你是有什么疑虑?” “不,没有,请领导放心。” 疑虑可太大了。张怀予把牙咬的发酸,他一路让腿凭着本能走,才勉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时仍然全身发凉,一时间冒出来的念头却又让他热血从脚底直冲脑门,激得全身一颤。这惹得路过正要下班的警员同事关心地问他刚从侯局那里回来是不是被训了,劝他别放在心上。 他思虑再三,将那张仅看了一眼的照片在心里反复揣摩,又在眼前反复播放,冒出了无数念头,但无人倾诉,无法讨论,问遍了那些该死的ai也得不到半句近人情的回复。终于他在躺在家里并不宽阔的床上时,打开了一个活人的聊天框,试着问了一句: “你信不信,死者复生这件事?” 这谁能信呢? 对面这位尹思,是他曾经的高中学妹,现在局里行政部门的同事,此时连他是张怀予都不信。 可他的猜想真的没有道理吗:如果依然在不断被发现的特长者现象被视作人类进化的一种历程,那么死去的人复活会不会是进化在摁下加速键? 当希望死灰复燃时,再离奇的天方夜谭也会被试图强行找出科学依据。 所以,张怀予想,完全相同的容貌,将近十年的时间,那份资料上的人,会是你吗? 周钦和? * 雨夜,曲折狭长的巷道,苔藓的腥气混着泥水的腐朽气味,像天然的无形裹布,让人喘不上气。 他拨开鬼影一样的人群,跌在狰狞的漆黑地面上,地面积了的水刺骨寒冷,湿滑黏腻,反不出一丝光,这让他分不清是雨水或是血水。他跌跌撞撞,在地面上膝行向前,这段路的终点是一具名为周钦和的死去的躯壳,雨水正带走那具身体最后的温度。 张怀予醒了。他瞪大了双眼。窗外雨声嘈嘈切切,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他觉得有些冷了,摸了摸额头却有些热,一量体温三十八度。 于是他爬起来,摸了一片床头的退烧药,直接咽了,又重新躺回床上。 还说呢,难怪下午全身发凉又头脑发热的,原来只是快发烧了呀,好险,还以为是看到希望复活了呢。 张怀予在黑暗中又一次睁大双眼。 等下,好像真的看到了。 * “你,昨晚,通宵了?” 尹思打开车门,一眼看了看前边的张怀予,脚退了出去,瞄了一眼车牌号,又回来,系上了安全带。 “没有,发烧了。” “哦!”难怪烧糊涂了给自己发些奇思妙想。 “所以,你也相信吧,死者复生这件事?” 这件事还没翻篇? “展开说说?就是昨天侯局说过的那件大事吧?什么意思,离奇大案?然后被害人复活了?哪个阶段复活的,在解剖台上还是停尸房里?” “不是。” “那是凶手复活了,从哪里爬出来了?” “是专案组。” “啊?” “的组员。我看到了照片,那个组员很像我哥。你知道的,我哥十年前遇害,案子现在还没破。” 长久的沉默,配合上红灯,每一秒都显得特别漫长。 漫长得张怀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尹思。 那张精致伪素颜妆的脸上,如何哄哄这个傻子的悲天悯人与如何骂醒这个抽风蠢货的刻薄寡情正激烈地天人交锋。 他叹了口气:“你果然还是不信。” 第2章 偃旗息鼓,鸣金收兵,尹思达成了与自己的和解:“对,我不信,谁爱信谁信。” 张怀予刚停好了车,尹思一声招呼没打就往行政楼方向走了,生怕再来一句接不住的话掉地上稀碎。张怀予倒也不在意,从停车场上去,还没进大门,迎面先见到了自己的队长——陈宁。 “来了啊小张。” “陈队,这么早出去是……” “不早,来了就走吧。” “走?” 陈宁没让他多问,招呼他直接跟上就是。 到了车上,张怀予才得知,专案组的成员确实已经到了,但是人家没有闲着,组长带头,直接去了现场。 “现场?进度这么快吗?” “对,‘翠花’找到了。” “翠花”他知道,昨天早上也听了一耳朵。听到时,他以自己在派出所的工作经验判断,这个哭着诉说“翠花”不见一晚上了,求求你们帮忙找到“翠花”的中年妇女,应该在寻找她走失的爱猫。 因此他当时没有过多关注,这也不是他直接出警的任务,于是继续步向档案室。 但是中年妇女有口音,而崔华也并非是个猫而是个人。 当天傍晚,民警找到了崔华和案发现场,消息内部封锁,陈队接手了案件,立刻向省里来的人打了报告,很快确认并案。凌晨四点,专案组直接传来消息,称此刻已经在案发现场。 “可昨晚下雨了啊。”张怀予自言自语地呢喃。 “对,就是因为下雨。”陈宁认可地看了他一眼。“你很敏锐。现场在郊外,一个废弃工厂。虽然我们已经对现场做了些保护,但下雨多多少少都会有影响,于是专案组的人连夜去了。” 所以要真进了专案组那简直不是人能干的活。陈宁依然为自己的一些机敏的前瞻能力而自喜。只是昨晚张怀予的任命还没最终传过来,他还是得忙了半个晚上去跟进案件,这令他这把“老骨头”有些吃不消了。 “现在你这任命也下来了,去现场不能去迟了。”陈宁眉头紧皱,目光深邃,“好在我们昨天做过初步勘察,大部分有效信息是记录下来了。” * 车程约三十五分钟。虽说算是郊外,但附近约十分钟步程的位置也有生活圈,甚至还有地铁站。 工厂是大概三年前废弃不用的。一来有城市开发计划,二来因为一场经济变革的冲击,工厂经营不善,便人去楼空了。目前建筑半新不旧,少有人来。能这么快发现崔华的尸体也很巧合,昨日下午附近居民楼有人白日见黑烟,担心是废弃工厂里面有电路问题引发火灾,于是报了火警。 消防队来了,结果先见到了命案现场,赶忙又报了案,随后去做好了本职工作,找到了废弃工厂三楼杂货间里烧得黢黑的老旧电路,解决了隐患,然后回头悄悄围观看了回热闹。 这确实是巧,若是那电路再晚坏一天,黑烟被夜雨浇灭,尸首被雨水浸泡,那么数日之后,此地的场景,不知是否才是凶手所喜闻乐见的。 张怀予站在标记了尸体原先所在位置的标志线的后方,抬头看着眼前这堵灰色斑驳的墙。墙上暗红的符号在灰色的墙体上蜿蜒,传递着令人费解的符号: 无穷。 数学里面的无穷符号。他很想解读一下,说这个符号可能表达了凶手无穷无尽的恨意,并暗示案件尚未终结永无止境。 但他来不及解读,旁边的陈宁忽然发表了锐评:“哎您好您好!我就是l市刑侦支队队长陈宁,您放心,我们昨天现场的保护工作做得是到位的,您就是专案组组长吧?现场的照片和视频资料……” “我不是。”从墙后转出来的人连连摆手,甩头,似乎“组长”是什么压迫专制急于摆脱的头衔一样,“陈队,你是要找组长是吧?那边,墙后边。” 陈宁绕到墙后边去了,张怀予像是想起了些什么,看了看眼前的人,又环顾一周,随后想跟到墙后边,却滞住了脚步,像是近乡情更怯。 “哥们,”这位“我不是组长”反而凑上来,虽说制服笔挺眉目硬朗,身型显示出一些北方人的高大匀称,但这气质上看着,总觉得有些与这身警服别扭的不相称,“怎么不跟过去,你不去见一见组长?” “那个,我是l市刑侦支队的张怀予,这回加入专案组协助工作。我想组长总会见到的,现在不妨再仔细勘察一下现场。” “哦!是驴……是你小子!”此人向他伸出手,“我算是副组长,年觉明。看出来了,小伙子很有干劲。听说你是这里的青年才俊,应该是我们组长会喜欢的那种年轻人。” 张怀予连忙打听:“那么组长他是……” “是工作狂。”年觉明笑得咬牙切齿。“不分昼夜的狂。昨晚刚下雨,那家伙,哗地爬起来,凌晨啊那会儿可是。我也得半夜爬起来给他开车直接过来。你看,到了这儿,雨也停了,不知道图什么。” “那么他……” “他不近人情得很!他定几点钟就是几点钟。你小子最好有心理准备,进了咱这个组,就不用想着按时下班这种事,这叫二十四小时弹性工作制。” “所以他……” “所以老子到现在觉也没得睡,现在遛了三圈了也不知道看点啥。这折腾个什么劲?晚个三个小时来看现场又什么区别?而且这组里还有老子在,也犯不着……” 张怀予实在忍不住,选择打断:“副组长,所以组长他刚才起就站在你后边了。” “哦。” 第2章 初见2 “你好,李澈,专案组组长。” “您好您好,我是这个,就是l市这边加入专案组协助的,张怀予。”今天的第二次与人握手,张怀予有些战战兢兢,眼前的这位传说中的组长,略有些耳闻的“神探”,倒不是那种面目可怖的年过半百的符合一些刻板印象的所谓“神探”。或者说完全相反,李澈看起来也就三十左右,有些板正的秀气,若要说的话更像是坐办公室的公务员,只是在l市这样偏南方的城市,身高上有些优势,看着似乎跟刚才那位副组长差不多。 这份战战兢兢之感,主要是对方无形中散发出来的气势太压人了些——但应该不是针对他,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带他也有些如履薄冰。像年觉明那样有几分痞气的人,此时也滚去研究“这个无穷可太无穷了”,他不得已觉得自己理应立刻找些事情做,连忙问:“还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我这边的工作基本上已经收尾了。你刚到现场没多久,再仔细了解一下现场吧。” “好的,我这就去。” * 现场的这座废弃工厂分成东侧与西侧两栋建筑,成掎角之势。看结构两栋均有四层楼高,层高大约在四米左右,之前是个小型的轻工业产品加工厂。荒废三年,如今看来是“南北通透”,工厂中设备全无,大抵只剩下承重墙了。张怀予顺着楼梯走上二楼,从栏杆处向下望,可以看到死者所在的位置。 很自然的,他选择立刻抬头,因为从死者所在的位置来看,坠亡的猜想是自然而然的,而二楼此处的栏杆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于是可以推测死者也许从更高处坠落。抬头时他看到工厂顶层的楼板边缘有明显的破损痕迹,弯折的钢筋裸露在外。 至于从破损的楼板落下来的碎石粉尘,大概只能从现场照片去探知形状了。顺着“z型”迂回的楼梯继续往上走,到了四楼,却不能直接步上最顶层的楼板,通往天台的楼梯在另一侧。走到顶层楼板边缘破损处,张怀予大致上也明白了李澈能这么快进行收尾工作的原因。 楼板的水泥有新鲜的断裂痕迹,颜色发白,尽管雨水冲刷过,还是能看到尖锐的角度。而裸露在外的钢筋,明明不久前应当是被混凝土保护在内的,却显现出被锈蚀的模样——大约是有人动过手脚了。 从顶楼下来,回到三楼时,张怀予回头看向三楼楼梯边缘的角落房间,那边是消防处理过的“起火点”,从这里看过去都能看到墙面的黢黑。 “看完了没有?张怀予是吧?准备回去了!” 是刚才那位副组长年觉明在楼下扯着嗓子喊。 “马上下来。” “你们的现场保护工作做得不错。”才一下楼,张怀予就听到了来自组长的一声夸赞,这让他连连点头应和:“刚才我看了一下顶楼楼板,痕迹比较明显。我想断裂的水泥碎石照片和样本应该都有保留,没有受到雨水污染。” “嗯,我已经确认过了。先回去吧。” “哎,好。” “对了。”李澈忽然叫住他。张怀予当即站定回头,却看见李澈神色十分严肃认真:“还是会有下班的时候的。” “……哦。” 上了返程的车,张怀予斟酌数分钟,终于忍不住发问: “组长,咱们组里,应该还有其他人吧?” 第3章 毕竟,还没有见到那份资料上的…… “有啊,”正在开车的年觉明回了话,“还有两个人,他们先回去了。” “先——回去?”这听着不太像组长的风格啊。 “嗯,先回局里。博士说他有一个猜想,赶回去先看看运回法医室的尸体。菲菲开车送他。” “那绝对属于疲劳驾驶我跟你讲……”年觉明感受到了身边的眼神,撤回了一个锐评。 “博士是……” 张怀予的心开始狂跳,似乎有真相在向他狂奔而来。他莫名感觉有些紧张,又生怕听到回答,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回答将会判决他可笑的猜想。 “周平博士。他去年才从国外留学回来,是组里的法医。他刚回国参加法医工作时就协助破过好几个案子,很有能力。” 没有一个信息对得上,很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张怀予自嘲地笑了笑。也对,不然自己还想听到什么?哦,周平博士,浅死了个十年,去年刚复活? * 回到市局以后免不了走了些场面和寒暄。结束以后,张怀予倒是见到了那位“菲菲”——金菲。与想象中不大一样,这是个很“正常”的小姑娘,至少比刚才那两位正常。这位女警留着干练齐整的短发,个子不算高,虽说脸圆眼睛也大,看着年龄小,不过让人莫名觉得应该挺能打。刚见面时她正独守新清理出来的专案组办公室打盹,被开门声惊了一个起立,随后报告说博士还在法医室那边还没回来。 原本以为能直面真容的,张怀予有些遗憾。但是刚死了的心又悬了起来。目前还没有见到那位周平博士,不知道他真人看起来是不是真的那么像周钦和,当然没有那么快见到真人也好,相当于给他可笑的猜想再次判了一个缓刑。 “好,先整理一下资料,需要给刚来的l市的张怀予同志,小张,共享一下我们已有的信息。” 李澈把资料袋往桌子一拍。 “我去烧个水。”年觉明刚沾椅子的屁股立刻“腾”地起来。 “我哥刚送来的,大家分一下填一下肚子。”金菲派发起了一些盒装食品,打开看了是些精致的糕点。 “行,您说我记,补一下课。”张怀予掏出了电脑。 “哎你小子,没看出来。电脑打哪儿掏出来的?给哥再演示演示?”烧水去的年觉明重新探回半个身子。 “这一案的情况,看过现场以后大概已经有个轮廓了。我们等周平博士那边检验确认结束以后再一同分析。我先将前两案的一些细节情况跟小张说明一下。” “你有什么见解。”李澈将资料信息展示完毕,问半晌无言的张怀予。 “呃,让我理一理。”张怀予深吸一口气。 这第一个案子他算是略有耳闻。这本质上是一起交通事故,一方当场死亡,一方重伤送往医院急救。比较幸运的是,正在警方当做交通事故进行处理的时候,一位打算返回h市路过并因此被堵在桥上的神探——当然就是这位李澈组长,根据现场的道路情况,车辙痕迹,散落零件,直截了当地指出肇事者是蓄意谋杀而非简单的意外事故。事件上升刑事案件以后,半天时间,已经证据齐全,而肇事者也在医院因为伤重不治身亡。 这第二个案子他亲身经历。当街抢劫杀人在l市可算是恶性案件了。收到周围群众报警以后,作为刑侦支队的一员,张怀予第一时间赶往了现场。他通过现场勘察,并且结合周边道路的监控,很快判断出了抢劫杀人逃跑的嫌疑人的逃跑方向,封锁城南的市场以后,很快找到了嫌疑人和凶器。案子当日发生当日告破,任谁听了都要给他们市局发面锦旗。 “这两个案子,”张怀予艰难发问,“都是,激情杀人?” 一个双方积怨已深加上路怒症,一个抢劫杀人杀到前女友。 “从性质上来说,确实。” “然后,凶手都已经抓到了。” “从结果上来说,没错。” “所以,这两个案子都破了是吧。” “从办案环节上看可以这么说。” “那,”张怀予提问发自真心,他手一撑桌站起来,“两案并案,加上今天的崔华一案,成立专案组的理由,是因为这几个凶案现场都出现了不同形式的无穷符号?” “对啊,不奇怪吗?”金菲瞪大了“不然呢”的圆眼。 “这是不是有些草率,有些,牵强,我是说——”张怀予调出第一案中的“无穷符号”,那是散落在现场的被撞瘪了一半的车子上掉落的“零部件”之一,一个恰好是无穷形状的金属摆件,“这个也算是常见吧,可能是车主的个人品味,所以摆放在车头。”随后他又调出第二案中的“无穷符号”影像,“这个就更加正常了,这是一个奢侈品背包,在凶手身边发现的,上面的logo设计刚好是无穷符号的形状罢了。而且这个背包价格昂贵,凶手抢钱,选择这个有背包的目标也是正常吧。”他得出最终结论,“我不太理解为何并案。” 反倒是今天崔华的案件现场,喷涂在墙上那个无穷符号比较刻意。 “你刚才问了个问题。”李澈跳出了他的提问,“你问凶手是不是都已经抓到了。我稍微修改一下回答,凶手是都找到了,因为凶手都死了。” 张怀予一时语塞,先坐下了。这个抢劫案的凶手确实也死了,他知道的,抓捕时他正在临街封锁凶手退路,听闻追击到这个抢劫犯时,犯人果断用手中的凶器割喉自杀。 “还有一点哦。”金菲伸手拿下一块糕点,“死者都是特长者。” “那两样东西也不是巧合。”烧水回来的年觉明继续补充,“博士在现场看的,摆件不摆件的不好判断,但你想,车祸现场,车头都给撞瘪了,摆在驾驶座前边车头的东西却完好无损?那个包更是刻意又诡异,并不是凶手抢了包揣着过去的,而是有人专门提前扔在凶手自杀的现场。” 这句话让张怀予有些听不懂了。 “我们怀疑,这几个案件背后,有一个神秘的‘第三方’进行策划,故意通过命案形式与媒体报道,试图传达出与特长者、无穷符号相关的信息。” “第三方”,这个命名方法还真是简洁明了得很。 “这其中或许还有个能操纵人心,能引得凶手以性命相搏,或者直接自杀的,真正的杀手:一位‘无穷杀手’。” 反倒是这个杀手的叫法听起来很有“味道”。 张怀予沉默了几秒,还是坚持先就自己听不懂的地方进行提问,“我不懂,什么叫做有人刻意提前扔包,死者的包被刻意扔在凶手自杀的现场是什么意思?” “博士看到了,凶手本来只拿了财物,将包扔在上一个巷道口,然后一直逃跑。但是背包忽然被人取出移动到凶手自杀的现场。按时间和路线算,不可能是凶手折返来取,完全不知道是谁在操作。” 张怀予还是没听懂,什么叫博士看到了,被谁取出,怎么就移动到了现场。他虽然有无数疑问想问,但是他还是选择了点头:“既然博士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 嗯?一时之间,其余三人心中冒出了程度不同的问号。 那我们组长这么说难道就没有道理吗?年觉明想。 他已经见过周平博士了什么时候的事?金菲想。 周平说的话与有他的道理之间的逻辑关联是如何建立的?李澈想。 “等一下!”张怀予忽然提问,“不是说博士是组里的法医吗?他跟你们出现场也就算了,他还跟你们追捕抢劫犯?” “啊那也不算追捕吧,而且他也算是痕检一类的吧属于是……”年觉明欲言又止,然后看了一眼李澈。 但李澈很果断,他就着新烧的水泡了茶,此时水温正好。 “因为博士,他也是特长者。” 第3章 初见3 特长者现象,出现距今已有约八年到九年。但具体首个特长者出现的时间已不可考。当特长者现象大批量显现时,诸如天灾论、末世论、进化论……各种相关理论层出不穷,相关研究更是如日中天。 其研究最为鼎盛时,还出现了业务范围跨国的特长者训练营,该训练营声称能培养出特定功能特定方向的特长者,于是一时风靡,追随者众。最终此训练营被证实仅为庞氏骗局新形式。 经过约五年时间的研究,特长者的热度逐渐散去。人们逐渐发现并确认,这些一夜之间产生某种特殊能力的人往往都伴随着相应的“代价”。 譬如之前那件抢劫案,死者的特长是拥有一种常人不可及的“特殊音域”,由此她能唱出普通人无法轻易唱出来的音调,演唱极高难度的歌曲。但相应的,她的“代价”是声带忽然出现闭合不全导致失声,后来做手术矫正,仍不能长时间或高强度演唱,否则一旦声带再度撕裂,可能会彻底失声。 特长者基本都是如此。一种忽如其来的“特长”降临的同时,会产生“代价”失去相关的部分能力,两者通过一种微妙的代偿机制维持着平衡。 第4章 很奇怪精妙的一种现象。犹如命运之手玩弄公平。 所以特长者们,到头来也不过被认为是一些随机的幸运儿或者倒霉鬼罢了。根据特长者所登记的档案资料来看,他们中的很多也不过是忽然能跳得很高或者跑得很快,又或是肺活量突然变得很大,或一觉醒来学会了一种从未听过的语言。他们的存在并未对世界的秩序造成多大的影响。 于是特长者现象,最终在一句句“人类进化又没带上我”的调侃中,仅对高考特长生招生制度造成了一定影响以后,便伏于常态了。 * 张怀予在生活中很少接触特长者。的确,从比例上来说,生活中接触到特长者的概率并不高,只是人情社会兜兜转转,似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认识几个特长者,网上以“我有一个朋友”为开头的离奇特长者故事比比皆是,让人误以为特长者还算常见。 若真要论起来,张怀予在警校时有个朋友是特长者,特长是嗅觉十分灵敏,但是代价是鼻中隔偏曲,鼻塞是常有的事。当时大家往往拿他当警犬使唤,适用范围是提前探测食堂中午吃什么。 但是,周钦和不是特长者。或者说,当年周钦和死时,世界上还没出现特长者现象。 * 真可惜,这个世界总是如此。张怀予合上了电脑。每当他燃起希望时,现实总是浇来一盆又一盆的冷水,力图将他的希望按灭在火苗阶段。 “现在先等一下周平那边的消息吧。出发匆忙,不妨趁现在把自己的事情处理一下。”李澈结束了总结陈词,紧锣密鼓地走了。 年觉明烧了半个上午的水,此时问了一句“泡面不?”就跟了上去。 金菲掏出了一把瓜子,凑到他跟前,“张哥,这里有啥好玩的不?” “好玩的?我……”这触及到了张怀予的知识盲区。他知道十年前这里一切好玩的,此时要他去想起来,就像是回家做客一样顾虑重重。他选择岔开话题:“超市不远,你刚来也要置办一些东西吧?那可以去……” “那不用,我哥都帮我准备好了,啥也不操心,有空我就去找找好玩的——诶好吃的也可以。” “那这样我推个人给你。”张怀予掏出手机,加上了金菲的联系方式,然后把备注为“y尹思(行政7点40车费200)”的名片给金菲,“她也是本地人,懂的比我多。” “行嘞张哥,靠谱,你先忙!” * 十年前的时候到处都是好玩的,而那时候他也有哥,他哥也会准备好一切,啥也不操心。张怀予将椅子挪到窗边,想晒一晒上午十点最好的阳光。 那时候l市最大的游乐园刚建好,他一个未成年人也可以在重型游乐机械上肆意地喊叫;学校后面的小土坡也好玩,稍微规整一点的石子就可以成为宝藏;对面街道如今已经倒闭的商场二楼简陋的电玩城也好玩,粗糙的图案却极具表现力,声色光影混乱迷离,甚至在此时也能冲破记忆来晃他的眼睛。那时周钦和也会找过来,他只需要皱着眉站在那里,那流转的光与色,鼓动人心的声与影就都可以失去吸引力。他会踹一脚机器骂一声影响发挥,然后跟上他哥回去。 甚至家门口的小公园也好玩,垂坠的禾雀花迎风摇曳,老大爷打着太极,聒噪的儿童奔走追逐,年少的他坐在单杠上晃着腿,瞪着双眼与阳光作斗争,然后听着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任由阳光激出的泪水盈润眼眶。 “阿予,”周钦和温和的声音会先撞上他的耳膜,“该回家吃饭了。” 然后总是带着笑意的眼,清丽秀气的面庞,会闯入他的眼眸,挡住部分刺目的阳光。阳光从他的背后探头,光影将他的五官衬得更为柔和,带着记忆所特有的触不可及的朦胧,他看着周钦和薄薄的双唇翕动: “打扰了,请问,专案组的办公室是这里吧?” 泪水溢出眼眸,那张记忆中的脸清晰可见,只是记忆中的声音带着礼貌的疏离。 “哥……” 他迅速抹了一把脸,刚才因泪水镀上的滤镜消失,记忆中的脸却带着从未见过的冷漠神色,这与“温和”或者“柔和”毫不相关。此刻一些疑虑迅速爬上了这份冷漠的眉头,让冰封一般的神色稍微生动了一些,也让张怀予烈火一样熊熊燃起的内心迅速淬了一遍水。 钢铁一般的意志大抵就是这样炼成的。混乱的思绪的间隙里,张怀予甚至想了一些古今中外一般的比喻。 “哥……德巴赫猜想还没有进展吧?” 一片混乱的思绪带着那张死嘴随意说出了一些随机应变的“富有逻辑”的句子,张怀予看着那张刚变得生动一些的脸迅速宕机,变得空洞。 “大概吧,我不是研究数学的。” “抱歉抱歉。为一些人类思想的尖端进展而热泪盈眶。”张怀予迅速从椅子上起来,把椅子方向转了回去,又忽然伸手拉了一半的窗帘,然后选择转过身背对窗户,手机揣进兜里又拿出来,再从右手递到左手,这才伸出右手作握手状: “l市局刑侦支队的张怀予,刚加入专案组。您是——” “周平。组里的法医。”周平礼貌地同他握了一下手,扬起手中的档案袋示意了一下,“有些结果已经确认了,组长让我到办公室稍等。” “组长刚才说过来比较匆忙,先去处理一些个人的事务,应该很快回来了。这里就是办公室,先等一下吧。” “好,谢谢。” 周平点点头,拿着报告在这间虽然宽大但是略显简陋的办公室里看了一圈,认领了一张空桌子,先放下了资料,又看了看满壶的热水,出了办公室的门。 如果说当时在办公桌上资料里那张周平照片的惊鸿一瞥足以使他的希望死灰复燃,此时此刻见到这位周平博士本人,则足以使他的希望涅槃重生并跳一段踢踏舞。 那分明的眉眼,那高挺的鼻梁,那清秀的面容——也就是这两年,ai发展突飞猛进的时候,张怀予就拿仅有的那一两张周钦和的单人照导入过,生成了一些“十年后的人像”,试图缓解一些思念。但是ai不近人情,生成的图片他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直到现在,他看到周平,才知道十年岁月如何在人身上留下痕迹,又如何始终忠于人本身。 姓名对不上,那算什么,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经历对不上那算什么,万一那只不过是我们都记错了;生死算什么,不过是一些不堪一击的物理法则——他一定是周钦和,你看,他甚至也姓周。 张怀予如今有一腔沸腾热血想要倾诉,但竟然一时之间无人可诉。对了,不是还有ai吗,所以他打开了此刻他唯一能及时回应的亲切密友——手机上的ai软件,并发问:“你相信死去的人复活重新回到我身边吗?” “嗯,用户提问……” 哦他忘记点掉“深入思考”标签了。 他将手机反扣在桌面,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手机后壳。 周平推门回来了,手上抱着保温杯,来到水壶边上装满热水,回到他认领的干净桌子处,重新翻阅起资料。 张怀予又将手机翻回来,ai的回复明晃晃的,闪人眼睛。 “我不能相信。” 啧。他闭眼叹气。ai果然不近人情。 * 李澈是赶回来的,因为听说周平的结果与相关资料全都整理好了。年觉明倒是不烧水了,率先抢过了周平递过来的资料翻看了起来。金菲冲他招呼:“张哥,赶紧过来坐。” 他拎着电脑坐过去,一落座,先悄悄看了几眼左边的周平。 “本案的死者崔华,年龄24岁,在l大学,本科大四,电子商务专业。作为特长者,他的特长是什么?”李澈没能等到资料回到他的手上,但他好像习惯了,只是用杯盖撇了一下杯中水面上的茶叶沫,开口问。 “他——”年觉明一蹙眉,眼睛依然紧盯着资料,试图用语言总结,仅仅犹豫了三秒,便果断得出结论:“他腿特长。” 张怀予猝不及防,差点把旁边周平放在桌上的保温杯撞跌下去,他连忙上手帮忙稳住。 不是,这破梗现在还在玩吗这破梗? 第4章 又见1 “属实。”周平点头,“死者的特长在尸检中也有所体现。其腿骨较常人而言稍长,且右足距骨与足舟骨出现畸变,死者生前通过矫正手术进行治疗,可以看出手术痕迹。手术后其足部畸形不再影响正常的行走奔跑,但是运动强度受限。” “具体来说,”李澈总算把资料抢了回来,“崔华的运动能力强于常人,在奔跑速度上特为尤甚。根据他在学校参加的社团活动来看,他本人也相当热爱极限运动,只不过因为足部畸形与手术,运动的强度和时间都会受到限制,无法走体育竞技的职业路线。” “他的死因是?” “摔死的。”年觉明迅速抢答。 “啊?”张怀予不解,“意外事故?” 第5章 “准确地说是高坠导致的多发性损伤与急性失血性休克。从尸体的状态上看,死者从约16到20米的高度坠落,呈现非自然坠落姿态,与现场勘察痕迹一致。”周平补充解释。 听着越来越像意外事故了? “对得上。”李澈点头,“我回来后已经看过现场碎石的照片。而且尽管受雨水冲刷影响,在现场看顶层楼板的断裂痕迹也算明显。” “博士,你当时说的猜想指的是?” “一场人为的意外。在现场我看过顶楼楼板的边缘断裂处,从钢筋支架的腐蚀状态来看,有人动过手脚。经过检测,楼板断裂处周围确实受到过含氯酸性溶液腐蚀,是人为倾倒酸性溶液进行持续腐蚀。而死者由于跳跃能力也略强于常人,对自己这一特长非常自信。推测在案发当日,死者从西侧顶楼起跳,成功落到东侧顶楼楼板时,动过手脚的脆弱楼板受外力作用崩塌,死者也因此坠落身亡。” 周平接过李澈看完递回来的尸检报告,继续进行补充说明:“死亡时间为二月二十六日夜间,具体应该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左右。夜间出门,可能是收到紧急联系信息出门,崔华的随身物品却仅有一部手机。他独自来到郊外,甚至没有带家门钥匙,有可能是认为事情能够很快得到解决并回家。此外,在收集到的楼板碎石中,经检测,发现少量荧光剂。案发时间是晚上,动过手脚的楼板上涂有荧光涂料,也就不自觉吸引了死者向这个方向跳跃。” “那么我们的调查方向很明确了。”年觉明一个战术后仰,“了解一下崔华的社会关系,根据现有时间线做个排查,看看有无动机和作案时间,哦对了,还有这里面谁能接触到什么酸性溶液的。” “凶手所用的含氯酸性溶剂,应该是这款工业清洗剂。”周平展示了一张图片。 “就是说,这个也能现场检测分析出来吗?”张怀予诧异,咱们国家的技术水平已经到了这个档次了? “那场电路引发的小型火灾或许也与清洗剂从顶层淌落,渗入楼下的电路发生腐蚀有关。” “但是消防已经来处理过了吧?”所以应该检测不出其中各成分的具体含量? “小子。”年觉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应该能明白我们的意思,法医,黑科技,懂?” “……哦!”张怀予猛猛点头。“博士既然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特长者,很神奇吧? * “我的儿子那么优秀,他怎么会大半夜出门一晚上不回来呢?我马上就来报案了啊!他怎么会到这个地方呢,怎么会忽然就往下跳啊?是不是有天杀的害我的儿子!” 崔华的母亲,陈丽英哭天抢地,中年妇女哭红了眼睛嚎哑了嗓子,情绪有些控制不住。 “抱歉两位警官,我母亲情绪有些激动,所以有情况的话,尽量我来说明吧。”崔华的双胞胎弟弟,崔景,与崔华同在l大学读书,只不过比哥哥还要高一届,目前读研一,读的是让家人看不上眼的哲学。 作为孪生兄弟,看到崔景令人有一种看到崔华尸体在讲话的地狱效果。 “我哥跟我不一样,他很喜欢运动,还喜欢玩跑酷,但是我一点都玩不来。他读本科回家住,反而是我学校里面的事情多,所以我都住在学校宿舍里。所以很抱歉,我也不太清楚他一般跟谁玩,去哪里玩。不过我哥的女朋友好像是一直跟他一起玩跑酷的,好像还是学校的社团认识的。” * “崔华啊,”扎着马尾的女孩名叫朱琪,虽然不算高,但是身形健美有力,运动外套也拦不住她肌肉的力量感,“我们社里还挺出名的。特长者就是好啊,蹦的比我们高,反应比我们快。但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个三分钟的残废。这回摔死了,迟早的事。” “您好像跟这位男友关系并不好啊。” “警官,不用再来找我了,我也不是他女友了,我跟崔华分手半个月了。” “分手了?方便问一下原因吗?” “太方便了。这货自己管不住自己干的破事,却还要管我去什么地方,还敢当街给我脸色想要打我?”朱琪此时恨不得啐上一口。 “然后呢?” “然后?那个烂人打不过我。” 确实。张怀予连连点头。李澈又问,“这么看,崔华与他身边的人关系都不大融洽?” “都只是表面兄弟。社里还有个哥们,特别看不惯他。我刚跟他处的时候,这哥们还来劝过我。好像是他中学吧还是什么的同学,烂人从小就是烂人。” * “崔华是我高中同学。但是也只当了一年的同学。”吴千石穿着他的球衣,如今天气仍有些凉,但他也就在球衣里面套了件长袖,果然是篮球队的,他这一米九以上的身高颇具备辨识度。 “怎么说,后来崔华凭借特长去了特殊招生班?” “他去不了。他的脚做过手术,就高一结束以后去做的,不然路都快走不了了。手术以后休了一年,那他回来就比我们低了一届了,所以只做了一年的同学。但是他回来也去不了体育特殊招生班,因为他那个脚,参加不了长时间的训练。” “听说你看不惯他,跟他关系不好。” 吴千石冷笑一声:“警官,崔华不是什么好人,整个社团里面也不止我看不惯他。他这个人无知自大,说起来又没有什么真的本事,却天天觉得自己是个特长者,拿他那鼻孔看人,觉得要高我们一头。他手术回来以后,我就不算是他同学了。但还有一件事,听说当时还逼退学了一个同班的学生,最后好像是他家里拿钱压下去的,那钱好像还是他爸爸的抚恤金。当时知道的人可不少。” “那个退学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不认识,名字听过,忘了。” * “这个崔华,跟他有过节的人还真不少。”问了一圈,张怀予最终总结。一个狂妄自大,拿着自己的“特长”当做什么特权似的大学生,幼稚又愚蠢。 “虽然多。只是,无论是前女友的过节,还是社团里面跟他有纠纷的同学,似乎都不足以构成杀人动机。”李澈捏了捏太阳穴,“崔景、朱琪、吴千石都是住校学生,他们有舍友作不在场证明。而且近一个月以来,他们并没有持续外出到犯罪现场破坏建筑楼板的行为,更没有当天作案的时间。” “这不是还有一个吗?那个吴千石提到的,高中被逼迫退学的。金菲已经专门去查了。” “嗯,还有周围的监控,调查废弃工厂附近是否有目击者,希望年觉明那边也有发现。如果需要用工业清洗剂达到破坏层板与钢筋的效果,恐怕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让清洁剂得以持续渗透。这么长的时间,存在目击者的可能性很大。” “组长,”张怀予酝酿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出汗,“有件无关的事情,我想冒昧地打听一下,关于周平博士。” “打听什么?” “那个,呃,就是,他的家庭状况什么的。” “家庭状况?”李澈的反问有些破音,他有些费解,打听这个?你高低打听个他的具体特长是什么呢? “啊,对的,就是,好比如说他有没有……”张怀予本来想问“有没有弟弟”,但仔细一想,自己也不是周钦和的亲生弟弟,于是嘴当场拐了个弯,“他有没有父亲?” 从李澈的吸气声中张怀予感受到自己似乎有些不太礼貌,赶忙越描越黑:“我的意思是他父亲还健在吗?” 他感觉并没有起到什么正面的效果,李澈的脸色依然越来越黑。 张怀予赶紧解释:“是这样,博士他很像我哥,不,不只是像,根本就是长得一模一样的那种。我和我哥,我们的父亲在七年前就去世了。” “抱歉。”李澈面上浮现出一丝惭愧之色,“若说起这个,博士的父亲听闻也是早已过世了。怎么,你哥是七年前父亲去世以后出国留学的吗?” “不。”张怀予感觉希望又燃起来一分,“我哥十年前遇害身亡。至今没有找到凶手。” 李澈引以为傲的逻辑接连撞上了好几堵墙,却并没能脱离这个混乱的迷宫,几经周折,最后打了个死结。他终于说:“你要不还是打听一下博士的特长吧。对了,他还有个姐姐。” “啊?”张怀予不解,博士他怎么会还有一个姐姐,但是他从善如流:“那,能打听一下博士的特长是什么吗?” “不能。暂时无可奉告。”李澈面不改色,毫不犹豫。 第5章 又见2 杀死他人与杀死自己,哪个更需要勇气? 决定杀人的时候,侯伟沉默地呆站在他工作的体育馆的角落里,看着那个已经藏在记忆角落里发霉的身影。他觉得世界很不真实。他好像看到这个身影上一秒友善地对着自己笑,又转眼露出獠牙;他好像看见这个身影落在泥泞里半死不活,下一秒又倨傲高台之上。于是有声音在他耳边告诉他:出错了,这一切出错了,这就是世界的谬误,你必须要修正它。 第6章 他刚上高中的时候是进了特殊招生班的。他并不是特长者,但是有着出色的绘画天赋,这也许得益于他沉默的童年,让他可以在画架边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曾经想着,人生按照固定轨迹发展,他能画出想象中的一切,由此他的未来可以拥有他的画里面那样的蓝天。 一个寻常的午后,当那把飞来的锤子准确地砸中他的右手时,他本来是习惯在疼痛中沉默的,然后他在笑声中呆愣抬头,看到始作俑者,那个叫做崔华的人眼中恶劣的嘲弄,听到他刻薄带着笑声的那句“不好意思啊倒霉鬼。” 对的,他想,自己应该确实是生活中的倒霉鬼。 他的右手从此再也拿不稳画笔,听说是跟骨头和韧带受伤有关,但是他听不懂。此后他又回到了自己沉默的躯壳里,再也没有回学校。 他未来的人生里再也没有见过画中的蓝天。 最近这半个多月以来,每次他在夜里,站在废弃工厂顶楼边缘,用一把生锈的锤子反复敲击水泥板,期待着上面细小的裂缝再大一些,让那些气味刺激的液体再渗入得快些的时候,他都在想着,稍侧一步,旁边就是漆黑的深渊,到底自己还是崔华,会先从16米的高度落下去。 此刻侯伟已经在自己租住的公寓的窗边站了整整一个白天,就这样站着,他腿上也不觉得累,只隐约有那种灵魂抽离身体带来的麻木感。他眼睛盯着公寓的门,在思考这个终极的难题。 还是杀死他人更需要勇气,了结自己不过是决定去往另一个世界的一念之间。他花费了数年时间去幻想手刃人生当中的仇人,却可以在一个下午便下定决心拥抱死亡。 说真的死亡好像也不是什么十分可怖的事情。他已经经历过两次。 那一年母亲的身体碎在大货车的车轮之下,残肢是可怖的。那天他首次忽然拥有勇气再次走出家门去看一看蓝天、阳光和马路,送一送出门去雇主家里做临时工的母亲,母亲欣慰的笑容犹在她快速苍老的脸上,但下一瞬,母亲就成了残肢。 他坐在马路边上时没有眼泪。割裂的情感与破碎的画面,让他怀疑世界是否真实,因果是否定律,生死是否诀别。于是残肢也不是可怖的。他重新支配了自己的身体,上前拢了拢母亲残破头颅上凌乱花白的头发,帮她合上双眼。愿她不必再悲伤地注视自己。 此后他为了能活下去,在工地上干过,但是他的手拖了后腿,做不了工地上的重活;后来他找了个体育馆的清洁工作,因为体育馆的负责人认识他母亲。 一个月前父亲的葬礼他也去了。说是葬礼,其实是社区志愿者出于社会公益道德联系的收尸。母亲死后受到的那笔赔偿金,那个被称作父亲的人抢到了手,然后像当年拿到给自己的那笔封口费一样迅速输得精光。此时火化的基础费用,还需要他来掏。 他曾无数次想象杀死这个顶着父亲头衔的人,却没有动手,可能缺少一个人在他耳边说点什么,轻轻地推他一把。而在父亲的“葬礼”上,在火葬场,看着炉中熊熊燃烧的火,他只觉得有些奇怪:里面的火应该是烧得很旺的,他看到周围的空气都抖动变了形,这个距离,隔着铁皮应该能感受到热浪,可他身上却冷得很,好像是自己感官出了问题。 可能是因为他最后看到父亲的遗体时,负责任的殓师为那具内里已经腐烂的躯壳做了一点修复,他看到父亲的嘴角似乎还是微微上扬的,好像是去拥抱美丽新世界。 所以,侯伟想,等下轮到自己拥抱死亡时会看到什么?也许是世界像石子落入平静水面一样逐渐皲裂,裂缝中有个他期待很久的新世界,在那个世界母亲笑着看着她,像一直在那条马路上等着他,等了很久一样。 门被猛然撞开的那一瞬,侯伟笑着向身后的窗户倒去。从八楼落下的时候,他想,真好啊,原来在临死之前,他只想起那个“凶手”那么一秒,那个叫崔华的人,那许多年前落在他手上的一锤,加速了他整个世界的坍塌。 * 张怀予最开始不大理解,为什么两位组长简单对了一下信息以后,就那么风急火燎。 停车场碰的面,扭头又上了车,一路上警笛不拉,二话不说,什么也没通知,然后就加足马力向目的地进发,像是要跟什么赛跑一样。 到了地方,一个留在楼下紧急呼叫120,一个让他立刻跟着上楼,到了门口,年觉明一不敲门二不问话,上脚就是把门踹开。 刚敲定的嫌疑人笑着从窗户处往后倒,从八楼落下。 他们狂奔到窗边,向下看,李澈已经低头俯身,在确认死者的身份,刚刚从车上下来站定的金菲拨打着电话。 有脑袋“啧啧”地从四面八方的窗户探出来,响起几声国骂以后又迅速静默。天色已暗,闪光灯碍眼得很。 他现在有些理解为何并案了。 凶手都找到了——确实不是抓到了。 凶手都自杀了——而不是凶手都死了。 甚至包括第一起车祸中那位送医路上伤重不治的凶手。 亲自体会一次,才能感受到其中诡谲的违和感,阴谋的网迎面扑来,带着一点熟悉的气息,却像蛛丝一样飘忽无法抓住。 凶手——如今也是死者的家中有几瓶用空了的工业清洗剂,有仅用了一点的荧光涂料,有一把沾有现场断裂楼板相同水泥粉末的锤子,还有一封诀别信。信中絮絮叨叨地谈及他的温柔的母亲,恶劣的父亲,以及对这个世界是否真实的怀疑。 这封诀别信写得混乱,逻辑也破碎,像是狂人的呓语,“但证据链却完整,足到了可以结案的程度。”李澈叹了口气。 张怀予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能“结案”的时候所有人都十分压抑,一个谜团的解开织就了一个更大的谜团。他的目光在这狭小的公寓中反复逡巡,最终不自觉地落到了那个身影上。他的脚也鬼使神差地挪到那个身影身边。 “博士,有什么发现吗?” 周平是接了电话以后赶来的,同样来的还有一些痕检勘察人员,带了一套现场勘察的设备。周平来了以后,倒是没有拿取任何工具设备,只是戴上了手套,在公寓中四处查看。 “没有。”周平想也不想。与李澈的紧蹙眉头,年觉明的沉默叹息,金菲的喋喋不休相比,他神色平静,语气冷漠得可怕,像是死去的人与混乱的信都只不过是某种与他不相干的符号一般。“这里连侯伟的生活痕迹都不多,许多生活用品都没有移动过,倒是有堆积的垃圾。大概侯伟为了实施计划,在半个月前才租住过来。这里离他工作的体育馆远,离那个废弃工厂更近。” 他找了很久,才说:“没有找到用于绘制现场墙上那个无穷符号的喷漆瓶一类的东西。” “或许是作案当天,回来路上随便扔了吧。” “先回去吧,这里的收尾工作就交给他们了。”李澈四下看了看,拍了拍仍站在窗边的年觉明,“也忙了一天了,侯局那边也知道,先回去。” 年觉明点点头,转身,却又似乎有些不甘心地晃了晃那单薄的铝合金窗框,“走吧,是真累了。” * 回到局里,把案件做了个简单的汇报,就已经是晚上十点。算算今天这一天,除却路上随意对付的两餐,也就只有上午十点晒的太阳是闲暇的。但张怀予并不觉得累,他倒是觉得一腔热血仍在持续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看着披上风衣的周平,问: “组长,你们刚到l市,住在这边吗?” 李澈看了看他,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旁边的周平,“住在这里。地方安排好了,不远,上午去看过一眼。” “那个,需要我帮忙一起送一下吗?我是l市本地的,比较熟。” 李澈还在思考不就是四个人罢了为什么要送,金菲晃了晃手机,“不用了张哥,我家的司机已经在门口了,车上能坐八个人呢,你住哪,需要我喊司机顺便送你一下不?” “啊,那,那就不用麻烦了。” “组长,”一直沉默的周平忽然开口,“我想回崔华这一案的案发现场再看看。” “回去看什么?”张怀予脱口而出。 “现在?”李澈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空。 “对啊,现在的话,博士你不太方便吧?”年觉明看了看窗外,“没事,大半夜的啥也看不着,明天去看,今天先休息。” “没关系。还是尽早确认为好。侯伟的家中与现场周围,都没有找到绘制无穷符号的喷涂颜料。初步检测分析的结果显示,图案应该晚于崔华的死亡时间画成。还有所谓电路老化引发的小型火灾,我还想再去起火点看一下。” “很重要吗?颜料可能随手处理了吧?” “处理了颜料但是没有处理工业清洗剂空瓶和荧光涂料?”李澈冷不丁地反问。 “哎那组长你怀疑是第三方?” “行,”年觉明转动了一下脖子活动了一下肩颈,“走吧,舍命陪君子。” 第7章 “菲菲,我记得你家的车上有备用电源吧。” “有的组长,放心,等个两分钟,探照的大灯也能安排上,不用搬你车上的。” 照明?张怀予看了眼窗外,那边废弃工厂因为电路老化问题引发了小型火灾,消防也来处理过,现在肯定已经断了电。常备照明设备和移动电源,夜里的时间不方便,又提到探照灯……这么说来,周平博士,是夜盲症? 又打了一针强心剂。张怀予连忙拔腿跟上。周钦和也有夜盲症,在十年前的那个雨夜,那条小巷,他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这车,可真是能装啊。”张怀予上了车,由衷地发出感叹。嗐,果然是没有坐上豪车的命呢。 “那当然,这是我家买菜的车子里面最能装的一辆了。哎组长、博士,你们看就是这个灯,还行吧,那肯定能照的老亮堂了。” “这可太行了,专业的。”年觉明并没有回头看。 “专业的?”张怀予问。 “哦,你不知道?”年觉明抬头,“她家里做照明设备的,产业龙头。” 第6章 又见3 现场的封锁线仍在,只是人都撤走了。实际上从发现尸体到如今“结案”,也不过就是一天时间罢了。 金菲一人把探照灯扛下来,往地上一架,“好,把电源接上吧。” 大功率电器的轰鸣“嗡”地一响,现场明如白昼。 “这玩儿好使,比组长车上那个强。”年觉明及时发表锐评。李澈把手电筒发放了一下,径自去了画着无穷符号的那面墙,路过年觉明的时候顺脚踹了一下,年觉明及时往旁边一闪,“哎没踹着。” “我再上去看看断口。”周平接过手电筒就开始爬楼。 “我去帮忙。”张怀予选择立刻跟上。 爬了一路的楼梯,张怀予在心里组织语言组织了一路,想着等下如何找一个契机,问一问夜盲症这件事。他就这样跟着周平的脚步上了顶层的楼板,又跟随着周平的停顿而停顿。 断口的位置确实有着捶打的痕迹,酸蚀加上捶打,使得钢筋水泥的结构已经变得脆弱,但是从对面楼顶看,有夜色作为掩护,应该并不明显。按照侯伟的那封诀别信上断断续续的破碎叙事来看,侯伟连着给崔华下了几日的“战书”,又在屋顶楼板陷阱的前面用荧光涂料画了记号,吸引崔华过来寻他时下意识地往这里跳。 很拙劣的手法,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思。那几条陌生号码的通话记录仍在侯伟的手机里。 仍然是这个问题:清洗剂也有,荧光涂料也有,但为什么那画无穷符号的红色涂料始终找不到?那个涂料里面才有极其关键的秘密,他画完又谨慎地处理掉了?这并不像是一个有着精神问题的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还是说,整个现场,唯有那无穷符号并不出自侯伟的手笔? “那个,周平博士。”张怀予帮忙用手电筒进一步打着光,他可是长了嘴的,何必找什么合适的契机,他在心里演练了几次就决定直接问,“您是,受到夜盲症困扰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吧。” “哦!是天生的夜盲症对吧?” “张警官。” “博士,我叫张怀予。” “……张怀予警官。” 张怀予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念着自己的名字竟然极度陌生。 “你挡着我的光了。” “……哦哦不好意思。” “走吧,到下面起火的地方再看看。”周平起身,“我不是天生的夜盲症。”他看向张怀予,“是代价。” 是随特长而产生的代价啊。那种莫名的失落感又熟悉地从心底升腾起来,将他短暂地淹没了。但这好像才是该有的回答,没关系,张怀予又打起精神来,毕竟只要看到这张熟悉的脸…… 忽然嘈杂起来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有人!”的惊呼,已经成为背景音让人忽视的机器轰鸣声蓦然消失,光线如潮水般褪去,世界重回一片漆黑。在无数纷杂错乱的声音中,又响起金菲的一声惊呼:“好像在那里!” 张怀予一步向前,到了楼层边缘,将手电筒照向声音的来源。 年觉明已经追了出去,李澈回头冲他喊,“张怀予,你照看好博士。” 那当然。他一回看,周平仍稳稳地站在台阶上,没有随意走动。他很熟悉,周钦和也是这样,光源忽然消失时,会习惯性地停在原地适应一段时间。 “博士,”他回到周平身边,“走,先回车上。” “不,”周平直接抓住了他的胳膊,双目空洞无神,“带我去楼下起火点。” “好,小心。” 手电筒的光强度有些不够,他扶着周平,可以说是跌跌撞撞地回到三楼。到了起火点的房间外边,周平试着用手电筒往里边照了照,“不行。”他闭上眼,手捂住眼睛。这里只是个六七平见方的小房间,大约只是放些杂物的,无窗,被烟熏过,又被消防做过处理,如今算得上一片狼藉,手电的光线不足,黑暗中的一片狼藉更是如同鬼影,“我看不清。你帮忙找找,起火点的具体位置在哪。” “好,博士,你靠墙站一会儿。” 他好像很懂。周平背靠着墙想。他能很快推测出来自己可能患有夜盲症,也能随机应变绝不说一句废话,难怪会被推荐来专案组,这个年轻人的能力应该是很强的。 至于现在的情况,只怕是有人——大概率是那个“第三方”,他们知道看守现场的人已经撤了,要来检查甚至回收一些关键的事物,而刚才他们已经检查过顶层楼板的位置,那里并没有一些在夜间才能被发现的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么位于三楼的起火点或许才是他们的目标了。 有第三人的脚步声。 周平屏住呼吸——所以,是调虎离山——但是应该演不了组长,而且自己果然没有猜错,此刻,一定有极具价值的线索,在警方撤场的当晚,他们就要急于回收确认。 他仔细计算着脚步声的距离,猜测对方可能的位置。 来人的脚步声很轻,对方身形瘦小,或是女性?呼吸声也控制得很轻微,应该是在有意放缓……此时此刻,对方的脚步缓慢却没有停滞,在这样的黑暗里,或许他有很好的夜视能力,也可能是对这个地方十分熟悉…… 好,差不多应该是现在。 “张警官!”他忽然出声,挡在门口,看向那不远处的隐约亮光。 从他身后漫过来的人此刻反应极快,像是早有预料,甚至没有等他声音落地,已经上前钳住他的右手,先夺下他手中的手电筒。 然后对方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扭到身前,试图挡住从对面照过来的光线,侧身挤入杂物间。 力气很大,应该不是女性。 “咚!”对方将他掼向墙上时,他感觉自己右边太阳穴斜后侧狠狠撞上了凸起的硬物,听这种颅内震动的嗡鸣,好像是金属——这个距离,高度,金属……是墙上的变电箱?所以这里就是真正的起火点?找了半天原来就在自己对面? 大约是这人已经得手,他又听见手电筒撞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于是松开了掐紧他脖子的手。脱离了禁锢,周平反而抓住机会,借着身体此刻向前倾倒的力,凭着对黑暗的感觉,尽力向前方探去,抓住了那位袭击者刚刚从变电箱收回的手。 像是没想到他的不自量力,但同时又要应付已经反应过来的张怀予,这人只能顺势挟持他往后退了数步,借他的身形进一步遮挡自己。忽然,周平觉察到对方将他狠狠往前面一推。 当周平触碰到那只手上紧握的硬片时,终于松了口气。 可以了,他想。头上的剧痛蔓延开来,眩晕,身体彻底失去平衡,在无边的黑暗中摇摇欲坠,等下大约还要撞上地面吧——但没有,有人接住了他。 “哥!周钦和!” * 张怀予听到周平喊他时,猛然转身,正好对上对方直射过来的手电筒光线。 他虽然被晃了一下眼睛,但是他很有本领,能张目看上午十点的阳光。那一瞬间他看到袭击者隐约的面部轮廓,戴了口罩,但一双眼睛透着一些莫名的熟悉。他迅速突进上前,先听得“咚”一声,然后便看清那人挟持了周平,他只能顿了一下脚步——也是这一刻,他最能清晰地看到袭击者的眉眼。躲过砸来的手电筒甩出来的混乱的光时,他紧随这人急速后退的脚步,追着他退到了楼梯旁。 他必须得优先保证周平的安危,而袭击者没有丝毫犹豫,大概也是算准了他的心理,果断将周平往旁边楼梯方向一推,反向竟直接从三楼栏杆处向下跳脱身。张怀予心下一沉,顾不上选择如此极端方式逃走的人——他怕来不及,他怕够不着,索性直接往楼梯方向咬牙将自己摔出去,堪堪接住差点摔下楼梯的周平,把人护在自己怀里,跌下去好几层台阶,才用腿刹了车,用肩抵住楼梯侧边的扶手,停了下来。 第8章 但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怀里的人时,才发现已经触到了一手黏腻。 心脏绷紧,一些关于雨夜的回忆在脑中不由自主地涌现。 “哥……”他声音发颤,“周钦和……” * 周青禾是谁?他哥?不行,不能想这些有的没的,头疼痛得很,得集中注意力。 周平闭上双眼。此时闭上眼反而能看见。那一小块硬片,原来是通过遥控改变电压引发爆燃的装置烧剩下的,金属的,很容易被消防认为是墙上电箱里变压器的组成部分,又因为现场还发生了命案,没有进一步检查确认。这么说,发生在这里的小型火灾,是可以定时的人为的结果。果然这一案背后也有其他人,大概就是那所谓的“第三方”。 一点温热的液体似乎落到他脸上。 啊?他记得自己好像是太阳穴右后侧受的伤血应该淌不过来吧?等下,血淌落下来应该也不是这个触感。 啊,那个叫张怀予的小警员,好像不知道为什么很伤心呢。没等他有精力去细究“伤心”的来处,他的眼前恍惚出现了一个人影。人影?这很新鲜。周平极力与头疼和疲惫做着斗争。眼前这个背影,看起来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他极力让自己的视角近一些,再近一些。 那服装的款式材质看着倒是挺高级,那人的面容和身形却很陌生。 还能更近些么?我见过这个人么? 像是知道他的期待,视野中那个背影忽然转过身来。 第7章 未见1 像是睡了很好的无梦的一觉。 周平醒时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一睁眼,一片白茫茫,模模糊糊,年觉明的声音响起,“醒了啊博士,我刚来换班。感觉怎样?” 他定了定神,于是看清楚了坐旁边削苹果的人。 还行。他自己就是学医的,虽然是法医。现在看来应该是有些轻微脑震荡,撞破的地方创口应该不大,如今感觉可能是做了清创消炎处理,缝针都不用。他此时觉得自己并无大碍,于是如实回答:“没什么事,还好。” “那行。”年觉明啃起了苹果,指了指旁边的碗,“刚削好,切了几片,能吃点不?然后你再睡会儿,我晚点再告诉组长,让他也多休息一下。昨天送你到医院,他忙完都已经快三点了才过来。我劝他走的时候还说你醒了就立刻打电话给他。” “昨晚那个袭击的人,抓到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年觉明明显有些尴尬,“没呢。你脑子刚撞到,别想那么多,到时候再跟你说。” “为什么?”这很不对,什么意思,组长还能被调虎离山给骗了? “你不问问我换谁的班?” 行吧,那回去问组长。周平只得接上他的思路:“你换谁的班?” “小张啊,人小张刚走没半个点儿呢。”年觉明对于这个话题明显十分来劲,椅子都往前拉靠近了些,“这个小年轻有点意思。我当时追完人回来,那时候他正给你送上车呢,李澈都还没来得及骂他两句什么,那家伙,眼泪咔咔就下来了,给李澈整的,都没好意思骂了。” 哦,那真是很不好意思了。 “那家伙,那伤心那劲,加上菲菲杵旁边不说话,这动静,我还以为你没了呢。” 这货长了张嘴一定是造物的败笔。 “你说啊,”年觉明更加凑近了些,“他该不会对你有点意思吧?” 周平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挺有意思。” “什么意思?” 周平把眼一闭,“再睡一会儿。迟点再告诉组长他们吧,除了想问问为什么袭击者没抓到,我也有一点发现,会要让所有人伤脑筋的,现在先让大家都能休息一下。” * 张怀予躺回床上的时候才发现半小时前尹思给他留了言。 “大哥,今天没有车了吗?” “好吧,专案组真不是人能干的。” “我打车了哈。” 他回了消息。“不好意思,忙到现在,忘记提前告诉你了。没耽误你上班吧。” 消息回复得很快。 “你是真的牛马。” “一分钟踩点到的。” “开会了哈,听说你们案子破了。” 大概吧。 张怀予叹息,摁熄了屏幕,闭上眼,无边的困意将他包围。 还好啊,还好周平没事…… 但那个雨夜。 他又猛然睁大眼睛,起来,把刚拉上的窗帘又重新拉开,这样才躺回床上。 这样,才会比黑暗更容易安眠。 * 手机铃声响起时,张怀予直接弹坐起来,一看时间十点半,好像刚才眼睛一闭一睁,几个小时直接就消失了,像是睡了很好的无梦的一觉。 “喂,组长。” “小张,先回局里吧,博士醒了,有个情况大家都先知道一下。” “他这就出院了?” * 张怀予看着周平头上的伤与包扎,只觉得格外扎眼。 昨天夜里,他将周平送上救护车,被记忆中的恐惧冻住的血液在看到心电图显示的那一刻才算是解冻,那时他才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回来的年觉明喘着气,“追不上,肯定是特长者。” 跑得快,跳得高的,特长者? “你当时跑那么快追这个有什么用?”李澈扫了一眼正要被带上警车的戴着手铐的瘦小的身影,“那个最多就是个饵,我喊你都喊不住了吗?你要是能守在这里,我一个人去追这边就够了,什么人你追会追不上?” 这话是责备,但是听在年觉明耳朵里大抵还觉得是在夸他跑得快,“不、不是,组长,我后面听了你的话不是立刻回去了吗?但是好家伙,那个东西从三楼,跳下来,到二楼,然后就那样,脚借着二楼栏杆挂了一下子,直接跳到一楼。你知道吗,那时候他基本就在我眼前了,我跟他差不多同一个起跑线的,就这样我追不上,这……这肯定不是普通人啊,一定是特长者!” 于是此刻,郊外,废弃工厂,监控稀少,光线昏暗,一个跑得极快的人的消失,犹如草地上刮过的一阵风,再无踪迹可以追寻。 金菲连忙补充:“这个家伙是依靠电子设备干扰,造成探照灯短路的,组长,我下来我就赶紧先看设备和电源了,就这个家伙他应该能够接触这种设备……” 张怀予抹了一把眼泪,但给自己抹了一脸血,于是他选择放弃继续抹,直接说正事:“组长,特长者,跑得快,跳得高,而且刚才,我隐约看到他的身形和眼睛,我觉得他长得有点熟悉。” 这一系列的描述确实是熟悉。 “你该不会想说,他长得熟悉是因为……” 崔华? “崔景!是崔景!崔华有个孪生弟弟崔景!”金菲惊呼出声。 这还真有可能,l大学距离这里也就三站地铁。 于是张怀予不太方便带着一脸血出发去l大学,选择先去医院看周平情况,年觉明回去审讯这个被抓到的“饵”,李澈与金菲赶去了l大学。 崔景亦未寝。这很可疑,毕竟此时已经是半夜一点。 但见到崔景以后,他便无一丝可疑。 “我没有,我今天一天都没出过学校?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崔景瞪大眼睛,问出了一连串问题。 被叫醒的舍友可以作证:“他是这样的,他没出去,夜猫子,晚上不睡觉。” 另一个舍友进行了补充:“但我要睡觉,我能去睡觉了吗?” 人证证词,监控录像,一切齐全,崔景自从问话结束回到学校以后,接着去上课,晚上回宿舍,饭都是托舍友带回来的。 何况崔景也没有表现出来跑得快跳得高,也没有右足畸形的代价,不能因为是双胞胎就认为两个人有一样的特长。 这边碰了壁,年觉明那边也没有进展,抓到的这个人自述不过是个“搬运工”,听说这边电路起火,想着那还能搬运一些电线走,于是就来了,发现有人在,于是就好奇地来看了几眼,结果就被发现了,他一慌就跑,结果就被抓来了。 唯一传来好消息的是张怀予,他说博士这边没什么大事,已经处理好了伤口在休息了。 * “那现在,咱们能查的,就是看看l市有没有这种在跑与跳方面有特长的人了。”年觉明看了看李澈的脸色。 “先查着吧。不过主动报告了自己特长的人并不算多,想通过特长去查,只怕很难。”李澈看向周平,“周平,你说,你有发现?” “对,我看到了。” “就是那个引发火灾的东西吧?后来我们根据小张说的,去看过变压器了,这种装置应该还挺常见的,现在东西也被他们拿了回去,估计很难查出来什么。” “我是说,我看见了那个人,我第一次看见人。” 啊,第一次看见人?那合着之前看到的都不是人? “看见人?”李澈坐直了身子。 第9章 “对。以前,在我的特长所能看见的特殊视域里,能看到静止事物周围曾经存在的环境,能看到剧烈运动事物的运动轨迹和状态,能看到不完整事物的全貌。但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特殊视域里看见人。” “那人长什么样?”年觉明站了起来。 “小张,帮忙向市局申请,调个画像师来。” * “您看看这样,跟您的感觉像吗?”这位画像师也算是经验颇为丰富的了,他听着眼前这位法医的描述却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大得劲,可能因为对方的职业的缘故吧,这种描述,如此地……分散? “嗯,有点像。” 于是凑过来三个脑袋。 “还有什么需要进一步调整的吗?” “呃,好像,眉毛之间的距离,好像要再稍微远一点吧?” 画像师放下画纸,又迅速描了另一张勾勒了一下人物的轮廓:“如果是这样调整呢?” “呃,好像,好像要接近一点吧,哦,发型刚才那个像一点。” 画像师又描了一张。 “您看一下像这样调整呢?” “麻烦了,这个,也有点像,只不过……” “好,有结论了。”画像师把几张画像摆在一起,于是三个脑袋又围了上来。 极具耐心的画像师微笑:“博士,您清楚自己脸盲的程度吗?” 周平低头,把脸捂上了。 “哎博士,”金菲左看看右看看,“这三张画的好像是一个人诶。” * “脸盲看这个世界会是啥样的?”年觉明踱来踱去,又凑到周平眼前,“博士,你能认出我是谁吗?” 周平打开自己的保温杯抿了一口,“年副组长,我只是中度脸盲,但我不是弱智。” “哎博士,”张怀予站了起来,“你仔细看看,你看到的那个人跟我像吗?” 李澈的脸色稍变,好像看见了比年觉明的症状更严重的弱智一样。 万一呢?张怀予想。万一那不是什么特长所看到的特殊视域,毕竟博士之前使用特长时从未有过看到人的先例。这其实是因为他当时撞到脑袋找回了些失去的记忆呢?比如他还叫做周钦和时候的记忆,他想起了那个叫做张怀予的弟弟? 周平却很认真地回答他:“不像,还没那张画像像。” “那要是我换个发型呢?” “一边去吧你,”年觉明给他摁下了,“好歹算个线索,先查查那个画像也不是不行,可能还真有相似的人。” * 尽管没有多大进展,反而谜团又增加了一些,但今天竟然是相对能歇下来的一天。 张怀予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却不料周平在门外等他。 “博士,有什么事吗?”他莫名有些紧张。 “冒昧地问一下,张警官。”周平语调平静,神色如常,“周青禾,是你哥吗?” 第8章 未见2 “他就是周钦和的弟弟?” “啊?哥哥那么优秀,弟弟这个样子,吊儿郎当的?” “那哪儿能是亲兄弟呢?收养的。” “难怪了,基因还真是重要。” 当“周钦和”和“你哥”这两个关键词撞上时,就冒出了些记忆深处久远的火花。 * 张怀予看着眼前的周平,记忆中的面庞与眼前的冷漠的脸重合,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周钦和是我哥,昨晚……当时,博士你听到了?” “是。”周平点头,好像发现话聊到这里就停滞了,于是开始找话,“你哥他,随母姓?” “不是。” “哦,你随母姓。” “不是。他不是我亲哥。我父母去世早,是他家里收养的我。” “抱歉。”周平有些惭愧,但天好像被聊死了。 “博士,”张怀予下定决心,心存疑虑不如大胆去问,他可是长了嘴的人,“有件事情我想说很久了。你跟我哥长得真的很像,就是一模一样的那种像……” “那也不算是什么怪事。”周平同他又坐回了办公室。“人的相貌类型是可以划分的,拢共也就二十多种基本类型。我有时也会觉得有些人长得很像。” 那不一样,博士你脸盲啊。张怀予忍住了这一句,“不一样,你说的是相似,我指的是一样,一看过去就完全是同一个人。” “那你有照片吗?”周平挑了挑眉,显然不相信。 张怀予怔了好一会儿,才说:“档案室有。” “档案室?” “十年前他被人杀害,那个案件的资料在档案室。” * 专案组组员的身份还是好用的。张怀予很快带着周平调到了当年案件的资料——他当初刚调到市局的时候,也曾经花费不少功夫调出来看过一次。此时他把资料递给周平,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此刻他是被告站在法庭上,亲手将自己的罪证呈供以期一个判决;又像他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在神前祷告,以求能得到一个通往天堂的准许。 周平确实有些脸盲。 当他看到被害人周钦和的资料时,他脑中闪过两个念头。第一是原来周钦和是这三个字啊,南方人前后鼻音还是有点混淆的。 第二是,自己与这个叫周钦和的,实在像是在照镜子。 他虽然有些脸盲,但自己还是熟悉几分自己的长相,周钦和的照片他看了愣神。照片上的青年实在是跟他长得一模一样,除了照片上的要年轻些,脸上还有几分稚气,还穿着校服。他想,如果自己能翻出来当年高中的学生卡之类的,那上面的证件照真的有可能一分不差,或许毕业证上的照片也可以——但出国的时候毕业证…… “周钦和?”张怀予试探地喊了一声。 沉浸在思考中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绝对不是演的。张怀予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是为什么呢?这张脸与档案中的照片并排放在一块儿,那就是铁证。可为什么呢?是失忆吗? 周平退了一步,松了口,给他的猜想宣判缓刑:“我问问我姐。" “好。”张怀予点头,心里五味杂陈。确实,那时候李澈也提过一嘴,说过博士还有个姐姐。 来都来了,不如直接问到底,张怀予一咬牙:“博士,您姐姐是——亲生的吗?” 周平睨了他一眼,“不然呢?”他倒是知道张怀予想问些什么,“我姐之前也在国外,我刚出国的时候也是她在帮衬,后来就回国做研究了。” 看来猜想只能是猜想。张怀予深深吸了一口气:“博士,我当时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你就是我哥,当然了,我也知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十年前……我看着他下葬。我,我甚至还是案件的目击者,在那个雨夜,我亲眼看见他身上的致命伤……” “节哀。”周平忽然将手上这一页资料倾斜过来,然后又自顾自摇了摇头,“这个案件发生在十年前……巧合吧,可能。” “什么?” 周平将这一页展示在张怀予面前,这一页是案发现场的照片。被警戒线围着的地方应该是死者周钦和当时所在的位置,从照片中仍能看到墙上地上的些许血迹。虽说墙体的颜色因雨水沁透而暗沉,但就在血迹的旁边,可能是为了标记旁边的排水管,墙上用黑色的油漆画了个歪歪斜斜的编号数字“8”。 歪歪斜斜的数字“8”,张怀予稍一偏头去看,就发现这个符号,变成了“无穷”。 * 次日早上七点二十,张怀予站在车边没有等到人。 他搜索“y”找到备注为“y尹思(行政7点20车费200)”的聊天框,发去一条消息: “你今天调休?” 回复得倒很快。 “【表情包抱歉】” “忘了说了!谢谢你啊张哥!!!” “感谢你给我介绍的富婆!【双手合十】” “富婆姐姐人又美心又善车又靓。” “【爱心】以后就不用你顺路送我了。” “富婆姐姐她哥也帅!” “【表情包比心】” 啊?我给她介绍了富婆?什么时候的事?张怀予一头雾水,等一下。他默默收起手机上了车,好了,他大概想起来怎么回事了。照明设备产业龙头,那确实是个富婆,金菲这小姑娘真不简单。 他试着想搜一下金菲看看她的朋友圈,却发现自己没来得及备注,往下翻了好几个群又往回翻了几次才找到,这不怪他眼神不好,这姑娘还给自己起了个英文名。 他确认了一下聊天内容,确实只推过尹思的名片,头像也跟印象对得上,于是把名字“shippey”改成了备注“j金菲(专案组)”。可惜了,朋友圈仅三天可见。 只是竟然还未加上周平的联系方式。张怀予不无遗憾地想。他发动了车子,今天得找个机会加上。 * 不太顺利。周平去医院了,之前受的伤还要去医院再做检查和处理。李澈主要把重点放在了分析前三起案件的共同联系上来。金菲去结合画像和变压器信息进行排查,张怀予也自告奋勇地参与了——并负责了里面金菲最头疼的一项,逐一核对具体型号数据。 第10章 年觉明查过所谓跑得快跳得高的特长者,但是无果,这样的特长者在整个l市做过登记的只有崔华一个人。他又带了一些人手,回到废弃工厂处,沿着当时自己追逐的路线沿线尝试通过痕检等科技手段,寻找线索。 一天下来,收获为零。 “这个第三方势力里,兴许还不止一个特长者。”李澈看着梳理了三个案件的信息墙,“这其中不知道是否有特长能力特殊,未有登记先例的。”比如,像周平那样。 “这样吧,明天,我们再去走访与侯伟有关的人员,看看他所接触的人里面有没有可疑的。”年觉明指向侯伟的照片。 “可以试试,但是应该很难有收获。侯伟几乎没有社交圈,在体育馆做清洁整理工作也是沉默寡言不与人交流,连体育馆负责人都不熟悉他的行踪。”李澈指向崔景,“反倒是崔景,不妨了解一下崔景是否有与可疑人员进行接触。” “也行,毕竟他跟崔华长一样,万一是第三方杀错人了。” “还有,这背后第三方势力的目的,才真正无从揣摩。三个案件,媒体在报道时均提及过死者为特长者,但仅在崔华一案中,提到现场绘有无穷符号。他们到底想要通过案件向谁,传达什么信息?” 听着李澈的分析,张怀予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个歪歪扭扭的数字“8”,当时周平说是巧合,毕竟那是十年前的案件,在那时世界上尚无特长者。 不知道博士现在有没有问过他姐姐——而且他怎么会有个亲生姐姐呢? 下班时,他赶了几步才赶上金菲,“菲菲,那个,你能不能推下周平博士的联系方式给我?” “行的张哥,你关心他啊?” “对,我想问问他伤好些没有。” “发你了啊。” 可惜。 他加上人以后一整夜,没有勇气问周平是否询问过姐姐关于一个叫周钦和的人,于是只问了一句“从医院回来了吗,伤势怎样了?” “好些了,多谢关心。” 于是今夜可以好梦。 * 第二天,年觉明刚要出发继续与崔景相关的调查,陈宁敲门进来,神色严肃。 “恐怕有新的案子。” 这回迅速凑过去三个脑袋。 “昨晚接到报案,在l大学北门外,鑫明楼公寓电梯中发现一具无头女尸,我们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证物的特写照片。证物是一条手机链,手机链设计繁复精美,看起来以合金的材质为主,穿着几颗墨绿色的猫眼石,最显眼的,应该是手机链尾部,坠着一个造型独特的坠子,闪着耀眼银白光泽的“无穷”造型的铂金坠子。 “昨晚九点零六分,派出所接到报案,两个女学生报的警,自述在返回自己在鑫明楼租住的公寓等电梯,电梯从九楼落到一楼,门打开时,里面有一具无头女尸。附近的派出所民警在九点十一分先抵达了鑫明楼,对现场进行了封锁,确保在场人员与鑫明楼内所有住户无人离开。” 第9章 幻视1 “经调查,死者宋雨薇,21岁,l大学学生……” “经调查?” “对,”陈宁摸了摸鼻子,“昨晚接到的报案,已经进行了初步的调查。” “哦,刚听说。”年觉明大点其头,“今早跟门口一哥们唠了一嘴,说昨晚有个恶性案件。” “这个是今早才发现的证物,所以现在才通知我们?”周平仔细看了看那条手机链的照片。 “那倒不是。”陈宁摇头,“昨晚接到报案,就在电梯里面发现的。当时有一部损坏的手机落在死者旁边,手机损坏非常严重,几乎被从中间折断,判断是被故意损坏后扔进电梯里的。这个手机链就挂在这部手机上。虽然手机上没有发现任何指纹,但是根据手机出现在电梯里这一信息,我们初步判断手机为死者本人所有。目前正在尝试进行技术修复。” “怎么今早才通知我们?” “我们没往那边想。”陈宁此刻眉头拧成了麻花,“这个手机链说是什么流行款,老吴说他女儿跟男朋友也一人买了一条情侣款的,我们就觉得吧只是巧合,不是什么关键的东西。” “那也就是说……” “经调查,死者宋雨薇,21岁,l大学学生,目前读外国语的斯瓦西里语专业,这是一个东非的小语种。”陈宁总算能接着说下去,“选择这个非常冷门专业的原因,是宋雨薇大约在三年前做了一个舌系带小手术,改善了她的发音问题,她忽然会流利地说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就是斯瓦西里语,由此她成功通过特殊招生考核进入了l大学。” “也就是说,尽管没有及时进行登记,但是宋雨薇,应该是特长者。” * 3月1日晚,l市大学学生林露和许欣怡赶回校外租住的公寓,彼时天色已黑。她们因为在校外做兼职工作的缘故,在鑫明楼合租了一间小公寓,虽然说老旧了一些,但胜在离学校近,而且不必担心寝室夜间关门回不去的问题。 “快快快,九点直播间的优惠券就开抢了——现在已经59分了,欣怡你看着电梯哈,我抢券!” “几条纸巾钱你至于吗?一会儿你抢完了再进电梯吧,不然没抢到怪电梯挡了你信号。” “好好好!开始了!信我的手速!” 电梯此刻也正好降到了一楼,门缓缓打开。 许欣怡看清了眼前的情景,爆发出凄厉的尖叫。 林露此时才抬眼,看清楚眼前景象的那一瞬,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电梯里面是一具无头尸体。她无论如何用理智提醒自己,眼前是极为恐怖的光景,不要看,她的目光也无法离开那脖颈处的断口,参差的白骨。血似乎并不是很多,至少并不是浸满了整个电梯,可是她觉得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血红的。生理上的,关于死亡的恐惧从眼前具象的画面化为她浑身的战栗,她哆哆嗦嗦,手上怎么也拨不出报警电话。 * “所以,尸体被发现的时间非常确定。我们是九点十五分赶到的现场。技术队已经先入场,对电梯内的现场痕迹进行了勘察和保留。”陈宁转述了调查情况。 “两位目击者,两位女学生我们也分开做了询问,供词一致。由于等电梯的时候林露记得很清楚她在直播间抢优惠券,所以敢肯定电梯门打开的时间是九点整。” 周平戴好手套,在旁边接过了装着手机链的证物袋,他将手机链握在手里,闭上眼,数秒后再度睁开时对上李澈投来的目光,点点头。 根据手机曾经的运动轨迹来看,确实是被刻意扔进电梯里的,看来背后应当是有那神秘的“第三方”在操作。 “但是诡异的地方来了。”陈宁吞了口口水,“死者住在九楼903室。我们在903室内的冰箱里发现了死者的头颅。于是将调查的重点优先放在了九楼的住户处。903对面的902住户称,昨天中午听到死者在家里并发出很大的噪声。这就罢了,关键是901室。我们足足敲了三次门,差点要破门而入,开门的是个醉酒的男性,房里还睡着一个喝醉的人,这两人的证词……有些诡异……” * “她死了?”沈志鹏刚开始时还有些晕乎,听闻至此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这不可能吧,我回来的时候正撞见她出门,要进电梯呢。” “你确定回来的时候撞见的是死者?你不是喝醉了吗?” “啊……是她啊,那个,因为她还挺漂亮的。我住在这里,不是,我加班晚的时候就会临时住在这里嘛,之前也见过她回来——她晚上经常出去,对。” “我送沈主管回来的时候应该是快九点了,但是喝醉了我也记不太清……”韩翔宇看了一眼手上的表,稍作回忆思考,“那个女人我有印象,我们出电梯的时候她还躲避了一下我们两个喝多了的,但是她好像在盯着沈主管看。” “快九点,有更具体的时间吗?” “确实不太记得……”韩翔宇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对了,我想起来,我送沈主管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厅里墙上的钟,应该是刚好九点。” * 张怀予听完,一下子明白了现场那些脸色惨白的刑警们见到他们时为什么是那种“太好了是专案组我们有救了”的神情。 沈志鹏与韩翔宇回来的时间接近九点,出电梯的时候恰好与死者错身而过,两个喝醉的人就算进门花了点时间,应当也不会超过三分钟,他们进门的时间是九点。而林露与许欣怡在楼下等电梯,理论上就是死者坐上的这一趟。九点整,电梯应当就到达一楼。 前后恐怕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活着走进电梯的宋雨薇便成为了一具无头尸体。 这哪里是什么凶杀案,这简直是魔术。 但张怀予没有在怕的。他快速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下,分析了目前的情况。死者是l市大学的大学生,林露和许欣怡也是l市大学的大学生,她们或许认识;同住在九楼的沈志鹏与宋雨薇也见过几面,两人之间或许还有更深的联系。电梯从关门到运行至一楼的时间只需要二十五秒,但是死者进入电梯以后可能并没有按下电梯按钮,直到林露和许欣怡在一楼按按钮等待电梯下来。这期间尸体便身首异处,而且死者的头颅出现在她自己所居住的903室,警方接警就立刻出发,附近派出所先过来的话可能也就不到五分钟——他分析了一通,满怀自信地问:“电梯监控查了吗?” 第11章 “没有。”陈宁似乎有些不满他的语气。 “那赶紧查查啊,我这就去看。” “我是说,没有监控。”陈宁两手一摊,给了他一个白眼,这种事情谁不是第一时间想到要去看?“这里的物业早就跑路了,昨晚第一时间就想着查,结果呢,监控坏了半个多月了,什么都没有。” 张怀予一时语塞。 年觉明从楼上下来,“组长,九楼的现场我已经去看过了。死者家里的菜刀应该就是凶手分尸用的工具。分尸的现场估计就是在公寓的厨房,虽然血迹擦拭过,但地板上有明显的的血液反应。另外,根据房间中的生活用品来看,应该是有一位男性与死者共同生活,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凶手。” “指纹采集已经做过了,现在正在比对。”陈宁补充信息。 “陈队,这么说,死者的死因有确认吗?”周平问。 “哦博士,你昨天去医院做检查了,所以这大半夜的事情就没有打扰你。”陈宁摇头,“我们这边的法医还在做鉴定,结果应该快出来了。” “有需要的话跟我说一下,我回去协助。”周平看向李澈,“组长,那我先去楼上903室死者的住处看看吧。” “我去帮……” 张怀予的话被高昂的语调生硬地切断了,“我熟,我刚下来,再上去一趟就行了。”年觉明拍拍他的肩膀,“你跟组长先去忙活吧。” “情况我大概了解了,陈队。”李澈似乎完全没有被看似诡异的案情影响,他此时抱着双臂,姿态放松,“事实上,没有公寓内监控的任何佐证,目前案件仅有两个最确切的时间点——尸体被发现的九点整,以及你们到达案发现场的时间九点十五。我需要通过鑫明楼中其他居民的证词来了解关于案件的其他信息,还有更多的时间节点。小张,现在你跟我分头去进行走访调查。”他看向张怀予,像是要当着他的队长的面考验一下这位被力荐的“带出来的兵”,于是问:“你现在也了解了案件的概貌,目前所有人信息平等。根据目前已知的信息推断,你认为接下来应当重点问询谁?” “林露和许欣怡的时间是确定的。那么,沈志鹏和韩翔宇?” 李澈点头,大约是说明入门级的小考察证实了他智商正常,“陈队,他们两个现在在哪里?” “都在901室呢。我们对现场进行了封控,鑫明楼里面的居民都先留在自己所居住的房间里面,没有人外出,啊当然了,案情的具体细节也暂时做了保密工作。”陈宁对自己的专业度非常自信,“对了,尤其是沈志鹏,我们是重点观察的,监控了案发以后他的行为,甚至包括他接的每一个电话。” “怎么说?” “事实上,无论是刚见面还是分开问话的时候,沈志鹏的状态都有些奇怪。我们已经将他列为重点调查对象,就是目前比较难突破的是,他案发前后的时间都跟韩翔宇在一起,互为人证,完全没有任何作案时间。” “沈志鹏跟死者有关系,对吗?” “他说他不认识。”陈宁用鼻孔轻哂了一下,明显有几分鄙夷,“他说了可不算,我们已经在调查了,到时候高低要找个理由把他的指纹给采集比对一下。” “那先去见见这两个人。小张,到九楼以后,也别忘了去走访一下那位住在902室的邻居。” 第10章 幻视2 903室室内。这里的公寓格局大抵都是一样的,整体面积不大,一室一厅,厨卫在东南角。 这间公寓门口鞋柜里放着几双高跟鞋、靴子,看着价值不菲,一些帆布鞋、单鞋则随意地塞在鞋柜底部。洗手间里摆放着两双拖鞋,看款式一男一女,架子上的洗漱用具也是两套。卧室面积与厅相当,一张双人床占去了一大半的面积,里面的东西倒是干净齐整,素色床品的选择也颇见品味。 床边有一张梳妆台,上面码放着瓶瓶罐罐,各类化妆品,但是看不见品牌标志一类,似乎是分装。 厨房里发现的那把菜刀已经被收作证物,一早已经确认了上面没有任何指纹。 客厅与厨房之间的血迹被清理过,但是按照血液反应显现出来的形状来看,曾经出现在这里的血迹并不对劲:如果根据目前已知的信息推断,死者在进入电梯以后,到成为一具无头尸体,前后不过3分钟。假如这一切真的在三分钟内发生,尸体以某种高速隐蔽方式回到了房间内,被凶手砍下头颅,再返回电梯里,那么厨房中的血迹应该呈现出喷溅状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厨房与客厅衔接处的地面蔓延流淌。 由此,周平判断,死者并不是死后被立刻砍下头颅,凶手在进行分尸时,死者至少已经死亡3小时以上。 但这与所有人的证词都对不上。902室在昨天上午还听到死者房间内传来噪音,而住在903室的沈志鹏与送他回来的韩翔宇甚至在昨晚8点多钟与死者擦肩而过。 周平又将屋子里的东西“看”过一遍,简要总结:“死者本人应当长期住在这里,生活物品的使用频率很高,但与她同居的男性并不是。你所推测的情杀,可能性很大。” “但有一点很奇怪。”周平指了指厨房,“死后分尸,且死者被砍下头颅的时候至少应当已经死去三小时甚至更久,分尸以后恐怕也没有立刻抛尸电梯。甚至地上没有延伸到门口的血迹,这说明凶手可能是在无头尸身淌出的液体基本干涸甚至清理以后才将尸身拖动,抛尸电梯的。” 年觉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说,跟我们说昨晚快九点的时候还跟死者撞见的那两个人,他们见鬼了?” 周平看了看他十分认真的神色,欲言又止,“怕是要再跟他们聊一聊,看看到底谁是鬼。” “组长已经去过了。”张怀予探头进来,对于李澈的敬佩又增进一分,这位组长无需查看分尸现场,仅凭几句关于时间线阐述,就能判断这看似诡异的命案,症结出现在什么地方。 “你怎么也上来了。” “节约时间,帮组长走访一下邻居们。”张怀予面对质疑面不改色,理由充沛,甚至往周平身边挪了挪,“901室就是沈志鹏和韩翔宇,904室目前无人居住。我刚刚问过902室回来,他听说命案就发生在对门,这么大块头的一个男人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不过他倒是承认,昨天上午听到903室传来乒铃乓啷的各种噪音,不知道里面在做什么,敲了门,声音就停了,但也确实没有见过死者的面。” “楼下吧。”周平用脚尖点了点,“楼下这一侧的两家都问问。如果902室不能确认是什么声音,公寓楼比较老旧,隔音应该不是很好,楼下或许能听得更清楚一些。” 临离开903室的时候,周平顺便问了问现场的警员关于这间房间内的指纹采集的工作,说是指纹已经进行了采集,公寓内确实存在除死者以外的另一个人的指纹,目前正准备与死者有关联的人进行比对。 到了楼下,803室敲门无人响应。周平闭上眼按了一下门把手,说确实有人居住。年觉明听了打算上脚踹,被张怀予叫住了:“副组长,先问下801看看。” 801的门倒是很容易就敲开了,开门的是个年轻女性,看样子大约二十多岁,皮肤白皙,眉眼温和,有些书卷气。 出示了证件说明了来意以后,这位年轻女性将他们请进了门,801室中的布置相当简单,没有什么装饰,也没有什么新潮的时尚小家电,甚至也没有电视和投影。周平看了一眼厨房,干净得反光,除了烧水壶和微波炉,连其他炊具也没有。 住在801的女人叫文月,也是l大学的毕业生,毕业后留在学校做行政工作,目前主要负责学校新建的校史馆的资料整理,工作内容听起来相对“清闲”。她看到周平关注自己空空如也的厨房,解释说自己平时一般都在学校食堂吃午饭晚饭,比较省事,今日周六恰好在家。 “抱歉啊几位警官。”文月说话颇有条理,很是客气,“我昨天白天都在学校,到了下班才回来,回到鑫明楼的时候是下午6点多吧,所以白天的声音确实不清楚。” “昨晚有发生什么特殊的情况吗?” “那也太特殊了。”文月礼貌地笑了笑,“发生了凶案,楼内封锁,昨晚进行调查的警察也敲过我的房门问过情况。听说现场挺可怕的,我一直没出去了。本来今天想要回一趟学校的,也好,不用回学校加班忙了。” “关于住在903室的宋雨薇,你有什么印象吗?” “903室,九楼……我没有上去过九楼,不太清楚。不过要是说到楼上的声音,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文月仔细回忆了一下,又点亮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应该是前天,那天我因为要布置第二天校史馆三层展览的资料,所以回来得比较晚,可能都有9点多钟了吧。当时在楼道开门的时候,好像听到有女人的,像是在大声骂人一样的声音,可能就是从楼上或者楼下传来的。” 第12章 前天……这倒是个新的信息。 “好,感谢你的协助。”张怀予起身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句,“对了,你好像很喜欢看侦探推理小说啊。” 客厅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投影——如此倒是摆得下一个相当大的陈列架,上面一大半摆的是书籍,他刚才悄悄瞄了半天,从腰封上大抵看到了些什么“杀人案”一类的字眼,以及什么“新本格推理先锋之作”的推荐语。 “对,个人爱好。”文月也跟着站起来,可能她本人觉得这不太像是女孩子常见的爱好,笑容稍腼腆了一些,“也因此知道您几位工作辛苦。” “客气了。” 临出门时,周平补问了一句:“您周末也是回学校食堂用餐吗?” “一般不是。我家里其实就是l市的,只是在这里租房住回学校更方便。这栋楼里的租客很多都是像我这样的职工或者学生。平时周末如果不忙,我都是回家吃饭,我妈妈做饭。”聊起家里,文月笑起来像是没毕业的学生。 有妈疼的小姑娘就是幸福而知礼啊。张怀予在心里默默感叹。 一出去,年觉明又拍上了隔壁803室的门,“哎,大妹子,你隔壁有人住没人住?” “有的。”文月点头,“晚上会有外卖员送外卖,我听见过。但是他好像不怎么出门,所以我没有见过面,可能刚好跟我的时间错开了吧。” 在年觉明又一次想踹门上的时候,门开了,年觉明收回了脚,亮出了证件。 803室居住的男性叫陈铭昊,自由职业。他开门时,那瘦削干瘪的脸上堆积着怨气,一双窄长的眼睛半眯着,像不适应阳光。 “我不清楚。”陈铭昊弯腰塌背陷在沙发里,在他的客厅里很难找到落脚处,兴许积攒了四五天的外卖饭盒、快递箱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仅留出一条过道,如今他有一张相对看得出形状的沙发坐着,旁的人只能站着四处打量。陈铭昊哈欠连天,“我在打游戏吧大概,上午的话在睡觉咯。” “昨天晚上有注意到什么特殊的情况吗?” “没有。”陈铭昊想起昨晚,语气更加不耐烦一些,“昨晚你们不是来敲过门了吗?我那个时候忙着打游戏,还问那么多,简直烦得要死。” “对于住在楼上的宋雨薇,有无印象?” “没有。不认识。不知道是谁。” “还有,前天晚上有没有听见过什么声音?” “没有,我晚上都在打游戏,都戴着耳机,有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行,感谢你的协助。” 陈铭昊直接打着哈欠往卧室走去,他打开卧室门,里面漆黑一片,大概是遮光窗帘的效果太好了些,随后“砰”的一声,卧室的门关上了。他甚至不亲自出来锁门,这让张怀予握着门把将关门未关门的状态有些尴尬了。 周平却忽然覆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先不必松手关门,他心里一颤,呼吸也屏住了。 周平借着他握住门把的手又轻轻地将门推开,重新进到那狭小局促的客厅里,他走到客厅靠墙放着的那张矮几旁,伸手轻轻碰了碰随意放在杂物顶端的那个漆黑的不明用处的筒状物。 那好像,可能是个——啥玩意?张怀予眼见周平的脸飞速地垮了下来,于是咽了咽口水,心里有了个不成熟的猜想,默默接应周平出来并关上了房门——锁门不锁门的管他呢。 “那是个啥?”年觉明真诚发问,“总不能是凶器吧?” “不能是。”周平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刚才垮下来的漆黑的脸只是光影的魔术效果。“陈铭昊喜欢玩游戏,那个也算是他的玩具吧。” “啊?” 第11章 幻视3 “周平博士,”此时三人正欲下楼,迎面撞上了找来的陈宁,“尸检报告有初步结果了,只是,有些不确定的地方,想听听你的意见。” “好,我现在回去。具体来说,是死亡时间还是死因?” “都有一点吧,总之,咱市局现在法医室里面除了老刘基本是年轻人,老刘刚好出差学习去了,现在有点拿不准……” “那我送一下博士。”年觉明刚说完,正要侧身下楼,被张怀予迅速截胡,“我送博士回去吧,副组长,您得跟组长先忙活。”不等年觉明丰富的神色变化最终落定,张怀予已经侧身挤过两人,飞速往楼下走去,并招呼周平,“博士,你在楼下先等我一下,我过来接你就行。” 两人身影从楼梯口消失以后,年觉明咋舌,有点意思啊这小子,他还真是对周平有意思? * 有话不如当面问,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张怀予没有在怕的,他先清了清嗓子,又等过了一个红灯,一看后座周平正闭着眼——那不行,万一打扰了人家正在用特长来看证物呢。眼见着就这样等过了好几段路,离市局只差最后一个红绿灯了,他深呼吸,开了口。 “博士,上次说的事情,您问过姐姐了吗?” “问了。” 很是干脆利落的一种宣判,“怎么说?” “我姐让我不用多想。我没有见过母亲,说是我出生时因羊水栓塞没有抢救过来。”连说起自己母亲的死亡,张怀予都没有听到周平的声音有什么起伏变化,“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没有孪生兄弟,我姐那时在场,她比我大十六岁,记得很清楚。” 周平说完,却发现张怀予许久没有接话,于是睁眼看了看,发现开车的人握着方向盘的手在微微发颤。 “博士,”刚才的周平没有什么情绪,现在张怀予却要努力平复一下心情才能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沉稳一些,“我听父亲说过,周钦和的妈妈,也是在他出生的时候因为羊水栓塞没有抢救过来。” 所以周钦和总是温和内敛,永远觉得愧疚欠缺,所以他一直在做一个听话的儿子,温柔的哥哥,仅仅十几年昙花一现的生命中最大的过不去的坎就是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弟弟。 “哦,挺巧的。” 周平点点头,用一种最直接最无情的方式回应了他的激动,“一般产妇发生羊水栓塞的几率,大约是每十万例中发生二至八例,一旦发生,以当年的医疗条件来说,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啊,是。” “到了,多谢你送我。”周平下了车,“如有事,接着忙吧,案件比较重要。” * 恰如陈宁所言,沈志鹏的状态有些奇怪。 这个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发际线正在向后撤退,大约是酒局多了起来,他身上中年发福的迹象已经开始显现。大约是刚才得以休息了一段时间的缘故,他在见到李澈时更从容了些,那种在大公司中层工作,上下逢迎八面玲珑的水平恢复了个七八分。 “警官,我能想起来的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是不是一会儿就能先走了?我这边公司出了些状况,刚才那些同志也都听见了,找我的电话响了一上午了,我得回趟家,有些公司的资料在我家里的电脑里边。” “没问题。”李澈摆出如沐春风的姿态,配合他公式化的微笑十分具有伪装效果,大部分情况下能成功降低对方的警惕,这是他惯用的问询手段,此刻他甚至能够急沈志鹏之所急,“要不要让您家人先帮您送一下电脑过来,能节约时间。这一点跟我说,我能帮忙通融。” 很好,意思就是想离开是没门了。 “我老婆不在家——她带姑娘回娘家住几天,没、没事,呃,不行的话我跟同事说一下,看看能不能上我家去拿去,没事的,警官您问吧。” “行,希望不耽误你太长时间。”李澈看了看陈宁给的昨晚的询问记录。“您工作的这家公司还挺有名气的,这几天是工作日,不用上班?” “刚搞定一个大单子,”沈志鹏挠挠头,“想着先休息几天庆祝庆祝,我寻思,老婆回了娘家,家里也不用我看孩子,干脆就把年假请了,一个星期,部门的事儿也不多,大家轮着休息休息——警官你也是男人你懂的吧,谁想到能碰上这种事。” “嗯,确实是不巧。按你所说,昨天你本来是在家里休息,后来韩翔宇说要请你吃饭感谢你带他做项目。我做了对比,你们去的万豪饭店,距离你家应该更近,为什么选择回到鑫明楼休息?” “那还不是怕老婆回家骂我——我这个人酒品不太行,喝了酒不清醒,待会儿又吐又东撞西碰的,把家里弄得一塌糊涂,老婆一回家,我不就得跪搓衣板了吗。” “看这里倒是还算整洁。”李澈打量了一下四周。 “小韩这不是送我回来吗,还行这回啊,一进屋倒头就睡。” “韩翔宇没有喝酒吗?” “他老能喝……他没喝……没喝多少。”沈志鹏干笑了两声。 李澈礼貌地笑笑,看向旁边的警员,“韩翔宇酒驾这件事昨晚处理了吗?” “还没,等下那个,我们跟进一下。” 第13章 “不好意思。”李澈依然保持得体的笑容,“最后想问一下,关于住在旁边的宋雨薇,你了解多少?” “不了解。”沈志鹏直截了当地摇头,“我在这里租房子是方便加班的,你懂的,孩子小嘛,回去晚了孩子又哭,老婆也不高兴。公司办公楼就在对面,我都是加班太晚了就干脆住在这里,这里租金也便宜。但是啊,我来这边次数就不多,也就见过她几次吧,啊,三四次吧。” “你提到过宋雨薇经常晚上出去,对吗?” “是,我这不是加班吗?过来的话就九点十点钟的了,几次见到她,都是因为她这个点儿还出去。” “有留意宋雨薇晚上出去时的穿着吗?” “她打扮得还挺漂亮的,所以我多看几眼。一般都是穿着高跟鞋化了妆,打扮得挺好,背个包,鞋踩地上咚咚地响,出去的时候也不看人。” “这样啊,有留意到宋雨薇什么时候回来吗?” “那没注意。”沈志鹏明显放松了些,往身后的沙发上一靠。 “高跟鞋的脚步声,以这栋公寓的隔音条件,她回来的时候应该听得见吧。” 沈志鹏身上的赘肉在他又一个猛子坐直时抖了三抖,“那、那也是,呃,但是我没听着,可能是因为我睡着了——或者我还在加班忙嘛,所以早上出门也早,她可能在我出门以后才回来的吧,对。” “好,感谢您的协助。”李澈站起来。 沈志鹏松了口气,“您辛苦了警官,工作顺利工作顺利。” “顺便问一句,”李澈收起录音设备,“非年非节,您太太是出于什么原因带年幼的女儿一起回了娘家?” “啊,那个,”沈志鹏怔了一下,脱口而出,“我跟她吵架了。”他又迅速补了一句,“所、所以我这不是特别怕她回来看我把家里弄乱了又跟我吵,对。” * “完事儿了啊,李澈。”年觉明蹲在楼梯口刷着手机,看见人出来,起来拍拍屁股凑了上去。 “没有,韩翔宇那边我先不过去。现在还要再去四楼,我想见一下林露和许欣怡。”下了几层台阶的李澈停住脚步,抬头看向依然在楼梯口的年觉明,“你不一起吗?” “我啊,我不去了吧,省的看小姑娘又哭哭唧唧的,烦得很。”虽然这样说着,他还是从楼上下来,跟在李澈身边。李澈闻言轻笑,“你还怕小姑娘哭啊。” “怕?我这叫怕吗?我那是……”年觉明的语言系统崩溃重建,“我就是纯纯听着烦,说也说不清楚。” “我知道,都想缓一缓。”他看向年觉明,“我是刚好撞见了车祸,觉得不对劲,想来跟进这件事。但这个案子你没必要跟着来。” “那不是,”年觉明手一插兜,“你在,那我得来。” * 出人意料的,402室里没有哭哭唧唧的小姑娘,但有瞠目结舌的年觉明。 一个晚上,两个女学生已经缓过劲来,此时的许欣怡甚至意外地有一种“我摊上了百年难遇的人生大事”的激动感。 “警官,案子是不是破了?杀人犯抓住了吗?是我们楼里的吗?” “暂时还没有。”李澈继续摆出如沐春风的招牌的微笑,“所以还需要向两位问些细节。” “好说,警官您姓什么?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觉您有点帅的。” “谢谢,我姓李。”李澈打开了录音,“两位是什么时候开始租住在鑫明楼的。” “我是这个学期刚开始就搬过来跟露露一起住了,其实也没多久。” “这么说,你们对楼里的住户都不大熟悉。” “不熟。”林露也摇头,“我虽然上学期就在这里租房了,但是又要上课又要兼职打工的,就晚上回来睡觉。” “我们只认识学姐。” “学姐?”李澈的笔一顿。 “对,这里也是学姐介绍给我们的。离学校近,租金又便宜。学姐就住在八楼。” “哦我知道。”年觉明连连点头,“是,是八楼,801室,刚见过,我记得是叫文月。” “对,就是文学姐。” “好,方便请你们再回忆一下昨晚发现案发现场时候的情形吗?” 两人对视一眼,许欣怡猛猛点头,“方便方便,昨晚虽然害怕一晚上没闭眼,但是陪着我们的警察姐姐很温柔。今天早上辅导员也给我们打电话,说可以给我们找心理援助立刻来。”她一指身边的林露,“但我们今早就没那么怕了,露露很厉害的,有她在我也不怕了。露露可是我们院里最伶俐的丫头。” 丫头是不是有点…… “我看见了,那个女人没有头,有味道,是死人味……” “心理援助记得还是安排一下。”李澈刹住了他礼貌的微笑。“能回忆起死者当时的着装吗?” “着装?”许欣怡神色有几分茫然。 “我记得!”林露高声叫了出来,“应该就是睡衣,那种可以穿出去的,比较厚的睡衣!” “睡衣啊露露……”许欣怡神色惊恐,“不会是,凶手就藏在她家里床底那种,她刚换完衣服就……” 林露眼神也跟着惊恐起来:“欣欣,我们还是搬走吧,早点搬,叫上学姐一起搬——三个人房租是不是还能多摊一点?” “等一下!”沉寂许久的年觉明忽然发难,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的漏洞一般,惊得抱成一团的两个女生一愣,他指向林露,“你刚才说那个女人没有头,既然没有头,你是怎么知道是女人的?” 令人窒息的沉默。李澈忍不住开始思考,等下如何能不动声色地证明自己并不认识旁边的这货。 林露的眼神不再惊恐,而改换成了一种迷茫,她转动手腕,食指指向自己胸口。 “用真心?” “不、不是,她有胸。” * “李澈,你说,”从鑫明楼出来,正往车的方向走,年觉明面色深沉,思绪飘忽,“现在的这些小姑娘们,都这么厉害的吗?” “别小看女孩,你想想金菲。有足够的经历,或是见识,或只是关爱,都足以成为她们的底气,女性的情感韧性要强于男性。” 眼见年觉明没有接话,甚至没有跟上来,李澈回头,看见他站在原地低头似乎在思索什么,于是后退两步,没忍住,抬起手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放心,媛媛也很坚强的。” 年觉明猛地抬头,他严肃地说: “我发型乱了。” 这货长了张嘴绝对是造物的败笔。 第12章 注视1 “组长,关于死者的具体死亡时间,有定论了。” 周平将资料袋递过去,年觉明刚一伸手,李澈眼疾手快,用上左手截了胡。“谢谢。” 年觉明只得让手拐了个弯,摸了摸脑门,念了一声“哎没抢着。”然后凑了上去。 张怀予放下电脑,“那我去烧个水。” 金菲已经把收集到的信息播放出来了,“我跑了一上午监控,我也有时间点。” “好。”李澈快速翻了一下周平递过来的资料,“我大概有想法,听听你们的时间点来佐证。” “好!”年觉明鼓掌,但幸好仅零人震惊于他的浮夸,他自己倒无察觉,只是一拍李澈肩膀,“咱们李澈组长,那可是‘时间管理大师’。” “水好了,博士要不给你添一点?” “好,多谢。” “思思给我送的巧克力,说谢谢我送她上班,都尝尝。” “别不信啊,只要有时间线,咱组长什么怪案子都能破。” “年觉明。” “哎组长怎么的?” “你没事做的话再去烧壶水吧。” * “宋雨薇被目击在三月一日晚八点五十五分以后进入电梯,于九点被发现死在电梯中,且身首分离,头颅在九楼自己所居住的公寓冰箱中。这看似不可能,但稍一思考,就会明白,这不过是凶手设下的一个小把戏。” 李澈将刚搬过来的白板上冗余杂乱的待办事项等大小物件全部取下,改为画上了本案的时间线。“经过尸检确认,死者的死亡原因为机械性窒息,死亡时间为二月二十九日晚九点到三月一日凌晨两点之间。” 张怀予听明白了,“也就是说,沈志鹏与韩翔宇确实在说谎。” “这两个人当时是分开问话的,说的内容还完全一样,这一点很奇怪啊。”年觉明不解,“他们约定好了说完全一样的谎?他们是共犯?那他们俩图什么?” “他们肯定说谎了。”金菲补充了时间信息,“鑫明楼的监控虽说坏了一个月了看不到了,但是我查找了周围街道、街边店铺的监控。也按照组长说的,找了交通那边查过沈志鹏的车的相关道路监控。” “二月二十九日晚,在鑫明楼下往东边方向步行约五十米的地方有一间24小时便利店,店里的监控拍到,大约在九点零五分,宋雨薇进入到便利店中买东西,约十分钟后离开便利店。” 第14章 “买了什么东西?”年觉明伸手试着去够报告。 “买了……”金菲一顿,思考措辞。 李澈看了一眼,“买了计生用品。” “哦,那房间里确实看到了。” “对,”金菲继续补充,“因此可以断定,沈雨薇在二月二十九日晚上九点十五分时还活着。而关于沈志鹏的行踪,这个还真难查。”金菲嘴上说着难,神情却很得意,“但还是给我查到了。大路上有监控,二月二十九日,沈志鹏的车开到了鑫明楼附近,时间是八点五十二分。车辆拐进小路以后就没有相关的监控影像了。我跟交通部门那位小哥一辆一辆查,查停在楼下附近的车,看看有没有哪一辆车的行车记录仪有可能拍到沈志鹏的车子,总算是给我们找到了。” 金菲敲敲桌子,“关键点来了!这辆车停在鑫明楼西侧,这里地势稍低一点,我们拿到了车辆上的行车记录仪视频,确实看到晚上八点五十六分,沈志鹏的车停在了鑫明楼前的停车位。但是拍摄角度因为地势原因并不太好,车牌号倒是能看得到,然后看到车上下来了两个人四条腿,那几步路走的,确实是喝醉了。” “这么说,时间不就定下来了吗?但是这个时间?”年觉明越听越糊涂。 “关键是!”金菲激动起来,“我们接着把拍到的整个晚上的影像看完了,半夜!十二点零二分,一个人两条腿上了沈志鹏的车,车辆开走了。然后在凌晨四点四十八分,车重新停回了车位。” “沈志鹏半夜出去过?”张怀予十分意外,“按理说,他喝醉了才对。” “我们顺着这个时间点查了道路监控,车辆开出去向北方行驶入了主道,又很快拐入西向的小路,后面有一段道路的监控在更新升级,没有影像。所以往后就很难直接追踪了,硬是要查的话会比较耗费时间。回来的路程也一样,是从鑫明楼另一方向的小路开进来的,我们通过便利店的监控影像可以看到玻璃门外,沈志鹏的车辆确实行经。” “这辆车三月一日白天的记录有吗?” “没有。”金菲叹气,“白天车主开车出去上班了,三月一日下午六点下班,七点多车停在这里,没有录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接个鉴定科的电话,可能喊我过去看看。”周平扬了扬手机,张怀予没能看清来电显示,李澈直接点了点头。周平于是起来转身,出了办公室的门。 “这个沈志鹏还真是骗了我们很多事情啊,他半夜出门的时间,还恰好在死者推测的死亡时间以内。”年觉明站了起来,发表完高见以后看向李澈,李澈略挑了一下眉,勉强点了点头。 “我记得虽然暂时解除了楼内其他居民的行动限制,但是组长有要求继续监视沈志鹏,现在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张怀予想起了侯伟,想起了已经“自杀”的几个凶手。 周平推门回来了,“组长,刚才电话里说已经出了指纹鉴定的结果。宋雨薇房中除了她本人的指纹以外,另一组指纹信息已经完成了比对,我当时的要求是尽量找到理由,采集比对一下沈志鹏与韩翔宇两人的指纹信息,现在果然已经有了结果,指纹是——” “沈志鹏。”李澈接上了他的话,不疾不徐。 “对。”周平倒是不意外李澈的判断,坐回到椅子上。 “那还等什么?现在赶紧出发啊,先让还在那边的人把他给控制住——”年觉明抓起了自己挂在椅背上的衣服,却见所有人依然淡然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尤其是李澈,他甚至还悠闲地给自己的杯子里添了点热水。“什么意思,怕打草惊蛇?”于是他又不由自主地缓缓坐下了。 “不急。”李澈也给他的杯子满上了,推到他面前,“年觉明,说说你的判断。” * 沈志鹏所在的项目组完成了一个大单子,在开年就完成了部门半年的业绩,部门内一片喜气洋洋欢欣鼓舞。一场庆功宴以后,他提出,想要休假的这两天提出来,他安排轮流值班,全部都批,大家都轮着休息几天。这消息一宣布,包间里面众人高呼“鹏哥威武!”“鹏哥牛!” * “就是说这段有必要么哥?”金菲眨巴眼睛。 “有必要,你别打岔,这里边有伏笔。” * 但是乐极生悲,当晚回家以后,沈志鹏跟妻子大吵了一架,妻子质疑他总是不回家,在外边怕不是有人了。沈志鹏发了火,说自己在公司每天加班赚钱养家,老婆却在家里怀疑他出轨。 两人吵完以后,妻子抱上未满周岁的女儿,连夜回了娘家。沈志鹏其实有些心虚,因为他还真在外面养了情人,刚才只能用吼来虚张声势——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请了几天假,老婆还回了娘家了,这不正是跟情人混的好机会? 沈志鹏的情人,正是l大学的学生宋雨薇。他给宋雨薇租了位于鑫明楼的公寓,自己又租下来隔壁的房间,这样既方便幽会,又足够掩人耳目。 于是沈志鹏将这些天的情况告诉宋雨薇,两人在沈志鹏休假期间,持续在鑫明楼幽会。二月二十九日,韩翔宇邀请沈志鹏,请他吃饭,他开车赴约,两人相互吹捧,喝得酩酊大醉,韩翔宇主动提出要开车送上司回家。这回沈志鹏想起了宋雨薇,还想着要跟自己的情人在一块儿,于是让韩翔宇送他回了鑫明楼。来到九楼出电梯的时候,两人刚好与要出门购买计生用品的宋雨薇擦肩而过。 * “打扰一下。”张怀予提出疑问,“实际日期明明是二月二十九日,两人在分开询问时,为什么沈志鹏跟韩翔宇都说见到死者是在三月一日的晚上呢?” “这还不简单吗?俩人确实没商量,但是他们恰好都没有注意上闰年呗。以为二十八号后边就到了三月一号了,都没想起来还有二十九号这码事。” * 等韩翔宇醉了睡过去了,沈志鹏溜到隔壁跟宋雨薇幽会。期间两人吵了起来,宋雨薇想借机让沈志鹏离婚,并威胁如果不离婚,就把两人的关系捅破。沈志鹏并不愿意,两人越吵越激烈,沈志鹏又刚好因为喝了酒上了头,于是—— * “博士,你刚才说死者的死因是什么?” “机械性窒息。” “掐死的?” “可能。勒死,掐死,捂死,都属于机械性窒息。” * 于是沈志鹏忽然爆发,把宋雨薇掐死了。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杀了人,于是慌了,爬起来想跑。他下了楼,上了车,想开车跑路,所以刚开始开上大路,想想又往没有监控的小路上拐。等他在外边开了一段时间,就冷静了些,想到自己肯定跑不掉,就在那里想该怎么办…… * 沉默了至少一分钟。李澈贴心地给他的杯子里又添了次热水。 张怀予强行按住自己心里的乐不可支,装出极为认真专注的神色,真诚发问:“副组长,您这个‘怎么办’,也现想?” “嗤。”他旁边的周平没忍住笑了半声,连忙打开保温杯抿了一口掩饰了一下。 “行那让我想会儿……”结束了口若悬河,年觉明面露苦恼神色,坐了下来。 李澈的笑也挂在脸上,“不用苦恼,很厉害,咱们副组长。”对上年觉明递刀的眼神,李澈认真地点头,“我是说真的,很厉害。虽说你不在乎为什么沈志鹏明明想跟情人在一起,却不拒绝韩翔宇的吃饭邀约;也不选择在韩翔宇送他回到公寓时就立刻送客,还要放任下属在自己与情人幽会时在自己房里睡着;暂时想不明白沈志鹏决定回去分尸为什么能让自己脱罪;足足有一天时间他为什么不仔细处理屋中的指纹。但是,你确实已经找了最有可能是真凶的人。” 年觉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猛然睁大了眼睛。 第13章 注视2 “在你的推论中,存在如此多不合理的地方,无法自圆其说,是因为我们暂时还缺少两件拼图。少了这两个人的信息,以及一份决定性的关键证物,我们很难排除所有不合理处,正式拿到拘捕令。”李澈站起来,将白板上两个人的照片取了下来。 “一个是宋雨薇。”李澈将她的照片按在了白板正中心,“校方甚至发现她家人的联系方式是空号。我们对她仍然一无所知。” “还有一个容易被忽视的人。”李澈拿起了第二张照片。 “韩翔宇……”金菲看着照片,喃喃自语。 “刚才的推论中,几乎所有的不合理都与他有关,这正是案件的突破口。”李澈看向张怀予,“你刚才问的问题非常关键。沈志鹏与韩翔宇都声称是三月一日外出吃饭,晚上回来时见到了宋雨薇。沈志鹏确实可以理解为记错了,但韩翔宇呢?” 张怀予一瞬间脊背发寒——关于时间的诡计极为简单,但是——他眼睁睁地看着李澈将韩翔宇的照片摆放到了正确的时间线上,他放在电脑上的手大概是因为激动,不自觉有些微微发颤。 第15章 周平看了看他的手,给他杯子里倒了点热水。 韩翔宇,从二月二十九日送沈志鹏回到公寓,到三月一日晚上十点给来进行问询工作的警察开门,他在901室停留的时间并非如他所言“有些醉了”于是在公寓沙发上“小睡了一会儿”,而是整整一天。 他整整一天都没清醒过来?他清醒过来以后为何不离开? “这问题太大了。”年觉明又抓上了椅背上的外套,“快,这不赶紧出发把这小子逮回来?他可是解除了行动限制回家去了的啊!不怕他就是下一个侯伟吗?” “是要采取行动,但不是韩翔宇,我已经嘱咐过随时注意观察韩翔宇的行动。”李澈按住了他,“通知一下陈队他们,今晚继续监控沈志鹏的行为,有指纹作为证据,明天正式带队拘捕沈志鹏。” “啊?沈志鹏?” “如果韩翔宇有意将调查方向引向沈志鹏的话,不妨先遂了他的愿。”周平接话,他听明白了李澈的意图,“之前的凶手从来没有过栽赃的手段,这次却有些特殊。不妨先放一放,看看能不能钓出背后的那条大鱼。” * 竟然是能够按时下班的一天。 跑了一天监控的金菲依然活力十足,“拜拜了大家,有需要随时喊我。我现在先跟思思去吃晚餐啦!她送了咱巧克力,现在还带我去探店,l市人真热情,这地儿真不错。” “年觉明,我想去沈志鹏住的星悦湾附近看看。” 年觉明下班的轻快脚步一滞,换成了沉重的步伐:“行呗,他们能下班我下不了呗。” “我自己去看看也行。” “那不行,那你去我也得在。” “我就不跟过去了,先回住处。”周平合上了他的笔记本,揣上了他的保温杯。 “博士要不跟我一程吧,送你一段,也就是拐个弯的事儿,然后再去吃饭,也晚不了几分钟。”金菲降下了车窗。 没等周平道出一句“好”或“不好”,截胡的人一个闪现到了近前,“不用这么麻烦!”张怀予整了整因刚才奋力闪现而稍乱了一点的外衣领子,“博士这边,我送一程吧,正好我下班没事。” 一颗司马昭之心锃光瓦亮地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周平看了他一眼,倒是停下了往前的脚步,他说,“好。” “好咧,我现在就去停车场,门口稍稍等我一下啊博士。” 金菲“嚯”地一声又升上了车窗,车一下子就没影了,这好车起步就是快。 李澈没什么兴趣钻研眼前这一幕情景剧,也直接往停车场走去。 年觉明正要拔腿跟上,又一转念把腿拿了回来,往周平方向凑了一凑,“博士,你看出来了吧,这小子对你确实是有意思对吧。” 他猜想这位性子冷淡相当理性严谨自持的法医,或许会一锤定音地否认或恼羞成怒地否认或羞赧地避开或优雅地沉默,却没想到,周平听了,只是干脆地点点头,用十分寻常的语气说:“是的。” 怎么?这么直接?难道已经有了进展?这么神速吗?那我跟李澈这边拉拉扯扯这么些年不是显得我们很得儿? 发觉年觉明此刻是一种白日见鬼的表情,周平倒是生出来几分疑惑,所以他解释了一句: “他渴望亲情。” “啊?” 偶遇天赋型石头拼尽全力无法战胜,年觉明飞速告辞。 * 位置很近,地方很好,车程五分钟,套内六十平,内部装修雅致高档,有酒店风格。 张怀予正站在门口打量,周平给他递了个鞋套。 法医可真不一样,出差来邻市办案,往临时住的地方备鞋套。张怀予倒也不客气地接了过来,进了屋子。 “这地方选的,规格真高啊。我之前出差的时候,基本都是招待所水平。” “都是托了菲菲的福,她哥怕她住的不好,亲自找的地方,于是我们也跟着沾光。” 内里是原木风格的装潢,除了空空如也的厨房,卧室的门关上了,其余地方因着阳台玻璃门的缘故,夕阳照得亮堂。张怀予看见周平的行李箱甚至还在玄关处立着,桌子上甚至连个水杯都没有。 他除获得了一纸杯温水的待遇以外,旁的什么也没有了。他有些不甘心地没话找话:“博士你一个人住吗?” 刚打开保温杯,取出放在冰箱里面的药箱的周平有些不解,怎么的,专案组应当住集体宿舍不成? “哦我的意思是,毕竟是专案组,如果要方便行动的话……” “组长他们就在对面。” “哦。”张怀予往外边一探头,嗯,一梯两户的布局真是南北通透,嗯? “两位组长,呃,住一屋啊?” “嗯,对。”周平吞了药,神色见怪不怪,“你看不出来?” 那倒不,这个很难看不出来。他看了药箱,赶忙岔开话题,“博士吃药是身体不太舒服吗?” “消炎药,上次头上的伤还没全好。” “哦哦哦……” “你先回去吧,麻烦你送我了。”可能是不希望再没话找话,周平下了逐客令。 张怀予确实没有赖着脸接着留下来的理由,“那么,博士,先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嗯,多谢。” * 真的好冷啊。站在楼下,张怀予抬头,倒春寒还真是猛,现在太阳也落了山,难怪这么冷。 “阿予,天气都这么凉了,你怎么还是只穿衬衣,出门把毛衣穿上。” “我在学校门口没等到你,这么晚才回来。等下爸回来就得数落你了,太阳下了山,我又出不去找你——阿予,回来,晚饭给你留了。” …… 雨夜,雨浇透全身的时候,也是那样的冷,但泪是滚烫的。粘稠的血是热的,但浸透血水的身体刺骨般寒冷。 “哥,”张怀予抬头久了,有点累,他低下头,“我有点想你。” 可他好像真的不是你。 他的手机忽然震动,于是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周平发来的消息。 “你的外套落下了。只穿衬衣下去,不觉得冷吗?” 他拿着手机的手忽然又因为激动而发颤,奇怪,刚才觉得冷的时候都没有像这样颤抖过。 * “博士,多谢提醒,那么,我现在先回去了?” 又一次站在了门口,周平这回没有给他递鞋套,只是开了门拿着外套等他。 “好,明天还得接着忙,早些休息张警官。” “那个,博士,你可以直接叫我阿予。就是,主要是跟我比较熟的人都是这样叫的,我觉得叫张警官还是有点太生疏了。” “阿予?”周平抬眼看过来的那一刻,张怀予有如触电一般浑身一个战栗。 好像穿透了十年的思念,释怀了曾经共渡的时光。 第14章 注视3 再次见到沈志鹏的时候,他在拘留室里双目无神。 人的精气神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还有那么一口气撑着的时候,哪怕需要应对项目出事的焦急,遮掩情人关系的紧张,沈志鹏的眼睛里藏着算计,发福的面庞皮肉紧绷着,冒出来的胡茬也不过使得那张脸的底部色素稍微暗沉了一些。 此时周平迈进拘留室,看了看对面的人,回忆了一下昨天看过的照片,小声问李澈:“组长,这就是沈志鹏?” “是。”李澈看了眼“死人微活”状态的沈志鹏,他明明稍显臃肿的身体却硬是能看出一种干尸感,他安慰了周平一句:“没关系,你脸盲。” 不是,这是重点? 不过一夜之间,沈志鹏的半生经营崩塌得摧枯拉朽,富有层次。先是公司打爆了他的电话说新的项目当中的机密算法泄露,如今网上已经随处可见,可他的电脑与相关资料明明都放在家里无人能够取得;再是暂时结束询问,在警方的陪同下他回到公司结果直接被总部问责,发现未发布便泄密的核心数据目前为他单独管理。他无法解释自己设置了重重保密的内容为何能够一夜之间风靡网络,被各大公司直接获取,又在家里的电脑中损坏无法查询相关记录。紧接着,一觉醒来,警察敲门说在沈雨薇公寓中发现了他的指纹,认定他为本案嫌疑人。刚回来的妻子看着他被戴上手铐,将一纸离婚协议甩在他脸上。 刚过去的那三日放纵欢愉,仿佛他人生的回光返照。 “警官,”沈志鹏的声音嘶哑,有气无力,“对,我认了,我知道的,我认识宋雨薇,我跟她有不正当关系,我出轨,我活该,但是我没有杀人啊。”他用双手捂住了脸,“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死了……到现在,我没必要再编些什么瞎话了……” “我倒是愿意相信你。”李澈在取证开始以后,立刻挂上了职业性的微笑,这笑看得周平都有些发怵。“沈先生,有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你说你是三月一日晚上回到鑫明楼,并在离开电梯时见到了宋雨薇,对吗?” 第16章 “是,是!她那时候还活着啊,警官,你想也明白,我都醉成那个样子了,我怎么杀人?” 沈志鹏急于辩驳,像是要在倒塌的半生中找到一个能够被证伪的支点,如是则仿佛失去的一切便能回溯。 “但是,你在说谎。”李澈方才的微笑一敛,“道路监控,万豪饭店的监控都可以证明,你跟韩翔宇是在二月二十九日聚餐喝酒。你在电梯外见到宋雨薇的时间,应该是二月二十九日晚上。宋雨薇的死亡时间却是三月一日凌晨,你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二月二十九?”沈志鹏面露迷茫,“二十九……我记得,不是,我记错了?今年有二月二十九?小韩帮我做的排班轮休……我休了三天,二十九?”他的脑子转不过弯,“那,那是我记错了警官,是二十九号吗?可是,可是我一直睡在公寓里面啊,我没有杀人啊。” “所以需要你如实说明,在二月二十九日当天,你所做的所有事情。” “我说,我说!我那天一号,不是,二十九号,我在屋里看视频玩手机,宋雨薇来找我的时候,我当时跟她说,晚上再去她那……” “是宋雨薇先约你见面?” “是,她说要跟我一块儿吃饭,说事。还能说什么事,肯定是逼我离婚的事,我懒得去哄她,我就说晚上吧——到了下午的时候,小韩来约我喝酒,小韩那场面话说得好,点酒也大方,然后我不就喝多了吗。那时候小韩说他开车给我送回家,我就想着不是还得去宋雨薇那块儿吗?就给了他鑫明楼的定位,让他开过来这边了。” “你那时候已经喝醉了?”李澈出声打断沈志鹏接下来的叙述,“你跟宋雨薇约了晚上见,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沈志鹏薅了几下他本就塌了一片的头发,“我怕她硬是要跟我说离婚的事情,那很烦。然后小韩也是真的能喝——我就没克制着。然后我到了鑫明楼,醉得太厉害了,我也没想到,就躺一会儿一下子就睡着了。” “你直接从二月二十九日晚上九点,睡到三月一日晚上九点?” 好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沈志鹏一脸茫然,那份茫然散开以后,他脸上浮现出更甚于得知宋雨薇已死时的不可置信,“我睡了一天?我感觉我平时也没有那么不能喝啊。但是警官你一定要信我,我真的是一睁眼,就是你们敲门来调查了,我中间真的一直在睡。” * 从讯问室里出来,周平评价:“不像演的。有人偷走了他一天的时间。” “走吧。”李澈不置可否,“去星悦湾,沈志鹏家里。结合你刚才听到的内容,看一下他家里的东西,我有些事情和猜想,才好串连在一起。” “组长,你指的是沈志鹏放在家里那台所谓‘没有人碰过’的工作电脑吗?” “差不多。你可以模拟设想一个半夜入室,但不敢开灯的人,在自己并不熟悉的环境中寻找特定目标物件的状态,来看看是否能对应得上。” * “原来是这样,那是我记错了。”韩翔宇点开了手机上的日历软件,在二月和三月的页面之间来回互切。 “只是记错了?韩翔宇,”年觉明敲了敲桌子,“不是记错了那么简单吧。你可是足足在沈志鹏的公寓里呆了超过二十四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喝多了,我还真以为我只睡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前几天轮流休假,我在家里玩了两个通宵游戏,才想起请主管吃顿饭,结果一喝多了,直接给睡过去了。” “你之前不是还说你没喝多少吗?” “抱歉,”韩翔宇诚恳地认错,“我当时怕说我醉驾……我就说只喝了一点,就几杯,如果,呃,是不是还要罚款什么的,那我可以补上。” “醉驾还会根据情节处一到六个月拘役。”张怀予补充。 “啊?可是我那天也没出什么事啊——我肯定不敢喝了酒再开车了,就吊销驾照是不是就够了?” “吊销驾照是起步。出事就属于加重情节了。”张怀予打断他的惺惺作态,“何况监控显示,三月一日零点二分,有人开走了沈志鹏的车,四点多才开回来。” “沈主管半夜还出去开车了?”韩翔宇摇头,“我没注意到,我睡在沙发上,可能睡得太死了。” “那就不能是你开车出去过吗?” “不可能。我半夜如果醒过来要回家,我为什么要开沈主管的车?我肯定是打车回去。而且我都回家了,我为什么还要回来?” 不在开车这个问题上继续瞎扯,张怀予拔高了声音,“现在的情况是,你足足在鑫明楼901室的公寓沙发上睡了一整天,这就意味着,在这一天时间内,你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行踪,在事实上你具备杀害宋雨薇的时间。” 这人说话滴水不漏,那不如直接上强度,敲他一下,他眼神示意了年觉明。 “不是,警官,你这话说的。”韩翔宇有些恼怒,“我又不认识宋雨薇这个人,就只有三月一日,啊不是,是二月二十九日晚上,我看过她一眼,我为什么要杀她啊?” 反而把这句话说完,韩翔宇神色又恢复了轻松,甚至有几分自得,他取下鼻梁上的眼镜,用袖口擦了擦又戴回去。 张怀予一时间有许多诘问堵塞于喉头,但难以过了关于“动机”的牙关。 “所以,警官,”韩翔宇耸了耸肩,“你没有证据,我没有动机。”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韩翔宇没有杀人动机。没有动机倒是隐藏了一种可能——他幕后有什么人在要求他这样做,兴许就是所谓的“第三方”。 * 全是演的。 离了韩翔宇家,年觉明只得愤愤同楼下的刑警嘱咐:“盯紧一点,可千万别让他跑了。” 回到车里,张怀予和年觉明都默契地保持静默,张怀予没有发动车,年觉明也没有催。 真的这个韩翔宇肯定有问题可就是半句话都没法套出来这死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能瞎说还很难去驳他又怕他想个什么法子忽然就死了。年觉明在脑中疯狂复盘刚才的问话。要是李澈在这儿肯定三句两句就找出来他话里的漏洞给他辩个面红脖子粗的老子再给他一按这个袭警的名头不就成了也不需要什么拘捕令的回局里再慢慢审—— 所以……年觉明一声叹息。 这个韩翔宇,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不但思考过警方可能的问话,回答没有破绽,只怕是仅有的一些物证,时间充分,他也已经想办法处理了。要是周平博士在,不知道能否从死者窒息性死亡可能是被掐死的这一点,去检出韩翔宇手部骨骼的——哦不对,死者头颅被菜刀砍下,这难道就是韩翔宇选择回来分尸的理由?又或者周平博士按他的手一下能看见他杀宋雨薇的时刻吗?好像说人都不行,只能是物件。而且,这个“特长”看到的东西能当做证据吗? 但是总之——张怀予一声叹息。 * 两声叹息同时响起—— “要是组长在这儿就好了……” “要是博士在这儿就好了……” 四目相对,年觉明率先打破沉默,“我说你小子,该不会真对周平有点意思吧?” 张怀予也不藏着掖着,直接点头:“对。” “有勇气。”年觉明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不过紧接着他又悲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总之,冰山美人没有那么好追的。” 何况他说你渴望亲情。 第15章 忽视1 正从星悦湾回来的时候,李澈接到了一个电话,他看了看号码,却发现是陈宁。 “李澈组长,你们回来了吗?刚才老王接了个纠纷调解,找我来了,说起了纠纷的其中一方是,”陈宁顿了一顿,“是你们组员,金菲。” * 斯瓦西里语,是非洲大陆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之一,在东非地区使用尤为主流。自从援助非洲的项目增多,斯瓦西里语在l大学便成为了独立的专业,只不过作为小语种中的冷门,这个专业每四年一招生,每次招生也不过十来个人。 因此,整个l大学中,认识宋雨薇的人也称得上屈指可数。 “她不住学校的宿舍。”整个学校的斯瓦西里语专业学生的宿舍只有三间,其中两间为男生宿舍,剩余一间与外国语学院其他专业女生混住。 “我们也没怎么见过她,她上课都不怎么来。” “但是她学的挺好的。我们专业没几个人,老师知道她,但是老师不管,因为她书上什么词什么句子全都会,交流也没有问题。” “她这个人还挺奇怪,平时不怎么讲话,普通话讲的也不太行,斯瓦西里语倒是讲的标准得很。” “宋雨薇啊。”外国语学院的辅导员倒是能说上一些,“她挺难的。当时开学的时候,就是一个人来报道。家乡看资料又偏又远,出了事情,想给她家人打电话,结果打过去发现全是空号。” 第17章 辅导员调出了宋雨薇的学生资料,“我也跟她聊过,她也不讲多少关于自己的事。她说自己在读高中的时候就离开原生家庭了,自己打零工攒钱自己读书,家里从来不联系——她还说过很怕她妈找到自己。”辅导员叹了口气,“难怪她连助学金都没有申请过,可能她当时填号码的时候就动了脑筋,然后自己乱填了个空号上来,是真的怕爹妈找过来。” “她为什么不住在学校宿舍,选择出去租房,这样不是开销更大吗?” “她在外面租房已经两年了,在外面租房子应该是为了方便打工,我们女生宿舍十一点就锁门了,她有时候在外面做兼职赶不回来。她啊,其实有时候不来上课,讲师也不算她的考勤,因为知道她家庭不太容易,要在外边做兼职赚生活费,加上她学也学得不错……” 门忽然被拍开,嘹亮尖锐的嗓音带着浓厚的口音如锯木一般传进办公室中所有人的耳朵。 “俺闺女呢?俺闺女在哪里?” * “你跟宋雨薇的妈就这样打了起来?”李澈赶回调解室,这里边有空嚎无泪的老妇人,无声抹着眼泪的辅导员,以及双手叉腰气宇轩昂的金菲。 “呸,宋雨薇的妈,她也配当人的妈!”金菲纵使被李澈拦着,也保持着用下巴指着依然嚎叫的老妇的动作,那老妇四肢干巴,腰腹处却像吹起来的气球一般的胀,为此时她中气十足的嚎叫提供可能性。 “上来几句话说不清楚,喊着什么女儿,要命,什么东西——还想上手动人家辅导员小姑娘。”金菲见老妇的嚎叫越发高亢,气得竖起手指指向又用上了肢体撒泼的人。“我那时候还想着跟她客气,我给人家小姑娘挡着,我挨了她几顿掐,我还好声好气地跟她讲话,你知道这个老……这个老东西说了什么吗?她说不知道头掉了的女儿弄回去能不能配阴亲!” 金菲的眼眶微红,直指向老妇的指尖微微发抖。 一瞬间,李澈似乎明白,那个不停抹眼泪的辅导员,她的泪水或许不是为了自己而流。 他转过身去,盯着地上那个撒泼的“宋雨薇的妈”,极力使得自己的语气平稳理性,眼神也一样冰冷,“我们组员在执法时有进行录像与录音,如果确认存在袭警可以实施拘留,如需进行验伤,可以要求相关赔偿。” 那老妇大约听不懂前面的,只听到像是“赔”的字眼,一骨碌翻身起来,用难懂的方言嚷着些什么。 “李警官,不打扰你们办案。”推门进来的是金菲的大哥金晖,“这件事,我来帮小妹解决。” * 金菲领着辅导员出的派出所,帮她打了车送她回去时,年轻的辅导员仍不停地抹着眼泪。 “别怕!那种东西,都不配做人,她要是还敢去学校打扰你,你直接报警。” “谢谢,”辅导员努力地挤出笑来,“我不是怕,我、我就是泪失禁体质,我不怕的。不过,我可能年龄比你大一点,”她仍揉着发红发肿的眼睛,她说,“你也是小姑娘啊。” “那不一样,我是警察。” “姐,”辅导员的眼泪又滚落下来,“我能加你吗警察姐,我想跟你学打人。” * “这就是我所了解到的关于宋雨薇的一切。”金菲不无遗憾地说,“她真的很坚强。她很早就开始想办法从家里出去,边打工边读书,就这样还能进l大学。从发现自己忽然懂得了一门非洲的语言开始,她隐瞒了关于自己的几乎一切,成功谋划了如何走出那个困住她的家庭。”金菲的目光聚焦在白板上沈志鹏的照片处,“她明明都要走出去了,直到遇见了沈志鹏。” “你觉得,宋雨薇为什么会跟沈志鹏交往,”李澈交叉十指,眉头紧皱,“或者说,她并不知道沈志鹏有家室?” “这个不好说,”金菲坐了下来,“但是,她到底知不知道沈志鹏有家室还跟他交往这一点吧,我感觉也说明不了什么。因为宋雨薇肯定需要钱,她知道自己学的是一种非洲语言,她可能在为毕业以后去非洲做准备。”金菲的声音轻了下去。 “但我觉得,她很孤独。” 逃离家庭,奔向前途。对于宋雨薇来说,也意味着身后无人,身前未知。她仓促于人生逆旅,主动放弃过去;她行走在校园里,身边没有朋友;她奔波于生活途中,眼前没有确切的未来。 此时,沈志鹏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门忽然被推开,周平奔到桌前。 “周平,你不是……” “组长,现场发现的宋雨薇的手机,修复到什么程度了?” “技术部门已经完成修复工作了。手机被暴力破坏,内存卡中的部分信息还能读取。此外,还根据宋雨薇的号码核查过营业厅的通话记录,在宋雨薇的短信与通话记录中,都有沈志鹏的号码。” “不是通话记录,也不是短信。”周平摇头,“能不能尝试恢复所有数据,尤其是手机缓存、损坏数据,不完整数据之类,花一点时间也可以,尽量去复原。” * 一小时以前。 “周平,你先去休息。金菲的情况我来处理。” “没事组长,我只是……” “你头上还有伤。”李澈下达命令从来不容置喙,“你先回到局里等一等。现在你的脸色不好,刚才看过了那么多证物,需要休息恢复一下,也要好好想一想。” “我明白了。” 周平回到局里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面色惨白,好心的同事给他引去了休息室,还给他冲了杯温葡萄糖水。 他陷在休息室的沙发里时闭上双目,但无数的画面、场景、物件却在他脑中涌出来。 李澈头脑缜密,滴水不漏,能撬开每个活人的嘴。而他,则需要让死去的开口说话,让沉默的证物发出声响。 他想起解剖台上见到的宋雨薇。尸体脖颈处血肉模糊的断口是当时两个年轻法医研究的重点。他们分辨确认凶器的样式,想要从腐朽的皮肉与森然的白骨中找到更多的消息。他当时看了初步的尸检报告,看了胃内容物分析的结果,于是给出了死亡时间的判断。 至于死因…… 而那时,那颗头颅孤独地游离在身体之外,在移动推车上,在闭目眺望。 最终,在这颗孤独头颅的眼睛里,通过球结膜下出血的痕迹,他们确定了死者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 但是,如今想来,似乎还有什么被忽略的东西,是死者想要告诉他们的? 会与沈志鹏有关吗? 但如果是沈志鹏……刚才在星悦湾,他确实“看”到了好些东西被翻开然后复原,沈志鹏的电脑也被挪动过再放回原处——加上沈志鹏提到,他电脑中的部分资料被损坏。但这又如何,这只能说明有人潜入过他家里动过他的电脑,自己所“看”到的东西还不能被当做证据采纳。 等下。 周平睁开眼睛。他猛然从沙发上坐直,大概是因为坐得急,脑子像猛地被扯了一样的疼,让他扶着伤口处缓了一会儿。 数据的销毁可以用上程序,故而沈志鹏电脑中的资料被人损毁无法恢复,电脑完好地归于原处。那什么时候,才需要用上物理的手段去“销毁”呢? 宋雨薇那部被暴力破坏,从中间折断的手机——他们所有人,尤其是他自己,认为那是“第三方”为了无穷符号的昭示,在杀人分尸完成以后,在凶手完成了一切伪装以后,才由“第三方”的人悄悄潜入,故意找出来,损坏主体,保留无穷符号的装饰,扔进电梯里的。 那如果,本来就没有“第三方”呢? 凶手有不得已的原由,要毁掉宋雨薇的手机。不像是沈志鹏的电脑中的资料可以删去或者损毁,宋雨薇的手机当时已经无法操作。是因为手机没电,或是宋雨薇已被分尸?但是为什么时间那么紧急,手段那么粗暴直接?难道说手机是在…… “博士,我刚听说你不舒服在这里休息,怎么样,好些了吗?” “我去找组长……”推门进来的是张怀予,周平从沙发上站起来时身形晃了晃,张怀予赶忙上前一步扶稳了,“我刚刚忽然想到,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细节,是因为我先入为主了……” 他借着张怀予的胳膊才站稳了,眼前的人影略有些模糊,但是他听到对方的声音急切地唤了他几声,“博士?博士,还好吧,别急,我扶你过去……” “多谢,我没事。”他抽回自己被张怀予扶住的手臂,绕开他,奔向办公室。 第16章 忽视2 “好,技术部门应当还在尝试对手机中的其他信息进行恢复。我联系一下,让他们将重点放在缓存、不完整文件上。”李澈眉头紧锁,“但是,周平,你现在脸色很差。” 金菲已拨出了电话,插空问了一句,“博士,你还好吧?这是怎么了?” 不太好。周平知道,疲劳导致的神经性头疼,加上头上那还在愈合的伤口,疼痛有如实质,从伤口的位置,伴随着心脏牵连血管的跳动,一股一股,要溢出来。 第18章 心跳的速度有点快,看来还是这个器官拖了后腿。他看眼前的事物有些发沉发暗。但是他看见李澈向他走过来,嘴在张合,只是声音慢了一拍,好像是要给他喊急救。 那倒没有必要,他想。 然后他感觉有怀抱揽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怀抱让他有点熟悉,使他想起不久前在那漆黑一片的废弃工厂,有一样的怀抱在一样的摇摇欲坠中接住了他。 那么这人应该是张怀予。他想。好像又把人家给吓着了一次,还真是有点抱歉。 “那,那现在是怎么说,是直接打120还是我们先急救一下?”金菲刚才的电话没有打通,如今还停留在拨号界面,盘算着要不要换个号码打上一打。 “医院也不远,就在对面,我立刻送过去也行。”张怀予的手、肩、腰腹已经预备发力,准备把人扛起来就走。 只要李澈在这里,他们都习惯听一锤定音。 “不用,让我缓一缓。”周平听见的声音都慢了半拍,但成功在李澈一锤定音之前进行抢白,“我只是头疼,休息一下,缓过来就行。” 李澈看了他的脸色,叹气,示意金菲接着联系物证那边,“那你先休息,手机的情况我们来跟进,案件有进展再随时联系。” 他看向刚才奔进来比他还快地近了周平的身,又一揽子把人圈进怀里的张怀予,“你先照看一下周平,送他回去休息一下。” “没问题组长。”张怀予扶着人往外走,说着“借过借过”就出了办公室,还贴心地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一来就被“借过”的年觉明手持烧水壶迷茫困惑但是能问:“现在,是,哪出?” “你出发,带人部署在韩翔宇家附近。注意隐蔽,尤其关注是否有人接近,了解接触他的每一个人。还有,观察一下周围的居民楼布局,估计一下救生垫可能的位置。务必想尽一切办法,防止韩翔宇逃离或寻死。” “这你放心,我走的时候就叮嘱过了。” “你在的话,我才比较放心。” “得嘞,这就出发。” 年觉明转身带风,却又退了回来,把烧水壶往桌子上一放。 “水自己烧一下。” * 扶周平上车的时候,张怀予就用手背试了一下他的额头,有点低烧,一来是因为劳累,二来只怕是之前的伤口还有些发炎。说真的,若非李澈发话,这位法医,不知道还要逞能跑多少现场。 在车上时周平便能缓过来些,好歹眼前视物不再发暗发沉,只是脑中像是搅了根钉子一样的疼,这让他在每次车拐弯的时候都不自觉攥紧了拳咬紧了牙。 好在车程五分钟,楼栋离得也近,电梯也还算平稳,否则好容易挨到了屋里,只怕是脑浆要摇匀了。 这回张怀予算得上“登堂入室”,登上了厅堂,把人扶进了卧室。在物件十分简洁的卧室里,他倒是看到了些跟外边厅里不一样的光景。两本散落的书,随意摊开的笔记本,有些违和的歪了的椅子,以及有过一面之缘的药箱。可以想见,昨夜此人大约是顶着夜盲症,腿磕到椅子,然后才摸到了屋里的灯的开关,再把外边的药箱拿进来,大约是掏出了一片止疼片之类,直接干吞。 “退烧药我找到了,博士,其他的药需要吗?” “退热镇痛,足够了,其他的不用。” 有些可惜。张怀予环顾四周,刚才走得急,保温杯都没拿上,外边电热水壶中的水早已凉透,张怀予四下看了,空荡荡的橱柜碗柜,忘记套上的鞋套,仍然在玄关立着的行李箱,以及没来得及关上的大门。 他过去把大门关上,临关门前,顺带着好奇地看了两眼对面。 在厅里转了一圈,他总算在饮水机下的柜子里翻到半摞五个一次性纸杯,将凉透的水匀出来一些,重新烧上热水。 等水烧开的时候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里不免有些遗憾:这一整个屋子的有效信息,还不如那一个小小的药箱多。 消炎药,维生素片,抗过敏药,甚至还有速效救心丸——剩下几个他看不太懂,但好像与心脏血管一类有点关系。不过好在那一盒速效救心丸没有开过,可能是因着出差的缘故,随意捎了一盒新的。 他捧着温水和药又进入卧室时,周平已经能靠着床头坐起,坐得倒是端正,正在闭着双目休息。 “博士,您身体不大好是吗?”张怀予试探地问。 “他身体也不好吗?”周平预判了他的试探。 这反倒让张怀予怔愣了几秒,去思考那个“他”指的是谁,然后连忙摇头,再接着改为点头,“我哥他还好……虽然说,有点什么生病感冒容易发烧的,啊不是,就是说,他主要是夜盲症比较严重,我父亲就是做医生的,说是补维生素a,补了也没用。” “我的‘夜盲’是代价。不只是黑夜,强光环境跟黑夜一样,都会干扰视力。至于你看到的药,我好些年前动过比较大的手术,有些药一直在吃。” “过度劳累是很危险的,那更需要多注意身体情况。” “多谢关心。”周平把温水放回床头柜上,“我忽视那部手机里面可能得信息那么久,实在是先入为主,看到那部手机怪异的运动轨迹,只当做是第三方那只看不见的‘黑手’的所作所为,却没有想过,为什么要先用暴力方法把手机砸坏、掰折……” “博士?” “那里面应该会有一些,凶手在现场无法彻底删除,快速解决的……” “周平。” 周平停了下来。 “先睡一会儿,休息一下。” “……好。” * 张怀予退出卧室,轻轻关上房门,坐回客厅的沙发上。 他重新思考起了刚才自己那一瞬间的怔愣。 那一刻他真的只是在关心周平。刚才回到局里,听同事说起那位在休息室脸色不好的专案组成员的时候,他的心就提了起来,他猜到那会是谁。 那人明明已经面无血色,却还要猛地起身,明明双目已有一瞬失神,却还要推开自己,跌跌撞撞奔向办公室。 本以为这人的冷漠是世间万事不关我,却不想,他的眼中他的心里连他自己也没有。 他应该被忽视过很多年吧。张怀予想,所以他才会习惯忽视自己,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他出生于怎样的家庭,读过怎样的书,见过什么样的人,赏过什么样的景。 他很想要了解周平。这个想法就像他此刻靠在厅里的沙发上,日影从阳台门帘的缝中移过,缓缓爬过他的脚边一样自然而又寻常。 * 所以当他被轻微的开门声惊醒的时候,发现屋中已经全黑。唯一有光的地方是卧室的门口,灯光从刚开的房门里透出来。他起身去把厅里的灯打开。 灯亮了的那一瞬,周平应该是讶异的,只是脸色和语气都没有一点表露出来:“你没有回去吗?” “没有。我怕你这里再出点什么事情,先留下来看看情况。” 一点令人疑惑的沉默,“让你费心了。” “博士,你都是一个人住吗?” “嗯,习惯了,国外留学的时候,一直也是一个人。” “会比较危险吧,我是说万一出了什么事。” 这话周平没法接,只好接了杯水。 “有需要的话我觉得我可以过来……” “嗯?” “可以……可以多过来看看。” 话转得生硬极了,于是张怀予开始顾左右而多看看。 * 幸好手机铃声打破了此刻的尴尬,张怀予连忙接起电话,李澈的声音从手机里面传出来。 “小张,周平他的情况好些了吗?” “好些了——所以是事情有进展了对吗?” “有。”然后是令人悬心的停顿,“保险起见,现在是晚上,不宜打草惊蛇。年觉明和金菲已经尽力去做筹备,力保万无一失。”像是思考了一些什么,李澈的声音又停了一会,“你尽快回到组里协助,至于周平,让他先待命……” 手中的手机被人直截了当地取走了,像是拿走新鲜出炉的尸检报告一样理所当然又流利顺畅,“没关系组长,我可以现在回来。” “……行,回来了解一下手机里面发现的证据,明早收网。” 第17章 忽视3 宋雨薇的出生,只是那个偏远小山村中微不足道的一阵哭声。这哭声既敌不过门前地里的闲聊扯淡,又比不上野小子被大鹅追逐的哭嚎,甚至大不过她自己那刚生产完的母亲虚弱但恼怒的咒骂。 她一直没有名字。弟弟出生时她三岁,家人喊她的方式通常是随意的吆喝,泄愤的巴掌和急不可耐的拉扯。于是她也沉默寡言,被恰到好处地认为是木讷。 好在政策让她在上小学前上了户口。那时候她家里已经有了弟弟,所以她那位母亲也不必在意要不要一个“招娣”或者“来娣”的意图。 第19章 于是登记户口的年轻女孩想要把自己的一些偏爱和好运赠送给她。那一天天气不好,下了点微微的小雨,于是借着浑然天成的雨的来头,年轻的公务员给这个骨瘦如柴的女孩赠与了自己名字中的一个字:薇。 从此宋雨薇有了个无人在意的名字,就连她自己也不曾读出来过。 但有一份“好运”真实地落在了她的头顶。 ——以一种厄运的表现形式。 十三岁那年,她刚上初中,因为义务教育有九年,她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还是能继续读书的,结果不知为何,她一夜之间变成了哑巴。 家人懊丧于一笔可能的彩礼要大打折扣。但唯有她自己,惊异于脑海中,直觉里,几欲脱口而出的陌生语言。如一个普通清晨的阳光按照惯例划破黑夜,一个浑噩十数年的少女忽然有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穿过往的蒙昧。 她构思了一个漫长的计划,要借着这一份“好运”的降临,逃出一眼看得到头的命运。 幸好这个“家”里无人在意她的计划,所以她能轻易地取得成功。 她在三年的刻苦学习以后,在无人知晓的一天考上了高中。她比划着用不清晰的发音给自己办了入学。她靠着学校的勤工俭学岗位与兼职勉强给自己凑够了学费。 她在刚成年的那一年暑假攒够了钱,做了一个并不复杂的舌系带的小手术。于是在她重新能清晰说话的那天,她反复练习着“好运”带给她的那一门语言。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斯瓦西里语。 她靠着问人,找老师帮忙,找到距离最合适的,恰好在这一年招收斯瓦西里语专业学生的l大学,她靠着冷门小语种的自主招生政策优惠,靠着斯瓦西里语,走进了l大学的校门。 宋雨薇知道,她已经走了很远,她还可以走的更远。她想去处处使用这门神奇语言的地方看看,因为斯瓦西里语似乎更像是她的乡音。而地图上的非洲如此遥远,远隔重洋,远得她敲骨吸髓的家人将会再也找不到她。 在l市,她还遇见了每天中午固定要来咖啡店里,只为点一杯咖啡跟她聊几句的男人,那是她活了二十一年,第一次遇见的,愿意将时间和金钱花费在她身上的人。 后来她搬出了学校宿舍,那个男人为她在校外租了房。 后来她发现那个男人有妻子,他在手机朋友圈楼里展示自己刚出生的女儿,忘记了屏蔽她。 她在公寓里枯坐一夜时,反复翻查了自己所有的账目,所有可以支配的“财产”,所有攒下来的东西,但是她却不知道可以找谁去问问:毕业后如果想去东非工作,至少要带上多少钱出国,这样到了东非才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但她觉得,应该不远了。 那夜的月幽暗无光,稀稀落落的星掩在云里,逐渐被晨曦吞没。 她从沈志鹏处明着暗着得到了不少钱与物,也能察觉出沈志鹏对她的逐渐厌烦。很快了,马上就要毕业了,她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自己的“财产”,她想约沈志鹏吃饭,想要向他提出就此分开。 沈志鹏没有来,他说晚上吧。 宋雨薇那晚没有化妆,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下楼买点东西——她怕沈志鹏的恼怒翻脸,又怕沈志鹏会纠缠不清。 电梯门打开。她正好看见沈志鹏和他的同事从电梯里出来,她悄悄斜眼注视了几秒,两人应该都喝了酒。 喝了酒也好。宋雨薇在电梯下降的时候想。她也许能哄得醉酒的沈志鹏答应自己提出来的一切。 从便利店买好东西回来时,宋雨薇看见刚才电梯门外擦肩而过的同事已经站在公寓楼下等车。 她上楼,进了自己的公寓。沈志鹏不在。她出门,掏出钥匙,打开旁边901室的房门。屋里静悄悄的,她把灯打开,房间的门紧闭。 她想了想,若是沈志鹏酒醒了赖账,自己也得有个证据,所以她打开了手机录音,将手机息屏,竖着插进厅里沙发的缝隙里,准备先进卧室看一看情况。 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缓慢的,轻微的。 宋雨薇困惑地停住脚步,看向大门。 门开了。她与门外的陌生男子四目相对。这好像是刚才见过的那个同事,她想。 “你是谁?” 陌生男子先发问,眼中是极不自然的警惕与恶意。 宋雨薇忽然瞪大了眼睛。她人生二十多年来无尽的被漠视的被欺骗的委屈,自那个被嫌弃哑了会让彩礼降价的傍晚起,穿过那枯坐的黯月黑夜,到此刻她的眼泪中。 “你问我是谁?应该我问你是谁!”她只有这一句话是说得清晰的,此后是破音的嘶吼,“他骗我,骗他自己的老婆,你又是谁,你也跟着他一起骗,你想骗什么?你们看不起女人,你们也合起来骗女人——” 其后的声音,如车轮轧地的紧急刹止,如滴水落入沙漠的瞬间干涸—— * 李澈按下了暂停键。录音的播放停止,唯余沉默。 这是他,还有他们,唯一能听得到的宋雨薇的声音。 干燥,尖锐,但脆弱易折,容易破音,血缘的纽带只昭示了毫末细节,可耻地证明了她确乎是那个撒泼老妇的女儿。 韩翔宇面无血色,嘴角抽动似想努力抬起到一个能显示“无所谓”的高度,但败下阵来。他取下眼镜,双目闭上,又睁开,手撑上膝盖,他说: “我怕她的发疯的声音会把沈志鹏喊醒。我只是想让她闭嘴。” 韩翔宇摇了摇头,发颤的声音平稳了些,“我自己配的是能昏睡上一天的麻醉剂,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有效,我怕他醒了。” “蠢货。”周平听着同步到车里的声音,平静的语调里带着一丝恼怒,“自配,还真是无知者无畏。这种麻醉剂剂量不明,极可能造成不可逆的神经损伤,何况沈志鹏当时还处于醉酒状态。如今沈志鹏也只是脑子有些不清醒,算是他命大。” 年觉明已经下令全面戒备,救生垫已经准备好,甚至消防队也已经待命。 但是他依然十分紧张:现在只有李澈在单独面对韩翔宇,不知道对方是否会采取什么极端的行动,也不知道为什么李澈这么有把握。虽然说那个张怀予也在韩翔宇的住处外面大门带队待命,但若是有意外情况,不知道是否真来得及。 “我那个时候真不知道,她是沈志鹏的情人。”韩翔宇冷笑出声,“当时我在楼下,刚要往车那边走,就忽然一个激灵,就回头看了一眼。我看见901室的灯居然是亮的。我害怕是沈志鹏醒了,是麻醉剂没有用,就跑了回去看情况。” * 杀人以后的韩翔宇坐在厅里的地上沉重地喘息。 刚才血气上涌,他扼住一个陌生女人的咽喉,将人掐死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力气,此刻觉得全身的力气已经不剩多少了。 酒似乎瞬间从身体中全部挥发。韩翔宇觉得冷,对面的尸身却尚有余温。 可他还有事情要做。韩翔宇爬起来,关上灯,出去锁上门,疾步逃进了电梯,下楼以后启动了沈志鹏的车,直奔沈志鹏在星悦湾的家。 他筹谋月余只为今天的计划,就算此刻,事情已经一路崩落超出他的想象,他也要去完成。 月初,他故意拍下沈志鹏的手机聊天记录,转了几手将沈志鹏出轨的消息透露给他的妻子。他从沈志鹏的朋友圈里关注他与妻子吵架,妻女出走的消息。他在庆功宴后主动帮沈志鹏排班轮休,暗示他二月二十八日后面是三月一日,让他休息三天。他算准了想要偷走沈志鹏的二月二十九日,还有他电脑中的机密数据。 如何避开星悦湾的大堂监控,如何摸进沈志鹏的家里,如何不留指纹,如何用自己编写的程序,不着痕迹地将那些能给他带来大笔金钱的数据和算法定时发布在网上,如何让沈志鹏的电脑资料损毁不可修复,这些都是他计划好的,都是他尝试演练过的。倘若沈志鹏今晚能够按照他的计划,让自己开车直接回到星悦湾,或许就没有如此这般的许多事情了。 但现在也还好,他刚才上电梯的时候观察过电梯里的监控,老旧,角度怪异,没有亮灯,恐怕已经是摆设。而且他给自己预留了二月二十九日整整一天,他此时的时间也算充足,而且目标足够清晰。 完成在星悦湾需要完成的一切以后,他甚至站在这高档小区视野开阔的阳台,仰头看稀薄的云遮掩稀落的星。 第18章 忽视4 “所以,当你重新回到鑫明楼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后续洗脱嫌疑的计划。”李澈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惨淡目光空洞的男人,以为能够从命案中脱身的希望被掐灭,韩翔宇的皮肤也仿佛一瞬间变得青白,少了眼镜作为遮掩,他凹陷的眼窝里血管青黑,眼珠像金鱼一样凸出。 * 韩翔宇深呼吸几次才有勇气打开901室的门。 一切都还如同他离开时一样。 第20章 地上陌生女人的尸体依然保持着数小时前诡异的姿势,尽管此时太阳尚未升起,女人脖颈上浮现的青黑色却像鬼手一样刺眼。 他拖动女人已经冰冷微僵的尸体,进了隔壁的903室。 昨晚他是在送沈志鹏上来的时候看见这个女人进电梯。她当时身穿家居常服,这意味着她可能就住在九楼。 所以回到鑫明楼以后,韩翔宇想找到这个女人在九楼的居所,他所尝试的第一个选项——903室,就没有锁门。此时他将尸体拖进去,从903室内部把门锁上,把灯打开,悄悄打量了屋里的一切。 有一些男性用品,门口却没有男性的鞋子。他忽然有一个猜想。 于是他戴好手套,在尸体身穿的家居服口袋里面翻找,摸到了一串钥匙。 “咔”,有一把钥匙,恰能打开901室的门。 这个女人,或许正是沈志鹏的出轨对象。刚才的猜想得到了验证,韩翔宇的心里开始升腾出一些真切的希望:也许,这是一个脱罪隐身的好机会。 “有一点让我很害怕,那个脖子上的掐痕很明显。”韩翔宇喃喃自述,“我看过一些电视剧,说是现在可以通过掐痕,做什么喉部软骨重建,就可以推算出凶手的手掌尺寸,要真是做出来了,我就穿帮了,所以我想这个东西一定要破坏掉。” * 还好为星悦湾行动准备的东西很多。手套、擦掉指纹用的布料,他都带了回来。但是当韩翔宇做好准备,握紧菜刀时,手与牙齿都在发颤。 半晌,他丢下了菜刀,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 太早了,一大早剁骨头,会有人怀疑的吧。他离开厨房,把厨房的推拉门合上,打开手机,看到第一笔钱已经到账,毫不犹豫地投入了线上的赌局。 上午的阳光从窗帘缝里晃他的眼睛的时候,他才爬起来,重新戴上手套,进入厨房,拿起菜刀。 不知是什么冲淡了此时他对于同类尸体的恐惧,可能因为“狂热”是共通的。 刚落刀的时候,颈部骨骼与钢铁的碰撞震得他虎口疼;再落刀时,骨骼的闷响使他想起了小时候站在母亲身边听见菜市场里刀斩猪骨的声音。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改了改握刀的姿势。 只可惜,菜市场肉摊的屠夫笔挺地站着,在一个孩子面前高大坦荡;而如今的他蹲着躬身,在一具陌生的尸体面前身形佝偻。 一刀刀地落下,他甚至还找到了“窍门”,能有意控制着方向,让溅起来的发黑的液体尽可能少地落在自己身上。 重新唤醒他理智的是敲门声。一时间,他屏住呼吸,停下手,等到敲门声的消失。 * “此时距离你抛尸电梯,应当至少还有8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联系了谁。”李澈直视韩翔宇的眼睛,他知道此人目前正是精神最为脆弱的时刻。记忆中那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病态的狂热,让此刻的他依然浑身战栗。 但韩翔宇摇头。 * 敲门声消失后,韩翔宇才想起呼吸。 他站起身时感到有些眩晕。他看了看地面上的狼藉,感觉还算好清理,尸水的腥味扑鼻,但他好似未闻。幸好准备的东西多,他想,尸体身上罩的塑料布等下处理了就行。他将那颗孤独的头颅拎起来,迷茫地四下望了望,觉得其归宿应该像从前见过的无数分开的动物肢体一样,就把头颅顺手塞进了厨房的冰箱里。 然后他花了不少的时间清理了所有可能留下的关于自己的痕迹和指纹,将塑料布等工具带下楼销毁。 此时太阳仍未下山。重新回到903室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疲惫,瘫坐在客厅里,他想起刚才未竟的赌局,满是血丝的双眼中又燃起了些疯狂。 八点多,夜色笼罩。 韩翔宇下楼确认了一下,发现自己销毁的“工具残骸”已经从垃圾桶里消失,现在大概已经在垃圾回收站里面了。鑫明楼里各层渐渐亮起灯——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足够混乱的局面来绊住沈志鹏的脚步,要让他六神无主,让他无法处理被泄露的机密;他需要足够复杂的信息与变化,让沈志鹏头脑混乱,无暇应对,以至于忘记自己被偷走的二月二十九日。 他需要一场更为盛大的误导,去包容自己的一个谬误。 * 韩翔宇回到了901室。他刚才确认了这一时间段往来的人并不少,而902室和904室的门缝没有透出灯光。趁这个时间,他把失去头颅的尸体移进了电梯。完成一切以后,他摘下手套,开了901室的门。 他重新回到沙发上,想要躺下,准备静待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然后,他的背陷进劣质面料的沙发的时候,发现似乎硌着一块儿四四方方的硬物。 他从沙发的缝隙里摸起来一看,是一部陌生的手机。 * “那是死者宋雨薇的手机。”李澈再次看了一眼仍留在录音播放界面的电脑,“当时宋雨薇的手机已经没电,而你来不及了。” 这部手机的储存信息部分得到了保留。在信息修复与筛查工作中发现了一个创建时间为二月二十九日的大容量损坏文件。通过专业手段进行修复以后,判断是一个时间超过三小时的录音文件,宋雨薇的手机恰在录音的过程中没电关机。这部手机的型号比较老旧,文件尽管经过了修复,也无法完全复原,仅余不到一半的录音还能播放,但是已经足够了,那开头的关键五分钟已经足以成为铁证。 * 尸体已在电梯里,903室的房门已经锁上,钥匙已经被放回尸体身上。拿着手机的韩翔宇浑身冒出了冷汗。 尸体随时都会被人发现——何况,这部手机现在是没电状态,是不是因为开着什么通话或者录音在这里放着,放了一天?他想找个充电线开机查找删除信息,但是他现在不敢开灯,又想到就算是找到充电线,现在可能也来不及——而且就算来得及,如何给手机解锁? 他重新戴上手套,胡乱扯起沙发上的靠枕擦去手机上可能的指纹,又拿起手机,眼睛在室内一扫,随手勾到门口的纸巾将手机裹住,利用大门将手机夹坏,两次、三次,他奋力掰折手机时盯着电梯显示屏上面那个不动的数字“9”。 然后奔向电梯,按住按钮,门开,他抖落纸巾,将损坏的手机与可能存在的碎片一并倒进了电梯。 除了电梯,这手机扔在哪里都来不及了,但至少不能出现在自己和沈志鹏所在的901室。 狂跳着的心略平静了些。韩翔宇将纸巾扯碎,从9楼走廊无法打开的窗户缝处挤出去,脱下手套,塞进随身的腰包里,倒回沙发上——还好,这次没再出现个什么硬物硌着他的腰了。他把自己的外套往身上一盖,准备静待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 张怀予看着被拷上手铐的韩翔宇被押解出来,其后跟着的李澈神色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韩翔宇完全没有选择寻死,但他活着也像一具行尸。 “李澈!”年觉明等到了人下楼,看到那笔挺的身影,他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于是开门下车奔了过去。周平也跟着下了车,被押解的韩翔宇行经他身边的时候,他侧眼看了,无法想象出这个消瘦颓废的男人拿起屠刀时候的样子。 “博士!”张怀予看见了他,便招了手,吸引了他的目光,然后向他走过来。那行走在光里的身影很让他愣了神。他怎么从来不觉得,强光下看到的东西,也这么吸引人。 “没事了吧。” “没事。”头早就不疼了。 “这件事,应该算是落幕了。” 金菲说那老太婆家里其实并不十分地困顿,甚至在村子里还勉强算是个富户了。大哥给了一笔钱,明里暗里红脸黑脸地唱了一通就打发了。老妇走的时候那双眼睛骨碌地转,透着算计,带着得意,只是没有一丝对于横死女儿的关心。 宋雨薇的一生中,获赠了来自陌生人的半个名字,上天赐予的半份好运。其余则是无穷无尽的漠视。她生于一个无人在意的家庭,陷入一段没有爱情的“热恋”,奔赴一种没有方向的前途,死于一场与她无关的阴谋。 最终是一批生前从未与她谋面的警察,千方百计地试图找出她与世界一丝半缕的联系。 幸好她最后的声音没有继续被忽视,她对这个世界撕心裂肺的尖锐哀嚎,穿过损坏的数据,越过掩埋秘密的漫漫长夜,犹如锯木一般穿进寻找真相的人们耳中。 她真的走得更远了。她去往的地方远隔人间,她敲骨吸髓的家人真的再也找不到她。 第19章 凝视1 张怀予没想到周末休息这样的话能从李澈的嘴里说出。毕竟宋雨薇的案子虽然结束了,但是在废弃工厂出现过的那个跑得快的特长者,还没有半分关于身份和下落的线索。但是他见专案组其他人神色如常,他也不好过多地表示惊讶。 所以他悄悄问周平:“博士,这种休假机会多吗?” 第21章 周平点点头,“多啊,经常。” 真的吗难以相信。 “就是随叫随到,随时加班。” 值得一信。张怀予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但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三天时间,民事那边进展神速,抽丝剥茧,顺着韩翔宇一路往下查,查到了背后那家买通了他去窃取对手机密和算法的公司。一时舆情哗然,股市也有稍许震荡。 就是没有丝毫的,“第三方”“看不见的黑手”“无穷杀手”的蛛丝马迹。 纵使是李澈也不得不定论——这个案件与针对特长者意图传递某种信息的连环作案无关,那个铂金材质的无穷形状挂件,纯属巧合。 此外,调查崔景的社交圈亦毫无进展。毕竟此人几乎没有社交圈,与他关系最近的也不过是两个舍友,其余人与他的密切程度,大约比不上罗虢杰1。 信息实在过于稀少,联系也实在是颇为离奇,这几个案件若非是李澈在其中争取,怕是也不会成立什么专案组。他们目前仍未知那一次次出现的无穷符号要传递什么信息,一个个自杀的凶手背后又是什么操纵人心的魔术。 * 大约是他们只花了一天半时间帮助陈宁解决了一桩容易引发社会舆论的案子,陈宁连忙提供友情协助,联系了自己的朋友,一位资历颇深的犯罪心理学者,在没有透露过多案情细节的前提下进行了一番旁观者清的侧写。陈宁到来陈述结论时神色扮演得十分深沉,给出了这位犯罪心理学者的侧写判断: “大概率是残疾人,身体残疾的可能性很大。知识渊博,年龄应该不小,男性,有较高的社会地位。” 别的不说,除了“残疾人”这一说法以外,这判断人山人海的,却又没有一点儿具体的指向性。 这组里情商最高的金菲成功地在其余人目瞪口呆地发表锐评、或是立场不足不敢反驳队长之前,送出了哥哥给自己送来的甜点并送走了陈宁。 * 想着周末可能的零散的休息,张怀予点开了手机上刚刚推送的新闻——因为他看到了沈志鹏所在那家公司的名字。 这新闻却是一段采访。采访的对象是一位“气运之子”。一家对手公司因机密与算法泄露元气大伤,一家对手公司被查出正是谋划此事的元凶。此次事件中,获利最大的恐怕就是一觉睡醒发现在新进军领域瞬间失去两大老牌对手的秦氏集团。群众纷纷称赞真实的商战真是朴实无华,成功的方法可以是等对手自杀。 于是秦氏集团的年轻的董事长,三年前因为父亲中风偏瘫接手集团工作的秦武扬,一跃成为众人眼中的“气运之子”。 这位秦武扬先生,头一次露脸,就曾经因为出众的外貌条件,让本以为失去主心骨的秦氏集团借了一把东风,声名大噪。此后他营销的人设也大抵如此:年轻有为,勤奋自律,洁身自好,还凭借钓鱼爱好跻身钓鱼佬行列,其钓鱼以来的惨淡战绩为他营造了一些亲民活人氛围感,吸引了不少“粉丝”。这回事情一出,他的热度原本不温不火,如今又“大噪”了起来,还有不少“狂热粉丝”宣传称,他长得跟某个陆姓明星有点像,于是媒体采访接连不断,一时风头无两。 张怀予看这个采访视频也不过是一时好奇,顺便看看这个秦武扬是不是真的有点像某个陆姓明星。 周平却凑了过来,仔细地看了看视频中接受采访的人,还伸手点了下手机屏幕暂停视频,偏了头去看,脸不自觉地离屏幕越凑越近。 他甚至能感受到周平的呼吸在轻挠他的手心。 于是张怀予紧张得动也不敢动,像是怕惊走一只不经意飞近的蝴蝶。 蝴蝶撤走了。周平发表了结论:“这个人看着有点眼熟。” 嗯?这对吗? “谁,说谁?”年觉明探头。 金菲迅速凑到手机前:“让我也看看。” “跟我在当时特殊视域里面看到的那个人有点像。” 什么?那不能不看了。 年觉明一个箭步凑过来:“给我看看。” 还是李澈思考全面,滴水不漏,他吹了吹新泡的茶,问:“哪里有点像?” “衣服有点像。”周平肯定地说。 年觉明发出了巨大的“嗐”的音效一个箭步又撤了回去。 张怀予也失去了再仔细看两眼的兴致。 金菲却抢过手机,拉了几次进度条。“哎哎哎!”她拍拍桌子,“他穿的这西装是定制的那种啊,差不多要六位数一件,说真的,要是真的跟这个衣服像,那家伙是有这种定制西装的人,就在这个l市里面,指不定能把筛查范围大大缩小了。” “真的假的?”年觉明又一个箭步挤了过来,夺下手机,“秦武扬,”他念出上面的名字,“这个名字听着不像是董事长,听着像是要去踢馆。” “要不,”张怀予摊了摊手,“我把链接发群里,大家都能看呢?” * 最终,金菲说可以找她哥去帮忙了解一下关于类似款式的定制西装出自何处。年觉明倒是对这个方向嗤之以鼻,但李澈一锤定音,说查查也许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金菲去找她哥了,张怀予搜肠刮肚,没有找出可以送周平回去或者蹭组长他们车的理由,只能遗憾告别。 年觉明对这样的细节倒颇为敏锐,系安全带时问后座的周平,“哎博士,要不你坐他车回去呗。” “为什么?”周平习惯了他的跳脱,“张怀予又不顺路。” 李澈意味深长地乜了年觉明一眼。 年觉明嬉皮笑脸地闭了嘴。 * “连轴转了那么久,周末就先休息。我也重新梳理一下所有的信息,陈队给的侧写……有一定参考价值。希望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前,案件能有新的进展。” “今天就先别想案子了,吃顿好的。一会儿我看看去哪儿吃,博士,一会儿你要是也来的话打组长电话啊。” 周平开门进了自己公寓,本能地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玄关处狭窄不见光,这样的光线他是看不见东西的,但是他听得到。因为视力不足,他的听力略强于常人,此时他可以听到,这屋里有另一个人轻微的脚步声,在他开门进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不过他很冷静。对方应该只有一个人。 通过刚才门口的对话,这个潜伏在房中的人大约知道李澈和年觉明已经回来了。所以,对方如果想对自己有所图谋,一定会力求一击得手。 毕竟,周平想,他自己也算是个特长者,符合连环作案对于受害者的要求。虽然说关于他特长者的身份对外稍微有做一点隐瞒,但真不能算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是周平觉得自己有点贪。他不但想要自保,他还想要反杀,他不但想要反杀,他还想要生擒对面。 这可能会是个难得的突破口。 他一边装作忽然收到手机信息,一边手仍然按在门把手上,让外面走道的灯光透进来,说明自己还没关好门,然后迅速翻到李澈的号码,用最快的速度单发了个“1”。 计算着时间,周平深吸一口气。他先是装作毫不在意地将手机收进口袋,把门合上,发出“砰”的声音,但实则将门虚掩,让门舌卡在门框处。然后他才慢慢把鞋换了,向屋内走去——潜入这样的小区,敢在专案组眼皮底下动手,应该会用方便携带的刀具行凶吧。那么只要有意识地躲闪……不过如果没有躲过,怎样才能让对方“留下”更多的线索呢…… 应是现在! 对方速度相当快,但凭借听力与专注,周平躲过了那一阵逼近的风,向斜后方退让。与此同时,本应是虚掩的房门被狠狠踹开,年觉明一马当先,干脆利落地一个飞踢将人踹倒。 那人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年觉明的擒拿动作已经锁住了他的关节,将他的脸按在地上。 “哎,看来周末还是要加班啊。” “少贫了。我刚刚已经联系了陈队,他们立刻过来。我先照看一下博士。” 年觉明本来眯着眼要端详清楚他拿住的这个一声不吭的家伙,闻言连忙看向墙边,看见周平倚着墙坐着,捂着手臂,指缝处隐约见着血的颜色。 “博士你怎样,要紧吗?叫救护车没有?” “没事,只是被划到了一下,破了点皮……”他的声音忽然拔高,“他——” 被反剪双臂的人关节似乎颇为灵活,忽然要发力挣脱,反转手臂,让自己稍稍脱离控制,试图用后脑撞向压制他的年觉明,但他还是天真。 年觉明躲过他的撞击时甚至还让了他半招,给了他一点自己能起身的错觉,随后迅速掐灭。年觉明右手沿着对方肘关节内侧切入,伴随着关节反折的一声脆响,这人尽管青筋凸起看得出用尽力气,但手腕关节处都被攥出了淤青,却只能再次倒地。这人憋得脸通红,只发出些痛苦的呜咽。 第22章 李澈默默收回了自己蓄势待发的拳脚,将周平从地上扶起来。 第20章 凝视2 张怀予风急火燎地赶回办公室的时候,周平的手臂已经包扎好了,诚如他所言,只是划了一道,一点浅浅的伤,做了消毒处理,甚至没有包扎,并无大碍。 “怎么回事?怎么住的地方还会发生袭击?”他围着周平绕了一圈,发现伸手去拿人家胳膊似乎总有些不大礼貌,才选择抽出椅子坐下。 “人已经抓住了,组长他们都在问询。” 周平反而有些轻松,他感觉抓住了这个嫌疑人,案件可能要有大的突破,而且还没有产生新的受害人——就是被抓住的那个虽然身手还算不错,但是又矮又黑,跟废弃工厂见过的那人,或者特殊视域中见到的人都十分不像。 “那你呢,你的伤严重吗?” “没事,我躲开了。虽然划破了点皮,但是已经处理好了。” 张怀予被他的满不在乎噎得接不上话,“太危险了,”他只得自言自语地喃喃,“他们不知道是否还会有什么动作……” 敲门声响起,一个值班的警员探头进来,“有点情况,都去咱大队那边呗。” “好。”周平起身。 “不不不,”警员连忙摆手,“张哥,点你去呢。” 啊?张怀予赶忙站起来,本来还想找点正当借口,如今不想自己才是正主。“我?我现在就去。” “那我能一起过去吗?”周平跟着问了一句。 “去,都去。” * 灯火通明的房间里,电脑正在本本分分地放着监控视频,围坐了一圈的五个人死一般的寂寥沉默。 这楼里的监控可是好好的,没有坏过,物业一步三颤地拿给他们的。监控下拍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今天抓住的那个嫌疑人,傍晚找到了机会跟着人混进了小区,然后没有犹豫,直奔周平所住的这间公寓,在门口掏出钥匙直接开门进了去。再然后就是周平回来,年觉明踹门,李澈进去,刑警到位,抓捕嫌疑人出去了。 监控往回调三天。画面中可见,那天张怀予扶着周平进了门,房门没有立刻关上,门上的钥匙也没有拔下来。 就在这几分钟,门外鬼鬼祟祟地来了一道人影,正是今天抓捕的嫌疑人。这人拔下了门上的钥匙,操作了一番,又插回门上。其后大约过了一分多钟,张怀予来关门,此时才回收了门上插着的动过手脚的钥匙。 另外四人的目光传递一样地落到了张怀予脸上,张怀予手肘撑着桌子,本来想用手把脸当上,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太礼貌,双手握到一块儿捏了捏手骨。 “总之,”陈宁尴尬地咳了一声,“嫌疑人叫孙晓东,事情跟他交代的都对得上。他说当时只不过是想要吓唬一下对方然后赶快跑,所以刀也是从屋子里厨房拿的。他嘛,在这一块儿有过前科,也是偷窃,刚出去不多久,所里还有人认识。这小子骨骼精奇,那关节软得很,贼眼睛到处提溜,不开灯也能看清楚。之前在公交车上边偷东西进去过,结果出来了都是电子支付了,啥也偷不到了,所以动了到小区里面进别人家里偷东西的念头。” 周平靠在椅子上思考着些什么,李澈闭目应是回想着刚才的监控画面,年觉明翘着二郎腿抱着臂摇头。 张怀予“腾”地站了起来,“非常抱歉!这是我的疏忽。但我觉得,博士再住在这公寓里面有点危险。目前为止,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孙晓东是受人指使,后面如果再发生什么,博士还是一个人住该怎么办?我想将功补过。是这样的,我是l市本地人,要不博士这段时间先住在我那,我也能帮着照顾一下。” 又是死一般地寂寥沉默。 年觉明眼也直了腿也直了。他冥思苦想,终于找到一个语言上的突破点,赶忙站起来发表高见:“不知道是不是文化差异啊,在我们那儿,这不应该叫将功补过,应该叫,叫,得寸进尺。”言毕他志得意满地看向李澈,李澈刚完成了表情管理,并没有功夫搭理他。 反而陈宁给接上了:“我觉得也可以是见缝插针。” “狼子野心。” “登堂入室。” “应该是引狼入室。” “农夫与蛇!” 大约是词穷了,卡住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张怀予。 正主此刻有些磕巴:“成、成语接龙?” “我觉得,也不是不行。”周平完成了思考,然后又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一时间把所有人炸得神色空白。 李澈刚完成的表情管理失效了,于是忙捧起茶杯抿一口遮掩一下,不想呛了一下,咳出声:“不好意思,茶有点烫。” * 速度很快,效率很高,逻辑很混乱,但结果很顺理成章。李澈不想面对,派出年觉明帮忙收拾。年觉明想不明白,但站在门口的时候发现没什么能收拾的了。 他想,那要不就收拾收拾心情呗。 他趁张怀予率先拎着行李箱下楼时绊住了周平,“哎,博士,你也对他有点意思啊?” “什么意思?” “别装傻啊。”年觉明一个转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提出来的方案挺合理的。作案的时间如此巧合,孙晓东背后可能真有人指使。废弃工厂那件事情过后,只怕是对方已经注意到了专案组的行动。我临时换一下地方,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应对手段。” “行吧。”年觉明后退一步,也是,一年前他就感受到这位是块天赋型石头,那位张怀予恐怕未必是得寸进尺,也可能是以卵击石啊。 *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想到,所以没提前收拾啊,博士你先在厅里等我一会儿,屋里有一间客房,一直是没人住的,我这就去收拾收拾。”张怀予飞快地把手上的行李箱往客厅里一放,先把自己房间门一关,再冲进了对面的客房。 这屋子面积尚不错,看着是三室二厅的布局,可以想见,这里曾住了个相对完满的家庭,只是如今…… 周平看向厅里最为显眼的东西。复古风格的餐边柜,靠着一面完整的空旷的墙,那边墙上别的没有,却只有三张遗照。 第一张是一个面相温柔的女性,中间这张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最右边那张,他看了像照镜子。 所以他凑近了些,抬了头仔细看。 可以很轻易地判断,第一张应该是张怀予在这家中素未谋面的母亲。最右边这张应该是那位死于十年前的哥哥。中间这张应该是那位接连失去至亲以后被疾病带走的父亲。 都说人世之苦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他送白发人与黑发人。 人生一步步向前,不过遗照一张张上墙。 可是他。周平眼睛略有些酸涩。那天他还是看见张怀予走在阳光下,强光让他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却知晓他脸上是带着笑的,向自己走来,像是一直在阳光下的,像没有走过一段如此黑暗不见光的路。 可是他。他好像失去了一切,住在一间冰冷的空壳里,墙上挂着三张与他并无血缘的遗照,回忆中可能也没有亲生父母生动的容貌,他为什么还能像这样挂着笑走在阳光下。 “不好意思啊,我收一下。” 伴随着张怀予的声音响起,他正在盯着看的那张遗照晃了晃,他看清是张怀予上前把那张周钦和的遗照取了下来。 没有人看到一张遗照上面是自己的脸而不感到膈应的。张怀予没等周平有所反应,把遗照抱进了自己房间。 “抱歉,是我打扰了,给你添了麻烦。” “哪里,这麻烦什么。博士你放心住,我这个地方还可以,离咱们局里也不远,到时候上班也方便——这说是客房,其实也算是半个书房了,光线好,还有一张大书桌,做点什么记录看下报告什么的也很方便——我看看台灯还能用不。” 书桌上面干净得很。孤零零地摆放着一盏老旧的台灯,看着造型倒是十分雅致,金属的台座像是树干,上面还有花纹,掉了点漆,倒显得斑驳真实。张怀予摸了一会儿才找到藏在台座底下的按钮,扳动按钮,台灯不负所望地亮了起来。这样的台灯用的不是时下流行的护眼灯的柔和的洁白的光,偏黄的光耀眼,透过琉璃一样深绿色的灯罩透出来,才算是柔和清亮。 “还行,还能用。不行开大灯。” 真的像是个书房。周平只是看了两眼台灯,随后便被占了整面墙的书架吸引了目光。 这个书架可是货真价实的,并不是什么附庸风雅的置物架。各种书籍几乎摆满,尤嫌不够位置,于是最底部的格子不为美观用,书籍全都打横叠放,密密麻麻地叠加在一块儿。 他粗略地看了看,有不少医学方面的专业书,还有些化学、物理的,底部还有几本历史文学方面的书,涉猎甚广。 张怀予刚才冲进来估计是随意拿布把书桌椅子台灯擦了一遍,这么大个书架应该是来不及擦了。幸好还有玻璃橱柜门,灰都落在玻璃上,很均匀。 第23章 见周平对书架感兴趣,张怀予也过来看,一看就看到了均匀的灰,想着找个机会得悄悄擦一下,此刻连忙岔开话题,“我,那个,我不太爱看书,这里边的也没动过。最开始的时候还想着要看看,结果看不懂。我父亲是学医的,我哥当年也准备学医……” 他说着说着就有些说不下去。 一位父亲,一个医生,一生兴许救人无数,与死神打过不少硬仗,却抢不回来羊水栓塞的妻子,救不回来失血过多的儿子,治不好脑梗瘫痪的自己。 第21章 凝视3 在经历了半夜出门买床品,顺带在超市购入速溶咖啡,一次性纸杯,鞋套等必备用品的波折以后,周平总算在陌生的房间里铺上崭新未洗但凑合用的床品的床上整理自己的行李箱。其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必要资料、书籍、纸笔、药箱,以及少量换洗衣物。 将资料和书籍放上书桌的时候周平忽然有些怔愣,又侧头看向满满当当的书架,颇有年代感的书架沉默无言。 敲门声恰是其宜地打断了他刚升起的疑惑。 “博士,收拾好了吗?能打扰你一下吗?” 来了,总之应当有此一劫,早应付早好。周平起身,径直去开了门。 张怀予拿着一本相册,神色有些局促,但本着命中当有此一劫,早问晚问都是问的决心,他踏进房间。 “不好意思时间有点晚了,但是总之,因为各种原因没有留下多少。我刚才去找到了几张我哥的照片,想拿给您看一下。或许、或许您看过以后可以再去问问姐姐?” * 明明是看别人的照片,却有着像是照镜子一样的极其微妙,又不敢深思,处处怪异的违和感。相册里甚至有小学时期的周钦和,有与弟弟的合照,有中学时候参加的校园表演,有高中时候的竞赛获奖。此后就戛然而止了。与他一模一样的人的过去是薄薄相册中的剪影,放映出一个完全陌生的短暂人生。 周平不知为何有些头疼,他合上了相册。 张怀予不知为何有些眼酸,他合上了双眸。 “外貌大约只是巧合,我没有任何这些照片、学校的印象。” 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但是没有关系。张怀予点点头,又直接了当地问:“我哥当时是被歹徒刺伤心脏,失血过多,不治身亡的。我上次看到博士你的药箱,也有不少心脏,血液方面的药,我想……” 但接下来的话,他卡住了,虽说总应问此一遭,但他怕大半夜问出口是不是有些耍流氓——但是除了问您能不能脱一下衣服让我看看胸口位置有没有伤痕以外,还能怎么开口问? 他想不到的是,周平听了他的话,没说什么,只是干脆利落地解开了领口的衣扣。 此时周平只穿了一件衬衣,外套随意摊在床上,双重的灯影下肩膀单薄得很;将领口衣扣打开时,他没有一点犹豫和遮掩,手继续下移,解开衣扣,一颗,两颗,三颗。 张怀予心中滋味极其复杂。他在期待什么?又或者说,对方如此坦荡不遮掩,他本来就不该怀有期待? 然后他清楚地看见,周平的右侧胸口,心脏位置,确有一道狭长的、陈年的伤痕。 他几乎要惊叫。 周平却淡然道:“我说过,我很多年前动过一场大的手术。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出的车祸,那时心脏附近受过伤,手术开刀的刀口就在这个位置。手术还算成功,后续也一直按照医嘱用药。”他又一步步把衣扣扣回去,细致地回到最后的领口位置。然后他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听说差点没能下手术台。” 张怀予的脸色白了几分,大约是刚才涌上头的热血一瞬间又各归各位,发出一声笑又似一声叹息,他重新将相册拿到手上。 周平嘴微张了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停住了,隔了一秒,只说:“我也知道你当时要我住过来有你的私心,就是为了能进一步做个验证,还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直接问吧。” “不是。”张怀予摇头否认,但他没有否认关于“私心”,“没有,我有私心,但这个不是。我也想查到真相,当年决定报警校,当警察,一开始是为了我哥的案子。” “抱歉,是我妄加揣测。” “太晚了,不打扰你了。”张怀予抱上相册后退一步,此刻的笑容却轻松而自然,“早些休息博士,谁都料不到今天的突发状况,现在时间虽然有点晚了,幸好后边是周末,案子也结了,能多休息会儿。” * 周平辗转反侧了许久。 久到他按亮了台灯,悄悄摸起来,干吞了一片止疼片。 刚才他终究没有说出,他虽然对那相册里的一切毫无印象,但他也没有过去的人生。 那场车祸让他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醒来的时候,也失去了关于过往的绝大多数记忆。 他的过去,仅来于姐姐的口述,一些来自他以为是陌生人的亲切关照,几张证件照,以及拿起医学方面书籍时无尽的熟悉感。他就觉得他的过去理当像是姐姐说的那样。 生母死于难产,生父随后病逝。幸好姐姐年长他十六岁,又足够出类拔萃,足可以照顾他。姐姐参与项目出国以后,将他托付给亲戚照料,在项目结束以后又将他接到国外深造,直到一场车祸让他忘记一切。 但他刚开始时不想说,因为记忆来自别人口述,说不出什么细节。刚才他又忽然不敢说。 他不太敢给张怀予一种过于虚无缥缈的希望,那太容易幻灭。如果希望再次幻灭,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不知这个年轻人是否还能那样灿烂地行走于阳光下? 像是这样就挺好。周平想。头不疼了以后,逻辑都清晰了。自己当然有个年长十六岁已经是教授的姐姐。他甚至摸出手机,借着台灯的光,找到备注单独一个“姐”字的信息栏,点进去看了看。 对话干脆利落地停留在姐回复的一个“嗯”字。 他关了台灯。 * 周平惯常是起得比较早的。 只是今早睁眼时有一些迷茫。昨晚头疼,吃了药以后睡得还算安稳。结果一早醒来,看着这房间内的布置有只觉得茫然——但还好脑子是在转的,把昨天果断得有些荒谬的事情给重新想起来了。 说真的,虽说昨天在问别人的私心。他起来把灯打开,把床铺上。现在想,还真是算不出,昨晚他果断答应跟这位张怀予警官住过来,自己倒真实有几分私心。 他真的有点想来看看,看看张怀予的过去是怎样的,了解一下他现在正在经历的,猜想一下他将走向怎样的未来。 如今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先是看了对面仍然紧闭的房门,然后到了卫生间洗漱,他就又看了昨天注意到的架子上的古老的杯子——这个杯子是很可悲的,在架子最底层放着,白底带花,搪瓷杯,看着已经久久无人使用,但有人帮忙简单清理,有些水渍,也落了一些灰,沉默地躲在那里。 这个杯子的形状与风格均过于古早,跟塑料的常用的杯子与昨天他新放上去的灰色的杯子风格迥异。 他猜想这其实是那个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的母亲的。羊水栓塞发生的概率极低又把人命带走得果决,所以一直留在这里了。等后来父亲睹物思人,竟然也不想要收起来,十几年间就一直放在这里。 反而是父亲,因为是脑梗瘫痪,住了一段时间的院才走的,所以很多日用品应当都拿去医院了,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遗物,大约都已经收好了。 三房的格局,周平从卫生间里出来,见主卧的门关着,这个房间除了定期去简单打扫除尘,平时门可能也不开——不开也好,一些记忆和留恋就没那么容易逸散。 他于是进了厨房烧水,看见张怀予把他昨天挑选的速溶咖啡放在了调味料的架子上,又看了一圈发现一次性水杯倒是藏得严实,没有找着。这时一回头,才发现张怀予已经把给他用的杯子准备好了,就放在置物架上,敞口玻璃印花的,似乎很有些年代感。 也行吧,凑合用,敞口的,随意洗洗也方便,但还是不如一次性的纸杯用了就扔来的方便。 * 张怀予醒时颇觉清晨不易。 人生竟然还有能睡到自然醒的一天。 他甫一开房门,陌生的咖啡的香气使得他当场头脑清醒,立马换上了轻巧的步伐,直奔洗手间进行了一番拾掇。再一开门,正对上了门外的周平。 “咖啡也给你冲了一杯,不知道你喝不喝的惯。” “谢谢,谢谢。我先去买个早餐。” “好。我不吃。” “不吃?”张怀予高声反问,“那不行,我去买。” “不饿,我习惯了。不然吃药反胃。” 一大早起来空腹喝咖啡吃心脏血管方面的药?张怀予瞠目结舌,他真是学医的?他疯了还是我疯了?阎王都得夸他好身体。 第24章 于是十分钟后,房里的周平被拖到了摆满中西式早餐的桌前。 盛筵难却,盛情亦难却。周平只好勉为其难地道了声谢,然后礼貌地拿起离自己最近的盒子,一看,粥,很好,速溶咖啡配粥,中西合璧。 “对了博士,你在哪个国家留学的。”张怀予刚才还搜了半天西式早餐担心人家吃不惯,跑了周围的早餐店,争取各种样式的都买回来点儿,不想出走半生,归来仍是皮蛋瘦肉粥。 “g国。” “嗯?”地理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抹平了张怀予大脑的褶皱,使之光滑如鉴。 “还有两年时间在m国。” 这个知道,其实g国这名字好像也有点耳熟,“这两个国家,是在一个洲吗?” “是。” “为什么选择,呃,去g国?” “g国有项目合作。” “哦,哦好的。”张怀予聊到这里已经感受到尴尬,也发现找不回话题,只好掏出手机刷了一会儿。 极好的消息是连他们几人的私人群里都悄然无声,不大好的消息是也没有任何进展任何通知出现在任一消息里。 第22章 凝视4 由于刷了半天手机发现没有什么有效信息,此时张怀予重新悄悄斜眼看向周平的方向,却见对方大约是习惯不吃早餐的缘故,此时捧着那碗粥,拿着配送的塑料勺子,一遍一遍地在粥里捞着,像是试图要把里头细碎的皮蛋拼个完整的出来一样。 “博士?” 大约是被人忽然点到了,周平手一僵,将刚舀起的粥抿了一口,以表示是的自己确实在吃。 “不过博士,”他把椅子拉近了些,干脆专职盯着,那么这位眼中无世间万物的人被别人“观测”了,就好歹能做些人的举动,“我刚刚搜了一下,g国的医疗是挺发达的,但法医专业的话,也不见得要出国吧?” “我一开始学医。”大概是勉强试了几口,发现早餐也不是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周平手上的勺子也不再是装装样子,“车祸出院以后,就换了专业,主动改去法医了,也好,不晚。” “啊?为什么?” 周平侧过头,看了眼右边墙上挂着的照片,“你的父亲是个医生,大约很能明白,医者仁心。医生与生死打交道,更是与活人打交道,需要的是对生命的专注与敬畏。” “可我,重新回到学校以后,”周平犹豫了几秒,“感觉,对于生命可能还有些‘敬’在吧,但是‘畏’,怎么也感受不到。”他自嘲地抬了抬嘴角,却不像是在笑的样子,“可能曾经离死亡太近了,就不觉得死是一件可怕的事。” 张怀予觉得是自己没有起一个很好的话题,所以努力在此时,要把话题往一个“好”字上面引。“啊……但我,我知道,这专业嘛,只看合适不合适,法医专业也有法医专业的好。” “嗯。”周平认真点头,“绝大多数情况没有医患纠纷。” “不,”张怀予表情扭曲,“医患纠纷,这能有吗?” “有的。伤情鉴定也是法医的工作。我一般会主动避开与当事人家属他们进行直接接触。后来,特长得到认可,基本上参与的就是刑事案件了。” 眼见周平碗里的粥少了大半,他又开始无目的地搅着勺子,张怀予主动上手替他把盒子收了,杯子取走放进水槽,又将桌上一些没动过的早餐一股脑拎进厨房。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这让坐着僵直不动的周平很有些尴尬:果然把住别人家里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缺乏了一些与活人相处的生活经验。 这个是不是可以学习一下,看书学习的话有用吗?周平想。 “出去走走吗,博士?”张怀予自厨房探出头,厨房门框上挂着的擦手毛巾的位置于他而言略有些矮了,“你还没来过l市吧?” “出去……去哪里?”周平看了看阳台,外面的阳光很好,有些刺眼。 “没事,累了在家歇着也行。好不容易能歇上一两天呢。”张怀予倒看出了他的犹豫,“有没有啥不吃的东西,一会儿我出去买点,我一般都是一星期买一回储备粮。” 住别人家里,主人家外出,自己留在屋里,这合适吗?周平悬起心开始思考,并想直接搜索一下这个问题回答靠谱不靠谱。少顷,他决定跳出问题,“那……我,也一起去吧?” “成,”张怀予已经把垃圾装好了,“不远,可以走着去。” * 确实不远,就在昨天去过的超市对面。这里的马路设计规整得很,街区方方正正的,从地图上看就像是一个个豆腐块。这让周平忍不住拖了下地图的缩放,看了看整个城市的区域规划。 “博士,”张怀予看着他的举动有些哑然,“你都是从地图上去了解一个地方的吗?” 这是个没有思考过的问题,但是周平还是很快点头,“是,平时很少出去,出去前先定好目的,看看地图,方便选地方。” 张怀予听过这种思路:把生命压缩为目的的集合。 “我觉得,这样会少了很多感受,也少看到很多东西,会很没有意思。”他试图反驳。 “不会。目的和计划是重要的。我做伤情鉴定,做尸体检验,有确切的目标,就基本不会漏掉细节。通过充分的细节还有严谨的流程,对死因作出准确的判断。因此有目的和计划,只关注相关的细节,是有效的。” “不,工作跟生活,感受和感受,能一样吗?” 不一样吗?周平茫然但平静地稍仰头看着他。 “那机会来了,你今天跟好我就是了。要知道我也是用脚走完过l市的人。” 他这真不是虚言。 * 先是硬生生领着人往窄小巷子里兜了一圈,让一分钟看了三遍地图的周平迷惑但不敢言。 随后他在水果摊贩这里买了一兜橘子,想要同他示范如何“品味一颗柑橘”,并复刻了其中的经典名言“就是手上这一颗,就是现在”。 然后带他找了两遍新修的公园里面本该有的禾雀花爬满的架子但无果。最终才在周平试探性地问正事是不是去市场后才踏上正途。 到了地方,张怀予让他搁外边平整的空地里边遮阳的装饰凉亭那儿坐着吃点橘子等着,自个儿过了马路扎进菜市场里去了。 吃点儿橘子不要走动,这对吗?他等下该不会还要买几个回来吧。 周平放弃思考,靠着凉亭的柱子站着,选择剥了个橘子。 这市场的设计总是大同小异——他站了一会儿,不自觉地笑。五颜六色的顶,深深浅浅的棚,四面透风的敞亮,却像个方正的黑盒子,人扎进去,就像泥鳅钻进了泥潭一样,猜得到影子,看不见形状。 应该很少有人能注意到吧?光怪陆离的市场透光棚顶配合上恰到好处的暗,让里边略带颜色的灯光能发挥作用,也让他这样的严重的“夜盲症”,进去了,大部分地方都是两眼一抹黑的朦胧光影。 可张怀予不带一点思考回忆的,直接让他先坐外边等着了。 周平吃完起身,往马路对面走过去,只站在方正的黑盒子外面看,看阳光被切成过渡的灰调,然后里边混乱的色与影就开始斑驳。然后他努力观察形形色色的人从里边走出来,有高的和矮的,有仰着头的有眯着眼的,有时还能听见忽然的高亢的喊叫。然后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也从里面走出来,眼睛眺望着前面,脚步匆匆,从他身边擦过。 “张怀予。”他伸手拉了一下这人的拎着大袋小袋东西的手臂,才避免了对方的路过。 “啊……”这人眼里从急切到惊讶再到喜悦,才说:“我一出来就往对面看,没看到你,还想着该怎么找你。怎么过到这边来了博士。” “没什么,想走近些看看。对了,你也存了号码的,不用想怎么找吧?” “是倒是这个道理……”张怀予笑得灿烂,手比划了一下家的方向,“不说这个,走,赶紧回去,到中午了,我赶紧整几个菜。” 这回回去倒是不绕路了,只是到头来周平依然没有盘算出对方手上的几个袋子到底有多少斤两,也没有想到怎么开口说可以生动自然地提出要帮他分担拿几个。 南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1,甚至可以选了半斤猪肉要求剁碎了买,张怀予习惯一次买上一星期的量存放着,这不是l市常见的做派,又不爱讲些什么价,于是些葱姜蒜的可以不论钱搭送些,这倒给他行了方便。 周平一路上只好悄悄瞄袋子上面的打印标签,这里的肉价倒不算贵,鱼虾要比旁边临海的h市贵些,但好处是鱼可以直接在摊位上帮忙处理了。 明明看着张怀予也不像个十分讲究的主,不但出门前问了他的忌口,听说没有什么忌口的,又现搜心脏不好有没有什么烹饪的忌讳。他再三说所谓的食物的“毒”都要看剂量,但对方仍是打下了保证,保证要没有半点问题才行。 第25章 所以最终菜端上来的时候周平只觉得卖相倒不算坏,试了味道也觉得可口,然后就难以作出“这是鱼”“这是青菜”“这是凉菜”“这是炒菜”以外的其他什么评论了,他绞尽脑汁作出了一番他觉得十分中肯非常体现情商的评价: “很不错,比副组长点的外卖强很多。”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一评价的张怀予拿筷子的手一僵。 傍晚天色渐暗的时候,张怀予站在阳台上看了几眼,又转进来客厅,“可惜了,”他没头没尾地感叹,“l市的夜景其实也很有名,这里离看夜景的江城星塔也不远。” “不可惜。”周平的目光原本在书页上,此时伴随着他的话也往阳台外边流连了几秒,“不属于自己的风景,看不见也不算错过。” 话兴许说的不错,就是这十来个字啥也没说。 也许是刚读书时学到的,又或许是思考酝酿后的结果。周平将书页合上,“今天都在劳烦你,不如,明天的餐食我来负责吧。” 该不会是点外卖级别的操作吧。张怀予稍微有点悬心。 “我毕竟也是在国外留学很多年的,生活技能也还算过得去。” “那不用,那哪儿能,我不该让客人还麻烦的。”张怀予眼尖地捕捉到对方眼中浮现出的关于如何应对客套话的真挚的迷茫,立刻让话拐了个弯,“不过话又说回来,能尝尝博士的手艺那也是十分荣幸。” * 荣幸得太早了。 第二天起来的张怀予惊喜地发现,周平一比一复刻了他昨天早上买回来的那三家早餐,种类都没有发生一点变化,还用一样的格局铺满了半张桌子。甚至由于昨天他喝速溶咖啡颇为勉强,此刻他的杯子里倒了豆浆。 早餐索然无味,机器模仿人类。 他只得尝试说了一句:“博士你这记忆力真不错啊。” “谢谢,确实还可以。” 张怀予哑口无言地抽出椅子坐了,被周平恰到好处地理解为对这一场面习以为常。 于是张怀予只好随机地打开自己面前的盒子,思考了一下有无什么话题,并掏出自己的手机刷会儿以平复不知所措的心情。 手机正好在这个时候推送了一条明星娱乐的相关新闻。他看到陆曜辰这三个字时还是点了进去。他记得这个名字。最近与这个名字相关的铺天盖地的舆论和黑料,以一种令他这种办案人员遗憾的速度掩去了宋雨薇恶性案件以生命激起的水花。 但这人如今当是强弩之末,毕竟,连“粉丝”说秦武扬长得与陆某有点像的时候,反而生怕这是对秦武扬的冒犯。 点开新闻以后,他发现,这好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斥巨资所办的陆曜辰专场直播演出。 张怀予将手机横了过来。 第23章 孵化1 尽管最近舆论与黑料压身,陆曜辰的这场《重启》演出依然座无虚席。他有荡除不利言论重启前途的决心,亟需在众人面前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他还有一位能为他豪掷千金的未婚妻,不但出钱出力与他同台共演,还为他包下l市各大中心区的大屏幕进行转播。 * 现在的艺术形式果然过于前卫了些。看着台上伴随节奏、明暗光影舞动的人,张怀予陷入了沉思——尤其还能听到现场粉丝一些偶然的尖叫呐喊,他想或许这个就是艺术。 硬着头皮看完了开场,张怀予刚想要退出,却发现周平也凑了过来,于是赶忙把手机握板正了,还稍微超绝不经意侧了一下屏幕。 周平稍作思考,发表高见:“正中间那个就是陆曜辰?” “不是,这些都是伴舞。陆曜辰刚才从舞台中间那个升降台下去了。” “哦。” 音乐变换,从刚才的高亢激昂换成了柔和的前奏,灯光骤变,伴舞从舞台两侧下场。3d视效的赛博朋克风的蝴蝶掠过屏幕。 这是陆曜辰将要与他的未婚妻江晚晴同台合唱的歌曲,说是江晚晴花重金请了国外知名作曲家为陆曜辰量身打造的曲目《渡海的蝴蝶》,从前只是在造势,今天是第一次两人同台演唱这一歌曲。 随着空灵优美的女声响起,江晚晴从空中缓缓降落到舞台左前方。她容貌与声音极为相衬,温柔甜美,带着天然的深情。唱毕,她看向舞台中央,眸中是闪烁的期待。 升降台所在的位置,人影从舞台灯光染成的蓝色烟海中浮起,但没有响起陆曜辰的声音。 也许是个小事故,但也好,至少说明不是假唱。 轻柔的音乐渐转为激昂,依然没有响起该有的歌声。 江晚晴眼中的期待也逐渐转为困惑。 升降台停稳,乐声高昂,灯光配合地聚焦在舞台中央。 那站着的,头发花白的,手持染血的刀的男人的身影被照得分明。他身后,倒在地上的人半身染血,双目圆睁,瞳孔散开。 男人站在原地,额上青筋凸起,目眦欲裂,嘴大开大合。他一定在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什么,但他没有麦,直播转播的观众都听不到声音,只听见背景重新响起了人声,是一个活泼灵动的女声,似乎是在继续演唱《渡海的蝴蝶》。 但这声音不是江晚晴的,江晚晴惊诧恐惧地跌坐在舞台边缘。 张怀予没有集中精力去试图分辨男人的口型,因为与此同时,大屏幕上绚丽的星海黯淡,取而代之的是几乎占据整个屏幕的—— 无穷符号。 还是活着的,像蝴蝶一样扇动它中空的羽翼,银色、红色、黑色构成它的花纹,远远看去,像是艳丽的骷髅,睁着空洞流着血泪的眼窝。这翅膀,或是骷髅,诡异地翕动,敲击着张怀予暂停思考的大脑。 “中间地上那个,是陆曜辰吗?”周平看着他问。 “……对。” 两人再次看向屏幕时,直播已被强制中止。 * 但不要紧,他们很快看上了现场版。 奔赴现场的路上,张怀予甚至还抽出时间关注了一下网络舆论。 无他。他想知道那位凶手无法传达出来的声音是什么。 看直播与转播的观众都十分好奇,在纷繁复杂的揣测,层出不穷的阴谋论调,与无数“我在现场我听到了”的自述中,有一个答案,以其无可撼动的的实证,横扫各大流媒体,稳稳占据热榜第一位。 【我是林依澜的父亲,林山因】 那无可撼动的实证,来自五年前的报道,新出道小有名气的女演员林依澜跳楼自杀的新闻。一些采访镜头里,有林依澜的父亲林山因。虽然采访视频里面这位父亲的眼睛部分被打了码,曾经半百的头发如今已经全白,但不脸盲的人大抵都能认出来,舞台上的人,正是林山因。 因为林依澜,有一双和父亲很像的眼睛。 * 他们赶到的时候,李澈已经站在舞台下。他正在等待技术部门检查后撤场。 现场已经进行封控,观众逐一核查身份后离场或在附近接受心理援助。工作人员已经全部集中于后台,倒是不见年觉明和金菲的身影。 周平打了招呼,稍作示意,跟着来到的另外两位法医先前往现场——升降台下边的准备间。 这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准备间。将灯光全部打开以后,里面的陈设就一览无余:在舞台中间升降台下面设计的准备间,方便需要从升降台上下场的演员随时检查一下服装与道具,准备间左右两侧的墙面都是镜子,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空间虽小,但很是空旷。如今中间的升降台已经重新收下来,痕检确认了血迹,判断此地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周平从准备间的门口进入,他留心观察了一下,这门倒是简陋,只是个木门,可能出于方便或者安全的考虑,甚至不能上锁,案发当时处于大开的状态,此间完全不能算是密室。 陆曜辰的尸体尚在原地,血迹从他的胸口向四周喷溅开,初步判断显然这胸口的刀伤就是死因。而凶器更加明显,从头到尾就没有隐藏过,直到被警方逮捕,那把刀就握在林山因的手里。 所以理论上,这个案子压根不用“破”,凶手直接明牌,林山因恨不得告诉全世界自己就是凶手,自己是为了五年前死去的女儿来杀人的。 但这也只是理论上,准备间这一现场的可疑之处数不胜数。周平首先看过了凶器,是一把水果刀,作为凶器而言,想要精准地杀死一个成年男子,对于林山因这种年过六旬的人来说恐怕不太容易。他隔着密封袋,触碰刀柄,试着闭上眼睛,用自己的特长“看”了一下:从刀的运动轨迹来看,还真是从某地的苹果旁边“出发”,一路来到这里,似乎没有经历什么抵抗挣扎搏斗,就这样轻易地刺进了“目标”里,随后被拔出,再刺入,再拔出。 有点奇怪。周平沉吟了一下。死者当时处于昏迷状态,所以没有任何抵抗?而凶手为了泄愤,接连捅了死者两刀? 第26章 他环视四周,准备间里面道具并不多,还没有什么杂物。能够供人躲藏的地方,硬要说的话大约只有挂着一些舞台服饰的房间东北角。如果说在演出时,为了舞台上的效果,准备间里面的灯光会调整得昏暗,那么有人提前来到这里,躲在舞台服饰的后面,伺机行凶,勉强能说得通。但是这跟他刚才通过特长看到的凶器运动轨迹又对应不上。 “想从脚印入手的话很难办,几日来准备间工作人员进进出出的,地上痕迹乱七八糟,能保留的信息我们都尽量筛查一下。” “准备间的指纹数量也很多,尤其是门把手上,这要是能查出来十来二十个都不出奇。” “反而是凶器上的指纹很奇怪。” “凶器上的指纹怎么奇怪?”周平听到这句,回头反问了一下。 “这把水果刀,刀柄上看起来没有指纹,反而在刀背上有明显的指纹残留。”痕检的技术人员向他展示。 死者没有挣扎,门口往来进出人员甚众,凶器的运动轨迹干脆利落,好像是一到准备间就可以直接捅进死者的胸口,凶器上不合理的指纹分布……周平深深吸气,什么意思,是死者熟悉的人作案,趁其从升降台上下来不备,在帮助死者换演出服时将其捅死? 但是林山因不可能满足这一条件吧? 又或者,凶手不止一个人? * 张怀予目送周平先去现场了,目光随后被舞台大背景上那个又像是骷髅又像是蝴蝶的“无穷符号”所吸引,紧接着他听到李澈开口:“目前,只有江晚晴暂时离开了现场。她在上场前就已经崴了脚,刚才一直神情恍惚,状态不佳,她的家人要求带她去医院,金菲一直跟着。” 他又抬头看了看大屏幕上的诡异妖冶的无穷符号,“关于屏幕播放的画面如何替换被谁替换,年觉明已经前去调查。” 李澈最后看向张怀予:“你现在把重点放在现场工作人员的调查上。首先确认一下凶器刀具的由来,以及了解今天这场演出后台有无引起工作人员注意的异常的人和事。” 张怀予点头。 李澈又补充。“你擅长观察,也相当细致,揣测情感与动机也算是得心应手,所以这事你来做更合适。另外,我希望你尤其注意一下后台每位工作人员的情绪与状态。试着套一下不同片区的工作人员的话,看看是否有互相矛盾的地方。” “组长,你的意思是?” “假如凶手确实是林山因,他的行动轨迹令人疑惑。恐怕需要有这场演出相关的工作人员在后台进行协助。监控已经调取了,询问后,结合监控画面对比判断一下,应该能找出林山因顺利潜入准备间的动线,找出背后协助他的人。” “行。”张怀予心里大致有数了。“您是觉得工作人员中有可能有所谓的‘第三方’的人?” “不止。” “不止一个协助的人?” “不止。” “不止是在工作人员里面?” “不止一个凶手。” * 李澈深吸一口气,“技术那边差不多了。一场硬仗,你打头阵。我先去会会林山因。” 张怀予觉得今天真是一愣一愣又一愣。“林山因,他,没有自杀?” “没有。直到被现场的安保制服,直到警方控制现场。他就一直站在台上,拿着凶器,一遍一遍地喊着‘我是林依澜的父亲,林山因。’” 凶手明明可以随时自裁,却没有。 难怪李澈说,不止一个凶手。 第24章 孵化2 三月十日上午九点零五分, 当秒针再次掠过表盘正中的十二,林山因放下了手中的热茶,压低帽檐, 戴上皮质手套,离开了快餐店。 一条马路的对面, 便是陆曜辰将要进行《重启》演出的l市演艺中心, 此时入场的人已经排成长队, 林山因的年龄在入场的观众中显得格外醒目。 “爷爷,你也喜欢辰辰呀?”年轻有活力的女孩大约二十来岁, 笑靥如花,拿着手机同林山因打招呼,甚至想要与他合影。 “我闺女跟你差不多大, 我闺女喜欢他。” “天哪, 做您女儿肯定很幸福, 您这么大岁数,女儿喜欢明星都陪她来,我要来这里, 我妈都骂了我三天了。您闺女在哪?” “我闺女有点事,来不了了, 就把票给我,让我替她看看。” “没事儿!您给她多拍点照片看。来,跟我吧, 我帮您找位置!” 队伍一路排过几圈层层叠叠的隔栏, 又走上斜坡,前后辗转进了几次大门,才终于进了演播大厅,成百上千的红座椅上人头攒动, 已经能看到闪动的光影和文字。 “这个位置好呀,靠前!”到了这里,女孩已经要靠吼来说话,“您坐好了!我去找我自己的位置。记得啊,多给闺女拍几张照片!” 这位置自然好。林山因早年来过这里,还在这里做过个把月宣传工作,也清楚后来科技进步了,这个舞台加装了不少东西,还把舞台整体地势抬高了,改出了一条地道。想要走这条地道,就是得靠前。 灯光变暗的时候,他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刀,挤到了舞台右侧,出了侧门,无视员工通道的牌子,穿过狭长微光的巷道,经过了响着令人头痛的嗡鸣的灯光控制室,到了后台。他下了一条并不长的坡,推开道具间的门,从用于布景的堆放的道具之间挤过去,再下了几层台阶,停在一扇黑色的木门前。 林山因等此刻许久了,他推开门,这里,是舞台下方的准备室。从台上可以乘坐升降台下来,方便中场更换演出服装和道具,检查设备,再直接通过升降机关回到舞台上。 随着升降台落下,陆曜辰最后看到的是闪着寒光的刀刃,与眼中写满复仇渴望的一位父亲。 林山因看着眼前的尸体,想起自己的女儿,想起唯有鲜血可以偿还的深仇,于是他与尸体一同站在了升降台上,等待一切真相在下一刻重回光明。 * 李澈翻了翻林山因的相关资料,62岁,退休七年,体制内,宣传工作,笔杆子。 果然,编出来的故事有些凛然之气但是没有逻辑,情至深处仅打动了一位谎话连篇的父亲。 “使用什么手段使怀里的刀可以通过安检。” …… “我记错了,刀是到了后台以后随手拿的。” “后台什么位置拿的,有无人阻止。” …… “从员工通道,到灯光控制室,再到后台,最终进入道具间,都没有人阻止你么?” “……没有。” “准备室内没有其他工作人员,包括接应陆曜辰的工作人员,是吗?” “没有,只有我。” “陆曜辰发现你在准备室,没有做任何事,没有进行反抗?” “有,他质问我是谁,我说我是林山因。” “陆曜辰今年26岁,你62岁,你不但成功将其制服杀害,而且没有留下任何搏斗痕迹,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我是一个父亲。” “好。”李澈示意他的问询先到此为止。其余的,只怕是林山因宁可保持沉默也不会再吐露分毫。“多谢您的配合。”他直视林山因的眼睛,“林依澜的父亲,我们会尝试,帮您为过世的女儿,还原当年的真相。” 年过六旬的父亲佝偻着腰,沟壑纵横的脸上掠过门打开时漏进来的光,又迅速湮灭于黑暗。 * 五年前,刚出道不久,小有名气的女演员林依澜在b市跳楼身亡。当时她与其男友陆曜辰共同在b市进行影视剧的拍摄。两人恋情的公布在当年并未激起多大的水花,反而是在林依澜死后,陆曜辰才算声名鹊起。 林依澜当年的案件以自杀结案,办案环节清晰,证据链相对完整。可能是较大的工作压力加上男友疑似出轨,林依澜患上了抑郁症,其诊断证明也明确展现出在当时她已经有一定的自杀倾向,心理医生已经在介入治疗。 林依澜当年所在剧组的工作人员也能证明曾经陪同她做抑郁症相关的诊疗,并且在案发当天,送她前往诊所。林依澜从诊所所在大楼顶楼落下时,其助理正在楼下等候。 陆曜辰当时是林依澜的男友,两人公开恋情不过两月,当时并没有多少人在意,以为是拍摄的新剧的一种营销手段罢了。 而在林依澜自杀以后,陆曜辰为了迅速摆脱不利影响,称两人恋情是剧组炒作,并没有发生实际关系。 如此欲盖弥彰,倒是让当年的网友们开始挖掘蛛丝马迹,最终认为林依澜的抑郁症,与陆曜辰的同时交往多位女性养鱼的渣男行为脱不开关系。 相对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黑红可能也是红,陆曜辰的星途似乎并未因此受到多大影响,反而其后来开放了“坦荡”的态度,公开了与自己交往的多位女伴,亲自梳理了交往时间线,说明自己虽然见一个爱一个,但是爱一个就只交往一个,乐于为对方豪掷千金,好聚好散,营造了一种“多情但专一”的人设。 第27章 有人佩服他的“真性情”,也有人痛斥他的“不知廉耻”,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热度确实是在这五年来逐步上升的,直到最近他的“多情但专一”人设逐渐崩塌,且逐步被曝出有“前往境外赌博”、“交往女友中或存在未成年人”等涉嫌违法的黑料,虽然暂无实证,但已经造就如今这种墙倒众人推的万人唾骂的局面。 而现在,为当年自己女儿的死执意报仇的林山因,倒成为了众人眼中为民除害的英雄。 只可惜—— “全在扯淡!”年觉明半倚着椅背,给李澈递笔递照片,“62岁打26岁,那可真牛,哎,一个陌生老头,进了后台,先搜罗刀,完事儿后一路走到道具间还没人管,谁信啊?你说这个——”年觉明紧急刹住了话头,仔细端详着手上新拿到的这张照片,“这个大妹子有点眼熟嗷,这谁来着?” 李澈接过照片看了一眼,“林露。” “林露是谁来着?” “宋雨薇一案中,最先发现电梯中无头尸体的两个l大学的学生之一,住在鑫明楼403室,林露。”张怀予补充解释。“她在本次演出活动中做志愿者,我当时在后台工作人员中认出来她,她也还认得我,跟我打了招呼。” “不是,跟你打个招呼你就把她往这嫌疑人资料里面放啊?她当志愿者,她不是挺穷的吗?确定不是打工?” “她是陆曜辰的铁杆粉丝了,很难得才拿到这次当志愿者的近距离接触机会。不过关于她,询问的时候,有些有趣的东西。” * “今天后台太奇怪了。”林露说这话时心有余悸,“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在后台见到一个没见过的工作人员走来走去的,但是我问别人,别人都说没这回事。” “没见过的工作人员?大约多大年纪,是男性还是女性,为什么说是工作人员?” “我们工作人员都穿的这种黑色的马甲,背后还有logo的。”林露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那个人也是穿的这种马甲。是个女的,大概二十多岁的感觉吧,扎着个很低的马尾辫,头发也不算很长。但是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戴着黑色口罩,总是低着头。” “女性?” “啊,对,但我也没跟她说上话,总是看到她一眼又看不见了。我没时间去管,因为我们都还挺忙的,今天干什么都不顺。一会儿呢道具找不到了,一会儿那个控制台网络又不好了,临时用外接电脑,用的u盘里的备用视频才顺利播放的。然后我刚从控制室跑出来,晚晴姐的脚又崴到了,有人劝她别吊威亚上台了,她说为了演出效果一定要。我们好些人又帮她搞这个设备。” “从监控视频里面,你能认出这个陌生的工作人员吗?” “应该没问题的,呃,我看看认一认。” 根据林露的指引,张怀予确实在视频监控里面看到了这个传说中的“陌生工作人员”,但是出现的次数极少,林露拢共也就在监控视频中指出来三四次,还不大确定,每次只有背影,行动无头无尾,在画面中匆匆掠过。 “而且我对比过后台的工作人员,很多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女性。她们如果戴上黑色口罩,跟监控画面中的人影都能有几分相似。甚至,”张怀予犹豫了一下,“监控画面里,戴着黑色口罩忙碌的人也不少,她指出的人影并不显眼。林露是临时来当志愿者的,理论上后台的许多工作人员看她才是陌生面孔,她却能精准地指出一个所谓的陌生人?我怀疑她是在故意引导调查方向。” “你小子这通分析还可以。”年觉明点点头,“这个女孩子要重点关注一下。”他又望向捧着手机的金菲,“不是,菲菲,干啥不说话?你不是跟江晚晴去医院了吗?现在在这里看什么呢?” “看小说。” “看小说?”年觉明的声音拔高了八个调。 张怀予也有些困惑地看向金菲。 “对。”金菲将手机界面展示给他们,“网上挖出来的小说,说是从半年开始在流媒体上面持续更新,作者的用户名是‘纸蝴蝶19991226’,里面的一些情节似乎对得上今天的案件,而且……” “19991226,”张怀予看向李澈正在进行整理的信息板,又看了看自己的电脑屏幕,“是林依澜的出生日期。” “小说链接群里发一下。”年觉明没什么看小说的兴致,但不得不关注一下所谓“对得上今天的案件”。 * “抱歉,关于死因有些争议,所以晚了一点。” 周平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如此诡异的光景。 除李澈在用茶杯盖撇去浮沫顿时停下了手上动作领走了他将递未递的尸检报告以外,其余三人——金菲捧着脸低头看着桌上的手机屏幕眼中似有泪光;张怀予对着文档与网站页面扒着文字拿下划线和文字颜色工具分层标注着重点;年觉明手捏着手机与自己的脸隔了一丈远,面上表情生动演绎着“地铁老人手机”。 “组长,他们是在……?” “看小说。” 不是,这对吗?这组长你不管一下? “那组长你……” “我看完了。”翻着报告的李澈头也不抬。 那也是,周平连连点头,组长的文字阅读速度他可见识过。 第25章 孵化3 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 我看见她在湛海的舞台上凋零。 可能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普通的无星的夜, 月光倾泻而下,披在你的身上宛如绸缎,你轻声唱别离的旋律时, 我已爱上你;也可能是在一棵普通的树下,你因一只蝴蝶而回眸, 那时流动的风与流转的眼眸吹散了夏的灼热, 那树应是菩提;又或许是在我的指尖触及你的信笺时, 跃动的文字替我描摹想象中的你的容颜,使我明白一场来自天南海北的回应, 在密不透风的夜亦可以拥抱我的魂灵——而那时起,思念便已生根发芽。 胡蝶。此时我站在灯光下,站在湛海中, 站在复仇的山庄燃起的熊熊炉火前。 胡蝶。此时我听着恶徒灵魂撕裂的声响, 听着乌合之众的无边谩骂, 听着草芥与愚人协奏的尖叫呐喊。 我想起你为我唱的别离曲。而此刻的我方可以真正魂安离别。此刻的你,是否从湛海的彼岸,循风踏浪, 载着我的爱与荣誉归去。 * “什么意思。”年觉明艰难抬头,“这里面的‘我’是胡蝶的恋人, 然后胡蝶在几年前被里边的这个明星杀了,‘我’准备了好几年,终于给胡蝶报仇了, 是这个意思吗?” “差不多是差不多, 怎么从你这个嘴里一讲……”这回轮到了金菲换上了“地铁老人手机”表情。 年觉明活动了一下颈部,一看对面,那姓张的小子给周平博士指指点点电脑屏幕上的关键信息,要不是这办公室里椅子多得碍事, 他高低得拽人坐在他腿上。年觉明当场翻了个白眼,往旁边墙上的白板瞄了一眼,发足直往,口中啧啧有声:“看看,看看这,还得是咱组长,这么快就能盘出这老些东西了,这些人照片旁边的问号是什么意思?哟,这陆曜辰旁边也有问号呢?” 再一看,李澈抱着臂闭着眼靠着椅背坐着,像是已经睡了一会儿了。 年觉明发出尖锐爆鸣:“没人给盖件衣服吗这?” 李澈给了他一脚,“别吵,我在思考。” * “我觉得这个问号指的是小说里面的人物对照关系。”金菲进行了分析。“你们看啊,其实小说里面的人物跟现实案件中的人物是不能完全对应上的。” 金菲看过这样一部充斥着浪漫想象与华而不实文笔的小说以后,思路竟然依然清晰,甚至还能把情节理顺,属实是令人佩服。 “首先,毋庸置疑的是,胡蝶指的是就是林依澜。小说里的胡蝶也是在五年前跳楼自杀的。而那个时候,‘我’跟胡蝶是被迫异地恋的情侣关系。得知胡蝶的死讯,‘我’非常痛苦,但是后来,‘我’发现是当时与胡蝶一起拍戏的明星对她进行了欺辱,因此她患上了抑郁症选择自杀,‘我’就决定为胡蝶报仇,杀死这个明星。” “所以,《纸蝴蝶》里面的明星,对应的就是陆曜辰,对吧?”张怀予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对!” “但是,好像林依澜从未说过有恋人,当时也就是跟陆曜辰对外称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吧,而且陆曜辰后来还因为不想被牵扯进去,火速澄清是营销。”张怀予不解。 “是啊,这就是问题了。你看啊,小说里面有提到胡蝶的父亲,也在为女儿的复仇而努力,‘我’还联系上了父亲,两个人在复仇路上相互帮助。最后父亲本来打算亲自杀死明星为女儿报仇的,可是‘我’欺骗了父亲,让父亲留在台下观看,‘我’亲自来到舞台上,当着所有观众的面,杀死了明星。”金菲手舞足蹈地解说,“从复仇小说来看,很解气,但是如果要对照现实来看,小说里面是‘我’这个恋人实施杀人,而现实中,是‘父亲’林山因杀死了陆曜辰。这个对应不上吧?更奇怪的问题是,‘我’到底是谁?林依澜是不是真的有个相爱的、没有对外公布过的恋人?” 第28章 “想这么?复杂干什么?,去查查发表这个小说的ip啊,找到作?者直接问问本人不就行了吗?” “没那么?简单。ip地址做过手脚,显示在境外太平洋海面上。而?且现在网上八卦的网友们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有扒出来当年林依澜是否有过其他恋人。” “且不论林依澜可能?的恋人是谁,”周平点了点桌上的尸检报告,“但是,也?许,‘我’和‘父亲’,确实共同实施了杀人计划,陆曜辰确实在升降台上死了两次。” “啊?”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周平身上,一瞬间大家好像明白?了李澈独自在那里思考些什么。 “陆曜辰的死因很有争议。”周平面露难色,“但是我比较支持肝硬化导致的急性肝衰竭这一说法。在陆曜辰进行了较高强度的舞台演出以后?,食管胃底静脉曲张引发破裂大出血。现场的喷溅血迹与死者演出服前襟上的血迹能证实,陆曜辰在升降台上已经大量呕血。” “那争议点在哪儿呢?”虽说陆曜辰有可能?并?非死于刀伤实在是离奇,但这么?明显的支持论据又如何产生争议? “但是陆曜辰身上的刀伤又确实是致命伤。锐器导致心脏贯通伤——而?且,”周平面上的疑惑更甚,“虽然我也?在特长中提前感知到了这一点。我们比对创口,确认凶器是林山因?手上的刀,但创道内发现两种不同方?向的肌纤维断裂,刀,”周平比划了一下,“应该是被刻意,在造成陆曜辰心脏贯穿伤以后?,拔出来,又捅入一次。” “捅了两刀,故意捅同一个地方。所以博士你刚才的意思就是,‘我’和‘父亲’,其实都在案发现场,一人来了一刀?” “从创口表现上来看?,确实有可能?。” “所以我还真想明白?了,”年觉明连连点头,“那个林山因?讲的啊,别?说还真有点道理,他62岁随便杀26岁小伙,那么?要不这个小伙高低有点毛病,要不他不止一个人,现在看?,两种情况都有。” “现场有两个人这个说法没有证据支持。我查过监控影像,问询过后?台工作?人员,确实只能?证实林山因?一人在后?台混乱期间,避开工作?人员,行经道具间的走道,后?来出现在准备室,在案发时间内没有看?到第二个人。当然,后?台监控存在一定死角,看?不到道具间和准备室的连接处。不排除有人了解这一点,走监控死角,提前躲在准备间内。”张怀予觉得就算放下《纸蝴蝶》这个小说不谈,司法解剖以后?,本就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案件又蒙上了一层疑云,“有人提前躲进去这个可能?性极低,会不会就是林山因?一个人捅了两刀?” 张怀予又看?向周平,“而?且,现在看?来人到底是不是林山因?杀死的还有争议对吗?死因?到底是胃底静脉破裂大出血,还是胸口的刀伤,无法确定?” “可以这么?说。又或者说,”周平想了个比喻,“一个死刑犯,在上绞刑架那一刻,被藏在人群中的凶手开枪射中心脏。极短时间内两个致命原因?,两者都可以算作?是死因?。” “怎么?的,意思是两拨人,没提前商量好?” 沉默,无人应答。 何止没提前商量好,像是根本“不必商量”。那个小说中的“恋人”,如同幽灵一般,不知不觉蚕食陆曜辰的身体,让他在台上下来时吐血,无法抵御一位年迈父亲的致命一刀。 “还是很奇怪啊,”金菲提出异议,“两拨人的意思是,陆曜辰发生肝硬化,也?是他人下毒之类导致的?这么?说吧,我姥爷之前肝硬化走的,要真出问题,到了呕血的程度,这是很痛的啊。这个陆曜辰还能?上台演出?这不可能?吧?” “你们了解过陆曜辰的特长吗?”张怀予倒没有被这个质疑难住。 “什么?特长?他是个明星,他的特长应该跟唱歌跳舞什么?的有关系吧。”年觉明开始翻起了资料,试图找出相关信息,“他这不是没登记过特长吗?” “我在后?台工作?人员那边调查时,跟工作?人员聊的。他的特长确实没有经过登记,但是他的粉丝基本都知道,他自己也?在两年前的一档综艺节目上说出来过。” 大概是翻到了综艺节目那一部分的相关资料,年觉明一整个瞠目结舌,短暂地失去了语言概括能?力,他迟疑地问,“难怪没登记。不是,这综艺节目靠谱吗?”他眉头快拧成麻花。 “特别?……能?喝酒?” “对,千杯不醉,完全?不醉。” “这算是特长吗?”周平反问,“据我所知,血液中的乙醇脱氢酶以及乙醛脱氢酶的含量及活性非常高时,是可以做到不醉酒的。” “尸检能?查出来吗?”张怀予问。 “不能?,人死以后?再?做这方?面的检测非常困难,无法得出确切的结果。” “林露是陆曜辰的铁粉,她告诉我说,陆曜辰早年拍戏的时候特别?敬业,脚底被拍摄现场打破的玻璃渣割破,血印了一地,他一声痛没喊,坚持拍完的。他因?为拍戏,身上各种伤都有,而?且都是坚持拍完再?去医院,粉丝都佩服他拼命。所以虽然现在陆曜辰黑料是真的多,但是他真爱的粉丝也?是真的无脑支持。” 所以…… “所以,他的特长或代价,有可能?是痛觉缺失。” 周平摇头,“痛觉缺失,喝酒不醉,联系不到一起去,跟特长与代价之间的代偿机制并?不相符。” “所以他当年也?没做登记呢。可能?他的代价就像那个宋雨薇和崔华一样?,早年做过治疗,然后?就治好了。” 一个质疑的解决,并?未让案件的疑云散去分毫。 “这个案子的答案好像摆在明面上,可是奇怪的死因?,以及莫名其妙的刀伤,加上一本不知道是否是巧合的小说,又让人完全?看?不透。” “并?非看?不透。” 沉寂许久的李澈忽然睁开了眼。 “是给了我们两个调查方?向。” 第26章 孵化4 你是否相信一见钟情? “我信, 我就是一见钟情的受害者。” 江晚晴窝在病床上,雪白的被褥像片场的灯光,将她无血色的脸映得越发苍白。 张怀予点?头, 他也信,但不知道是不是受害者。 周平看了看张怀予的神色, 觉得他好像在相信什么。 “我原来没有想过要做演员, 做明星什么的。”江晚晴的五官条件极为优秀, 此?时没有任何脂粉装饰,眼尾天?生上扬, 长眉弯弯,一颦一蹙自带深情,此?刻加上憔悴, 任谁看了都觉得相思成疾。“我当时是看了他演的电视剧, 就是几年前那个, 都市恋爱喜剧的。刚开始的时候也不觉得他有多帅,直到看到他在海边演的那一场坠海的戏。只?是那么遥遥一见……” 江晚晴的声?音开始哽咽。 然后她爸爸给?她在b大?学捐了栋楼硬是入了学去?学戏剧影视导演,真是为所?欲为啊。周平默默低头看手上的资料。 “很遗憾让你想起伤心?事, 江女士,你认识林依澜吗?” 江晚晴点?头, “我知道,是阿辰的前女友……我知道他前女友挺多的,但是我不在乎, 他跟我在一起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你与林依澜都曾经就读于b大?学, 当年与她有过接触吗?” “没有,她跟我不是一个专业的。我当时进去?是先去?学的影视导演,后来才去?的表演系,她一直是表演系的, 我不太了解她。” 张怀予的眉毛微挑了挑,“所?以,你在林依澜自杀以后,才开始转专业跟陆曜辰交往?” 江晚晴摇头,“没有,我一年多前才开始跟阿辰交往的,他那么耀眼。我追了他好久啊,他答应做我男朋友那天?,我觉得自己好像摘到了天?上的星辰。” 嗯所?以她爸给?她出资争取到了三部与陆曜辰合作出演的戏,看这时间?线应该是到第三部戏的时候才成功追到了偶像,那时陆曜辰刚跟上一个女友分手,跟她无缝衔接。周平默默把手上的资料往后又?翻了两页。 “听说你们?原本预计在一个月以后结婚?” 江晚晴落下眼泪,“对,我明明已经跟阿辰他走了那么远了……他答应了我的求婚了,他以前从来不答应跟任何一个女朋友结婚的,但是我跟他求婚他就答应了,他一定是只?爱我一个人,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 “不好意思,但我仍然需要提问,网络上近期流传出许多与陆曜辰相关的消息,其中不乏有触及法律底线的传闻,如性侵、赌博等,甚至我们?了解到,与他交往的所?谓女友中,还有未成年人,尽管陆曜辰做过这样的事情,你依然坚持与陆曜辰结婚?” “都是胡说,我们?已经请律师了!”江晚晴情绪忽然激动?,她坐直了身?体?,但因牵扯到扭伤的脚踝而又?倒回去?,在病床上剧烈地喘息,眼尾也染上了红,“不知道阿辰到底得罪了谁,谁要害他,传播这些消息,他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你们?只?看网上的,你们?查过吗,你们?查过吗?” 第29章 “在查了。”周平冷漠的声?音与江晚晴陡然拔高的音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何止在查了,甚至墙倒众人推,在他的死讯传出来以后,b市至少已经出现了三位相关受害人站出来“声?援”,称自己有与当年林依澜一样的经历,受到陆曜辰的胁迫和性侵,才成为了他所?谓的“女友”的。 可能是被冷漠泼了当头一盆冷水,江晚晴打了个寒颤,又?缩回白色的被褥中去?,她眼尾的红也迅速褪去?,苍白的光影再度爬满了脸。 “另外,江女士,”张怀予的声?音中充满了遗憾,“现场林山因手中那把凶器,上面有检验出你和陆曜辰的指纹,你有什么头绪吗?”张怀予将凶器的照片递到江晚晴面前。 “有。”江晚晴点?点?头,“这把水果刀确实是我带过去?的,这就是我们?在家?里用的水果刀。阿辰胃不好,今天?演出又?是在上午,我怕他早饭又?来不及吃,他这个人,饿的满脸苍白也不知道疼的。所?以我就带了点?水果,到时候在后台,我给?他切点?水果,他中间?休息的时候还能吃一点?,补点?糖分也好。” “胃不好,不知道疼。他是经常胃疼吗?”周平追问。 “也不好说,他是个真的不知道疼的。但是他确实胃容易不舒服,吃什么都不大?吃得下,勉强吃一些又?觉得腹胀,他又?说演员要保持身?材,也不在乎。可是他人都瘦了。” “他没有定时参加体检么?或者是专门去检查一下肠胃问题。” “有的,都有的。他以前是真的不注意,我跟他在一起,就要他每半年去?体?检一次,生怕他这样下去?身?体?出问题。每次体检报告他也都不看,医院也没有说有胃病什么,可能就是饮食不规律。” “他的体检报告,在哪里?” “就在我们?家?里,我看过以后,管家?帮忙收好的,应该都在书房里面。” * 离开了江晚晴的病房,张怀予和周平回到车里,倒不着急发动?车子回去?,张怀予开口征询意见:“博士,你觉得,江晚晴在说真话吗?” “水果刀还有胃不好那两个应该是真的。我看到的跟她说的一样。她说水果刀从家?里拿到演出场地,一直放在后台,随时准备切水果。我也确实看到原本刀应该是跟水果放在一起。而食欲不振、腹胀、消瘦都是肝硬化?的症状表现。”周平系上安全?带,在车座上闭上双眼。 “而其他的,都有水分?” “你这么问心?里应该有怀疑吧?” “当然。尤其是关于林依澜。江晚晴明显对于林依澜是有了解的,当然,她如果要辩解,是当时听说林依澜和自己的偶像是情侣所?以多留意了几分也说得通。至于陆曜辰做过的那些事,她只?怕也不会一无所?知,她如果不是个顶级的恋爱脑,那或许另有所?图。” “张怀予。” “啊怎么?” “往前开点?吧。这里阳光直射,挡光板没什么用,我看不清。” “哦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张怀予发动?了车,忙往前开,这才踏上回程,他余光看见周平才重新睁开眼睛。 “那个,博士。” “怎么?” “你看,不能不吃早餐吧?” * 回到局里,不想李澈也已经回来了。他亲自去?筛查了一遍现场的监控,试图走通那“第二个”调查方向。 当时李澈同他们?分析。 “第一,为什么会同时存在两种死因,我们?必须要弄清楚陆曜辰的身?体?状况。比如,如果林山因设计刺杀陆曜辰,且他提前知道,陆曜辰身?体?状况不佳,在升降台上下来身?体?不适无力反抗,所?以哪怕是像他这样的六旬老者,也能一击致命,这样其实合理,只?是谁也不曾料到,陆曜辰的肝硬化?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恰好在那时胃底静脉破裂大?出血。如此?一来,现场的行凶者可以只?有林山因一个人,而不是猜想的两拨人。” * 这一点?李澈确实考虑周到,毕竟,静脉破裂大?出血算是一个突发事件,很难提前预知。 * “第二,必须设法找出,曾经在准备间?里出现的第三人。这人的身?份,或许是破局的关键。” “第三人?还有人?”年觉明倒吸一口凉气,“不是,组长,这个跟你的第一点?不是自相矛盾吗?既然有可能从头到尾有可能只?有林山因一个人作案,准备间?里为什么确切地认为一定还有人呢?” “刀,凶器,恐怕不是由林山因带进准备间?的。因为昨天?小张看过后台的布置,也初步看过了监控。林山因的行动?路线要避开后台的工作人员,水果刀摆放在后台化?妆台前面的矮桌上,周围总是有工作人员走动?,所?以他无法拿到矮桌盘子里面的刀具。因此?,必须存在第三个人,将刀具带进准备间?。” “这么说的话,小张,监控里没拍到刀是谁拿走的吗?” “没有。放水果的矮桌不在监控视野以内,询问过接近过矮桌的,无人留意刀什么时候消失的。” “会不会,这第三人,就是我们?一直在查的第三方?” “我倒不这么认为。反而,我希望你全?力去?追查的,通过u盘接入临时电脑的备用视频,可能出自第三方的手笔。” 那个背景视频从第一分十二秒起,被替换成了像蝴蝶翅膀又?像骷髅的无穷符号影像,后又?录进了电子合成的女声?,恰配合了演出时升降台升起的时间?。 “可是,那个u盘我看过了,”周平皱眉,“并不像废弃工厂的金属片那时一样,我没能看到人影……” “所?以要继续追查。我直觉,这个u盘,或许与网上这个‘纸蝴蝶19991226’有着直接关系。菲菲,你接下来试着通过线上渠道以及媒体?,查一查这个神秘的'纸蝴蝶'。” “得嘞,我哥有几个媒体?朋友。” “那么视频和u盘这条线就交给?我?”年觉明听了半晌,一头雾水,此?时发问,总算得到了李澈的一个点?头。 “林露最近的动?向也需要关注。”李澈看向张怀予,“同时,你试着去?接触一下江晚晴。我亲自去?筛一遍现场监控。” * 此?时,李澈竟然已经回来了。这让擅作主张跟张怀予出去?见江晚晴的周平稍有尴尬,但他并未让这份尴尬显现在神色上,只?是镇定自若地问:“组长,您这边这么快有进展了?” 李澈看了他一眼,顺带扫过旁边以微笑宣示进度的张怀予,“嗯”了一声?,点?了点?刚印出来的一沓监控截屏。 实话讲,他们?真觉得李澈可以去?参加“最强大?脑”。 后台,安检口,控制室,道具间?过道,四地六个摄像头,由于演艺中心?建成较早后屡次翻新修建,监控区域存在无数摄像头的死角,这么几十个g的监控数据,李澈让他们?将所?有摄像头案发前后各十五分钟的片段截取出来,然后看了三遍。 一遍统揽全?部,二遍锁定目标,三遍核查确认。 找到了那个忙碌人群中毫不起眼,但对照多个摄像头,存在行动?轨迹异常,或许有时间?前往准备间?的,第三人。 截屏中的妇女戴着黑色口罩,拢着很低的马尾,白发掺杂,没穿工作人员马甲,额上皱纹深深浅浅,只?让人觉得是个普通的,随处可见的中年妇女。 “她叫王素,在陆曜辰家?里做保姆。” 第27章 蜕生1 “我只是个失去孩子的可怜女人。别?人说他是个明星, 我只觉得,他像我失去的孩子,他们一般大。” 王素人如其名?, 衣着朴素极了,此时她没有戴口罩, 穿着灰色的罩衣, 脸上皮肉松弛, 看着像是五十多岁。她一个人住在?狭窄的出?租屋里,李澈等人找到她的时候她锅里还煮着汤, 开门让办案人员进?来后,先?去关了火。汤的味道?倒是浓郁,令人食指大动。出?租屋西北向?, 低矮的窗进?不来多少阳光, 常年关着, 浓郁的汤的香味也就氤氲在?屋里。 “孩子没了以后,前夫就跟我离婚了。没有了孩子,他跟我也过?不下去。我又没有什么文化, 只能出?来讨生活。之前也干过?保洁,后来到江小姐家里的酒店里面干过?, 还是江小姐觉得我做饭手艺好,给我找了这个好工作。” “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是的。” “您不是在?陆曜辰家里做保姆么,怎么没有住在?雇主家里?” “我就是个做饭的阿姨, 每天过?去做饭。”王素脸上显现出?一些窘迫, “他们那个屋子,那么大的屋子,好几层的,我哪里敢住, 我做饭都怕把厨房弄脏了。江小姐说我做饭做得好,然后陆先?生也觉得我做饭好吃,江小姐就每天派人接我过?去做饭。” 第30章 “那么天您为何会出现在陆曜辰的演出现场呢?” “我那时候给他去送汤。这个是我自己煲的,他们都爱喝。我过去了,江小姐当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早上演出,他们出去的早,怕他吃不上东西,还说派车来接我,叫我做些饭送过去表演的地方。我着急,我就说带了家里煲好的汤,我都没去他家里。我从这里打车去他演出的地方的,江小姐让人在门口接我进去。可是……可是……” 王素的伤心显而易见,就是此时此刻,她的眼泪也开始无声滚落,手却攥着袖套攥得很紧。 李澈用眼神示意旁边的警员帮忙递一张纸巾。 “您把汤送到后台以后,没有离开演艺中心?” “没有。”王素的眼泪倒是停了,只是眼神依然空洞无光,“我、我也没有看过陆先生演出,我就说我想看一看。江小姐人很好的,让我等她上台了,跟她走员工通道,然后就可以去舞台旁边最近的地方看一看。” 可是,最终她看到了什么呢? 旁边的警员仍然记得,他们在后台控场的时候,工作人员二十余人,呆滞、惊惶、无措,以上种种情绪,远远甚于伤心。直到这个极为朴素极不显眼的中年妇女,压抑不住喑哑的哭声,坐在狭窄的侧边通道里,坐在想要挤上来又却步的人群中。哭声将人们划开,将目光聚拢,那种极真挚的悲戚,是亿万年前演化时便刻进骨髓的对死亡的敬重与畏惧,能唤醒每一颗尚有温度的心脏的共鸣。 从那刻起,嘈杂而又混乱的后台开始寂静。迷茫、不解、愤恨、恐慌,人的丰富的常情,短暂地统一为了悲悯。 所以这位警员记得王素,在李澈暂停监控屏幕指出这个朴素且不显眼的中年妇女时,他站在旁边脱口而出,说:“她是王素,陆曜辰家里的保姆。” 也因此他又站在了这里,又一次被浓烈的悲悯包围,又一次给这个妇人递上了纸巾。 他眼中,李澈似乎并没有被这位妇女的悲戚所打动,只是在离开出租屋以后冷静地询问他:“王素大约什么时候来到陆曜辰家里做的保姆?她真心为陆曜辰的死亡感到哀恸吗?” 这问题问得他有几分困惑,但他如实回答。 “我们了解过,她是大概十个月前来的。我们询问过管家,据管家说,当时陆曜辰并不打算单独找个专门做饭的保姆,觉得没有必要,是江晚晴担心他的身体,执意劝说。可是当他见到王素的时候,就决定把她留下来。管家说是王素的眼睛长得跟他过世的母亲的眼睛有点像。而王素找到这份工作以后也尽职尽责,每天按照陆曜辰的口味来做午餐和晚餐,陆曜辰多次夸过她的手艺。她非常感激雇主,像煲汤并不是安排给她的任务,但很多时候她来到别墅,会顺便把自己煲的汤带来,也分给其他保姆管家喝,大家都觉得她很真诚,很好相处。” 关于第二个问题,他想了想,回答:“我想,在舞台后面看到王素的时候,她是真的哭得很伤心。可能陆曜辰信任她,她也发自真心喜爱这个与她死去孩子同龄的年轻人吧。” * 关于事物的证据关键在于有与没有,关于人言的证据关键在于是否可信。 刚做了一番背景调查拿到厚厚一摞资料的李澈,站在自己建立起来的思维迷宫中茫然不解。 人人都在撒谎,但是他们撒谎的目的是什么? 林山因,江晚晴,林露以及王素,从案件一开始,他们接触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在陈述事实。人们说谎的理由有很多,主动说谎可能是为了掩饰真相粉饰过去,被动说谎可能是在遮掩自我掩耳盗铃。当谎言完全成为闭环,思维就成为了迷宫。 要踏破这个思维迷宫其实并不难,他可以找到谎言中的薄弱环节去质问,然后听着对方用谎言堆砌谎言,等到某块砖最终承受不住的时候,迷宫的城墙轰然倒塌。但他暂时不敢,害怕打草惊蛇,这个案件中,背后那“第三方”尚未露出一点爪牙。 可是,令人不解的,到底他们,所有人,出于什么原因,建成了这座谎言的迷宫。他们想要困住谁,又想要证明什么? 会是五年前的真相吗? 见到李澈回来的年觉明本想上前去兴奋地告知自己调查的u盘斜出旁枝,有了意想不到的进展,却震惊地看着本该雷厉风行的专案组组长,面色青白,像是即将因电量过低关机的行走ai一样摇摇欲坠。 “怎么了这是!”他当场撒开手上的资料,纷纷扬扬地,被张怀予一把捞住。他几步迎到了李澈面前,接过了他手里的档案袋,随后李澈已经顺势倒在他身上。 李澈的一句话短暂地遏止住了他即将发出的尖锐爆鸣。 “没事,让我先死会儿。” 这到底是看到了或者听到了什么……他记得李澈上次决心“死一会儿”理顺思路还是上次,所以他的尖锐喊叫也只是短暂地被遏止了一秒: “可别在这走道上啊!” 张怀予把头探出去,此时,此人在关注地点,这对吗? 周平感受够了热闹,坐回椅子上,“这案子不简单,可能要用上一个星期了。” * “没有咱组长破不了的案子。”年觉明察觉到自己声量过大,回头望了一眼正在沙发上“死会儿”的李澈,压低了些声量继续进行吹嘘,“这个状态,恰恰说明咱组长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基本就开始理证据链了。” 周平倒是完全不在意他将要说些什么,只是把档案袋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仔细翻看着。 “怎么说呢?”张怀予害怕话掉地上碎了,适当捧场。 “我说个久远的。我刚认识李澈,那会儿还是高中呢。那时候我们高中运动会五千米跑完以后,我扛一个跳高以后腿抽筋的大妹子到医务室,一个挑事儿的刺头非跟了一路说我刚才故意踩他的脚——老子穿的钉鞋我踩他的脚?我跟他在外边吵了五分钟,隔壁帘子后边中暑的人爬起来给了我俩一人一巴掌说净扯淡。” 槽点太多。张怀予一时不知该关注五千米还是抽筋还是刺头还是钉鞋还是中暑,他只好磕巴问:“所以您就跟组长两人因一个巴掌不打不相识?” “哦不是。李澈是帘子后边跑完五千米比我慢一名次的第二名,他送那个中暑的过来的。” “……” “他搁那听了五分钟,就把当时那情况还原了,那家伙,一点情面不给那哥们留啊,说他就是暗恋跳高那大妹子,专门整的人家抽筋,本来还想卖弄,结果被我这个头铁的抢了功劳所以来挑事儿。挑事儿那哥们差点跪着出去的。后来我知道他就是李澈,那个走哪哪儿出事的名人。” 这个体质听着很耳熟啊。 “行了,现在也别扯淡了。”周平看完了其中一份资料,“这个王素,的确十分可疑。” “王素是谁?” “且不论她的身份。组长调查了她成为陆曜辰家里做饭的保姆以后的食谱。她不但做家常菜,而且经常煲汤,有时候也做中药食疗,但照片里的这些药材不太对。” “怎么说?” “药材?那我也看看。” “当归,黄药子,麻黄……这些中药倒是很常见。但是……” “博士,我记得你说过陆曜辰有肝脏方面的问题对吧?” “是,肝硬化,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 “这些中药,”年觉明皱紧眉头,“还有这个啊,说是三七。这个是土三七,不是田三七,土三七反而对肝脏有害啊。” “嚯,副组长,看不出来,您对中草药有研究啊?” 年觉明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没有研究。”他看向张怀予,“你想没想过,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没想过,想这个干啥。 第28章 蜕生2 “我改过名字, 改了一个字。” 虽然看起来不太像,但他们年家,是中医药世家。从小年觉明就知道, 什么三姑二姨七舅姥爷,亲戚里有一堆学中医学西医的, 可谓是家学渊源深厚。只可惜, 他自己天生不是学医的料, 一读医书就瞌睡,勉强在帮爷爷分中药草的时候能干些力气活, 由此也就认得一些草药,略知道一些药用。这算得上是耳濡目染了,但算不上有研究。 “我本来名字的三个字是年决明。就那个决明。” “决明、决明子, 清热明目, 一种中草药。”周平听着补充了一句。 “到了我这一辈, 起名的时候都这样,我堂弟叫年远志。” “远志,安神益智, 一种中草药。”周平继续补充。 第31章 “喔!”张怀予大为震撼,“想必令堂弟应当继承了家族衣钵。” “没有, 他现?在?跟着师姐——就?是博士他姐,学物理。” “方向是高能物理学,也叫粒子物理学。”周平持续补充。 后来嘛, 他年觉明就?认识了李澈。 他虽然不懂什么推理、破案, 但这个叫李澈的,就?是在?高中那一年分班以后做了他的班长。后来竟然也去了部队,在?部队里面还是当他的班长。再?后来一起到?了h市工作以后,在?刑侦支队, 又成?了他的队长。如今进了专案组,又成?了他的组长——这固然是好的。 只是年觉明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十?来年前,假期不慎摔伤了腿的李澈坐着轮椅回到?班级的那个下午。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坐在?轮椅上?,听着周围同学的转述,看着手上?那份语焉不详的报道,破了学校里面渗人的“夜半歌声”案件,说出了令他们不得不信服的真相。 那一刻,他想起了听说过的一个词——“安乐椅上?的名侦探”。 “墙角老人?” “什么玩儿墙角老人?” “没什么你继续。” 他不懂得什么推理、破案,但知道传说中的福尔摩斯,他还知道福尔摩斯身边有个华生。那不是巧了吗?自己家里就?是学医的,他想自己兴许就?可以做福尔摩斯身边的华生。于是他回家向最亲近的爷爷宣布,要学西医。这个念头把乐天派小老头鼻梁上?的眼镜惊了下来。 想学那就?试试呗。 结果,在?第二次把二甲双胍片说成?两?只青蛙以后,乐天派小老头扔了眼镜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你不许学医!” 顽固的小老头在?他成?年前的一个月,固执地给他拖去了派出所,把名字年决明改成?了年觉明,以示逐此不肖之孙出医学杏林之决心。 “那老爷子很有远见了。”张怀予连连称赞,顺带看着周平听到?这里忍不住悄悄抬嘴角。 那时的年觉明狠下心来拜读了一遍《福尔摩斯探案集:血字的研究》,发?现?自己做里面的雷斯垂德探长也不是不行,然后他选择进了部队,结果发?现?李澈还是他的班长。 趁周平专注于看年觉明带回来的另一份新鲜的报告时,张怀予往年觉明方向凑了凑,压低声音,将刚才之所闻进行的初步推理向他进行了一个求证:“副组长,那你说的,当年在?高中五千米跑后拿了第一名去了医务室,在?帘子后边因为中暑躺那儿忍不住起来给你和挑刺那哥们儿一人一巴掌的那位,就?是周平博士是吗?” 年龄接近,身体不好容易中暑,跟他们俩都认识,刚才打断年觉明让他别扯淡,这不是全对?上?了吗? “啊,不是啊,我先?认识的博士他姐。”年觉明从迷茫转入伤感,“那哥们啊,那哥们他死了。” “啊?” “后来一个队的,牺牲了,他姑娘……嗐,不提了。” * “大新闻!组长,特大新闻!” 金菲刚冲进来就?被年觉明比着噤声的手势用恨不得蹦出来说几句的眼珠子给惊了个趔趄。 “咋了怎么地了不给说话啊?” 年觉明试图指一指沙发?让金菲小点声让李澈能继续安静思考“死会?儿”,却?发?现?金菲的神色越发?疑惑。 他于是也回头。 结果看到?李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布置满信息的白板面前,正问?周平确认着什么。 “不是,什么时候诈的尸?” 张怀予则冲着他扬了扬手中那份资料,资料上?附着的证件照十?分显眼,“哎副组长,你没觉得这个人眼熟吗?” 金菲视力极佳,看清了张怀予手中资料上?边的证件照,发?出一声惊呼:“就?是他!” * “这个u盘的信息是不好查。首先啊,外观很普通,十?个u盘八个长这个模样?,当时就?算接到?备用电脑上?,也认不出来里面东西被替换了。我在这里调查花费了很多时间,无论是现?场还是附近,找不到当初储存着正确的备用视频的那个u盘了,我估摸着是被销毁了。关?于里面的视频呢,技术部门也做了分析,最多能判断出来,这个视频最后的修改时间应该是在?两?天前,但感觉是个高手,无论是运用的软件,还是合成?的电子女?声,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追查的痕迹。” “有件事情倒是很诡异。我们按照两?天这个时间节点去追踪调查,结果发?现?,两?天时间内,备用视频的u盘易手多人,在?幕后的技术部门进行多次修改,他们的电脑上?最后存储的视频修改记录,都显示是正常的没有经过替换的版本。也就?是说,我怀疑是在?演出当天,这个u盘才被调了包。”年觉明耸了耸肩,“可是控制台那边的监控视频又显示,案发?前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接触过控制台和这个u盘。” “那就?是林露了。”李澈漫不经心地回答。 “什么?” “林露说,当天后台诸事不顺,她也亲自参与到控制台的备用视频播放里边来。她可以提前准备好替换用的u盘,在?混乱时假意去取备用u盘,其?实提供的是自己进行替换后的。等到凶杀案发生,没有人关?注控制台的时候,再?设法销毁原本的u盘。” “这个林露,还能提前拿到?演出背景视频,做视频处理呢?”张怀予不解。 “哎你别说,视频倒不一定是她做的。我因为查现?场查不出什么,我就?让他们把重点放在?物证本身上?。他们技术科还真有点手段,找到?了u盘里边那个什么序列号,我根据这个序列号跑了线下销售点,这找人简直跟大海捞针一样?——一个一年多前卖出去的u盘,但没想到?啊,我不死心去问?就?真的有收获。这是一年多前,线下销售点卖给一家做软件开发?的公司的一批u盘中的一个,那个采购单子还真给保存好了,上?面还有采购负责人的签名。” “你猜怎么找,我找到?了这家公司,问?到?了这个采购负责人的资料,这个人虽然已经离职了大半年了,但这名字,这张证件照……” 听到?这里的张怀予皱紧眉头,“可是这个人,如何跟案件扯上?联系的?” “张哥,别说,这人还真跟案件有点关?系。” * “我哥,刚问?他们那媒体朋友呢,哇,一口惊天大瓜,新鲜的,完全没有爆出来过的。他们也是刚收到?的爆料,估计是想赶现?在?这个风口,做一个绝对?的大热点! “跟你们说,不知道是哪个狗仔拍到?的,估计是个陆曜辰的毒唯吧,所以就?天天盯着人家未婚妻。时间应该就?是江晚晴官宣两?个人要结婚那段时间前后吧,结果发?现?,江晚晴跟另一个男的私下见面,还进了同一栋公寓楼,而且时间还是晚上?。” 话及至此,金菲的语气也变得得意起来。 “你猜怎么着,这狗仔的偷拍水平还真不错,尽管当时这个消息压下来了,可能是准备等两?人结婚那天再?放出来杀个措手不及涨一波热度的。但是我拿到?这些照片一看,真的,这个背影就?是江晚晴,而且啊,还拍到?了一张侧脸,这肯定是实锤了,侧脸就?是这一张。然后你们看,这张照片里面,可以看到?那个陌生男人的脸。” 周平将这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左看右看,问?:“与案件有关?联,与江晚晴有联系,u盘可能与他有关?。也就?是说,这两?张照片里面,是同一个男的?” 张怀予安抚地拍拍周平的手臂,“对?,是同一个人,没事,博士你脸盲。” 第29章 蜕生3 “又有什么事找我, 几位警官,烦不烦啊?” 陈铭昊不在乎地往他那电竞椅里?一靠。他那因为灯光才敞亮起来的七平米小卧室里?,挂着江晚晴的海报, 摆着江晚晴的抱枕,贴着江晚晴的卡片, 连墙上的漆, 也刷的江晚晴的应援色——暖橙色。 “喜欢美女多?正常啊, 我就喜欢江晚晴,大美女。” 简直是巧到了家。上回在鑫明楼803室见?到陈铭昊, 他那漆黑一片不透一丝光的卧室就足够让人困惑,不想晚上开了灯,竟然?是这样一番暧昧的光景。 张怀予没跟他套近乎聊美女, 直接拍出证物u盘的采购单, “最近我们在调查一起案件, 有一个可疑的u盘是重要的证物,关于这个u盘,你有印象吗?” “没有。”大约因为是晚上, 陈铭昊精神好了不少,那对狭长的眼睛, 斜漏出来一些轻蔑的意思。 “那看看这张采购单呢。” “哦,我给那个公司买的啊,那谁记得那么多?。”陈铭昊挪了一挪背, 他那注重人体工程学的电竞椅稳稳承托了他瘦削凸出的背脊。“我早就不在那儿干了, 没意思。” “那这个呢?”金菲把狗仔拍的照片放在桌子?上。 第32章 “哟,拍到了啊。”陈铭昊这才有了几分兴致,连身子?都?坐直了,“谁拍的, 怎么不早点发出来呢,哎呀,晴晴真是怎么看都?好看。”他伸手想要去够那张照片,嘴角上咧,目光痴迷。 金菲没让他得逞,按住照片,抬高声调:“回答!” “这有什么好说的。”陈铭昊又倒回电竞椅上,摊开手,“我喜欢晴晴,我约到了女神,不行吗?虽说吧,我知道你们要说我插足别人感情?,说晴晴都?要结婚了,但是那又怎样,犯法吗?警官,你们能因为这个要抓我?” “眼看自己喜欢的女神下个月要跟别人结婚,你应该很恨陆曜辰吧?” “那还用?说?我是真的恨姓陆那小子?,凭什么他可以娶到晴晴?晴晴呢也是,那么个人渣,也不跟他断了,非要结婚。啧,她没看到吗,那小子?做了多?少违法的事儿?” “所以,其?实,你也有动机杀陆曜辰。” 陈铭昊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随后用?骨节凸出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门,绽开一个嘲弄的笑容,“我啊,警官,我有不在场证明的啊。那天上午从9点开始,我就一直在用?我的手提,在这里?下面,对面一楼的咖啡厅里?搞工作的,那个店里?的摄像头?就是对着我拍的,很清楚的咯!你们查过没有,去查查呗。” “你!”金菲被?他的嚣张所激,差点站起来,又深呼吸顺气,也换上了一种?嘲弄语气,“像你这样的,晚上才有精神的人,早上九点去咖啡厅办公?专门去做不在场证明的是吧?” “哎呀,这么说也没办法的哦小妹妹。我也要赚点零钱用?的,接了个兼职外包,那天十一点我就要交东西了,不想搞,只好最后两个小时出去搞一搞咯。” 眼见?得氛围又要剑拔弩张,一直沉默的周平发问:“陈先生,冒昧问一下,您认识林依澜吗?” 陈铭昊狭长透着精光的眼睛这才聚焦到这个一直沉默做记录的人身上,好像是刚刚才发现这里?还有个人一样,他瘪了瘪嘴,“我知道啊,美女嘛,什么样的美女我都?喜欢,都?爱看。林依澜刚出道的时候我就喜欢,那个时候我想想,哎呀我还在读大学呢,校园女神啊,太漂亮了。后来不是跳楼了吗。不过幸好这个世界上美女就是多?,现在我最喜欢的就是晴晴。” * “这个陈铭昊是个什么玩意儿,这狗东西!”金菲下来时,对着空气踹了几脚,但解不了一点恨,“不是,什么啊,江晚晴那样的大美女,真能看上这个狗东西吗?是不是他做什么黑客活动,拿到了江晚晴什么把柄,威胁人家的啊?” 她一回头?,甚至看见?张怀予牵着周平从楼里?出来,一时间话刹住了,舌头?打?结了,脑子?短路了。 张怀予从容解释:“这巷子?里?照明太差,博士看不见?。” 周平认真点头?:“对,看不见?。” 金菲刚伸出来想指点江山激昂渣男的手指胡乱地搅动了半天空气,半晌才憋出来三个字:“明天见?。” “明天见?。” 张怀予把人一路领上自己的车,才问,“其?实博士,你不用?跟过来的,都?晚上了,我出来忙一趟,回来接上你回去也行。” “我想再来看看陈铭昊,如果这个u盘确实跟无穷符号,跟第?三方直接相关,那么他可能才是这个案件的关键。” “还真是。陈铭昊现在这个不在场证明太无可挑剔了,他明显早做好准备,可能真是幕后第?三方里?面的人。虽然没有亲自参与?现场的杀人环节,但是是在幕后的谋划者——现在你看过以后,有判断吗?” 周平摇头?,“完全不像,跟我看见?过的那个人完全不像,身形,气质,就那种?感觉,完全不同。” “他也不像是能穿得起六位数西装的人。但是话又说回来,第?三方恐怕也未必只有一个人,他们的反侦察能力非常强,手段了得,应该有多人在幕后配合。” “还有一点,陈铭昊说谎了。” “你是说u盘那里??” “不是,是他说他喜欢江晚晴,约了女神,插足江晚晴和陆曜辰的感情?,是说谎。” “怎么说?其?实陆曜辰才是第?三者?还是说,其?实他喜欢的是林依澜,他就是林依澜的恋人?” “不,都?不是。”周平叹了口气,“陈铭昊他的性取向应该……总之,他应该不喜欢女性。” 张怀予本想问为什么,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了第?一次来鑫明楼803室那时候陈铭昊厅里?茶几边上的漆黑筒状物,以及当?时周平退出803室时漆黑的脸色。 怕不是,那“玩具”……张怀予试图想象周平当?时到底在特殊视域中看到了什么——张怀予无法想象。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博士这高低得算工伤吧。 “不过这个也没法作为证据或者证词。至少,现在我们知道,陈铭昊确实与?江晚晴之间有所联系。”周平情?绪似乎有点低落,“可惜了,我认不出来看到的人,看了那个u盘那么多?次,也看不到什么更多?的东西。” 此时周平的神色里?,那夜色遮掩的无神双眸,使他此刻的迷茫与?失落进一步被?放大,张怀予侧头?看去,只觉得这座平时的冰山,向来没有被?热情?的火融化分毫,此刻倒因为月光的迷离而?瓦解。他贴近了些,探出了大半身子?,笼在对方身前。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张怀予也停了片刻。 他细细看了对方睫毛在脸上投下的光影,目光挪下去,快速勾勒了一下衬衣掩映的腰身。 随后把安全带拽下来,给周平系上了。 “先回去休息吧。听说,明天b市关于林依澜案件的调查重启了,会有专人过来进行协助,沟通细节,也许五年前的案件会带来新?的突破口。” “对,也听组长提到了。过来的人是b市的吴队。想要重启这个以自杀定论的案件有难度,吴队尽力争取,才有进展。” 空气诡异地沉默了几分,直至下一个红灯,张怀予才问: “吴队,就是b市,我记得是叫吴凛?” “是,怎么,你认识?” “也算得上认识吧。”张怀予握住方向盘的手捏紧又松开。他脑中闪过一些过往的片段,又迅速盘过一些猜想和推论,然?后悄悄看向依然?双目无神,试图从前车尾灯的找到微弱光感的周平,抛出一个令人费解的回应。 “但不如不认识。” 第30章 蜕生4 “陈铭昊的不在?场证明也太刻意了。”年觉明听完摊了摊手, 跷着的二郎腿一激动使劲,就着桌腿给自己反作用?力踹远了几分,他?拽着桌子边缘给自己游回?来?。 “越是这样, 不就越有问题吗?查他?,得往死里查!”金菲恨不得能用?手指在?陈铭昊脸上戳个?窟窿。 不好说, 这样或许能让他?爽到。张怀予不作声, 默默给自己整理的文档里的陈铭昊的名字设置了加粗黑体下划线。 “不好说, 这或许就是他?们想?要的效果。”李澈倒是露出了几分笑意,“反而, 有了这么一个?人,有些本来?不太合理的东西就说得通了。” 没等几位跟上李澈的思?维速度,中气十足的嗓门就隔着门板震动所有人的耳膜。 “都在?吧!等我呢这是, 来?了啊!” “我去烧个?水。” 张怀予合电脑, 起身, 摸水壶,与推门而入的寸头大高个?擦肩而过,动作一气呵成。 年觉明二郎腿都放下了, 他?寻思?,坏了, 冲我来?的,这小子怕不是打?算以后都抢我的活吧。 “吴队。”李澈起身上前与吴凛握手,“连轴转了几天, 在?等你带来?的突破。” “什么话。这件事影响很大, 凶案是现场直播出去的,凶手呢,也算是当场落网,还扯出来?五年前的旧案子。现在?网上都在?说当年的事跟陆曜辰脱不了干系, 林山因是个?为民除害的英雄,有了这份舆论压力,这五年前的案子才能重启调查,大家都不容易。” 吴凛握着的手一直没放,又重重地拍了几次李澈的肩,颇有英雄惜英雄的意思?。 这几下拍的。年觉明瞪圆了眼坐直了身子,他?寻思?,坏了,又是冲我来?的,这小子不是现在?就想?抢我的人吧? 吴凛扯了张凳子坐下来?,“一些基本资料都发给李队看过了啊。这个?案子呢,当年能结案也不是没有道理,林依澜的抑郁症诊断证明,负责诊疗的心理医生的证词,还有一些周围街道的监控,以及陆曜辰的证词——林依澜因为重度抑郁,跳楼自尽,情节比较清晰,证据链基本完整。” “那么,新的突破点呢?” “我们再次走访,也回?到林依澜跳楼的那栋楼——已经准备拆了重建了,这案子一提,地皮都掉价了,现在?什么痕迹基本都没有了,但你猜怎么着?” 第33章 “那怎么着呢?”金菲适当捧场。 “我给你们比划一下。”吴凛随手够着两个?杯子,惊喜地发现里面装满了热水,但不要紧,“这,是林依澜跳楼的那栋楼,就只?有六层,很老?旧了。她抑郁症的事情也想?保密,不想?去大医院看,所以就来?了这么个?比较偏僻的心理诊所来?看。这个?心理诊所呢就在?这栋楼里边四楼,有街边的监控拍到她是一个?人进去的,助理在?楼下等。诊所外面的监控视频也能证实她一个?人进去一个?人出来?。医生也有她来?就诊的记录。但是她是从顶楼天台跳下来?的。这栋楼呢,没有经营主?体的地方就都没有监控,所以楼梯、天台也拍不到什么东西。但是啊,这个?位置。”吴凛把另一个?杯子摆到斜对面的位置,又一个?回?手掏把李澈的茶杯也给够了过来?。“看好了啊,正对面,这个?位置,有一栋新建的,比较高的办公大楼,建了二十五层。这儿,”李澈的茶杯被摆到了“案发现场茶杯”的后边,“还有一栋,这是一栋八层的老?旧居民楼。” “这水我能喝一口不?”吴凛问。 “喝,去烧了,管够。” 喝了“二十五层办公大楼茶杯”的水以后,吴凛接着比划,“办公楼当时是新建的记住啊,所以每层都装了监控,当年的同志们也非常负责任,一层一层去查靠这边玻璃窗旁边的监控。但是很不巧,办公楼的五楼到十楼,是做了封闭的,为了造型,面向案发天台的都是墙,直到十一层变成玻璃了,角度又拍不到这个?天台了。不过啊,一个?眼尖的小同事,硬是把十一楼那段当年存下来?的监控视频看了三遍。” “有发现?” “有疑点。虽说拍不到案发天台,但你看,后边是不是还有一栋楼?那个?摄像头的倾斜角度,恰好能透过玻璃,拍到这个?八楼楼顶的天台。这里,就是这个?位置。” 吴凛仿佛抽出了自己的底牌,“唰”地从袋子里抽出一张充满像素点的打印照片。 一时凑上去两个脑袋。 “案发时间,八层居民楼楼顶边缘,站着一个?人。看样子这个?人手上可能还拿着什么,搞不好就是手机、录像机一类的设备——从方向上看,正向着案发天台。也就是说,林依澜跳楼自杀的时候,这个?位置,可能存在?一个?目击证人!” “就是说,这啥也看不清啊吴哥。” “五年前的监控的质量,看得出来有个人就不错了。当然?,这个?人为什么好像拿着相机站在这里拍摄?如果他?拍摄到了一些内容,为什么事后不向警方提供证据?会不会其实是他以什么作为威胁,逼迫林依澜跳楼,还在?这里录下佐证?咱们技术科的实力也很强啊,做了一些还原和建模,脸虽然?看不清,但是这个人影的身高大约在一米六左右,应该是一名女性。” “女性?陆曜辰也不是女的啊?” “没说姓陆的是女的。关于这个?女性,其实我们有一点猜想?。我们通过调查得知,大约在?半年前,曾经有人通过匿名邮件举报,说林依澜不是自杀,是被人推下楼的,而凶手是一个?姓陆的明星。当时这信没头没尾,又没有证据,说的也颠三倒四,加上案件已经结案多年,就没有继续理会了。不过现在?,我们重新去查了,也查了发件人,查过了ip地址。好在?这个?邮件也就是半年前发的啊,还真给我们对上资料了,这个?人——这个?女人!你们肯定想?也想?不到,但还就应该是她——” 李澈冷笑了一下,这个?时间点,半年前。 门忽然?被推开,周平风尘仆仆地进来?,“抱歉,打?断一下,我这边很快。” 他?直奔到李澈跟前,手上拿着文件袋,“按照组长您所说,我着重去‘看’了陆曜辰在?家中存放的体检报告。” “周钦和……” “确实有问题。这些报告并非如保姆和江晚晴所言,每次陆曜辰拿到看都不看就放到书桌抽屉里,而是,某一日,所有的体检报告被一次性放进去的。” “周钦和?” “我虽然?无法看出是哪一天,但绝非一年或者半年,数次体检以后分别放进去,而是在?某天,将所有,两年以内的四份报告,一起放进去。这说明有人在?销毁证据,隐瞒欺骗陆曜辰肝硬化病情的事实。我想?去陆曜辰体检的私人医院做个?调查……” “周钦和!” 周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双手钳住了他?双肩,将他?推后几步,他?顿失重心要向后摔去,那双手重新将他?扶稳。 他?这才抬头对上那双陌生而又急切的眼睛。 所以,这个?人刚才一直在?喊的,周钦和?是在?叫我? 身形与心神一并稳了下来?,周平冷下声音,“怎么,你也认错人了?” 李澈清了清嗓子,“吴队,这位是周平博士,我们组里的法医,您大概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怎么可能?他?这位支队长认人无数,罪犯乔装亦无处遁形的,更?何况这…… 可是,死而复生,怎么可能。生死鸿沟,又哪止这一道呢? “对、对不起。” 周平一刹那看见他?眼中才燃起的光黯了下去。 “我应该是认错人了啊,不好意思?,有点激动,可能吓到你了。”吴凛放开了手。 “博士,你的想?法不错。那家私人医院值得去看看。尽早去吧,看看能否找出医院负责人与陆曜辰或是江晚晴之?间的联系。” 周平点头,路过吴凛时用?似乎带些悲天悯人意味的目光轻轻扫过,便出门去了。 仅犹豫了三秒,吴凛忽然?追出门去。 门外靠在?墙上手持热水壶的张怀予给他?截了胡,“你也觉得他?很像我哥吧?” 吴凛看着门口这人,愣了半分钟,也便错失了更?追一步的良机,他?回?过神,才急切地问道:“所以呢?你求证过没有?是周钦和吗,他?是周钦和吗?” 张怀予想?起了当年。 当年,这个?姓吴的,直到夜雨停了,天色初白,直到急救的灯灭了,眼泪都流倦了,他?才急匆匆奔来?医院,逢人就拽着问,“周钦和呢?他?在?哪?周钦和呢?” “他?不是。”张怀予努力了,但没有挤出微笑,“周平博士在?国外留学?多年,前年才回?来?。对了,他?在?g国留学?。” 吴凛自嘲地笑了笑,脚重了千钧,再迈不开去追。 “是啊,我也不用?去问了。像又怎么样,像的人也是很多的,但他?终究不是周钦和。” * 自打?刚才变故突生,金菲就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瓜子,说是昨晚跟思?思?一道痛骂渣男时剩下的,此时建议大家先?嗑上。 眼见年觉明的手即将第二次伸向瓜子,心里还在?美?滋滋地寻思?,太好了,不是冲我来?的,既抢不了我的活又抢不了我的人,其脸上吃瓜喜悦更?甚于吃瓜子,李澈忍不住把他?伸出去的手拍在?桌子上。 “年觉明,干点正事。” “嗯?” “把吴队喊回?来?,我跟他?对一下那个?写举报信的女人的事。” 第31章 蜕生5 这回见到王素, 已经在问?询室里?。她顺从地跟着?警员走出家门时,随手捞上了门口板凳上叠放的红色呢子大衣。 这可能是她最喜庆的一件衣服,尽管如今在光线昏暗的问?询室内, 这件衣服的红能衬得她脸上有些血色。 “警官,我知道的, 都说清楚了, 陆曜辰死得难道不清楚吗?凶手不是就在舞台上吗, 不是已经被抓了吗,我当?时一直看着?呢。”王素扯动嘴角, 才有了一个类似微笑的弧度,这弧度里?包含了她的一些对于陌生人全部的世俗的礼貌。 “您说的很清楚王阿姨。”李澈一半的身形隐没在从窗外探进来的阳光里?,“所以这一回, 我们?了解了很多?事情, 您不妨先?听一听, 我想要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复仇的人的故事,您听听看, 熟悉么。” * 很多?年以前,在某个质朴年代的尾巴, 在一个山青花欲燃1,白水映斜阳的下午,在一个普通的乡村, 在乡村外常见的一条小河边, 在河边低矮的草棚下,这个人看到了此生中最美的风景。 山景之美或许在于山花,而生命中的最美在于回忆中的人。 此后?他们?写春天的诗,吹夏日的风, 撷秋光里?的果,唱冬日的别?离曲。 十年的分别?很漫长,但思念可以传得跟信笺一样远。十年的时光可以分隔很多?的故事,但在这个故事里?,最终一切的分支回归,没有辜负最初的二?月春光,河边的姑娘等回了她的情郎。 这个人拥有了爱人,找回了最美的回忆,过上了最想要的生活,还拥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第34章 因为年龄的缘故,这个家庭没有在后?来选择要第二?个孩子,因为爱,这个女儿?像阳光下的蝴蝶。 但忽然一日,蝴蝶折翼,坠于沧海。一个家庭从此分崩离析。这对爱人无?法面对女儿?的死,一纸离婚书,碎了曾经的山花、白水与十年。 与女儿?死别?与爱人生离以后?,这个人颓丧、彷徨、迷茫——但这只是用?于遮掩真相的表征。这个人发?誓要割去与过去的一切联系,包括此生的挚爱,去为女儿?复仇。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复仇的道路上,这个人独行了五年,用?醉酒作为伪装,做出来一份无?情的假象,用?颓废做幌子,造就一种毫无?威胁的衰老错觉。但这个人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直觉,通过酒桌、巷谈与武断的分析,证实了那个将女儿?推入深渊的凶手。 于是他怀揣利刃,踏上征程。 * “这个人将他的故事藏在他的手札里?,写下来,记录在他发?黄的旧纸堆里?。”李澈轻轻抖动着?手上脆薄的纸,“这个人叫林山因,他差点就成功了。” 王素泪流满面,不住呢喃: “差点,只是差点,竟然是差点……” “王阿姨,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故事,可以讲给你听。” “不用?。”王素抬起头,泪水滚过她的脸颊,被抽动难安的肌肉震得发?颤,她想止住哭腔,就咧开嘴摆出笑容来,但只有“嗬嗬”的吸气声,从她呜咽的喉头掠过,“不……不用?了。” 王素的声音略平静些时,她说:“这个故事我很熟悉的,就由我来讲吧。” 她的声音有种油尽灯枯时的凝滞,她说:“我是林依澜的母亲,王素。林山因是我的爱人。” 林山因的一生确实以山为因。 他在离开从小生活的b市来到大山里?面的时候,在一条普通的河边,见到了刚满十六岁,肤色透着?夕阳的红,笑容透着?山花的娇艳的,努力劳作的王素。 像一首情诗能牵动在水一方的蒹葭,在那个离别?的冬日林山因许下诺言,他有幸遇一生挚爱,虽山海相隔,但山海可平。诗中说,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2。他虽然此刻暂离,但必将归来,誓无?转移。 王素从此守着?冷眼、闲言,清澈的河,与雪花一样的信笺,等了十年。与许多?诗词不一样的结局是,她真的在河边等回了她的情郎。 林山因漂浮在外,打拼十年,稳定?了在b市的生活,有了体制内的工作,分到了单位的住房,接回了王素。他们?的婚姻是那个时代令人羡慕的自由恋爱又历久弥新的爱情范例。他们?还有了可爱的女儿?,记录他们?爱情从始至终的模样。给女儿?起名的时候,林山因想,此生以山为因,素水相依,此后?凭山观澜,共历世间万物?。 于是给女儿起名叫林依澜。 女儿?长大了,美丽、温柔,才华像她的父亲,心细似她的母亲,薄命如随水飘零的二?月花。 林山因将离婚协议递到王素面前时,他们?眼神没有交流,没有对白,但王素毫不犹豫地提笔签下来,此后?远离伤心之所,切断与过去的联系。 “因为我要给女儿报仇。”王素说到这里?,语气已经平静,全不似刚才眼睛通红,止不住哭泣的样子。“我查到了是陆曜辰这个畜生把她推下楼的。我当?时写了举报信,可能因为我不不识字,写不清楚,没有人理会一个疯女人。我只能自己去杀了他。找到这个机会,是因为那个姓陆的,他的妈死了,车祸。我看到新闻上的图片,那个女人也是杏眼,我就去做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很容易,就可以调整得七八分像,做饭的时候要戴上口罩,那就更像了。趁着那个时期,我到了他家里?做保姆,给他煮饭,给他收拾屋子。我看到他肝有问题,就买了些中药。别?人吃没有什么,他吃了就伤肝。我是山里?出来的,我知道中草药,也知道用?什么办法让他完全注意不到地吃下去。” 王素将这一段说得极快,然后?刹住了,停了一时的泪又蓄在眼中。 “但我还是要亲手杀了他。那段时间他的脸色我看到了,我知道他的身体不好了,那么我的机会就来了。那天江小姐说他没法吃早饭,我猜到他身体不太行了。我一定?要到他表演的地方去,所以我就把剩下的汤热了送过去。到了后?台,我看到有一把水果刀,我就拿上了。趁着没人注意我这个老婆子,我走了那么远的路,最后?进到那间黑屋子的路却?这么短。那个姓陆的下来的时候,看到我了,也看到刀了,但是他一激动一怕,就吐血了,那个时候他没办法喊,也没办法跑,我就拿刀刺了过去。” 然后?王素笑了,笑得比哭更悲戚些,笑声比哭声更苍凉些,像是想起了最美好也最悲伤的事情。 “门这个时候忽然开了。他进来了,我的爱人,林山因。” 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面目全非的眼睛的妻子,看见面容苍老,满头白发?的丈夫。 却?一如几十年前,河边的少女竟然等回了她的情郎。 原来我们?一直都在做一样的事,几十年间一直是。 林山因上前,温柔地接过她手中的刀,用?衣角攥住刀柄,用?力地转动,他说:“这件事,必定?要交给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她压抑着?哭泣抹去了眼泪,她奔出了窄小的门跑过黑暗的房间,她避开忙乱的人群挤入通向舞台的过道,她看到站在湛海中伟岸孑立的身影温和地微笑。 所以她那时的悲泣并不是为了死去的陆曜辰,但来自一位母亲、妻子的哭声依然可以将人的丰富的常情,短暂地统一为悲悯。 恰如此时,王素喑哑的哭声连绵不绝,她伏在案上,她又想撑着?桌子站起来,但跌回座椅。 她哭喊:“只是差点,竟然是差点……” “警官,所以是我杀了陆曜辰。” 她的抽噎打断了喊叫,所以歇了几秒。 “警官,我的爱人他没有杀人。” 我的丈夫他未能如愿。 “我的爱人他没有杀人。” 我女儿?的父亲竟然未能复仇。 * 在王素持续不断地呜咽哭泣时。李澈面无?表情,耐心地等待。 王素仍未解释,她为何能确保江晚晴把水果刀带来了现场,也未能解释她如何能准确避开道具间走道上的监控,顺利地来到准备间。不过她背后?有谁的襄助,就算她拒不承认,这个人选在李澈心中已经昭然若揭。只是仍有一个无?法解释的转瞬即逝的疑点。 等到王素的情绪稍复平静,李澈才问?。 “林山因在这五年间走访调查,借用?关系和人脉,也仅能确认当?年陆曜辰以交往为名义,对林依澜实施了侵犯与精神控制,最终导致其患上抑郁症,选择跳楼自尽。而你,是通过什么渠道和方式,完全确认,是陆曜辰将女儿?推下楼去的?” 王素猛然抬起头,红肿的双眼布满血丝,方才的悲痛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沉默片刻,声音恢复了平静,用?一种接近哄睡似的语气,轻声说: “是我的女儿?托梦告诉我的。” 第32章 化蛹1 “李澈, 能信她?多少?”年觉明看了看李澈的脸色,问得有几分小心翼翼。 “一半吧。”李澈情绪低落时,那种肃杀的, 刻意表现出来的不近人情,就像是防御的高墙, 用理智与逻辑的硬壳去保护脆弱易动摇的感?性。 一位父亲在听得女儿的案子得以重?启后, 便毫不犹豫地交出了曾经视作性命的手札, 而一位母亲的谎言背后,或许还有她?想要继续守护的秘密。 “除却我最想知道的, 她?如?何认定是陆曜辰将林依澜推下楼,她?看到什么?样?的铁证以外,在杀死?陆曜辰的计划中, 还有很多她?故意隐瞒的地方。分析她?的动线, 不可?能是到了后台才发现凶器水果刀, 她?必须要提前知道江晚晴将会把凶器水果刀放到什么?地方时间上才来得及,另外,她?还需要准确绕过大约三到四个摄像头, 找到准备间的位置,伺机行凶。甚至在整个故事里, 她?完全没有提及屏幕上出现过的无穷符号。这些?问题,大概在王素这里已经听不到实?话了。” “是。不过其他的,咱们倒还有些?方向可?以去查。就是、就是这个女儿托梦的说辞, 这也太离奇了, 这哪儿有方向啊?所以现在怎么?办,我们下一个突破点在哪里?” “做到以上的一切,王素必须要有一位甚至数位帮手。”李澈仰头看了看天空,阳光正好, 天空却万里无云。 “江晚晴。”沉吟片刻,李澈淡然吐出这个名字。 那首《渡海的蝴蝶》,原本说是江晚晴为陆曜辰量身打造,如?今看过小说《纸蝴蝶》以后,不得不让人猜想,到底谁才是歌曲名字中的蝴蝶。由此,不得不思考,江晚晴“打造”这首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35章 “你不是让菲菲去问江晚晴的家人了吗?” “还需要更有力的佐证。希望周平去查的私人医院那边能有一些?进展,把江晚晴与这一切联系起来。” 此时李澈的手机忽然响了,他一看,来电人是张怀予。 他接通,年觉明看着?他的脸色忽沉,眉头紧锁。 “什么?叫,博士出事了?” * 江家算不上什么?“老钱”,是个典型的暴发户。江晚晴的父亲在与商业朋友谈天说地的时候,总是如?炫耀往日荣勋般谈起自己当年与妻子和两?个女儿一起挤在窄小的砖房中夜间只能盖一层薄絮的破被子的往事。 只是在十数年的闲谈里,这间砖房破了洞又漏了风,破被子从能盖住三个人到只能盖住两?个人的脚,往事越来越夸张,捧场的人却越来越多。 哦当然,这个段子在与警察朋友谈天时亦能说起。 “这钱来了以后啊,挡都?挡不住。” 江父的发迹,从他早年承包的山头的果园开始。他劳碌数年,早出晚归,带露荷锄,终于在第五个年头中了彩票。 他拿中彩票的钱改善了生?活,顺便办了个厂,恰站在了风口。 从风口起飞以后,他拿厂子赚来的钱投了产业,恰好是行业浪尖。 他的厂子转做了医疗器械,也涉足了食品加工。在前些?年大规模的打击假冒伪劣产品,检查商品合格率的行动中,江父名下企业的产品没有一样?是检验不及格的,于是他走?进了千家万户的视野。 人们对他稍一了解,发现他发迹以后积极捐助灾区,低调做了慈善。他还在家乡办了一所私立高中,完全不盈利,只招收全国范围内的贫困生?,严格查证报名学生?的家境与成绩,如?若考核成功,则不仅高中三年学费生?活费全包,考上任何大学读书费用也全包,并每月资助生?活费。虽说这一切资助不求任何回报,但受过恩惠的学生?里毕业了愿意投身江父名下企业的不胜枚举。于是一系列操作下来,江家可?谓是名利双收,在l市如?明星璀璨。 只是—— “江晚晴与陆曜辰的婚事,伯伯你也支持吗?陆曜辰的名声,可?是垮得很快。”金菲打断了江父的回忆。 “我女儿嘛,她?喜欢,我这个当爸爸的,她?喜欢不就行了,不就是一点钱的事?唉,现在出了这件事,我这孩子肯定伤心透了。” “你们聊着?啊,我去学校接天赐。”江晚晴的母亲姓云,此时正从楼上下来,她?身材矮胖,手上粗茧与额前因笑刻出来的抬头纹并不衬她?一身的高档珠宝与精致衣装。 “忙啥啊,打个电话,叫司机带个人去接天赐,他都?五年级了,皮得跟猴一样?,哪还要你去接。你歇着去,歇不住也能去炒俩菜,儿子爱吃。” “那我炒菜去。”江母乐呵呵地转身往厨房方向去了。 圈里视江父为男人典范,糟糠之妻不离不弃,再朴实?无华的美?人计,比不上夫人大嗓门的爽朗笑声,只要听到这笑声,哪怕上一秒还在酒桌上推杯换盏,他也能立刻奔过去,当场抱起老婆转三圈。他附庸风雅读了些?历史以后,喜自比朱元璋,但说自己比朱元璋有福气,他有一位像马皇后一样情深恩重?的妻子,并且能白头偕老。 不过所谓“典范”男人嘛,家里也有“皇位”要继承。他发达以后,并不对外避讳,与妻子努力多年,最终才试管生?下了一个儿子,江天赐。现在这孩子在公立学校读五年级。 “可?是也别怪我说话直啊伯伯,我也是女孩,我上边三个哥,我也懂的。”金菲语气忿忿,“我爸妈,我三个哥,肯定不会放着?我嫁给一个可?能做过违法犯罪事情的人。” “小姑娘你说话实?诚,我记得你是姓金吧。”江父听了倒也不恼,“我知道我知道,你三个哥都?不错,比我家小子强,”他又嘿嘿笑,“但不如?我家俩闺女。唉,我家俩女娃,跟我们早年吃苦吃得多,她?喜欢什么?,我有钱能解决的,我全都?给她?,只要她?开心就行。那小子不是没爹没妈了么?,到头来得进我江家的门,他敢动我的女儿?” 也是吧。金菲叹了口气,谁家的观念都?不一样?。她?觉得江父倒是个亲切的人,虽说喜爱吹牛,但只吹些?田间地头接地气的牛,就像他最早承包的那片果园,到如?今依然郁郁葱葱的。 她?准备离开江家的时候,在庭院里还看见了一棵果树,她?看果树的时候,才注意到树下还站着?个女孩,沉默地立着?,目光不知看向何处,年龄与江晚晴相仿。 她?知道这个女孩。那可?是他们这些?“二代”圈子里的噩梦,当然也是所有江父资助的贫困学生?们的理想典范,其威力范围囊括前后十年,辐射下到幼儿园上到博士所有学龄,自江家跻身l市上流阶层以后,江家的二女儿,云朝雨的威名或许远甚于她?姐。 云朝雨清瘦,不高,留着?披肩发,五官与姐姐的明艳相比或许平庸了些?,戴着?眼镜,穿着?灰色的长裙,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站在那,便好像可?以将纷繁的世界拆解为维数不多的普通几何一般。 有朋友曾“挖苦”江父:你最厉害的这个女儿,将来有可?能要留名数学史的,可?惜了,跟了你夫人姓。 江父听了喜得直拍大腿,“好,特好!小雨最像我老婆,一样?聪明,一样?有眼光!小雨给咱老江家招婿,招个博士后,招个姓江的。” “我的姐姐,纯是个恋爱脑。”云朝雨语气多有不屑,神色上却看不出分毫,“爱情,爱情左右了她?很多年。我?我没有劝过她?,因为爱情也不过是无限可?能性中的一种,不是什么?谬误。” “你不怕姐姐被渣男骗吗?” “不怕,她?不会被渣男骗的。” 她?说的过分笃定,让金菲恍惚于她?的思维是否真的严谨。金菲看着?眼前的女孩,试探着?问,“那你觉得,你姐姐现在也不算是被骗了,是吗?” “不算。我的姐姐,有时候比我要聪明很多。”云朝雨补充说,“我只看得懂曲线、公式、数字,她?能看得懂爱情。” 我的姐姐,纯是个恋爱脑。金菲心跳加速,呼吸加重?,浑身忽然一个颤栗。数学家眼中的恋爱脑,会是我眼中的恋爱脑吗? 她?刚要进一步思考,手机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低头一看,是李澈,连忙向云朝雨示意了抱歉,快步走?出江家大门才接通。 “金菲,周平那边出了些?事。” “什么??” “我已经在医院这了。现在我需要借用你哥的人脉,帮我私下调查一个人。事无巨细,需要一切能探知的信息,注意不要暴露这是警方的意图。” “行,组长要调查谁?” “秦氏集团如?今的董事长,秦武扬。” 第33章 化蛹2 “博士, 博士!不用?打车去,还挺远的。” 张怀予追了上来,面对周平眼中的疑惑, 他解释:“刚才吴凛那?……那?个吴队,跟组长对上了王素的信息, 说要把九重连环的第一重解开?, 我申请了跟你一起去医院。” “怎么, 你来的话会额外?有什么帮助吗?” “那?当然,”这话说的, 虽然知道确实只是直截了当地探讨,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有点伤人,张怀予依然摆出了体贴入微的微笑, “组长那?可是认可过我的观察能力的, 而且我还可以一块儿听听真假话, 认一认人对吧。这回去医院,必须得找出江晚晴跟这件凶案之间的联系。” * 然后一去就找到了,十分直接, 连个伏笔都没有。 “从一年多前开?始,一直都是陆先生的女朋友帮他来拿体检报告的。”医生印象颇深, 因为江晚晴确实美丽痴情。 “病人的肝硬化病情在?这两年间持续加重,而且从来没有来医院复查,”周平语气有些愠怒, 他停下记录的动作, 微微偏头?,目光斜掠,想要仔细看看眼前这位医生的飘忽不定的神色,“作为医院, 你们应当有通知医院前来复查就诊的义务吧。” 医生的脸色涨上来点儿红,“呃,江女士拿报告的时候说,她会提醒男友注意身体的,所以,就,我们、我们这里也不过是个体检中心……” “私人医院,且不说别的,你们只想着挣点儿体检的费用??”张怀予斜睨过去,敲了敲桌子。 医生的脑门?开?始冒汗,“虽然,话、话也不能这么说是吧,那?个,陆先生在?我们这里预存的费用?是不少的,去年,是江女士过来交的,啊,因为他们明?星也忙嘛,而且还特别注重隐私,所以我们都理解。对!我想起来了,我们的医生还给陆先生打过电话呢,怎么能说是完全没有提醒呢,只是都是陆先生的助理来接,就是,我们医院……” 第36章 “哪个助理?” “这、这我们怎么知道的嘛,可能江女士会比较清楚一点。” * 于是,车程一小时,询问五分钟,证词半张纸。 能相对有效地证明?江晚晴有意隐瞒陆曜辰的病情,并?且作为陆曜辰的“粉丝”或是“恋人”,她应当也知道陆曜辰的——暂且称为“特长”,是痛觉缺失,那?么她具备一切的作案条件。 只是暂时,还未暴露明?确的动机。 她是因为知道了陆曜辰过去所犯下的罪行,痛恨渣男欺骗自己的感情吗? 那?她何必像现在?这样脏了自己的手?她与陆曜辰的婚姻关系尚未建立,她大可以背靠自己家里的财力与名望,曝光一切,让陆曜辰失去全部,众人唾骂,这或许才是最为合理的报复吧? 她或许还有,更深沉的恨,或是更深层的爱? 眼见似乎无?话可问,目前可以确认,江晚晴在?这家陆曜辰定期体检的医院“预交”了一笔费用?,与“某个医生”事?先做了点约定,然后拿走了真报告,伪造了体检结果实行欺骗,又在?陆曜辰死后将假报告销毁,将真报告放回抽屉里,再向?警方哭诉陆曜辰不爱惜自己身体,又不知疼不知痛,觉得自己无?病。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门?推开?,医生“腾”地站起来,喊“秦董。” 来人是秦氏集团现在?的董事?长,秦武扬。 能在?三十来岁坐稳这个位置,秦武扬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虽说似乎并?不以貌显。周平在?听到进来的人是秦武扬以后,倒是打量了好几遍,只觉得这人比采访时看着身量还要高些,西装料子看着还要高级些,此外?便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各位警官,非常惭愧。若是我的医院里出现这样私下收钱不办人事?的医生,我一定配合调查,保证所有医护这段时间不离开?l市配合调查,帮两位把他找出来。” 但当秦武扬与他目光相对时,周平呼吸一滞。 他看人看不懂脸,所以往往不看脸,于是就看气质看眼神,这样也就能认活人几分。 气质靠三分衣装,但眼神……眼前这位秦武扬,跟自己在?特殊视域中那?么一眼看见的还真是……有几分相似,等等,又好像不确定,越看越觉得又不太像了,好像也只是咋一看有一点像。 这间私人医院是秦武扬专门?为自己的父亲建立的。自从父亲中风偏瘫以后,他便斥资建立了这间专门?的医院进行照看治疗,当时消息一出来可谓孝感天地。后来这家医院因为地处偏远,风景优美,保护隐私工作到位,宣传工作做得也到位,倒有了不少明星巨商一类的稳定客户了。 从房间中出来,周平忍不住向张怀予述说他方才的困惑,“我是真觉得秦武扬有点像我特长里面看到的那?个身影,但也好像只是那?一眼像,多看几眼又觉得不像了。” “别说,有时候直觉很关键,我相信。”张怀予点头?肯定他的直觉,并?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了一点声音,“我的直觉也一样。我是真觉得秦武扬可能跟我们在?查的第三方有关系,说不定与这个案件还有直接关联。” 他打开?手上的档案袋看了看,恰好这时医院的安保负责人找了过来,说是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去取走最近一年江晚晴来医院拿体检报告时的监控录像。 张怀予低头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便对周平说,“博士,你先去停车场等我吧,我上去取一下就行。有了监控影像,应该很容易判断出来到底是哪个医生与江晚晴直接联系的,等回去把手续办下来作正式问询,这样我们就有江晚晴隐瞒陆曜辰身体情况的实证了。” 也是,听这位安保负责人的意思,去取监控片段要到总控室,要上三楼,而停车场就在?门?外?,也没必要跟着他上楼走这一趟了。周平点头?。 张怀予前脚刚走,秦武扬恰好就从房间里出来了,眼见周平要往门?外?走去,连忙叫住了他:“请稍留步——” “还有什么事?吗?”周平停下脚步。 “刚才我记得还有一位警官呢?” “他去取监控了,刚走开?。” “啊,对,那?没关系。是这样,周警官。” 周平眉头?微蹙。 “我想起,可能与这件事?有关联的几位医生,他们的档案资料放在?了六楼。我觉得您可以先去过目一下,我记得江家有些厂子是做医疗器械的,如?果在?入职我们医院之前,嫌疑人就与江家有所往来,或许能从履历档案里面看出来些端倪。” 这个理由合理,这个时机,却?是刻意的单独邀请。 周平点头?,“好。” * 六楼,顶层。这里主?要秦武扬的私人办公室,还有存着医院大部分资料的档案室。此外?的广阔空间则独属秦氏集团的上一任掌权人——秦海临。 这里几乎不会有外?人上来,连医护人数也少,基本是24小时轮岗在?病房陪护这位秦老爷子。 “这里,请进。”出了电梯,秦武扬示意向?右,与左边的宽阔明?亮相比,右边的走廊光线暗沉阴冷,这让周平有些迟疑。秦武扬见状开?了走道的灯。还好,这间专属秦武扬的办公室倒是宽敞明?亮,窗正对着这一片儿最好的江景。 “稍等,我刚刚让人找了一下,说是已经?拿过来了,您请坐。” 周平从善如?流,坐下来给张怀予发了条信息。“我去六楼看一下档案。” “就是这些。”秦武扬递过来几个档案袋,“他们复印好了,这些都是有跟进陆曜辰先生在?医院的体检情况的。” “多谢。” “当然,请您上来,也是我有个私人的问题想请问一下。”秦武扬站起身,可能超过一米九的身高极具威压,他站在?那?里,就仿佛拦在?门?口一样,提出问题时,好像也不是商讨,而是寻求一个不容异议的答案。 是,那?肯定,早知道该有此一遭。 刚才作介绍时,只有张怀予给他看过证件,自己毕竟主?要身份是法医,而且什么话也没说,这位秦武扬先生扭头?就喊周警官。 偏巧还要等张怀予去取监控,等自己落单了才单独找过来,若是他刚才准备跟张怀予一起去监控室,只怕秦武扬也会适时出来打断,找到理由单独引他去六楼。 到了这儿,又知道夜盲症又及时开?灯的,那?很明?显了。 这样的场景周平可是经?历过两次,他很有经?验,他的回答自然胸有成竹。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不是周钦和。” “你那?晚看到我了,对吗?” 什……么? 第34章 化蛹3 “那天晚上, 你主动倒过来?,不是看?到?我?了吗?” 秦武扬将这句话放缓速度,增加细节, 重新说了一次。说完,他双目眯起, 将对面?神色的变化看?了个?彻底。 从意外、茫然、震惊、不解, 到?最后的质疑。 “你, 你就是?” “您是特长者吧?” 周平看?着秦武扬的神色从把控一切的从容到?阴晴不定的闪烁。他直觉想起了那个?夜晚,废弃工厂, 他借着自己身体的重量向前倾倒,才堪堪抓住了当时袭击者的右手,触到?了那已经变型了的半片金属。 当时是他?不对啊, 秦武扬的身高兴许在一米九以上, 可是那个?袭击者大概跟自己的身高差不多。 所以, 他到?底是…… 他也是特长者?所以他能出现在自己的特殊视域里。他还在寻找特长者?所以此时才有这样一问?。他在找某个?特定的特长者?所以不惜用杀人作为引子? 周平本能地觉察出危险,但他想,这是个?重要的线索, 于是他睁眼?说瞎话。 “我?不是,我?是夜盲症患者。” “这样。”秦武扬姿态放松, 甚至笑了一声,“不好意思啊,我?可能找错人了。我?是指, 就是几天前的晚上吧, 我?见到?一个?人跟您挺像。您知道的,我?的身份总是出入一些?商业场合,接触的人也多也杂,有时候遇上些?眼?熟的人, 可能会认错。” 他试探了一步,或许已经觉察出不对劲,在给?自己找退路了。 “理解。多谢您提供的档案,加上刚才取的监控,我?想很快就能有结果了。”周平稍欠身以示礼貌,随后快步走出办公室,到?了电梯前,却发现电梯是按钮全亮的状态,顶部的指示灯并未显示楼层。 “这是有紧急情况,确保病人在转移楼层的时候不受阻碍。”秦武扬已跟了过来?,“不好意思,如?果赶时间的话,您不妨走一下楼梯周警官。”他引着周平走到?楼梯口,楼梯口倒是明亮,正对着一面?几乎占了整个?墙的窗户。“我?就不送了,我?去陪陪父亲。”他此时的微笑与方才相比似乎没?什么区别?,但周平看?见他的眼?神,像是猎人错失猎物的眼?神,轻微遗憾,重度势在必得。 第37章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回头?发现这扇窗户是开着的。 见秦武扬往电梯左侧的开阔明亮的空间走去,周平才深呼吸,走下楼梯。但还没?走到?中段的小平台,他便听?到?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没?来?得及回头?,一只手便自他身后,掐紧了他的脖颈。他下意识抓住行凶者的手,很好,很专业,还戴了橡胶手套。这人的力气极大,单手掐住他脖子时,他完全没?有转身或者回头?的力气,更不必说挣脱了,只能被对方带着拽回楼上。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看?”了看?这橡胶手套。 很好,熟人啊。 气息受阻,血流滞缓,再睁开眼?时他眼?前发黑。 但是有点?超乎寻常的眩晕,让他全身失去力气,更失去抵抗的能力。 在这样的此刻,周平首先在想,这个?果然不是在废弃工厂的袭击者,这个?人的掌宽和手法都不一样。所以当时自己果然不是忽然能看?到?“持有证物的人”,而是能看?到?“某个?特定的特长者”。 然后他在想,坏了,秦武扬在找特长者,不会真是在找下一个?受害人吧。 动脉杂音渐失,冰冷蔓上脸颊,心脏搏动骤缓。 他想,不太对。这好像是个?高手,至少是有些?医学常识的。他刻意控制了手掌所施加的压力,差不多刚好阻断颈动脉血流而不是压碎喉软骨,这人似乎更想使人脑部供血受限快速昏迷而非直接致人窒息死亡。 怎么的,医院没?有麻醉剂吗用这招? 血的腥气往喉头?弥漫,沁入相互连通的五官。 虽然,凶手出发点?可能是相对“温和”的,但是对于他而言跟谋杀也没?有什么区别?就是了。 在这样的此刻,周平转而在想,一般来?说死亡讯息是怎么留的呢?古往今来?没?有几个?死者在死前留下死亡讯息,其主要矛盾应该不是想不到?而是来?不及,又或者一时之间忽然发现不知道这讯息到?底是留给?警方的还是凶手的。 对了,如?果现在受害者是自己,那死亡讯息应该是想要留给?谁的呢? 张怀予。他想,这个?时间的话,这位年轻的警官应该在爬楼梯来?六楼吧?他或许是正要抱着案情更进?一步的喜悦上来?接自己——当然也有可能是发现没?有人回复信息的疑惑。他可能盼着亲情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情还能更进?一步的,只是…… 在心脏的剧痛随着最终不规律的颤动传导到?即将麻木的神经末梢,在黑暗与冰冷将他完全吞噬的前一刻,周平忽然感到恐惧。 * 刚刚把人拖回六楼边缘的秦武扬有些?没?想到?,自己这边,花费了不少心思才找到的“疑似目标”,刚刚抓住才半分钟,颈动脉好像就没?有了,成为了“疑是尸体”。 不是,人这么好杀的吗?不是,好像自己不是来杀人的啊? 他松开了手,捞住新鲜的“疑是尸体”浅思考了个几秒。 还没?确定这个?特长者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不过单凭他那特殊的视域特长,大概率也是与自己的目标有关系的。为了快刀斩乱麻,尽快让行动能有所进?展,也是尽可能不让警方因为自己刚才一句试探起疑,现在他秦武扬可是不惜在这样极限的情况下出手想要把人带走。只不过现在这……怎么说?先就近急救还是就近画无穷符号?要不还是立刻打个?电话问?一下…… 有人在上楼。秦武扬的直觉在行动。他迅速把人靠墙放下,不发出声响,又把刚才送出去的档案资料捡起来?,立即转回六楼左侧。至于后续的事情,在六楼自己的地盘发个?消息商量一下吧。 * 张怀予收到?了信息,没?有多想。做好监控视频的取证,他回了条消息问?了一下:“回来?了吗?” 没?有回复。 那大抵还是在六楼,可能被什么进?展绊住了脚步。 到?了电梯边上,张怀予发现电梯按钮全亮,顶部指示灯并未显示楼层——那就走楼梯上去看?看?吧。他转身四下看?,往楼梯间方向走去。 医院的楼梯总是这样,安静,狭长,阴冷,光线昏沉。但安静总归是好的,若是楼梯嘈杂起来?,那一定是伴随着哭声的,那不知道又是谁在与死亡竞跑。 而楼梯还是太漫长了,在这里人们?与死亡的竞跑永无尽头?。 才刚走到?五楼,张怀予便觉得心慌,莫名的,爬楼也不见得会这么累吧。他抬头?向上望,那透着很好的日光的小平台上,悄然晃过去一道影子。 未知与忧虑,才是心慌的原由。张怀予心一沉,知道大抵有什么东西真要与他竞跑了。于是十几阶的台阶几步就要跨上去,同时仰头?,极力向上方眺望。 “周平!”他已看?见倒在台阶上的身影,喊声脱口而出。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奔到?倒地的那人的身边的,将倒地的周平揽进?怀里时,他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怀里的人面?色惨白,唇边溢出浅色血沫,颈上的掐痕触目惊心。 想起方才在眼?前悄然掠过的那道影子,张怀予将人抱起,目光快速扫过前方——一整面?墙的窗户,是此地阳光充足,还算明亮的原因,窗户开着——这在医院似乎并不寻常。 此时最优的选择……张怀予脑中回想起周平药箱中那些?与心脏有关的药,回想起他提起过的车祸,回想起看?到?的他胸口上的手术刀口。再加上此时颈部浮现的y形的掐痕,唇边浅色的血沫,一系列的信息争先恐后地涌入,也便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秒钟时间他已经想清楚,抱起人往五楼方向奔——万幸,这里是医院。 * 将人送进?急救室时,张怀予内心远没?有看?上去的冷静,他揩了一下额头?,一手的冷汗,此刻才想起证物袋似乎在楼梯上看?见人影的那一刻便脱了手了,但这不重要。刚才医生确认病人出现心脏骤停,并称赞他动作及时跑得够快,没?有浪费任何一秒抢救的黄金时间。 也好,医生能悠哉地开上一句玩笑,至少说明他们?对情况有把握。 不然,只怕是此刻心脏骤停进?急救室里抢救的人就要多一个?了。 重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以后,张怀予这才有心思做两件事。 “人是在医院六楼遇袭,我?需要封锁现场区域,所有六楼有关人员待命,立刻调取监控。” 第二,他打了个?电话给?李澈。 挂了跟李澈的电话以后,他却发现医院赶过来?的那位安保负责人面?露难色,他眼?神一凛:“怎么,不打算配合调查?” “不、不是,”负责人连连摆手,“医院大门已经封锁,防止刚才袭击的歹徒逃脱,相关监控也立刻去调取了,我?们?可是合法合规的医院,我?们?的安保部门可是专业的。只不过,这六楼的部分是秦董的——是秦老爷子的私人病房,要说所有人待命,这……” 那也就是说,张怀予咬紧牙,已经耽误了这几分钟时间,而且还在对方最熟悉的地盘,接下来?的取证工作,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了。 第35章 化蛹4 李澈达到?医院时候, 他?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十?三点十?五分,车程单程七十?六分钟。 急救早已结束, 但人暂时还未醒。 事件的调查并不出人意料。六楼的监控数量稀少,秦武扬的办公室外设置了一个, 档案室内一个, 其余的全在秦海临所在的病房与相关工作区域, 毕竟六楼平时并不对?其他?病人开放。 从?位于秦武扬办公室外的监控视频中可?以看?到?,周平拿着档案袋出了秦武扬办公室, 秦武扬也随之跟上。通过监控视野的边角,可?看?出两人在电梯前有交谈,随后看?出来秦武扬将人领向楼梯方向, 两人在此分开。周平独自向楼梯口走去, 档案室门?口的监控则拍到?了秦武扬走向秦海临的私人病房方向的镜头。 两分钟后, 从?病房区的监控里,也确实看?到?秦武扬进入秦海临所在病房,六楼的医护人员也能佐证, 说秦董过来以后,先是在外面工作区域向医生了解了一下父亲最近身体状况的变化, 随后便做好防护进了父亲所在的病房了。 楼梯间?的摄像头范围仅在一至五楼,目的是为了向可?能的病人与家属呈现所有抢救时场地转移等细节,避免发生医患纠纷, 六楼则无此需求, 因?此没有涵盖。 值得一提的是,在电梯前,虽然只能看?到?一半身子,还能看?到?周平手上仍有档案袋的, 现场则只捡回了张怀予脱手出去的证物袋。档案袋如今仍然不知所踪。 “非常抱歉。”秦武扬脸色铁青,展现出一种极为铁面无私的态度,他?见到?李澈时双眼微眯简单打量了几眼,随后连忙表达歉意与决心,“我实在是没想到?能出这种事,您放心,我刚才跟安保负责人也说了,六楼所有人员配合行动?待命,目前医院没有任何人员离开。” 第38章 所以,事情初步的判定只能是,有某位医护见到?警方介入调查,担心泄露自己?收受贿赂协助隐瞒病人病情的秘密,因?而伺机隐藏于六楼,看?见离开的警方人员手中拿着档案袋,担心里面有对?自己?不利的信息,故而抢夺,在抢夺过程中掐颈致受害人窒息以引发心脏骤停。 随后在资料所指向的几名医生的办公室中,便马不停蹄地发现了用碎纸机毁坏的资料,该医生当即痛心疾首,称自己?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对?自己?搭乘病房区电梯至六楼后于六楼隐藏暗中观察并发动?袭击,险些因?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罪名供认不讳。经过核实嫌疑人口供,发现病房区电梯监控中确实有该名医生乘坐时的影像,且能与其所述时间?一一对?应。 就?这样,在唯一证人还未醒时,一个突发案件基本就?已经盖棺定论了。 张怀予将拳头攥紧,但他?没有办法?。在当时的情形下,他?一定优先选择救人,无论要错失几分钟,那几分钟时间?,则足够隐藏的犯人将罪行转嫁他?人。 李澈听了结果先是不发一言,过了半分钟才点头说暂时认可?调查结果。虽说这位认了罪的医生痛哭流涕说自己?鬼迷心窍没想到?里面只是些档案的复印件,虽说袭击故意伤害罪名要大于收受贿赂玩忽职守,虽说他?选择抢一份不知内容的证物也不去忙于销毁自己?与江晚晴的往来证据。但这名医生说自己?是忙中失智,慌不择手,脑子不清楚——但也算是人证物证齐全,嫌疑人承认罪行了。 所以,他?们的本领,就?是对?证据链的每一环有着清晰的认知,不说滴水不漏——因?为这世上没有滴水不漏的罪行,但只要能找到?人背锅,放在司法?环节上就?是能结案的程度。 “等博士醒了,加上博士自己?的证言,应该能推翻这个结论吧?”张怀予看?着病床上昏迷的人苍白的脸色,心中多少痛恨开口时语气也只剩下心疼担忧。 “不好说,”这一点李澈并不乐观,“他?们敢如此设计去圆证据链,只怕是有把握周平当时没办法?看?到?行凶者的脸,当然了,不是说他?们知道周平脸盲这件事,只怕是已经做好了面部遮挡的措施。”他?的目光从?病床上的周平转向张怀予,“反而,我倒觉得奇怪。以秦武扬的身份,可?能不会亲自动?手,你为什么如此笃定是秦武扬本人?” “博士跟我说,他?一眼过去会觉得秦武扬很像他?在特殊视域里见过的那个人,但是没有把握确认。我记得当时秦武扬虽然在我们身后的房间?里,如果他?当时通过某种方法?听到?了这句话,他?有杀人灭口的动?机,却未必有与他?人商量让别?人动?手的时间?了。” “只是,”说到?这里张怀予有些恼怒又有些自责,“我都能想得到?,博士当时想不到?吗?他?为什么不等我一下,他?就?那样一个人跟秦武扬上去?” “那不奇怪。”李澈靠在墙上,“一般来说,很难想到?有人选择在医院里,在明知有警方同行时选择动?手杀人。所以我猜想,周平未必没有想到?这一点,而是觉得,秦武扬并不想杀人灭口,反而是为了求证一些事实,比如,”他?侧头看?向张怀予,眉毛挑了挑,“那天,吴凛来过以后,我去档案室看?过周钦和的资料了。如果是相像到?这种程度,周平可?能只是以为秦武扬认错了人也不一定。” 这个猜想让张怀予呼吸一窒,哑口无言。 “再者说,就?算周平认为秦武扬有杀人灭口的动?机,他?说不定也还是会跟上去试试水,”李澈叹气,“周平这人一直这样。” 啊?张怀予对?上了一些细节。比如在废弃工厂时,明明已经受伤,周平没有选择保护自身安危,而是想着借机接近袭击者,试图接触到?物证;又比如说,那次公寓中的突发情况,周平亦是直接放弃回头求救,而是决定以身犯险迷惑孙晓东。那怎么办呢,张怀予开始在大脑中进行如何把周平持续栓裤腰带上的可?行性构建。 “所以,”李澈深吸一口气。 所以怎样可?行呢? “秦武扬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莽夫,他?身后应该有一个或者多个,军师。” 哦哦,所以确实这个是重点。 * “不是,周平博士,我是真的要批评一下你。”年觉明嘴上虽然这样说,却自觉给他?把椅子扯开,把水倒上。“人刚醒,就?出院,就?回来,是真不要命啊?” “说的是啊博士,我们有进展,又不着急你一个人那么一天两天的。”金菲把刚摆上来的蓝莓扒拉过来,“话说这个你能吃吗?” “已经过了48小时监测,哪里是刚醒就?出院。”周平脸色倒是恢复得同平时差不多,只是颈上还能看?出来些掐痕的淤青。 * 自抢救后情况稳定,车程七十?六分钟的医院属实不便,好在路远但是人有心,听说侯局甚至都亲自去医院进行了探望。 关于医院遇袭这件事,周平醒后,所述情况与李澈所预计一样,行凶者从?身后袭击,周平确实没有看?到?对?方的脸。 但百分百是秦武扬。 因?为当时他?特意闭上眼,用自己?的特长“看?”过了触碰到?的行凶者的橡胶手套,结果“看?到?”行凶者迅速走到?病房区门?口的物资柜前,取出橡胶手套与口罩戴上并返回。这回,他?依然能“看?到?人”。而虽说他?脸盲,人还戴了口罩,但那人的着装衣饰,分明是才刚见过的秦武扬。 “没事博士,”年觉明当时在医院陪护的病床上坐着,削了个苹果自己?吃,“你就?算不脸盲,这个也不能当证据用。” 他?还是那么会安慰人。 所以,当天,这场袭击结案,认罪的医生被逮捕。 “金菲已经在联系人打听秦武扬的消息了,以她的人脉,应该能有所发现,等下可?能就?到?了。” “找到?了第三方的人就?算是好事。我们派人盯紧秦武扬,至少,”年觉明被苹果噎了一下,“至少,可?能不会再有下一个案子,也就?没有下一个受害者了。他?是个莽夫,那么说明他?就?是第三方里面的那把刀,把刀盯住了,不就?可?以防止他?伤人了么。” 他?们俩喋喋不休,张怀予不语,只是默默盯着周平手背上碍眼的滞留针,他?很想上手轻轻抚一下。他?想这样的针头,扎在手背上应该很疼,可?能还扎过好几次了,连带着手背上一片淤青,一直没入宽敞的病服衣袖。他?想,不知道轻抚能否让疼痛稍缓。 然后,张怀予看?见,周平轻轻抬手,拢住了他?放在被单上,想要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手。 “张怀予,你已经来得很及时了。”周平看?着他?的眼睛,从?他?身后窗户里探进来的阳光淌在了周平脸上,于是把他?眼里本来应该藏得很深的关切给照得分明。 有了阳光给的勇气,于是张怀予真的敢轻轻回握,拇指轻轻摩过没入手背针头后那一小片淤青的边缘。 在年觉明伸长脖子,试图发出“呦呦呦呦呦”的鹿鸣之前,李澈抢先引领了话题,“最为可?疑的是秦武扬在办公室里说的那句话,‘那天晚上,你主动?倒过来,不是看?到?我了吗’。秦武扬的身形分明对?不上在废弃工厂里出现的人,我所猜想的是,这句话与第三方策划一系列连环案件,并设置显眼的无穷符号的目的有关。只不过,他?好像默认你是能理解这句暗语的。但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于是给自己?留了退路,因?此语焉不详。” “博士,你真的对?这个符号或者这句话,没有任何的,呃,联想吗?” 周平果断地摇头。 年觉明的思路自觉很清晰了:既然没有联想,那很可?能说明没有联系。他?认为奥斯卡姆剃刀理论是极为有效的,简直是真理——“如无必要,勿增实体”,但可?以猜。所以他?捏着半个苹果,凑近了一些,“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眼尖地发现张怀予的手还没有放开,震惊之余大脑短暂清空了一下,但还好很快把逸散的思路又抓了回来,“就?是说,他?就?是纯调戏你一下子呢?” 当此之时,病房里,一人沉默,两人死机。 周平重启了一下大脑,但还是有些茫然,“应该不是吧。” “咳,”年觉明稍一思忖,略觉离谱,清了清嗓子,“当我没说。” 忽然到?来的电话拯救了李澈的大脑,他?低头一看?,是陈宁陈队打来的,接听后简单“嗯”了几声,他?说,“应该是王素吧。” “什么?”闻及至此,周平忙撑着床要坐起来,“王素自杀了吗?她不是,嘶——”他?动?作太急了些,没顾上手上的滞留针,疼得吸气。这下张怀予演都不演了,一边把人往怀里揽一边帮着把人的手抬平——“小心,别?动?了,会回血的。” 第39章 年觉明的鹿鸣终究还是响了起来,盖过了李澈单调的解释:“没有自杀。” 此时金菲恰推门进来,见此混乱一幕,神色充满疑惑,“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第36章 化蛹5 “自当时你说, 林露大约是与王素有关系以后,调查新进展已经过去两天了。我无论如何也应该回来。”周平向热水道了谢,又婉拒了蓝莓。“根据我多多少少听到的一些, 江晚晴、林露与陈铭昊,都早有联系?” “对, ”金菲更显得意, “而我这里, 还有关于秦武扬的小道消息。” 周平抬头看向办公室里边的白板,两日不见, 这块小小的板子上面的人物是越来越多了。 * 进展还是要从吴凛回到b市那天说起。 “既然王素这块盘明白了,她跟那个人影没有关系,也不承认举报信有切实证据, 那我们得加班加点, 尽力找出可能是五年前, 天台上的神秘目击证人,那个楼顶的女人。”吴凛边说边翻动桌上的资料,“我们其实也一直在查林依澜的关系网, 尤其注意她身边的女性。这个小姑娘人是真挺好的,人缘也好, 从当年的同学到剧组里面的工作人员,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漂亮又善良,没有什么架子, 见了谁都说谢谢。对了, 你们说想了解林依澜的恋人,这一点她高中同学还真提到过,说她高中那会儿好像是谈恋爱了。” 好像?“怎么说,学校里的同学吗?” 如果《纸蝴蝶》里面的“我”, 是林依澜高中时候的恋人,也不是说不通。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学校里的同学,就说那会儿时兴的,可能是网恋。” 网恋?说到上网,那么……好像,也许,似乎真有那么个网瘾深重技术高超的嫌疑人…… “等一下,”周平茫然地举起了手,“但按理说,陈铭昊的性取向,他可能不会喜欢女性吧?” “咦?张哥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我们问他为什么,他说是你看出来的,怎么博士,这个怎么看出来的?” “别问了,行,翻过去这事儿,不重要,说点重点。”张怀予连忙打断。 吴凛说到这儿也怪异地陷入沉默,看着手上翻到的这张照片,他生硬地换了话题,“哦这个小姑娘……现在也在l市读大学啊,这个……”他把照片翻过来,面相伸长脖子的众人,“这是林依澜的妹妹。” “妹妹,不对吧,林依澜是独生女。” “不是亲妹妹,是林依澜资助过的女孩,是认的妹妹。嗐,别那么惊讶,她当时可怜这个小姑娘,求着她爸妈资助的,当时家里帮忙资助学费,林依澜就想办法省生活费给妹妹,经常照顾。她给自己高中同学就说,这是自己的妹妹。” 而照片上的人,正是林露。 他们不是没有去了解过林露,可以说了解了许多,只是跟许欣怡当时说的并不一样,林露在校内的风评并不好,不是什么“院里最伶俐的丫头。” 本来林露给同学们的印象是“极其节俭”。这无可厚非,家境不好不是问题,反而家境不好,还能考来l大学才更值得敬佩。 然后有些同学渐渐发现了林露的不对劲。 她做兼职,申请助学金,却还在校外租房,助学金发放的时候不考虑有能力在校外租房住这一点吗?还是说她其实和辅导员另有关系?她节俭吝啬,在学校里面能蹭饭就蹭饭,纸巾都要省着用或者“借”别人的,却还追星,还花钱打榜做数据,买应援,翘课也要想办法去参加她偶像的各种活动,甚至还花钱去当“志愿者”。 在她所追的星“塌房”以后,她依然为陆曜辰痴迷疯狂,半夜依然在孜孜不倦地做数据,加了十来二十个群,昼夜不分地跟黑粉对线。 于是反感林露的人更多,甚至有人直接唾骂这种脑残应当被学校开除。 但许欣怡的态度截然不同,她说:“我的家庭条件也不好,所以我理解露露,露露是有苦衷的,她的情况……唉,其实文学姐也知道的,所以文学姐经常给我们送点东西,要不,你们问文学姐吧。” 文月做l大学的行政工作,在为校史馆的建设忙碌奔波之前,也负责过学生助学金申请的资料核查。 “这孩子是不容易。”文月说,“她从b市过来读书,是带着自己的妈妈的。她的妈妈每周都要做透析治疗,花费高,身边也不能缺人照顾。一开始一周两次,后来一周三次。妈妈如果在医院,她就去陪床,但不能一直住在医院病房里。所以一周里面,在医院三天,剩下的时间,租房在外面开销更低,而且她只能租房,她不能带着妈妈住在宿舍里。学校的宿舍也紧张,管理也严格,很难申请到单独宿舍来照顾妈妈。” 因此她的情况,申请助学金资料齐全,没有任何问题。 “我给她推荐鑫明楼这里,一来考虑这里租金确实比较低,我也认识房东,能说上几句话,我把林露的情况跟房东讲了,她也哭,给她的房租减了很多,水电费也不用她交。这里离学校近,离医院也不远,她还要做兼职,每天三四个地方地跑。确实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我能帮忙也就帮她一下,有时候像是职工福利有生活用品的,我就送一些给她们,她还很懂感恩的,是个好孩子。” “但她这样还有精力追星,这个……” “林露的妈妈,三个月前过世了。”文月叹了口气,在场的人也跟着沉默,“开学前的事。也算……对她来说少了负担吧。所以假期过去了,她送了妈妈的骨灰返乡,回来问了房东,房东还是让她在这里住,所以她打扫了房子,又找了个合租的好朋友分担租金,毕竟这样做兼职比较方便,不用怕晚了回不去宿舍。”说到这里,文月就停住了,“至于追星,我也不懂,也许,偶像给过她力量?” 金菲听到这里虽然犹豫,但还是点头。毕竟,她通过小道消息也知道,陆曜辰还真是父亲“缺位”,母亲车祸去世,学历不高,在娱乐圈里最初真是靠拼命赢得了第一批粉丝的。 再找到林露时,她还是在鑫明楼403室。许欣怡恰好不在,开门时林露见到李澈,很是释然地打招呼,“我记得你,李警官,”她灿然地笑,“我记得你有点帅的。” 林露听明来意,承认得非常痛快。 “我知道,在舞台上,看到叔叔的时候,我就知道的。我想,你们这个时候过来,王阿姨应该也已经承认了。”她仰头看了看天花板,还是没能把眼泪逼回去,她在脖子上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截褪了色的绳子来,绳子一头系着一个粗劣的手工制品。“依澜姐姐,是个很好很好的姐姐。她捡了我回家当妹妹,她说过一辈子不反悔。” * 林依澜小时候也经历过这个时期,身边的同龄人们忽然开始炫耀起了弟弟妹妹,但她没有,她就回去问爸爸妈妈,自己是不是也马上要有弟弟妹妹了。爸爸摸摸她的头告诉她不用担心,妈妈生她的时候很危险,很痛,家里只会有她一个孩子,不会再有弟弟妹妹。她想,那不能让妈妈再生弟弟妹妹了,或许可以自己找一个弟弟妹妹回家。 刚上初中的时候她就捡到了,就在她上学的马路对面,在一个垃圾桶旁边。这所学校是九年一贯制,对面就是小学部,她捡到了一个一年级的小女孩,小女孩身上脏兮兮的,在翻垃圾桶。 她拿零花钱给女孩买了面包,女孩不吃,说可以回家先给妈妈。 她就这样拿零花钱资助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小女孩告诉她自己叫林露,于是她说:“刚好我也姓林,你也姓林,那么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后来,林山因与王素也见过了这个孩子,跟着她,见到了她破败地下室里生病的妈妈。 林露的妈妈教育她,做人要懂感恩,知进退,不多取。她艰难但很好地长大了,有人教会她人生的准则,有人教她识得美好的文字,有人教得她爱自己,爱他人。 但她刚上高一那一年,她两年没有见到面,只在屏幕上看见的姐姐,忽然自杀了。林叔叔与王阿姨离婚了。亲生的母亲病情加重了,在医院里插上了管子。 来自林家的资助却一直没断过。她奔波两头,考上了l大学,母亲的情况“好些”,她带着母亲上火车的那天,王阿姨来相送,两个面容憔悴的母亲干枯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后来,母亲没有扛过病痛的折磨。她送母亲的骨灰回b市,却发现王阿姨搬了家。她在手机上询问,她打电话,都没有回应。于是她多方打听,却一路打听回到l市。 第40章 终于找到王素时她落泪下跪,被一位母亲的怀抱扶起。 她说,“我的生母的深恩还完了,我来还您和姐姐的恩。” 谈及至此时,林露抚摸着吊坠,“这是依澜姐姐第一次作品比赛拿到了奖金,就用奖金在路边一个小精品店买给我生日礼物。” 这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第一次拥有温饱以外的奢求。 “我想要替姐姐照顾好王阿姨,好好陪她,这样她可能不会一直伤心。但是我听到了,我知道是陆曜辰害死的姐姐。我求她,我要为姐姐做些事情。” “是,害死的,怎么害死的?” “他逼迫姐姐,走上了绝路。他害姐姐得了重度抑郁,害她支持不住选择跳楼。” 李澈的笔尖一顿。 “那你还要追星,还是陆曜辰?你还当他的粉丝,你这是复仇吗?” “当然,不然呢?”林露淡淡一笑,“我想尽办法接近他,扮演一个忠诚的粉头,联系不同的人,包括受害人。你们猜,最早的几个黑料,最早让他可能涉嫌违法的几件事,是谁曝光出来的?” “你案发当天在现场,是为了动手报仇吗?” “那倒不是。”林露笑容却灿烂了些,她的眼神像浸了寒潭一样的冷,也带着她说出那如毒蛇吐信一样让人脊背发寒的话。 “我只是去看他死。” 第37章 化蛹6 “至于江晚晴, ”李澈的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桌面,“她在得知我们关于体检报告的调查以后,面对那位玩忽职守的医生的指认, 既没有否认,也并不足够坦诚。” * 江晚晴是在前一天下午出院的。出院以后, 并没有回家, 而是一个人住在先前登记在陆曜辰名下的江景大别墅里。见到江晚晴时, 夕阳正好,她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的单人极简风沙发上, 没有化妆,大波浪的长卷发接住了夕阳流淌落下的光。 见警方的人按时到了,她让管家取来了一瓶酒, 年觉明看了, 试图在瓶身上找到如“82”“拉菲”一类的字眼, 但无果。 只觉得红酒颜色清透,气味馥郁,远远地都闻得到, 与夕阳相配,浪漫至极。 “没错, 是我,我确实拿了他的体检报告,也确实没有提醒陆曜辰回去复查身体情况。” 江晚晴出道的时候, 最具有辨识度的就是她的眼睛。一双明眸颦笑皆宜, 盼睐倾城,网友锐评说是看狗都深情。 陆曜辰是不是狗不太好说,但渣男不是人。 “他不是什么好男人,刚接触就知道了。花言巧语, 喜新厌旧。平时他演的都还算是些什么温柔深情的大男孩,到头来不过是个花天酒地的浪子。”江晚晴抿了一口酒。 “但他有一点还真不骗人呐。他喝不醉,喝多少都不醉。所以能跟大导演们喝酒,跟前辈喝酒,跟投资商喝酒,跟那些年轻的小姑娘们喝酒。等到把她们喝倒了,就喝到床上去。这里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呢,但是总是在事情出来之前就被他压下去了。” 江晚晴摇晃酒杯,“但酒也是个好东西,是最公平的东西。他只是喝不醉,但是酒精这种公平的东西,进了人的身体,就永远永远地留下来。他自己喝不醉,所以没有醉酒时难受地呕吐过,没有猩红着眼睛发过疯,没有醒来的时候因为疼痛哭过——对了,他自己还不知道会痛,没有疼痛的知觉,所以喜欢看别人痛,他是不是该死?” “所以江女士,你谋划一切,杀死陆曜辰?” “话不能这么说,警官。”江晚晴笑了笑,“他的体检报告就是看都不看嘛,我每次都递给他的。而且,我也只是给了医生一点钱,让他做点假的记录应付一下医院的流程,让他不要没事找事地打电话打扰他,他很忙的啊。假报告?哪有什么结果是身体没病的假报告,你们找到了吗?” 销毁得够快的,博士那本事还不能当证据。年觉明咬牙,看看旁边的神态自若的李澈,倒是冷静下来没发作。 “而且我谋划什么了?我那么爱他,对吧?”江晚晴语气夸张,声音带上了些表演才有的顿挫的语调,“就算他做过许多事情,我也那么爱他,我都不在乎的呀。我给他请律师,我帮他做舆论,我为他策划演出。”她站起来,环视周围,别墅的装修低调奢华,“这里的别墅也是我给他买的,只写了他一个人的名字。我还在这里专门给他装修了恒温的酒窖,给他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酒,他开心的时候陪他在这里小酌,他伤心的时候陪他一起喝醉。我谋划了什么?” 她眼中的深情没有一丝动摇,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婉转的声音如同吟唱。 “毕竟,酒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我大概明白了,只是有件事情,虽然看过之前的问询记录,但我还想要亲自问一遍。”李澈示意暂停录音,“江女士,您认识林依澜吗?” 江晚晴似乎忽然不敢面对夕阳,她修长的指甲轻轻点着手中酒杯,遗憾地看着里面空空如也。 “我不认识。我也不是城里人,我住的小村子离b市也不近,怎么会认识b市城市里的女孩呢。” 李澈看着她的眼睛,略略点头,并未多言。 * “这话说的,她肯定认识啊。”此时此刻,年觉明说起当时的场景,仍觉得憋闷,“就是没问下去,虽然吧她估计也不会说什么了,但是她又知道林依澜大学的专业,又知道她的户籍,她肯定对林依澜比较了解啊。我就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家当年还穷的时候,又是林依澜帮助的她,她后边才知道的,所以现在来报恩来了?” “一模一样的故事,为什么要讲两遍?” “这哪是讲两遍的事情,不然她跟林依澜到底是什么关系?”说完这句,年觉明自己愣了愣,重新看向提出这个问题的周平,等下,这句话的重点,莫非不是“两遍”,而是“故事”? 林露和江晚晴,都只是在讲“故事”? “可是吴哥还在调查,他怎么查跟林依澜关系亲近的女性朋友,都没有人提过江晚晴啊?” “菲菲,”李澈打断了他们的争论,“先说一下关于秦武扬的小道消息。” “好嘞,你们先当个八卦听一下,不过啊,真实性有保证,非常劲爆,秦武扬跟陆曜辰之间,关系很不简单。” “我们圈子里的人,啧,”不愿透露姓名与身份的圈内人士如是说,“多少都知道一点,权当个乐子听听,别当真。” “他都说别当真了,这个不愿透露姓名和身份的圈内人士,说的话,还叫真实性有保证?这真的能信吗?” “信他!八面玲珑的一个人,他越是这么说,越是有依据,他跟秦武扬那边家里也有关系。” “那行吧。” “跟你们说,秦董,秦武扬,改过名字,改了一个字。” 这词儿听着可真耳熟啊。 他改名的原因是耻于与他那虚伪的父亲的私生子同流。 秦家勉强算得上名门,但一般来说富不过三代,巧的是秦海临就是那个第三代。不过他年轻的时候高大英俊,一表人才,家族对他寄予厚望,早早地接手了家业以后,经营不善,秦家当年一度接近破产。幸而当时秦海临的结发妻子对他不离不弃,背靠自身家族,出钱出力,协助秦海临力挽狂澜,东山再起,一时间传为佳话。 秦海临也摸到了经营的门道,将家族产业,逐步发展成了商业集团,并坐稳了董事长的位置。 只可惜,有的人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秦海临与这位结发妻子忽然离婚,只说是感情不和。妻子带走了房子,一半存款,一个女儿,十分体面地离开了,没有动股份分毫。 * “秦海临只留下来儿子,那个女儿一点儿都没有争取过,听说是因为,那个女儿有点问题。” “什么叫有点问题?” “你没发现吗,现在外界传秦海临的前妻是谁都传不清楚,这个前妻把女儿保护得很好很好,因为据说这个女儿有一些障碍,就是精神或者智力方面可能有缺陷。所以前妻离婚的时候带走了,怕女儿吃亏。” * 名门闺秀出于保护女儿,也出于给足体面的原因,很快消失在公众视野,当年也没有透露出一丝关于秦海临出轨在外有了私生子的事情。 可笑的事情有两件。 一是按照那私生子的年龄推算,恰好是在秦海临最落魄的时候出生的,男人的真心真是量子叠加态,一面不离不弃,一面情深似海王。 第41章 二是就算离了?婚,秦海临也从未承认过所谓“外室”和私生子的身?份。他?私下里出钱出力,但始终不认为那孩子能摆上台面来论。因此那个孩子一直跟着妈姓,也从未在公众面前?叫过他?父亲。 因为秦海临要?脸面要?人设,当年前?妻曾经对他?有过深恩,倾尽全力扶持,他?要?是把这事?儿摆到台面上来,那可能就得万人唾骂了?。他?在离婚多年以后依然保持着一种追思结发妻子白月光的“正?面形象”。但这形象表面上有多牢固,知?情者?就觉得有多可笑。圈里的传闻就像是地下流淌的暗河,水源在那儿,就不可能止得住。 所以秦武扬给自己改了?名字,从“秦武阳”,改成“秦武扬”,他?是那个明面上的太阳,但他?鄙夷那个活在暗面的星辰。 陆曜辰,是要?借他?太阳的光么? * “这事?儿绝对有铁证。”年觉明把两人照片摆一块儿,“这两张脸,铁证。难怪之前?就说什么这俩人长得像,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像。” “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 本?来陆母可以藏好身?份,隐瞒过去,反正?秦海临始终在金钱上不亏待他?们母子,这样就能过好富贵一生。 但人总有贪欲,先是鼓励儿子走上最抛头露面的职业道路,想要?把“名气”打出来,再进?一步谋划“衣锦还家”,试图拿到该有的股份和产业。可是,世事?无常,秦海临中风偏瘫失去自理能力以后,陆母慌了?,她?的计划还没走完一半,如果秦海临死?亡,谁能承认她?和儿子的身?份? 可随后一场忽如其来的车祸在她?有任何行动之前?就要?了?她?的命,责任上认定是对方司机疲劳驾驶,也已量罪判刑,她?的儿子也在这一突发事?件中博得同情,热度到了?新高。至于这场车祸背后有没有谁人的手笔,早已不可知?。 陆曜辰彻底孤立无援,他?想攀附江家,想去见?自己那瘫痪在医院六楼病房的老父亲。但他?去了?以后发现,失去名利的支撑,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秦海临,父亲,如今也不过一把皮肉裹紧的残骨。 而现在,他?好像也要?渐渐失去支撑自己的名利了?。 他?可能会孤注一掷,可能会鱼死?网破? 不过现在,他?没有一切可能了?。 所以,陆曜辰的死?,到底是谁获利最大?呢? 第38章 破茧1 这一天?他们散去时?已经是晚上。开车回去的一路上, 张怀予一直沉默。 沉默的原由在于,李澈说这一案件中,他仅剩下两块信息拼图尚不明朗。一个是陈铭昊, 现在为止还没有撬开他的嘴,也不知道他隐藏了如何的过去。一个是秦武扬, 如今还没有任何一条线索能直指秦武扬, 不知他想要什么作为答案。 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这两个人谁比较危险。但周平说他想要再试探一下秦武扬,冒领那个他正?在寻找的人也好, 假称自己?领悟了无穷符号的含义也罢,总之先编个借口接近,看看能否探知他的意图。 * “停。刚经历一次心脏骤停这样危险的事, 你还去试探他?” “他不知道我心脏受过伤动过手术, 他当时?的目的应该不是杀人。” “现在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又怎样?知道了不是更好?” “他知道了杀人灭口不就?更方便了, 周平博士,你是真不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啊?” “我觉得没有什么危险的,这只是一场博弈, 何况秦武扬不过是个莽夫。” “莽夫才可怕,他做事不计后果?, 你思考问题也不计后果??” 金菲当时?听到?这里面露遗憾,因为她摸了一把口袋发现这回没有瓜子。 “小张,”李澈叫停, 平淡无起伏的语气很是能引发人们的理?性思考, “现在我们与他们的信息几乎是对等的。如果?真要进行试探,等确切的行动目标定下来,肯定会制定详细的、充分有保障的方案以后再行动,你不必要紧张。” 那还能说什么, 听组长一锤定音吧。他看着周平十分认可没有什么情感?起伏的脸,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才点头。 * 此时?张怀予扫了一眼车内镜,看到?后座上的周平似乎是闭目睡着了。是了,刚才他上车的时?候也是拒绝了坐前面,说有些累,想要坐后座休息一下。看来刚出院接上一下午,他的身体?向来不大好,应该是真的累了。 不是恼自己?格局太?小就?好。 直到?到?了地方,停了车,他开了后座门,想把人叫醒,才发现情况不对。周平脸色是惨白的,额上全是冷汗,浑身微颤。 “周平!”他想立刻把人放平躺下,“怎样?是心脏不舒服吗,你先躺下来休息,我这就?去医院。” “别……”周平勉强用气音拒绝了,“现在要减少?回心血量,最好是端坐位,不能躺下……我缓一下就?好。” 好个鬼。张怀予知道论专业还是人家专业,但车去哪儿是人决定的。他当即回了驾驶位。 也可以是别人决定的。 “不用。”周平睁开眼,手搭在副驾驶的车背上,“药我是带了的,刚才已经含服了……我只是累了,回去休息就?行,我不想再在医院折腾。” 张怀予紧握方向盘的手松开,他靠在车座上,闭着眼,静听后座的呼吸声逐渐转为平静舒缓。 他终于扶周平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点。虽说面容上写满了疲惫,但此刻周平情况确实没有那么吓人了。 “让你担心了。”周平将外衣架在餐桌旁边的椅背上,“忙了一天?,我真的有些累了,不好意思。你也早点休息吧。” “好,赶紧休息。我先收拾收拾,对了,今晚我不关?房门,有什么事就?直接喊我。” 周平点点头,似乎这也很费劲,然后就?挪回了房里。 张怀予收拾了一下垃圾,随意冲洗了一下,再回客厅准备关?灯的时?候,听见手机震动的嗡鸣,他摸起餐桌上自己?的手机一看,啥也没有。他又听了几秒,看向椅背上挂着的外衣。 鬼使神差地,他从外衣口袋里摸出来一部手机,打来的电话明晃晃地显示着一个字的备注: 姐。 张怀予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紧闭的房门,瞄向漆黑的门缝,再挪回那个明晃晃的“姐”。 他知道现在最礼貌的做法应该是把手机装回外衣口袋,扭头进房间,装作已经睡着了十分钟,但是…… 他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抬起来,慢慢接近接听键。 震动停了,多了个新的未接电话。 张怀予长舒一口气,正?要将手机放回去,备注为“姐”的电话又拨了过来,忽然的震动吓得他一激灵,手一抖,手机一滑就?要灵活地挣扎出去,他忙一个猛子捞住,翻过来一看,接听键已经被触到?了,明晃晃的“通话中”让他赶忙捧起手机递到?耳边。 “哎姐您好……” “周平,我听李澈说……” 然后是不太默契地沉默。 不接不行不然人家姐姐肯定担心了。张怀予进行了一个事后找补。慢着刚才我喊了什么,喊了姐是吧?啊,那对,那不然呢?周平又没说过他姐叫什么,难道我喊周平姐姐您好不成?听着就?跟子涵妈妈似的那肯定不行的。 对面颇有些磁性的女中音又响了起来,可以想见刚才大概挪开手机看了眼号码,“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这样,周平博士他睡了,他有些累,那个,我是他同?事。” “他还在局里吗?” “啊不是,回去休息了,他暂时?住我这。”不是等下,我这么说这对吗? 果?然对面又沉默了几秒,然后才回复,“让他醒了以后给我回个电话。” “好——”没等张怀予说完“没问题”,电话挂了。他感?觉可能摊上了些事,但未必是坏事……吧?他像怕惊动了谁一样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回外衣口袋,再关?了灯,蹑手蹑脚地躲回自己?房里。 * 一夜无梦。 所以被闹钟喊醒时?,张怀予自然而然地忘记了长夜前摊上的事,一出房间发现洗漱间被占了,但不要紧,想来博士休息好了,早起来补冲个凉清醒清醒。他便去厨房接水洗了把脸,先出门去买些早餐,回来以后恰好看见周平拿起了自己?搁在电视柜上充电的手机。 摊上的事儿涌上心头,“记得吃早餐啊博士。”张怀予迅速扯出餐椅就?是一个背对而坐。 果?不其然。 “我姐昨晚找过我?” “啊,是,对当时?你不是太?累了睡了吗?我就?想着不要打扰你,但是又怕你家人担心,就?接了一下,哦对了,你姐说让你醒了记得打回去。” 第42章 “嗯。” 张怀予悄摸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周平拿起手机去阳台打电话去了。希望没事。 那日张怀予仍未知周平在与姐姐的电话中聊了什么,但只知电话一放下他便从阳台跌进来,像是有无数冤屈要申明,喊着他要见组长。 所以那就?赶紧回局里去见吧。 当是时?,李澈刚收到?新鲜的热水,晾着水温,准备泡茶。 “李澈!你把我前两天?住院的事情告诉我姐的?” “啊,有必要吧。” 你都打算以身入局想办法去试探秦武扬了,我旁敲侧击地报备一下家人很意外吗?李澈试了试水温,不行,略烫。 “她过几天?打算来l市了。” “啊,有必要吗?” 不过按那一位的脑回路,大概只不过是有什么学?术会议要在l市举行吧。 “还有,你怎么连上次我遇袭以后,住到?张怀予家里这件事也一起说?” “啊?我没说过。” 李澈茶杯一盖眉毛一挑,周平僵了三秒,缓缓回头看向身侧。 张怀予正?悄悄地放下没来得及吃所以他顺带手捎过来的早餐,感?受到?投射过来的灼灼目光们,张怀予灵机一动,几步奔到?信息杂乱的白板面前,挤开了正?要泡面的年觉明,惊动了正?在掏坚果?拼盘的金菲。 “关?于案件,我有新的想法,听我来推论一下。” 第39章 破茧2 张怀予不容置疑地陈述起了他的“新”想法。 在一系列的谋划中, 只有林山因的出现是意外。 作案的手法其实并不困难。当天,江晚晴找理?由带上?凶器与陆曜辰一同前往演艺中心?。林露则带上?替换了背景视频的u盘在后台做志愿者。王素假装送汤后往。林山因正常检票入场。 江晚晴将水果刀放在预先告知过王素的地方,林露则穿上?工作人员黑马甲, 在监控视野盲区戴上?口罩扎上?马尾在后台走动,伪装“可疑人员”。王素到达后台以后, 给众人留下送汤印象, 让后台工作人员眼熟自己当时的容貌与着?装。 与此同时, 江晚晴故意扭伤脚踝,调走后台工作人员为自己服务, 临时调整吊威亚出场的设备。趁此机会,林露设法调换备用电脑附近的u盘,并称后台人手不足, 喊走即将去准备间接应陆曜辰的工作人员去应急。王素则趁乱带上?水果刀, 披上?工作人员的黑马甲, 戴上?口罩,示意自己将代替前往准备间接应陆曜辰,随后按照演练的, 摄像头的监控视野盲区进入准备间,伺机行动。 恰好在此时, 对演艺中心?构造熟悉的林山因,因为后台突发情况,工作人员混乱, 人手不足, 得以潜入。两人在准备间意外见?面以后,王素按照计划方式离开,中途脱下工作人员马甲放好以后,再?来到舞台侧面通道。林山因以为凶器为妻子特意准备, 因此仅处理?刀柄处指纹,没有处理?刀背处指纹,并再?次持刀捅入已经死亡的陆曜辰身体,留在升降台上?,与陆曜辰的尸体共同回到舞台。 李澈点头,这回试了水温还行,于是把茶泡上?了,“整理?得还行。” “不是,张哥,那你说?的新想法,新在哪儿了?” “是这样。林露为什么要指出后台有一个可疑的工作人员?我猜想,如果这个案件中,林山因没有突然出现。王素等人的最初计划是,每个人通过自己的时间行动线制造不在场证明并互相作证。林露则故意引导后台工作人员认为在案发时间,有一个可疑人员曾经在后台活跃。事实上?,这个所?谓的可疑人员是由林露自己与王素共同扮演的。如果警方确实按这个‘可疑人员’的方向去查,一定会被误导调查方向,最后成?为悬案。” “这个感觉很难实现呀,虽然监控有盲区,但是林露和王素穿上?工作人员马甲,戴上?口罩,怎么看在镜头下也?就是两个人,不可能是一个人吧,怎么共同扮演呢。” “至少能够让王素实现在案件中隐身的效果。江晚晴特意让工作人员到场外接王素进来,王素又高调送汤,因此会给后台工作人员留下王素是穿着?红色外衣进来的中年妇女?印象。在后台忙乱的时候,林露叫走原本去准备间接应陆曜辰的工作人员,她也?很难注意到忽然站出来说?要接替自己的人的样貌细节,接下来她可能就会被林露误导,附和林露所?描述的对方的形象。” “那是他们普通人,才会被误导。有咱组长在,她在监控里面表演什么都没用,你看组长还不是看了几遍就知道行动轨迹异常的人其实是王素?那管她隐身不隐身的呢。”年觉明已经嗦完了面。 “小张,你的意思是,他们做出许多?的努力,最终是将罪行推到一个虚构的角色上?,试图实现一种完美犯罪的效果?”李澈提问。 “对。而且我猜,如果这个计划成?功了,她们可能会在舆论里造势,说?这个神?出鬼没可疑的人是林依澜的鬼魂之类,你们还记得无穷符号做出来的那种骷髅头效果吗?这样,群众和舆论也?会把焦点转移到五年前林依澜的案子上?。” “这还是让人费解。”李澈叹息,起身,“如果是为了实现完美犯罪的效果,你们不妨看看这个计划,一个已经正在实施,并且更为完美的计划。” “在这个计划里,每个人只做了一点跟谋杀没有关?系的事。” 李澈站到白板面前,张怀予赶忙走开,回到周平身边坐下。“先是林露,她设法成?为陆曜辰的核心?粉丝,在各大粉丝群,以及向媒体曝出陆曜辰的丑闻,陆曜辰正需要名利傍身,此时发生这种事情,情绪上?难免焦虑愤怒。 “江晚晴趁机引导陆曜辰喝酒消愁,并为陆曜辰引见?社会名流参与酒局,进一步加重其肝负担。与此同时,王素持续用少量伤肝的中草药入食,进一步损害他的肝脏功能。 “依照陆曜辰死前的身体情况来看,恐怕要不了多?久,陆曜辰将会因为肝脏问题入院治疗,那么他会去哪家医院自不必说?。然后就是引发并发症,死亡。到时候,陆曜辰无依无靠,所?有亲近的人都是凶手,无人报案,可能连刑事案件都不算。她们不也?复仇了么?” 像是那本经典小说?中的列车上?的谋杀案,一人一刀,但是还要隐蔽得多?。 她们有什么,不得不冒险动手的理由? “嘶——”年觉明感到头有些?痒,张怀予也?陷入沉默,周平托着?下巴想了想,将手伸向一摞证物与证词记录。 “组长,”金菲悄悄举高了手,“我可能懂。” “我如果代入林依澜的妈妈,妹妹,还有同情她遭遇的女孩子的角色,我可能懂。” “因为她们忽然知道了,并且有百分百的实证,知道林依澜没有自杀,没有跳楼,而是被陆曜辰推下楼去的。” 如果林依澜可能是在剧组拍摄期间,被陆曜辰灌醉后侵犯,从此受到他的威胁控制,患上?抑郁症,最后选择自杀身亡。那爱她的人们,可能会选择让陆曜辰死于酒,死于折磨,死于病床上?的无望挣扎,她们会用一场漫长的谋杀,在结局时所?有看似爱他的人显出青面,露出獠牙,让他死时身心?俱灭,知道地狱的来处。 这样不必法律的裁断,没有真相的重申,只有道德的谴责,与情感的酷刑。 但如果林依澜是被陆曜辰因某些?原因,在她积极接受治疗,想要迎接未来走出过去的阴霾时,被从楼顶推下,断送未来。那爱她的人们,尤其是她的母亲,可能会想用更为直接的方法,手刃仇人,让凶手偿命,让更惨烈的死亡,用更盛大的意象,祭奠死者与生者不安的灵魂。 此时,尘封的案件可能会被重启,会重新被调查,然后所?有人会知道,那个明媚的女?孩,从来没有选择过死亡。 合理?。李澈赞许地点头,“那一切的转折点就在于,谁,出于什么目的,用什么方式,联系上?了江晚晴,告诉她们关?于林依澜死亡的真相。” “为什么是联系上?江晚晴?” “因为最直接。”李澈敲了敲秦武扬的照片,“江晚晴花钱让医生帮忙隐藏病情的举动最可疑,也?最容易让利益相关?者得知。” “那我明白了。”张怀予补充,“秦武扬也?有杀陆曜辰的动机。那么这个证据是不是就是在秦武扬手上?,他是通过什么方法得到的呢?” “是的,这就是我所?说?的,缺少的信息拼图。最开始我们认为吴凛所?带来的消息中,站在顶楼可能的女?性目击证人,会跟林依澜有关?。如今想来,假定是陆曜辰将林依澜推下楼致其死亡,那么这位神?秘的女?性,或许本是为了跟随拍摄陆曜辰的。进一步调查一下秦武扬和陆曜辰的关?系网,或许会有收获。” “行,这就去安排。” “那么,之前还说?少了一块拼图,那个陈铭昊呢?” 第43章 “林露需要维持粉丝的身份,不方便亲自下场收集陆曜辰的违法犯罪证据暴露身份,而且她也?没有收集信息的手段。如果她通过一个专业人士,这个专业人士同时与江晚晴有所?联系,获取了所?谓‘黑料’,并不留痕迹地进行发布,那么协助她的人恐怕就是陈铭昊了。加上?现场视频里的无穷符号,恐怕也?是出自陈铭昊之手。但是,陈铭昊与林依澜之间的关?联,我们还没有找到。” “这个并不重要吧。如果陈铭昊确实是喜欢江晚晴,会不会他就是江晚晴找来的一个黑客帮手啊。比如秦武扬当时给出证据的条件就是要在陆曜辰死的时候放出一个无穷符号的图案让更多?人能看到,陆曜辰是个明星,死时还在直播演出,肯定不像之前几个案件的死者一样传播度不高。为此,江晚晴就找来了一个帮手之类的。” “杀人计划这件事,知道的无关?人士越多?越好吗?” “啧,这么说?也?是。在调查过程中,我们也?发现,如果没有林山因的意外,她们好像确实打算把调查方向引向陈铭昊,陈铭昊身形瘦削矮小,半长头发,也?能往证词里面的可疑人员形象上?靠。这时陈铭昊又提前做了不在场证明,彻底把这条调查方向堵死。这说?明几人之间还有更加密切的联系。” 在一片没有方向的沉默中,周平拎出来几张资料,放到桌子中间,“这就是在林山因l市的住房中找到的手稿?” 李澈看了一眼,“对。” “后面这几张纸还好。前面这些?,好像是从什么本子上?,活页上?扯下来的,还有这些?发黄的,发脆的,有些?年代了,林山因在l市租房寻找接近陆曜辰的机会最多?也?就五年,这些?纸不像是只有五年岁月的样子。” 周平回忆了一下,“你们去追问林山因的时候,我跟张怀予应该正在去医院的路上?,后来这些?证物我都还没有‘看’过,所?以,我想去‘看’一下。” 第40章 破茧3 一张陈年的旧纸, 可以承载多少分量? 周平“看”过了?证物,说在b市林依澜的家里,在一个木质书?架的底层, 在《宋代文学通论》与《少年维特之烦恼》的下面,曾经压着一份整个家庭的沉重哀思。 这份旧纸短暂地见过光明, 染上泪痕, 然后续写复仇的故事。 * 吴凛带着人在b市的老房子里找了?。这房子整个儿跟那份旧纸一样又?薄又?脆, 落着灰,随时会?碎掉一样。一摞纸张上面的笔记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不见天日的年头,上面的笔迹斑驳模糊,能窥一斑而不知全貌。 林山因说:“那是我女儿还在读书?的时候写的小?说, 以前总藏着不给我看, 她走?了?以后我不敢看, 就藏在那里。” 但他也说,女儿应该用电脑发表过自己写的小?说,那时候网上发小?说也算一件时髦的事情?。 “她学电脑学的也不早, 打字也慢,大半夜了?还在那里打字, 我悄悄地去看,她就停了?脚步声换成蓝色的桌面,哪有女孩子半夜看桌面的。”林山因抹着眼泪笑着, “电脑是她爸爸给她买的, 她爸爸就是给单位做宣传的,还能不懂这个?” 所以,或许林依澜并没有网恋?她半夜看着电脑,总是打字, 掩嘴偷笑,只不过是在写小?说? * 得益于信息技术的发展,网站经营良心?,搜索引擎强大。利用旧手稿上勉强拼凑解出来的一些句子,通过搜索,进行对比,还真找到了?极有可能是当年林依澜写的小?说。一是作者资料与林依澜的信息对得上,二是作品发表与更新的时间也跟林山因所述对得上,三是小?说内容也能对得上。 作者笔名是“安澜”,小?说名字叫《湛海》,主角是“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叫“胡蝶”。 这个故事就像是“纸蝴蝶19991226”在流媒体上更新的小?说《纸蝴蝶》的前传。《湛海》一开?篇,“我”就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叫胡蝶。小?说文笔华丽但言之无物,更像是一个女孩用自己想到的最美丽的字眼来描述自己眼中的关于爱情?的抽象的概念。 事情?直到第八章 胡蝶有了?丰富有趣的人设开?始才逐渐好转,大约是作者终于摸到了?写作的窍门。胡蝶的家世普通,甚至有些困难,但是她美丽自强,总是乐观向上,可是又?有些伤春悲秋的小?脾气,关于未来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角色形象变得丰满立体,华丽的文笔也就能支撑起?“我”温柔细致的深情?。而小?说的后半部分是两个主人公情?感上的试探与发展。“我”与胡蝶通过网络成为笔友,两人互诉真情?,“我”的情?诗最终打动了?胡蝶,两人见面以后,发现了?对方其实早已出现在生命中,结局在一个萤火纷飞的夏夜终成眷属。这样的设定?在当时也算是时髦新颖,令不少坚持到最后的读者直呼好甜。 作者“安澜”在小?说完结以后写道:“很高兴大家能喜欢胡蝶这个女孩子。她平凡但美好,她渺小?但真实,我希望她能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我也很爱很爱她。我想给大家分享我很喜欢的一句话:‘为什么风能吹动一张白纸,却无法吹动一只蝴蝶?’这就是胡蝶名字的由来,也是我对她最美的祝福。” * 年觉明看完了?,发表了?锐评:“最后还是有点意思的,所以为什么风能吹动纸不能吹动蝴蝶,啧,这得分情?况,要看风有多大了?。” 张怀予深吸一口气:“年副组长,您爷爷当年有没有不许您看小?说?” “那到底是多大呢?二级到三级这个判断合理吗?”周平抬起?头。 “啊,那个,差不多吧。我感觉是树枝开?始晃动,但是蝴蝶还能平稳飞行,再往上可能蝴蝶就会?受到影响了?。”张怀予连忙进行了?个合理分析。 等会?不是,这是针对我吗这是?年觉明赶紧转头求援,结果?发现金菲满脸姨母笑不能自已,再一转头发现李澈已经在打电话了?。 “看完了??”李澈放下电话,“有好消息。” * “小?说留言区有两个账号值得关注。”李澈滚动网页,“一个已经注销,连带显示每个留言都已经失效,但这个账号从第八章 开?始每个章节都有进行留言评论,可能与林依澜关系密切,却出于某种原因选择了?注销账号。而另一个账号,从小?说更新第一天开?始就准时来支持,留言内容非常简单,都是进行鼓励。这个账号信息可查,我已经安排相?关技术人员在进行关联和?排查了?,其可能是林依澜的现实熟人。”李澈停了?停补充,“而且照林依澜对父亲看自己小?说的态度来看,大概率是同龄人。” 不得不说,李澈看文字的速度快,分析得更快。 吴凛的电话是半小?时后打过来的,那时周平正在就“如何试探秦武扬”问题跟张怀予进行热烈的探讨,年觉明在旁不时提供不可行建议,最终被周平以“我姐打电话来了?”为结尾暂停。 期间李澈又?将“纸蝴蝶19991226”的小?说看了?一遍,《纸蝴蝶》与《湛海》的文风大相?径庭,他直觉认为“纸蝴蝶19991226”与《湛海》网站留言区里面那个被注销的账号息息相?关,账号注销可能是为了隐藏文字风格与某些情?节细节问题,但他缺少证据,难以进行进一步推论。 互联网确实是这样的事物,它暴露一切蛛丝马迹,又?将真实的关于人的一切隐蔽。 吴凛的话语依然聒噪而密集:“真是啊,我们查这个账号信息,有点复杂,但是还是给我们查到了?,那可要从因特尔协议v5版本的……” “你要不从盘古开?天开?始说起??” “长话短说——我们请了?专业人员协助,查找了?这个账号在全网各大平台可能关联的账户、留言、活动……总之,在其当年的留言时间,与其他关联账号的活动联合排查,查找到了?一个可疑的ip地址,这个地址指向的正是与林依澜同小?区的某一住户,这一住户已经搬家两年,我们查到了?他们在b市的现住址。”好容易相?对高效地说话了?一回,说到这里吴凛又?卖了?个关子,“这户人家,嘿,有个你们想不到的熟面孔,我在你们那儿的时候见过一个嫌疑人……” “陈铭昊。”李澈懒得继续听?关子,直接报谜底。 “呃……对。” 年觉明实在没忍住,抢过了?电话,“不是,老吴你才是真的得儿啊?认死理啊?查林依澜周围的女性?关系你就真只查女性?啊?小?区里边,邻居里边但凡有男的就全都不查呗?” * 鑫明楼803室,陈铭昊依然陷在他的高级电竞椅里,可能因为是下午,他有些精神但不多,眼下的乌青配上凹陷的眼窝,与光影相?配合有几分似髑髅。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苍白崎岖的牙。 第44章 “警官,每个人都有过去,每个人都有秘密。” * 陈铭昊最美好的秘密一直藏在心底,从不敢宣之于口。 他能力平庸,相貌平平,声音呕哑嘲哳,他没有优美的形体,也不懂艺术,不会乐器,不会一切适合在阳光里展示的东西。别人眼里,这个人冰冷阴暗,独自生长在无人注意的边缘。 理论上来说,像这样的人,是很难跟林依澜这样的女孩子产生联系的。 但生命中的光,总不知会在哪一刻,忽然照进千疮百孔的心,那时候他会觉得心被伤得千疮百孔也是好的,因为光照进来的时候就会轻松些,方便些,敞亮些。 在他被同龄人鄙夷,辱骂的时候,那个陌生的女孩子就像是正义的太阳,那么明媚活泼。她人也善良,性格也大胆,有她在身边的时候就连阳光也要失色的。 所谓青梅竹马,未必一定要是郎情妾意的玩伴,也可以青梅自有幽芳,竹马遥遥相望。不过命运是在数年以后才眷顾陈铭昊的,他的天赋确实不在阳光下展示的部分,自从计算机技术开始普及以后,他的才能才最终找到了方向。大人不懂的机器,他一摸就会。他发现可以用自己擅长的东西,悄悄守在那个明媚活泼的太阳的身边,在她怀疑自己的文笔和能力的时候,让她被关注,让她感到支持,让她明白无论什么时候她值得世界上一切最好的。 而最终,他也可以用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剥下那个伤害过她的人身上伪善的皮,让他死时腐烂生疮。 “所以,是我先想办法找到了江晚晴,她也是很正义的,也愿意帮我,帮我们。这不意外,因为人渣到哪里都是会被恨的。我有技术有手段,多做点小号,挂点海外的服务器,这很简单的咯。这样我‘开枪’的时候他们都找不到我在哪。我是想让他死,不过嘛,我不太一样的一点,我更想让他社死,谁让他那么残忍,逼死了我的太阳,那么当他做的这些恶事暴露出来,他会不会被所有人逼死?” 自曾经的太阳消失以后,从此他畏惧世上一切光。 “但是,你是同性恋吧。”听着陈铭昊的深情语调,年觉明没忍住抛出疑问。 “怎么,我的家人把这个也说给你们?”陈铭昊跷起二郎腿,“双性恋听过吧,怎么,双性恋不行?” 他就着这样的姿势歪在椅背上,半张脸掩在阴影中,漆黑的眼珠却是反着亮光的。 “我不是林依澜的爱人,但不妨碍我是爱她的人。” 第41章 破茧4 事情似乎大致可能已经了了。 一些致力于为所爱的人复仇的人, 或因际会,或因谋划,或因巧合, 最终殊途同归。 除却陈铭昊与本案的直接关联性相对较低,在密切关注之中, 而江晚晴的律师已经介入, 目前暂未拘留, 警方在进行合理监控以外,其余如王素、林山因、林露三人, 应当会在数日内提起公诉,针对陆曜辰一案进行审理并量罪判刑。这一回的凶手,倒是不用担心其自杀了, 或许还能找出些有用的线索来。 兜兜转转, 在谎言的迷宫里转了一圈, 仇者死,亲者痛,依旧是悲剧的帷幕落下, 留下难以理解的符号。 如今的重点,应当放在“神秘的女性目击证人”与“秦武扬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之上。 略值得“庆幸”的, 或许是那个意图用“无穷符号”传递信息实现某种目的的“第三方”,稍露出了些“想找到某个特长者”的马脚,还留下了两个调查方向, 此后抽丝剥茧, 也算是牵上了那根丝线。 * 又是一个雨夜。 春雨往往如是,细密如丝,让人透不过气。 张怀予有些不解,雨为何总与他作对。自周平发消息联系秦武扬, 向他提出自己确实有解决特长者所伴随的相应代价的研究项目以后,秦武扬邀请他在这里见面,时间是晚上。 “如果他说是晚上就该拒绝啊,你晚上行动不方便,我们也不好锁定目标,跟他说改成白天。” “我刚告诉他我有解决代价的办法,我就暴露自己的代价是什么,这合理吗?” “你不是告诉过他你是夜盲症患者吗?” “我还告诉他我不是特长者呢。” 最后还是到了这里。这个地方倒有些像崔华案件中的废弃工厂,只是楼层略高些,楼梯略多些,里边有灯光,不是漆黑一片。 但雨还是那么令人厌烦。 周平同他用眼神示意了一番就上楼去了,脚步声稀稀落落,硬鞋底硌着粗糙的石灰地面,碾过他耳朵里的神经,直至周平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这令人烦躁的脚步声才被雨声淹没。 他莫名觉得心慌,熟悉的心慌。 手机响了,是周平的消息。“他在六楼。” 不对。强烈的违和感。不知道哪里不对。但来不及了。 本就摇摇欲坠的灯光忽然熄灭,大楼掩盖在雨幕里,黑暗吞噬一切。 张怀予向六楼奔去。 无穷的台阶在他的脚下延伸。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唯有足下踏过的台阶才可以成为路——但路途无穷无尽。他向来不知道六楼竟然这么远这么长这么不可及,他的胸口开始疼痛,是心脏在喧哗叫嚣,也让他必须叫喊出来: “周平——” 黑暗不会回应,唯有雨声彻骨寒凉。 所以他还要继续向上狂奔。 唯有在向前奔跑的时候,黑夜才仿佛不是某种无法穿透的实质,未来才仿佛不是某种虚无的幻梦,他才能在喘息中,追逐到刺目的光。 光逐渐填满了他的眼,带来一些阴沉的红。 他想看到的身影从楼梯的尽头坠落,倒向他的怀里。 额角的血,失神的双目,缺少生命重量的身体。 落进他的怀里。 “周平!” * “你还好吗?” 张怀予睁眼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坐起,房里亮着灯,光线很刺眼,他闭上眼缓了一下,隔着眼皮,光在眼睛里是阴沉的红。 再睁眼,他看清周平捧着玻璃杯,正要放在他的床头。 “没事。”他咽了一下口水,但嗓子似粘在一起,带着声音也喑哑,于是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却是温的。他余光扫向窗户,窗帘笔挺地站着,外面的雨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他说:“一个噩梦,下雨的时候总是这样。” “我听见你在喊叫,”周平打量了一下他,发现似乎确实没什么事,“还以为你有什么新线索呢。” 张怀予接不住这句话,只好先抱歉,“不好意思,这大晚上的打扰到你了。” “没有。缓一会儿再睡吧。如果噩梦里有太真实的恐怖场景,那就先别接着睡了,看会儿书……”他扫了几眼房间,桌上凌乱散着数据线,电源,以及码的整整齐齐的两行深色封皮的书,改了口,“看会儿视频也行。” “好……”张怀予忽然开始庆幸自己好歹独自生活了七年,擅长收拾屋子。 * 他刚才在梦里喊的,不是他哥,不是周钦和。周平重新将自己沉放在黑暗中时有一点困惑,他翻了个身。刚才第一声喊声将他惊醒,所以没能听清楚,但第二声他听清了。 他喊的是周平。 为什么呢?周平想不明白。或许就像是年觉明那个时候说的——“这小子对你有意思?” 但他不是渴望亲情吗? 又或许有别的什么情? 像在那个六楼,台阶上,在心脏不规律颤动时一样胡乱地滋生? * 萤火像灯,也像星星,像纷扰的思绪,在宁静的夏夜胡乱地滋生。 “我更希望今天有满天的繁星,而不是孤单的月亮。”胡蝶说,她的长发垂落腰际,有萤火划过去,像银河。 你要的星星就在这儿啊!我想,但我问她:“为什么呢?” “因为我喜欢一首跟星星有关的歌,我想在一个有满天星星的夜晚唱给你听。”胡蝶的眼里也有星星。 “那就唱吧。当你唱起来的时候,今天晚上,就是最完美的星月夜。” “湛海一样的蓝天低垂。” 胡蝶的歌声清亮甜美。 “黯淡的晨星未归。” 月光为她披上洁白的绸缎。 “蝴蝶飞呀,蝴蝶飞,” 她在唱一支动人的别离曲了,我想。 “她眨着眼睛在思念着谁。” 她的歌声戛然而止。黑夜特有的寂静敲着我的耳膜,使我听见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胡蝶看向我,她的唇轻启,说完那个简短的句子后带上笑意。 而我在用心脏听她的声音。 第45章 我本?以为这将是无数夏夜中平凡的一个,就像纷飞的萤火,游曳在湛海,彼此只在此刻装饰了两个陌生人的梦;我本?以为我们只将短暂的相遇,然后回归命运不知何方的洪流;我本?以为我们共看?的烟花,共听的乐曲,共同抚过的一片沾露的草叶,都如此刻一般轻薄易逝;我本?以为从此我们将会将这个美好的秘密永远埋在心底,然后各自走?向繁华的未来。 可是啊,那一刻。 她说她爱我。 * 李澈猛然惊醒,他坐起,开灯,揉着眼睛的年觉明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走?了这位大佛的灵光。 “错了,《湛海》我们看?错了,她不是胡蝶。” “什?么?海?蝴蝶?《渡海的蝴蝶》?” 李澈盯着他迷瞪的眼睛三秒,爬起来便捞上?椅背上?挂着的衣服,“快,尽快,联系江晚晴,不,联系江家,快点?,可能来不及了。” 但最终也没有赶上?。 江晚晴的号码联系不上?。江父迅速找到了江晚晴所住的别墅的管家,管家却说他不在,说是律师下午要来,江小姐让他休假半天。联系了律师,律师却说在与警方和法?院进?行沟通。江父立刻开车前往别墅,连妻子的追问?也顾不上?,只叫她联系别墅最近的医院,先派出救护车。 当李澈和年觉明赶到医院时?,医生刚宣布了江晚晴的死?亡。过量的安眠药让她长眠于一个与晴朗并不沾边的雨夜。 云朝雨是哭得最安静的一个,眼泪只是汩汩地流,那脸上?也看?不出多少复杂的情绪,她看?着刚赶来的两人,只说:“我姐姐也算如愿了。” 终究还是慢了那个操纵人心的“无穷杀手?”一步。李澈面色青白?,绷紧的嘴角没有任何弧度,唯有眼底的血丝分明。年觉明看?了有些忧心,刚想拍拍他的肩膀说些什?么,李澈的手?机却响了。 李澈的表情因为茫然而有一丝松动?,因为他看?到来电人是张怀予。 * 得益于一个噩梦。张怀予想。但梦中其?实真没有什?么特别真实的恐怖场景——相反的,一点?儿也不真实,都是拼凑。 但他从善如流地拿起手?机找到一部最容易听睡着的的书《刑法?》并点?击听书,将手?机压在枕边,准备入睡。 不,这不对! 他猛然坐起。 周平博士特长的代价是夜视力极差,但他还是因听见自己夜里的声音,专门为我起来,专门来看?我,还冒着黑暗给我烧水! 我是不是有戏! 但他好像是为了听线索才过来的。他进?房间也先开了灯呢,烧水也可以开灯再?烧的。 张怀予又躺下了。 不对,他又猛然坐起。 他还烧了热水啊,管他是不是摸黑烧的,他关心我! 但好像烧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何况是温水,他应该不过是从保温杯里倒了一杯出来而已吧。 张怀予又躺下了。 不对!他又猛然坐起。 我那时?醒来是坐着的,这可不是我自己坐起来的,肯定是他把我扶坐起来的,他看?我不舒服着急啊,他心里有我! 但好像防止惊厥咬舌什?么的这也是常规操作吧,人家是学医的。 张怀予又躺下了。我干嘛要有那么多常识。他遗憾地想。 做了这么好几次仰卧起坐以后,张怀予是彻底不困了。他摸出手?机,关掉听书,开始刷起流媒体。 也得益于此不眠之夜,他第一时?间在这个半夜收到了那条让他惊悚不已的推送。 他猛然坐起,直接拨打了李澈的号码——他直觉觉得李澈应该醒着,甚至在处理这件事。 “组长!纸蝴蝶19991226这个账号刚刚更新了!” 第42章 成蝶1 用户纸蝴蝶19991226在案件发生以后?再未进行更新, 关注其的粉丝数量却与?日俱增,此时已?达十数万。 在这个雨夜,十数万的粉丝都收到了这条更新推送。 * 最新的更新是一封长信, 长信全文如下: 所有的读者: 你们好。 我是林依澜的爱人,《纸蝴蝶》的作者, 江晚晴。 我与?她相识于十六岁一个普通的无眠的长夜, 我与?她相识的地方, 是一片《湛海》。 我想,能写出那么美丽的句子?的人应该是一个特别美好的人。那时候我们只是笔友, 隔着网络互相倾诉自己的人生。后?来我们互相看 了对方的照片,她跟我想的一样,是一个非常漂亮非常美好的女孩。 那时候我正遇上人生最大的变动?, 忽然见到从未见过的纸醉金迷。我那时候有最聪明勤奋的妹妹, 出生不久牙牙学语的弟弟, 溺爱的父亲和?温柔的母亲,我的人生可?以迅速衰败,走?向沉迷。但不知道为什么, 与?她聊天?的时候,我只敢提起我们家穷苦的过去, 曾经的我,以及在无数个漏风的夜晚冻得睡不着时想象出来的未来的我。 后?来我发现,她更新的《湛海》里面?的女孩有了脸, 有了身世, 有了梦想。 我好高兴,原来我就是《湛海》中的胡蝶。 我们约好了,终于在下一个暑假见面?,我们一起去看了游乐园的烟花, 在露营地数过萤火虫。我们好像是一见面?就是最好的朋友,好像是天?生就该在一起的。但在那个暑假的最后?一日,我们普通地告了别。 我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尾,我们成为了普通的朋友,直到,我看到了《湛海》的结局。 她说她爱我。 这就是我们的爱情。爱无因?无由,无可?救药。 我们相约进了同一所大学,我们度过了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她那么漂亮那么有才?华,所以她很?快在学校里面?就被注意?到,出了名,后?来去拍了戏,后?来她回来了,她死了。 真奇怪啊。我与?我的爱人只经历了这么短暂的幸福,我却足以写下这么多。我忍受失去的痛苦这么久,却只写下了短短几?行。 书写苦难犹如用笔挑破瘢痕。可?能是这让我不忍。 就像我想写《纸蝴蝶》来记录你的苦难和?遭遇,但我无从下笔。我只好让胡蝶来经历你的一切,可?是你真的很?坚强很?勇敢,我写到后?面?才?发现,胡蝶不会像你一样坚强,她可?能真的会被风吹动?,选择从高楼一跃而下。 从那以后?,我始终在想,我能做些什么? 我找到了很?多像我一样爱她的人。我们一起谋划了复仇。是的,我是主谋,是我设计的所有计划,是我提供的一切手?段,是我操纵无数的细节。我们只等着他死去的那一天?,这样兴许我们都能得到解脱。直到半年前,我从又一个爱她的人那里,看到陆曜辰杀害了她的铁证。 一个爱人,一个母亲,我们都想要手?刃仇人。我想了想,就让给了母亲。只是没想到,最终,在这条道路的终点我们与?一位从未谋面?的复仇者不期而遇。 我好高兴,原来爱她的人那么多,而我也是其中一个。 与?那份铁证一起到我手?上的,还有依澜留给我的一封信。我将会把信还有视频证据一并在下一条信息中发出。 我想过这件事情最坏的结果?。那就是用一个死亡去证实另一个死亡,用一些假象去寻找一个真相。当我做好一切准备,想要坦诉一切,让她们不必再用谎言为了我做什么隐瞒时,我听闻真相的脚步已?经追逐至《湛海》。我重新看了依澜的文字,重新回顾了我们的爱情,我才?明白这封留言的真正含义,也明白了一个女孩的心愿是什么。 《湛海》是你的告白,《纸蝴蝶》是我的独白。幸好你留下一纸情书,与?我做另一个世界的邀约。 我们看破世界的谎言,我们终将重逢。 江晚晴 3月18日0点26分 * 接下来的一条更新如江晚晴所言,是一张图与?一个视频。 图片是拍摄的一封手?写信,无称谓亦无署名,大约是林依澜的笔迹。信纸上有些褶皱与?破损,但重新被压得平整。 信的全文如下: 这是一段并不大长,但很?孤独的路,我走?在这段路上,一直不敢向你倾诉。 我怕你因路途中那个我而落泪。 因为其中有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中荆棘丛生,将我刺得遍体鳞伤,使?我不敢去面?对;另一个世界与现在截然不同,黑暗可?怖,我会努力战胜它,走?出去,然后?才?去见你。 再重新拥抱你我世界中的湛蓝,把一切讲给你听。 才?不过是九十三?天两千两百二十三个小时的别离,我却经历了那么多,但我并不害怕,这使?我更相信与?你初遇的美好。 我是个懦弱的人,但我始终相信阳光。 荒谬的一切总会被阳光所驱散,阴霾会被踏破,我会重新归来。 第46章 让一切的错误,只不过做我们重逢的注脚。 * 视频则拍摄得并不算特别清晰,但能在镜头拉近以后?看到,天?台上发生争执的人是林依澜与陆曜辰。两人在争执过程中,陆曜辰情绪逐渐激动?,试图控制想要推开他离开的林依澜。在两人的推扯中,林依澜抗拒对方的触碰,一直后?退,无意?退到了天?台边缘,此时陆曜辰忽然发难,将林依澜从天台边缘推下去。 三?十多秒的视频到此戛然而止。精确,明了,拍摄平稳,哪怕人被推下去的那一刻,陆曜辰的手?都在抖,拍摄者的手?没有分毫抖动?,甚至还再一次拉近了镜头,清晰地记录下陆曜辰的脸。 属实是百分之百的铁证,无可?辩驳。 但视频给人带来的诡谲、违和?与?神秘感,还有拍摄角度的推断,使?人想起那个“现场后?方八楼天?台身高一米六左右的神秘女性”。 * 其实一切应当早有预兆。只是层层叠叠的谎言,堆砌出一颗保护的真心。 在得知林依澜的死讯开始,江晚晴就已?经进行谋划,她和?她们最初的想法正如李澈所推测的那样,利用酒与?药败坏他的身体,用舆论与?罪证败坏他的名声。在他将死的前一刻,才?让所有的真相揭晓,让他知道孤立无援的处境,让他的死如水沫碎裂,无迹可?查。 直到一个仍然未知身份的人,把这段录下真相的视频与?所谓林依澜的留言交给江晚晴。 她们看到了真相,决定从复仇舞台的幕后?走?到台前,要手?刃仇人以发泄怒火,要揭晓真相以证明蝴蝶从未被风吹动?。她们预想在舆论最甚嚣尘上的时候,将这段视频公之于众,让“林依澜的灵魂”成为案件的凶手?。 只是林山因?的出现让计划起了涟漪,才?让事情露出了未成功的半个亡魂,公众眼中无意?义的无穷髑髅,与?再难以形成闭环的谎言。 * 关于这段视频的来处张怀予立刻去调查了。江晚晴没有做任何隐藏,老旧的数据储存卡来自一台五年前非常流行型号的录像机,就安然地摆放在她的电脑前,储存卡里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只有这个视频片段。视频没有经过剪辑,只是真实记录了五年前的那么短短三?十多秒,没有办法透露出更多关于录像者的信息。 而江晚晴电脑上的界面?还保持着她编辑完信息预约时间发布成功的模样。 张怀予略感觉有些可?惜的是,他看到江晚晴固执但无用地将预约发布的时间填写了12时26分,这个时间恰对应的是林依澜的出生日期12月26日。只不过时间到了半夜,等到这条信息真正被发送出来的时候,显示的时间已?经是0时26分了,不知道她最后?的这一份固执是否被她希冀的人看到。 就像她们做了这么多,用无穷无尽的谎言试图保护的人,最终在雨夜里安眠,爱也无法阻止她走?完征程。 就像蝴蝶终究无法飞过沧海。 * 那场名为《重启》的演出的幕布拉开时,渡海的蝴蝶即将走?完征程。在那时,一个幼童合上妆奁,捧起信物;一位故友隐于数据,织成密网;一位母亲放下羹汤,即将拾起利刃;一位未亡者翩翩起舞,正在唱响悲诗。 一个舞台已?经搭好,一片湛海盈于光幕。 一个恶行累身的罪人,即将踏入为他而建的东方列车。 第43章 成蝶2 陈铭昊赶来的时候雨尤未停。他将自己裹紧在?黑色长风衣里, 立在?那里,沉默而佝偻,毫不起眼。 正是夜色浓时, 他理当很精神,但此时他的双目却无神, 比白日哈欠连天时还要颓然些, 见到?李澈向自己走?来, 眼珠的转动也是迟缓的。 “她有一点说?的不对,不是她来找到?我, 至少我不是,是我找到?她。我是同性恋,那几年还鄙夷得很, 尤其这个被?摆到?台面上的时候, 说?不是病让大家?要理性看待。结果呢, 信了?这样的鬼话,我倒真成了?病人。依澜那个时候愿意相信我理解我,我还骂她, 骂她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告诉我说?她也喜欢女孩。幸好这回我信了?,没有信错。后来她写小说?也告诉我, 让我去看,她写得很好。她还把喜欢的女孩子的合照给我看。所以后来我在?屏幕上一眼就认出了?江晚晴。” 他的声音开始抖动,“所以我一眼就能看出, 她眼里的那种深情究竟是在?看谁。” “王阿姨, 林露,还有我。我们都想保护晚晴姐,保护好依澜最爱的胡蝶,但是为什么……” “关?于这一点, 我依然不懂。”李澈问,“那个将视频和?林依澜的信交给江晚晴的人,也是主动找到?她的么?” “是,拿到?以后,晚晴姐就拿给我们一起看过了?。” “是谁给她的。” “不知道。她没告诉我们。王阿姨问过,她只说?也是个爱依澜的人,所以那时候在?b市看到?了?依澜,很高兴,就跟着她到?了?旁边的楼,在?旁边想能不能偷偷拍一些照片,结果拍到?了?这一幕。这个人说?她很怕,所以一直没有勇气去面对,也不敢去揭发。直到?最近听说?晚晴姐要跟陆曜辰结婚,害怕她也会受到?伤害,才鼓起勇气联系她,把这段视频给她看。” “连同那个无穷符号的要求,也是这个人提的吗?” “无穷符号……”陈铭昊略有些茫然,“屏幕上的那个无穷蝴蝶吗?不知道,是晚晴姐跟我说?的,应该就是晚晴姐的意思吧。” “怎么说??” “她跟我说?设计这个符号的时候,就说?是为了?一个女孩的心愿。她说?的那个女孩……是她自己吧,或者是依澜吧,毕竟她最爱胡蝶了?。” 一种寒意沁入骨髓。 李澈忽然想明白,那神秘的第三方也好,那个操纵人心的杀手?也好,每个案件中想要“解决”的不是“凶手?”,而是接触过“他们”的人,更准确地说?,是接触过“某个秘密”的人。这个秘密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稍加哄骗,就可以让他们相信死?亡是一种非常美好的选择,然后选择自杀。如此看来,无论是之前?的侯伟,还是如今的江晚晴,皆是如此。 * “警官,”是云朝雨的声音,她在?陈铭昊下楼以后才走?过来,“不好意思我刚才听到?了?一些。”她唯有双眼通红,声音却冷静,“我刚刚也看到?了?姐姐的更新,看过了?那封信。关?于你们刚刚说?的,把证据送给她的人,我想,我了?解我的姐姐,我能猜到?一些。” 李澈身体微前?倾,稍侧耳,不发一言,目光交汇,表示愿意倾听。 “姐姐她很信任女孩子,尤其是有才华有能力的女孩子。那个人应该是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可能是学文学的,看起来比较文静的那种。” “你为何作出这样的判断?”前?面还好说?,“女性”也符合目前?所了?解到?的信息,但是后面提到?的年龄较小,看起来文静,这两点…… “能写出那样一封精密的留言,又?能恰到?好处让姐姐愿意选择相信她编织的谎言的人,应该是个很会写文章,文笔很好的女孩吧。她看起来年龄应该不大,可能比姐姐还要小一些,这样姐姐更愿意相信她当年年龄太小了?,不敢揭晓拍到?的真相。” 所以,那封留言果然。李澈眉头?紧皱,不知笔迹鉴定是否有用。就算有用,得知信件并非出自林依澜亲笔,又?没有可疑目标能够进行比对,鉴定的意义?并不大。 “警官,”云朝雨笑容惨烈,“请你一定要找到?她,找到?杀死?我姐姐的真正凶手?。” 那不是一个爱她或者爱林依澜的人,那只是想要利用她们的恶鬼。 * 真正的凶手?尚在?幕后,并未露出马脚。而目前?唯一怀疑的秦武扬——周平已?经?尝试联系过秦武扬数次,对方礼貌温和?,代表医院表达歉意,甚至想拿他的案例做个宣传交材料,仿佛那次的试探只是一场心脏骤停事故临死?前?关?于真相的幻想罢了?。 年觉明与金菲则投入精力试图调查与秦武扬可能有密切联系的女性。结果这位秦董,之前?确实从未与江晚晴有过联系不说?,可能从来连面都没见过。而其他女性关?系,身边虽然偶有莺燕,但并不长久,唯一称得上有密切联系的唯有他的生母,秦海临的前妻。就是那位低调书香世家?的名门闺秀,只知道是投身了?教育事业,连带着她离婚带走的女儿保护得密不透风。 与他们此时此刻的全无方向相比,网友们的方向可谓四通八达,甚嚣尘上。 江晚晴死?后定时发送的那篇长文,叫醒了?半个l市。该媒体首次在?半夜一点服务器瘫痪,程序员主动从家?中爬起,打车回公司加班,生怕耽误了?自己参加一场“爱情狂欢”。 第47章 没有什么比一场似海深的惊人爱情故事更能吸引人们的眼球和?舆论的了?。 仅仅过去七个小时,在?多数人的闹钟无意义?地响起并被?通宵的主人随手?掐掉时,他们才意识到?,世界的秩序照旧,今天不是休息日。 在?此期间,有两个方向的消息以其与众不同的赛道在?纷繁混乱的重重小道消息轰炸中杀出重围。 第一是陆曜辰与秦海临的亲子鉴定报告证书超绝不经?意晒出。秦武扬亲自下场证实属实,承认其父当年出轨行为,并谴责陆曜辰的行径,代表集团与其及背后的相关?利益公司进行切割。 秦武扬还借此机会宣传了?秦氏集团成立的特长者公益基金,帮助类似案件受害者,且帮助各特长者正视自身特长与代价,免费提供相关?咨询帮助,协助特长者合理合法发挥自身特长。 此消息在?狗血赛道杀出重围,评论火热,对秦武扬此时的行为褒贬不一。 对此,李澈评价,“合理,之前?一切案件为此预演。他需要看得懂他所留下信息的人有充足途径联系到?自己。” 第二是网友发现?盲点并纷纷进行自证。说?江晚晴与林依澜成为同性爱人的时间分明在?大众观念和?舆论均放开以后,她们何必遮掩,甚至完全可以借此炒作。但另一半人持相反意见,称关?于同性恋、婚姻观念开放是近几年的事,她们属于黎明前?的黑暗。 两拨人吵得不可开交,有人搬出同性恋人明星因不被?世俗接受双双自尽的事实证明社会舆论风向变化,有人搬出婚姻法条文措辞修订时间对峙。各方对账从此一路跑偏,从社会新闻开始,一路对账到?热门电视剧情节,到?外国明星死?亡传闻,到?小学语文课文。 此消息在?无厘头?赛道脱颖而出,讨论接连不断,此时评论区已?经?在?对歌词了?。 当事实被?确认为真相以后,公众往往更关?注笑谈。 对此,年觉明锐评:“有点意思,我记得这个叫欢乐豆效应。” 张怀予拿ai爬全网讨论关?键词的电脑都一抖,忍不住纠正:“副组长,那叫恐怖谷效应。” “不不,恐怖谷效应我知道,就是什么玩儿的刚开始不可怕,然后越像人的时候越可怕。我说?的这个是一堆人记得的东西不一样,像这个,非得说?从小唱的是什么‘五十六个星座五十六朵花’,这不扯了?么?搜出来都是‘五十六个兄弟五十六朵花’,你看看还在?这里嘴硬。” “那个叫曼德拉效应!” “嗐,管他什么拉曼德的……” 不是,这位年副组长,可能不是学不会什么西医中医的,他就是单纯记不清楚名字吧? “但是,难道不是‘五十六个星座五十六朵花’吗?”周平困惑地抬头?,“我记得确实是从小就这么唱的啊。” 等下,从小? “啊?”张怀予大脑飞速运转,但圆不上。 “那纯扯淡了?。博士你自己现?在?去搜搜看,你看,星座,花,后面又?团结啥的,这能联系到?一块儿去?当然是兄弟跟后面团结有联系啊。” 可是……周平还是没想明白。这个旋律相对熟悉,但是怎么想好像都是五十六个星座……难道说?是国外传错了??不应该啊,在?国外好像也没怎么听别人唱过。而且自己出国前?的事情也不记得了?,怎么听到?这首歌的旋律,就自然而然地觉得是“星座”而非“兄弟”? 他没纠结多久,因为手?机震动了?,于是他低头?一看,打来电话的号码备注是“姐”。 “喂,姐……” “周平,我到?l市了?。” 第44章 成蝶3 关于周和这位物理学教授的传说不少, 但其真实?人?生的传记却不多。人?们?大抵认可的是:她最?辉煌的人?生节点已经?过去,又或者?将在半个世?纪以后才将要到?来。 她早年与大约二十多位其他物理学相关学者?共同参与一项保密项目研究,她当时是这个团队里面?最?为年轻的一个, 由此贡献了?十数年最?好的人?生。项目结束以后,她与同她一样的一批研究人?员、学者?如群星悄散夜幕, 到?了?各大高校任教。 所以在本该学术成?就辉煌的年岁里, 他们?这一批人?发表的论文数量不多, 没有申请过什么专利,但进了?高校, 依然是副教授级别起步的。其中周和因为年龄缘故特为尤甚——她相对年轻些,任教的前几年发过几项研究成?果,评教授职称也相对顺利许多。 只不过, 在这个保密项目最?终解密以前, 人?们?仍未知哪一次突然的技术腾飞与谁的贡献密切相关, 却能猜测半个世?纪以后,群星重汇之时应当能见证璀璨银河。 咋听到?周和这一名字时,张怀予不能说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吧, 只能说是全没有听过,见到?大家?表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以为是曼德拉效应犯了?。 但他也由衷生出来些敬佩。最?早以为周平那位传说中的姐姐,名字的寓意大概是平平安安什么的,或许就叫做周安吧。但不曾想, 人?家?父母的格局是周道如砥, 天下和平。 周和。他快速搜索了?一下,是隔壁临海h市某高校教授,看资料写?的已过不惑之年,但是看形象照感觉还要年轻些, 只是证件照拍得?符合一些女学者?的刻板印象,倒是不好说年龄了?。而且这照片让人?看着眼熟,尤其是眉眼。所以说,人?家?确实?是亲姐弟呢。 放下电话以后,周平先?扫了?一眼匆忙关闭某百科页面?的张怀予,然后看向李澈:“组长,那个,你有时间吧?要不你跟我去见一下我姐?上次那件事?可以当面?说一下。” “当面?说?有必要吗?我不是电话里都说清楚了?吗?”李澈罕见地忙碌于重新翻阅一摞沉重的案件资料。 “可是……” “何况没说清楚的是我说的那事?吗?计划不是已经?完全搁浅了?吗?秦武扬那边根本没有试探的机会啊。”李澈翻了?一会儿资料,发现这举动确实?无聊且显眼,于是看了?一眼杯子,茶已见底,当即起身,“我去烧个水。” “组长不能抢我活啊。”年觉明早有远见,拿起满当当的水壶给他续上了?。 “那个,”张怀予在无人?注意的桌边举起了?手,“要不我跟过去说明一下?我不是一直在吗?这两件事?我都在我是说。” 很意外,连带擅长嗑瓜子的金菲在内,没有人?用渴求八卦的目光进行注视,反倒是用初生牛犊不怕虎,壮士一去不复返的目光以示惜别。 “去,准半天假。”李澈一锤定音。 * 如果只看照片去想象的话。张怀予会想象周和是一位理智、知性,气质儒雅的大学教授,有着想象中女物理学家?的那种干练高挑,雷厉风行,又或许再增添几分?看透世?间一切法?则的淡然。他的推测是很有依据的。张怀予从车上下来时悄悄看了?眼身边的周平。 但现实?大相径庭。 “姐,久等了?。”周和与他们?见面?的地点就在l大学外,一间人?迹罕至的咖啡厅,氛围十分?幽静。周平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最?里侧墙边角落里的姐姐。 周和听见,抬头,与他们?目光相对。 证件照误人?。张怀予倒吸一口凉气。周和不高,身形可以说是娇小,长发干练地盘在脑后,面?容看着确实?较为年轻,可能会认为是三十多岁,这些都跟证件照的推测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那目光、那眼神?——一旦与之相对便无半分?熟悉的错觉,或者?说,是另一种熟悉。这种熟悉让张怀予想起了?自己初中时的班主任,身形虽然娇小但是能够揪着一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半大小子的耳朵给扔到?他哥面?前的那种。 这样的眼神?,比教导主任在教室后门透着浑浊玻璃折射的光的眼神?要更能看穿未成?年学生空空荡荡的大脑;比警校教官在体能训练的操场上顶着刺目阳光时的眼神?更能痛斥恨铁不成?钢。 她的眼神像要穿透思维,人?心,直接与灵魂对话,结果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因为物理学不相信灵魂。 这样的眼神?大约与无人?敢逃课的高上座率,划了?重点也答不对题的高挂科率息息相关。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此刻,张怀予产生了些古往今来的联想。 他甚至抽空看了眼周平。平日里周平的眼神?也算得?上冷漠之至了?,但那并非主观意愿上的忽视,而是客观上的未去感知。此时同他这位年长十几岁的姐姐相比,可以称得?上慈怀悲悯,爱重世?人?了?。 大约是刚刚寒暄了?几句,话头忽然停了?下来,一片静默中,周和转而看向他问,“你就是那天接电话的同事?吧。” “啊是的对没错,您好周教授。”人在紧张的时候连话都变得?很忙。 第48章 “嗯。后来周平也跟我说过怎么回事。”周和见他大约不像是什么懈怠的学生,略微收了些严师的风范,这便一下子从严冬入了秋了。 张怀予甚至有空同情起了周平。他想,人要是有这样一个姐姐,还大自己十来岁,还成就那么高,这怕不是出生的时候就不用跟什么别人家的孩子比较,直接就天天跟姐姐比较,然后大概从识字起,就是极为严苛的生存环境与学习环境。这么多年下来,难怪冷得跟冰霜一样而不自知,眼里没有旁人也没有自己。 “他现在暂时住你那里。” “啊,对,是的,那是因为……” “什么地址。” 啊?什么,这时候关注的是地址?这个关注点是什么意思?她打算随时登门拜访突击审查一下吗? 周平也跟着看向他,说真的,他好像也一直没有关注过什么地址。 张怀予虽然错愕,但还是把地址给报了出来。 周和听了,只是略略点头,并未说出什么下一步的审查计划来,然后抿了一口咖啡,又随意问了几个问题,诸如l市的地形地势,龙头产业,学术研究方向,本次学术会议选择在l大学举行的原因等等。最后她说,“等这里的会议结束,我就回h市了,你们快忙完了吧?” “不大好说,这件案子还是挺复杂的。” 周和点头,并未多问,然后又扫了张怀予几眼,令他不由自主挺直了背,回顾了一下自己刚才的坐姿是否得体。 “行,只是恰好见面,随便聊聊,看看你的情况。我先回学校。” “好的,姐,我送一下吧。” “不用。” “哎姐!”在周和起身的时候,张怀予猛然站了起来,这姿态像是勇气涌入了人形气球一样“嘭”地起来,把周平惊了一个激灵。他的话这时候倒说得十分流利,像已经演练过几回:“我知道周平他心脏受过伤动过手术,身体不是很好,有什么我能注意照顾一下的?” 他好像在说他想照顾周平。周和想。 他好像很勇。周平想。 * 回警局的路上,午后的阳光很好,连带着阳光的味道也很好闻。这是从昨晚下到今朝的细雨停后,空气中最纯正的带有烤焦螨虫尸体的轻微焦香气息的太阳光的味道。 温和,柔软,驱散寒意,使人在狂欢后昏昏欲睡。 但刚才那杯冰美式真带劲,张怀予想。 周平本来是闭着眼的,感受到两边高楼的阴翳遮蔽在他眼皮上时,他睁开眼。 于是,张怀予听到冷不丁的一问。 “张怀予,你喜欢我,对吗?” 劲儿可太大了。 第45章 成蝶4 我天。张怀予思维停滞了数秒, 连带着动作反应也慢了半拍。他固然知道长嘴是可以用的,但一时之间没想到还可以用得这么直接。 “是,可以吗?” 主打就是一个学以致用想明白就问。 “为什么?” 啊? “是因为周钦和吗?” “不, 不是,周钦和是我哥。” 但你不是。 他又怕这么一句话说不明白。所以他又继续补充, 因为慢了半拍的缘故, 这里顿了几秒理清思绪, 才能继续:“我也不能算是说得很清楚。可能最开始是因为,你跟我哥真的长得一样。但我已经知道你不是了。又或许是后来那一天你还记得吧, 我送你回去,就好像是那一天,我觉得, 你很吸引我, 我很想去了解, 可能就是这么的莫名……” 才流利了几句,他就卡壳了,然后干脆做出了总结:“总之就是喜欢, 非常喜欢。” 他用的每个词都很模糊,除了“非常”。 所以呢。 “所以, 那为什么呢?”明明是问句,周平这句话的语调却是下沉的,此时的神色不是疑惑, 也不像质询, 像是陈述一种已知答案的结论——他通过心脏的异常跳动,已经知晓了问题的答案。但是依然感到困惑,这种困惑不知该如何表述,因此用问题的方式陈述了一遍, 希望有人能把已有的答案揭发出来。 那为什么呢? 张怀予想起了江晚晴告别情书中的那句话: 爱无因无由,无可救药。 所以,他应该无从回答这个问题。 可当一个试图用擅长的逻辑去想明白情感问题的人真诚发问,那就是此人在表达试图靠近的意思了,所以他现在必须要作答。 于是他回答:“我不知道。” “可是我明白一点。当我要想明白因由去支撑我的喜欢,那不像是喜欢,更像是一场利益的交换。” 这是他真实的理解,所以能脱口而出。 然后是他数着秒去计算的沉默。这让他有些紧张,不敢侧目去看身边人的脸色,只好默默数秒去评估对方可能的反应。 “可以。” “什么……”结果他自己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不是问,‘可以吗?’我说,可以。” 啊? 当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哪个问题的回答时,一时心脏推涌的热血劲头十足地冲向距离最远的四肢末梢,激得他紧握方向盘的手都微微出汗。长嘴真是好啊,他想。有问题就能发问,问完就能解答,答完就有进展,长嘴真是人类进化史上最伟大的成就。只可惜此时他人类进化史上最伟大的成就遇上了些障碍,千言万语似乎是想要说的,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卡在那里。 对于周平来说,思维像迷宫,逻辑如迷城。此刻,他想要跳出迷宫,推倒城墙,只顾着往那阳光下站上一站。 “你解答了我的困惑。有的问题不是必要一个精确的回答的。没有答案就是它的答案。”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周平轻笑起来。张怀予很少听他这样轻松地笑,然后周平问他,“对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问了我一个问题,如何?” 张怀予觉察到有柔和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但是那个问题是什么来着—— “哥德巴赫猜想进展如何了?” 他朗声笑了出来。像是笑自己当时的窘迫,又像是笑此时的豁然畅达。 他说:“哥德巴赫应该没有什么进展,但是我有。” 笑完他补充了一句,“但依然为一些人类的尖端思维而热泪盈眶。” * 案件如今确实有进展,已经将秦武扬定为重点的观察监控目标,那么反过来调查秦武扬与之前几案的凶手或者死者的关联是否可行? 听起来是很可行的,但是此刻年觉明发现不太行。他查过了,结果是完全找不到任何联系。秦武扬作为秦氏集团现在的董事长,行程安排基本都是公开的,接触的人也有固定的圈层,跟侯伟等人完全搭不上边。这个情形跟陆曜辰这个案子很像。他们没有查到秦武扬与江晚晴之间哪怕一丝半缕的联系,完全素昧平生。而秦武扬与陆曜辰之间的关系则又极为特殊,特殊得似乎没有任何参考意义。 倒还不如金菲的建议可行:往秦武扬身边安排些线人耳目,了解更多他的消息看看。 最好是了解秦武扬身边有没有关系密切,身高一米六左右,看着比较年轻有气质的女性。 只是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有什么切实消息传回来,这让他很头痛。 不过,他又看了眼张怀予的电脑,这小子说是要爬一下所有与秦武扬相关的搜索、词条、信息、讨论等,用上数据分析提炼一下关键词,看看有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说不定这些信息里就藏着那个神秘女性的线索。这小子想法是不错,还很懂得使用新鲜工具,希望利用技术真能有突破。 而且这小子的胆子还真大啊,连周平他姐都敢去碰一碰。年觉明钦佩地瘪嘴。 无他。每个人都有学生时代,那么每个人都有老师。那么顶级严师的威压,往往仅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唤醒来自千年文化传承中的精神压制,何况面对周和,还要增添一些高级科研工作者专属的光环。 当年在h市他们调查过一个连环大案,那个时候就已经接触过周和,并且听了不少与周和有关的传闻。 其中较为经典流传甚广的一个传闻是——据说那时候周和三十多岁,刚参加完本校的一场学术会议,散会了,大家格外在小会议室里聚上一聚,讨论些轻松点的话题。聚会结束后,周和没有急着离开,在那间略显简陋的小会议室中书写着什么。 第49章 一个回去拿自己落下的?保温杯的?中年男性教授看见了,打了声招呼,拿上?保温杯就退了回去,其余的?什?么也没说。结果此人回去以?后逢人便称赞,说刚刚回去拿点东西,看到周和教授坐在椅子上?,双足未着地,微微前?后轻晃,回应他打招呼的?时候笑脸像在阳光里绽放。他说周和教授为科研奉献青春至今未婚未育实在令人敬佩,而在那一刻他之所见,觉得她不过依然?是个坐秋千架上?轻轻摇晃的?少女,浪漫果然?是女人的?底色。 此传言回到周和耳中时,她挑选了手边最?为趁手的?一本《固体物理》,连越科室,砸得口出狂言者东躲西藏,并从此一战成名,深受其他女性学者爱戴。 很少有人能明褒暗贬地笑人个子矮,笑少女怀春得这般厚颜无耻的?了,与?脚踝以?上?像面包一样逐渐发起来的?直截了当的?比喻相比,要让人不耻许多。 女人在进行科学研究,在为粒子对撞机加速度,他在给?女人上?浪漫底色。 倒不知张怀予跟着去见师姐现?在如何了,年觉明想。因为堂弟有幸算是周和的?嫡系师弟,所以?他也腆着脸跟着喊师姐。师姐手上?应当也不会又有一本《固体物理》随时趁手吧。若那小子当真出言不逊,也不知周平会帮着打呢还是帮着拦呢。可?惜了,不能亲眼去看一下这个热闹。毕竟当时他跟李澈在那场连环大案里可?还真见识过…… 思及至此,年觉明往椅背上?靠了靠,侧头去看了看扬言先去“死会儿”并“死了有一会儿”的?李澈,这会儿果然?还没开机呢。 正在这时,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弹出来一条消息。 金菲:副组长,咱组长他在忙吗? 怎么了。他坐直身?子,回了一句。 金菲:你去各平台看看,热门头条第一位,问问组长这是啥意思啊? 头条第一位? 此时金菲干脆发过来两张截屏,他一点开,眼睛瞪得溜圆: 【江晚晴:这个世界才是谬误】 第46章 渡海 这是一个普通大学生新晋“晴澜粉”的普通的一天。 她在宿舍起床以后, 先洗漱,随后狂奔至一公里以外的偏远食堂,买到了?对?胃口的早餐, 再一路赶过去早八。在昏昏欲睡的教室中,摊开?空空如也的平板, 打开?笔记本, 抄下标题, 再点开?“山市晴澜”的话题进行签到打卡第?一天。 她很轻易就刷到了?不少关于江晚晴的追悼会相关内容,看到江父江母在镜头前情真意切的眼泪, 看到敦实的江天赐伏在地上为长?姐痛苦哀嚎的视频,于是红了?眼睛,并?在评论区随了?一句“江畔晚晴, 云霞朝雨, 才是天赐”, 并?感慨亲情将我?骗进来杀。 然后她被讲师的点名提问拎了?起来,幸好?发?红的眼眶诠释了?她的窘迫。在尴尬地坐下以后,她忍住了?重新打开?手机的冲动, 规规矩矩地开?始照抄课件。 上午课毕,她拿上下课前点的外卖, 一路奔回宿舍,打开?最?新的晴澜话题开?始下饭。 肠胃蠕动时?,大脑理应暂歇。 但兴许是预制菜不合胃口, 她的大脑反而飞速运转。这让她的大脑不免有些?寂寞, 于是需要寻找些?精神食粮下饭。 她重新点开?“纸蝴蝶19991226”的账号,将那封长?信与林依澜的留言信又拜读了?两遍,并?再次复制晴澜圣经?作为回复。 舍友推门进来了?。听到开?门的声音,于是她不经?意看了?一眼时?间。此时?正好?是中午12点26分, 这几个眼熟的数字让她忽然想?起江晚晴所发?的那封长?信——设定的发?送时?间也是0点26分。如果按照江晚晴本人的意图,或许想?着的就是让长?信能?够在夜里12点26分发?出,只不过没想?到显示时?间是24时?制。 唉,果然是深情啊,她想?。无论是用户名,还是最?后设定的信息发?送时?间都要是林依澜的出生日期。 哎等?下,又或许,这个19991226,还藏着其他?的信息? 于是,就在这么个福至心灵的时?刻,恰好?在三月十八日又一个12点26分,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在重新看过了?那封林依澜的留言以后,发?出了?震天撼地的惊叫,使刚回来的舍友骂了?一声“神经?”。 她颤抖着手,飞速在那张照片下留言。 “天啊看我?发?现了?什么!这一封信,是藏头文!每一句话,注意是每一句话,看句号的那种!按照林依澜的出生日期去数字数!赶紧去数!每个人都去数!你们发?现了?没有,每句话,就是第?1、9、9、9、1、2、2、6个字。合起来,是一句话!” 【这个世界才是谬误】 * 这个评论一经?发?出,在短短两个小时?以内,横冲直撞,披荆斩棘,开?辟了?一条新的赛道:文字解谜赛道。并?迅速将之前的狗血与无厘头赛道压了?一头,短暂登上了?榜首。 什么叫“这个世界才是谬误”? 江晚晴,又或者是林依澜,试图通过这句话传达什么信息? 《湛海》与《纸蝴蝶》中还有没有其他?解谜内容? 无数人的一个普通的工作日的中午又被无情地占领了?。 小网站上一篇古老的小说《湛海》下面挤满了?新鲜的评论。 * 看完截图的年觉明顿感匪夷所思。 他?的直觉雷达迅速发?挥作用,认为这句“这个世界才是谬误”,并?非是林依澜对?江晚晴的留言。 虽然没有什么事?实作为依据,但如果要他?来大胆推论,他?会认为这句话是那个背后神秘的“第?三方”,那位或者那几位“无穷杀手”,假借江晚晴的手,向他?们要寻找的那位特长?者,某个目标人物发?出的邀请信号。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是什么人会被这种信号给邀请啊? 年觉明摸不着头脑。但是,他?可不是那种会被难解谜题困扰的人,有什么在前面阻碍都不要紧,只要持续往前冲就完事?了?,解谜的事?情可以交给…… 他?回头看了?一眼李澈,对?方仍安静地倚靠在座椅上。此情此景,又让他?想?起了?“安乐椅上的名侦探”。 只不过,李澈从来不会因复杂的逻辑而死机,当他?决定静一静,往往是被过于复杂的情感和人际关系所纠缠,像他?最?初在h市接触的那个案子,最?终也未能?解出人心时?一样。 其实,在这个案件最?初,李澈第?一次了?解到王素的身份,就已经?意识到这个案件的形态是层层堆叠的谎言。只不过,人心远比谜题复杂,他?需要花一些?时?间去理顺,去解读。 这其实是一件好?事?,更早些?时?候,面对?这些?复杂的情感,李澈是很果决的——果决地选择斩断、弃之不顾,如今选择试图理一理。只是当某些?真相被如洪水般汹涌的情感奔流掩盖的时?候,想?要去用纯粹理性解析的“动机”就完全看不清了?——这是李澈最?不擅长?的。 其实,那又如何。年觉明想,看不清,理性解析不了?,那就别管了?,亲自下场去踩上两脚,踢到洪水下的礁石,脚疼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所以他决定上去唤醒“死会儿”的人。 他拿着手机凑过去,“李澈。” 人形自走ai强行开?机,李澈只把眼睛睁开?一道缝。 “你看看这个。” 李澈没接手机,就着他的手这样看了一眼,然后又闭上了?双目,“我?知道。” “不是,你知道?” “早在云朝雨跟我?说这是一封精密的留言时?,我?就想?过。那时?候又看了?两遍,挺明显的,确实是这样一句话。” “那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我?想?不明白。或者说,我?不太敢往那些?方向去想?,那些?荒谬的,无逻辑的,不像样的,怪异方向去想?。” 这世上还有李澈想?不明白的事?? “怎么想?不明白,我?听听看?” 敢在李澈面前提出要帮助他?想?明白问题,年觉明绝对?是唯一一个。但是他?十分自信,他?知道面对?自己,李澈会毫无保留,会愿意倾诉,愿意相信。 “首先,你相信这句话说的是真的吗?” 结果当头一个问句就把年觉明给听愣了?。 “还记得吗?在侯伟家里发?现的诀别信里,也有类似的说法?,他?说世界出错了?,需要修正谬误。” “但是……” “那封信并?不是林依澜写的。”李澈依然闭目,明明仰在阳光里,脸上却没有多少血色,“你应该也能?猜出来,这可能?是第?三方做的局写的信,这一点连江晚晴的妹妹都能?看得出来,江晚晴当真看不出来吗?所以,你认为江晚晴是否相信这句话?或者说,她从哪一刻起,开?始相信这句话?” 第50章 年觉明沉默不语。 “年觉明。”念他?的名字时?,李澈像是一声叹息,轻微的,气息下沉的。“你说,是否是从,林山因在舞台的突然出现开?始?是否是从,我?们开?始调查她与林依澜的相识开?始?是否是从王素、林露、林山因将要判刑开?始?是我?们的推动,走在某个既定的他?们已预知的剧本里,才让他?们忽然相信了?关于世界的谶语,最?终选择了?主动跳入死亡的陷阱?” 一段较长?时?间的沉默。安静得让人耳鸣。年觉明咽了?口口水,才听得室内四处萦绕的轻微的电器嗡鸣绵长?不绝。 “你是不是被自己的逻辑给带进去了?啊,李澈?无论什么事?,都想?连成闭环?”是年觉明的声音。 呵,这个男人竟然试图跟我?聊逻辑。 “依我?看,凶手编造了?陷阱,通过一些?手段,比如有可能?是催眠,让他?们在心理上逐渐相信了?‘这个世界才是谬误’这种荒谬的说法?。这在逻辑上不是只说明了?两件事?吗?一个是凶手很狡猾,手段很多,喜欢杀人诛心。另一个是江晚晴、侯伟他?们这些?人都不聪明,看明白了?一点儿,又看不明白全部。还有就是他?们这些?人精神状态都不太行,所以才容易受到狡猾的凶手的蛊惑。” 很好?,果然不能?相信这个男人的逻辑。 “而我?们所做的事?情,不是走在什么既定的剧本上。我?们有自身的目的,主动的追求。我?们一直在寻找真相,看清事?实。如果世界当真有谬误,我?们,才在修正谬误。” 不过,他?倒也算说了?句中肯的话。 “虽然啊,那个第?三方那拨人,他?们还确实是有些?手段有些?脑子啊,但他?们要是说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个谬误,那么他?们脑子里高低得有坑,就跟那个月球表面似的。”年觉明跺了?跺脚,“你听听这地板多瓷实,哦,假的,谬误,我?这一脚下去还能?跺出个‘代码出错’来?” “而且,要是按照这逻辑来说。”见李澈依然没有反应,年觉明更加凑过去,近得李澈不必睁眼也能?觉察到他?的呼吸,“世界都是假的,那里边的人都是假的,他?们也是假的。这可能?吗?哎,你说,你现在要不来摸我?一下子试试看呢,你就看看谬误不谬误的吧。” 长?达五秒的静默以后。 李澈猛然睁开?了?眼。“年觉明,如果逻辑说不通,那么我?也略懂一些?拳脚。” 第47章 不见1 “这个世界才是谬误。”张怀予将?这句话反复试读了几次, 用上了各种标点符号作为结尾,试图使之衍生出什么其他不同的意味来?。 “张哥,读明白了吗?”金菲嚼着瓜子听了半晌了, 忍不住。 “没?有,反而, ”他扭头?看?向周平, “你信吗?” “不信。”周平放下了自己的手机, 却越过张怀予的手,点了点他的电脑屏幕, “但是,我认为这句话中的重?点是‘才’这个字。这个字才是始作俑者想要?传达出去的意思。” 一通舍近求远的操作令金菲无端梗直了脖子。 “这个,世界, 才, 是谬误。”张怀予问, “这么读?” 他们两个是不是靠的有点近?年觉明迅速以目示李澈,跳动的眉毛传递了他“狂野”的猜测。 李澈迅速会意:“我认同。”年觉明迅速用鼻子的气息表示了无奈的叹息并闭紧嘴。“世界是谬误,这几个字本身就能达意。但如果加上‘才是’, 很可能就在传达另一个含义:那?个世界应是真理。” “那?个世界,什么世界啊, 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不然呢。 沉默的众人?此时的大脑大约是同频的。以这一事件本身来?看?,那?个世界作为所谓的“死者”林依澜的留言,对应的不就是“死后的世界”么?说死后的世界才是真理, 还要?加上可视作图腾的无穷符号——如今看?来?或许又是莫比乌斯环, 无限空间,生死轮回。这种“宿命”“轮回”“宗教”意味一下子就上来?了。怎么的,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第三方”,其实还是个邪/教, 他们要?面对的,还是什么“邪/教头?子”不成? 这样的事儿仔细一想也?觉得不靠谱,教义就是要?简明扼要?的,一看?就懂的,打?了一圈弯弯绕绕,那?还想发展个什么劲? “我想,只?是因为我们并非是他们想要?找的人?,所以看?不懂。就像是当时,我在医院也?听不懂秦武扬的暗示一样。”周平往椅背上轻轻靠上去,张怀予眼疾手快地想要?那?么一揽,再次被李澈成功截胡:“放下这个未知的猜测,从已?有的信息出发可能更有效率。小张,我记得你说要?整理秦武扬的关联词,有结果了吗?” 他的手不无遗憾地收了回来?,将?电脑转了个边,将?屏幕面相众人?,“稍有一点,我把筛选结果做了个示意图。” 凑上来?两个脑袋,牢牢挡住了李澈的视线。 周平的位置只?能跟着看?电脑背壳了,但他也?没?急着挪动,只?是电脑背壳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他的目光于是便悄悄落在张怀予身上。 “就一个标红的信息点啊?” “网络上关于秦武扬的信息倒是很干净,基本都是商业活动,投资项目,各种合作。不过,张哥,你标红的这个l大学,我感觉也?没?什么好关注的啊。” “我觉得不太对。我分析了一下秦武扬和他的集团的商业活动,发现,秦武扬格外青睐l大学。不过他本人?是海外留学归来?的,本硕学历均与l大学无关,可是他进行慈善捐款活动,研发项目合作,投资实验室,甚至亲自参加l大学的招聘专场与宣讲活动,跟l大学往来?颇为频繁。按说,l大学综合性虽然强,但是以秦氏集团的体量,以他的身份,本人?亲自去参加……” “很正常的张哥。”金菲坐了回去,“有件事你们可能不知道,他的母亲,就是那?个秦海临的前妻,就是在l大学当教授的啊,如果要?按年龄来?推算,说不定?还没?退呢,所以他对l大学有情节。” “啊?还真没?听说过,这个前妻到底是谁?” “除非做申请然后查系统,否则不好说。” “不好说?这是件很机密的事情吗?你有这么多人?脉,都没?有查出来??不应该吧。” “也?不能说完全不知道,就是问的人?不同,说的名?字也?不同,你要?是去搜过去的报道呢,说什么的都有。什么叫做程婷,有人?说叫方筱,还有的说叫佟佳。还有离谱的呢,说叫什么瓜尔佳文鸳,叶赫拉那?清欢的,哎,说是少?数民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肯定?是专门?做过手脚想办法去隐藏的。” 掩盖真相的好方法之一,就是让真相混进假象中。 “退一万步来?说,真的不能申请一下然后查系统吗?” “这个申请批不下来?,以目前的信息来?看?,他跟本案没?有任何直接联系,仅仅是我们的推论。” “不过嘛,”金菲比了个手势,“我也?在打?听了,你们看?,现在不是至少知道她在l大学当过教授吗,好像还说是文科那边的,家里非常低调,这么多信息摆在这里,一点一点去查,我不信比对不出来?。” “嗐,你这还是在查,”这回轮到年觉明得意了,“你们的进展,都比不上我。” 竟然零人震惊于他的得意。 “那?你的进展是什么呢?”周平适当捧场。 正确的人?的捧场,这让年觉明十分来?劲,“我嘛,就按咱组长说的,死磕关系网。查秦武扬周围的,公司的,集团的,全部的,管他现在是不是在l市我都查。”他得意地扽出一份资料,尤其配上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藏着掖着绕过李澈,避开金菲,扬到周平面前,“还真给找到一个人?,博士,你看?这个人?眼熟不?” 周平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但勉强被照片上身穿保安制服的身影拽了回来?,他真诚地回答:“不熟。” 然后听见年觉明乐不可支的声音:“脸盲就是不一样啊这。” 以及张怀予极为疑惑的漫长发问:“崔华?” 啊?这是崔华? “像吧?这五官是真的像。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估计里边有问题。不过这个人?不是崔华,也?跟崔华没?有关系,他就是秦氏集团在l市中心那?栋公司大楼里边做安保工作的,叫秦朗。” 又姓秦,又根据秦家那?边的起名?爱好来?看?……怎么,他是秦武扬亲戚? “稍微查过了一下,应该不是秦武扬亲戚。”年觉明比划了个出门?的手势,“怎样,值不值得去问一问看?一看??” 虽说只?看?相貌就去问问,这个关联未免有点牵强,但…… “去,去正式跟这个人?碰一下面,看?看?他跟秦武扬是否有关系。”李澈将?秦朗的资料看?了两遍。首先,李澈可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废弃工厂“长得像崔华”的逃走的特长者;其次,年觉明有时候的确是个直觉型怪物。 第51章 * l市还是有些繁华的资本的,大江横跨,遥遥望海,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财路流通”。市中心这里更是繁华竞逐,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年觉明站在这样高大恐怕超过六十层的大厦面前,不免觉得把自己衬得矮小了,他还没?来?得及发表一些什么高见,周平边戴上手套边招呼了他们两人?:“怎么都在这里发呆?” 张怀予颠颠就过去了,“看?,那?边,那?边不远看?到了吗?那?个就是江城星塔,算是l市的地标了。” 周平遥遥眺望了一下,点了头?,正要?接话,身边忽地一阵风掠了过去并夺走了他的话头?:“走走走别搁门?口耽误时间了。” * 大厦二十三楼,保卫室内。 “秦朗?”穿着同款制服的梁其宗语调夸张,五官乱飞,眼神在到来?的三人?身上胡乱扫视着,“电话打?打?不通,员工宿舍没?人?在,我们这没?几个人?,给他轮值两天了,这家伙跑了路了吧?这都什么个事儿!我说也?是,这年头?新?招个保安招不到人?吗?他想滚就赶紧滚远点儿就是了!” “也?就是说,秦朗已?经失联两天了?没?有联系过他的家人?吗?”年觉明拍了拍那?张实木制的保卫室的桌子,扎实的响动引得门?外路过的人?侧目。 “家人??他没?有家人?,就一个人?来?l市的,从来?没?见他联系过什么家人?。那?敢情好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啊。”梁其宗语气里全是掩饰不住的冷嘲热讽,“他那?么大一人?,长了腿,爱跑去哪里跑去哪里。老子看?他早就想跑路了,这半个多月的,一会儿调时间,一会儿就要?临时出去喊我们兄弟帮忙的。哦,给他帮忙的时候就是兄弟,平时小气吧啦的,烦都要?烦死。怎么的,这么忙,一天天的往外跑,他要?考编啊?”梁其宗似乎在不经意间说服了自己,“怎么的?”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他真考上了,你们来?做背调的?” “你好像很看?不惯他,关系不好?”张怀予随手翻着门?后挂着的巡查考勤记录表,诚如梁其宗所言,大约从十天前起,秦朗的签名?便不像之前那?般规律地按照排班走,只?不过变动也?相当随机,看?不出来?他想要?空出些什么时间段来?。 “老子最看?不惯他!”梁其宗大约是从内心上认可了“背调”这件事,加速想要?把这件事整黄了,“我告诉你们,可千万不能用这种人?,一天天的只?会巴结老板,做狗腿子。老板来?了那?个殷勤劲,结果到了真干活的时候一天天都在应付。他说不来?了就不来?了,哦,对,我上回想要?给他换个夜班,我老婆刚生,我晚上回去照顾老婆不过分吧?硬是说不通,差点没?跟他打?起来?。现在他还能考上编?他大字不识几个还能考上编?现在人?都找不到,这么个玩意儿你们说说能干成点啥?” “那?你们怎么不辞退他?”周平试着将?所谓“秦朗的桌子一角”上面摆放的物件一样样“看?”过,看?神色动作,想必没?有什么发现。 “那?……谁知道?”梁其宗听到这个话题泄了几分气势,又坐回椅子上,跷高了腿,“指不定?他跟老板有点什么关系所以才那?么狗腿子——啊,老板。”梁其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面相门?口站得板正。 年觉明回头?。 站在门?口的人?倒是没?有穿上他那?具有辨识度的昂贵西装,引人?注目的——上衣衬衫底下,左上臂位置似乎可见包扎痕迹。按理说这是年觉明头?一回正面直接接触秦武扬。这位相对年轻的秦董身高在这偏南方的城市颇具有压迫力。但幸好他年觉明是北方人?,此时也?不自觉站直了几分,生怕输了几厘米去。 大约是将?他当做嫌疑人?看?了许久,年觉明察觉对方的目光深不见底,于是他阴阳了一句:“哟,一点小事,秦董却亲自光临啊。” “刚才听说这里有警方人?员过来?调查,我正好也?要?外出,顺便到这一楼来?看?看?。”秦武扬打?量了一下保卫室内,梁其宗当即又站直了些。他看?向年觉明时微眯了眯眼,伸右手欲握手,“您是年警官,有什么我能协助的吗?” 这一伸手,周平倒将?他左上臂的包扎看?得更仔细了些,开口问:“秦董这是受伤了吗?” “说出来?挺不好意思,”秦武扬听闻,看?向了保卫室站在最里面的周平,像是要?将?稍远处的人?看?得清楚些,双眼微眯又恢复,“去河边钓鱼,一点小爱好,结果下了雨,滑了一跤,给划了一道,不是什么事。” 这位秦董是近视或者近视过吗,这看?人?习惯?年觉明不解。 “秦董,你知道这位叫秦朗的吗?”幸好刚才张怀予眼疾手快摘下了门?后挂着的记录表,否则此刻他可能被拍在门?后。 “怎么,我知道,是我们这栋楼的保安。有什么问题吗?” “也?不是什么事。就是,有人?怀疑他偷拍报了案,我们跑个腿顺便问问。”年觉明开口就是扯,也?不管合理不合理。 “啊?”梁其宗有些懵,“偷拍?” 偷拍派仨人?来?问? “那?不应该吧,秦朗是我安排到这里做保安的。他能吃苦能干活,又没?读过什么书,当时告诉我是跟着流浪汉长大的,但是人?老实,那?时候他腿脚还不好,他当时不认识我,就凭仗义也?帮了我一点小忙,我看?他人?不错,也?就顺便拉了他一把,让他来?这里做保安,有份正式工作。” 梁其宗感觉一些四?面八方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脸上。 “但是,他似乎已?经失联两天了,没?有提过离职吗?” “两天?这我不清楚,不知道主管有没?有收到过离职申请。他一直没?来?吗?” “那?是,呃,对,老板,两天都没?来?,人?也?没?找着。” 张怀予的手机此时忽然响了。他看?了眼号码,应该是有点熟悉的,但是没?备注——他是很擅长备注的。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年觉明,拿起手机到外面接听。 “喂。”他的称呼卡在嘴边。 “张怀予。”对面传来?吴凛的声音,他说话很少?会像这样精简而直接,语气很少?像这样平淡而落寞。 “周钦和的案子,结了。” 第48章 不见2 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 生者却要用一生去告别。 回到了市局,张怀予看?着那张发过来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图片, 很难感?受其后关于生死的沉重。 这?个?刚在b市被捕的通缉犯,就像一团土捏的, 有?一些沟壑, 贼眉鼠目, 长得像是在通用坏人模板里滚过一遭,随便沾了些特征。也是这?样的一个?随机的人, 在一个?偶然的雨夜,干了一桩持刀抢劫的蠢事,捅了一个?在夜间不能视物?的少?年?, 毁了一个?本身便满是创痕的家庭。 躲了许多年?, 一朝落网, 连带着供出了许多事,包括周钦和。 “他说的都对得上,时间, 地方,都对得上。他那时候往外边跑, 他觉得周钦和看?见他了,手上又有?刀,就捅了人。” 可能是电话那头沉默得太久了, 也可能是察觉到一些不忍心, 吴凛到这?里也停了,过了一会儿,才问:“你还要听?吗?” “说重点的部分?吧。” 重点的部分?,哪有?什么重点的部分?呢。吴凛又只能沉默, 相较于此人后来隐匿,在深山里牵上了人口拐卖的勾当,直到此次从b市的一件抢孩子被群众围殴的治安事件开始,将这?个?在整个?犯罪集团中都显得有?些无足轻重的“中间人”扯出来,哪一部分?是重点的部分?呢? 时间与?黑夜,恶魔与?暴徒,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那,”吴凛很少?有?这?样语塞的时候,“该说的就已经差不多了,你要来b市看?一下吗?” 不知怎的,到此刻张怀予的眼?睛才开始酸痛。没人知道该去b市看?什么,但好像就该去b市看?一看?,看?看?那个?十年?前?便在雨夜中跑走的身影是如何面目可憎的;用生者的眼?睛去替死者看?一眼?真相,去看?一下人生那脆弱的支点当时是如何崩塌的,然后回想历史摧枯拉朽,拉杂而下,于是回来以后眼?泪就终于可以不抱遗憾地落在碑前?。 可人生何苦囿于过去。 “不用了。”张怀予声音哽咽,他用手掌边缘压了压眼?睛,提前?把泪水挤掉,“我想去看?的人不在b市。” 他挂断电话,将那逃犯的通缉资料关掉,稍一侧脸,却见周平静静地站在他身侧。 是啊,我想看?见的人,也不在b市。 “至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所以,你现在,要去看?一下他吗?”周平问,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立场这?么问,所以有?点犹豫。 第52章 “现在嘛,现在就……”他强行拔高了些声调,让情?绪好像能快速恢复如常,但很明显,有?些勉强。 “现在可以去。”李澈也不是总是不近人情?的,“秦朗的去向的调查,可以让陈宁队长多帮忙留意。你去看?看?吧,半天?还是去得起的。” “那个?,组长,那我陪他一下?” 李澈眼?皮一跳,“去,准半天?假。” * “墓地其实在妈当年?那时候就选好了。说是跟我亲爸亲妈在一个?地方,第一次去的时候还找呢,结果发现就前?后排。后来,”张怀予想将话说的松快些,但这?真的很难。“后来啊,那地方就越来越挤了,有?时我会想,等到我的时候,那里不知道还有?没有?位置。” 所以拼命有?时也有?好处,毕竟后死无地可住。 “那不用担心。”周平这?话说得真心。“要真没有?位置了,以你的本事,应该能去烈士陵园。” 不知为什么感?觉有?些地狱,但是地狱富集真理。 车渐渐开出闹市,低矮的丘陵隆了起来,坦途令人困倦。 坦途的终点,门洞大开,春日景象比市区还要更繁华几分?,在门口递了证件,戳上红印,就像交了景点的门票一样。 周平看?着眼?前?这?座墓碑,又按刚才的回忆看?了看?后排,他也找到了,后面墓碑上有?“张予”这?个?名字。 于他而言这?些漆黑整齐的石头上面不过刻了些陌生的名字,但对于身边此时刚放下手上花束的男人而言,此方的小?小?天?地,就安葬了他的全部过去。 他立在这?里是很沉默的。周平想。他应该是习惯了。与?逝者的交流从来是不用嘴的,所以坟茔前?的絮絮叨叨,一向都是说与?活人听?,而他的身边没有?活人可以听?了。 沉默有?时让人心疼。周平心里升腾起一丝遗憾。他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所以此时站在这?里,纵使有?心,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也不知已被自己?遗失的记忆中的父母埋骨何处,在h市时,姐姐也没有?带自己?去看?过,或许已经回归自然天?地间了罢。 “其实那天吧。”张怀予出声了,此时的他有?了在碑前?说话的合理性,“我哥他是去找我的。你懂的吧,人总有?一些混蛋的时候。我还挺早就知道自己?是收养的,那时候年?龄又小?,我哥家里又只有?一个?父亲,这?样的条件能收养我,你也能猜到我家剩下的亲戚是什么德行了。周钦和那时候很优秀很懂事,我倒是那个?根不正的。我也知道我哥管我是为了我。” “但人总有?混蛋的时候。你说我那时候怎么就那么没脑子,想得清想不清的,就摔门出去,我还说想透透气。外边下雨,透什么气啊。”他的声音开始哽咽,“那雨下得透不过气来。你说我哥他也是,他怎么想的,他的夜盲症那么严重,平时天?黑了出去扔个?垃圾都瞻前?顾后的,那天?晚上拿个破手电就敢出来找人,看?到有?人往那么黑的巷子里面跑,还敢追过去找。” 然后就再也没有?从黑夜中醒来。 那场雨困住了他的半生,潮湿了每一个?夜晚。 幸好他又一次看见阳光。 那时阳光照在周钦和已无血色的脸上,照在那个?一夜白头的老人的头上,银白的发丝在阳光下透明澄澈。一个?仓促的雨夜不足以使周钦和给他留下什么,一句遗言也不。他整理逝者的遗物?的时候,却发现逝者给他留下了无数细小?的回忆,那些回忆像在阳光里的微尘一样灿烂。 那是他第一次走出雨夜回到白天?,阳光让他周身重新暖起来。 成长就像死亡一样忽如其来。 他一夜之间就成为了可靠的人。 他做了一个?好孩子,一边照顾忽然脑血栓偏瘫的父亲一边继续学业,甚至选择了警校。成年?以后又独自操办了一场葬礼,再按照一纸歪歪扭扭但是早早公证了的遗嘱接受了父亲赠与?的遗产,从此住在一个?空壳里,如是便过了七年?。 还好啊,人生他不必囿于过去。虽然张怀予看?不清可能的未来,但是—— “抱歉,我不太会说,但是,生者总要向前?。” 走过的台阶才能称之为路,经历过的现在才能组成未来。 “对,我知道。” 而且他,他们,我的过去,似乎悄悄将你,引来我的命运里。张怀予点头,他很有?本领,能张目对刺眼?的阳光,能在这?样的阳光下,看?清周平微湿的眼?角。 “谢谢你主动陪我来。” 陪我来为过去做短暂告别,使我真正知晓自己?的人生从未囿于过去。 回到车边的时候,张怀予忽然停住了脚步,周平随之停下,也不问,等着他要为半生做一个?总结。 张怀予伸展双臂,将眼?前?的人拥于怀里,感?受对方忽然一滞的呼吸,然后是逐渐放松的身体?与?重量的交托,最后是回应的心跳与?平稳的呼吸。 当对方的手臂也回应环住他时。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已经真正走出过去,正在拥抱未来。 * 直到坐上车时,气氛都是无声的。安静是很适配默契的一种伴奏。 周平将安全带系好时,张怀予握住了他的手,向前?边阳光铺进?来的地方探了探,又轻轻摩挲过他的手背。他如今的手是暖的。果然阳光是很好的东西。他想。 “怎么了。”周平问。 “之前?,”张怀予牵起他的手往自己?眼?前?又凑了凑,“我记得看?你手背上扎针的淤青,好像已经好了,怎么看?着现在又严重了一些,还疼吗?” “很正常。淤血一般都要一周左右时间才完全消散,三四日后,淤痕反而会有?些扩散。但没事,早不疼了。”周平也抬起手看?了看?,延长至手腕,末端躲藏进?衣袖的狭长淤痕看?着确实要比前?两日更扩散了一点,颜色好像也深一点,但这?也算正常。 不想打破寂静的又是手机铃声。 周平一摸,好了,这?回是自己?。 张怀予发动了车子,驶出寂静的春日繁景。 “周平,你们那边应该结束了吧。” “对,正在回来了。怎么了组长?” “l市郊区河流岸边于今日上午发现一具尸体?,现场勘察以后,刚才尸体?已经运回法医室。” 周平直接开了外放。 “初步鉴定,这?具尸体?身上有?刀伤,致命伤。但是面目已经较难辨认,目前?尚未确认身份。” “好,我这?就回来协助。” “还有?,周平。”李澈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但是说出了一些不得了的信息,“法医室那边说,这?具尸体?有?些古怪。” “怎么说?” “你回来再说吧。有?件物?证,需要你看?看?。” 第49章 初见鬼1 李澈说尸体有些古怪。 但尸体本身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古怪的。 尸体在河边被一位倒霉的发掘钓鱼新天地的钓鱼佬发现。 这位钓鱼佬也算得?上是时运不?济了, 为了一点兴趣爱好,在l市这座江畔城市行遍水域,结果一无所获。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发掘了一个崭新的无人往来的钓鱼场所, 觉得?纯天然的就是最好的,结果到了地方先巡视了一番, 还打了窝, 鱼还没开始钓呢, 往后一步一绊,给摔了一跤, 随后就与不?得?了的东西打了个照面。果然钓鱼佬除了鱼什么都能?钓上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钓鱼佬自诩经验如此“丰富”,却选择了这么个因礁石抬高河床, 水流湍急之处, 并?以为无人来而沾沾自喜, 认为发现了钓鱼新天地的安静场所,也无怪乎他这么多年钓不?上来几条鱼了。 报案以后,原本以为是有失足坠河的人, 现在尸体出现在河畔了。接警的派出所果断联系周边辖地查找起近日是否有失踪报案。法医到了现场,虽说见多识广吧, 但那尸体被河中生物噬咬,被水中生物侵蚀的痕迹,还是有些让人反胃。 难怪l市的钓鱼佬青睐城里这条河, 这河里是真的有鱼。 法医们稍一检查, 结果发现胸口?处有刀伤。好了,从意外事故上升刑事案件。再进一步检查,尸体手中竟然还紧紧握着?一枚纽扣。好了,听闻专案组有一位窥一纽扣而知犯人的神探, 陈宁话?放出去了,人腆着?一张脸来了,说是秦朗的事情帮忙配合留意了,这个握着?纽扣的尸体烦请帮忙看一眼呗。 李澈一个质问,陈宁亲自带队追查死者真正的落河地点去了。他又一个电话?,把周平喊了回来加班,把那“古怪的纽扣物证”也“看”一下。 首先是一个普通的发现。 周平只一看,发现尸体看着?唬人,但是符合落水泡发尸体的一切基本特征,只是河中及河边的生物群系活跃,尸体的各处皮肤可以说是面目全非。若非这是个凶杀案,只怕是负责河流治理的部门还要找个由头悄悄自喜几分,觉得?生态环境治理有效果。 第53章 生物痕迹多,线索也多。根据尸体上留下来的生物痕迹,结合此地河水的水温,判定死者的死亡时间倒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故而一个普通的发现已?经有了:死者胸口?的刀伤确为致命伤,肺中有积水,判断是在岸上与人搏斗后,重伤落水身亡。死亡时间距现在约三十八到四十六小时,也就是三月十八日下午十七点到十九日凌晨一点之间。 然后还有一个惊人的发现。 尸体手中紧握的那一枚纽扣,大约是死者极度重视的物证,被发现时几乎与尸体嵌合为一体。取下来以后可见,这枚纽扣颜色偏深,透光,从纹路上看,材质应该是犀角,穿得?起这样衣服的人大约资产颇丰。纽扣上有深深浅浅的纹,或许可以牢固地储藏一些信息,即使在河水中浸泡冲刷,也有一定希望保存下来,只待进一步化验分析了。 在进一步送去化验之前,周平将证物袋拿起来,闭上眼。 “啪。”证物袋跌回桌上,周平扶住桌角,旁边年轻的法医同事连忙过来搀扶,发出惊呼:“没事吧,周平博士?” 周平轻轻摇头:“没事。” 刚才那一瞬间,他又看见了,那个穿着?钉了这种昂贵纽扣深色西装的人,面目狰狞地站在斑驳的光影里。 这人他今天才见过,虽说他脸盲,但除了秦武扬还能?有谁? * “秦武扬?他阴魂不?散哪他?”年觉明顿觉不?可思议。 “哎,你们今天去查秦朗不?是也见着?秦武扬了吗?”金菲忙问。 “见到了,而且秦武扬的左上臂有包扎,说是出去钓鱼的时候不?小心?受的伤。”周平坐在办公?室唯一一张沙发里,脸色有些发白。 张怀予很熟练了,他一边晾着?温水,一边找了硝酸甘油备用,再把葡萄糖也冲上,还能?发表意见,“他说是钓鱼,还说下雨后地滑,滑了一跤给伤到的,总之挺扯。他与死者在河边搏斗受伤,夺刀把人捅了,死者掉进河里,这挺合理。” “怕只怕是找他也没有用。现在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那伤不?知道做过处理没有,目前凶器也没有找到,何?况博士这个本事向来不?能?当证据用。现在就看这个纽扣能?不?能?化验出来什么结果了,如果纽扣上面有指向性证据,再找到秦武扬跟死者之间的关联——等下,这个死者的身份到底确认没有啊? “要不?,”张怀予提出了大家最想提出的,“比对一下秦朗?” “秦朗……”李澈叹息,“他没有过犯罪前科,也没有人报案失踪,现下信息库里面没有信息可以直接比对。” “那赶紧想想办法取证弄一下,他头发什么的,水杯什么的,应该不?难吧。” 想办法去弄需要时间,提取dna样本,证物的化验也需要时间。 * 幸而当晚回去时,张怀予见周平只是面色苍白了些,没有白日那般吓人的场景了。 “还头疼吗?” 洗漱完,回到书房,周平先听到此问。 “有点,但没事。只是今天一直在‘看’证物,有点累了。” “行,赶紧休息。” 然后周平就看着?张怀予开始往书房里搬自己的枕头。 “你的意思是……” “哦,是这样的,我还是担心?。你姐不?是也说了,如果过度疲劳容易诱发后遗症。今天这么劳累,我怕出什么事,那就太?危险了,我多盯着?点。” 趁周平还在思考,他领着?东西鱼贯而入。 然后在放枕头的时候就遇到了难题,照说在书房里装上床在当年也算得?上是较为新颖的装修风格了,可能?是为了熬夜办公?。但是这“床”也不?过是单人的“榻”的程度,此时硬是要放两?个枕头,实在是有些拥挤。 眼见周平站在那里像块木头,可能?是刚才思考死机了,张怀予比出大拇指指了指隔壁,“要不?,去我那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觉得?他好理所当然啊。可能?建立亲密关系就是这样的一种流程和速度吧。周平想。也许因为张怀予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注重效率的人。 一分钟后,两?人站在另一张稍大的单人床边陷入沉思。 也是,正经不?都是在子女?房间装单人床的吗。 但张怀予再次把枕头一放,还行,能?铺下,“勉强能?凑合,要不?先挤一挤?” “哦。” 关灯时,张怀予想,装一张床需要多久,选择实木的话?需要先散甲醛吗? 挺神奇的。周平想,好像不?头疼了,可能?是因为药箱还在隔壁没有拿过来。 * 紧锣密鼓的清晨,刚回到局里的张怀予可以说是动?力十足地忙碌,不?但继续关注秦朗的行踪,秦武扬的关系网,甚至还抽出一点时间研究如何?将单人床换成双人床。 一阵礼貌的敲门声,然后探头进来的鉴定科人员面露惊恐:“周平博士在吗?” “在,怎么?”周平从椅子上站起来,今日份的温葡萄糖水已?经有了。 “那个,鉴定结果好像有点问题,您要不?先来看下?” * 尸体有些古怪,当初不?知是谁定下来这个调,这回是真有些古怪过头了。周平看着?报告,头开始痛了。 “第二次了。”这位鉴定科的同志看着?像是经验丰富的样子,不?像是那种随便会被怪力乱神蒙了眼的年纪,“您说,会不?会是,咱们取的这个样本被污染了?” “我先问一下,比对这个人的dna是谁决定的?”天才般的决定。 “倒也不?是谁决定的……就是按流程,做了个数据库匹配,这是很方便的。然后,就有个数据匹配上了,然后我们进一步做了个详细比对,结果……”这位同志有些语无伦次了,“然后看着?结果,我们又重复了一遍操作,保证没有污染问题,再做了第二次……” 这结果,谁第一眼看不?迷糊? 但是操作流程,记录,数据验证,所有步骤都没有问题,那么这份结果应当是真实可信的。 * “所以,死者通过dna比对,身份确认是……”这结果谁看谁迷糊,年觉明惊叫出声,“是崔华?” 崔华,不?是,他的尸体这里每个人都见过吧,从十六米的位置跌落身亡,案子都已?经“结了”。 “可死者还是崔华?” 李澈冷静地吹了吹新泡的茶,“这是有可能?的。” 张怀予迅速反应了过来:“崔景,是崔景!崔华不?是有个孪生兄弟叫崔景吗?” 假如是同卵双胞胎,那么达到完全100%的dna匹配度是有可能?的。 原来如此,年觉明长?舒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 “不?对!”他又弹射起身,“崔景死了?”他不?可思议,“不?是没人报案吗?他家人呢?联系过他家人没有?” 金菲忙问:“崔景现在应该在学校里吧?” “他是l大学的学生,在读研究生,这个时间无意外的话?在学校里。” “兵分两?路。”李澈当机立断,“金菲,你先去联系崔景的家人,同时,周平你联系学校提前确认一下崔景这两?日在学校的行程。小张,还有年觉明,你们两?个现在立刻同我前往l大学找到崔景。” “什么意思李澈?” “崔景是在校学生,但是河边发现的尸体死亡两?日或以上,目前无人报案。大概率说明,这两?日,仍有一个‘崔景’存在于人们的视野中。那你们说,这个时间,这样的容貌,最可能?是谁?无论?如何?,要先抓到这个人。” “组长?,至少昨天,‘崔景’确实还在l大学。”张怀予将电脑递过来,示意看屏幕。 这是一篇新鲜的推文,称秦氏集团在l大学的春季校招专场深受大学生追捧,现场人头攒动?。 崔景虽然不?是应届毕业生,但推文所配的图片里,有一张现场工作人员合影。 “崔景”,正在其中。 第50章 初见鬼2 “崔景?崔景一直在学校啊, 他昨晚好像是?回寝室了吧。” “回寝室了,你?刚才打?他手机没人接吗?” “该不会还没睡醒吧?” “瞎扯,崔景需要睡觉?他这个夜猫子。” “行吧, 那他没去上课,现在我要上课了。” “不知道, 出门的?时候我们没留意, 警官。” * 周平那边打?来电话, 说崔景的?辅导员证实昨天?作为工作人员志愿者参加了招聘活动的?确实是?崔景本人。崔景的?两位舍友则证实了他昨晚确实回了寝室。 李澈前往学校的?监控中心,迅速调取这两日学生宿舍的?监控录像, 确保崔景从昨晚开始,一直没有离开寝室。 时间紧急,状况突发, 许多事情?来不及仔细准备。此时年觉明已便衣带队来到崔景宿舍楼下, 张怀予留在楼下接应, 年觉明先上楼到达目标寝室查看情?况。 第54章 从楼下看,这栋仅六楼高?的?宿舍楼较为老旧,没有电梯, 因为是?给研究生居住,此时又是?早上的?黄金时间, 大多数学生已经外出,从阳台一面看过去,个个寝室内里好像都?是?漆黑的?, 仅有一些?挂着的?衣物?在招摇。 崔景所在的?507室看着也没有任何异常。张怀予已带人在楼下对应位置随时准备铺起救生垫。 但愿这个崔景, 真是?没睡醒吧。 老旧的?宿舍楼便是?这样,哪怕是?新?刷的?惨白的?墙,也会快速被水痕、霉斑等修饰,形成一种半新?不旧的?独特风格。年觉明绕过一二看他眼生回头多望了几眼才下楼的?研究生, 到了五楼。才刚到五楼走廊,便看见有人在关507室的?门。 不是?旁人,正?是?崔景。 认人是?一种非常依赖直觉的?本能,尤其对于此刻的?年觉明而言。尽管他心中做了个“有人扮演崔景,那人可能就是?失联的?秦朗”的?预设,但此时看见关门的?崔景的?一刹那,他还是?认为,这个人就的?确就是?崔景,是?那个十几天?前就已经在崔华案件问询时见过的?崔景。 而崔景此时应当也还认得他。 因为此时也不过是?电光火石眼神一触的?刹那,崔景拔腿就跑。 这家伙。年觉明一声厉喝:“停下!”随后发足狂奔——另一侧的?楼梯也有警员上楼来,于是?崔景放弃下楼,向楼上跑去。 他又不是?崔华腿特长?的?那种,他能跑得过我? 念头在脑海中冒出的?一刹那,年觉明想起了一场并不很久远的?“追不上”,一种诡异的?违和?感蹿上他的?脊背,该不会,这个真的?要追不上吧?但来不及细想了,无论他是?不是?那晚追不上的?“飞人”,此刻也要尽力去追。 还好,这个能追上,而且对方无处可逃。 “目标应该要上六楼天?台,张怀予,随时注意位置。” 年觉明追到天?台的?时候,知道自己无去处的?崔景怔怔地站在天?台边缘,看着年觉明推开天?台的?铁门。 “你?跑什么呢你?。”年觉明甚至还舒展了一下肩膀,目光落在崔景手上那个用黑色垃圾袋裹紧的?不明物?体上,看形状,倒像是?…… 不必猜了。崔景的?精神状态此时似很不稳定,他竟一抖手将这物?件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刃尖刺破黑色的?垃圾袋,反射着光。 “好好好,你?冷静。”年觉明只得先停了逼近的?脚步,“别紧张,你?这几天?不都?在学校吗,你?要是?有什么事情?,跟我们说清楚就行了。” “我……我……”崔景看起来是?很想说清楚的?,但人在极度惊惶紧张的?时候,有些?肌肉就不受控制,比如喉头。此刻崔景只吐出一些?类似人称的?呜咽,双足本能地与眼前令他恐惧的?事物?保持距离,向后退去。 “别退了嗷。”年觉明稳住自己的?步子,“再退后边没东西了。” 但崔景的?脑子明显已不在运转,大约只听见了一个“退”字。年觉明眉头一蹙,他知道劝服是?很难了,只能上些?手段了。 天?台边缘,低矮的?水泥护栏撞上崔景的?后腰时,它自己大约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在垂暮之年揽住一个成年人无畏后退的?脚步,衰老的?身躯发出“咔”的?脆响。 “那边。” 张怀予擅长?看清楚阳光下的?细微尘埃,他迅速指挥救生垫向水泥灰落下之处挪去。 * 异物?的?忽然触碰让崔景本来便紧张的?神经一颤,他不自觉地回头,手上的?黑色利刃便稍偏离了他的?喉头。 在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中,年觉明爆发出最快的?速度,近了崔景的?身,扭住他持刀的?右手。那黑色塑料袋落地的?一瞬间,“当啷”的?响声刺激到了崔景,凭本能用尽全身力气尝试去反抗挣扎,他的?动作幅度大,将那天?台边缘脆弱开裂的?护栏撞得断开。他身后一下子没有了支撑,脚下的?平衡顿失,跌下楼去。 倘若年觉明此时选择放手,那么他足以在此时的?天?台上站稳。但年觉明从来没有这种放手的?选项,他依然死死扣住崔景的?右手手腕,借着坠楼的?重力将崔景拽向自己,跌出天?台时他甚至还游刃有余,向下边侧边扫了一眼,老旧宿舍楼就是?有这种好处,装在外墙上的?凸出的?排水管,意义不明花里胡哨的?装饰横条,已经很足够了。 “收腿!”他大喝一声,也不管崔景听不听得到会不会去做,直接借着刚才力道的余韵就完成了位置的?翻转,鞋尖够了一下外墙上的?装饰横条,感受着身上力道的?晃动方向,靠着直觉向宿舍楼内侧翻滚,挟住崔景,成功落入正下方五楼的宿舍阳台。 “救生垫先别撤。” 张怀予见状,只嘱咐了一句,奔上楼梯。当他到五楼时,已见其余警员们抬着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装的?失去意识的?崔景出去了,年觉明正同查看他刚才垫了一下阳台地面的?手臂的?救援人员吹嘘,“嗐,没事,就手上擦破点皮,对了,天?台上边有把刀,落在那里了,去收了吗?” * 正?在从监控室赶过来路上的李澈听了那句“擦破点皮”才算松了口气,脚步也就放缓了些?,他通过对讲机问: “你?刚刚说,天?台上边有一把刀,是?什么情?况?” “我一看见崔景的?时候他手里就拿着把刀,拿块破塑料布裹着,我估摸着就是?捅死那河边尸体的?那把凶器了。这也奇了怪了啊,过了两天?了,怎么他现在才处理凶器?” “年觉明,你?觉得那个人是?崔景还是?秦朗?” 这话听了,年觉明当即就沉默了,“别说啊组长?,依我看,那个就是?崔景,怎么说呢,至少他不像是?个当保安的?。” 所以,河边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李澈有些?意外,最合理的?猜想落了空。他于是?抬头四处望了望,校园里倒是?郁郁葱葱的?,他此刻正?在行经文科大楼外的?文化长?廊。 他脑中飞速思考的?时候,目光无目的?地掠过长?廊柱墙上用作装饰和?宣传的?名?师、学者、成就介绍。但还别说,他想,这些?信息,说不定真能用得上。他记得当时金菲说到秦海临前妻的?名?字时,曾发觉让真相混进假象中,是?种不错的?遮掩真相的?手段。 如果此时被捕的?崔景是?真正?的?崔景,那么河边的?尸体又是?谁人的?假象? 李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方才行经的?学者、名?师的?介绍……看来网上、圈内人士的?谣传还未必真是?全无依据。这些?柱墙上的?名?字、著作甚众,纷繁迷人眼,这其中,还真是?有叫做陈婷,方晓的?,也有佟桂,李春梅,或者文鸢,叶清欢。 第51章 初见鬼3 是日, 三月二十一日晚19点,专案组的办公室内,人?员齐整, 灯火通明,寂静无声。 * 先是金菲的排查。无论是又哭晕过去的刘丽英, 还?是崔景的舍友, 又或是招聘会上的其他工作人?员的作证, 都?说崔景近日一切正常,不?像是忽然转变了性格, 或者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样子。 “晚上一样的精神十足啊,跟以前一样。半夜起来上厕所我还?看见?他对着电脑敲代码呢。你说,你们说, 一个咱哲学系的, 半夜敲代码, 白天写论文,这对吗?”一个舍友如是问。 “这很对,他那?个静音键盘不?错——他为什么要跳楼, 他也终于被罗虢杰逼疯了吗?”另一个舍友如是问。 * 然后是李澈关于崔景的问询。 很高深,很莫测, 很混乱,抖如筛糠的崔景只一昧地说着刀不?知哪里来的,什么醒来就看到它在床上, 又说什么难道是我忘记了。再往后便絮絮叨叨, 从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开始,到胡塞尔与海德格尔,又念叨了些福柯、黄占生之流的名字,看着确实像被罗虢杰逼疯了。 李澈无法与他对话, 倒是张怀予能?往来几?句。 “睡醒时看见?刀在床上。但是据我所知,你很少睡觉吧。” “熟睡是一个自我的消亡与另一个我的诞生,我醒来时,我就忘了我。” “这么说,你经常不?睡觉,意思是记忆力不?太好?对吧。有没有可能?忘记了自己?某天夜里做过的事,你不?妨回?顾一下夜里的行动,从昨晚开始。” “我不?记得,我不?知道。识中?本无见?,眼中?无有识,色中?二俱无1。” “所以,按照你的说法,是指这几?天晚上发生过的事,你都?无识无见?,对吗?” “我记得,不?,不?,我不?记得,不?对我记得的,我是回?宿舍了,我就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我记得……” 第55章 年?觉明手托下巴,面露不?解,“我记得上次、上上次见?这小子,还?没有这么疯癫啊,怎么,哲学真就使?人?疯狂?” “先给?他安排个心理医生吧,他现在精神状态不?稳定?了,什么也无法回?答,再问下去对他可能?也会造成伤害。经过心理专家的疏导,或许能?好?些,到时候可能?能?说出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 再然后是周平面色凝重地带回?来的报告。 秦朗处想办法做了些工作,只是毛发也好?,水杯也好?,没有拿到什么残存的有效的可以甄别的dna样本,这大约就是住在员工宿舍的坏处。 最可气的是梁其宗说秦朗的东西他丢掉了许多,因为觉得这家伙是不?会回?来了,省得他的东西占地方,不?过梁其宗强调了一句这里面不?包括秦朗的手机。这其中?可能?存在泄愤的成分,但是也让梁其宗的嫌疑上升了一个档次。 那?秦朗的衣物总该有吧,结果秦朗的衣服就那?么几?件,全?洗了,齐齐整整地挤在晾衣绳的一角。据说其制服外套已被弄混借给?代岗的乱穿了,如今不?知能?不?能?辨认回?来,其余的看着也并不?“干净”。如今鉴定?科依然在硬着头皮去努力。 此外,尸体的dna与刚刚带回?来的崔景的dna也进行了比对,比对结果加班加点地出来了,依然是100%匹配度。据说周平在科室里边领着两个没有人?样的小同志围读了足足半个小时的《自然辩证法》,才堪堪打消了其二人?认为自己?“见?了鬼”的念头。 但老实说,这样两份报告摆在面前,任是谁也不?得不?说一声“见?了鬼”。 糟糕的还?在后面。周平好?容易将此处的风波平息了,旁边的证物科递过来从六楼天台取得的,崔景手上拿着过的那?把,目前有且仅有他一人?指纹,能?查出血液反应,刀口形状能?对应得上的锃光瓦亮的匕首。 他上手一拿,眼睛一闭,人?“哐”地一下就倒了下去。 两位小同志鸡飞狗跳地过来扶人?,一边惊呼“难道真见?了鬼”一边高呼“劳动创造了人?本身”以尝试驱邪。这使?得送证物来的这位同志以为确实有鬼。 张怀予听闻此事,第一时间就奔了过去,年?觉明评价只比自己?当时在天台奔向崔景时稍微慢那?么一丁点。 好?在周平仅失去意识五分钟左右。不?过这五分钟也足以使?“崔华的鬼魂夺舍”的谣言传到了陈宁耳朵里,他不?远几?十米的距离赶来围观,除发现张怀予抱着人?专案组的专家的姿态十分亲密以外,顺道带来了已经初步判断出河岸尸体真正落水点的消息,现已将那?里封锁,尝试发掘些有用?的信息。 等周平缓过劲来,进一步报告了一个十分带劲的消息。 他触及那?把匕首的时候能?看见?秦武扬——总之在那样的特殊视域里他只见过秦武扬那?么应该不?会是别人。他看见秦武扬握紧这把匕首,向自己?刺过来。 “所以你就吓晕过去了?”年?觉明立刻关心道,他的关注点还?是那?么独特。 “不?,不?是。”周平摇头,“有点奇怪,但我这两次,通过特殊视域看见秦武扬时,都?觉得极为晕眩,像是那?种走在无数镜子里的空间迷失感。”周平眉头紧皱,又一次面色苍白地落进了办公室唯一一张沙发里。 张怀予鞍前马后,现在已经把药递到了周平手边,还?顺带手给?披了一件毯子。 如今局面,一人?失踪,两具尸体,三个“崔华”,思绪无解。 李澈始终不?发一言。 年?觉明苦思无果,忽然有了主意,回?头对着捧着温水吃完药的周平说:“哎,博士,要不?这样,喊你姐过来给?咱上一课呗。” “上课?我姐是教物理的,又不?是研究生物的。” “不?是,你看,现在这情况,是生物学能?解决的吗?” “那?物理学就能?解决?” “那?可不?,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行了。”李澈总算开口了,一时间目光都?聚了过来。 “如今的情况的确令人?费解。如今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相同的猜想,只是这个猜想超出常识范围。而我想说,这个猜想再离谱,只怕也必须成立。”李澈开始整理已有信息。“崔华死于二月二十六日晚,凶手认定?为侯伟。没有人?会去关注一个被认定?为死去的人?在死后的行动轨迹。”他在白板上挪动了一下崔华的照片,“崔景此后一直在l大学,存在大量人?证,监控记录也可以证明。”崔景的照片被挪动到了崔华下方,“而秦朗,被认为在三月十七日左右失联,河边尸体的死亡时间是三月十八日下午到半夜。”李澈将秦朗的照片并列在崔华照片旁边,“秦朗容貌身形均与崔华崔景相似。此外,l市经查,这段时间并无失踪人?口报案。” 说到这里,李澈停了下来,因为接下来的猜想可以用?顺其自然,不?可思议,毫无依据,别无他法等多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词语来形容。 “目前的推测是,河岸尸体的身份应该是秦朗,他的dna数据确实与崔华和崔景达到100%匹配度。” 合理,但是怎么可能?。 年?觉明并不?意外李澈说出这一推测,所以当即接上了锐评:“给?我干哪儿?来了,这还?是二十一世纪吗?这也太扯了,为什么,这是还?有克隆技术吗?秦朗跟俩孪生兄弟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dna跟他们俩一样?这不?可能?。是这样,我还?是觉得河边的尸体不?一定?是秦朗,然后dna这事儿?有猫腻,咱们还?没理明白。” 像是要急于打破他们心中?那?堵不?可能?的墙,正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急迫地拍响,鉴定?科的老刘兴奋地进来,“有了有了,还?得是我们经验老道。” “什么有了?” “我们注意到了一个地方——保卫科办公室里边的安保手套。所有手套我们都?收了,几?个人?忙活了一天,真的有东西。手套里面成功检测出了三份dna样本,其中?一份能?跟河边发现的那?具尸体对上!只要把剩下两份样本跟另外几?个保安比对一下,做个排除,就可以确认……你们怎么了?” 老刘不?是很能?想明白,如此突破性的进展,直截了当地指向尸体身份的线索为何会让正在为此案焦头烂额的专案组成员们脸色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该不?会是见?鬼了吧,他想。 还?得是年?觉明脑子转得快,他立马重新组织语言。“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年?刘丽英生的是三胞胎,她自个儿?不?知道这件事,完事儿?了在医院就丢了一个。” “这件事去医院能?查到吗?”金菲觉得十分合理。 像是要将这趟浑水搅得更?浑一些,正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礼貌地敲了敲,刚请过来的心理专家老冯探身子进来,十分克制自己?压不?住的嘴角,“诸位,崔景醒了,要去问问吗?” “啥玩儿?崔景醒了,他不?是一早就醒了吗?我们都?问过一轮了。” “不?,我是说,另一个崔景,夜晚的崔景。又或许,他更?希望你们称他为,崔华。” “什么,还?有崔华?” 这里还?有高手? 第52章 又见鬼1 “崔景可?能患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老冯在领着李澈与年觉明前往崔景所?在的?房间时解释说,“我们刚才进行了初步判断,不过他的?情况跟一般的?多重人格不太一样。崔景的?第二人格似乎是在多年前忽然产生的?, 具体时间崔景自己说不清楚,我们也暂未能分析出其产生的?原因。目前清醒的?第二人格语言条理清晰, 思维敏捷, 与之前跟我们交谈的?崔景完全不同?。他称每到晚上他才会?醒来, 快到天亮的?时候才睡过去。” “这小子?还真有两幅面孔。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人格分裂对吧?他的?家庭看起来不像是会?有什么?严重创伤, 导致这种心?理问?题的?样子?吧。” “的?确,仅仅通过与两个人格的?交谈,我们难以判断他病症的?心?理成因。” “两个人格之间共享记忆吗?” “白日的?崔景在询问?谈话时并未提及自己的?第二人格, 反而夜间的?崔景表现出来知道白天的?崔景, 且记得其部分行为, 不过记忆并不连续。” 在房门口的?李澈停住脚步,没有开门。 “我倒是认为可?以这么?理解。”李澈转身面向二人,“崔景有一种不需要睡觉或者仅需要极短时间睡眠即可?满足生理需求的?特长, 但代价是失去等同?于睡眠时间的?记忆。因记忆并不连续,在获得特长以后, 夜间不必入睡的?崔景因为生活方?式不同?且行为受限,逐渐表现出截然不同?的?行为模式与思维方?法。由此,崔景通过自身特长额外?‘获得’了一些时间, 并通过代价‘失去’了相应的?时间, 符合特长与代价的?代偿规律。” 第56章 老冯被唬得一愣一愣,但年觉明接受良好,连连点头。 “也就?是说,尽管没有人知道嗷, 但崔景,有可?能是个特长者?” “不过,他说自己是崔华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老冯能够回答:“是这样,第二人格……不,夜晚的?崔景说自己很羡慕白天的?崔景,觉得白天的?生活要精彩得多,他还能记得一些,可?是却?没办法亲眼去看看阳光,去体验。他想象自己要是能在白天活动,应该也像他那?个双胞胎哥哥一样热爱运动,喜欢挑战,但还得比崔华要更喜欢阳光,所?以在崔华这个名?字旁边,还得加个‘日’字,想给自己起名?叫崔晔(hua).” “不是哥们,那?个字念晔(ye)。” “对不起!” * “我确实没有印象。”崔景,或如其所?愿崔晔,看过了匕首以后摇头,“我昨晚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寝室里了,白天那?个家伙忙了一天了,晚上我也不想出去,就?老样子?写写代码,玩玩游戏。” 这一位崔景相较于白天那?位,确实语言条理清晰思维敏捷,听过了自己身在警局的?缘由,并见过了那?把匕首以后,倒是很镇定,认真交代自己的?行动。“写代码打游戏才是我喜欢的?,我一点看不进什么?哲学什么?伦理学。然后晚上嘛,写了一会?儿不想写了,就?玩点别的?——然后我就?去找我那?个硬盘了。我上去床上包里去找,挺烦的?,那?包里什么?宣传单什么?纪念品什么?工作证乱七八糟,也不整理一下。我就?把东西全倒在床上慢慢找,结果?刚倒出来,我看见硬盘他就?给我搁在桌边上那?一摞书上边,所?以我就?下去了,接着弄。” 那?么?第二日,在短暂的?大约是半小时左右的?睡眠结束以后,完成了“人格切换”的?崔景在床上收拾东西,摸到了那?把陌生的?、不对劲的?匕首。 白天性格更为懦弱的?崔景生怕是自己的?“夜晚人格”跑出去干了些啥自己不知道的?,担惊受怕地在床上窝到了所?有舍友出门,心?中的?精神压力?与秒俱增。他本想趁没什么?人了,拿着垃圾袋把匕首装了,悄悄下楼去扔进垃圾车里,不想一出门就?看见了警察。 如此说来,一个可?能的?猜想是,昨天白天有人将匕首不知不觉地塞进了崔景的?背包,最好的?时机便是他白日作为工作人员参与的?招聘会?。 李澈与年觉明对视一眼。 “你好好回忆一下,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可?疑的?人。” “有。”崔景略一思索,点头,“我的?手机给我一下吧。”拿到了手机,他熟练地点开了开发者模式,输入了隐藏的?系统密码,然后操作了一番,调出了第二个隐藏系统,登上了自己的?单独的?社交账号,“我认识了一哥们。” * 这人是谁?崔景看着手机上新收到的短信,他还没进隐藏系统开启自己的?秘密人生呢,来了一条奇怪的短信约自己出门。 “我知道你的?秘密,想跟你认识一下。晚上十点就?在你们学校北门见一面吧。” 信息还附带了一张照片,是晚上“自己”在江边,江城星塔前站着的?单人照,身穿休闲服,动作拘谨。 什么??晚上?看了照片,崔景摸不着头脑,晚上的话应该就是自己才是,但是他可?从?来没有在晚上找人在江城星塔那拍过这样的?照片啊。崔景将照片左看右看,看出些端倪,这照片中的?人,肌肉似乎比自己要练得好些,晒得似乎也比自己要黑些。 谁啊?把我哥崔华认成我了?信息发到了我手机上?崔景挠了半天头,才回了个“?”过去。 “是真的很有意思的秘密,不耽误你时间,你一定会?很感兴趣。” 对方?言辞恳切,倒是有趣,北门也不算远,十点去看看,回寝室也来得及。 * “短信给我看一下。”李澈伸手。 “那?会?儿删了,你们看过这个手机了吧,不是没看到短信吗?短信嘛,崔景也看得到,我不想他看到我的?信息。不过那?哥们跟我的?聊天记录还在我这个系统里面。” “收到短信的?时间记得吗?” “记得。我记性好,是在二月二十六日的?晚上。” 很熟悉的?时间,李澈点点头。 “一口一个崔景的?,你自己不就?是崔景么?。”年觉明的?语气略有些嘲弄,“崔景也知道你晚上出来,还用得着搞个密码,搞个隐藏系统。” “那?不是,他胆小得很,而且他是崔景,我是崔晔(hua)。” “哥们,带个日字边那?个字念晔(ye)。” “啊,什么?,念晔(ye)吗?” 不是,白天是个哲学系学生,到了夜里这“人格”是个文盲,这对劲吗? 不过,又或许,他只?是单纯地讨厌“夜”罢了。 “先不谈这个,你到北门以后,是不是见到了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 “不是哥,你耍什么?玩笑……”崔景刹住了话头,因为他发现眼前的?这个人好像真的?不是他的?双胞胎哥哥“崔华”。 这人不像崔华那?样趾气高扬吊儿郎当,反而有种质朴淳厚的?感觉,比崔华看了要亲切些,真要说的?话,感觉就?像个……保安? 这人一开口,还带着些不知何地的?口音,嘿嘿地笑:“像吧小兄弟,是不是很像?我听别人说,有个大学生跟我长得很像,我偷偷来看,结果?真的?像,我觉得很有缘分,打听了很久才联系上你。” 合着那?短信里面的?照片,是这位老哥自己啊。 天下竟然有如此神奇巧事。崔景也啧啧称奇。两人很快相谈甚欢,还约着到隔壁街上的?烧烤摊喝了点儿。 * “这老哥人还挺好,很热情。他说他是外?地来的?,就?在这里当保安,说我还在读书,不挣钱,所?以那?一晚的?烧烤他还非要请客。” “他的?名?字你知道吗?” “知道啊,”崔景点头,“他叫秦朗。” 致命的?沉默。 李澈指了指证物袋里的?匕首,补了一刀,“这把刀,是杀死秦朗的?凶器。” 崔景的?眼神瞬间空白,随后五官开始扭曲,眉毛抖动,双目圆睁,嘴张开又合上,又不甘地发出点“这……那?……”一类的?声音,最终在混乱的?惊异中抓住了一块思绪的?碎片,问?,“什么?时候,前、前几天,他还找过我一次,让我帮他值夜班呢。” “前几天,哪一天?” 崔景翻了翻聊天记录,“三月十三日。” * “行不行啊,老哥。”崔景与秦朗碰了碰杯。“咱俩长得是像,但是怎么?说,你老板还有你同?事,还能认不出来啊?” “帮哥这个忙吧,兄弟。天天临时换班调岗,女朋友要跑了。”秦朗叹了口气,“我跟你说,现在我们那?儿,在门口在巡逻都要戴口罩,你帮兄弟稍微整整这个头发,再?戴上口罩,这谁认得出来?” 好像确实可?行。 “还有,老板下班走的?时候,一般都会?来咱这儿看一眼,你看到老板就?大喊一声老板辛苦!让他看见你在岗位上,然后就?可?以休息会?儿。接着晚上按照那?个保卫室里面的?时间表出去巡两次楼层,如果?有人喊你,你别说话,点个头接着巡,穿不了帮。” 这么?说,体验一下当保安玩玩好像有点意思。 “兄弟,帮哥这个忙,这样,这个加班费辛苦费,哥都算给你。” “那?别,都哥们。老哥你干保安也是挣辛苦钱,主要是不能看着你女朋友跑了。这忙兄弟我帮了啊。” * “因此,三月十三日晚19点到三月十四日凌晨四点,是你在帮秦朗值班?” “是,是我。” “无人察觉?” “真没有,我去了就?知道,夜班人少,那?天运气也不错,巡楼没有一个人喊我,加班的?都没功夫理。有的?楼层全空着的?,还挺刺激。而且啊,秦朗这哥们实诚,本来说到早上六点,结果?他说哄好女朋友了,四点多就?回来跟我换了,让我赶紧回去补觉不要耽误学习,我都没好意思告诉他我每天只?睡半个点。” “当晚没有特殊情况发生吗?” “没有,”崔景摇头,“就?是真挺无聊的?,我又不好意思一直玩手机被监控拍到。然后嘛,我就?在楼里多巡了两遍……” “你有跟老板打招呼喊老板辛苦了,是吗?”李澈忽然发问?。 “呃,对。”崔景连连点头,“他们老板就?来看了一眼,我打了招呼,他也没什么?表示,点头就?走了。” “是照片上的?这一位吗?” “是,是他。”崔景看着秦武扬的?照片连连点头。 第57章 “哎等下,你后来见过他女朋友没有?” “没啊,不知道,照片也没看到。唉……”可?能是想到些生离死别的?伤痛,崔景叹了口气。 “此后,秦朗多久没有跟你联系过了。” 崔景又翻了翻聊天记录,“从?那?以后都不多,我也理解,要陪女朋友的?嘛。呃,最近的?话,应该至少有五天没有聊过了。” “好,在彻底洗清嫌疑以前,烦请你留在这里,也是考虑对你的?人生安全负责。如果?还想起任何额外?的?细节,随时补充。” “哎警官!”眼见李澈要走,崔景站了起来,“那?个,秦朗他……他什么?时候出的?事,他,我觉得他人还是挺好的?。” “抱歉,暂时无可?奉告。” * 李澈刚一出门,周平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组长,证物纽扣那?边有进展,在纽扣上确实出现了一组陌生的?dna信息,与目前已知的?任何人均无法匹配。而刚才,我想验证一个猜想,所?以重新检查了秦朗的?尸体,注意到一些细节,印证了猜想,但也更古怪了。” 当时真不知是谁给尸体定的?这个“古怪”的?调,如今怪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纷至沓来。 第53章 又见鬼2 “我刚才想到, 如果说?死者秦朗与崔华、崔景两兄弟有达到100%的dna匹配度,那么,秦朗是否可能与两人中的一人有相似的特长。因此我找到助手, 再次对秦朗的尸体进行了检查。” 周平投影出图片,张怀予看了, 只看到森森白?骨, 以及大?概是脚。 “崔华的特长是奔跑速度快, 但?相应的代价是右足距骨与足舟骨出现畸变,影响其正常行走与奔跑。崔华在十六岁时进行了手术矫正, 此后可以正常行走,发挥特长,只是不?宜时间过长强度过高。此图为崔华足部骨骼, 可见手术痕迹。” 像是意识到周平接下来要说?什么, 李澈闭上眼, 苦笑了一声。 “我们刚刚检查过河边发现的秦朗的尸体。” 张怀予也开始觉得恶寒爬上后背,于是汗毛倒竖。 “等一下,你?该不?会要说?, 秦朗的右脚,也有畸形, 也做过手术吧?”年觉明站起来听。 “对。” 一阵骇人听闻的沉寂,以至于能幻听些竖毛肌收缩的声音。 “但?有好消息。”周平连忙补充。 众人皆用“不?见得”的眼神表示了期待。 “好消息是矫正手术运用的方?法?不?同,对比可以发现, 两场手术对于畸变骨骼的削磨程度不?同。” “这消息好主要是好在?” “呃, 就是,至少不?用担心……”周平努力思索,最后承认,“至少手术应该是在不?同医院做的。” 至少是两个人, 两具尸体,而且还?有两拨人做的手术,不?是一比一等样复制,暂时还?没有一脚踏入走出科学?频道。 “我记得……”张怀予疑似失去了一些力气与手段,此刻说?出的话不?像是探讨而像是求救,“那天,废弃工厂,想要取回烧毁的变电装置金属片的人。我看着觉得身形像崔华,副组长你?都没追上,那么,那个人……” 是秦朗? 如今有线索指向秦朗的特长也是跑得快,毕竟他的“代价”与崔华相同。 像是想起来什么,周平问:“刚才你?们去问崔景,他也是特长者吗?” “他可能是。”李澈回答,“但?他没有奔跑速度的特长。” “他看起来像是多重?人格。但?组长说?的在理,他特长估计是不?用睡觉。” 不?是,还?有这种特长? *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可惜他们都不?是崔景。 时间刚过了凌晨十二?点。李澈理了一遍信息,定了明天重?点围绕秦朗展开调查为目标,保证有人二?十四小时密切关注秦武扬、梁其宗等人的动向,便劝众人今晚先休息一段时间,这一案恐怕还?有硬仗要打。 未等众人决定休息,硬仗先打了过来。 “这封邮件,说?真的我没看明白?。但?是我这边一收到,就知道不?简单,现在我立刻单发给你?一个人,放心,绝对没有泄露任何一点儿东西出去。” 陈宁在电话里刚说?完,邮件已经发了过来。 本来着急忙慌收拾椅子沙发寻思对付一晚上的几人又重?新全部凑到李澈跟前,只可惜金菲十分钟前刚刚出门已经上了管家的车。 邮件刚一点开,密密麻麻的字,没有排版,让人看了很不?舒服。李澈将页面?收缩,看了一眼长度,他猛然起身盯着手机上的号码,接了电话。“是金菲那边的重?要线人,你?们先看。”随后径直出了办公室的门。 年觉明毫不?客气地?夺过了李澈的椅子坐下,“这老长。”他又把页面?放大?回来。 邮件没有标题,标题就是开头写不?下的一句话。 写的人毫无章法?,甚至可能是语音输入的,但?是这第一句就极其吸引眼球。 【我叫秦朗,在秦氏集团的新德业大?厦那里做保安。】 张怀予把手上的椅子直接搬过来,让周平坐下来看。 【我不?是什么好人,也没读过书,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写。我就说?到哪里是哪里吧。我的老板叫秦武扬,他虽然帮过我,但?是我知道他杀了人。】 尽管可能出于语音输入或口音等原因,错字不?少,但?并不?影响阅读。 【他以前真的帮我过,我很信他的。但?是我发现,他上次让我跑去扔掉的一个包,后来在报道上,出现在了一个死人的旁边。我那时候就是想不?明白?我做了一件什么事?。后面?还?有一个。但?是,我先说?另一个。他能看到我在做什么。我本来也不?信这个想法?的,但?是他真的能看到。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找到了一个小兄弟来帮我,所以我才有时间给你?们写这个信,这个时候他看不?到我。】 一段话颠三倒四,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可以猜想这个“小兄弟”应该是崔景。 【我对不起这个小兄弟,我本来想过,我都帮老板做过坏事?,我后面?可能也会被老板除掉的,他好像已经怀疑我了。所以我想过,如果我杀掉这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用来骗过老板,那老板就觉得我死了,我就能脱身了,可能我还能去大学里面读书。但我不?能杀人啊,我看到他了,他跟我见面?了,我不能杀人啊。】 兴许是说?到这里,秦朗情绪十分激动,语音输入系统给他输入了一些“哭泣”的表情符号。 年觉明紧握的手机震动,使他正激动的神经一颤,他一看,是李澈,接起来“喂”了一声,“腾”地?便站起来。 “好好好,我现在就来。”他回头对两人说?,“有个大?消息,随时准备支援,我先去找李澈。” 年觉明三步并作?两步,足下生风地?出去了。 张怀予并不?客气地?夺过了年觉明的椅子,往旁边拽了一截,坐下,把电脑扯近了些一起看。 【所以我没动手,那天我没杀人,我就回去了。结果,第二?天,老板又让我做事?,让我拿喷漆去画一个奇怪的东西。结果那个地?方?有个死人,死的还?是很像我的那个大?学?生!我知道老板能看到我看到的东西了,但?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东西。就是,他好像想要看谁要看到的东西,只要看一下那个人的眼睛就可以,这样他就能变成那个人的眼睛,对,就是只能一个人。因为,因为后面?我又找到了那个大?学?生,他没有死,我就知道老板杀掉一个很像我的人又要我知道,是因为他看到我做过的事?情了,下一个可能就到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想,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啊。我想了个办法?,我喊那个小兄弟帮我值班,看看能不?能骗到老板。真的骗到了,现在我说?这些,他是看不?到我的,因为,因为我手上那个青色的眼睛也没有了。对的,他能看到谁,谁手上就有一个青色的眼睛。所以我趁现在赶紧把这些我想明白?的东西写下来告诉你?们。我想做一些事?,因为我那天发现有警察也想要我拿到的那个金属片一样的东西,我就想到说?这些给你?们。那个东西,还?有喷漆的瓶子,我都放到有个新世界商城后门服务中心后面?,有个杂物间的柜子里了。我跑得很快,这个地?方?蛮远的,钥匙我又随便扔了,你?们找到那个柜子就搞坏打开。】 字密密麻麻,看得人眼酸,张怀予忍不?住活动了一下脖颈。 【但?是,警察大?哥们对不?起,你?们看到这个邮件的话,就说?明我已经死了。我想我是一定要做坏人了,我不?能等他来杀我,我还?是要想办法?把他杀了,就是杀了秦武扬,他已经不?知道杀过几个人的,而且我还?连累了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我知道我该死。不?知道我能不?能成功,我就写这个信,我定一下,定一下那个五天以后发送。然后找办法?把他杀了,要是他死了,这件事?就是我秦朗干的,我会认,会来自首。不?过他这么厉害的,我可能不?一定成功。反正如果我手上那个青色眼睛消失,我就再延长这个邮件三天,再找机会。要是他没有死,我死了,那你?们肯定也能看到这个邮件,你?们一定要找他。】 第58章 邮件絮絮叨叨,有些地?方?前言不?搭后语,甚至要看好几遍才能看明白?,但?其内容精彩之至,可见文笔在举报信里是最不?重?要的。张怀予看完以后,当即决定简单向组长汇报,然后立刻带人去找所谓新世界商城后门服务中心的杂物间。 结果他手机一震,低头一看,手不?自在地?猛地?攥紧。 周平的手忽然覆上了他的手背,手指冰凉。 “张怀予,我在想,如果……” “我也在想。”张怀予翻手将他的手抓住,又向上握紧了他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带。 被他的直接且忽如其来的举动意外?地?震撼了一下,周平略有些不?解,他手劲怎么这么大?。但?很快,他下意识地?要去按住自己被紧攥的左手手腕,正触到了张怀予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所以,”他一改话头,“那我是不?是……” 应是想要阻止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是又没有特别直截了当非常有效的手段,张怀予直接吻了上去,一时缄默,效果拔群。 直到周平把他推开,脸上透出来些红,“我是想问,我,我是不?是就先不?跟你?去找邮件里说?的那个地?方?了,现在是夜晚,我夜盲症也不?方?便,你?也要去对吧?” “对,你?就留下来,等我们回来就行。”张怀予倒是直视他的眼眸。 这距离还?是有些近了,何况……周平稍费了些劲才把手抽了回来。 “没事?,别担心,简单的行动,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 张怀予出门时又看了一眼刚才收到的消息。 李澈给他发了一句话:“留意周平手上有没有眼睛形状的淤青或印记。” 对啊。夜色极寒,张怀予亦不?知是冷或是激动,浑身一个战栗。李澈的文字阅读速度,是很快的。 第54章 又见鬼3 “盯着秦武扬那边加派了?人手, 目前离新世?界商城最近的?派出所?已经行动。我们现在赶过去需要二十?分钟。” “喂,”年觉明问,“有吗?” 张怀予想到这位副组长现在大概是在问自己, 便点头,“有。在左手手背, 狭长形状的?淤青, 之前还在医院的?时候我就看?到有, 那个时候以为是输液时针头留下的?,如果仔细想的?话, 那一块的?形状确实有点像眼睛。还有,上次在新德业大厦见过秦武扬以后,我发?现博士手上本来应该好了?, 快消失的?淤青加重?了?, 说明秦武扬那时候再一次使用了?特长。” “我的?天, 这个秦武扬,他这种特长,闻所?未闻啊?我理解啊, 就是相当于他可以选定任何一个人的?视野查看?对吧,然后还可以随时转移?但是, 这种特长,他的?代?价是什?么?” “我猜是跟眼睛有关。副组长,你也记得吧, 他看?人有一个眯眼的?动作?, 会不会跟菲菲说的?高?度近视有关,后来也通过手术治好了?。” “不会。”李澈摇头,“时间?不对。特长现象大约从十?年前开始出现,秦武扬的?高?度近视应该是遗传, 反而说是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治好了?。还有,你刚才的?推断大致不错,但我认为不是‘任何一个人’的?视野。” 那很?难猜了?。 “现在周平也知道这件事了?吧,他有什?么打算?” “他清楚了?。但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目前他做什?么秦武扬都能知道,应该只是打算在局里?等一等。” 然后他们很?快知道了?周平的?打算。 因为陈宁的?电话打了?过来。“你跑哪儿去了??”他声音焦急,“张怀予你怎么回事,从前也不觉得你这么不靠谱啊?忽然就跑了?也没有个消息。刚才咱做检验的?小袁过去找周平博士,说那个纽扣上的?dna的?事儿。结果到那办公室就他一个人在,他起来刚拿上报告人又倒了?,这回怎么都叫不醒,小袁还打电话找我。不是,找我有屁用,我喊他找120了?。” “然后呢,然后他怎样了?现在?” “不知道啊,送医院去了?。不是,你们把人单独撂这儿了?,得亏小袁刚才过去,要是……” “好,我知道了?队长,忙完了?我立刻去医院。” “哎不是你们……” 挂掉电话,刚到达目的?地的?三人相对无言。 确实,尘埃未定之前,周平把自己关进医院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凌晨。新世?界商城寂静无声,只有紧急通道的?灯光和标识是亮着的?。先?到的?派出所?警员已经悄悄包围了?,并且向李澈报告,目前没有任何人接近。 “我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在这间?勉强能看?得到对面新世?界商城后门的?临时垃圾房里?,年觉明明显显得有些焦躁,当然恶劣的?环境占了?几?分原因,更重?要的?是,他感觉现在与之前,自己都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我想试一下,赌一个信息差。秦武扬如果确实通过周平的?视野看?到了?这封邮件,他不会冒险亲自来取里?面的?证物,此时,他会找谁帮忙?会不会是我们一直不知道身份的?那个神秘女性?无论如何,我需要看?一看?秦武扬的?态度。” 张怀予蹲在角落,手上信息输了?又删删了?又输。 “你怎样了??”不行,抽象而无物。 “有不舒服吗,药带了?吗?”不大行,医院里?面难道还没有药?都去医院了?还问什?么有没有不舒服,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我这边忙完了?就去看?你。”也不大行,将?会侧面泄露出自己这边埋伏行动结束的?时间?,容易被算计。 思虑再三,张怀予改了?删删了?改,还是发?了?一句:“你怎样了??” 没有回复,这是正常的?。 他专心致志,甚至没发?现年觉明也蹲过来了?,年觉明甚至发?出提问:“你谈上了??” “啊……”张怀予手机差点都没拿稳,“啊。” “兄弟你是这个。”年觉明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有点东西。” 反正是在赌一把,张怀予望了?一下站在窗边查看?手机上消息的?李澈,问:“副组长,你不去帮组长盯着吗?” “不用。”年觉明摆手,“我感觉今晚没人来。” “感觉?” “你想嘛,两种可能。秦武扬没看?着邮件,秦武扬看?到了?邮件。没看?着他肯定不会来,看?到了?他一算时间?,不敢跳陷阱,赶不过来。” “可是他今天应该看?到了?那把匕首,所?以当时周平‘看’凶器的时候才会眩晕,出于某些目的?,本来想借崔景的?手处理掉的?凶器落在了?警方这里?,他理论上就会密切关注警方的其他行动才对。” “你小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啊。” “我们知道组长的阅读速远超常人,但秦武扬不知道,也就未必猜到我们会立刻在这里?蹲守,而会认为你们出去见线人,可能只有我在关注这件事。他只要分秒必争地去找人,或许不一定来不及——至少,可以安排人来销毁。” 年觉明感觉自己就快被说服了?。 “有一种可能性,秦武扬一定不会来。”李澈冷不丁补上。 “怎么说?” “秦朗的?话,一定可信吗?”李澈反问,“如果秦武扬有十?足的?把握,确认所?谓的?喷漆瓶和那个变压器里?的?金属片,无法直接定他的?罪,他就不必大费周章。” 这么说……蹲着的?两人一愣。 “走吧。他的?态度我大概猜到了?,我们去取回那所?谓的?证物。” 来检验一下秦朗话语有几?分真假。 * “已经好多了?,能接我出院吗,我想回家休息。” 正在刷牙的?张怀予看?到此条消息,当即放下一切念想,扯出外套,疾驰下楼,顺带捎上了?楼下的?煎饼豆浆,火速钻进车里?。 “这就来。”他的?回复只隔了?三分钟。他说想回家。张怀予激动地想。真好他说这里?是家。张怀予觉得,家都在了?,那其?他的?还会远吗? 他接人出院的?时候两人目光一对,心照不宣地演了?一场。 “你们昨天见到的?线人……” 张怀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聊这个。” “好。”周平点头,单薄的?身子架在宽松的?大衣里?,他低头看?了?看?左手手背,那道“淤青”形状在手背原来的?淤血完全散去以后更加明显了?,两头窄中间?稍鼓,像个竖着的?狭长眼睛。 “你这些天先?在家好好休息。”张怀予颇得意地把重?音放在了?“家”字上。 “昨晚想了?一下,我很?惭愧。不知道这段时间?,因为这个泄露了?多少案件信息。” 第59章 “那就别想了?。谁能想到秦武扬有这种特长?甚至现在我们都没有完全理解这种链接他人视野的?特长到底是一种什?么展现状态,也没有办法通过他的?代?价去推断。”张怀予也牵起他的?左手看?了?看?,放下时刻意抓住那道“淤青”的?位置,好像这样就能遮住些窥视的?目光一样地幼稚。“我刚才问过医生了?,你是劳累过度,正好,先?别管案子了?,好好休息几?天。” “嗯。” “还有,别喝你那速溶咖啡了?,我给你捎了?豆浆。” “嗯?”演这出吗? “你姐不是说了?吗,咖啡因是有影响的?,让我劝你少喝。” “不是。”这我姐没有说过啊,我每天都是按合理剂量来的?,这种速溶咖啡里?面能有多少咖啡因?不就是喝个口味吗。 “所?以还是喝点豆浆,还有早餐记得吃。” “张怀予。” “怎么了??” “要不你掉头,我还是回医院吧。” * 张怀予赶回警局时,年觉明正绘声绘色地跟金菲说起昨天那封精彩邮件,把金菲听得匪夷所?思,摸不着头脑。 “所?以到头来,咱们之前几?天的?动作?,那个秦武扬全看?得到?” “嗯呐,那可不。” “就是说,现在他也知道,秦朗跟崔华的?dna完全一样?” “啊,不过那知道也没啥,说不定他早知道呢。” “你们别说,”金菲把她的?手机一掏,“我跟你们讲,我刚刚,今儿一早,我还问思思来着,我说,有一个人,跟另外一个人dna完全一样,问她信不信。” “我猜她肯定不信!” “她说很?正常,同卵双胞胎dna就是可以完全相同的?。”金菲拍桌子,“所?以我就跟她说,没有,没有双胞胎,医院也能证明,医院也没人偷孩子,你们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 “她问我信不信贾宝玉和孙悟空是一个人。” “这什?么思路?” “她说都是补天灵石剩的?啊,万一属于轮回转世?呢。” 小姑娘奇思妙想就是又多又离谱啊。 “我差点给唬住了?,结果我一寻思,说不对,没有轮回转世?,俩人是一块儿出现的?。” 那确实,尸体前后脚出现的?。 “思思就问我,信不信平行时空和穿越。我问她那是什?么。她说这事儿别太离谱,她宁可相信死人复活。” “瞎扯呢死人复活。但医院不承认三胞胎这事是真的?奇了?怪了?,医院有没有可能说谎……”年觉明的?话头被水杯落地的?“哐啷”响声打断,他向着响声来源看?去,却见张怀予愣愣地看?着他们,本该拿在手上的?保温杯落了?地,他也想不起要去捡。 世?上,真的?没有,出现过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 真的?,没有人相信过,死者复生吗? 不是,早就出现了?吗? 只是后来没有人选择相信,也没有办法去查证了?。 第55章 未见鬼1 周平在家里可谓无聊地躺了一天?。 但他绝非等闲之辈。在躺了小半个上午以后, 他成功地想起了书房那一架子的书,这让他十分高兴:他决心让秦武扬每次查看自己视野的时候都?感到十分无聊。于是他打?开了书房的门,打?开了书架上的玻璃门, 目光逡巡,决定从最无聊的那本?看起, 比如这套《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 人?不能高估自己。 在被张怀予催他中午按时吃饭的电话叫醒以后, 他稍微翻了翻这套厚重的书, 给小心翼翼原封不动地给放回书架上了,随后从门口?收到了张怀予点的外卖。于是他想了想, 又从书架上掏出一本?《局部解剖学》用来下饭。 下饭的书特点分明,那就是吃饱以后,书的吸引力也尽数消退, 于是他又把这本?书放回去。这回周平上看下看, 决心进行一些跨专业的有?趣的研究, 于是从书架最底部的一排横放的厚重历史书里开始挑拣,并最终翻出一部出奇厚重的《中国通史》来。 * “你怎么了,想什么这么愣神?”年觉明眼睁睁地看着?保温杯滚到自己脚边, 忍住了当球踢回去的冲动,悄悄斜眼看了看李澈的眼色, 麻利地捡起来放桌上。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张怀予有?种缺氧的错觉,于是深呼吸了几次。但他可是有?着?人?类进化史上伟大成就的人?, 头皮发麻的异样感平息些以后, 他开口?问,“组长,你去看过?档案,你认为周平博士, 跟我哥周钦和,会不会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就像秦朗与崔华那样。 未曾设想的道路,领着?众人?的头脑一路狂奔,好不容易到了终点以后双足并立,立定跳进了“走出科学”频道这个大坑。 出乎意料地,李澈微笑,直视他的眼睛,问,“你现在在乎吗?” 我现在在乎吗? 张怀予沉思。他想起上午十点将两个人?身?影重叠的阳光,想起下午五点顺着?窗帘缝隙从他裤腿边爬过?的阳光;想起医院里投在自己背上与周平侧脸上的光,想起他在梦境中追逐的刺目的光;想起带着?烤焦螨虫尸体味道的纯正的日光,想起寂静墓园里繁华的春光。 “我不在乎了。”他一字一顿地答。 我只在乎他而今在我身?边,而我爱他。 “那就对了。”李澈起身?,“这件所谓最离奇的事,恰是本?案中最不需要在乎的地方。”他将他熟练运用的白板扯到近前,“我先?来分析一下秦武扬本?希望此案呈现出来的最终模样。” * “从秦朗的邮件中可见?,秦武扬对秦朗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原因不明,大概率是秦朗与他产生了某种利益的冲突。这是动机。” 张怀予自信地重新?将保温杯给搂过?来放在电脑旁,年觉明喜而忘忧,乐而烧水,金菲更是麻利地将坚果拼盘呈了上来。 “秦朗案件的性?质应当属于激情杀人?。秦朗反过?来利用了秦武扬对于自身?能取得特长者视野的自信。” “等一下,组长,为什么说是取得特长者的视野,我记得昨晚你就说过?类似的话,有?什么依据吗?” “秦武扬有?个颇具标志性?的看人?动作,双目微眯,可能是他试图使用特长的行为习惯。他也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周平是特长者,哪怕周平当时欺骗他说自己只是夜盲症。他为什么有?如此自信?而目前我们已知,秦朗、崔华、崔景实际上均为特长者,所有?案件中的死者均为特长者,他还持续通过?自己办的基金会收集特长者信息,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恐怕,他仅能取得特长者的视野,而这将有?助于他和身?边的共犯进行犯罪活动。” “所以说,秦朗找到了崔景帮他代班,想要验证秦武扬是不是能看到自己的视野,没想到真骗过?了秦武扬,其?实是歪打?正着??” “是。他既然已经设计并进行了验证,当他看见?标志着?特长生效的青色印记重新?回到自己手上时,应该已经尝试开展自己的反杀计划。” * 计划极为简单。 秦朗文化水平不高,自认为不是一个聪明人?,他的计划里充满了随机、试探、等待,还有?赌一把。 河边这个地点应该是秦朗选的,可能当时他就打?算在这里杀死崔景,抛尸河中,将自己伪装成崔景回到l大学。 秦朗选择的河段精妙,纵使途中有?监控,那河边却是没有的。而自己在路上被拍到了也没有?关?系,最好能拍到他往返河边,因为回来时他已经是崔景了。几日后河中的尸体被发现时,恐怕已经面目全非,无任何目标可以做dna比对,大约仅能利用秦朗故意留下的身份证工作证之类,判断为在新德业大厦工作的保安“秦朗”。 但他良知尚存,或是心有?不忍。终于只是吃了一顿烧烤,没有?下手杀死一个无辜的,只是长得跟自己很?像的人?。 后来,他依然想用一样的地方,类似的手法,试图杀死秦武扬。 秦武扬不曾向这样一个手下透露过?自己的特长,秦朗也只是推测,但他恰利用这一点秦武扬关?于自身?特长的自负,算准时间,吸引秦武扬探知自己视野变动,引导秦武扬来到河边抓自己这个逃跑的“叛徒”,试图“除恶”。 但他失败了。 秦武扬确实来了,确实受了点伤,也确实反将刀刃送进他自己的胸口。 临死前,秦朗攥紧争斗中拽下来对方衣服上的纽扣,跳入河里。 * “事发突然,秦武扬将会如何解决两件事——纽扣,与凶器?” 金菲立刻抢答:“纽扣其?实不难。这种扣子虽说价格并不便宜,但也算是量产的,他只要销毁对应的那件衣服,然后作假一些购买记录就行了。而且就算警方发现纽扣上保留了一些信息,比如dna,像现在,他只要把凶器的事情处理好了,就算博士看出来这个纽扣就是他的,他看起来又没有?动机,没有?与案件的直接联系,没有?犯罪作案的前科,他的dna并不在警方的信息库里,无法直接进行比对,短时间内对他造不成威胁。” 第60章 “至于凶器,比较难办。”张怀予斟酌,“按理说,处理好指纹这些,他将凶器扔到刀具厂,或是想方设法放回秦朗住处都?是可以的,毕竟其?实凶器是秦朗带过?去的,查购买记录也只会查到秦朗自己身?上。但是为什么凶器会出现在崔景那里?” “事情发展至此,我们就完全为己方的‘优势’误导了。” “怎么说?”年觉明殷勤地给李澈的茶杯里添了点热水。 “假如,秦朗的dna与崔华完全不匹配,会怎样?”李澈重新?将秦朗的照片取下。“回到动机问题上来,为什么秦武扬会对秦朗起杀心?秦朗自己说,他查了很?久才联系上崔景。那么秦朗接触崔景、崔华的时间,应当比我们已知的时间更早。秦武扬作为我们在追查的‘第三方’的头目,可能早早选定了崔华作为传递无穷符号连环案件中的目标。可是,他却偏偏发现,自己的手下正在试图接触崔华,秦武扬会怎么想?” “我有?点懂了。”年觉明大点其?头,“所以秦武扬派秦朗去崔华尸体旁边画那个无穷符号,派他去半夜拿回其?实并不关?键的线索,都?是在试探他吧?要是秦朗敢动什么手脚,他就想办法把秦朗除掉。结果秦朗做得跟没事人?一样,啥事儿都?给做得特好,给他整不会了。” “在杀死秦朗以后,最万无一失的方法应该是毁尸灭迹,毕竟秦朗一人?来到l市,没有?家人?,缺少社会关?系,在自己手下任职,他甚至可以做到无人?报案。但秦朗跳下了河。接下来,秦武扬只怕是受到了高人?指点,开始怀疑起了那一次有?点蹊跷的夜班——也有?可能是取得了秦朗的手机,发现了通讯中的一些问题,才明白真正与秦朗接触的并非崔华而是崔景。他必须要设计除掉崔景,这样,所有?他之前无法掌控的,与秦朗有?关?的人?际关?系与行踪,就尽在掌握了。” “所以,若非秦朗的dna与崔华完全一致,”张怀予也是好起来了,蹭上了来自副组长亲自倒进保温杯里的热水,“尸体身?份的调查进度会十分缓慢,很?难查到崔景身?上。那位能操纵人?心的‘无穷杀手’,会以这把莫名其?妙出现的凶器为契机,引导崔景相?信自己杀了人?,让他精神崩溃,选择自杀——这时候,兴许有?崔景指纹的凶器与崔景笔迹的‘遗书’都?在,最后能独立指认秦朗行踪的人?死亡,且能在程序上被认定为凶手,这个案子,到这里恐怕就不明不白地完了。” “嚯,”年觉明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这个背后的高人?,这心思真是又深又毒啊。” “与秦武扬有?关?,又能在l大学,可能还能接触到崔景,颇有?气质,大概率是个女性?……”张怀予略一沉吟,“我想到一个人?。” 金菲与他确认过?眼神,“我也想到一个人?。” 眼见?两人?将要玩沾水写?字的戏码,年觉明急忙拍桌子,“开玩笑,条件可能符合,但动机呢?怎么,名门闺秀五旬老妇为儿谋划杀人?成为杀人?犯晚节不保,你们想想这合理吗?” “合理啊!”金菲知道又多了个同频的人?,忙站起来,“怎么不合理?你看,谁会放那么多烟雾弹要隐藏自己身?份?搞得现在连我们都?还不知道她叫啥?什么人?需要这么隐藏身?份啊,杀人?犯呗。” “那个……”张怀予举手,“事到如今,是不是完全可以打?个报告,去查一下户籍系统呢?” “应该能申请。”李澈点头,“还有?,昨晚取得的喷漆瓶和金属片,已经在鉴定科一上午了,快出结果了,走吧。” “好,走,这就去鉴定科问问。” “去食堂。” “啊?” “快到饭点了。那两样东西不用抱太大希望,恐怕不会有?什么有?利的发现的,但是,只要有?‘证据’,打?申请,就可以试试。” “你们先?去食堂,我点个外卖。”张怀予手指翻飞,点完了单,此时已经拨出了电话。 “哟,我来的不巧了。”鉴定科的老刘从门口?冒了出来,“指纹鉴定的结果出来了,来看看呗,有?点古怪。” 第56章 未见鬼2 张怀予觉得, 最近谁要再说“古怪”一词的,建议直接先叉出去,此时此刻在场的活人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古怪ptsd”了。 当然人形自走ai除外。 “我?给你们演示一下。”老刘以他?四旬高龄, 七尺之躯,一腔热血, 满头雾水, 将桌面上?那个孱弱的矿泉水瓶当做喷漆瓶拿了起来?。他?首先要将手心?翻折向外, 手肘反转向上?,再以两指捏住瓶身, 才将此矿泉水瓶提起来?。 “这就是喷漆瓶身上?指纹的状态。而且指纹边缘和中?心?区域模糊,存在受到破坏的痕迹,不符合留下指纹的常态。大?概率是用了胶、透明膜一类的东西, 将指纹转印上?去的。”这话还委婉地藏了个信息点, 转印指纹的手法比较粗糙, 没?什?么科技含量。 “你们分析一上?午,就分析出来?个这个?” “那不能够。”老刘又将那烧得漆黑变了形的金属残片取了出来?,“这上?面我?们也分析了。” “怎么说?” “没?有较完整的指纹。” 果?然不能抱太大?希望啊。 “年觉明, 你自己不都分析出来?了。秦武扬让秦朗去喷涂无?穷符号,故意让他?看到崔华尸体, 甚至取回这片金属也是一种试探,秦武扬自然不可能让这两样要经秦朗手的物证留下些什?么与自己关联的线索来?。” “所以这上?面发现的指纹是?” “应当是秦朗设法伪造的。但他?缺乏足够的经验和知识,在时间?不充分的情况下, 也只能做出这样一种状态了。” “这完了不是, 这条路又堵上?了?” “不完全。刚刚不是说了么,现在我?们有秦朗的实?名举报信,有道路监控,有纽扣上?的可疑dna信息, 有秦武扬指纹的喷漆瓶。我?们也算是有充足的‘物证’,不但能够申请调查户籍系统,也足以传唤、调查秦武扬。” 闻及至此,年觉明有一种似乎可以直面最终幕后黑手进行决战的激动感,于是他?连忙道:“怎么说,现在就去开证去?” “不急。”李澈浇灭了他?的激动,“徐徐图之。” 对方背后的人还没?有显山露水,此时申调系统,补充与秦武扬有关的信息资料,也能增加胜算,毕竟如今的“物证”漏洞百出,想?要找出完整真相,给秦武扬定罪,将“第三方”一网打尽,务必要一击必中?。 * 在极高强度连轴转来?了数日以后,今日竟然还算有几分“闲暇”——在心?理专家老冯再次到访之前。 当是时,张怀予把自己拍的食堂餐点发给周平,并问对方午饭好好吃了没?有,然后正在等回复。 周平挺久没?回复的。久得张怀予有点害怕,害怕对方是不是在家里出了什?么事,或者忽然又昏倒了,又或是有什?么歹人又闯了进去。 他?一来?想?了小区安保,二来?想?了厚重金属门指纹锁,三来?想?了医院的嘱咐是好好休息没?什?么大?事,又往上?翻了翻前边的聊天记录,发现周平确实?是那种回复时间?难以捉摸的人,虽安心?了几分,但又开始想?此时打电话过去会不会吵着人家睡午觉?可他?想?到周平好像没?有午睡的习惯,等手在拨号键上?了,又担心?此时打个电话不知聊什?么,聊些谈情说爱的,会不会给那个随时开天眼的家伙透露出一种咱们现在很闲的信息。 人在拥有时总是患得患失的。 还好李澈及时出现并拯救了他?的患得患失——使他?忙碌了起来?:“小张,刚才说崔景那边的精神状态比较稳定,可以进行问询了,你跟我?过去再了解些情况。” 救下了崔景,相当于破解了可能的无?解局面,是他?们手中?的一张王牌。 “啊,我?吗?”张怀予诧异地抬起头来?。 “对,他?要是再聊哲学,你来?翻译一下。” 好消息是崔景的精神状态确实?稳定许多,坏消息是他?还是忘不了他?的哲学。 “我?知道自己多重人格这件事。”崔景似不大?习惯与他?人的目光直接接触,总是抬眼看几眼人,目光就又落了下去,倒给人一种躲闪的印象。“我?第一次发现,好像是读高中?那时候的。那时候就是渐渐有这种感觉,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自己做过的事情,又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时候我?喜欢尼采、黑格尔,然后我?想?这好像是有另外一个人格,我?感觉这是一种‘本我?’或者‘超我?’。” 张怀予用一种“组长?这句要不要中译中”的目光“请示”了一下李澈,并准备随时运用搜索引擎。 “你完全没有另一个人格的记忆么?” 第61章 “完全没有。我是通过高中同寝室的同学,还有我?妈,我?哥跟我?说的事,我?才渐渐意识到我?忘了自己做过的事,其实?是另一个人格做的。所以我想到写张条子问问自己,然后‘我?’回复了‘我?’。我?从这种回复中?体会到了本我与自我的对话,我?开始更感兴趣于对于精神世界的探索——所以那时候我?坚持要选文科,我?就想?以后要读哲学。我?很好奇,‘我?’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超我’追求的境界又在何处……” “你与另一个人格一直保持这种对话吗?” “没?有。”崔景苦笑了一下,“最开始还聊的挺好的,我?们互相认可。可是也就两年多吧,超我?就不再理会自我?了,可能他?并不愿看到自我?理想?与他?本身的互不认同。” 李澈用“这句中?译中?一下吧”的目光示意了张怀予。 张怀予自信地合上?电脑,比了个ok的手势,以示用不上?中?译中?。 “他?拥有你的部分记忆,而你完全不知道他?的行动?” “呃,对。所以我?猜他?演我?演的挺像的,我?妈我?哥都看不出来?。” “你不会为此感到焦虑吗,有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我?不敢……我?害怕那些医生说我?是心?理疾病,也害怕他?们的治疗方法是消除一个人格,那怎么办?且不论可能是哪个人格会被消除,‘我?’始终是‘我?’,无?论是‘自我?’‘本我?’还是‘超我?’。” “所以你的精神压力一直不小啊。我?们在你的寝室也找到了抗焦虑的药物,你去过医院,对吧。” “对……”崔景点头,又摇头,“我?是去看焦虑症抑郁症的,我?没?有说过多重人格的事,医生也没?有看出来?。” “后续呢,治疗效果?怎样。” 崔景摇头,“没?有效果?。那药吃了会没?精神,但我?睡不着觉。所以我?后面就没?吃了,我?就定期去做一下心?理咨询。” “哪家医院?” “没?去医院,就预约了学校心?理室的心?理咨询。一个星期去一次吧,感觉也挺好的,跟心?理老师聊聊天,对放松心?情有帮助,又隐蔽,我?们系去的人挺多的,不用担心?别人发现我?可能有多重人格。” 李澈颇赞许地看了眼张怀予,能把半个疯子调得说人话真是有几分本领。他?接着问:“你在最近几个月有没?有接触过这个人?” 他?展示了一下秦武扬的照片。 “有。”崔景点头。 “什?么时候?”张怀予坐直了身子。 “前天。”崔景挠头,“我?知道的,他?好像是个企业家。我?前天去当招聘会志愿者,他?也在,我?还给他?和校领导合影拍照了。” “此外没?有接触过?” “没?有。他?是个挺有名的企业家吧,虽然是个接触的好机会,不少?志愿者都想?去跟他?聊一下,但我?不敢,我?还挺社恐的。”崔景往后缩了缩。 “社恐,你还去当志愿者啊。”张怀予皱起眉。 “那个,心?理室的老师挺关照我?的。她鼓励我?多参加一些校内外的实?践活动,一来?缓解哲学系的毕业就业压力,二来?能体验存在感和联系性。这个活动的志愿者也是她给我?争取到名额的,我?想?不能辜负老师的好意,而且我?们哲学系研究生也不好找工作,我?也不算是很出色的,提前去看招聘会了解一下也挺好,所以我?就去了。” 倒还算是合理。 “你仔细回忆一下,近几个月间?,有没?有其他?让你感到困惑的人和事?” 崔景闷头苦想?了一会儿,刚要摇头,忽然又直了腰,但立刻又塌了回去,摇了摇头。 “不用顾虑,想?到就直接说。” “应该也不算是什?么怪事吧……”崔景抬头,目光茫然地打量了一下两人,头又垂落下去,“就是刚才忽然想?起来?,前天招聘会上?,那边公司还有一个人,看衣服感觉是保镖之类的。我?看见他?就觉得有点眼熟,但当时没?想?起来?是谁,就在刚才我?忽然一下子想?起来?了。”崔景自顾自点头,“时间?的话好像是半个多月前吧,我?给我?导去送个调研材料,路上?忽然有人拍我?一下,又说认错人了,不过他?那个眼神让我?挺不舒服。”崔景说到这里也不自觉调整了一下姿势,“所以一下子又想?起来?了,在招聘会上?好像又看见这个人。” 张怀予连忙把秦朗的照片放了出来?,“是他?吗?” 崔景像看鬼一样看他?:“我?哥?” 张怀予刚要解释,李澈给他?按住了,点亮手机,展示了另外几张证件照,“在这几人之中?吗?” 崔景指向其中?一张:“应该是他?。” 张怀予看过去,那是三张身穿保安制服的证件照,而崔景所指的人,正是梁其宗。 * 结束问询以后,张怀予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发现周平已?经回复他?了。 “按时吃了,刚才一直在看书。” 那行。张怀予想?,没?出啥事就好。他?又问:“看书吗,是书房里那些?” 这回倒回复得很快,只有一个字:“嗯。” “看哪本呢?”非常之没?话找话的操作。 周平这回发了张照片过来?,他?打横手机一看,硬壳暗纹烫金字体,封面上?有四个大?字:《中?国通史》。 嚯,家里还有这本书呢? 第57章 未见鬼3 年觉明?形容此时的境遇, 高度评价为瞎子互搏。 “你们看啊,咱这儿呢,得去猜秦武扬怎么解决崔景没死这事?。他呢, 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也要?徐徐图之。” “那个, 但是……”金菲欲言又止。 “是啊, 他不敢动的, 那秦武扬现在不也啥都?看不着了?吗?博士给自己关小黑屋了?。然后咱倒是能采取一些行?动,可以查查秦武扬的档案, 纽扣上那个dna又不一定是他的。总感觉,也是蒙着眼睛摸方向,不都?是瞎子吗?” “年哥, 我是想?说组长他们刚回来了?在你后边。” “我是瞎子。”年觉明?迅速总结。 李澈倒是没理会他的瞎子互搏或盲人?摸象之类的理论, 反而?说:“你再跟我去一趟l大学, 去学生处的心理咨询中心看看崔景的心理咨询记录。” “哎好咧。” * 心理咨询中心竟颇冷清,仅坐着一个值班老师,听了?他们的话, 看过?了?证件,翻了?柜子里的咨询记录, 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说的没错,崔景这个学生一般一周来一次,时间是周三下午。他啊, 上次那件事?真是多亏你们了?, 幸好有你们学校才?没有出学生跳楼的事?。不过?呢,我们资料也是肯定齐的,不担心来检查。哦对了?,我帮你们叫一下周三下午的那个值班老师过?来吧, 她?现在也在学校,你们稍等。” 十分钟后,两个看着咨询记录右下角签名交换过?意见的人?等来了?熟人?。 “你们l大学的行?政岗还?真是忙啊。”年觉明?由衷感叹,“文老师,你又在做校史馆,又得忙学生档案,还?得来做心理咨询,能者多劳。” “我有考取心理咨询师证——想?毕业以后留校很不容易的,多项技能多个优势。结果留校以后,因为有证,学校也给我排了?班,确实很忙。实际上,我们还?得想?办法做论文写?案例呢。”文月笑容依然温和?得体,“太感谢您了?年警官,上次的事?我也听说了?。如果在校学生真的出了?事?,只?怕我作为心理咨询师也要?担责任的。”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崔景来做心理咨询的时候,主要?体现出来是焦虑情绪。这个我们其实很理解,毕竟就业压力摆在那里,很多学生担心毕业即失业。此外他的表达、谈吐、思维都?还?算是比较正常的,如果跟他聊起哲学会很起劲。两位警官,这是崔景的详细咨询记录。” 年觉明?接过?来一看,发现全是字,就递给了?李澈,李澈看了?两眼,就放到了?旁边。 “你没有建议他去医院做一些专业的心理治疗吗?” “有的。我建议他去做焦虑症的相关心理检测,对症治疗。” “他去了?吗?” “他说自己去过?了?,还?开了?苯二氮卓类抗焦虑药,他告诉我医生认为他是失眠引发的焦虑。” “后续呢?他的失眠症状有改善吗?” “他说有改善的。”文月连连点头?,“他很少外出社交,但上次我推荐他参加学校的招聘会做志愿者,有渠道接触就业信息,也能多帮助别人?听别人?跟他说谢谢,这会有好处。他答应得很痛快,所以我认为他的症状有改善。那天我经过?招聘会现场,还?给他加油打气,我看他的状态还?挺好的。不过?也很抱歉,我没想?到他后来竟然选择了?那么极端的方式,呃……”文月的笑容有些勉强了?,双手也互相捏握在一起,“我,我其实那天也在后怕,是不是我的建议反而?刺激了?他,抱歉,如果有后续的调查需要?我配合,我也会全力配合的。” 第62章 “好,多谢。”李澈手按在咨询记录上,“这份资料给我一份复印件吧,我们的心理专家也在为崔景做引导,这份资料可以给他们做参考。” “好的,没问题。” * “李澈,”今日回去时已?是华灯初上,李澈披上他的外衣,刚坐进车里,便听年觉明?喊他,于是默默系上安全带等着听下文,下文迟迟不来,所以他回问了?一句:“怎么?” “你这回,强调徐徐图之,是不是,”年觉明?犹豫了?一下措辞——他本来应该是很擅长措辞的,犹豫之后,他似乎选择了?破罐子破摔,“是不是还?是想?着之前方卫成那事?,你怕我们都?像他一样太冒进了?。但那件事?也不是你的问题。” “吸取教训是应该的,不是与谁有关。别担心,只?要?那个印记还?在周平手上,秦武扬的身份摆在那里,不是我畏手畏脚,是等得起,也必须要?等。你也知道,现在我们的调查环境是很苛刻的。” “那就好。那个,这个周末要是有时间,咱们去看看媛媛?” “行?。” “啧,就是收养手续这块儿啊,咱们难办。” 媛媛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也轮不到咱们收养。李澈把这句话用白眼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但年觉明可能没看懂,李澈冷笑了?一下,开了?一句玩笑:“不难,干脆让你爸妈去办,当你妹妹吧。” “也不是不行?——不行?啊这,要?这么算,方卫成那哥们岂不超级加辈?” “呵。”听到李澈能轻松些笑出声,年觉明?绷紧的太阳穴总算放松了?些,“这样,还?是你爸妈去办,我跟方卫成一起超级加辈。” “少贫了?你。” * 晚上,年觉明?终于拿起床头?柜上手机的时候,发现群里未读消息已?经99+。这群最初是为了?发秦武扬那个采访视频链接的时候建的,群名都?没改过?,也从未如此热闹过?。 他一翻记录,发现也就是金菲跟张怀予在群里发言。主要?模式是金菲在聊刚学的“平行?时空穿越”并大胆猜想?,而?张怀予捧场附和?,两人?瞎胡乱猜案子,现在案子已?经开始往玄幻修仙的方向发展了?。 年觉明?立刻加入战场。 【李澈:别扯这么玄乎,还?有影分身这不纯怪力乱神?吗?】 【金菲:年哥你把手机还?给组长。】 【年觉明?:刚才?李澈洗澡去了?,我随便拿拿错了?。】 【张怀予:?这群里的人?都?这么讲话吗?】 【金菲:不说扯的啊。你们还?能想?到什么解释dna完全一样这种事?吗?名字不过?是代号,我觉得秦朗就是崔华的分身,一个死了?另一个也会跟着死。】 【张怀予:说到名字,你的这个英文名什么意思?@shippey】 【年觉明?:我觉得就是医院坏的事?,你说,医院当年监控也不太行?,丢了?个孩子,他敢认吗?】 【金菲:你读一下啊张哥,这个词你读一下。】 【张怀予:我英语不好。】 【金菲:医院那边虽然过?去了?二十多年,可是档案、资料还?有手续,什么都?是齐的,正规的。当时就是双胞胎,如果一出生是三胞胎,这是很罕见的,说不定还?会有报道呢。而?且人?家大医院,到现在快三十年了?,也没出过?什么问题啊。】 【年觉明?:你念一下,那个词发音,你想?想?,今非昔比。】 大约是笑话太冷了?些,一时群里冻住了?一分钟。 【周平:?】 就这一个“?”落进群里,犹如一颗石子进了?冰水,在群里具体则表现为激起了?一阵长达五分钟的兵荒马乱的沉默。 这五分钟后,又跳出来一句。 【周平:我刚刚发现我手上那块标记消失了?。】 很快啊,又一条消息。 【张怀予:我去看了?,确实消失了?。】 年觉明?握着手机目瞪口呆,听到开门的动静,看见李澈进来也没反应。见他的呆滞,李澈问了?声:“怎么了??” 没有回应。李澈拿起自己被?扔在床上的手机,翻了?起来。 “他该不会是想?跑吧。”年觉明?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 他没有想?跑。 陈宁的声音不无怨气。“盯着呢都?盯着呢,跑着呢流程跑着呢。秦武扬的行?动很正常,刚不久吧,回他那别墅了?。” “这么晚才?回去?” “他今天公布的行?程,还?有线人?说的行?程都?这样。上午在公司,下午去了?l大学跟新能源那边实验室谈投资研发,谈了?挺久的,完后才?回来的。” “有接触什么可疑的人?吗?” “没有啊,啥异常都?没有。我说李组长,你的行?动是不是太保守了?一点儿啊,有那封邮件在,咱为什么不直接找秦武扬啊。” “找了?以后就怕打草惊蛇。我们不知道谁在帮助他,也没有清晰完整的证据链指认他为秦朗案件的真凶。” “我们不是还?查了?道路监控吗,他去过?河边啊。” “只?能说明?他去往过?河边方向。目前凶器无法与他产生任何关联。” “就是说,咱还?是得找出那个帮助他转移凶器的帮手对吧。” “是,而?且,可能不止一个帮手。” 电话挂断,年觉明?一声叹息,却见李澈眉头?紧皱。 “明?天,先跟周平对一下时间线。我最担心的事?,可能已?经发生了?。今晚不能打草惊蛇,明?天对过?时间线,做好准备,可能需要?直面秦武扬了?。” “怎么,不是说徐徐图之吗?” “他此时,选择放弃周平这个最可能获得警方消息的视野,原因可能是什么?” “如果不是要?跑,那,”年觉明?略一思索,“也不奇怪,他知道我们也对他的特长门清了?,一天时间什么东西也看不到,这个视野没价值了?,所以放弃了?。” “这是其一,还?有另一种我担心的可能。他那里有远超警方信息价值的事?情。” “啊?” “我怕他已?经找到了?。” 年觉明?的直觉雷达开始警惕。 “找到了?那个,能跟他探讨这个世界才?是谬误的人?。” 怕追兵的原因是没有确切的前路,倘若前路清明?,可以大步向前,也就不必瞻前顾后了?。 第58章 未见鬼4 “你都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了?, ”周平略有些无奈,“我刚才也反复对比确认过了?好几次,才敢拿手机说一声。” 张怀予态度依然严谨, 对光看,对比看, 反复看, 差点要打个?灯透光看——倒不是?说有什么学?术级别的探究精神, 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水到渠成正大光明地有许多接触。 “确实没?有任何痕迹了?。”张怀予看过,掏出?手机又补了?一句。 【张怀予:我又到浴室检查了?几遍, 确实没?有了?。】 【金菲:?这群里的人都这么讲话吗?】 【张怀予:怎么了?,浴室吸顶灯白光光线好看得清。】 【金菲:你最好在说吸顶灯的事。】 “走走走,”张怀予拽着人回到书房, 然后伸臂一揽, 手一掏, 又把枕头?被子全都扛上?,麻溜地塞自己那?屋里去?了?。 “这么着急吗?”周平哑然失笑。 “太着急了?。你昨天在医院还?赶我回去?,我回来了?也睡不好。你也是?, 去?书房看书就看书吧,把东西都搬过去?是?怎么回事。” “躺着看书比较悠闲。” “我不行, 我要是?躺着看书一会儿就该睡着了?。” “真的吗?”周平也没?客气,坐在床上?,扫视这桌上?那?一排整整齐齐没?有翻动过的精装“书”, “我是?说你真的看吗?” 张怀予咳了?一声, 把大灯关了?,将床头?的小灯打开,然后一个?腾跃着陆了?床,故意越过身?边的人, 从?床另一边的床头?柜的侧斗里摸出?一本落了?灰的书,“喏,你看,我还?是?看些书的。” “谢谢,这光线我看不见。” “没?事,你明早看一眼。”张怀予又越了?过去?,把书放在了?床头?柜上?边,再回来看一眼群,发现又来了?几条新鲜消息。 【年觉明:吸顶灯怎么了??】 【金菲:没?什么,我家也有造这个?。】 【李澈:明天把时间线对一下,可能能判断出?秦武扬一些行动轨迹,还?有特长的使用,揣测一下他此时的意图。】 【金菲:说真的,组长,你家里需要换吸顶灯不,节能的。】 【李澈:?】 “周平,”张怀予按熄了?屏幕,揽上?身?边的人,“组长说明天通过你印象中手上?印记出?现和消失的情况,推断一下秦武扬使用特长的时间。” 第63章 “好,我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 * 翌日?。张怀予醒时,见周平正对着床头?柜上?那?本书的流俗封面发表着自己的沉默,他一攀肩便凑了?上?去?,刚想要调侃两句什么,周平抢先提问?: “张怀予,你家书房里的书,你看过吗?” “没?怎么看过,怎么了??” “那?本《中国通史》挺好看的,建议看看。” “啊?” 学?法医的,怎么忽然看起历史了?? * 一旦接受了?秦武扬的特长设定,很多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最早,最早肯定是?在医院那?一次,是?三月十日?那?天吧。” 大家的神色都变得十分尴尬。 很难不尴尬。这意味着那?时候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如何进一步去?试探秦武扬,相当于全都在打明牌,难怪当时秦武扬一点不上?当,后面的工作更是?做得滴水不漏。 还?好李澈打断了?这份尴尬,“不,最早不是?。” “还?有更早的时候?” “还?记得孙晓东吗?” “孙晓东是?谁?” “就是?那?个?小偷,”张怀予赶忙接话,他可是?记得很清楚,毕竟这人啥也没?偷着但把人送自己家里去?了?。“同他有什么关系?” “那?个?小偷啊,那?个?……”年觉明话语一噎,神色呆滞了?几秒,声音小了?些,变得干涩,“他,我记得逮捕的时候,手腕上?有一块淤青,当时我还?寻思我也没?使那?么大劲啊。” 合着秦武扬早就开始试探了?,是?他们?后知后觉,还?往人家医院里闯。 思路重新回转到医院,张怀予深吸一口气,“我记得,出?院以后,有段时间感觉博士手上?的淤青淡了?一些,可能是?那?时候秦武扬转移了?特长视野。直到我们?前往新德业大厦调查秦朗时,秦武扬再次见到博士,他才重新将特长的视野转移了?回来。” “不好意思,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注意手背的情况,只觉得之前住院输液,手背留下淤青是?正常的。因此我无法肯定淤青具体是?哪一天消失的。” “这个时间可以推算。应该就在三月十三日?前后。” 李澈站起身?,“当晚,秦朗让崔景替自己值班,蒙蔽秦武扬。在那?时,秦武扬已经对秦朗起疑,因此使用特长关注秦朗,确保当晚所?谓的‘秦朗’实际的崔景没有离开岗位。有一个时间,你们?思考一下。” 李澈标注了?收到秦朗邮件的日?期,“我们?在三月二十三日半夜零点三分,收到秦朗的举报信。他在信中提到,为了给自己试图杀秦武扬留出?时间,他设定了?五天以后发送。在此期间,如果‘眼睛’消失,则会再延长三天。” 他将这两个?数字圈画出?来,“按照我们?收到信件的日?期来算,秦朗在崔景替他值班的夜间,先去?完成了?一系列作假并转移证物的操作,随后大约是?在三月十四日?凌晨零点三分,写完邮件,设定五天后发送。也就是?说,如果秦朗此后没?有再次延迟发送时间,我们?理论上?会在三月十九日?零点三分收到邮件。这距离我们?真实收到邮件的二十三日?,还?有一段距离。” 明白了?李澈想让大家思考什么,张怀予起身?,“组长,我这么推断。” 他打开电脑的日历软件进行标记,展示给所?有人,“秦朗回来以后,为了?保证瞒天过海的计划不露馅,会立刻在十四日?当天,设法让秦武扬再次注视自己,让视野转移回自己身上。其后几天,他一直在找机会设计谋杀秦武扬,只是?没?有成功。” “后来某一天,我推算,”张怀予把日?期做了?标红加粗,“应该是?十八日?那?天,他发现自己手上?的标记不见了?,于是?登录邮箱,将邮件发送日?期再次延后三天。后来,在三月二十日?那?天,标记又消失了?一次,他于是?又将发送日?期延长一次,这样我们?恰好在三月二十三日?零点三分收到邮件。” “很合理。”年觉明大点其头?,“这个?算法就没?有问?题了?。延长了?两次,这说明什么,三月十八日?那?天,秦武扬见过一个?特长者,三月二十日?那?天秦武扬又见过一个?特长者,对吧?我们?只要查清楚秦武扬到底见到了?谁,就知道他找到了?什么‘人’。” 他觉得自己的结论十分合理,甚至要鼓起掌来,幸好看了?一眼李澈的眼色,才把手收回去?。 李澈深呼吸,敲了?敲白板,十分恨铁不成钢,“三月十八日?,你们?想到了?什么?” 这个?日?子好像有点眼熟。 金菲一拍大腿,“我记得!江晚晴自杀,那?句‘这个?世界才是?谬误’广为传播的日?子,这个?句子不就是?三月十八日?中午12点26分被粉丝发现然后发到网上?的吗?” “什么!你是?说,当天,这个?句子刚传播出?去?,秦武扬就找到想要找的人,然后使用过特长了??” “不,不是?。”李澈摇头?,“但是?那?一天秦武扬很大概率多次使用了?特长。那?天秦武扬宣传了?他的特长者基金公益活动,应该吸引了?不少特长者前来,他无论是?去?做宣传还?是?趁机找人,借用自己特长来识别到场的人是?否真的是?特长者,是?合理的。” “哦,还?得是?我们?组长考虑周到。”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李澈坐回他的位置,反而笑了?,大概是?气极反笑,“所?以,话都说到这里了?,张怀予,你刚才推算的那?个?时间节点,还?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张怀予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电脑上?的日?历,然后打开了?自己常用的备忘软件,“等会儿,”他慌忙把两个?软件的数据统整了?一下,做了?个?对比,“怎么可能?” 周平摇头?,“不对,我记得,河边发现的尸体,经过验尸和判断,”他声音充满困惑,“死亡时间正是?三月十八日?傍晚到凌晨。” “是?的。我认为,三月十八日?发生?的事情大抵是?这样的:秦朗跟随秦武扬前往基金会现场,他注意到手上?标记消失的时候,延长了?邮件发送的时间。随后他转念一想,可以趁今天下手。于是?用提前离场等方式,吸引秦武扬注意力,让他将特长视野转移回自己身?上?。随后他装作想要‘趁活动尚未结束迅速逃离’。 “不久后,秦武扬通过查看秦朗的视野,发现他的行为异常,紧急追出?去?,利用特长锁定秦朗位置,一路追到河边。最终,秦朗在与秦武扬搏斗后死亡。这也能解释为何秦武扬在行凶当天着装正式,身?穿有纽扣的衣服,也能解释为何协助秦武扬进行犯罪的幕后之人当时未能协助。 “所?以,你们?看,秦朗明明已经在三月十八日?死亡,是?谁,在秦朗死后两天,三月二十日?,帮助秦朗延长邮件发送的日?期?” “那?个?,该不会,真的有鬼吧?”金菲咽了?口口水。 “又开始怪力乱神,不能搞封建迷信嗷。怎么的,该不会又是?崔景吧?” “怎么可能是?崔景,这比鬼还?扯。” 四人只得又望向李澈。 “我有猜想。” “我支持。”年觉明直接起立。 李澈抬眼瞥向他,“从?那?天看到邮件起,我就开始想这个?问?题,同时我执意赌一把去?新世界商城后门,也是?想看看谁会来帮助秦武扬销毁证物,是?那?个?协助他的女性,还?是?我所?猜想的人。但很遗憾,没?有人来。后来我逐渐思考出?一些眉目。周平手上?那?个?标志不消失,我不敢透露分毫,生?怕秦武扬的特长有我们?无法想象的奇异能力。因为我需要那?个?人一直在,且不引起秦武扬的疑心,我们?要有足够把握,才能去?试着接触他。” “那?到底是?谁?” “这个?人直到三月二十日?凌晨,帮助秦朗延迟邮件发送为止,都应当认为秦朗还?活着。而我们?从?未公布过河边尸体的任何信息,这个?人为什么忽然能在三月二十日?以后确认秦朗的死亡,不再帮助他延长邮件发送日?期?” 周平忽然坐直了?,“三月二十日?,有一件事,是?l大学?的招聘会。这一天,崔景莫名其妙地收到了?凶器,对吗?” “不对吧,不是?说是?崔景在帮他比鬼在帮他还?扯吗?” “不怪你想不到,你不知道这件事。”李澈看向张怀予,“有想法吗,小张?” 张怀予点点头?,“秦武扬一定找了?一个?心腹,趁招聘会期间,将凶器塞进了?崔景的背包。这个?人恰好早已知道了?崔景的存在,也熟悉秦朗其人,见到凶器的时候,就猜到秦朗恐怕已经死了?。恰在上?次问?询中,我和组长得知,崔景在招聘会上?也见过这个?人。”如云破月来,张怀予倒露出?轻松的笑,像终于在夜里抓住了?真相的尾巴,“我认为,这个?人是?梁其宗。” 第64章 * 一片眼神之间传递的欢欣鼓舞之时,李澈兜头?浇了?冷水,“我不敢在周平手上?标志未消失时说出?这个?判断,是?害怕消息泄露。同时我也有把握,除非秦武扬没?有看到邮件,否则他身?后那?位头?脑卓越的军师,应当也看出?来邮件的不对劲,他们?会想方设法找到这个?'鬼'。在找到之前,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而我们?自然可以徐徐图之。但如今他们?为什么还?要放弃周平的视野?这明明是?最容易找到‘鬼’,并在警方行动之前除掉“鬼”的方法。” “或许,因为他们?真的找到要找的‘人’了?。” 第59章 新鬼1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自从那天在大街上围观了小情侣当街吵架分手, 女方暴打男方赢得围观群众喝彩以后,秦朗一直在想。 那个大学生,他一眼看过?去就像照镜子一样。 他又?一次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那个并不?明显, 却觉得像是眼睛形状的印记,一种被从渊底凝视的恐惧缓缓渗透他的全身, 使他在早春的街头打了个寒颤。 如果找到那个人, 找到那个大学生, 自己能否脱离深渊,过?一过?从未拥有的人生? * 秦朗一直觉得命运是不?公的。 他最早的记忆是在全身的剧痛中睁开眼, 骨骼如同被碾碎,炽热将要吞噬他,他却觉得彻骨地冷。 大约人死之前都是要觉得冷的。 但他没有死。 另一个承受命运不?公待遇的人给他喂了退烧药, 过?期抗生素, 兽用那种。到处捡破烂的老人, 捡到过?流浪猫狗,死去的弃婴,过?期的药, 还是第?一次捡到了发烧后昏迷不?醒的半大小子。 老人语言能力?受限,缺乏常识, 倒是很能跟一个烧坏了脑袋,退烧以后没有了记忆的孩子沟通。 等?人们?发现村里?的疯癫老头出来捡破烂时多?带了个跛足的小孩时,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派出所的人来了, 调查无果, 派出所的人走了。 民政部门的人来了,跟村委会的人开了半天会,觉得是从小被遗弃的孩子流浪到了这里?,苦命人遇见苦命人, 于是给老人补了低保,又?额外添加了一些,讨论要不?要把孩子送福利院。 村长说?:“秦老头不?容易,以前守着村口那块鱼塘,老婆生孩子死了,儿子掉塘子里?死了。他脑子就不?清醒了,现在反而看着比以前强一点,咱们?村也有人味儿,不?会苛待了他们?俩,这个娃子跟他有缘分,秦老头日子也不?算多?,到了日子了也好歹有个给他摔盆的。” 管户籍的民警看了看青天白日,看了看拖着右脚给拾荒老人洗瓶子的半大小孩,看了看面目还算和蔼的村长和送来吃食的村民。 她给小孩做登记的时候觉得,乾坤也算朗朗,就建议给孩子起名?叫秦朗。 村长一怔,连说?“要得。”他说?秦老头年轻些的时候,就一直念叨他死了的儿子,一口一个叫着秦郎秦郎的,这个名?字也有缘分。 民政部门的人走了。乡镇机关?的人来了,说?义务教育必须要落实。机关?的人走了,秦朗就跟着村里?的小学,跟矮他一半身子的孩子一起,想起了几个字。 后来秦老头走了,他摔了盆,也像很多?年轻人一样,进了城里?去做工。临走的时候村长给他一笔钱,虽然不?多?,但名?义上说?是秦老头的积蓄,没有要他还。 * 相较于许多?人来说?,秦朗是过?得比较苦的,但他觉得自己也遇上了许多?不?错的人。 回望过?去十年的苦难才发觉如此?。很多?事情回看时会觉得痛苦非常,但若是亲自在那里?边走过?走出来,便会发现停下来感受苦痛的时间?也无,于是日子便可以这样过?下去。 进了城以后,秦朗的日子反而走顺了。尤其当时他好打抱不?平,给一个同姓的大老板“仗义”跑腿帮了个小忙以后,得到赏识,那老板说?,他的脚能治,还出钱给他治好了,又?说?他跑得快,让他来公司做保安,专门给自己跑腿。 这却是另一个深渊凝视的开始。 秦朗想不?到为什么。这个叫崔晔(hua)的小伙子,昨晚跟他聊得好,聊得他愧于做一个夺取他人人生的杀手。他想,也罢,大学也不?是谁都能学得明白的,自己连字也不?认得多?少。反而是自己的老板手眼通天,不?知道是否真的瞒得过?。杀了人,后果是一定要报应回自己身上的。 眼下这个崔晔的尸体就在他面前,他拿着喷漆瓶要画些什么奇怪的符号——他想到了为什么:这是老板对?他的警告,或者是预演:别想要节外生枝,否则就是下一个死者。 * 可崔晔没死。秦朗有些意外,更惊喜,也惶恐。 他想到原来如老板那样手眼通天的人也是可以被欺骗的。而惶恐的是,若是这个崔晔也被老板发现,会不?会也被不?明不?白地杀死? 人如果被杀,就会死。秦朗懂得一些很基础的道理。那么,我或许也可以试试看,做那个除恶的人。 就算做不?得杀死恶人的侠客,那么死之前也得做点什么吧?至少,这样,世上总还有一个“我”安稳地活着。 * 一辈子被认为是发烧烧坏了脑子的秦朗,还真成功设计了一个烧脑的计划,利用了一切他可以利用的人,只为了验证一个结果。 三?月十三?日晚上六点十二分。秦朗看见自己手上的眼睛形状淤青一样的东西消失。他长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新买来一个喷漆瓶,随意消耗了一些,在新德业大厦商城的洗手间?里?,把自己在巡楼时,悄悄藏在手上的胶带,收集到的秦武扬的指纹转印了上去。随后,他用最快的速度,不?用任何交通工具,来到了常人步行至少需要八十分钟的新世界商城,他找到服务中心后门杂物间?,他曾经在这里打过工做过搬运,还算熟悉这个废弃挺久可以偷偷摸鱼的地方。他找到一个废弃的柜子,把“证物”放进去,把钥匙随意扔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他只花了不到两个小时。然后他回到商城,等?一个人的出现。他知道这个人会在这里?,因为这个人今晚会来商城给他老婆看铺子,所以昨天刚跟自己换过?班,这个人是老板安排来盯住自己的眼线,这个人将会帮助他完成计划的最后一环。 这个人来了。秦朗压低了帽檐,故意在梁其宗的眼前晃过?,停了几分钟才离开。 五分钟不?到,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保安科安全负责人的号码——老板做事还是那么严谨。他一直等?到铃声响完,又?等?了几分钟,才重新拨号回去。 “秦朗,你不?在保卫室吗?”安全负责人的声音带着怨气。 “啊?领导,这不?是巡楼时间?吗,我锁了门去巡楼了。怎么了吗?” “你在巡楼是吧,没有随便离岗吧?” “没有啊,有事吗?那我立刻回保卫室。” “不?急,你巡完以后回去吧。这不?是看保卫室没人,还以为你小子偷懒了呢。” “哎好的,领导放心,肯定不?偷懒。” 挂断电话,秦朗紧张的心总算放下来些。他确认梁其宗应当是把他在商城出现这个消息报告给了老板。而秦武扬却通过?崔晔的眼睛,看到“他”在巡楼。他还不?放心,找了安全负责人来打电话求证,如今还没有被揭穿,说?明自己的验证成功了。 他思来想去,又?把事情在自己的脑海里?理了一遍又?一遍,想了半天办法。他知道假的证据无法直接“自首”,所以想到了写举报信,可惜他会写的字不?多?,但电子邮件的话可以语音输入。他想到了自己交工作报告时发的邮件,想起那时候还学了延时发送“未来”的工作报告来偷懒。 有了主意,他终于找了个僻静处,网上搜了警局的邮箱,注册了一个新的邮箱账号,磕磕绊绊地又?输又?删,反复了好几次,才算用语音输入录了一封邮件,然后掰着手指数日子。但他数不?清楚想不?明白,他不?知道自己计划需要多?少天去实施,他甚至没有计划,不?知道什么时机是最好的。 他点开那个定时发送按钮时,发现最下面一行是五日后三?月十八日,就选了这个,想了想,还觉得不?够保险,于是补录了一段,把这个延时五天,补三?天的操作补了上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天才会成功,又?或是死亡,但走到现在了不?如放手一搏吧,当他按下发送键时,竟然觉得自在得很。 * “从监控中可以看见秦朗是在三?月十八日下午四点十二分离开会场。而您在同日下午四点四十六分离开,此?时公益活动?尚未结束,请说?明一下您的具体去向。” 李澈的神色如常,保持着每次进行询问时那种深不?见底的,得体的微笑。 第65章 张怀予坐在旁边,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三?月十八日啊,”秦武扬认真回忆了一下,“那天,公益活动?,公益活动?是说?我那个特长者基金会是吧,我再想想。” 旁边的观察室里?,金菲聚精会神地观察确认:“看见没,他身上那件西装,纽扣的材质跟秦朗尸体手上拿着的纽扣一样,都是犀角扣。” 年觉明站在桌边,给那边问询室里?的秦武扬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抛出一个十分符合他人设的提问:“你们?说?,一个公司的这种领导啊,为什么能打过?一个手上有刀的保安。” “年哥,你看看他这人高马大的,还有别忘了,他那个特长很逆天的。他可以假装没看到秦朗,其实秦朗在哪儿他门清,然后偷袭变成反偷袭,优势就在他那边了。” 周平打了个寒颤,他刚才想要回答,结果想起了与此?问题相关?的另一件事,不?免身上一阵恶寒,就先听了金菲说?的缘由。等?到恶寒褪去以后,他说?话还是够毒:“不?止如此?,他还能只用三?十秒掐死一个法医呢。” “哎不?是……” 虽然不?知道秦武扬的特长使用起来是一种什么感觉,但他已经?熟练掌握了那么多?年,那间?私人医院也是他建的,监控视野各个死角都清楚得很。只怕是还借助特长优势,才能避开监控,扼住他脖颈时让他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哦对?了,还有当时那种莫名?其妙晕眩的感觉…… “那,那给我三?十秒我也行。”年觉明可能误以为自己进了什么嘴毒大赛,充分展现了什么叫造物的败笔。 难怪李澈没让他跟去问询。周平甚至懒得再白他一眼。 * “按计划的话五点我的部分就结束了,没想到还提前了一点。想着时间?还早,后面也没什么事,我就顺便去钓个鱼。这种事就是一时兴起,所以我就开车去河边了。” 好牵强,但是符合钓鱼佬的刻板印象。 “河边具体哪里??” “就是我们?l市那条河,我以前也常去,怎么,秦朗的下落找到了?” “对?,秦朗的尸体在河流下游发现,已经?做了dna对?比确认。我们?调查秦朗死因时发现,您在秦朗死亡时间?段也开车前往相同的河边。有其他人能证明您是去钓鱼么?” “这个,他死了?河边的话,是淹死的?” “秦先生,麻烦说?明你的行踪。”张怀予打断了他的话头。 “哦,是这样,我是一个人去钓鱼的,我的车上还有钓鱼的设备。呃,对?了,那天我还因为河边才下过?雨,地滑,摔了一跤,把胳膊这里?给划伤了,然后打电话找的人,通话记录这些都可以证明。” “可以。但是这些不?足以证明你没有作案时间?。” “作案?他,他不?是淹死的?” 金菲啧啧感叹,“大家伙儿的演技都有点东西。” “还在调查,秦先生,”李澈补充问,“自三?月十八日到三?月二十日,您的行程也麻请说?明一下。” “后面几天是吧。哦,我的行程都是可以查的,我的秘书那里?有详细行程表。大概就是,受伤了,先去医院处理,怕在河边容易感染。十九号的行程因为这个就推了,一直在公司大楼。二十号去了l大学的招聘会,先去了商学院,也去招聘会现场看了一眼。” “l大学啊。”张怀予猛然抬起头,直视秦武扬的眼睛,“很好的学校,还可以顺便去见一见妹妹对?吧?” “没有去。”秦武扬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他的神色出现了一丝松动?,眼中的错愕转瞬即逝,“妹妹?”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些不?严谨了,被猝不?及防的信息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在哪个逻辑节点去弥补。 “对?啊,你的妹妹,不?是就在l大学工作吗?” “啊……对?,你们?说?这个啊。”秦武扬眼中升腾起戾气又?迅速消散,“不?过?她……啊,我确实是,还挺久没有跟妹妹联系了。” “果然有鬼。”观察室中的年觉明眉尾一挑。 第60章 新鬼2 两小时以前。 张怀予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 决定运用软件跑一遍媒体报道过的,目前已?经?公布的三个案件的所有?信息,看看这?三个案件在公众眼中传达出一种什么样的信号, 试图找出秦武扬他们想?要找的甚至可能已?经?找到的人具有?什么特点。 周平回来了,也看了看他的电脑, 问?, “这?有?用吗?” “不好说。”张怀予看见?是他过来, 偏过头前后?回望了几眼,然后?用脚勾了旁边的一把椅子以做挽留, “你回来了,组长他们还没回来?” “嗯。”周平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挽留。“重新看了一下凶器,还有?崔景的包。凶器方?面没什么发现, 但是至少, 现在去看没有?那种晕眩的感觉了。至于崔景的包……反正?没法看到秦武扬吧。” 大约正?是因为秦武扬的特长极为特殊, 也与眼睛的特殊视域有?关,所以他才能看到在自己的特殊视域里看到这?个人吧。 “应该跟我们推断的一样。秦武扬让人趁招聘会期间,将凶器放进崔景的包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梁其宗。” “我有?一个疑问?。秦武扬如何使崔景参加这?场招聘会?”周平把手上的保温杯放到桌面。 “这?个思路反了。”张怀予调整了一下软件的设置, 又重新跑了一遍信息,“秦武扬先去了解了崔景的行动, 然后?设计要让凶器与崔景产生联系。恰好他发现崔景作为工作人员参加了l大学举办的招聘会,因此用上了这?么个简单有?效的方?法。” 有?点合理,但总觉哪里似乎被忽视了。周平微微点头, 看见?电脑上飞速滚动的信息停了, “怎样,有?结论?吗?” 张怀予将关键词筛了一遍,摇头,“跟我们的直觉观感是一致的, 特长者,是提及频率最高?的关联词。自从?陆曜辰的案件以后?,无?穷符号的讨论?程度开始变高?。” 周平并不近视,只是因为眼睛代?价的缘故,看这?些电子设备的屏幕总是要不自觉靠近一些,“后?面的几个关键词是……” 张怀予干脆把电脑拉近一些更方?便周平看清楚,没想?到一下子带到了保温杯,保温杯还没盖上盖子,他眼疾手快要去抢救,结果被周平往前倾的身体给拦了一下。 “小心小心!” 在保温杯即将倒下,里边的热水抢先一步洒出来,被烫了一下的周平往后?缩,眼疾手再快的张怀予迅速抢救下即将整个翻倒的保温杯后?。 一场小规模的人仰马翻成功被阻止。 “没事吧?”张怀予抓过周平的手,看向了被热水浸了的衣袖。“没什么,就洒出来一点而已?。”周平随手扯了桌上一张纸巾,盖上水渍的位置,然后?再扯了一张顺便帮他把电脑边缘的水擦了。 要是再有?点事或许要好些。张怀予不无?遗憾地想?。他的眼神?扫过周平的手,电脑的边缘,桌边的水渍,摆放整齐的一本厚重的书,以及…… “我把纸巾扔一下。”周平扯了扯依然被张怀予拽住的手,没扯动,“你手松一下。”没反应。他有?些意外,却发现张怀予的目光盯着桌子边缘,他顺着张怀予的目光看过去,那边,他刚才站起来扯纸巾的时候,带起了风吧大概,把书边上那一摞资料的顶部碰歪了。 张怀予把周平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这?样腾出位置来,抽出了那摞资料中的一张,不错目地盯着。 恰在此时,李澈推门?进来,目光在他们这?一块停留了几秒,然后?思路回到正?轨,“秦武扬的信息查过系统了。” “那可真狗血——你们干啥呢?”年觉明探头。 周平把对方?推开,起身把纸巾扔了。 “秦海临的前妻,还真在l大学教过书。不过啊,前几年,因为身体原因,已?经?提前退了,现在不在l大学。” 张怀予拿着手上这?张纸站了起来,“不是什么秦海临的前妻。”回来的周平看清楚他手上拿着的是复印件,标题写着“咨询记录”等字样的。 “应该是秦武扬的妹妹。”张怀予将这?张纸最关键的内容展示出来,页面右下角,签名处,“是那个离婚以后?,被前妻带走的女儿。” “对。”李澈接上话了,“秦海临的前妻,名字叫文鸢。在l大学中文系任教,三年前退休。金菲也说过,她离婚的时候带走了跟秦海临的女儿,据说这?个女儿有?一定精神?或智力方?面的缺陷。带走女儿以后?,出于保护女儿的原因,她改了女儿的姓氏。” “谜底一直在谜面上啊。”张怀予深吸一口气,叹息出来的时候有?些像自嘲的嗤笑,可能就是被这?个什么智力或精神?方面的缺陷给误导了。他将手上这?份咨询记录拍在桌子上,有?些泄愤的意思了。 第66章 跟了母亲的姓氏,文月。哥哥名字改过一个字,秦武阳,秦文月。 “秦武扬,”张怀予笑了笑,“改了名字里面一个字,还能剩一个字跟妹妹一块儿。不过,秦武阳,秦文月,陆曜辰。这?个秦海临还挺有?野心啊,三个子女,分别对应日月星是吧。” 周平听了这?个结论?,竟然一时之间也不觉得十分震惊,反而他有空安下心看了看刚才没看清的电脑。电脑页面还停在关键词上面,自特长者、无穷符号的讨论度往下,是一些狗血剧情、无?厘头猜想?的词条,难怪刚才张怀予自动忽视了。而“这个世界才是谬误”,才排到第五。 * * “怎么了,忽然聊起我妹妹的事?”秦武扬像是终于想?好了防守的策略,重新回到“妹妹”话题的探讨时,神?态自若了许多。“我妹妹确实在l大学工作,但是,这?跟秦朗的案子没有?任何关系吧?” “不好意思,这?一点就不方?便透露了。”李澈倒是直接中断了这?一话题,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就看对方?是否露出马脚了。“按照您提供的行程与时间,还无?法完全排除您的嫌疑。如有当天能证明您确实一直在河边某一地点钓鱼的证据,请随时联系警方?。” “但是,你们也不能单凭我当天开车往河边方?向去过,就认为我是嫌犯吧?” “秦朗的尸体手中紧握一枚价格不菲的纽扣。”张怀予出示了证物照片,“你对这?枚纽扣有?印象吗?” 秦武扬摇头,“没有?,我没留意过这?种东西。” “根据秦朗的社?会关系,他能接触到的人里面,大概只有?你的衣服上,可能会有?这?种纽扣了。加上你恰好在秦朗判定死亡的时间内开车往河边去。道路监控我们也看过了,你的车大概在足足五十七分钟以后?才再次出现在返程路上,当时你坐在副驾。” “是,我滑了一跤受伤了,打电话找的司机,司机开车送我回去。” “五十七分钟秦先生,你有?作案的时间。” “不,但我没有?动机。”秦武扬的状态比刚才更放松,“秦朗在我父亲公司尚未上市的时候,我就招揽他过来工作。当时他的右脚还有?些问?题,我也说过,我看这?个人仗义,又老实,不但让他有?份正?经?工作,还出钱帮助他做了手术,让他可以正?常行走。我为什么要杀害秦朗呢?他死了,对于我有?什么好处?” “这?好处,你可能是清楚的。”张怀予敲了敲桌面,“你很关注特长者。” 所以,秦武扬是否通过周平的眼睛看过了那封邮件? “是,那又如何?我关注特长者,只是单纯地对这?个现象很感兴趣。这?跟动机有?什么关系?” “秦朗是特长者,对吧?” “他……应该是。”秦武扬可能是聊到了自己的舒适区,已?经?开始靠在椅背上,“他跑的速度比常人快,这?也是我很赏识的特长。” “那,您是特长者吗?” “我不是。”秦武扬几乎要秀一下他所擅长的董事长常用坐姿,但因椅子条件不匹配而作罢。“如你们所见?,我没有?什么独特的生理特长,也没有?‘代?价’。” 李澈点点头,“好的,请您随时配合警方?行动,最近不离开l市。” “没问?题,我这?边的律师也可以随时联系。” “还有?一件事。秦朗死前有?与他人搏斗的痕迹,您的伤。”李澈指了指他的左臂示意,“还请配合我们的法医做个伤情鉴定。” “可以。”秦武扬应允得很快,恐怕伤口已?经?做过处理,无?法鉴定为利器划伤了。他站起来时,俯视的目光扫视四周,“是——”他拖长了点音,“上次那位周平法医吗?” 一种,你们已?经?明牌,但看不懂我的底牌的挑衅。 “不,不是,他病了,只能在家?看书休息。”张怀予把手中的笔攥紧了几分。 * 逻辑是一种两头的通路。 如今想?明白了文月是谁,便可以想?明白崔景为什么会这?么巧参加招聘会成为志愿者,又可以想?明白那个居民楼八楼顶层手持录像设备身高?一米六左右的女性,以及她跟踪拍摄陆曜辰的理由,也能发现谁文采出众,颇有?气质,年龄不大,擅长模仿字迹,还能想?明白崔华的爱好与行程被谁透露…… 周平在观察室看着电脑屏幕出神?。 直到李澈和张怀予进来。 “这?下子,看他对自己妹妹的态度,秦武扬应该乱了阵脚了。”年觉明颇有?信心,“接下来就是要看好文月的行踪,这?出激将法,一定让他们露出马脚。” “但是他们到底找到了谁,要做什么,完全无?法揣测,这?始终是个隐患。”李澈眉头倒更为紧蹙了。 “还有?个奇怪的事,我直觉跟他们要找的人有?关。那就是,秦武扬特长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张怀予坐在一言不发的周平身边,发现他盯着已?经?息屏漆黑的电脑屏幕出神?。 “他或许真的没有?‘代?价’。”冷不丁,周平冒出来一句十分不符合“常识”的话,一时令人费解。 “从?前,人们提起特长,总会提起相应的‘代?价’,这?两个关键词如影随形。”周平碰了碰电脑,屏幕亮起,依然是刚才关键词分析的页面。“而所有?与无?穷符号相关的案件,无?论?是报道还是群众讨论?度,特长一词高?居首位,‘代?价’一词甚至没有?在前十里面。”周平回过头来,“或做手术矫正?,或是痛觉缺失,这?些死去的特长者的‘代?价’,没有?人讨论?,似乎对案件毫无?影响。” 如假象可以淹没真相,那么“无?”也可以隐藏“有?”。 “秦武扬的特长可能真的没有?‘代?价’,其中的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但不清楚是否有?人理解这?一现象的成因。而这?或许也是他想?要传达出去的信息之一?他想?要找到类似的特长者?” 也许,这?就是他所言的,“世界的谬误”? 第61章 无鬼1 “不匹配?”年觉明扯过报告, 极度诧异,“这个信息我们隐藏得这么好,怎么可能?纽扣上的另一组陌生的dna数据, 与秦武扬不匹配?” 老刘无奈地点点头,“没错, 刚才我们检查他手上的伤口时, 按照你们说的, 取到的样本,不可能有误。” 那可还?真奇了怪了。年觉明抓耳挠腮, 看向李澈,李澈没什么反应,可能是在思考, 于是他没有敢吵, 转而看向似乎过于淡定的周平, “哎,博士,有没有一种?技术手法……” “没有。”周平知道他想?问出?些什么荒谬的问题。 “我仔细想?了一下, 秦武扬只是看到了纽扣,应该是不知道上面有一组陌生的dna信息这件事吧。好吧, 就算博士可能打电话的时候说到过或者怎么样,他应该也没有办法提前做准备吧?有这种?技术手段吗?”金菲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这种?技术手段。”周平的笑容有些疲惫。 “但有一个看似不可能的人?。”李澈发?话了。 “组长,”周平抬起头, “你是想?说文月?” “啊?”年觉明的嘴还?是欠, “怎么的,自五旬老妇为儿谋划杀人?猜想?推翻以后,又有文科少女反杀持刀保安为兄除叛徒的精彩桥段?” 听着还?是挺精彩一桥段的。 “调查文月的行踪吧。” “不,真能是文科怪力少女这种?情况?” “别说啊, 组长,自从我们开始关注文月以后,有些东西看起来真就不一样了。”张怀予一直在反复播放一段十秒左右的视频。完整视频是从l大?学招聘会的摄影负责人?那里取得的,将所有与崔景有关的镜头找了出?来,其中?这十秒,有拍到文月。这十秒,可以看见画面左侧后方文月正在跟崔景说着什么,能对得上她的口供——经过了招聘会现场,鼓励了崔景几句。 在这段影像中?,可以看见文月手中?拿着几个文件袋,她刚一入镜,就在扶起崔景倚放桌边将要倒下的背包。 “这样看,是不是她可以趁这个动?作把刀放进崔景背包里?” “可能性不大?。我正在反复看,首先她没戴手套,崔景发?现刀的时候没有任何包裹的,她会留下指纹。”张怀予及时否定。 “她用文件袋装着刀,往包里倒呢?” “这么大?的动?作过于明显,不像。” “又或许她手指上涂了透明指甲油,没留下指纹呢?” “你开始看推理小说了?”李澈的提问同他的眼神一样锐利地扎过来。 “呃,那个,主要是看推理小说的解说。”年觉明没好意思说是开头旁白?“注意看这个女人?叫小美”的那种?。 “少看。” 第67章 李澈直接给他的猜想?判了刑,然后说,“有参考意义。这个片段,可以理解为文月在向某个藏凶器的人?指明具体目标,让对方知道哪一个是崔景的背包。” “对啊!”年觉明提议,“那要不,还?是跟文月的dna比对一下?先别管流程,咱们想?个办法先取样对比试一下。” * “你熟悉l市吗?” 夜幕低垂时,圆月探出?树梢。 今夜的月色尚好,张怀予想?,可惜了,少了一种?可以赏月的视力,也便?缺乏了一种?俗气?的浪漫。在陈宁这边又请示协助支援了些人?手,专门派了人?便?衣去?盯梢,报告文月从l大?学离开,返回鑫明楼以后,第一场与秦武扬的正式交锋才算落下帷幕。 有意思的是,周平似乎并不着急回去?,站在警局门口时,向张怀予问出?这个令人?有些费解的问题。 所以张怀予想?了一会儿,也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了看月亮。 “以前很熟悉的。”他说,“后来不知怎的,它往前走得太快了,就不太熟悉了。” “都是这样的。”周平点头,“可惜,我有些想?好好看看,体验一下这个地方,估计最近是没时间了。” “那走呗。”张怀予笑道,“体验什么,这叫回家?。” “看不见的。”周平摇头。 这倒真是个麻烦。仔细想?想?,这种?能够回溯物品时空的特殊视域听起来很强大?,但是处处受限,又不曾真正给周平带来些什么生活上的好处,却?代?偿走了他对夜色的全部感受。此后的夜晚无关风月,仅余黑暗中?的想?象。这可真算得上是特长者中?的倒霉人?士了。 “看个大?概就好。”张怀予已经想?好了目的地,趁着今天?时间略有余裕,“关键是要去?感受感受,走。” * 感受感受是需要成本的。l市最高的建筑物恰是十年前建成的那座江城星塔。当初是奔着全国最高去?建的,如?今虽然失去?了全国最高的名头,但也还?是l市的知名景点。只是好容易到了地方,一问才知道时间太晚了人?又太多了点,观光票已经停售了。 这使得领着半个盲人?在人?群中?穿来挤去?最后挤了一场空的张怀予略为尴尬。他想?着是不是该先查查线上购买渠道。 他还?真是没有那么熟悉l市了啊。 “没事。”反倒是周平安慰他,“反正上去?也看不见什么,这个服务大?厅倒是挺亮堂的,还?能看到塔上的夜景照片。” 他还?是那么擅长站在地狱门口,把事实讲得像个笑话。 “看照片没有意思,我还有一个办法。”张怀予迅速看了地图导航查了一会儿,“走走走,就在那边对面,那个贸易金融中?心?大?厦,虽然比江城星塔稍微矮一点,但也有六十多层,最高那一层是个观景平台,估计人?没有这边多,应该还?能上去?看。” 又是车水马龙的幢幢鬼影,尽管张怀予把他的手握得很紧,周平始终有些迷失感。若是完全看不见也就罢了,大?不了两眼一闭,周围应该还?有人?关爱残障人?士提供帮助,可偏偏这两边繁华街道,彩色灯饰,甚至广场中?间还?有带着音乐的喷泉光影,都迷离地传达着并不完整的信息,敲打着他隐隐作痛的神经。 “闭上眼睛吧,跟着我走就行。” 低沉的声音是压在他耳畔说的。这让他安心。所以他放心?闭上眼。真的有效果,浮动?的光影消失,关于世界的无序无用的线索褪去?,还剩下坚定可信任的方向在指引。 很好。张怀予一路点头欠身哈腰的,回应着爱心?人?士们的关照与礼让,当然顺便?也可以把人?揽得更紧一点,对了,此时如?有一根导盲棍会不会更加生动?写实一点。 终于,进了这座贸易金融中?心?大?厦的内部,通明的灯火总算把黑夜隔绝在外。 “顶楼,六十八楼有个观景平台,上去?看看,现在时间晚了,人?应该不会太多。” 眼前是金碧辉煌的电梯厅,大?理石地面锃光瓦亮,六部电梯左右各三,从排队等电梯的人?数来看,张怀予的猜测是有道理的。 他们没等很久,也就再等了一趟,就挤上了电梯,在这个传说一分三十九秒就可以到达顶层的高速电梯里,张怀予信心?满满,“这里跟江城星塔的效果应该差不多,可以看到l市现在的样子,还?能看看江城星塔的灯光。” 六十八楼的观景平台设计得颇为合理,周围一圈的落地玻璃窗,一百八十度的全景视野,仅仅中?间这一块儿亮着灯,越往边上越暗,到窗边特为尤甚——方便?游客观赏夜景,不至于在玻璃上看到的全是室内灯光的投影。 这光线设计让张怀予忐忑起来,他领着人?尽量比对身后的灯的位置站好,指向前面:“能看到吗?” “能看到一点。”周平点点头,“那是什么?”他指向自己?视野中?带有些蓝色的轮廓的幽光。 “往这边再来两步。”张怀予扶额,“那是厅里柱子上挂着的led灯解说图标。” “直接去?窗边看看吧。” 应该的。张怀予奋力挤了个绝佳观景位出?来——他很有优势,他可牵着个双目无神的疑似盲人?,周围人?就算不解也要礼让三分。 “怎样?” 还?挺有意思的。周平点头。亮了灯的城市在夜里仅仅显现出?虚实闪烁的轮廓,勾勒出?一种?若即若离的人?间图景。倘若人?在人?生路上回看过去?的行迹,应当也是如?此的吧?他好像从未好好感受过世界的模样,只知道它在运转也便?足够了。由此,他指向那一排,较为整齐的,看着要勾勒出?一个圆的形状的荧荧的光,问,“那边就是l市的高新区吗?” 张怀予有些语塞,但他说,“那个就是刚才咱们没去?成的江城星塔,呃,就这两个建筑打对面嘛,这儿能看得挺清楚的。这塔从中?段起,往上都设计了不同的灯光样式,你是不是看到的是环形,就是一个圆的样子。” “是,挺整齐的。” “这是江城星塔第二观景台的世界之窗的灯光设计。一会儿咱们也去?另一面看看,那一面没有塔。” “这么说,远处……不,应该是高处,暗红一点的灯光,就是塔尖了。” “对,塔尖的灯光造型你这样看还?行,是那种?仿古的琉璃塔尖的感觉吧,但是万一它那个塔顶的探照灯开了,还?左右乱晃,就跟美洲大?蠊那两根须一样的,中?间还?配了个尖脑袋。” 原来以为的人?间图景,过去?行迹,不过一座半生都未能走出?去?的高塔。 “哎,周平,你留学不就是在美洲那边吗?有见过正宗的美洲大?蠊吗?” 幸好是在人?间。高塔也立于人?间,有人?想?要引他回人?间感受。 “有,但是正宗的在南美。”他回握了始终紧紧定着他方向的手,“去?那一面吧,我想?看看那一面的样子。” “好,走,你先跟我回中?间电梯的位置。” 第62章 无鬼2 今夜的月色是美。关灯时张怀予看了?眼窗外?, 又?看了?几眼朗月,才拉上窗帘。 感受到身边的凹陷时,周平也听到发问。 “虽然可能有些波折, 但好歹也看到了?l市的夜景,感觉怎样?” 结实的臂膀笼过他的身侧, 非己的, 身体的热度, 试图烘托一种共鸣。 “比想象的好,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他回应, 想起刚才所看见的暗夜中摇曳的灯火明?灭,隐约如线。 于是这个“好”字像是某种敕令,宣布了?一些关于“礼”的饶恕。 “对啊, 我?也一样。这么多年, 我?还是第一次去?江城星塔。我?才发现月色其实跟阳光一样……” 一样如何呢?他的话?卡在那里, 开始思?考。他有一些美丽的愿景: 愿你从?今而后,与我?一样,想到黑夜时, 不再只有关于未知的想象,过去?的寒冷;黑夜中一样有月色的迷人, 以及此刻的旖旎。 周平并不意外?此刻他的触碰,而是顺从?地回身环抱,然后说: “我?想明?白了?。” 那是自然, 此时此刻, 他的话?虽然卡住了?,但听的人很难想不明?白。 “去?掉无序的线索,仅需要留下最简单的轮廓。这个案件看似混乱无序突发奇想的合集,只是因?为有一座高塔横亘, 让我?们?以为不能忽视。” 好的,原来想不明?白的人是我?。这是张怀予第一次正面对抗天赋型石头,果然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话?说到这里,周平也一顿,可能是在思?考某条臂膀为什么忽然一僵,但这不要紧。 “只凭那枚纽扣,就?可以铆定事实。” 虽然,目前关于那陌生dna信息的主人是谁仅有猜想,但是马上就?会有结果了?,至于其他,其实并不重?要。 第68章 想明?白这些,他才发现许久没有回应了?,于是他接着靠近一些——虽说他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心脏的喧嚣与炽热的气息,所以他问: “你刚才要说什么?” 事情尚有转机。 张怀予的大?脑这才重?新运转,理了?一遍刚才的对话?,想起了?自己说到哪里。“我?是想说,月色其实跟阳光一样……” “一样旖旎。” * “她请假了??”金菲目瞪口呆,“那个,稍等一下。” 她退出办公室,掏出手机,飞速发问。 “什么意思?,不是说文月离开鑫明?楼来到l大?学了?吗?” “她是来了?啊,一早就?出门了?,还跟之前一样上公交车回学校。我?们?跟了?一路车,然后她下车以后进了?l大?学校门。我?们?的人都盯着的,她进去?以后我?们?就?没有跟着了?。” 李澈眼皮跳了?一下,“迅速查一下校门口的监控。”然后他看见张怀予已?经披上外?衣要出去?。 “组长,我?去?鑫明?楼,随时待命。” 金菲又?踏回了?办公室,“她请假几天啊?我?先去?她办公位上看看吧。” “两天,算上周末,赶得上小长假了?。就?在那边,墙边,第二张桌子。” 文月的办公桌倒随性,也可能是因?为忙。一大?摞的纸张文件叠放,办公文具并不收纳,然后随意散落放着不知道是什么参考资料。电脑倒是装饰得齐整,键盘好像也是自己配的,看着是高档的黑金色,与周围的工位上的朴实键盘格格不入。办公位围挡上胡乱贴着几张周程,不仔细看不知道是哪个学期的,另外?凌乱地贴着几张崭新的合照作为装饰。 金菲倒是一眼看出来了?,其中一张合影,大?约是同母亲文鸢一起拍的。照片上的文月穿着合体的定制西服套裙,站在母亲身旁,容貌气质神色都很有几分像。 尤其是笑容像,一样的温和疏离。 而那件定制西服套裙,恰好有四?颗纹饰精美的犀角扣。 金菲迅速扫视办公桌上的各色细小物件——这样一张桌子能留下的机会是很多的。她锁定目标,迅速将桌子上散放的一支剩余墨水不多的中性笔装入证物袋。 * “你们?说这个人是文月?”年觉明?笑了?,他理解了?李澈,事实证明?,人在无语之至的时候确实会笑。 “这,确实穿的跟昨天目标回来时一样啊。”穿着便衣的寸头挠着他的脑袋。 “首先,你个大?老爷们?,一天天的穿一样没什么毛病,一个女孩子会连续两天穿完全一样吗?其次,你也脸盲吗?” 这还真不能完全怪人家小警员。昨晚的人蹲守一夜,到了?今早有些困顿,这一位刚来,又?不大?明?就?里地接了?早上的班,对着证件照和昨天拍的照片蹲人。眼见出来的人衣服对得上,发型马尾对得上,理论出门时间也对得上,虽说戴着口罩,但是l市许多人已经习惯如此,这还能有差池? 正在认真听着招聘宣讲讲座准备等下直接次参加一面的许欣怡被一头雾水地叫了出去?,又?一头雾水地见到了熟悉的警官。 “是,是上次的两位警官,咦?又有什么事吗?” 听明?来意的许欣怡连连点头,“对,昨天我?发了?一个朋友圈,说我?今天准备参加这个宣讲和面试——这个工作很适合我?,我?是真的很想拿到offer,就?发了?一条朋友圈决心熬夜准备。文师姐人可太好了?,她看到了?我?发的,就?给我?讲了?可以怎么准备面试。昨晚还来到我?这里,借给了?我?这套正装呢。师姐告诉我?精气神很重?要,我?听了?也不打算熬夜了?,美美睡了?一觉,一早起来化了个妆出门的,我?现在感觉非常自信。” 寸头大?概感受到自己可能捅了?篓子,默默把目光转走了?。 “昨晚大?概几点钟,她找到你?” “九点多吧,师姐她就?住在楼上,下来很方便的。” “行?,预祝你面试成功。” “嗯!借您吉言呐。” 许欣怡回到了?小礼堂听讲座。年觉明?见她走远,才从?牙缝里碰出三个字来:“怎么办?” “不应该啊。” “现在硬闯801房还有没有用?争取点时间说不定还能知道她去?哪儿了?,没走流程回来补?” “没有用。”李澈摇头,“我?们?的人已?经守在那边了?。但是那边估计早就?空了?,她不会留下自己的去?向信息的。可是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 “文月不该选择躲藏才是。他们?大?概率已?经找到想找的人,如有我?们?难以猜想的阴谋,她想要拖延时间,也不应当留下一桌子线索,然后选择独自消失。” 年觉明?听不大?明?白,但直觉告诉他事到如今很不对劲。他在这走廊狭小的空间局促地兜了?几个圈,隐约感觉到一会儿周平应该会告诉他们?,中性笔上提取到的dna能与纽扣上发现的dna匹配上,于是匪夷所思?的怪力文科少女反杀持刀保安的荒谬故事将要成为案件的一大?败笔。 “秦武扬会知道这件事吗?”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甚至不知道在问“哪件事”。 这一句倒是激了?李澈一激灵。 逻辑以内,事有应该。但是,有些疯子,或许并不愿意往逻辑的坑里跳。 “秦武扬那里不能放松警惕,另外?,根据文鸢登记的现住地址,也安排人手盯好,我?等下亲自过去?。他们?或许能帮助我?们?找回文月。” * 一些预感成了?真。 周平果然告诉他们?,中性笔上提取的dna能够与纽扣上残存的dna匹配。 且不论什么精彩桥段荒谬故事,单有了?这一点联结密切的铁证,有了?搜捕资格的张怀予当即先带队闯进了?鑫明?楼的801室。 毫不意外?,扑了?个空。 本就?一眼看得到头的一室一厅的公寓,此刻毫无遮掩,刻意袒露出一切秘密。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1 人若是活着,有意识地选择消失,那比水消失在水中让人更难以捉摸。 可她偏偏留下一地“真相”,希望被人发现。 张怀予立在这小小的厅里,长叹一口气。他身后鱼贯而入的几个人,进来以后也只是迷茫地立在某处。 这里东西很多,但干净得很,只有厨房依然落了?灰。 尤为引人注目的。张怀予走到那一墙书架边上。这里边的书他曾经遥遥地看过几眼,如今倒是看得仔细了?。有些有腰封有版号,是正规出版物;有的并无出版社?信息,应当是私人印刷。书大?多是玄色、黑色的封皮,配上血红或洁白的大?字,试图为其内容精彩丰富的杀人案尽一尽恐怖之能事。 这些书基本上都是推理小说,这次张怀予才有时间打开橱窗,把书拿出来,翻一翻书页。他大?略看了?,书的篇幅倒是不长,但书名大?多都十分奇怪,什么《如同作乱的飞头蛮》、《不得不分解肢体的原因?》、《大?象的头》、《雪国驶来的列车》……等等许多,让人看了?浑身不适。稍微翻阅一下能看出来,书都不像是翻烂了?看了?许多次的,更像只是看过一遍就?放上了?书架,而且是封面向外?,打横摆放,一本书便占了?一格,并不像是收藏,更像是陈列展品。 “张哥,”进了?房间里的警员喊了?他一声?,“这屋里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开着机,没有密码。” 第63章 无鬼3 没有?密码的电脑, 基本可?以说是故意为之的“证物宝库”了。 一点亮屏幕,这台电脑正处于一个文档编辑的页面,张怀予看了一下文字内容, 发现并不是什么论文或案例,而是一篇小说, 不是原创, 是翻译一篇外文小说, 文档的标题是《供奉死去的名侦探》,可?能是未正式引入国内出版的, 所以正在进行民间翻译,这名字翻译得令人?毛骨悚然。 不需要多少功夫,也不需要像张怀予这样的技术水平, 任何人?都能快速地在这台电脑中找到大家喜闻乐见的东西?。 其中最关键的是一段视频, 保存时间是五年前, 视频内容是在天台上,陆曜辰把?林依澜推下天台,完整原版, 同样无修改痕迹。手?稳,原版视频确实没有?任何声音, 安静极了,无任何表示看见行凶现场的惊诧之声或急促的呼吸声,就像是看见路边有?朵开得不错的野花, 随手?拍摄记录一样。 这很让张怀予想起第一次见到文月时, 那?种表面云淡风轻,事后?想起才觉得的古怪违和感:明?知身边出现了分尸惨案,却依然平静温和,想着周末回妈妈家里吃饭。 此外还有?一些信息, 如l大学中所有?登记过特长的学生的资料,其中有?崔华的学生档案照片,还有?崔景的心理咨询记录照片等?。 第69章 现在张怀予站在这台电脑前,反复查看这些信息,能想起来一些从前看不懂的细节,比如江晚晴说的“完成?一个女孩的心愿”。 他完全能想象,文月坐在江晚晴对面,看着捧着一封伪造“留言信”泪流满面的女孩,用她那?总是温和平缓的语调,轻描淡写地编织谎言。 “我对不起她,我明?明?很喜欢她的,可?是我一直不敢,我那?时候年龄也小,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连跟我妈妈都没有?说过,只是再看到陆曜辰的脸都会做噩梦。但是之前,看到你说要跟他结婚了,我好害怕,害怕我再不敢说话,还会有?人?死去,所以我才敢鼓起勇气,把?这些拿给江小姐您。” “可?以了,足够了,你也很勇敢了。我其实也积攒了好多年勇气,才敢去接近这个恶魔。但我还是要谢谢你,我看到依澜从来没有?主动选择过死亡,我就有?了更多的勇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谢谢你。”江晚晴声音哽咽,“只是,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想要做这样一个符号投影出来,其他女孩子们能看得懂吗?” “可?以的。我想,这应该也是一个女孩的心愿吧。毕竟,她最喜欢胡蝶了。” 任谁,在那?个情境下,可?能都想当然地认为“一个女孩”指的是林依澜。只是,这个女孩的心愿,兴许与“其他女孩子们”无关,兴许只与她的兄长有?关,又或许,宏伟得跟整个世界有?关。 * 很多关于文月的物证被浓墨重彩地挖掘了出来,而关于她本人?的行踪则如水消失在水中。 801室里除了有?一台放满了证据的电脑,还找到了那?件有?着同样犀角材质纽扣的西?服套裙,只剩下三?个纽扣,丢失一枚。另外鞋柜里面还有?一双沾了泥的板鞋,已经取回去化验了,大概能查出来上面的泥土来自案发现场的河边。 鑫明?楼中被责令迅速装回的电梯监控,也呈现了今天早上的八点零九分,文月身穿普通白?色衬衣卡其色风衣灰色长裤进入电梯下楼的影像。 l大学同办公室的同事也提供了文月清晰的行踪,称她在三?月十八日与三?月十九日两天,均请了半天公休,不在校内,并得到了校门口监控影像的佐证。 * 陈宁对于找到文月的态度却颇为乐观,“从第一起案件发生到现在,大约一个月时间,我们很敏锐,一早就发现这是连环作案。还有?,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个幕后?真凶的形象很符合当初我们进行的侧写……” “很符合?你是指可?能存在身体残疾这部分?” “咳,呃,当时思路主要想的为什么这个无穷杀手?不亲自犯案主要依靠引导他人?作案……” “那?你是在说年龄不小,社?会地位高的男性这一部分?” “就是——总之,就是现在有?明?确的追踪目标了,你看,是个女性,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没有?帮手?肯定不能继续作案。要我说,一定要相信我们的天网,现在l市所有?交通道路各大部门已经全部知会,三?天以内,别管什么人?,哪怕是只耗子都能在l市被找到。” “要不先谈谈便衣蹲守认错人把目标放跑了这件事?” “你们先?聊,刚才贸易金融中心大厦报告了一起失窃案,我得跟进处理一下。” 陈宁飞速告辞了,办公室中的五人有些沉默。 “有?件事情,我觉得可?以明?晰了。”李澈打?破了这份沉默,“没有?什么文科怪力少女为兄除叛徒这种精彩桥段。” “哈?”年觉明?不解,自打世上出现未知原因的一模一样的两人?这种事情他都能接受以后?,他觉得文弱女子暴起伤人又有何不可?。 “对,不可?能。”周平把?话接过来,“虽说河中生物的噬咬与微生物侵蚀会产生一定影响。但是根据尸体身上的刀伤状态,可?以判断出行凶者身高要高于死者,刀是自斜上方刺入,横向拔出,形成?致命伤。以文月的身高不可?能做到。” “也是,还有?,我还记得,你在特长里面都见过的,你都看见过纽扣到底是谁的,也看见了刀是谁拿的怎么扎的。” 听?了这话,周平的情绪反倒低落了,“我如今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否是真相……”他喃喃,眼神无意识地扫过左手?手?背,干净白?皙的手?背上并无狭长的淤青。 “不必让一些插曲左右你的判断。周平,现在,你如何理解这件事。”李澈仰头,闭目,打?断他的自我怀疑。 “我觉得这件事本身并不难以理解,只是文月行为背后?的逻辑让人?想不明?白?。”周平停了几秒,继续发表见解。 张怀予的捧场发自真心,他当即把?白?板从远隔半米的长桌另一侧推来了,并在年觉明?不明?就里的眼神中,把?金菲的坚果拼盘挪到一边。若不是担心动静太大会吵到李澈决定睁开眼睛看看,他高低要把?办公室那?张唯一的沙发给扛过来。 对此,年觉明?只得锐评:“哟,起这么大范儿?呢?” “首先?,按照已有?信息,结合我们的推断,三?月十八日下午,秦武扬在下午五点三?十分到六点三?十之间追到了河边,利用特长优势,假装不知秦朗的位置,吸引秦朗从自己身后?偷袭,然后?成?功反制,夺刀,从上方刺入秦朗胸口,横向拔出。秦朗此时重伤,选择主动跳入河中。随后?秦武扬伪造现场,假装摔倒,回到私人?医院处理伤口时,进一步将?伤口伪装成?摔伤。” “我认为秦武扬想不了那?么细,那?会儿?,他应该有?空联系了妹妹,问妹妹怎么办。” “副组长你先?听?博士把?事情讲完。”张怀予直接打?断。 这熟悉的针对感,年觉明?正要回怼,但幸好感受到了身边李澈眼神里肃杀的冷气,于是只得咬牙摆出了勉强的笑容。 “有?可?能,但还不止。根据文月同事提供的行程来看,文月三?月十八日那?天的调岗,可?能是为了去公益活动,帮助秦武扬分辨前来参加活动的特长者中是否有?目标。在案发以后?,她应该设法与秦武扬见过面了。可?能是跟车去到河边,又或者以其他形式跟秦武扬见面,两人?共同商谈这一事件的后?续处理方法,结束后?她才回到住处鑫明?楼。而我认为,直到她与兄长见面以后?,才发现秦武扬身上的西?服外套少了一颗纽扣。” * “少了也没什么。”秦武扬并不在乎,“可?能是当时故意摔跤弄伤手?的时候,掉到哪里了。” “不会。这颗纽扣恐怕是被你杀死的那?个叛徒故意扯下去的。”文月细细分辨着裸露的线头,“纽扣周围并没有?蹭到泥土,跟衣袖部分完全不一样,反而有?一点指甲刮到的灰面。” “那?也不怕。”秦武扬取回妹妹手?上的衣服,自己也看了几眼,“把?这件衣服销毁,再买件新的,一颗扣子而已。”他却发现端坐在沙发上的文月依然不错目地盯着他手?中的衣服,“怎么了?” “我还是觉得不对。” “一颗扣子,这种衣服,什么款式都有?,扣子也大同小异,查不到我这里来,不用担心。” “哥哥,你有?留意过,这个叫秦朗的人?接触过谁么?” 秦武扬冷哼一声,“之前跟你说过,他接触过崔华——你记得吧,就因为他跟崔华长得像,你给我发的,l大学那?几个特长者。” 文月拿出手?机,从相册中翻找了一会儿?,无果,“我知道一件事,崔华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叫崔景,没有?登记过特长。” “什么意思?”秦武扬也觉察出一些可?能的,阴谋的预兆。 “我怕的是,秦朗还留有?后?手?。那?把?刀,哥哥你留着,我会想办法让它出现在崔景的手?上。崔景找我做过心理咨询,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的。至于那?颗纽扣,没事了,不用担心,哥哥。” * “你是说,在当时,文月决定在关键证物上动手?脚时,并没有?像处理凶器一样,把?自己的计划告诉秦武扬?”张怀予问,似乎有?些不认同。 “是的,所以我说,文月的行为逻辑让我想不明?白?。”周平点头,“在我们问询秦武扬时,忽然提到他的妹妹,他的反应是惊诧意外,是超出预料。如果文月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全部告诉秦武扬,那?秦武扬知道自己的妹妹迟早有?一天会被牵扯进案件中,他就不该会感到如此惊异。那?一刻,他没想到妹妹选择主动入局。” “所以,纽扣上提取到的文月的dna信息是怎么回事?” “我认为这是她为秦武扬上的一道保险。三?月十九日下午,秦文月也调休了。她没有?告诉兄长,而是独自来到河边,试图寻找秦朗的尸体或丢失的纽扣——她已经推测出尸体可?能出现的位置。801室中鞋柜里发现的沾了泥的板鞋,应该就是那?时候穿着的。她很幸运,两样东西?都找到了,也很不幸,纽扣被尸体紧握,几乎嵌合为一体。文月很难在尽可?能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取走纽扣。最终,她用了一种更极端的方式,让纽扣这一物证指向完全不同的调查方向。” 第70章 “还记得组长之前分析的‘事件的本貌’吗?我们需要跳出秦朗与崔华dna完全一致这件事去思考凶手?的行为。”周平停下来抿了口温水,“文月已经计划将?凶器嫁祸给崔景,因此我猜想,她设法取得了崔景的头发之类,将?其缠绕在纽扣上——类似如此举动。而在这一过程中,她可?能留下了自己的,比如手?指皮肤组织、血液、汗液之类,在纽扣上。结果,不曾想,崔景与秦朗的dna完全一致,最终,她自己不慎留下的dna成?为了纽扣上唯一的‘陌生’dna信息。” “精彩啊!”年觉明?起立,“非常合理。就是一点啊,再想起这个秦朗的dna跟他们俩姓崔的完全一样还是瘆得慌。” 张怀予听?到这里,靠得更近了些,安抚似的握住了周平放在腿上的手?。他的手?又有?些凉。他想。 “我有?个疑问,既然文月想要利用崔景扰乱调查方向,她明?明?已经告知秦武扬自己会设法转移凶器,为什么不把?纽扣这部分也告诉他呢?” “是,这也是我觉得文月的行为逻辑很难理解的部分。如果硬要解释的话,”周平面露难色,“可?能因为不确定性太大了吧。比如,尸体到底能不能找到,然后?,崔景的头发到底最终能不能保留到警方发现秦朗,还有?,现场可?能会留下脚印、衣服纤维、dna信息之类……她可?能知道哥哥是个比较鲁莽的人?,怕他知道了以后?赶来毁尸灭迹引发更多不可?控的意外。” 勉强能说得过去吧。 平时总是活跃,今日却过分沉默的金菲,到此时才发出一声叹息,这令四双眼睛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我想不明?白?,很不明?白?。”她眉头紧皱,“文月给我的感觉,一直是个嗯,很淡雅,嗯,有?点超脱世外那?种感觉的。她给她哥出谋划策去杀人?,已经很难去理解了……” “人?这种东西?,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苦心要找的人?可?以给他们带来什么,假如带来的利益足够大,那?是可?以把?人?变成?鬼的。” “好吧。然后?,还有?一点很难理解,她做的每个案子,到杀人?这个环节都是不经手?的,给我一种她很注重‘干净’这件事。可?现在的推断里,她去河边,去找浮尸,可?能还要掰死尸的手?去找纽扣,然后?做什么放头发之类的精细操作,这是在一具腐败的尸体旁边啊。她这个人?、她……”金菲有?点难以为继,“我觉得,这个女孩子,真的很奇怪,我完全没有?办法去理解她。” “这很正常,菲菲,我们正常人?就是很难去理解杀人?犯的。” “所以你看,陈队那?边的专家,不也完全侧写不出来这样一个形象么?” “首先?,她可?能确实不算是个正常人?。你也说过,文鸢带走的女儿?据说有?智力或者精神上的缺陷。其次,你说得对。”李澈忽然出声,“她与自己的哥哥,出现了一些想法上的分歧,所以不能将?自己计划和盘托出了。应该发生了一些什么,扭转了文月的想法,让她义无反顾地,选择替兄长背下所有?罪行。” 第64章 顺叙1 这个?问题的?答案, 或许与李澈此时需要去拜访的?人相?关——文鸢,这个?与文月最为亲近的?人,她口中的?“妈妈”。 年觉明原本?是想同他?一道去的?, 但李澈称有文月失踪案例在?前,让他?绝对不能放松对秦武扬的?监控, 并给予了他?高度肯定: “只有你在?我才放心?。有你在?, 秦武扬想开车逃, 你腿着也能追捕上。” 年觉明听了十?分高兴,若非被与他?同出发?的?警队同志提醒, 他?可?能要腿着去秦武扬今日行程所在?的?新德业大?厦。 适合的?人做适合的?事,金菲出发?前还补了个?口红,打电话差使管家开一辆文家所在?别墅区看得上眼的?车来。 * 到底说, 母女之间是生得很像的?。文鸢早在?三年前便从l大?学因身体原因退了休, 长住在?这栋位于半山的?别墅里。 从l市的?地形地貌来看, 所谓“半山”,也不过是绿化做得好一点的?土坡。此地早年倒算作一个?城市边缘的?花园噱头。但商战总是那么朴实无华,这个?别墅区刚出火热没多久, 有些眼红的?房地产巨头,便放出些舆论, 说这里更像是城市的?坟头,还摆了一道风水什么的?“大?道理”。于是这个?别墅区就?此荒凉许多了。近些年则由于流媒体的?火热,市政又在?周边做了一些开发?, 再赶上“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坟头”的?精神状态, 这里的?房价并未上升许多,倒是租赁成风,成了半个?网红打卡点。 文鸢兴许算得上第?一批“受害者”。不过幸好当初她看上的?就?是此地清净,房子不大?, 花园却不小,独门独院的?,不像是其他?别墅区成片集中,而是依山势而建,房屋密度非常低。这里距离l大?学也不算太?远,还能方便女儿周末回来。 “三年前,那个?时候忽然病了一场。”文鸢倚坐在?庭院花园的?藤椅里,头顶是成片成片的?淡紫色禾雀花,花倒是开得旺盛,可?见主人花了心?思。她的?声音温柔好听,令人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把病养好了,就?干脆退了,一直住在?这里。这里很清静,最近这些年才聒噪了些。” 文月跟她的?气质很像,是那种柔和?的?冰块。只是这位母亲因阅历更丰富些,坚冰有些化成了水,给人更多一点“柔情似水”的?假象,又或许她的?心?是后来才冻起来的?。 “那时候月月一直在?照顾我,自己累的?发?烧了也照顾我。这个?地方就?是远,我那个?儿子……他?也给我找了医生上门来。” 她应当是很爱女儿的?,金菲想。可?为什么此时此刻,听闻女儿失踪,却静静地坐在?她亲自打理的?禾雀花架下?,絮絮叨叨地从三年前回忆起呢? “她没有回来过这里,那您认为,她会?去哪儿呢?” “两位警官,你们还年轻,所以不懂。女儿长大?了,就?会?有她的?秘密,这种秘密是连母亲也不会?告诉的?。我的?月月,她心?思很细,又很聪明,她想很多东西,她就?有了很多秘密。” 她每句回复都用大?量修饰作为遮掩,以隐藏她对女儿一无所知的?事实。李澈想。她灰了心?,所以藏在?半山上,像禾雀花一样安静地枯荣。 “所以您不了解女儿,也不清楚她在?做什么。”李澈的?话不绕弯子,直截了当。 “我了解她,我很了解,有点太?了解了。她就?像玻璃一样容易看明白,像是夜行火车的?车窗1。她对我的?笑,对每个?人的?温柔,都是车厢内觥筹交错的?倒影,但只要我走近些,就?看见车窗外的?荒原,她心?里什么也没有。” 文鸢侧头,遥遥地看向城市的?南边。今日午后的?阳光甚好,能见度高,远远地,视野能越过山下?施工的?工地,成片的?老?旧民宅,城市的?半份繁荣,一直看到l大?学古朴天文台的?轮廓。 她无奈地承认:“但我确实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没关系的?,她只需要每周回来一次拿我当妈妈,我看看她的?灵魂在?这世间的?投影,这样就?挺好的?。没有什么在?打扰我,或者打扰她了。” 从别墅区出来时,虫鸣低吟连绵,山下?还在?施工,重型机械在?遥远地轰鸣,声音相?互呼应,隐约震得空气稀薄而破碎。回到车里,现代豪华的?铁壳子暂时隔绝了这个?世界低频繁杂的?干扰,倒使得昏沉的?头脑如扎进?静谧的?冷水里一般稍清醒了些。 电话铃声响起,李澈看了眼号码,是陈宁。 “有意外收获,李组长。这个?失窃案,金额够大?,胆子也够大?。不过说真的?,我们现在?已经在?找尸体了——我现在?有点儿慌,我们在?消防通道进?行调查的?时候,这里的?台阶上,啧,画着无穷图案,也不算画着吧,但是……很难说清,你得来看一眼。” 李澈看了一眼表,下?午十?五点五十?二分。“好,我赶过去还需要一点时间。我先通知张怀予过去,随时保持联系。” 说完他?停了停,“至于找尸体……陈队,不用担心?,秦武扬在?密切监控,文月也没有现身,不必杞人忧天,还是先把重点放在找赃物上。” * 白天,来到贸易金融中心?大?厦,周平原先对这个地名无感,直到进?了那庞大?的?富丽堂皇的?电梯厅,才勾起了些回忆。白天的电梯厅依然车水马龙,排队等?电梯的?人络绎不绝,虽说不至于像晚上一样要等?个?两三趟,但挤进去的时候还是觉得空气都稀薄了。 等?他?跟着张怀予从电梯二十?六楼出来时,不免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第71章 有些遗憾,除却装修风格稍微统一一些,有着后现代的?极简低调,这里与一般的?办公楼也没有太?大?区别。u形的?走道,白日也亮着的?灯,鸟笼似的?格子间,与透着光的?毛玻璃。 他?趁走向位于u形走道中间的?消防步梯的?路上尽力往右侧的?办公室望去,不负所望,右侧总算有间门洞打开的?工作室,让他?得以瞥见一眼窗那边的?风景——风景不行,勉强能在?高楼的?缝隙中看见一眼江城星塔。这塔在?夜里能称作“星塔”,在?白天,下?午,被这一侧的?两栋高楼挡住了阳光,也就?是些灰旧的?巨大?钢铁。 张怀予知道他?在?看什么,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所以说夜色更旖旎。” 他?觉着耳朵有些痒。 到了步梯位置,陈宁倒不在?,听闻在?商家那边做排查监守自盗的?事情了。队里的?小袁很是兴奋,跑上跑下?地向他?们介绍这步梯的?古怪。 这栋大?楼的?步梯设计不仅仅是作为消防通道,还秉持了大?楼一贯的?装修风格,现代极简风配上后现代潮流艺术。步梯形状是有设计的?,大?抵是“之”字形,来回折返的?设计。但与常规的?楼梯稍微不同,楼梯中间台阶宽度更窄而两头更宽,每层楼的?宽窄均不尽相?同,扶手也顺应台阶的?宽窄变化有着呼应的?弧度。 这样的?设计乍一看让人摸不着头脑,仔细一想更让人觉得多此一举。 从二十?三层开始,每隔十?层步梯,中间利用台阶宽度差,设计了一个?透明的?球形树脂景观——基本?上是做成地球的?造型,每十?层的?“地球”有着色调和?造型上的?细微差异。设计师声称,此楼旁边要建成l市第?一高的?电视塔,号称“江城星塔”,这给了他?灵感,高耸的?“江城星塔”扶摇而上,旁边旋转的?“地球之眼”则直视地下?,真是相?得益彰。 这在?清洁工眼中就?是个?笑话。 “我们就?是在?询问大?楼的?保洁人员过程中发?现的?。”小袁带他?们走到二十?三楼,“啊,看啊,记住这里的?污渍。已经被檫淡了,但是还能看出来轮廓对吧?” “二十?三楼,下?面就?没有楼梯了?”张怀予往四周看了看,问。 “有的?,但在?外面。” “在?外面?” 小袁领他?们转出旁边的?门,“双子大?楼,下?面二十?三层左右是相?通的?,这里就?是中央平台空中花园。那边,你看,中间那边那个?玻璃格子,里面就?是相?通部分的?公共楼梯,可?以直接走到空中花园。” 周平看向对面一样高大?巍峨的?大?楼,相?较于这一侧富有设计感的?半弧形建筑,对面方方正正的?大?楼属实是显得有些古板守旧了。 “对面也是贸易金融中心?吗?” “是。这边是东塔,因为能看见江城星塔,从三十?三楼开始,上面有很多餐厅,珠宝展馆,高档酒店,所以设计感很强。对面是西塔,基本?看不见星塔的?,就?被那种大?公司当做写字楼了,低层也有一些工作室。” “对了。”小袁是本?地人,对l市颇为了解,又补充道,“对面西塔其实建得更早,以前那个?位置是德业大?厦,后来修了东塔,一起重建了,中间连通的?平台也是后面建的?,所以很多本?地人也管对面西塔叫做,新德业大?厦。” 跟随着小袁的?脚步,两人又回到二十?六楼,每往上一层,小袁便指引他?们记住某处的?污渍哪儿的?颜色。到了二十?六楼以后,连带着小袁自己,站在?往上通往二十?七层的?台阶的?中间部分,比划了一会?儿,才招呼他?们站过来,从特定角度往下?看。 “有点近视的?话效果会?更好。” 张怀予仔细地一瞧,又倾斜了一下?视野,前后挪动了脑袋。 “明白了,确实是无穷符号的?形状。”周平点头。 张怀予横竖看不出,又仔细调整了两遍位置,才从二十?五层边缘的?弧度算起,只看那些深色的?污渍与栏杆的?灰色,结合中间的?“地球之眼”树脂球,从这些破碎的?线条中拼凑出图形来——的?确能算是个?“无穷”。 他?连连点头,保持了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能看出来这玩儿的?,还真是个?人才。” “多谢张哥夸奖。” 周平拿鼻子轻轻笑了一声,确认自己手套已经戴好了,“我试着‘看看’那几块比较大?的?污渍。”他?回头看向小袁,“之前技术那边已经做过化验了吗?” “已经做过了,说是可?能只是普通的?墨水。” “消防步梯这里有监控是吧,有没有查过。”张怀予抬头看向角落的?监控摄像头。牵强归牵强,但这种设计绝对是人刻意而为。 “有的?,二十?三楼以上的?总监控室,分开东塔西塔两侧。东塔的?就?在?二十?三楼的?电梯对面。具体情况嘛,”小袁挠头,“张哥你自己去看看吧,咱的?人应该也还在?那儿。” 第65章 顺叙2 “情况嘛就是这么?个情况。” 留在?监控室的老吴摊了摊手, “失窃的是位于三十六层的玉器珠宝,价格是不便宜,算是重大案件。但是你可能也知?道, 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东西, 丢失的玉器也不太好流通变现, 这背后的商家呢, 大多?数都是人情往来铁板一片,买回去赃物重新设计打?造, 过?程经手那么?多?人,随时可能被?发现。他们其实也不是那么?紧张担心,报了警, 主打?的就是一个公开警告行内人。” “陈队第一时间查了监控, 发现监控问题很大。” “问题很大?” “监控受到了破坏干扰。我们对比过?, 昨晚八点到今早八点的监控被?刻意删除了,我们尝试进行恢复,没有办法, 这里的监控型号也挺老的了,恢复了半天也就剩下雪花了。”老吴耸了耸肩, “位置呢,就是作为玉器存放仓库的二十五楼、二十六楼的公共区域,哦, 对了, 还有电梯里面的。”他叹息摇头,“这世上傻子可真?多?啊,这么?贵的东西,放在?仓库那边, 居然是不放保险箱的;偷这么?贵的东西,破坏监控时间卡的那么?死,多?破坏几天的混淆一下时间都不会吗?生怕我们不知?道要查哪个时间一样。现在?陈队已经拿这个时间去问不在?场证明了,听说老板还请他喝茶慢慢聊呢,诶,我估计,那老板想趁机试水行内人呐。” “监控我看一下。”张怀予坐在?了监控室的椅子上,劣质的塑料“吱嘎”地响了一声。 “全是雪花看啥,还有损坏部分,恢复了也根本打?不开。” “我看看楼梯间,二十三到二十六层,看看地上总会出现的污渍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 “那玩儿?……”老吴使劲挠头,“你听咱过?来人说一句,小袁那净瞎扯,我半天看不出来什么?。” 监控画面极速飞过?,因为楼梯间极少?有人往来,每到有人影晃动的时候放慢看一下就行。即使如此,镜头依然少?得可怜,每天出现的主要是尽职尽责的保洁人员,用扫把头儿?顶着块抹布骂骂咧咧地站在?二十五楼试图擦那个“地球”树脂景观球的顶部。 但也有奇怪的——大约三天前起,有个大大咧咧的小伙子,没做任何面部遮掩,在?楼梯间上蹿下跳,并把手中的墨水尝试性?地倒了许多?地方——再回到二十八楼拍照。 “行为艺术。”老吴嘬着牙花儿?发表评价。 只能说有些无语了。张怀予不知?如何评价,但没办法,但凡有无穷符号,还这么?的隐蔽离奇,他们都一定要来碰上一碰的,万一当?真?跟文月有关呢。 他拨通了周平的号码,“博士,我在?监控室看了,可能只是个搞行为艺术拍照的,你有其他发现吗?” 不知?是不是步梯的位置信号不好,对面几秒没声音,这让张怀予又调回了实时监控画面看了一眼?,看见 周平确实拿着手机。 “没什么?发现。”电话那头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也‘看’过?了,确实是普通的黑色墨水。只不过?奇怪的是,倒墨水的人坚持了好几天是吗?” “三天,坚持了三天,他天天来。”张怀予又把监控画面切了回去,定格,放大那个“行为艺术小伙”的影像,仔细看了看容貌。 “已经查到这个人了吧?监控能看清脸吗?” “能。”张怀予点头,这人面部平整,下巴尖,扎着小辫,一点潮流艺术家做派,只是面生,从来没见过?的……“博士,你往二十六楼东侧走两步,那边是不是有一个垃圾桶。” “有。” “有东西吗?” “没有,空的。” “有东西。”老吴补充了,“墨水瓶儿?,小袁发现的,收走了,他看了觉得这种放玉器的楼层,垃圾桶有墨水瓶奇怪得很,所以一直搁那看黑块儿?呢。” 第72章 “行,没事,我再在?监控室这里看看这几天的公共区域,大概几分钟,你要是好了就等我一下。” “好。” * 秦氏集团的业务范围颇为广泛,在?贸易金融中心大厦这里也有合作的酒店。大隐隐于市,文月会不会来这里找她的哥哥?张怀予又调出了电梯的监控画面。八点以后,监控视频就正常保存了,当?无数沉默的无表情的面孔与挨挨挤挤的头顶出现时,张怀予在?心里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看了几段,觉得想从里面认出文月来只怕是难度很高了,不知?道组长是不是能一眼?看明白。 此时,李澈的电话打?了过?来。 “小张,有发现吗?”听起来李澈似乎在车上,在?赶过?来的路上,还能听到些像是救护车的鸣叫。 “没有。这个符号有些牵强,监控已经拍到了画图案的人,男性?,面容很清晰,可以进一步查一查这个人的信息。” “我快到了。你跟周平一块儿等我一下。” “好,但是组长,无穷符号这里可能没什么有用信息,我反而觉得,这个失窃案,作案人员恰好破坏了昨晚八点到今早八点的电梯监控画面,不知?道是不是为秦武扬的行动作掩护,是有点巧的。” “是很巧。你尽快到周平那里。” 挂断电话,张怀予方才惊觉,救护车的鸣叫声其实是从楼下传来的,他还以为从刚才李澈的电话里听到的。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于是将眼?前的定格画面取消,切回了实时监控,却发现二十六楼的楼梯口处没有人在?了。 或许是他们勘察结束,已经下楼去了。 他下意识切到了电梯口的实时监控。 但画面中仅有小袁一个人,一部电梯亮了红灯,未显示楼层。 他手一抖,发现是手里的手机在?震动,画面中的小袁在?拨打?电话。 但是他看到来电显示却是周平,于是他按下接听键。 “喂,张哥……” * “还看别的地方吗,博士?”小袁冲着看垃圾桶的周平喊了一声。 对方的反应好像慢了半拍,没有回头,“嗯”了一声,又说,“等等张警官回来吧。” “那行。” 他看着周平推开旁边的办公室的门,“这里是空的,我有点累,先坐一坐休息一下。” 刚推开门,周平看着眼?前凌乱的,空无一人的,已被?当?做杂物间的小办公室愣了一下。 “好,是低血糖吗?”小袁摸了摸口袋,“不好意思博士,我没带糖。” 摆满了杂物的办公桌上,还摆着一个高约二十厘米,像是金属材质的无穷符号造型的摆件。 “这是……” “这个问过?,这就是个摆件。这一层楼上还有个网络科技公司,是公司纪念品,搞运营剩的,这些物资就放在?杂物间了。我看了这个,就忽然想明白地上的污渍到底是什么?图案了。” 然后,小袁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好好的一人,拿手机给摆件拍了个照,然后上手正想要把摆件拿起来看看,就没有预兆地,“哐”地一下倒了下去。 “博士!” 但他有经验,立刻上前一步把人扶稳放平。上回他手足无措,打?了个电话问陈队怎么?办,陈队让他打?120。这回他二话不说,摸出手机直接打?了120。 放下手机以后他才松了口气,然后他开始疯狂回忆有没有什么?低血糖应急处理办法,但好像低血糖真?的会要人命的吧?他想了想,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又或许把人搀扶起来先到电梯边上……不行,这会不会造成二次伤害?毕竟上次还被?120医生骂了一顿说别乱动昏迷的人。 手脚胡乱摆动了一阵——总要做点什么?吧?小袁忽然看到落在?旁边地上周平的手机,发现可能是因为刚才拍照,手机还没锁,于是点开通讯录,想打?电话给张怀予把这事说一下,没想到电话占线。 他又把手机放下来,忽然想起来可以检查一下周平的情况。幸好,他确认了一遍生命体征,确保没有发生什么?呼吸停止心脏骤停,总算听见了悦耳的救护车的鸣叫声。他连忙奔向电梯,准备随时帮急救人员指引方向。 小袁到电梯门外时,发现物业十分专业,已经做了紧急调度,一部电梯亮了红灯,并未显示楼层。很快,门开了,三个急救人员跟着他到了地方,简单查看确认了生命体征,就把人抬上医用担架,回到电梯里。 “地方不太够,你别上来了。”一个医生指了指旁边的电梯,“你走那边吧。急救时间非常宝贵。” 他点点头,看着电梯门合上。 旁边的电梯运行得格外地慢,大约是因为调度停用了一部电梯专门用来急救。在?焦急等候的时候,他低头又看了一眼?手机,周平的手机他还握在?手上,还停在?通讯录界面,于是他又给张怀予拨了个电话,这回接通了。 “喂,张哥……” “什么?情况?” “刚才博士忽然晕倒了,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打?120了,他们来的很快,刚才已经下楼了。” “好,我跟过?去看看。” “哎好,等下,张哥,这边电梯太慢了……你在?二十三楼的话,可以从中间楼梯下去,然后走公共层的货梯,这样下去可能还会快点。” “好,多?谢。” 第66章 顺叙3 位于双子大楼中间连通平台的电梯仅通行地?下二层到二十二层, 果然?是要快些。电梯刚在?一楼停下,张怀予顺着刚开的门挤出去,外边一楼大堂的人不少?, 还有冲着救护车拍照的,但不巧, 张怀予才刚看见救护车的轮廓, 停在?大堂门口的救护车便启动开出去了。 他只得站在?门口喘着气?, 手叉上腰,盘算着最?快到医院的方法。 李澈迎面而?来, “你怎么站在?这里??” “刚才那救护车看到了吗?”张怀予指了一下,“把?周平送去医院了。” “他怎么了?” “刚刚忽然?昏迷……我也不清楚,”张怀予趁这个机会连忙向李澈请假报备, “组长, 我先?去医院看一下, 确认情况我就回来。医院那边有些手续,也需要有人在?的。” 李澈点头,“你跑过?去?” 张怀予刚要说些什么, 金菲晃了晃手机,“张哥, 这里?等一下,我让司机掉头回来,送你过?去。” * 这辈子第一回坐上豪车, 却是命苦。张怀予想。 到达医院很快, 只需要转个角,等个红绿灯,再开过?一个半街区,调头就到了。难怪打了120以后救护车到得飞快。张怀予奔进医院, 有些两眼一抹黑,原地?转了一圈,才想起抵到导诊台问?,“刚才120急救从贸易金融中心大厦送过?来人的人在?哪,我是——家属。” 他舌头稍微打了一下结,但没有犹豫。 “家属到得挺快,才刚刚通知呢。就在?三楼,最?左内侧。” 这回张怀予跑了楼梯,到了急救室外,才算喘匀了气?。 但他举目四望,却与周围同样迷茫的病人或家属们目光相碰。不一会儿,便有护士从急救室里?出来,“刚刚说家属到了的,在?哪?” 张怀予赶忙上前,“我,我,这里?。” “不稳定型心绞痛,暂时没什么大问?题,等下转ccu。”护士把?手上的单据一递—— “等下,”一个陌生?女孩拦住了他,“你是家属?不对吧,我是他同事,我不记得他有兄弟啊?” 什么?张怀予的心开始狂跳,他迅速瞥了一眼单据的姓名位置,龙飞凤舞的字他认不清,但,三个字,也不像是周平。他像是耳鸣一般,尖锐的剧烈的嗡鸣从心脏出发,震得他脑中空白。 “我儿子他怎样了?”一个大约五十岁的女性从电梯奔过?来,抓住女孩的手,“小卢啊,我儿子他怎样了,怎么会忽然?昏倒的呢?”她声音颤抖,但似乎不太懂得医院流程,只是焦虑地?扯过?单据,发抖的手将纸张抖得“哗啦”作?响。 “家属……”护士迷茫的眼神左右横扫。 “阿姨您别着急,刚才护士说了,说不是很严重,马上出来就可以转病房了。”女孩盯着张怀予的眼神愈发困惑。 眼前先?是发白,再是四肢末端的冰凉,方才的耳鸣更加严重,似乎要将他与世界的联系割裂开,他终于战胜了自己?的声音,让它暂时不颤抖得那么厉害:“刚才,从贸易金融中心送过?来的,只有一个病人吗?” 护士低头看了看手机,又?拽住了身边经过?的同事问?了句什么。 “我都说了,你们干活这么拼命干什么,这个地?方买不起房子就回老家嘛。加班加了一天了,都没有回家来,新闻上都有的啊,会猝死的啊,还说进了大公司又?有什么好的,拼命拼得命都没了,钱不都还是他们大老板的……” 第73章 “阿姨,没事的,您别慌,没事了没事了……” “是只有一个,我们也只接到一个电话。”护士向他点头。 如闷头一棍,很轻的一句话,砸得张怀予眼前世界明明灭灭——急救室中的病人被推了出来,“门口让一下,病人转ccu。” “儿子!”这位母亲扑过?来,挤开了张怀予抢占的黄金位置。 带着最?后一丝注定破灭的希望,张怀予把?目光落在?病人的脸上。 如坠深渊,如浸寒潭。 如伺藏黑暗的鬼手猛然?攥住了他僵硬的脚踝。 他不是周平。 * “别紧张,你自己?要稳得住。” 李澈的声音沉静如止水。 但是就算是李澈这样说,他不可能不紧张。张怀予拦了一辆出租车,车上就给李澈打了电话,才刚说出“送到医院的人不是周平”,对面就全听明白了。 “我现在?在?监控室,看过?了十分钟前的监控。那三个所谓的‘医生?’,最?初是从二十九楼进入的电梯。进入电梯以后,屏蔽了电梯的信号传输。根据时间判断,电梯应该始终下行。我已经调取了地?下车库的监控,能看到三人出现在地下二层的车库中,还是穿着医护专业服装,担架抬着人经过?,直到消失在?车库监控的视野死角。目前已经派人根据视频显示的行动路线一路勘察,寻找更多线索。” “那段时间离开车库的车查了吗?” “查了。年觉明带队,正在追锁定的目标车辆。车库正在?进行全面搜索。” 张怀予下了出租车,奔进大厦,大厦严格加强了安保,如今进出人员都要先?核查身份,他出示了警官证才进的大堂,一进来就看见物业经理冲着金菲点头哈腰。 “我们严格按照流程走的。首先,接到了急救中心电话,立刻调度电梯,让电梯里面的乘客先全部下来,方便……” “调度了哪一部电梯,一部?还是两部??” “两部?啊。我们这里?分成东塔和西塔,二十三楼以上电梯就不互通了,以前出过?事,上面的人说不清楚东塔西塔的,还有说新德业大厦的,进到大堂容易搞错。怕医生?上去找不着地?方,我们全都培训过?,有紧急情况时双塔同时调度,把?电梯定下来,然?后派专人指引。” “那为什么医生?还是上了西塔的电梯?” “我、我不知道啊?这一进来就有人领着医生?跑,这楼层我们看了也是二十六层没错啊,上去以后确实有需要急救的病人也没错啊!”物业经理在?擦额上的冷汗。 “还有,东塔不是也做了紧急调度吗,为什么还有无关人员能上电梯?” “这个是可以紧急打开的,只要是懂得怎么按紧急开门按钮的人……等会!”经理惊呼,“保卫科的人全都知道紧急开门怎么开的,那、那么说就是……” * 西塔二十六层,这是一间做新能源汽车运营的小公司,人数不多,但是背靠大集团,最?近确实忙,问?询人员上去便看见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担心下一个进急救室或者猝死的是自己?。 “太可怕了,就好好的一人,一站起来,‘砰’,倒地?上了,还抽搐,我们都手忙脚乱的。” “对的,当时有人反应快,大喊已经打120了,我们都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了。” “人刚倒地?,120刚打,你们就听见救护车的声音了?” “啊?” * 时间计算极度精密,行事风险极大,四处透风的一个诡异计划。 只要结果,不计后果。 “你确定,秦武扬一直没有离开过?顶层的会议室?” “不……大小姐,小点声。”对面的“线人”压低声音,“我也不是能进去开会的主儿,但他确实是上了楼去开会了,而?且,那个会议公开的直播,也一直在?我们这一层投影播放啊,看得到他就在?那里?。” 金菲把?手机捏紧,已经在?这监控室踱了几圈了。 “这天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这个病人,进了医院说是还没醒,但是,对,这个新能源公司,不就是秦武扬他们最?近要进军的领域吗?肯定是他们安排的啊!” 这事后的总结着实是没什么力度,张怀予握拳握得指节泛白,又?松开,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屏幕。 前前后后,兴许才五分钟,他满心牵挂的人,就这样,离奇地?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李澈。” 年觉明的消息回来了,张怀予偏了目光,紧盯着李澈手中的通讯器,“车追上了。车上三个人都抓到了,但是……车上有衣服,也找到了担架,还有一个行李箱。里?面装着的……是今天报警丢失的玉器珠宝。” * 这三个人,连带着在?二十九楼做接应的保安,一共四人,倒是眼熟得很,毕竟今天监控里?才刚刚见过?。 有倒墨水的先?锋行为艺术家,有扮演医生?的医疗器械运营商员工,有熟悉电梯监控如何屏蔽与紧急调度流程的保安。 四人倒是对偷窃珠宝一事供认不讳,说是三天前才临时起意。发现二十六楼用作?翡翠珠宝临时存放的仓库,居然?图个方便不把?贵重的珠宝锁进保险柜里?,震惊之余不想世道已夜不闭户至此,因而?起了歹念。 毕竟是些“临时起意”的窃贼,他们原计划是守到半夜等楼里?没人了再去,又?谁曾想牛马太多,什么时候这里?都是有人的。一躲二藏又?磨蹭,拖到了天亮,保安都要换班了,才勉强在?二十九楼藏了身。不想刚刚计划好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报了失窃案了,听到了警车鸣笛,更加不敢动。直等到保安同伙找了机会又?溜回来商量对策,听了救护车的鸣叫,看见二十九楼的医疗器械,灵机一动,借助紧急调度电梯的光才下到了车库,趁乱开溜。 “赃物都藏到了车库行李箱里?了,人又?返回二十九楼躲着?” “啊,不是,就是,又?,本来是要回二十六楼的,那个,我落下了东西,我怕上面有指纹。” “谎话连篇,”张怀予拍案而?已,“偷窃的事情先?不论,人呢?你们带走?的人呢?” “人?”四人面面相觑。 “说话前先?好好想想。”年觉明压低声音,目光凌厉地?扫过?四人,忽然?拔高音调,“如实交代?!”这震得几人一哆嗦。 “人,人?不是留在?车库了吗?我们、我们只是想偷点东西啊,然?后、那个,等,就是,医生?发现搞错了,就会去找病人,场面不就乱了吗,就没人顾及我们了,我们就可以逃走?了。啊,对对,警官你刚才在?我们车上也看到了,车上没人啊。” 不论这个被算计的人是不是周平,要不是自己?现在?警察的身份,张怀予高低要上去给这几个满口谎言、无视他人性命,肆意耽误急救的无耻之徒一顿拳脚。 李澈反扣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蹙眉,点进顶栏的信息。 莫说张怀予了,年觉明亦极少?看见李澈脸上这样一种“空白”的神色。 张怀予看了信息,双目睁大,咬紧牙,捏紧拳。 “我想邀您来这里?作?客,请独自来。我这里?有你们想要的。” 下附一串地?址。 以及署名:秦文月。 第67章 顺叙4 “怎么回事, 怎么非要我们这个点儿出去?” 老?旧居民楼的疏散工作照理说并没有那么简单,一要快速,二要隐蔽。墨色渐渐自穹顶染下, 正是吃晚饭的时间,油烟气味, 残羹冷盘的气味, 混杂在一起, 在窄小的楼道里?蒸腾,这可能就是家常气息。 但好在住在楼里?的人并不多, 年龄或不小或极小,见?了民警又亲切,听说有泄露危险化学品的危机, 戴上?口罩就猫着腰跟出去了, 一位老?人还硬是要给年轻的警员们分享家里?储存的n95口罩, 说是更安全。 张怀予已全副武装,站在目标地——顶层九楼左数第二间房的门外。铁门上?有锈蚀的痕迹,里?面的木门倒是新, 看着厚实而沉重。 这个机会是张怀予抢来的。秦文月的信息,写给“你们”, 却只“邀请”了李澈。他只管说理由,不管合理不合理:“我去吧,组长, 小心对面是调虎离山, 可能反而是秦武扬想要有动作,你得留在这。” 他只是觉得,“你们想要的”,正是他自己此刻最想要的。他无论如何, 都想要奔行在最前?面。 所以?如今他在这里?了。 到了地点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熟悉,上?楼,远眺,就能看到“熟悉”的废弃工厂,如今已被爆破推倒了。 他身后的两个辅助行动的刑警也已经做好准备,年觉明在楼下作为现?场行动的总指挥。现?场形成以?他为中心,一层包围圈九楼,二层包围圈楼下,三层包围圈街道的完整封锁。 第74章 不知秦文月想要的是什么,但他们想要的是犯人归案,张怀予想要的是万无一失。 * 外面的铁门虚掩,他拉开门,门底拖曳的胶带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沉重的撕扯声。这原本是老旧房子常用的手段,害怕风忽然把门拍上,吓人一跳,所以用来做缓冲的,此时在刚降临的夜幕里,在刻意的寂静里,却是该惊扰的都惊扰了个遍。 木门也没锁。张怀予按下门把,将门推开。 这种老式的房屋层高比较低,用上这样昏黄的灯来照明,或是显得温馨,或是显得窘迫。但这屋里并不是,灯光确实是昏黄的,灯却是时髦的,轻盈的羽毛裹着灯球,隐约遮挡光线,斑驳的投影散落墙上地上,因开门灌入的风而轻轻摇曳。 厅一眼看得到底,但没有正常的客厅应有的陈设——倒有一张时尚简约的躺椅,好像它出现在这里就是屋子主人出现在厅里的全部的行动意义。 除此以外,这里像是个后现代的艺术馆。 最引人注目的是最大的那面白墙上巨大的无穷符号。 张怀予走进厅里,让身上的记录仪可以把那巨大的“作品”事无巨细地呈现在画面另一边的李澈和年觉明面前。 “什么意思?”年觉明忍不住问。 与其他出现过的无穷符号完全不同的是,这幅“作品”,在曲线交叠处,用红色的涂料做了加重。 或者说,张怀予后退半步,红色的涂料堵死了循环的通路,像是给它本身画了个艳红的“x”。 此外则零零碎碎,有些让人看不懂的抽象画,画了些暴雨、黑洞之类。以张怀予贫瘠的艺术细胞,仅能解读一下画面上他认识的或猜想的元素,像是镜中的蝴蝶,动感极强的跳舞女孩,黑猫的眼睛,之类。 如是种种,高低错落地挂在厅里的墙上。 “张怀予,”年觉明的声音响起来,“根据热成像仪的显示,对比你现在的位置来看,有人在你的右侧,东南方向。” 右侧是墙,墙后面应该是个房间。 “几个人?” 一点遗憾的迟疑。 “一个。” * 这里是两室一厅的格局。在目标房间的对面,还有一个房间。这房间的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缝,缝里亮着灯,白炽灯。张怀予用脚尖将门轻轻碰开。 尚可。 里面没有什么鲜血,尸体,残肢一类。 这让他绷紧的神经稍稍回落了一点。这间空屋像在做什么艺术创作,里面空无一物,墙上抹着黑的灰的绿的棕的颜色,正中间用白色颜料,端正的字体,写了一句话。 他的眼睛扫了两遍,才勉强读通。 “大雨倾盆而下,无数透明的手扶起了历史的灵柩。” 什么东西,文学创作么? 两个跟过来的刑警,一左一右,为他守好了对面房门的两侧。 门关着,没锁,他轻轻推,门就开了。 房里没有顶灯,墙角亮着一盏落地灯。 这种老旧民房的设计习惯让主卧连通着阳台。卧室里只有简洁的床板,上面还落满了灰。而在阳台上,秦文月坐在藤编的椅子上,她背后的阳台栏杆低矮,爬满了缀着翘起尖角的浅色花朵的藤,枝条横生,胡乱交缠,花瘦叶肥。 张怀予是l市人,他认得这是l市以往进行城市装饰时多见的禾雀花,若是不修剪,就会侧生无数枝条,病的,细的,弱的,交缠在一起,板结成一块。像他家后面曾经的小公园藤架上无人看管的那些一样。后来随着公园翻修,连带藤架一并伐倒了。 因为禾雀花籽是有毒的。后来l市里就少见了。 “是你来了啊,张警官。”秦文月先打的招呼,一如一个月前初次见面那时候一样。“有点可惜,我原以为李警官会亲自过来呢。” “谁来都一样。”张怀予不想听她废话,他将这屋里打量过,才往里踏了一步,“周平呢?” “不必着急。”秦文月用眼神示意身边的空位,“何不过来聊一聊。” 张怀予缓慢地、极深地吸气,适量的、充足的氧气才能让他冷静几分,“没时间在这里聊,你知道他的下落,对吧,我劝你最好直说。” “我当然知道。我还以为双子塔的电梯错层,只能勉强蒙蔽一些才来这里一个月的外地人呢,不想连你也能绕进去。” 张怀予将牙咬出声响。 “但我也知道,你们现在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这里控制住了。就好像是我自己画了个圈,往里面跳,为什么?你们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谁知道?张怀予开始注意观察小小的阳台的全部细节。 不知道这不丢人,别说他不知道,当时李澈脸上也是十秒空白。 但李澈那时候说: “到了那里,做足保险工作,然后全凭本领。我无法解析一个疯子的逻辑,却有可能靠你在盲人跌下山崖前,将她拉回来。” 因而年觉明也被指派了过来,为了多上几道保险。 “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我想要,讲一讲故事,讲给听得懂的人听。” 秦文月忽然站起身,张怀予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举起了枪。 “让我想想从何说起。”秦文月并不在意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甚至面上没有神色的变化,仿佛那张温和有礼的面具戴了许久,如今已经摘不下来了。 “对了,我想起来,那时,我住在鑫明楼801室,楼上发生了分尸案,是你过来做问询。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她站起来时,张怀予看清,她穿的却是一身绣了花的,淡紫色调的连衣长裙,这不大对,跟她最后出现在电梯监控中的衣服不一样。她果然是去过贸易金融中心见过秦武扬了?她果然用了什么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周平? “在那时,你看见我放在书架上的书,问了我一个问题,我记到现在。你问,我是不是很喜欢侦探推理小说。” “那我不妨就从这里说起吧,张警官。我重新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我并不是很喜欢侦探推理小说。” “我只是,单纯地,很喜欢杀人罢了。” 第68章 插叙1 秦文月向来更喜欢自己原先的名字, 她觉得自己理当姓秦。这样她便可以为自己生性中带着的残忍与冷漠找到一些血脉上的渊源。 人的出生决定了人的许多。 一般来说,人们认为这个“出身”指的是父母、家庭、环境、成长条件。 但很早,早到秦文月还不理解基因指的是双螺旋结构的遗传信息蛋白时, 她就知道,这个“出生”, 指的是“血脉”。 不然为什么她那个天生高度近视的哥哥, 要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地来花园里找自己呢? 不然为什么她从来不懂得父亲的谩骂母亲的冷漠哥哥的血泪, 到底是为了谁呢? 她见过玻璃的时候就想明白了一种关于光的悖论:光为何能穿透玻璃,玻璃为什么是透明的, 它为何分隔了具体的事物,却又为何分隔不了光线?她应当是被罩在玻璃里了,光能照进来, 她能看出去, 也仅此而已, 她碰不到这个世界。 她好像知道父亲的眼神从未落在自己身上,她察觉母亲温和的眼眸穿透自己落在别处,她遗憾哥哥的眼睛要透过厚重的镜片才能落在自己身上, 一重玻璃叠加上另一重玻璃。 世界,滑稽可笑。 她后来学会了看书, 书里教了很多办法让她感受这个世界。 她很认真地去学。她扯落蝴蝶的翅膀,用指甲刮下上边的鳞粉,惊喜地发现那像是六边形的雪花;她剖出青蛙的心脏, 最亲密地感受生命的跳动, 并发现了死亡的具象。 书里想要教会她感受这个世界的生机,她却趁机发现了世界中无处不在的死亡。 后来,她就跟着妈妈走了,走的时候好像有人在送她, 但她不记得那是谁。 后来,妈妈说工作忙,说她可以去学校,住在学校里。 她觉得学校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大家都沉默寡言,没有人接近过自己,哪怕只是接近自己的玻璃。她还找到一个学校的好地方,这里没有随处可见的眼睛,这里还没有灯。这里是被称为旧实验楼的地方的后边围墙边上,一块小小的空地。 这里无人往来,万物自然涨落。 但有一天,她发现别人也注意到了这片净土。 她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婴儿,可能死了,可能没有死。 但应该是刚出生的。 这刚出生的腥味是很招蚂蚁的,也可能是别的什么虫子。 第75章 她于?是蹲下身来,在那聚精会?神地看,看虫子如何搬运食物。她甚至抽空演算了?一下,长猪尾巴的男孩要是被蚂蚁啃得仅剩一张皮可能需要多少小时1。 对了?,南美跟这里的气候条件不同,马孔多的蚂蚁前颚会?巨大些吗? 她一直看到?寝室要关门才回?去,此?后对人的死亡也失去了?兴趣。 后来,大约过了?三天,一个女生离开了?学校,再没回?来。她记得那个女生的,那个女生从来不说话,总是呆呆地坐着或者站着。她那天还看到?好些穿着深色衣服的人鱼贯而入,又排着队离开,像搬运食物的虫子。 那时起,她开始想,或许,人的死亡跟蚂蚁的死亡并无?太?大区别,故而杀人本身并不好玩,但或许,杀人的人还算好玩。 * 某一年?起,铺天盖地的关于?特长者现象的描述、研究、争论像一场旋涡,将每个人裹挟卷入,但她是无?动?于?衷的,毕竟玻璃外的世?界从来跟她无?关,而且她早就发?现,世?界滑稽可笑。 直到?她的哥哥,忽然又一次,奔到?她面前,他的眼睛前面早就没了?厚重的玻璃,可这一次,她感受到?哥哥眼中那种从未有过的,极其热切的光芒,这光芒竟然让她的心脏第一次察觉到?刺痛,好像连一直罩着她的玻璃都能穿透。 于?是她说,“哥哥,我觉得你跟从前不一样了?。” “是,对的!”秦武阳的眼中透出惊喜,“妹妹,你看得出来对吗?是我,是我啊,我从另一个世?界回?来,来救你。” 我无?需人来拯救。她想。但她笑得灿烂,这种灿烂是曾经她对着毕业照学的,她说:“太?好了?。” 太?好了?。她找到?了?同类,无?论是从哪个世?界而来。 世?界,荒谬但有趣。 * 从此?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模仿常人。 她最先模仿的是妈妈。这很简单,只?要学一些温和的笑就可以了?。然后她模仿接触过的每个人,学她们?如何与人交流,学她们?表现出爱或者恨。她决定开始学的时候就学得很快很好,可能是奖励她学得很快很好,她从学校毕业了?,到?了?一所熙熙攘攘的高中。 她从此明白了世界运转的法则,于?是就学会?了?躲藏在世?界之中,为自?己的同类,为她的哥哥,寻找解密世?界的钥匙。 * “这就是我要讲的故事,关于?动?机。” “你找到?了??”张怀予逼近了?一步。 秦文月点头,然后又摇头。 “对,找到?了?,但那并非解密世界的钥匙。” * 本来,她的哥哥已经做过一些尝试,去寻找他心目中的真相,但直到?他的努力成为骗局,却没有找到?下一个“同类”,也没有摸到真相的影子。 所以,她建议。 “如果哥哥你相信这个世?界有同类,而且‘他’为了?实现某个目的,才让世?界产生了?这么多的‘谬误’,那不如试着消除这个世?界产生的其他‘谬误’,这样,或许能引起‘他’的注意。” 本来其实也许没必要采取这样极端的手段的,但秦文月说过,她只?是单纯地很喜欢杀人而已。而且杀人者应当很好玩。很好玩就够了?。 那没有杀人者怎么办?那就自?己创造一些。 * “疯子。”张怀予冷笑一声,他盘算好了?自?己与秦文月之间?的距离,即使秦文月想要选择一些什么极端的,同归于?尽或者自?我了?断的手段,他也有把握在三秒以内近身擒拿。 “那些听不见音乐的人,以为跳舞的是疯子2。”秦文月认可他的判断,“我是疯子。” “其实,世?界没有什么解密的钥匙。”秦文月扬起右手,她手中握着圆形的黑色的像是按钮的东西,“只?有注定的毁灭。” 张怀予甚至不等自?己看清楚想明白那是什么,条件反射地已经开枪,蓄势待发?的子弹准确无?误地集中了?秦文月的右手,对方的身体因为子弹的冲击向后仰。他随之两步跨过去,要接住那个黑色的——大约是引爆器吧。他想要的一直是万无?一失,无?论这个引爆器想要的是谁的命。 而等他的脚踏上阳台的那一刻,他才知道?陷阱真正在何处。 足下,传来爆炸前兆的细碎震动?。 如果当初,她的唆使不足以鼓动?精神状态堪忧的侯伟,这个炸弹兴许会?被安放在废弃工厂的楼板那里吧,这样可以做个双重保险。 人想些有的没的有时会?有好处。至少张怀予一瞬间?便推测出炸药的威力可能并不大,如今借由他此?刻踏上来的压力引发?。目的应是炸段阳台与楼房主体的连接处,让阳台塌落。 他没有退缩,反而更近一步,一把抓住秦文月的胳膊,要向后退,只?要能退回?房中,兴许会?被爆炸所波及,但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少伤害。 “张警官,人生一世?,游戏一场。” 秦文月没有运用她模仿学来的温和的笑容和语调了?,她本人的声音低沉喑哑,她来自?灵魂的笑容冰冷残忍。 她就着对方想要“救她”的力度奋力向外扯,要将一切救她的人拉进深渊—— 深渊自?在那里,我从未想过离开。 张怀予被她的身体的重量拽出房间?之外,已经摇摇欲坠的阳台,爆炸产生的震动?令他抓不住附近可能的支撑物。 九楼的阳台断裂坍塌,将楼下的阳台一并砸落断裂,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层层倒塌。 但幸好这是阳台,这不是多米诺骨牌。 张怀予知道?自?己还有机会?——断裂的钢筋割裂开来他的手臂,血从手肘上顺畅地淌落下来,竟然有些温热的痒,他尽力握住了?八楼阳台层板凸出的钢筋末端,钢筋上凸起的螺旋纹路磨破了?他的手掌。 在这样专注于?运劲的瞬间?,他拽住秦文月的胳膊的手忽然卸了?力,他来不及低头看上一眼,只?想着再尽力捞一把,但没有,只?碰到?了?一手零散的腾跃的灰。 他的手腕被人握住抓紧:“另一只?手,快,抓紧我!” 他被年?觉明奋力拽回?八楼的房间?,坐在被砸断的楼板边缘向下望。阳台的下落塌陷形成了?连锁反应,向下望可见断裂的混凝土层板,无?数的碎石,月光下沸腾的灰烬。灰烬散开,阳台的杂物,死去的花高低错落地点缀。 断裂的钢筋向夜空高耸,贯穿了?秦文月的身体。 血在尖锐的钢铁獠牙上抹匀,人类的身躯因错误的受力而怪异地弯折,她未合上的眼与钢筋尖锐的末端,均直指空中黯淡的残月。 * “在我彻底解离前死去,或试着亲吻足下的土地。” “但后者我已经尝试——历史的灵柩冰冷腐朽。” 第69章 顺叙5 楼底下, 在半个街区以外的被疏散的居民们盛赞民警们行动效率高,为了人民的安危愿意赴汤蹈火,冒着爆炸的风险解决危机。 如今危险化学?品泄露的气味都没闻到, 这危机就解除了,实在是行动迅速, 效果显著。只是这“危楼”是断断不能住人了, 拆迁什么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安排上。 网络安全?部?门也蓄势待发。 这附近居民楼的密度虽说不太高, 但周围居民楼的阳台,还是能拍到坍塌阳台废墟里被钢筋刺穿的人, 相关的图片视频应当已经?开始在网络上进行传播了。除了一个个上门做工作,也需要?想法设法地阻断现场图片视频的传播。 张怀予原是坚决不想去医院的,他眼中血丝密布地扯着陈宁陈队的衣袖说立刻要?封锁交通检查一切车辆, 要?尽快找出被他们带走?的周平的下落, 耽误多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说这些话时他手臂上的血汩汩淌落在地面上。 就这样被撤退的洪流裹挟, 他不由自主?地走?出封锁区,陈宁一边大点其头,一边准备给他扔上救护车处理伤口。不明就里的热心?群众里有举着绷带的老人, 上前扯着他的胳膊说“小伙子你紧张咱们群众,群众也把你放心?上。” 一些刚到现场的闻风而动的记者甚至抓拍到了其人生照片并配文“警民一家亲”进行了第一时间的报道。 他旋即被放到救护车上, 听着救护车刺耳的鸣叫,在一片混乱中茫然地看着护士熟练地给他的手臂、手掌、小腿清创。 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明白了秦文月关于玻璃罩子的感受。 他的担忧、焦虑、苦痛、不安,被有限的躯壳所压制, 他甚至无法说一句, 说现在要?急着去救回来的人不是我。 他在此时,在周平彻底失联五小时以后,在安静的救护车内,第一次眼眶红透, 落下泪来。 “小伙子,做清创,还有这消毒啊,肯定是有点痛的,你这个创口面积还大,忍着点儿啊。”护士抬头见了他的眼泪,温和地安抚,“尤其是胳膊上这一道,比较深,到了医院先?缝上几针。” 第76章 * 他甚至在医院跟秦文月做了“病友”。 他见到文鸢的时候就知道有些猜想错了。 年过?了半百的女人除了懒得打理的白发其余的看着还算年轻,她穿着重工绣了花的淡紫色调的长?裙,坐在那里安静地听着钢筋与?脊柱损伤,失血,抢救,植物人,或是死亡的判断。 秦文月没有去过?金融贸易中心?大厦,张怀予想。她可能只是隐蔽地回了一趟“家”,她的妈妈会无条件地帮助她隐瞒这一事?实。 她想要?的东西很单纯,很疯狂——她是“疯子”,她不要?什么利益最?大化,不求下一步棋怎么走?,所以才有如此诡异而四面透风的计划。 关于自己,她只求一场死亡。 保底自己一个,往上越多越好,能力以内,最?好上不封顶。 这样则所有世俗的审判将会落在她的头上,随后则一切相关调查中止,她可以就此送自己的哥哥离开审判桌,回到世界里去。 这么说来……如此说来。 张怀予倚靠着门框站着,觉得世界的纷繁嘈杂重新回到自己耳中,离得最?近的是护士的责备:“跑出去干什么,刚缝完针呢,一会伤口又开了。回去回去,再观察一下情况,还有腿上的伤还没处理。” 随后听清楚的是身后病房里仪器的嘀嗒,推车车轮轰隆的碾压,四处散落的低语,以及胸腔里的心?跳。 所以,秦武扬没有等到妹妹,无论是什么计划,都没有继续实施,周平现在很可能还是安全?的,至少暂时还没有性命的威胁吧。 甚至,他可能从未被转移,现在还在贸易金融中心?大厦里。 如当时李澈所判断的一样,她与?自己的哥哥,出现了一些想法上的分歧,所以此时选择放弃原有的计划,没有前往金融中心?大厦与?秦武扬会合,而是选择义无反顾地踏上一条绝路。 所以,当时自己请求李澈留下镇守的一点私心?,或许真是关于真相的阴错阳差。 深呼吸以后,头脑又混沌些,因为就算想清楚秦文月行为的原由,他却不知道下一步应当如何做。 此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 * “这个真的很麻烦,没法再快了。我们保证尽力配合。”大楼的物业经?理和主?管都在拍着胸脯保证。 从年觉明处了解了关于老旧居民楼里发生的一切以后,李澈有了相似的判断。 更大的阴谋仍在眼前这栋大楼里生根发芽,一切尚未结束。秦文月似乎想以自己的死亡将之前的谬误连根拔起,但是…… “现在咱们为了不引起舆论和恐慌,还是在用失窃案的名义检查每辆进出的车,核查每个进出大厦的人的信息。”经?理的神?色愈发不自在,“但是,全?面搜索整个大楼是真的没法再快一些了,经?营主?体?太多了,而且……而且不是已经?进行了一轮调查了吗,而且还说,失踪的人可能已经?运出去了吗?” “程序上的话,真要?全?面搜查大楼,还需要?搜查令吧……”主管的情商更高些,“总之,只要在允许的范围内,我们全?力配合。” 暂且放下搜查令的程序问题不谈,这栋l市第二高的建筑物,搜查起来比对面那江城星塔还要困难许多。 首先?是面积广大,其中有无数的空间,还有各种各样的经?营主?体?。餐饮、珠宝、酒店……不少经?营主?体?需要?保证隐私,没有摄像头的地方层出不穷,对于监控的管理也庞杂繁复,仅仅盯着公共区域,难保在漫长?的搜查过?程中,对方没有什么转移人的特殊手段。 如果能缩小些范围……只要?再小一点…… 缩小的范围自己找上了门来。 李澈的手机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 “多谢你们尽力配合,现在需要?封锁六十六层与?六十七层,全?面进行搜查。” 又是一个陌生号码的信息,这回连署名也没有。 “我在大楼的六十六层以上的位置。” * 贸易金融中心?大厦的名义顶楼是六十八楼。那一层是景观平台,空旷、辽阔,还有半面被新德业大厦挡住视野的区域,那里的空间有着整个东塔的电梯井与?配重设备,二十四小时有人管理,自然不可能藏人。 如是,就只剩下六十六楼和六十七楼了。 巧了,这两层恰恰是号称顶级奢华酒店,l市的空中花园,居住的往往是富有的客人,或用作名流的聚会,搜查难度极大。同样的,按照秦武扬的身份,能定下来这里的房间,用来藏人,或是悄悄转移,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合理极了。 李澈设想了若干周平足足五个小时以后,才有机会联系上自己,透露出自己所在位置消息的诸多可能性。 他站在六十六层酒店长?廊尽头的窗前,发现,入了夜,l市的生活依然精彩,写?字楼的灯长?明,街道上车尾的红灯连绵,江城星塔开了顶部?的探照灯,长?长?的红色拖影与?车尾灯的长?龙遥相呼应。 不对。 现在是夜间,夜色的繁华向来与?周平没有关系。所以,周平关于自己所在位置的判断…… “喂,李澈,我现在上来了,现在搜查的进展……” “别上来了。年觉明,去对面。” “对面?”年觉明下意识抬头,“江城星塔?” “对面,新德业大厦,立刻封锁新德业大厦的全?部?出入口,立刻带人搜查,从顶楼开始往下搜。” * 年觉明赶到新德业大厦时,他已经?顾不上观察什么内部?结构格局经?营主?体?,只知道这里的高层,大约六十楼以上都是秦武扬的地盘,金菲联系的线人依然在那里盯着。 线人也紧急发来消息,再次确认未见秦武扬离开六十九楼会议室。 火警报告响起,电梯自动停运。 消防尚未到来之前,年觉明已经?靠双腿狂奔十几层楼梯,赶到了触发烟雾警报的六十七楼。 * 漫长?的楼道里,浓烟悄悄弥漫,顶部?的白灯勉强穿过?烟雾,将其驱散,在蔑视这小型的,不成?器的火。 怪异的焦糊气味钻进他的鼻腔。 设备先?进的大楼就是不一样。杂物间顶上的烟雾报警装置效率很高,水雾已经?灭了明火。 杂物间里,引着脖子的人侧头看向门口,被水浇湿的额发贴着头皮,皮肤就那样挂在他的脸上,挂不住的地方就陷下去成?了眼窝,里面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出现的人,动也不动。 他是梁其宗。 他手里还拎着一小罐子的燃油,这好像是一种在现代化大楼里并不多见的东西。 他的脚边躺着一具尸体?,身着白色的长?外套。之所以能一眼判定为尸体?,是因为其头颈部?、肩部?被点燃,浅浅地烧了一些,然后又被水雾浇灭,剩下一些漆黑的形状。这就是引发烟雾报警的起火点了。 “你们没有赶上。”梁其宗转过?身来,以为要?迎来数个警察黑洞洞的枪口,结果只对上了一个人的冰冷眼神?,他晃动眼珠,聚焦指向自己的枪口,随后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尸体?,才缓缓开了口。 “他已经?死了。” 梁其宗想了一下,才补充一句。 “人是我杀的。” 第70章 顺叙6 张怀予的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信息没有?署名, 只有?六个字。 “我没事,别?担心。” 虽然?没有?署名,但他知道, 除了周平不会是别?人。 他还活着,目前还算安全。 像是命运在回应他的猜想。他夺门而出的时候, 才刹住不久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这回护士的叫喊也?没留住他。 他奔出了医院的大门, 来?不及联系同事或者找谁来?接, 所幸医院门口总会有?出租车,他随意就拦到了一辆上去, 把目的地贸易金融中心大厦一说,才算踏上了路程。 这夜晚也?是晴朗的,但夜还是让人有?点透不过?气。 所以他把车窗摇下来?些, 野风灌进来?, 惊扰了他的伤口。 疼痛让他惊觉, 今天一整天竟然?都?在路上。 窗外飞速掠过?的灯光模糊,明?灭如?线,目的地在飞速接近。 因为曾经失去过?什么, 所以不断在追寻,而追寻时就总在路上。 他低头又把那六个字看了两遍。就这样?看着, 也?不想找人分享,也?不想找人验证。 然?后屏幕被来?电显示占据,备注是“j金菲(专案组)”。 “喂, 张哥。” 他听出对面的人语气里的愤懑悲伤, 所以他问: “怎么了?” “你?,已经在过?来?了,对吗?” “是。” “来?新德业大厦,刚才在大厦六十七楼, 发现了一具尸体。” 第77章 “谁?” 谁的尸体?他的心猛地一沉。 对面的金菲没有?回答。 * 梁其宗蹲坐在那里,眼前有?人影晃过?的时候,他浑浊的眼珠会条件反射地追随一下,然?后又了无生?气地垂落下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此刻的他像是一部坏了的录音机,按下按钮的时候便吐出一些预设好的内容,有?时会错乱,有?时会嘈杂,有?时会歇斯底里。 “他好像是个法医,我知道的。我见?过?他,还有?你?,上次你?们一起来?的。” “他为什么在这里?”年觉明?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让从喉头蹦出来?的吐字也?能清晰些。 李澈在一旁抱臂站着,灯将他的身影拉长。 “我运上来?的。我在地下二楼碰到他,就在车库那里。我正在看货物,他忽然?过?来?,撞到我了。他一看到我,就说他知道我,还说他查到我藏杀了秦朗的凶器了。我怕他说出去,就顺便拿起旁边的扳手给砸晕了。” 一派胡言。年觉明?真的很想打人,他也?确实?站起来?了,但被李澈按住肩膀,他只得继续压着声音问,“然?后呢,然?后你?干了什么?”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人死了没有?。当时有?一些货箱,就是那个仓库里面的,都?是样?板材料。我看到货箱有?空着的,就先把人装进货箱里,因为等下很快会有?搬运工过?来?的,要?送到楼上,我不能让别?人看见?。然?后我就跟着过?来?搬东西?的人一起把所有?货箱搬上推车了,然?后我记了一下,就放在六十七楼这里。” 年觉明?额上的青筋都?在跳,若不是这里灯光颜色是偏暖色的,他此刻的脸色应该也?因恼怒而通红。 “接下来?的事情呢,说清楚。” “你?们也?知道,我就在这里当保安。我就一直看着监控,看到了晚上没有?人再在六十七楼这了,我就先把这里监控关了,然?后我才上来?,找到仓库这里。然?后我打开货箱看,发现里面人已经没气了,我也?慌了,我想找个办法处理一下,烧了——这仓库里的材料是易燃的,就可以假装是这里起火了,这样?死的人头上被砸了也?看不出来?了。” “你?砸在死者头上哪个位置,指一下。”李澈忽然?开口。 虽不明?白这个警官为什么问如?此无意义的问题,但梁其宗还是抬手——手上有?手铐,做出姿势来?有?些费劲,然?后指向了自己的右侧后脑。 与现场所发现的尸体初步检查一致,但这个位置绝不可能是正面对抗时砸伤的。 有?警员进来?向李澈报告,“去新德业大厦的监控室查过?了。十点起,六十七楼公共区域还有?电梯的监控,被人为干涉过?,没有?找到本应保存下来?的录像文件。” “然?后我想起来?,我那里,因为有?两用能源汽车的展台,有?存了两罐那种燃油的样?本,我就回来?拿了。把燃料拿回来?以后,就往尸体上浇,然?后点上火。结果那个警报很灵敏,可能我倒的也?不够多,反正那个火很快又灭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还不知道能不能点着,然?后又试了一下,又灭了,然?后你?们就来?了。” 又有?警员进来?报告,“已经接到了,送到医院了。” 李澈点点头,这才坐到梁其宗对面,示意已经在情绪爆发边缘的年觉明?稍安勿躁。 “梁其宗,你?不是特长者,对吗?” 梁其宗又一次想不明?白对面这位警官的发问,但他点头,“我不是。” “你?不用担心如?今的一切会被秦武扬看见?。”李澈语气和缓,甚至带有?一些安慰的意思,“你?什么都?没做。” “不、不是,人确实?是我杀的。” “你?应该不知道,你?口中提到过?的那个法医,有?严重的夜盲症,在车库的光线下什么也看不清楚。” 梁其宗急于开口,似乎想要?辩驳。 “就算光线充足,他脸盲,根本不可能认出你?来?,更无法指认是你?处理了杀死秦朗的凶器。” 梁其宗缄口不言。 “而且,梁其宗,刚才我已经接到消息确认,你?也听到了。你的妻子和女儿,我们已经借急诊上门的理由,接到医院里保护起来了。” 梁其宗猛然?抬头,浑浊的眼球依然?凸出,只是重新聚焦在眼前这位一直淡然?冷静的警官的脸上,好像要?考量他说的话的可信度。 “你?不是特长者,秦武扬并不能通过?你?的眼睛来?看现在发生?的事,你?也?可以找一找所谓青色的眼睛,看一下你?的手背,没有?眼睛形状的淤青印记,对吧?” 梁其宗略带困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所以,你?可以放心。现在不会有?人能威胁到你?的家人。” 这个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眼中重新有?了些光彩,他的头不再只是无力?地靠着颈椎支撑着,他努力?抬起头。 “梁其宗,现在,我需要?确切地知道两件事。第一,你?见?到的过?的那位法医目前身在何?处;第二,当初秦朗到底跟你?说过?什么。” 他深陷的眼窝淌下些泪来?,他的嘴角也?在抽动,好像是想要?笑,但又实?在是被眼泪轻易挡住。所以他抬起双手,用手背够了一下眼泪,他说: “秦朗不算什么好人,我也?一样?。但是各位警官,世界上也?不是规定只有?好人,才能做些好事吧?” * 一辈子被认为是发烧烧坏了脑子的秦朗,还真成功设计了个烧脑的计划,利用了一切他能利用的人。 这个计划,甚至包括生?前和死后两个部分。 那天,他完成了从伪造证物到完成一封定时信的一切事情,重新回到新世界商城,直奔梁其宗给他坐月子的老?婆临时看的摊位,直截了当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梁其宗。” 梁其宗愕然?。 他刚才向老?板“告密”,说这个人擅离岗位,真在做些告不得人的事。然?后不想,没过?多久,这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大方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秦朗。” 梁其宗踹了一脚凳子站起来?,“怎么了,哎,我就告诉你?了,就是我告的状,就只准你?一天天巴结老?板吗?” 秦朗却不在意地笑笑,“没有?,岗位上还有?一个秦朗呢,老?板不会知道的。” “什么意思?” “梁其宗,其实?这么长时间了,咱们也?不算是兄弟。”秦朗反而坐了下来?,仰头看着他,目光诚恳,“但是,咱们也?没必要?当敌人吧?要?是我们俩真变成了敌人,可能最后都?会被老?板害死。” 梁其宗还是不明?白,但重新拉了个板凳坐下。 “我可能过?不了几天,也?许明?天就会死。你?别?不信——但我还是得说,如?果我死了,也?许下一个就到你?了。我给你?个号。”秦朗给拿起笔,写在梁其宗用来?记账目的空白的摊位账本上,“你?记一下,哪天要?是发现我不见?了,你?就拿那天的日期当密码登一下这个邮箱,要?是不行,你?就前后试几天,要?是真成功了,进去你?看到我写了什么,到时候你?再信我,成不?” “兄弟,我知道,你?也?不觉得我是个好人,但是,你?有?老?婆,闺女刚出生?,我觉得你?跟我不一样?的,我想,要?是能帮,那就帮你?一把。” * “后来?他真没消息了。我想起他说过?的事,试出来?邮箱的密码,上去看他写的,写的乱七八糟的。他还说他应该死了,我不信,那么大一人,不就是不见?了几天吗,怎么能又杀人又自首又死了的,我就按着他写的延长了那封定时邮件。直到那天,老?板给了我一把刀教我藏,我就知道,他应该的确是死了。” “警官,你?们说得对,”梁其宗机械地点着头,哭过?的双目血红,“我老?婆才刚生?啊,我女儿还那么小,但她很可爱的,看见?我就笑。我这个当爹的没有?本事,只想让她们活着……现在我觉得,可能过?几年我出来?,我还能看看她们。” * 张怀予赶到的时候,现场的法医正要?将尸体带走。 他不发一语地扑过?去,陈宁却用手势示意众人不必阻拦,可以稍等一下。 尸体的头部、颈部、肩部皆被不同程度地烧毁,面容难以辨认。但那身上的白色外衣,倒确实?是今早周平穿出来?那件。 他有?些脱力?,盯着尸体的手腕。 尸体头脸烧毁漆黑难辨,倒是手腕这里还算干净,能让他看清楚,手腕处白皙,什么也?没有?,他终于缓缓蹲下。 缺氧的眩晕如?潮水般褪去,空气进入肺部先是带来?凉意,随后让全身变暖,去而复返的力?气于是可以借此缓慢爬向全身。 第78章 如?回人间,如?获新生?。 如?迟来?的朝阳重新撕裂夜幕驱散刺骨的寒凉。 他像在自语,又像在宣告: “他不是周平。” 第71章 倒叙1 四?月一日, h市,天气晴,上午九点五十二分?。 李澈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将?手中的档案袋打开,敲了敲面?前沉重的木门, 没有回应。 他倒没有再敲, 而是直接推门进去。 房间里充盈着干燥的旧纸的气味, 眼前直面?的是尺寸不小的窗,因此很是明亮。房间算得上开阔, 李澈进了门便往右侧看?去,房间右侧,功能区都挤在一起, 一张颇为宽大的实木桌子后面?, 坐着一个人。 “请坐吧。”那人说。 “我无需占用太多?时间。”李澈走到桌前, 很明显,这?一侧摆放的捡漏的圆形椅子是给他留的,他也不挑剔, 将?椅子又拉开了些?,坐上去, 将?手中敞开的档案袋放在桌上。 “正好,我的时间也并不充裕。” 李澈点头,在档案袋里翻找起来, 里边许多?纸质资料, 想要的似乎并不容易翻找到。李澈直接将?全部材料抽出来,随后将?最上面?那一份拾起,掉了个个儿,面?向对方。 “一切还是要从头说起。” 这?份资料是某人的档案, 内容很少,上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清瘦,白皙,眉眼柔和,面?庞上仍有未脱的稚气。 “这?是一系列事件,最初的受害人,周钦和。” * 可能又不过是巧合吧。 周平回想了一下刚刚自己“看?”到的画面?,在楼梯上的是普通的,随处可见的墨水。但是谁会这?么无聊,往没有人来的楼梯间里,坚持倒了三天墨水。 他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张怀予。但戴着手套,他按不动屏幕上的图标。于?是他右手拿上手机,用指尖将?左手戴着的手套边缘挑起,准备摘下来。 凉意一下子从心脏开始,蔓延向四?肢,让他全身像被凉水浇了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将?左手上只摘了一半的手套又戴回去,换了手,将?右手手套取下,接了张怀予的电话?。 刚才?那一瞬,他看?见自己左手手背上,狭长的青色淤痕,向手腕深处蜿蜒躲藏。 什么时候的事……周平听着手机里张怀予的发问。 “你有发现吗?” “没什么发现。” 完全没发现,什么时候,在哪里?难道是在电梯里……人特别多?的时候吗?还是说,他要在自己戴上手套后才?保险起见用上了特长,那么他躲会在哪里,现在就在附近吗,为什么刚才?一点察觉都没有? “博士,你往二十六楼那边东侧走两步,有没有一个垃圾桶?” “有。” 现在该怎么传递信息,怎样才?能避开秦武扬的眼睛?他握着手机的手心微微出汗。现在有办法?把这?个消息悄悄告诉张怀予吗? “有东西?吗?” “没有,空的。” 没有办法?。任何显眼的动作都可以会露馅,露馅的话?不知道会招致什么后果……但秦武扬现在想做什么?他也不知道文月的下落,所以想通过警方的信息来找妹妹?所以,现在是不是选择…… “大概几分?钟,你好了就等我一下。” “好。” 结束了电话?,周平看?了一眼手机,有了一点主意。他借着视线余光,用拇指蹭着,进了通讯录界面?,随后将?手机揣进口袋里。 “还看?别的地方吗,博士?” 他凭着刚才?瞄的那一眼界面?,盲按了李澈号码的位置,等到了接通时的震动。 “嗯,等等张警官回来吧。” “那行。” 他随手推开旁边办公室的门,故意放大声音说:“这?里是空的,我有点累,先休息一下。” “你不要冒进,周平。” 周平的手指自然没有听见李澈声音的本事,何况此刻他的目光被房间中无穷符号造型的摆件所吸引—— 是故意的…… 这?个摆件的造型,正是最初的那起车祸,车头的摆放的无穷符号。 就算没有发现楼梯间的墨水,这?个东西?,也足以将?自己吸引过来,警方一定会借用自己的特长,来看?看?这?个摆件与一系列案件是否有关联。 秦武扬确实是刻意设下圈套,想要吸引他们?——甚至只是吸引自己一个人过来,趁机取得自己的视野。 但无论他想要什么,现在自己应当是提前发现了手上的标记,那么,眼下防止自己进一步泄露消息的最好方法?是…… 他拿出手机时不动声色地挂断了电话?,随后假装要拍照,在屏幕上操作了一番。 然后他伸手试着拿起那个无穷符号摆件,手刚一碰上去,当即轻车熟路,把自己往地上一摔,果断装起了昏迷。 “博士!” * 李澈听着电话对面半天没有动静,然后就被挂断了,“嘶”地吸了口气,又叹息出来。 “怎么了组长?”金菲问。 李澈想了想,把电话打给了张怀予。 “小张,有发现吗?”他暂且不确认张怀予是不是在周平身边,只能先试探问一句。 “没有,这?个符号有些牵强。监控已经拍到了画图案的人,男性,面?容很清晰,可以进一步查一查这?个人的信息。” “我快到了,你跟周平一块儿等我一下。” “好,但组长……” 李澈眯起了眼睛,他听见对面?传来的救护车的声音,遥远的,与自己这?里隐约听见的相呼应。 “是很巧,你尽快到周平那里。” 当他赶到金融贸易中心大厦大堂,迎面?撞上张怀予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所以他问,“你怎么在这??” 听张怀予说救护车把周平送走了,李澈神色未动,暗暗希望周平确实是想办法?又把自己关医院去了。 幸好匆匆忙忙下到一楼的小袁也说,亲眼看?见医护人员把人抬进了电梯。 但当李澈坐在监控室里,接到张怀予的电话?,听到他用慌乱的语气,说出那句“医院里的人不是周平”时。 他语气里不显,面?色上不露,却一个猛然起身连带金菲也惊了个起立。 真是。李澈攥紧拳攥得指节泛白,信他周平真能听话?不冒进,不如?信他秦武扬真是秦始皇。 * 等周平察觉到那几个“医生”并非真正的医护人员时,已经有点迟了。 对方将?湿润的有一定刺激性气味的布掩住他口鼻时,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在思路自主运转的开端,他最先想的竟是,医院里有麻醉剂不用,到这?么个地方倒用上麻醉剂了,真有意思。当然可能是因为秦武扬怕又勒出来个心脏骤停来。 哦这?么说的话?……兜兜转转,阴错阳差,秦武扬设计取得自己的视野,目的不是为了取得来自警方的什么信息,而单纯是为了锁定他的位置……设法?掳走他? 如?此说来,那个无穷符号造型的摆件只怕是秦武扬当真亲自动过,故意引他使用特长,这?样一来,他就会像之前一样,引发眩晕短暂昏迷,引得身边的人打120急救。秦武扬就可以提前准备,趁机掳人。 周平有些?惭愧。他发誓他真的只是想装昏然后被送进医院,阻断秦武扬偷偷获取警方信息再说。 然后李澈想必能从一个没头没尾的电话?里能明白自己的意图,会立刻赶来金融贸易中心大厦,从而布局控制住秦武扬,防止他有下一步的阴谋。 但谁成想,就是这?么巧合叠加巧合,他恰好一脚加速跳进了陷阱里。 可惜,他之前明明答应过组长,也答应过张怀予,小心为上,尽量不冒进的。 那块布又挪开,大约也怕用错剂量又整出个新的心脏骤停出来,周平终于?可以开始小心翼翼地呼吸,脑子迅速转了一圈,为今之计,肯定不能来硬的正面?对抗——他没有这?个本事,那也只能继续装昏迷,想办法?脱身了。 他此时的工作多?了一项,那就是数秒。 数电梯运行了多?少秒,何时开门,被抬着走了多?少秒。 这?几人大约是担心自己身上有可以定位的装置,出了电梯大约到了隐蔽的某处,仔细翻找了一遍他身上的衣物——毕竟身上没有手机还是一件比较少见的事情。将?外衣也取下来检查以后,他们?大约似乎是想起,那个跟他们?一块儿到电梯口的年轻小伙子左右手各捏着一部手机的。 那应该没有问题了。 如?是谨慎过一轮以后,他觉得自己似乎被装进了货箱一样的东西?里,几个人熙熙攘攘似用方言聊着些?什么,听不清也听不太懂,于?是推送着他与一些?货物们?向前走,然后又进了电梯。 第79章 从电梯启动那一瞬的加重感开始计秒。周平在心里默数,一、二、三……九十九、一百……不对,周平记得,那天他与张怀予来过这?里,看?过l市的夜景,金融贸易中心大厦的电梯只需要一分?三十九秒就能到达顶层观景平台。 一百一一、一百一二……为什么呢?就算从地下车库或是停车场什么的地方出发,也不至于?超出来十几秒吧?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一百二十五、一百二十六……超过两分?钟了……对了,货梯。现在自己在货箱里,这?些?人是在搬运货物,货梯可能并没有高速客梯的配置,速度会慢一些?,以货梯常见的速度到达六十楼以上的高层,这?个时间是有可能的。 一百八十九秒,或是一百九十。电梯停了。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高度,至少应该是六十六层或以上了。出了电梯以后,他所在的货箱又被推动起来,大约经历了二十八秒的路程,并不算长,就停了下来。货箱被一一搬运下来,摆放在地上。 “轰——” 是金属材质的门被关上的声响。 第72章 倒叙2 黑暗有且仅有这一个好处。 周平跌跌撞撞地从货箱里爬出来的时候在?想。首先?, 他什么也看不?见,其次,秦武扬什么也看不?见。 但相较而言, 他应对黑暗的经?验会更丰富。 既然把货箱往这里运,大约是个临时存放样?品的仓库。房间里的摸索不?算顺利, 在?被货架撞了几次以后, 他大致了解了这个地方的布局。“仓库”面积不?大, 除了高处的排气窗以外是个全暗室。 房间里仅有四个货架,依次整齐排列立着, 上面没有摆放货箱,只有一些材料——像是布料、棉质的,也有一些摸着像是金属, 随意地摆放在?上面。 目前所有的货箱都?暂时在?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胡乱摆放着。最里边的货架是空的, 落了灰, 看着就在?排气窗的下方。他试着想爬一下,发现并不?现实,爬不?上去不?说, 就算爬上去了应该离排气窗还?有一段距离。 他摸索了半天唯一的收获是个长柄状金属物件,他判断大概是个扳手。 此?外则是确认了仓库门的位置。门应该是金属材质的, 厚重,被从外边锁上了。这么看,其他沉重的货箱里应当也是一些用于质检的各种零散材料。 他躲在?门后盘算了半天, 发现没有什么胜算, 而且没有什么头绪。 秦武扬他们谋划数日,设计这样?一种不?计后果的方法,把人给掳走,说真的, 先?不?论他们的计划是什么,但要的效果不?就是一个“兵贵神速”吗? 只要能得手,抓到了人,接下来理应迅速转移自?己的位置,以防警方走完流程找到证据以后全面封锁大楼逐层搜索。 但现在?,他们选择把自?己锁在?这里,暂时没有转移的迹象,怕是只有一个目的。 等人。或是等时机。 他在?等谁,文月吗? 现在?这个不?知长短的“等人”时间,以及秦武扬并不?知道自?己从未昏迷,此?时还?能“自?由”行动,仔细策划,试图逃脱,是周平手上唯一的筹码。 他仔细琢磨了一阵。 利用秦武扬对自?身?特长的自?信,此?时无尽的黑暗可以让他以为自?己还?没醒,放松对方警惕,找到时机设法逃出去——只要能用手上的扳手击晕来仓库确认情况的人,随后逃出去,闭上眼睛,让秦武扬的特长无法发挥,就能扰乱方向,躲进黑暗。 张怀予他们应该还?在?这大楼里,发现自?己失踪以后应该也在?想方设法搜救,只要能撑到救援过来,就算成功了。 可现在?,他陷入了与秦武扬相同的境地—— 等时机,而后等人。 他也只能等一个自?己能对付的人过来,等一个可以利用的时机。 应该是颇为漫长的时间的等待,但也幸好时间很充分。他摸清楚了门锁的构造,判断开门的方向与位置,摸清楚每个货箱的位置,甚至还?重新整理了自?己爬出来的货箱,把外衣摆进去增加一点迷惑性。最后他摸索了墙上的灯的开关,猜想进来的人如果想要开灯应该是怎样?的姿势与视野。 可以说,此?时这房间里的信息,开不?开灯对他来说只有颜色上的区别了。 期间他听得数次脚步行经?的声音,揣上了扳手躲到门边时刻准备,但脚步声只是近了又远。 如他的心跳,一瞬间密如擂鼓又忽然放缓。 几次下来,他额上开始沁出汗珠,长时间的黑暗也让他眼前发晕。 终于。 又一次握紧扳手躲在?门后,周平听到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来。更好的消息是,从脚步声判断,停在?门外的只有一个人。 也对,确认一个被迷晕的人的状况,一个人就足够了。 此?人大概率不?会是秦武扬,但要按计划转移“人”这种货物,知情者还?是越少越不?容易露馅。 他握紧了手中?的扳手,听着外面的开锁声。随后是推门声——幸好门宽而厚重,门外走廊的灯光像幕布一样?齐齐整整地随着开门一道展开,露出人影的位置。 “啪!”电灯的开关声。 光线让狭小库房里的一切无所遁形。 但门后的他在?对方视线的死角。 脚步声向前。周平再一眨眼,蹲在?货箱边上的人背对着他,拿着手机正要进行拍摄,这便?是他等的时机,只要力?度足够,击打对方颞部?可以导致短暂意识丧失。 “砰。” 眼前的人按照想象中的样子倒地。 周平放下扳手,迅速拾起这人落地的手机。他原要直接拨打报警电话?——但竟然,手机信号似乎被屏蔽。不?是,那这个家伙刚才拍照要发给谁啊?还是只是留存证据?还?有,这层楼如此?接近顶层观景台,还?敢做这种屏蔽信号的手段? 他知道自?己时间仓促,秦武扬随时可以通过特长了解到自?己的行动——或者已经?了解到了。 紧张使得他的心脏负担迅速上升。他先?闭上了眼,这样?才能让眼前闪动的灰白的格子不?那么令人头晕目眩,而手上搜索倒地的人身?上可用物件的动作没有停。 他站起来时重新睁开眼,花白的格子又闪现出来,因?着头晕,有些想吐,他捂住了嘴,身?形晃了晃才站稳。 如果信号屏蔽……他向门外跑去,手上同时编辑好了信息。 “我在?大楼六十六层以上。” 走廊尽头,窗边。高层的写字楼这种走廊的窗户,下半部?分往往只是整块的玻璃,顶上才有一条窄的,可以通风应急的可向外侧推开的部?分。 输了李澈的号码发送以后,他出于一点私心,硬是用极珍贵的时间——因?为或许是最后的闲暇了,打了六个字。 “我没事,别担心。” 他背下来了张怀予的号码的,在?很久以前,因?为他从来不?喜欢写备注。 两条信息前面的提示图标在?疯狂地转着圈,寻找着出路。 他登上浅浅的窗台,推开顶部?外翻窗户的一条缝,将?手机从其中?扔出去——此?时也顾不?上什么高空抛物与否的了,这个时候的连接平台的花园那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吧,而只需要在?下落时,离开信号屏蔽的楼层,只需要那样?的一瞬间,信息就能找到出路。 等下,双子大楼,中?间连通的平台? 他的脚从窗台上下来的那一瞬。 他完全地愣住了。 那些曾经?不?合理的细节此?时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思路,使他的头脑一片混乱,以至于忘记了方才想到的闭目躲藏进黑暗的计划。 是啊,金融贸易中?心大厦的顶层是观景平台,这里如果是六十六或者六十七楼,为什么一直静寂无声,没有一丝喧闹,甚至还?有单独的房间用作材料检测的仓库? 是啊,明明能看到江城星塔的一侧应当是酒店、餐厅一类的经?营场所才对吧,这条走廊为什么洁白而漫长,两侧的各个房间像鸟笼一样?,还?敢做设备信号屏蔽? 是啊,明明一分三十九秒就能到顶的电梯,为什足足运行了三分钟才停止。 眼前的这扇窗外,没有圆形的“世界之窗”,没有长着大蠊触须的琉璃塔顶,没有星星点点的城市星河。只有亮着不?规矩的白光的,彩光的,看不?清的混乱迷离的光芒的,大厦外墙的电子屏幕。 对面,才是金融贸易中?心大厦。 在?他被人自?身?后捂住嘴向后拖去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挣扎,心里想的是,可惜了,可能等不?来救援了。 他被掼在?地上时,甚至已经?难以喘息,只是尽力?用手肘支撑着地面想要坐起来。从发花发白的视野里,他看见那个高大身?影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扳手,这人的眼中?是一片失去理智的猩红。 第80章 这个人好像是秦武扬吧。可是,从来没有见过秦武扬穿这种衣服,也没有见过秦武扬这种疯狂、可怖的状态,这服装和气质都?对不?上了,倒让他有些拿不?准了。 他的视线于是下移,却看见刚才那个被自?己砸晕的人,此?时大抵是死了,能看得见的半张脸凹陷,似因?被泄愤的缘故砸得血肉模糊。 他一瞬生理性反胃,也不?需要别人使他闭嘴了,他死死捂住嘴,咬紧牙,才能在?不?断加深的头晕与生理性的反胃双重的压迫下不?吐出来。 “你?留下来,处理这里。” 秦武扬握着滴血的扳手已经?站在?他面前,他想后退,但身?后的铁门抵住了他的背。 “我……老板,可我……” “我知道你?家住哪里。”秦武扬扬起手上的扳手,“而且我灭口了这个,也可以有下一个。对了,我还?记得,你?女儿刚刚出生没多?久吧。” 周平眼睁睁地看着那血红的扳手冲着他落下来。 * 新鲜的血迹在?地上蜿蜒,梁其宗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也被抽走。 “警察可能马上过来。你?就留在?这里,就说人是你?杀的,明白吧。”秦武扬将?手上的扳手递给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梁其宗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地上,门边,不?知生死的人的身?上,“明白。” 他就呆站在?那里,拿着滴血的扳手,看着秦武扬将?另一具“尸体”装进了货箱。他把扳手放在?货架上,帮老板把货箱搬上了推车。 他想,对,人确实是我杀的。 第73章 顺叙7 “你?胡说!” 张怀予愤而?拍案。站起来时牵动了?腿上的伤, 手掌的包扎也?渗了?血,但他浑然不觉疼痛。 这个“珍稀”的“站位”让人给抢了?去,以至于本要因激动而?站起来的年觉明觉得自?己输了?立场。他原想骂几?句什么, 但此刻也?只能先哑了?火,当他一转头看见?李澈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 就也?让他安心几?分, 他觉得李澈能这样冷静地坐镇, 事情想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局面。 * 张怀予刚从那具尸体手腕处长?期佩戴手表留下的痕迹断言对方并不是周平,周平并不戴手表——其他显性的线索还有很多, 不止这一个。 他不是只能通过脸和衣服来判断对方是不是他的爱人的。 可一转头,问?了?地方,奔进来这个临时的询问?室, 才一坐下, 就听坐在这里的梁其宗说“另一具尸体”, 怎能不让他勃然暴怒,濒临崩溃。 “在我们封控新德业大厦的出入口前?,”一个警员进来传消息, “确认过了?,大厦商城清场撤走了?低层各展柜货品, 不少车辆刚走,都?是货车。因为当时符合常规流程,简单做了?检查和登记就放行?了?。目前?已经在追查可疑时间内离开的十辆货车, 陈队已经协调了?交通部门。” “我记得, 一楼正在进行?新能源汽车展览。应该有运送展览车辆离开的,大型板车吧?” 警员一怔,“有。” “死?者黄乔申的身份刚刚确认了?,是本栋楼新能源汽车企业设计部门的员工, 这一企业也?在秦氏集团名下。留意一下,运送新能源汽车的板车有多少辆。” “我刚查过还记得,是三辆,我这就联系陈队。” * 梁其宗只看了?一眼妻子?自?拍发来的在医院的照片,照片里还有熟睡的女儿,已经泣不成声。 “对了?……是的,”梁其宗抹去眼泪,“那个时候,老板叫我关掉监控,上到六十七楼……我就想到,他不用通过我的眼睛,用监控来确定那个人的位置,说明他的‘眼睛’不在我这里,他那时候看不见?我在做什么。我就留了?一个备份,当时的监控……我故意留了?一个备份。我想万一后面,我老婆孩子?安全了?,我可能还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份监控的备份就在监控室的备用电脑上存着——并不是很复杂的操作,当时梁其宗应当只是更改了?一下录像转存的地址,倘若他刚才不说出来,熟悉大楼监控系统的人应该也?能在全面进行?数据核查的时候发现。 从这份备份的监控录像中确实能看见?,一个身穿蓝色衬衣、员工模样的人,也?就是死?者黄乔申,打开了?仓库的门进去,随后周平出来,并跑过走廊,到了?窗台旁。大约是在这个时候,梁其宗向秦武扬打了?报告。 随后,很快,大概不到一分钟,周平将手中的手机通过推开的窗户缝扔了?出去,然后,是怪异的画面完全静止的一分钟,周平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年觉明甚至以为录像卡了?。 确认录像没有坏掉或者卡顿,那只能猜测此时周平完全停下动作大概因为身体上有些力不从心,需要缓一缓。 一分钟后,他从窗台下来,只是一直扶着窗台边缘站着,没有任何动作,直到被梁其宗拖走。 张怀予看到此处时冷汗已经浸湿了?衣服,但他仍撑着监控室的桌子?,抿紧发白的双唇,不发一言地看下去。 秦武扬要比梁其宗更早一些到达六十七楼,穿着的确是大厦中工人的衣服,即使?监控的镜头并不算高清,也?能看出他的眉头紧锁,眼神冰冷,面上的肌肉紧绷着,像是要吃人一般的狰狞凶狠。 这让人不得不猜想,此刻他到底得知了?什么消息?又或是什么后果招致的他的戾气? 他出了?电梯门便径直走向右,进了?右边不远的仓库,重新出现在走廊的录像中时,手上便持有染血的扳手。 梁其宗将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周平掼在地上。看见?秦武扬举起的扳手落下时,李澈仍是不忍,阖了?眼偏过头去。 “他不是想要杀周平,至少那时不是……” 张怀予的声音颤抖,说完这半句就要喘上几?口气,才能让肺里充盈足够的氧气把后半句说下去。 “他的力度,可以看出来,他想把人打晕,再带走……” 但为什么呢,他要将人带到哪里去? 他带着一身戾气,在追赶什么,想要踏上一条怎样的路? * “组长?,”金菲带队上了新德业大厦的顶层,如今也?有了?搜查结果,“我们现在就在顶楼的会议室,已经全面搜查,确认秦武扬不在这里。” 她四下看过空荡荡的会议室,“问?过现场的人了?,没有人见?到秦武扬离开。白天会议室外?的大屏幕还是实时投影,到了?晚上播放的已经准备好的夜间办公录像。我们正在询问?是否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好了?,够了?,足够了。 没有不在场证明,备份的监控录像,梁其宗的证言,足以锁定秦武扬为杀害六十七楼死?者黄乔申的最大嫌疑人。此时他手上还有人质,不知往何处潜逃。 什么都?足够了?,证据链、拘捕令、全城交通协调,乃至部队支援,可能都?足够了?。 秦武扬此时孤注一掷,不在乎物证,不介意是否能真正威胁梁其宗顶罪,不留任何后手,只管向前?。 可他呢?张怀予跌在监控室里的长?椅上,塑料发出“嘎吱”的一声响。他感觉嗓子?里干得很,想咽一口水润一下,于是随便拿起茶几?上的冷水,一口下去却像吞刀子?一样,然后才发现手上腿上,哪哪都?是隐隐作痛的。但心如刀绞的疼痛仍是盖过了?其他任何,他不必说所有人也?明白,若是还不能寻到周平的下落,以他的身体,以他的伤势,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此夜还会过去吗?天仍会放明吗? * “三辆车都?拦下来了?。”陈宁在电话中的声音烦闷急躁,“三辆车检查过,只有司机在车上,甚至都?没有副驾,怎么办?他是怎么躲过去的?” “每辆板车上运输的汽车检查过没有?” “汽车……”陈宁迅速意识到了?,这三辆车都?是专门在夜间进行?运输的,半封闭式,上面的汽车的数量在镜头里也?能数得清楚。“都?对照一下上面运输的汽车的数量,不要相信登记,拿监控片段一个个比对。” “李组长?。”听动静陈宁已经上了?车,“在g355道上拦截下来的那辆车,仔细比对过,发现车上运输的汽车数量比离开新德业大厦时少了?一辆。我已经让他们先把所有司机都?留下来问?询了?。现在让交通那边把355道上的那辆车全部的行?驶路线和时间数据都?转给你?,你?判断一下秦武扬这家伙可能从哪里下去的,想要往哪里跑。” “好。”李澈没有挂断电话,反而?问?了?个看似毫无依据的问?题,“陈队,从l市到h市,有哪些相连的道路?” “h市?”陈宁不解,“h市就在隔壁啊。我们俩地方,四个方向连着三个,哪哪都?连着啊,光是g道,连着的就有三条三个方向,都?是主干道,其他的,大路小路,数不清的啊。” 第81章 数不清,那么全面设卡也?困难,何况现在是夜里,走偏僻小路,随时变换方向,拦也?拦不住的,如果现在立刻联系协调h市…… “为什么是h市?”年觉明问?。 “陈队,还是帮我留意,能设卡的地方全都?拦上,先以查酒驾的名义,免得激怒秦武扬伤害人质。我现在立刻去做h市的协调工作。” 虽说暂时不明白为什么,但陈宁深知自?己追不上这位李组长?的脑子?,他果断应了?下来,当即就把任务安排了?下去。 “h市……h市的哪里?”光知道这一点并不够啊,张怀予抬起眼来看着他,眼里透出来的却不是疑惑。 当李澈承认往h市追踪时,他便已承认许多。 承认一些天马行?空的猜想,承认一个天才般的谬误。 “具体地方……我试着问?问?她。” 第74章 倒叙3 四月一日, h市,天气晴,上午九点五十?四分。 长桌另一侧的人接过李澈递过的档案资料, 看了两眼,又随意放在桌面上。 “他?算受害人吗?”这人语气虽然?淡漠, 眼神却在档案所附的照片上流连了几遍。 “最开始应该不算, 但后来就是了。”李澈直视对方的眼睛, 令此?人不得?不抬眼与他?目光对撞,凛冽凌厉的目光撞上来, 毫无后撤的意思。 “您说对吧?”李澈重新挂上了招牌的无情的笑容,“周和教授。” “不对。”周和否认了,声音不大, 但是不容置疑。 * “张怀予, 你家书房里的书看过吗?” “没怎么看过, 怎么了?” “那本《中国通史》挺好?看的,建议看看。 “啊?” 看着眼前这人眼中真诚的迷茫,周平叹了口气。他?的为人处世并没有?什么经验, 只觉得?最重要的便?是坦诚。他?并不想瞒着张怀予,自然?, 也没有?什么瞒着的必要,只是一时间想不明白而已。眼下手上那碍事的“眼睛”也消失了,他?也花了一夜时间想出?来一些“奇怪的可能性”, 有?了点思路。于?是他?领张怀予进了书房, 从书架低层,翻出?那部厚重的《中国通史》来。 “这本书,不该这么厚的。”周平说,“我以前也翻过, 但是在书架上看见,我觉得?里面似乎夹了东西,鼓得?不太正常,所以我就取下来看了。里面另有?一部‘史书’。” 这一部“史书”,是一个父亲隐忍的思念与回忆录。 回忆录的主角,她在这屋中的痕迹其实大部分都?未被?隐藏,只是被?好?好?地整理,封存,无人提起。 这位主角的名字叫周和。 一个孤僻的天才,不知是怎么出?生的,因看这个世界的方式不同,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要无情许多,无情得?让她的父母觉得?愕然?又无助。最无情最伤了父亲的心的一回,是在她十?六岁那一年。那时候她总算舍得?花了一点宝贵的时间,愿意抽空从大学回来,踏入一年未入的家门,赶上看了因羊水栓塞死去母亲的最后一面,看了新生的弟弟的第一眼。然?后就在母亲的葬礼上宣布,自己在学校里已被?选中,加入了保密级别的项目组,等下就要出?发。 “去多久?” “不清楚,但应该十?年起。” “去哪里?” “保密信息,后面也会随时更换。” “不能晚几天走吗?” “不能,机会难得?。我是说,百年难遇之变局。” “好?。” 然?后女儿?扭头就走了。像过去十?年间每次离家一样,果断,不回头。 父亲收拾了家里,把关于?女儿?的一切都?收拾好?了,像关于?妻子的一切一样。他?收拾妻子的遗物花费了一个星期,边收拾边流泪。收拾女儿?的东西只花了半天,因为没什么可收拾的。所以这半部回忆录里,竟只有?老旧被?剪了一角的户口本中的一页,足以被?冠以神童名义的竞赛奖状一张,新手父母抱着女儿?拍摄的全家福一份,还?有?来自父亲潦草的,写尽了世间情感的纸条若干。 一开始的纸张是很混乱的,十?年前的钢笔墨水质量不佳,但可能因为一直压在书里,防氧化做得?好?,上面潦草的字迹,抒情的涂改尚可辨认。 “她为什么能这么绝情呢?连她的母亲都?不多看一眼,她知不知道她从此?就没有?妈妈了,她一点眼泪都?没落!” “其实啊,嘉嘉,我们的女儿?一直是这样的,你总说养了个孩子像没养一样,最初还?担心她说话晚,不聪明,却不想她只是不乐意同我们讲话罢了。她总是走在她的路上,我们连想要扶一把也难。我倒也开始钦佩她,她才该是往学问这条路上走的,往没有?人性这条路上走的。” 这些纸张上也有?被?泪晕开些字迹的,不知这位父亲几次在夜里与新生的婴儿?一道哭过。 而后过了几张,语气便?柔和许多了,一位养了两个孩子的父亲开始反思。 “她说是要十?年起的,于?是十?年间一点信儿?也没有?。嘉嘉,你的东西,我都?收好?了,有?时会拿出?来看看。但是她的东西,她的东西也不多,她的被?子,她的书,她唯一喜爱过的那盏台灯,我都?替她留着呢,只是她一次也没有?回来过。我去打听了,打听了好?多人,他?们都?说三年两年的,都?有?人回家看过,回家过年。可她一次也没回来过啊……嘉嘉,你说她还?在吗?你若是见到她了,托个梦与我说下罢!到她想起要回来时,她不知还?记不记得?家在哪儿?呢!” - 她记得?,她记得的呢。张怀予想,揩了一点眼角发痒的泪,她一回来便?问了地址,父亲,她记得?的呢。 - 再往后纸片又更少了,字迹也便?更平和些。 “嘉嘉,我每每唤我们儿?子名字时,便?提醒我想起她来,咱们这个天才的女儿?。天才有?时真是灾难,于?我们庸人而言更是如?此?。我如?今也更老了,老得?有?时想不起许多,所以也便?不常想她回来的事,但只觉得?,是否是我们于?此?人间拖累了她,她只怕比我们想的走得?更远些,又或是哪天披着白床单便?飞走了。这样也好?,你当时想着她的名字,只说是家和万事兴。如?今想来,也便?是她在时,咱家也算是和过,她离了家,家竟也散了。如?今我养着两个小子,心境竟然?也大不一样。于?是开始想明白,我也不必再在人间牵着她了,让她飞远些吧!我又想,兴许再过个几年,儿?子也成年了,我将此?事当故事讲给他?,让他?给自己改个名字罢,他?也好?我也罢,至此?不必再钦佩谁了,儿?子是懂事的,不那么聪明也好?,又许他?的愿景是天下和平呢!嘉嘉,我不知如?今这些事说与谁听更好?,只好?说与你听,只是一个父亲的胡思乱想罢了。” * 将这回忆录看了,张怀予竟觉得心被填满一样的欣喜,一侧脸,却见周平怔怔地看着他?,眼眶是红的。他这样的神色还?挺少?见的,张怀予分了一点神,却见周平将手伸过来替他?轻轻拭去了淌到脸颊上的泪珠。 “我以前没跟你说过,”周平的声音比平时要喑哑些,像是要省出?力气把哽咽强压在喉头,“我,没有?车祸以前的记忆。没跟你说是觉得?,我都?不记得?的事没必要跟你说,后来想说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我醒来以后,关于?过去的一切,都?是姐姐告诉我的……只说我从小寄住在亲戚家,那几个亲戚还?过来看过我,跟姐姐相?似的年龄。我看了他?们,只觉得?一点印象也没有?……虽然?对于?这里,我也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深深叹息,挂了一点自嘲的笑,“可看了这些,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可能我更不清楚了,不清楚我到底是谁,姐姐和亲戚们,有没有说真话……”他看向张怀予,透着十?分的信任,“你认为呢?你觉得?我是谁,是周钦和吗,还?是同他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哈……”很轻的笑声,超出?周平的一切预料。 他?想过张怀予可以是呆滞地思考,诧异地反诘,惊喜地追究,懊恼地否认,又或是同样的困惑,却从未想过,他?可以畅怀地轻笑出?声,随后朗声大笑。 张怀予眼神明亮。 他?说:“你知道吗,就在昨天,我想过这个问题。我甚至问了组长一样的问题。结果他?反问我,我还?在乎吗?” 他?的笑容明朗。 “我说,我不在乎了。”他?把人揽进怀里,“我只在乎此?刻我在意的人就在身边,不在乎他?叫什么名字。” 真好?。周平想。他?本来是个没有?过去的人,现下好?像忽然?找到了一份不知谁人的过去,一时不知喜,不知忧,但原来还?有?个选项是不在乎。 第82章 过往已往,将来未来。他?只需要紧紧拥抱当下的这个人。 * “是了,这件事回去可以问问组长。听听他?怎么推断,他?肯定?想得?明白。”张怀予将所有?纸片又小心地夹好?,将一整部厚重的《中国通史》揣上。 听了这话,周平才刚生动许多的神情又迅速宕了机,变得?空洞。 他?是真不在乎了。周平想。 还?能把这个当解谜游戏玩是吧? 第75章 倒叙4 也就是这一天, 通过?邮件发送日期的推算与崔景的证词,他们锁定了梁其?宗,一时有些欢欣鼓舞, 准备要与秦武扬正面碰上一碰。 “明明这应该是最容易找到‘鬼’的方法?,”只有李澈给他们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可他们放弃了周平的视野, 或许, 说明他们真的找到要找的人了。” 然后李澈看着,这组里最年轻却也还算稳重的新组员, 与这组里比自己还要冷漠却也大胆妄为的法?医,拿眉眼疯狂无声交流些什?么。 哦怎么的,一天没一块儿上班给他们俩憋坏了? 等?到金菲去调查梁其?宗的情况, 年觉明去做申请调查秦武扬的户籍资料为把秦武扬“请来”警局过?几招做准备。 李澈直接了当地问, “你们想问什?么?” 他困惑地看着张怀予脸上浮现出“我就说肯定行”的惊喜, 随后此人到他的办公桌上搬起一本大书过?来,放到他面前,他一看, 竟然是《中国?通史?》。随后张怀予便神秘地坐下,原隔了几张椅子的周平也凑近了坐, 像是两个?诚心求教的学生?。 “组长,刚才不是说,他们可能真找到要找的‘人’了吗?昨天周平他在?我家?里发现了这个?。”张怀予献宝一样将这本书往他面前推了推。 他这话说得流畅自然之至, 仿佛是昨天他的内人在?家?里打扫卫生?发现了他的私房钱一样普世又刺激。 “我觉得, 这个?‘人’或许就在?这里面。” 这书里可全是人,哪朝哪代的都有,李澈撂了他一眼——但他可不像年觉明那样只看浅薄的表面直接找关联,所以他将书页翻开。 这封皮里边只有半部?史?书, 被夹在?里面的,零碎的,弯曲的纸条给硬生?生?撑得厚重许多。 李澈把所有纸张翻了一遍,把书合上,抬眸对上两双写满了“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呢”的眼睛。 他又将那里边唯一一张全家?福照片抽出来看了,年轻的夫妻笑得青涩,大约仅有四五岁的女孩穿着花裙子,嘴角抬也不抬一下,直直地盯着镜头。 “你们怎么想?” “我想不明白。”周平诚恳地摇头。 “我不在?乎。”张怀予坦荡地摇头。 “我认为,仅从将逻辑说通这一角度出发,仍有多种?可能性。” 张怀予听了这个?开头,当即把李澈的茶杯捧走了,添了些热水回来恭敬地放好。 “那展开说说。” “比如?,从这张照片说起。照片中的女孩年龄尚小,也看不出来与周和?教授容貌十分接近。存在?这样一种?可能——你的养父从未同你提起过?的这个?女儿,只是恰好也叫周和?,与周平的姐姐并非同一人。你看,在?这些纸条中,从未提起过?女儿周和?投身什?么方向的研究,而能体现一些学科线索的竞赛奖状,指向的是数学而非物理。” “但是,组长。当时我和?周平去见姐姐,她还问我家?地址来着。” “是,你不妨针对这一点?进行推断。依据时间线来看,假设这个?女儿就是周和?教授,她离家?以后从未返回,已有十数年时间,期间她从未联系过?自己的父亲,自然也无从得知父亲又收养过?一个?孩子,又怎么能在?第一次见到你,便知道你住在?她父亲家?里,还向你问地址确认?” 张怀予点?点?头,这么说确实是,所以当时周和?关于?地址的一问,可能只是随意问了,方便后续突袭检查一类。 “再者?,这几张纸条中体现出来的周和?形象,智商超群,人性淡漠,仅重视自己的研究,不重视亲情和?家?人。据我所知,周和?教授对自己的弟弟颇为关心,这一点?也对应不上。” 周平连连点?头。确实,自从他从车祸后醒来,姐姐百忙之中竟然还来医院里看过?他两次,尽管比“亲戚们”来的次数少一些,但出院以后,总是十天半个?月打电话关心一下自己的近况,甚至当时还亲自送他回g国?的学校办理手续,的确十分关心。 “我认为你们的判断是对的。”李澈将照片插回书页之中,“缺乏实证,故而想不明白;没有意义,故而不在?乎。” 所以说,你们到底来问个?什?么劲呢? 张怀予更加认同了,大点?其?头,将书拎起来,放回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关注一下现在?的案子。等?下我们要尝试从秦武扬口中问出更多东西来,我再去确认一下已有的证物、证词等?信息。”李澈说着便站起来,转身要出门。 “组长,正好,我也趁现在?再‘看’一下凶器与秦朗的东西,也许还会有新发现。” 周平跟上他,出了门,李澈步伐颇快,他赶了几步才跟上来,走过?办公室前的长廊,要上楼时,周平才问,“组长,但我还有一个猜想。” 李澈停下脚步,是了,合当有此一问。 * 这个猜想足够大胆,足够天马行空。 一个?十六岁离家?的少年天才,毫不犹豫地踏上了科学的道路,加入了一个?保密度极高的项目组。 这个?项目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已无从得知,但应该走在?物理的前列,大概是想要为空间开辟一种?未曾设想的可能性。 仅仅过?了一年,甚至更短,项目研究的内容便有了突破性进展,但需要一个?人或是一些人,去做先锋。 年少者?无畏,所以她去了。所以她十年未能回家?,此事虽非她所愿,但她也不在?乎。 等?她回来时,已经换了一个?世界。 * “换了一个?世界,”李澈点?头,“能说通,十年间的发展日新月异,沉柯烂斧,当然算换了一个?世界。” “组长,你明白我的意思。”周平知道自己将要说的猜想相当地令人咋舌,直指一个?天才般的谬误。 “我是说,一重时空完全平行的世界。” * 那个?世界里,有许多事情不一样了。 比如?人们所听过?的传闻,书里写的故事,社会争议的热点?,与口口相传的歌。 在?那个?世界里,她并非百万分之一的天才,故而情感?丰富,与父母相处十分融洽和?睦。 弟弟出生?时,母亲亦并未死?于?十万分之一的羊水栓塞。一家?人和?美之极,以至于?让姐姐给新生?的弟弟取名字时,正值花季的少女说: “我的人生?一直很好,所以我没有什?么关于?自己的愿望了,唯愿天下和?平,万物生?长。” 所以新生?的孩子不必钦佩什?么人,铭记什?么过?去,就起了一个?单字“平”作为名字,以及愿景。 如?是十年,甚至更久。 久到也许是什?么突发的事件,比如?想起夏夜烟火的蝴蝶远渡大海抵达不可能的彼岸,高烧几近昏迷的孩童在?朦胧胡乱的视野中看到另外两个?自己,车祸时恰好刺入挡在?她身前的弟弟心脏附近精密血管间隙中的金属反射出她呆愣的目光。 这才惊醒世界的锚点?。 她回来了。带着理论空间中存在?过?的某个?“人”作为实证,带着世界时空的一次微颤,带着所有人懵然无知的命运扰动,带着项目组期待已久的数据与结果,带着兴许在?半个?世纪以后才可能亮起的一丝曙光。 这样甚至能解释冷漠无人性的天才,为何忽然失却了一些天才的直觉,却增添了与人相处的能力,而且还十分关心自己唯一的弟弟。 * “所以,在?我的猜想里,周和?仍然是唯一的周和?。但我与周钦和?,秦朗与崔华,是完全相同的,但来自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说出一种?接近疯狂还没有证据支撑的理论需要勇气,尤其?是在?李澈的面前。但周平没有被李澈审视的目光压倒——可能他天生?失去了一些恐惧,而他并不在?乎,因为他失去过?更重要的东西。 “对,逻辑只是一种?两头的通路,没有清晰成串的实证,那么逻辑里仍有多种?可能,只要能自圆其?说,就不能判为谬误。”李澈面不改色,终于?只是耸了耸肩,继续往楼上走去。 但是,李澈自己也清楚,去除一切不可能,那么唯一剩下的,再不可思议,与真相也最为接近。 何况真的没有实证吗?代偿机制与奇妙的特长者?现象,争论不休的认知偏差,dna完全相同的陌生?人…… 第83章 但他不愿意相信。说是思维保守也好,说是因循守旧也罢。平行时空,空间理论?呵,科幻小说投射进现实,也没有这么大胆的吧? “可是,那……”周平欲言又止,他跟着上了楼,又停住了脚步,李澈停下来等他。他回头看了一眼楼下,见无人跟过来,才再抬头看向李澈,“那如果,秦武扬信了呢?” 李澈连呼吸也一滞。 若是秦武扬看到了这些,也想到了这些,然后他可能还经历过某些,于是他也相信了呢?所以他不必要再找身边的鬼了,他只需要去找想找到的人。 李澈低头看向周平特意翻折起来的衣袖,露出来的左手手腕,白皙,干净,没有淤痕。 鬼使神差,他问了一句,“周平,你姐姐,周和教授,还在l市吗?” “l市的学术会议昨天就结束了,姐姐她现在应该已经回了h市。” 李澈敏锐地捕捉到周平眼中一闪而过的颤动的光。 “不要冒进,周平。”他刻意放缓语速,加重语气。 “我知道。”周平从善如流地点头,切断刚才的对话果决非常,“像刚才说的,我还是再去看一遍证物保险一点,然后就回办公室。” 看着他转身下楼,李澈掏出了手机,翻到了周和的号码,但是停滞了几秒,把手机收回去,并没有选择打电话去问一句什么。 * 那日夜幕低垂时,圆月探出树梢。 虽然无人提及,但两人均默许。 “你熟悉l市吗?” 周平问的时候带着一点期待——他想找一找可能是自己曾经的记忆。 “以前很熟悉的。后来不知怎的,它往前走得太快了,就不太熟悉了。” 时间走的太快,世界变动沉柯烂斧,我们竟然都不熟悉了。张怀予想。 “都是这样的。可惜,我有些想好好看看,体验一下这个地方,估计最近是没时间了。” 周平的声音带有些遗憾。 “那走呗。”张怀予笑道,“体验什么,这叫回家。” 对啊,回家。 “所以答应我一件事,已经回家了,接下来千万不要冒进。” 三月二十七日的这个夜晚,周平看着夜色掩映中眼前人并不清晰的面部轮廓,郑重地点头。 * 此刻,数日以后,三月三十日夜间十一点。李澈挂断电话,“出发吧,往h市西北面ja码头的方向,走最快的路。” 第76章 插叙2 三月三十日, 夜间十二点,天气晴。 秦武扬在驾驶座上,车辆行驶在无边的黑暗中, 眼前深深浅浅光线明灭。 他刚挂了电话,这是从前专门为了同妹妹联系, 做过手脚的号码和手机, 通话过程中无法追踪到自己的实际位置。这是它第一次打给除妹妹以外的人。 对面说目的地只能在h市, ja码头。 这个地方其实不远,但他从未去过。 h市临海, 两市相邻,但他不能走最快的大路,要绕些漆黑的小路, 以迷惑随时可能出现的追兵, 但也不能耽误太久, 不然怕是后边后备箱里的那个人会死在路上。 虽然在新德业大厦的那一刻,他举起扳手的那一瞬,他是真心地想要不管不顾, 让这些执意与他作对的人都死去,为妹妹陪葬的, 但不行。 人对生的希望总会战胜对死的渴求。 如若可以,纵使只有一丝希望,他愿意放弃一切, 像当初那样跨越不可能, 找回妹妹。 * 连秦武扬自己也不会想到,许多年后的一个漆黑的夜,他将会想起,自己第一次决定杀人的那个下午。 * 那一年的他, 也不过二十岁,留学回来,因有继母的缘故,亲爹也变成了后爹。 只有妹妹是亲妹妹。 从小妹妹会在他固执地不戴那丑陋的眼镜时,当他的眼睛,会领着他看花园的花,走无人经过的小路,安静地听着他发脾气,陪着他哭,跟着他笑。 所以他觉得自己未必应该做个好儿子,但应当做个好哥哥。 后来母亲哭红眼睛,被冷着脸的两个老人接走的那一年,妹妹牵着他的手,留在了这个阴冷的家里。他是后来才觉得这是错的,若是妹妹跟着妈妈一起离开了,她可能可以幸福安稳地度过一生。 继母住进了家里,带回来一个儿子,秦曜辰。这个私生子比妹妹年龄还要大上一岁。 他那伪君子的父亲将日与星都给了这个儿子了。 可这对母子,犹不满足。 秦海临一直经营着老一辈留下的产业,虽然不足以大富大贵,但是也算是富裕安稳。他做的是建筑建材,沾一点房地产,算不上富商巨贾,在当地也能称行业典范。继母的眼界不高,只觉得这就是赚钱的营生,到了谁的手上,钱就能继续生出钱来,所以想要所有的产业只落到自己亲生儿子的手上,想着将前妻的儿子赶出家门。 什么豪门争斗的把戏有时候是很“体面”的,甚至秦家也不算是什么豪门。秦武阳本身就有视力方面的缺陷,一点资源的倾斜,就足以使并不太大的家族产业里边的人见风使舵。 但秦武阳自己也不是个懦弱的蠢材,至少,要比秦曜辰那个头脑简单醉生梦死的纨绔有能力许多。他适当地展现自己的才能,及早地进入父亲的公司,卖力地跑所有的业务,不辞辛苦地往返工地和生产车间。他不为展示什么“继承人”的野心,却真正让凉薄的父亲觉得“此子可用”。 后来,父亲决定送他出国深造,打造一下文凭。他出国留学了两年,期间在国外做了眼睛的手术,摘下了那丑陋的眼镜。术后双眼完全恢复的那天,他站在落地镜前,镜中的自己戴着薄的,金丝框的眼镜,让他看起来不符合年龄的斯文沉稳。 他那时候是很自信的,直到回国看见妹妹。 他二十岁,而应当刚满十五岁,正在读中学的妹妹不再开朗活泼,不再笑得比母亲留下的一院子的花还明媚。她变得忧郁寡言,仅在看见自己时眼睛才亮起来。 她当时说:“哥哥,你终于摘下来那个玻璃罐子了,你现在的样子很帅。” 家里,母亲留下的花,伐的伐,换的换,死的死,一院子的破败。他最亲爱的妹妹,没有笑容,半夜在房间里哭泣。他看见妹妹身上淤青的痕迹,在夜里,从睡裙轻薄的长袖的袖口蜿蜒出来,一直流到手腕上,像是狭长的仇视的眼睛。 他好想借妹妹的眼睛看看,这两年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又不想看了。 那个下午,他站在父亲接手的正在施工的项目的建筑工地里,看着塔吊拎起沉重的建材,听着现场工头说这个月秦曜辰几乎日日都会过来混时间,装作来学习和督工,表现得十分殷勤。 他不想弄清事实了,也不想慢慢去赢了。他只想让这对母子死。 * 这也不难。 他在这天夜里悄悄回到工地。这里的东西他是很熟悉的,所以检查找到了明日施工时要用的建材,最终选中了那堆会运到顶层进行框架搭建的钢筋,然后简单做了一点手脚。 成捆的钢筋一般都用铁条绑好,然后放在架子上,方便搬运。将固定条底部剪得将断未断,再在底部一侧垫入钢板,让两侧的高度略微不同,这样成捆钢筋的整体重心就会偏向一侧。等第二日,塔吊将钢筋运输上楼时,下方进行搬运的工人很难发现一点微小的痕迹,而塔吊制动产生的惯性会加剧钢筋的倾斜。由于捆扎钢筋的固定铁条其实是断开的,震动会使钢筋散开,顶部的钢筋失去铁条的固定,会顺着倾斜角度滑落,进一步加剧整体的倾斜。 不用所有钢筋落下去,只需要那么几根落下去就足以砸死人。何况以他的经验——那一整捆,随着顶部钢筋脱离控制,都会争先恐后地弹跳下去。到那时,断裂的固定铁条以及多余的钢板被掩埋在现场,可以在施救的一片混乱中转移位置,很容易被判定为事故。 只需要让秦曜辰这个没脑子的按时等下计算好的位置下方就可以了。 将准备工作做好以后,秦武阳钢筋上遮掩的塑料布重新盖好,回了家。 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秦曜辰按时按点地来到了工地,到了地方就找了个有空调的室内,拿出手机,直到看到他也进来,才讪讪收了手机,出去装模作样。 他惯会装模作样的。秦武阳倒是颇为礼貌地打了招呼,随后便直接坐了升降梯到了施工大楼的十楼位置——这个位置高度合适,可以看见自己昨天做过手脚的钢筋正被工人们搬上塔吊。他计算了一下时间,站在边缘,看见秦曜辰又要往室内走。 第84章 于是?他打了个?电话。 “弟弟,”看见秦曜辰接了电话,站在门口,秦武阳深吸一口气,“你帮个?忙,到a区材料处,让他们?准备接收一下十楼这?里要运下来的剩余材料。” “你直接打电话喊他们?去不就行了?” “他们?都在忙呢,没人接电话。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闲得慌。” “哦,我闲得慌,行,你能耐……” 眼见电话挂了,秦曜辰确实往a区的方向走去,秦武阳往后退了一步,预备着等来一场“事?故”。他听见来自?头顶的,塔吊机启动的声音,巨大机械的鸣叫似乎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在震动——今日的风倒是?好,安静,细不可?查,难怪此时的空气震动都可?以成为风。 “你还真有能耐。” 秦曜辰戏谑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秦武阳觉感?觉耳朵根部狠狠地一个?收缩抽动,像是?要拒绝这?个?恼人的声音。 “玩这?么个?把戏。”秦曜辰见眼前的人连转身也没有,怕是?这?人耳背,这?机器轰鸣里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于是?走近了几步,嗓门也大了几分,“想杀我?你以为我每天过来,都是?白来的?你以为你昨天晚上动的那些?手脚真没人看见?笑死人了。” 他终于看见秦武阳转过身面向自?己,可?对方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他很?烦这?样?的人:喜当是?喜,怒当是?怒,装什么装。 “好,那我直接问吧。我妹妹,怎么了?”秦武阳比他高一些?,因为曾经重度近视的缘故,如今看人还是?习惯眯着眼,此刻就像是?在俯视。 “你妹妹,”秦曜辰哂笑了一声,神色嘲弄,眉飞色舞,“她啊,没什么意思,胆子小,还怕疼,也不好玩。” 他如愿以偿地看见秦武阳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一瞬间被愤怒占据,额上也有些?凸起的青筋,这?很?有趣,他睁大眼睛将这?些?表情的变化尽数收了,咧着嘴笑,看他身后第一根钢筋滑落下去,激起一些?遥远的惊呼。 “你该死。”这?三个?字,咬牙切齿,相互碰撞,发出铿锵的声音。秦武阳捏紧了拳,因愠怒而红了脸。 “不。”秦曜辰摇了摇头,“今天,在这?里,该死的是?你。” 他忽然发难,扑过去,想要借着此时站位的优势,将站在楼层边缘的“哥哥”推下楼去——他自?喜这?个?计划要比秦武阳的杀人计划好用?许多:由于钢筋忽然滑落,把站在十楼边缘的秦武阳惊得没站稳,就摔了下去,这?不合情合理吗? 但秦武阳反应颇快,身处暴怒中的人失去理智,但直觉灵敏,当即攥住了秦曜辰的手臂。 钢筋接二连三地滑落,现场慌乱的人们?应接不暇。哐啷的声音交叠,形成巨响,人们?的惊呼连片,成为浪潮,于是?无人注意到楼上的争执打斗。 与升降梯的微弱鸣叫。 连秦武阳也没听到。直到他看见向自?己奔过来的秦文月,似乎听见一声轻微的叫喊,“哥哥”,但淹没在此时身后的巨响中。 年轻的女孩胳膊细弱,紧拽着秦曜辰的手臂上,那道?刺眼的淤青狭长、狰狞,连成一大片,漫向手肘处,底部是?一大片擦伤。 暴怒使人直觉灵敏,可?能由此,人的肌肉、血管、骨骼甚至骨髓都在疼痛中生长出力气来。这?让他反制住了秦曜辰的动作,将对方逼向边缘。这?个?惜命的纨绔害怕身体忽然感?受到的高度,硬是?要借着些?反作用?力,将身上所有的感?受到的重量尽力地甩开,向楼下推去。 秦文月落下去的时候,秦武阳本能地、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抓了,以至于再度轻易地被秦曜辰压在楼边,粗糙的水泥浇筑的层板上。 但秦曜辰此刻也不敢再轻易地动手推人。 因为底下围在滑落钢筋堆成的小山边缘的工人们?都抬着头。 血在尖锐的钢铁獠牙上抹匀,人类的身躯因受力而怪异地弯折。横七竖八的钢筋有一根恰兀自?立着,锐利的尖端与她未合上的眼均直指天空。 * 秦武扬第一次决定杀人的那一场案件中,最终的死者仅有一人,他的妹妹,秦文月。 第77章 插叙3 额前的汗水淌入眼中, 秦武阳闭上了?眼。再?一睁眼,世界模糊,光影晃动, 人影如鬼影。一些记忆像遮眼的翳一样模糊。 他刚刚好像经历了?些什?么,又好像有人喊他出门。 他把眼镜摘了?, 更加混乱的模糊, 世界失去了?形状。 而唯有胸腔中的跳动, 每一下都在提醒他一场痛彻心扉的失去。 眼前“真实”的世界看不?清,脑中“谬误”的记忆却被他飞速地抓回。 血与獠牙, 少女苍白的笑容,被伐落的花。 她?很痛吧。 他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喊叫,却没有声音。 “妹妹!” 他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 眼前停下脚步的管家脸上神色困惑, “妹妹, 您是?说?” 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反着辉煌的光, 大开?的家门外,正?午的阳光撕成细细的条,扎得他眼睛生?疼。 他看得清了?, 在他想起那一重世界的时候。时空动荡的代价消失,失而复得的猜想在一刹那的幻梦中醒来。 “那边我先不?过去了?。我——”他停了?几秒, “我去看下母亲和妹妹。” 管家困惑地看着刚要出门的秦武阳将手中的眼镜抛过来,健步如飞地出门去,不?像个做了?晶体手术以后仍有六百度近视的人。 * 半山的别?墅里, 禾雀花开?得茂盛。她?仍是?那么擅长打理花园, 这?里姹紫嫣红的,藤架上也爬满了?花,让阳光不?再?那么扎眼。 秦武阳很敬爱这?个世界的母亲。她?强大温柔,不?是?哭红了?眼被接走的, 在家里时冷静固守原则,在秦海临坚持改变经营方向濒临破产时力挽狂澜,助他东山再?起,助他将本?来的家族企业,逐步发展为商业集团。 她?在离开?时留足了?体面,带走了?把柄。她?的两个孩子,一个留在秦家,一个带在身边,全都保护得很好,让那个“继母”和私生?子根本?没有颜面上门。 在这?个世界里,她?走时穿着绣了?花的重工的裙子,牵着沉默的妹妹,把背影留给面上漆黑的父亲。此后她?住在这?里,花园里的花开?得很好,妹妹也生?活得很好。 比如此时,看见他来了?,听他说想找妹妹,她?说:“月月呀,月月在后边墙边看小蚂蚁呢。” 这?个世界的妹妹也很好,从小那么地沉默,凉薄,在他发脾气扔掉丑陋的眼镜,摔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好奇地看着,不?发一言地走开?。 但此时的妹妹,在墙角站起身,却仔细地看着他,说: “哥哥,我觉得你跟从前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的妹妹从前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空洞地活着,这?一刻的双眸明亮喜悦,如同灵魂回到?了?躯壳。 所以这?一切是?对的,十几年?,她?终于?在今天等到?了?我,等到?哥哥从另一个世界回来。 所以他的眼中溢出惊喜,“是?,是?!”他连连点头,“妹妹,你看的出来对吗?是?我,我从另一个世界回来,来救你。” 文月笑得像记忆中一样明媚,她?说,“太好了?。” * 从此,妹妹在旁人眼中忽然就“正?常”了?,还变得很聪明,可以与人正?常交流,进?了?高中也能轻易跟上课程。 他会跟妹妹说起另一重时空世界中的一切,她?会很认真地听,不?认为任何一句话是?荒唐的梦话,并认同他的所有看似荒谬至极没有佐证的想法。 那时候,铺天盖地的特长者现象冒出来,只有她?第一时间果断地将两者关联起来,说:“哥哥,那些人可能都跟你一样,忽然来到?这?里,但他们想不?起另一重时空的事情?,就不?得不?承受时空变动的‘代价’。” 她?太聪明了?,一下子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还认同了?自己的一切野心,立誓要同他一起找到?解谜这?个世界的钥匙。 如果真有这?一天,世界的规则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将率先引领世界前进?的方向,将看似不?可知的未来,确定?成无穷可能中自己最想要的一种?。 他曾经秘密地主办过一场“特长者训练营”。文月非常认同这?个计划,“造出特长者,寻找多种?可能的未来,只留下自己最想要的一种?。让其余所有无用的世界湮灭。哥哥,这?很好玩,我想玩。” 可是?,这?场“训练营”一路发展壮大,甚至范围跨国,最终在被认定?为庞氏骗局并轰然倒塌的时候,只扬起尘土,没有激起关于?“世界真相”的半点水花。 第85章 秦武扬没有放弃,继续在明面上以“特长者公益基金”等项目为名义,用他的双眼和特长,筛查着一个又一个的特长者们。 妹妹总是?想得比他要大胆一些。 “哥哥,如你所说,这?背后真的有人在实验和操控的话,他们可能并不?在乎金钱,但是?也许会在乎他们的实验成果——就是?那些特长者们。你说,他们会不?会在乎实验成果的性命呢?” 他很惊讶,但更惊喜。 这个世界的妹妹并不善良柔弱,聪明、冷静,超出残忍。 秦武扬点头,“这?想法很好。”这样的计划很大胆。 这?样的妹妹也很好,这?样她将不会被善良害死。 “哥哥,不?如趁这?个机会做些什?么,你有没有想要杀的人。”文月的询问,借着她?温和的笑脸与轻柔的声音不?经意地抛出,像问今天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一样寻常。 他当然知道妹妹在问谁。“有。”他点头,“你跟我想得一样,对吧?” 这?个世界里,他已经几乎赢下全部,但他依然想让这?对母子死。 * 此时,秦武扬的车刚出了?l市,进?了?h市的范围,这?新能源汽车自带的系统就是?花里胡哨,此时正?孜孜不?倦地播报着h市的天气状态,知名景点,并提醒他已经持续驾驶了?三小时。 只是?路途刚刚过半呢。 他的眼睛瞄了?一眼车内镜,两厢车可以大致窥视后备箱的状态,那里的黑影安静得像死了?一样,又或是?确实死了?——但不?要紧,到?了?ja码头再?论。 到?如今境地,他真切觉得妹妹说得对,若是?要杀人,不?必计算什?么精妙的距离,钢板的位置,巧妙的手法,只要死者死了?,凶手认罪或伏诛,一件案子也就了?结了?。 而现如今,他还可以更简洁一些,只要他离开?,永不?再?出现,事情?必定?会不?明不?白地结了?。 * “陆曜辰没有见过我,我可以帮忙,悄悄盯着他。”文月说。 一年?后,妹妹拿回来一段视频。三十多秒的视频看得他青筋暴起,眉头紧皱,牙关紧咬。 “怎么了?哥哥?这?就是?最近报道的案子。但是?我在b市拍到?了?真相,怎样,这?个应该会很有用。” 秦曜辰——或如今这?个世界里叫陆曜辰,在视频中,将一个瘦弱的女孩子推下楼,让他想起那种?可以穿透时空动荡和物理法则的仇恨与心痛。 “什?么时候动手?” “不?、不?急,哥哥,他还不?成气候,对我们的计划没有帮助。要等他名气更大一些,才好让全世界看到?。而且,他不?是?特长者,这?有些麻烦。” 对。秦武扬冷静下来,点头,他们决定?要在短时间内让多个特长者的死亡引发关注,“可惜了?,这?家伙不?是?特长者。” “所以呀,哥哥,我们需要一点时间,他可以成为特长者。只要让他出名的时候,所有人以为他是?特长者,那么他就是?特长者了?。” 妹妹比他想象的心思更缜密,手段更直白。 为了?让母子俩的死亡无人追查,文月在察觉秦海临有意逐步公开?私生?子身份时,让哥哥先下手为强,从此让这?位“父亲”好好地躺在病床上。随后,他又在基金会里找了?个受过恩惠的酒鬼,制造了?一场无可争议的车祸,解决了?一个目标。 “可惜。”秦武扬并不?满意,这?对于?复仇来说,不?够快意,“缺少了?些仪式感。” “没事,我倒是?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想要杀陆曜辰的人,不?止我们。”文月看着陆曜辰在私人医院的病历报告,“但我可能要快点了?。” 第一个特长者,她?选择故技重施,在集团下属公司里选了?个报过特长的新能源汽车企业的员工,调查了?他周围的邻里关系,从中挑唆了?个狂躁症。后面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还有意外之喜——她?看见这?间公司用作活动时送给员工的摆件,一个精细雕刻的无穷符号,原本?公司意指“征途永无止境”的,此时倒可以指向无穷无尽的时空,未来的无穷无尽的可能,那不?妨以此作为案件显性直观的符号,让幕后的实验者知道所有死亡的意图。 可惜,车祸还是?太常见了?,社会的报道不?够,那个被她?刻意带去现场的无穷符号甚至没有进?入公众的视野。 第二?个特长者,她?选择持刀抢劫这?种?极吸引公众眼球引发恐慌的手法。可惜,纵使哥哥找了?个特长者,在那样极限的情?况下,专门把死者的背包扔到?死亡地点,那包上的无穷符号标记太小,不?引人注目。 罢了?,玩玩而已,皆是?预演,此后就知道重点在哪里了?。 第三个特长者——本?身应该是?哥哥选的第一个目标。可惜了?,他那双胞胎弟弟精神那么不?稳定?的样子,却没能唆使得动,还得从学校外边找凶手。不?过幸好还是?赶上了?,这?回得把标记画的大一点,让人无法忽视。 在校大学生?的死亡,加上凶手在居民密集区域跳楼,还有赌鬼父亲与校园霸凌议题,舆情?是?甚嚣尘上了?,可是?关于?“真相”却没有一点水花。 秦武扬有些急躁,但文月却说。 “别?着急,哥哥。我想,或许我们想错了?。等下一个目标,等那个你最想让他死的人死时,我会让我新的猜想传播到?全世界。”她?言笑晏晏,志得意满,“我从你的身上得到?启发,无论对方是?谁,他们的想法,可能跟哥哥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他们不?在乎钱,也不?在乎性命,不?在乎实验品,只在乎实验的结果,这?个世界的真相。” ——这?个世界,才是?谬误。 我想讥讽他们:你们所努力论证的观点,只是?我无稽的笑谈。 “好,只是?,怎么不?在一开?始就抛出这?个想法呢,如今,单凭无穷符号,能说明这?一点吗?” “刚开?始我也拿不?准,所以要慢慢论证的嘛。而且,不?是?单凭无穷符号,我还有别?的计划。” “那如果,这?样还是?找不?到?我们想找的目标呢?” “那也没关系呀。”妹妹趴在沙发上,像盘踞的蛇,但比蛇狡黠,“这?样我们想杀的人,都死了?。” 她?喜笑粲然,“哥哥,人生?一世,游戏一场,好玩就行。” 第78章 顺叙8 “只?有这么一个码头?的名字吗?范围不能更小一点吗?” 车已经?在路上疾驰三?个小时, 年觉明忍不住发问。 “h市那边已经?在联系了,附近的派出所已经?有人先到了,正在附近进行部署。我们现在全走的是大路, 或许能比韩队他们到的更快。”李澈对着?ja码头?附近的卫星地图放大缩小反复地看,“说是目前那边没有任何异常, 也没有出现可疑人员和车辆, 我们现在要做他随时更换目的地的准备。” “为什?么选择在ja码头??”后座的张怀予问, 他并不了解h市。 “这是h市出海的旧码头?,人流量非常少, 已经?基本?弃用,最多用于货物周转临时堆放。人少是一个优势,此外附近还有一定基础设施, 无论还是打算出海逃走, 还是另有目的, 选择这个码头?也能理解。” 正在此时,李澈的手?机响了,令人意外, 号码来自?h市局,是他刚刚联系过的h市刑侦支队的同事, 韩队,韩良。 “李澈,”这位说话是十分干练的, “刚才市局转接了一个无声的报警电话, 报警号码是你刚才共享过信息里的,死者黄乔申的号码。” 李澈精神一振,这算是漫漫长夜中?首个好消息。 “能定位报警号码具体位置吗?” “能,已经?锁定, 马上共享给你。” 很快,他就收到了韩队提供的信息和具体定位,与目前他们的位置进行比对,距离相隔并不太远。不过,从对方目前的位置变动来看,对方现在正由小路驶向海边,似乎其目的地要比所谓的ja码头?更偏北一些。 张怀予长舒了口气,此时汗才从身上放心地散了出来,带走了焦急的热量,清凉些的氧气灌进来,倒让他头?脑有些发晕了。 “真别说,”年觉明紧绷的神经?也算松快些,他由衷地称赞,“人家博士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啊,还真能让他把消息带出来。” 张怀予在新?德业大厦六十七楼看到黄乔申的尸体时,便注意到他手?腕上有长期佩戴手?表的痕迹,但可疑的是,案发现场,甚至死者在三?十楼的办公位上,都没有找到死者的手?表。 不过,他当时并不能作出判断:这也可能是死者曾经?佩戴手?表,但是最近更换或是维修,所以摘下来了,又或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今日并没有佩戴手?表。在没有进行调查获取更多实证之前,找不到手?表并不能说明什?么。 第86章 可至少带来了一点他想要相信的希望。 所以在监控室找到梁其宗悄悄保存下来的备份监控时,他着?重看了黄乔申的手?腕。 视频中?清楚可见,黄乔申从电梯里出来,进入那间仓库之前,手?腕上仍然是戴着?手?表的,看款式是那种表盘为窄长条形、小巧的智能手?表,如今有检测身体状况和紧急拨号功能的流行款。 周平自?己只?怕也清楚,无论逃不逃得出去,或是逃到哪一层才能摆脱信号的屏蔽。他利用秦武扬对于特长的自?信,把利用抢来的黄乔申的手?机发送消息,并扔下楼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而?暗地里设法?将黄乔申的手?表藏起来,不引起秦武扬的注意,作为后手?准备。 这样一来,无论是躲藏还是反击,他的胜算将要大许多。 还好,此刻,周平能拨打这个紧急电话,至少说明他还活着?,他仍想方设法?,让信息找到出路。 只?是,一时之间,可能因为心慌神乱的缘故,张怀予有些想不明白,周平在那间仓库里,就算可以迅速将表带取下、藏起或丢弃,但窄长的表盘,他会藏在哪里,甚至在秦武扬那样可怖的特长之下都没有露馅的呢? * “保持联系,我们也已经?派出人手?追踪这个定位了。根据现在对方的行驶速度和道路状况来看,我们可能会与目标在行驶途中?遭遇。届时如果位置合适,我们合作,设法?逼停目标车辆。” 韩队经?验丰富,判断明确,下令果决。 “等下,韩队,”李澈却叫停了他,“对方是亡命之徒,可我们的同事还在他的车上,目前状况未知,救人为上。” “行,到时候听?你指挥。” * h市市局指挥室里。 “辛苦了韩良,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韩良刚放下手?上的电话,一位年龄过了半百的人进来,打了招呼以后便收了笑,他面上不带笑的时候便不怒自?威,韩良侧身把位置让出来,打了招呼:“赵局。” 赵局紧盯着面前的屏幕。 “李澈回来了?” “也可能是路过。” “啧,”赵局感叹,“这回是不好办,所以我也得过来。也是难为他们了。这是个怪案子?,不算是常规意义上的大案子?。” “赵局,是我不好办吧?”韩良根本?共情不了一点,“这么一个摸不清状况难以实证的案子?,李澈说完,就让他俩一起过去l市,一去一个多月。这里就我一队忙得连轴转?就给我留点人都不行?” “不太行。”赵局摇头,鼻子?里出来半声哂笑,“而?且,这一个月来,咱们这真的忙吗?” 虽然感觉上有些地狱,但是李澈不在这儿,最近这一个月,这么说似乎…… 韩良深吸一口气,他不想赵局这时候还有心思说说玩笑话,那么当下的情况也许…… “他们这俩人,来到咱们局里的时候我就知道得放一块儿。有人搅得动李澈这潭死水,有人降得住年觉明这个魔头?,那可算上的天作之合。但是你也不用抱怨,打过招呼了,这事应当快了结了。对了,韩良,守在ja码头?的人不要轻举妄动,等下要谨慎一点。” “谨慎?” “你看,定位显示,车子?停了。” * “停了?”年觉明拔高声调,“是停在哪儿?喂,你们有谁拦截到了吗?” “没呢年哥,你们现在位置跟a组位置差不多。” “我们预计三?分钟后到达目标定位点。” “那确实跟我们差不多。”年觉明“啧”了一声,有些烦躁,身体也往后重重一靠,恨不得车速更提高几分,“李澈,怎么说,他为什?么忽然停了?会不会,”他斟酌了一下措辞,“会不会是,周平他、被发现了?” “这里能看见海了。”李澈向窗外眺望,天空不再是墨一样的漆黑,逐渐变为深深浅浅的灰,微弱的晨曦从海与天的边缘透出,隐约显现出霞色。 不是暴露了,应该只?是单纯地到了。礁石堆成海岸,车就走不了了。 * 秦武扬就下了车。 他拨通电话,打开车尾箱,里面的人双目紧闭,看不出什?么呼吸的起伏,额角的血已干涸。因天色是灰白的,故衬得人的色调也是灰白的,僵硬地蜷在里面。 他试了试颈动脉,还行,至少现在还没死,不用“再论”。 于是他用力掐压人中?穴与合谷穴的位置,把人激得暂时清醒过来——只?是人刚清醒过来,便只?剩乏力的,微弱的咳,浅红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来。 他没时间等人把气喘匀,便扯着?衣领把人拽起来,“他醒着?。”他将手?中?的电话贴到周平耳边。 “周平,”对面的声音沉静,没什?么情感起伏,话也说得简练,“你再稍等一会。” 他听?得出对面的声音,但力气只?够回应一个字,“姐……” 秦武扬再次把车尾箱合上,往海边走去,“把具体的位置告诉我。”他踏上深深浅浅的礁石,向海边走去。 * “组长,车停在那边!” 张怀予在车刚停下时,便跌下了车,等他再站稳时,已经?跌跌撞撞,不知怎么地就到了秦武扬的车边了。 “车里没有人,”年觉明放目远眺,“往哪里追?” 张怀予看过车里,随后绕到车尾,手?抖地摸索按钮,才把车尾箱打开,往里看了以后,只?觉得是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全身是从头?顶开始往下凉透的,他将里面的人扶起来时,觉得双臂也颤抖得厉害。 “那边,灯塔。”李澈已踏上礁石。 这是附近唯一的建筑,目标很明确,但很孤独,就那样突兀地站在海里,像低着?头?等日出的巨人。 “怎么过去?”年觉明虽然不解,但毫不犹豫地跟上李澈。 “跑过去。”李澈看见周围持枪的警员也下了车跟了过来,这些大约就是刚才提到a组先到的人,一眼?扫过去,应当有八九个。“现在海水涨潮,海平面跟连接灯塔的栈桥桥面持平,栈桥恰好被淹没一点。这里看不清楚,只?要过去就能看到路。” “那我过去了,你小心点。”年觉明加快了脚步,踏着?高低不平的礁石如履平地,很快就到了海边较为平整地地方,然后就像轻功水上漂一样,直接“跑”在海面上,向灯塔奔去。 见此情景,其余警员也要立刻跟上。 “停。”李澈抬起右臂,“你们留在这里,包括后面来的人,提醒他们,不要向前,就留在这里。”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 韩良的声音也在他们的通讯器中?响起。 “退回路边,留在这里,不要向前。” 第79章 顺叙9 张怀予将人从后备箱里抱出来的时候, 迎着又亮了?一些的晨曦,觉得方才灰白的人,此时有了?一些色彩, 但是?在怀里还是?那样?的冰冷僵硬,这让他不?敢细想。 他跪坐在地上, 确保人完全在自己怀里时, 见对?方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他又怕是?自己看错了?,毕竟海风大得很。 旋即是?乏力?的, 微弱的轻咳,同遥远的海浪的声音比微不?足道,但是?叫他给听见了?, 也看见了?周平胸口此时像溺水挣扎的微弱起伏, 以及唇边再次溢出的血沫。 血沫已经很少?了?, 好?像比额角干涸碎裂的血迹还要少?些。 他记得的,要减少?回心?血量,最好?是?端坐位。 但没?有什么很好?的端坐的办法, 也只好?让自己的怀抱做他的倚靠。 “只要坚持一会?儿……”张怀予喃喃自语,此刻的他有些笨嘴拙舌的, 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只见到天边透出的那抹红倒是?漂亮,所以没?头没?尾地说, “再坚持一会?儿, 太阳要出来了?。” 夜将过去,天将放明?。 * 周平觉得,这怀抱非常熟悉。 很早以前就熟悉的。 这样?的怀抱总是?伴随着眩晕,不?大但不?愿挣脱的力?气, 过高的温度,以及一点血的腥味。 他最早觉得,兴许是?那日在废弃工厂里,那种没?有一丝亮度的黑,特长所视的空间驳杂混乱,招致了?他的五感混杂,那时候的怀抱就是?“熟悉”的起源。 但可能这份“熟悉”的根源还要更早一些。 比如此时。他勉强能抬起沉重的眼皮,去试图看清眼前的一切,这是?很难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光线不?足,他眼前看不?清,只觉得光影十分混沌,有时深有时浅,有时有人的影子,可他就是?知道,面前的人影是?张怀予。 他知道对?方现在在急切地说着什么,但他听不?见。不?是?寂静无声的听不?见,反而声音乱得很,耳鸣像一把尖刀,锐利地割开他的耳膜,随后是?大脑,头疼得厉害。 第87章 他为什么那么急切?周平想。所以他想要开口说话,说些抚慰对?方的话语,但身体好?像在跟一块石头夺回操作权,十分费劲——可能是?因为冷吧,体温依然在流失,石头是?没?有热度的。 海风大得很。 天应当是?在逐渐亮起来的,可他眼中的世界却越发地暗,连他熟悉的身影也要看不?清——还有一些身影晃动了?过来,人影如鬼影。 眼前“真实”的世界看不?清,久远的,“谬误”的记忆如腥咸的海风倒灌。 * 张怀予紧紧盯着怀中的人,周平努力?地睁开眼,但其实也只有那么一线,那一线让他连眼神都看不?清。他努力?也想抬起头,但也只有那么一点,那一点让他连希冀都看不?到。 他的目光是?不?聚焦的——但他在这样?的光线下看不?清东西?,所以目光不?聚焦也是?合理的。张怀予就这样?安慰自己。 可他的身体还是?有些太冷了?。 “救护车在路上了?,马上到。”他的话实际上是?在说给自己听,车上必然是?做好?来了?抢救一个严重心?脏问题的病人的一切设备,他觉得这种自说自话的模式不?太吉利,就又补了?半句:“求你……” 该求谁。周平自己肯定也是?想要坚持下去的,只是?那受过损伤的心?脏负担不?动。 世界的物理法则冷漠无情,张怀予把人又揽紧了?些,想把可贵的热量传递给怀里的人。 悦耳的救护车的鸣叫终于由远及近地来了?。他看见怀里的周平仍疲惫地睁开无神的眼,目光似仍要在他的脸上努力?聚焦寻找什么。 “你听,马上到了?,等到了?……” 医护人员训练有素,从车上抬下来设备,围过去,担架铺好?。 “周平,我?们坚持下来了?。” 可他看见周平合上了?双目。 他这回要亲眼盯着白衣的人们真真切切地将周平抬上救护车。 所以在他紧盯的间隙,视线的余光里仿佛看见有人形的黑影从后边那座灯塔处落了?下来,于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偏离了?一下。紧接着,就被拎着设备的两个医护人员匆匆掠过的身影拦住了?。 真的只有那么一下,看见有正?在落下的黑影。 可也只晃了?那么一下,随后没?有了?,黑影像是?一闪而过的幻觉。 接下来是?燃烧的红球自云层后面透出光,陡然跃出了?海面。红光,细碎的红光撒在灰蓝的海面,粼粼的红柱拖过海水,海浪在呕哑嘲哳地后退。 救护车上仪器尖锐的鸣叫划破了静谧的壮阔。 他心?下一悬,跟着医生?的脚步上了?救护车。 * 海水在后退。李澈奔至灯塔底部时,只听得海浪的涌动,沉寂矗立的灯塔巍峨无声。 ja码头接近弃用,这里的灯塔更是?早已荒废。这个高大的建筑一早失去了?引航的作用,其维护往往只是?徒有其表。加上它的高度并不?算高,造型不?算太时髦,只是?根脱了?红漆白漆的水泥柱子,又立在礁石岸边,实在算得上无人问津了?。 但要的就是无人问津。 灯塔的内部,厚重的水泥隔绝了?外部的海,空气一瞬间抽去了?海风的腥咸,落满了?灰,无声的屏障放大身处其中的人的听力?。 钢制的旋转楼梯吱嘎作响,在这座塔里,空间窄小,活动范围受限,无论什么行?动都无处遁形。秦武扬选择这里,就像是主动跳进了死路。 * 李澈爬上蜿蜒向上,仿佛无穷无尽的楼梯。 “你还能往上吗?”年觉明?的声音从顶部盘旋回荡向下,“我?都看见了?,那铁闸门锁着呢。” 年觉明?盯着眼前的人,从前每次见秦武扬的时候,对?方总是?衣冠楚楚,用他的熟练的社交礼仪遮掩着傲慢,摆出一种亲切实干家的人设,这人设远没?有此刻的真实——双目血红,灰败的脸色上是?病态的疯狂。 年觉明?看了?依然想要劝一劝,他觉得自己是?很懂得措辞的。 “不?能再往上了?,那你就往回呗。”年觉明?向前靠近,对?方手?里只攥着一部手?机,身上不?像是?藏了?什么武器,但这种工装被海风吹得鼓鼓囊囊,也不?能武断,保不?准藏了?什么—— 海风? 年觉明?继续往上走了?两步,海风从秦武扬身后的窗涌进来。 “那你别往上走了?。”秦武扬往窗外看了?看,神态倒放松了?些。 “说真的,都到现在了?,你真的相信有什么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的吗?”年觉明?的视线迅速扫过这一层,将此处的大致环境看了?个清楚,然后发现被动的是?自己。 灯塔越往上空间越狭窄,何况秦武扬占领了?高处,他所在的一层的环形过道被他自己把守着唯一入口。灯塔的设计还是?严谨,为防止工作人员在这样?的高处发生?摔落事故,周围用铁栅栏封住的。如今看来,灯塔是?水泥牢笼,里面嵌套了?个钢铁牢笼,如今自己属于笼中套上笼中鸟。 “至少?,你妹妹不?是?不?信吗。” 这话倒让秦武扬正?眼瞧了?他。 “她那屋里你去过吗?那墙上,有个无穷符号的,她自个儿都打上叉了?。她是?背着你的吧,想着法子要把秦朗的死完全嫁祸给崔景,还怕只有凶器不?保险,说不?定是?特意留下了?自己的信息。”年觉明?嘴上扯着些有的没?的,心?里已经想好?了?行?动计划:莽上去,第一步先把对?方控制住,那么笼中鸟的状态就会?形式逆转。 “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根本不?信还能去什么另外一个正?确的或者谬误的世界。她知道无论做什么,你也只能留在这里了?,所以做得很绝的,她把所有罪名背上,然后去死,就是?为了?让你不?被抓到罪证好?好?活。说真的,要是?你没?有杀死无辜的黄乔申,她可能还真能成功。” 秦武扬冷笑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眼窗外。 窗外正?对?着天空,灰白的天空透出了?更多艳丽的红。 “所以啊,你也不?能让她白死吧?” “不?。”秦武扬出了?声,他右腿略向后退了?半步,被年觉明?捕捉到,“我?的妹妹,没?有死。”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年觉明?已经飞身上前。那一枪正?好?打在秦武扬的小腿上——接近垂直的楼梯角度刁钻,这已是?李澈能给他最大的支援。 年觉明?近身的一瞬间便已经擒住秦武扬的左臂,正?要借此将人按在地上,锋利的刀刃几乎是?贴着他极速后退的颈前而过。虽说没?能第一步就给人控制住,但如今他已经出了?钢铁牢笼,破了?一夫当关一样?险要的关隘了?。 人的潜能当真是?奇怪。肾上腺素与绝境绑定在一块儿,腿伤似乎没?给秦武扬造成多大影响,他甫一脱身,便向这层锁了?的铁闸门去。 怎么,声东击西??那道门实际上没?锁?他还有退路? 年觉明?的直觉控制着他的身体,要封锁对?方的退路。 但确实是?声东击西?。 那道早就锈死的门才是?东,东南侧也大开的窗才是?目的。秦武扬果决的,不?带留恋地,从那窗越过去了?。像那不?是?一扇窗,是?通往新世界的门扉一样?。 但还来得及。年觉明?与他不?过半尺距离,应当能抓得住…… 他被人从身后揽住扑倒,是?那种要躲避爆炸的标准动作。 只是?压根没?有发生?爆炸。莫说光影热量,连空气的抖动也没?有。 只有李澈默默撑着地面又站起来,借着他的手?臂,又给他拽了?一把拉他起来,才往窗外看。 燃烧的红球陡然跃出了?海面,红光,细碎的红光撒在灰蓝的海面。 那是?日光,不?是?洇出海面的血迹。 “李澈,你怎么也过来了??”年觉明?也站过来看,他觉得自己看明?白了?。“怎么的,不?信我?,觉得我?一个人搞不?定?” 海水在呕哑嘲哳地后退,像一张进行?吞食后餍足的巨口。 “那不?是?。”李澈仔细盯着海面,除了?细碎的阳光与被礁石撕碎的白沫,海面什么也没?有,所以他只好?抬了?头,看向新跃起的太阳。“只是?你在,那我?得来。” “就是?得这样?,不?管有什么在前面。”年觉明?也抬眼看向太阳,“总得要往前,总要看一眼奇观。” 浑圆的,火红的太阳,映亮了?半个天空,金与红与黄与蓝,随意调和了?一下,抹在壮阔的天地画布上,绚烂非常。 日出果然是?奇观。 第80章 补叙1 四月一日, h市,天气晴,上午十点。 第88章 李澈将档案袋里最后一份资料取出, 调了?个方向,面向周和, 推过去。 “现在?, 我想聊聊本案最后一个受害者。” 这是秦武扬的档案, 目前?被认定为死亡。 “秦文月大约是醒不过来了?,但秦武扬……” 周和扫了?一眼, “他受谁的害?” 李澈将按在?资料上的手收回来,抬起头,又一次直视对面的人?, 摆出他惯常的微笑来。 “您。” “不对。”周和再?次否认。她的眼神与?李澈碰了?一下, 随后又挪开了?, 落回到桌上的资料上。 “你们也能查得到,我也没有隐瞒。他最后的通话确实是打给了?我。而且是从三月二十九日晚,到三月三十日凌晨, 一共三次,我没有删除。”她说得不疾不徐, “除此以外?,我前?往l市参加会议时,在?l大学与?秦武扬确实见过面, 并拒绝了?他提出的十分?荒谬的合作请求。” “可以说一下是什么?请求吗?” “可以。他提出, 让我以研究经验与?相关设备为便利,连通不同时空的平行世界,试图实现单向的往或者来。他最终想要达成的目的是,改变世界的认知, 自主选择可以确定的未来,从而创造出一个所谓更为‘完美’的、‘正确’的世界。” 李澈听得笑容僵硬。 “对吧,十分?荒谬。”周和认可他的神色。 “因为没有这种可能,不存在?什么?平行时空。”周和闭上眼,神色像是遇见让她头疼的固执学生一样无奈,“一切的不确定性,或可称作不同的历史?,在?确切的观测发生以后,历史?就退相干了?。关联性就此切断,所谓的平行时空只存在?在?历史?的猜想里。” 秦文月当时其实写的是一样的话。 李澈想起通过张怀予当时身上的记录仪看到的墙上奇异的句子?—— “大雨倾盆而下,无数透明的手扶起了?历史?的灵柩。” 大地就是历史?的灵柩。 “当下”正在?发生时,历史?便不断退相干,无穷多可能性的其他世界应该只能消散,因为没有被观测。 消散的世界,或者秦文月眼中死去的历史?,就埋藏在?“当下”的土地里了?。 但是…… “确实非常荒谬,但是我还是有疑问,秦武扬为什么?找到您,又确认您有进行这方面的研究或是拥有相关的设备呢?” 周和耸肩,“我不知道。在?上个月前?往l大学开会之前?,我从未见过秦武扬。只是头一次见面,他似乎就认定,我拥有这方面的资源。” “周和教授,您是特长者吗?” 忽如其来的发问。 “我不是,如你所见,我没有‘代价’。” 毫不犹豫地回答。 李澈知道在?这个方面无法再?进一步了?,于是退了?一步,回到刚才的话题,“您刚才说,在?确切的观测发生以后,历史?就退相干了?。无穷多的可能性因为没有被观测,所以只能消散。那么?,如果某一平行世界持续存在?多个观测主体呢?” 这话倒让周和正眼瞧了?他,且点头,“没有这种技术,现在?没有。” 她将资料推回到李澈面前?,“所以我拒绝了?秦武扬的合作。但他依然纠缠不休。后来你也知道了?,他设法绑架了?周平,并以此威胁我,让我替他打开通往平行时空的通道。我刚才解释过了?,什么?平行时空,都不过是天方夜谭。我没有办法定位他的位置,为了?稳住他,我只好?临时编了?ja码头附近这里,给了?个经纬度,说是实验装置指定的地点,这样可以协助警方锁定他的位置。” “他相信了??” “是,他信了?。可能人?走投无路时,只信自己信的。这个信息我也很快同步给了?你们——但他联系我的号码做过特殊信号屏蔽处理,无法追踪具体位置。因此,为了?周平能够安全,我只是先说了?到了?ja码头附近,看到海以后再?联系我,下一步的行动,我必须保证我的亲人?还活着才能告诉他。如你们所见,我在?h市生活多年,知道这附近以礁石海岸居多,有一座废弃不用的灯塔,是醒目的地标。” “为什么?选择这座灯塔?” “因为一种有趣的光学现象。”周和一挑眉,说得非常流利,像是讲课一样。“我确认周平性命暂且无虞以后,为了?进一步保障他的安全,当然也可以说是为了?你们的行动。我想引他进入险境。我注意到这时距离h市的日出,仅剩下约二十三分?钟,这座灯塔的东南面,日出方向,塔顶内侧为了?增加探照灯的亮度,镀有反光的金属涂层。如果配合上将要到来的日出,海水退潮,海水在?塔身处形成小型旋涡,陡然浮现的阳光,与?塔顶金属涂层的反光,结合海面小型旋涡反射的光线,将会形成相当奇异瑰丽的环形光影,如——” 周和看了?一眼窗外?,“通往平行时空的门扉。” 李澈的微笑挂不住,“周和教授,真?的有这种神奇的光学现象吗?” “你可以找准时机,去实地考察一下,注意海水的潮汐现象,算准退潮与?日出的时间就行。”周和不置可否地回答,“我不是说过么?,人?走投无路时,只信自己信的。秦武扬当时看见了?,他就信了?,只要他从那样的高度落了?海,他自然不可能返回去伤害周平,你们也有充分的救援时间。” “但是,后续经过打捞,在?那一片海域,我们并没有找到秦武扬的尸体,甚至没有打捞到任何有关物件。” 甚至那一刻,连海水中洇出的血,或是浮起来些什么?,甚或是水花,什么?都没有看见。 “那也有可能,海水退潮时,总是能带走很多东西的。” “周和教授。”李澈深深吸气,“他真?的落在?海里了?吗?” “他一定,”周和神色未变,“落进了海里。” 一点针锋相对的沉默,又很快消解。 “总之,”周和调整了?一下坐姿,“我所采取的紧急行动,都是出于保护周平的考量,我当然担得起责任。如无别的事?,李队,我这一会儿还有调查组要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李澈出门,下楼时,恰与?三位穿着深蓝色正装的人?擦肩而过,他稍稍回应了?对方礼貌的点头示意。走出科研大楼时,他回头望了?望灰色素净的筒形高楼。 “李澈,走呗?”年觉明站在?车边。 “走吧。”他说。 * “问得怎样?”年觉明忍不住问了?上车以后一直沉默不言的李澈。 “你现在?问,刚才怎么?不跟上去听听。” “嗐,我这脑子?,听得明白?吗我?” “不好?说,说不定你看得更明白?。” “你说说,离了?你,这谁还把我当天才?” 然后又复沉默了?,大抵是总有个坎在?那儿,有些过不去。比如,年觉明默契地没有问,当时,在?灯塔上,李澈为什么?选择不顾一切地揽住他,拦下他。 他是志得意满的,他可以抛下一切去相信,李澈是单纯地不希望自己陷入任何一丝可能的危险境地。 无论是否是某个永不交错的时空——“只要你在?,那我得来。” 此地距离去h市中心医院的路程并不算太远,但他担心接下来的路途都这样沉默,所以将车内的电台打开了?。电台里主持人?的声音沉稳有力,在?播报了?一轮运动赛事?的结果以后,颇为经典的激情澎湃的旋律便响了?起来。 同时响起的还有李澈的手机铃声。 “不是这会儿又谁……” 前?奏中洪亮男声走完,清亮的女声响起。 “五十六个……” “赵局。” 年觉明把电台的声音调到最小。 “李澈,你回h市了?对吧?” “对,什么?事?赵局?” “你在?哪儿?总不能在?ja码头吧?” “我去了?研究……” “你快点。有个案子?,ja码头东南面海滩,礁石堆底下,有几个人?玩那个什么?特殊坐标寻宝游戏啥的,找到一个黑色的行李箱,里面是……半具尸体。你先立刻过去。” “赵局但是现在?按照流程……” “我给你电话你还管流程?” “好?。” 年觉明见他挂了?电话,开始挤眉弄眼,“怎么?,走哪哪儿出事?,路过也不行?” “你闭嘴吧。” 闭嘴是不可能闭嘴的,但可以换个话题。 “哎,我说,这又有新案子?,还半具尸体,这怎么?办,周平真?不回来了??” “什么?不回来,他不是还躺在?h市中心医院么??” “嗐,那他好?了?,不得回l市去?” “回?”李澈笑了?笑,用这个字是吧,“要不说,还是你看得明白?。” 第89章 “你给分?析分?析,是他会给咱拐人?过来,还是他给人?拐l市去了??” “呵。” “你分?析分?析,别光在?那儿傻乐啊。” “年觉明。” “怎么?的。” “我先死会儿,你随意。” “哎不是?” 但他也倒没敢再?问,也没敢再?把电台的音量调高。 * 约二十分?钟后,他们便到了?现场。现场干干净净,痕检和技术已经撤下了?,法医正好?完成了?现场初步的检查。 两人?过去时,法医正要转移现场发现的尸体,准备送回解剖室去,于是他们得以先见了?尸体一眼。 这一眼,便对半具尸体有了?全新的理解和认知。 “不是,真?就半具?”年觉明目瞪口呆,“这样的一半啊,这对吗?” 不是上半也不是下半,也不是什么?猎奇的,从中间?对开的一半。没有头颅,没有腿,仅余躯干的无首无尾的“半具”。 旁边的韩良立了?半晌无言。 “不如,”年觉明又开始发表高见,“把周平抬过来让他先看两眼,看看能不能看出完整的——就是说尸体也算个物件吧?” “你往西边去,喊那个头上长角的起开,把位置给你坐,你来当撒旦。”韩良给了?个白?眼。 “你搞什么?西方封建迷信呢?” 眼见话题与?现场目标将要跑偏,李澈转身走了?,往海岸边走去,行李箱被发现的地点的下游方向。 “怎么?的,有发现?”年觉明追了?上去,“先跟我说说?说真?的,h市中心医院也不远,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第81章 补叙2 l市中心医院。 周平醒来时, 家人都围在身边。 他?们欢欣又情怯,焦急又退缩。姐姐是同他?最亲近的,此时放下了工作回来守着他?, 眼睛哭得红肿。 但她也只敢问,“还有不舒服吗?别吓姐姐。” 他?没见到那个人, 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 他?想, 为什么呢?为什么那天偏偏自己夜里发了烧, 又为什么偏偏要同他?——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怎么只想得起容貌, 想不起名字来了,但名字不重要——只是为什么偏偏要同他?一起去了药店。 若是那人一个人去,大约也好, 他?肯定能明哲保身, 甚至说不定拿到个见义勇为的称号呢。 可偏偏自己也非得去, 明明是晚上,明明他?是怕黑的。结果到了那里,却遇上了个亡命之徒, 又偏偏他?的夜盲症严重,那电闸被拉下后, 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察觉到冰冷的刀锋,凶徒的挟持,混乱的尖叫。 还有最后, 熟悉的, 温暖的怀抱。 “没事了。”那个人说。 但他?闻得到一些血的腥味,“你怎么了?”他?想挣扎站起来,那人抱着他?的力气?并不大,可对?方双臂环绕时, 他?便不舍得挣开,只觉得温度有些偏高?。 “我?也没事,别害怕。” 所以他?信了。但当灯重新亮起来时,他?才看?到那人身上的刀伤,一地的血,惨白的脸色。 以及他?的怀抱。 那一刻他?的喉头也紧了,恐惧、愧疚、悲哀堵在那里,堵住了他?的声音,所以悲伤选择用另一种形式来表达,泪水模糊了视线。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看?不见,看?不见那把刀,看?不见伤口、作恶的歹徒,看?不见可能可以救下他?的一切。 为什么呢?为什么恐惧令人喉头发紧,愧疚使?人口不能言,悲哀让人泪流满面。以至于此时竟不能告别。 再看?到那人时已是他?的葬礼。黑白遗照上有他?的名字,周平记得自己当时读了一下,此时又忘了。阳光照得他?发晕。再醒来时就是在l市中心医院。 他?很快出了院,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时而记得时而忘却。姐姐甚至辞了职回来陪他?,母亲增加了许多白发。他?听说逃走的歹徒一直没有抓到,他?听说邻居家那位当刑警的父亲,牺牲在为他?人缉凶的路上。 他?想,他?得去看?见,不能去辜负。 去看?太阳如何升起的,看?黑夜如何融化?。 就像那人的名字一样。 对?了,他?叫什么呢? 后来,一个很好的白天。姐姐开车,送他?去机场,他?将要出国留学?。 “你现?在没有以前爱说话了。”姐姐开着车,脸上挂着真?心的笑,“但也没以前那么怕黑了。姐怕你一个人去国外照顾不好自己……” 他?好像确实不怕了,因为丢失了一些恐惧和重要的东西,连感官也变得稍迟钝些,比如此时,他?后知后觉地听见好像比爆炸更剧烈的响动。 最初是清脆的响,然后是连成片的碰撞和回荡,像什么巨物接连不断地弹跳,像零碎的高?塔轰然倒塌。 响动惊得人仰马翻,汽车鸣笛与?人的尖叫都显得渺小。对?面的汽车也被吓到了,也可能是在躲避什么,错了车道,迎面一个急刹,但来不及了。 可周平看?着来得及。他?甚至看?清了对?面汽车副驾上,坐着个还有些稚气?的半大孩子,苍白的脸上是失神的呆滞。 他?是要出国学?医的,他?一眼就足以判断这?个孩子因为高?烧已经惊厥。 他?越身夺过姐姐手里的方向盘,尽力打转方向,避开对?面的副驾,避开生病的孩子。 但接下来的应该躲不过去了。他?选择借惯性挡在姐姐身前,车辆横着擦过对?面停下来的汽车车门,他?们即将撞上路边的钢铁护栏。这?一瞬间,时空似乎无限被放缓,他?看?见护栏被撞断,锐利的截面向自己逼近,嘈杂的光明将他?吞没。 * * h市中心医院。 周平醒来时,看?见张怀予正?伏在床边。 于是他?好像知道嘈杂的光明的来处。 兴许这?世间确实没有因似曾相识而起的爱恋,却有十年生死的久别重逢。 “你醒了。”张怀予很轻易地被他?的视线惊醒,他?因眼下的淤青显得有些憔悴,他?手上新换过的歪歪扭扭的纱布显得有些狼狈,但正?午的阳光自他?身后张扬地探进来时又很好地遮掩了这?些缺憾,使?他?看?起来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喜悦。 可惜病床上的人发不出什么声音,大医院的效率又高?,医护鱼贯而入,查了数据又换了仪器,随后给了个预后良好的判断。 由此周平大抵知道自己应该昏迷了超过三十个小时,并在一些顺利运转的检查流程的间隙,与?守在病房但时远时近还尽量想办法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人进行一些眼神的交流。 如是的忙碌持续了大约十五分?钟,病房里又安静了。这?医院的病床也颇为高?级,又带电动又带有不同折叠角度的,此刻他?竟能科学?又舒适地维持一下坐姿。 还能开口说几句,比如: “你怎么也受伤了?” 张怀予看了看自己的手,又低头看?了眼腿上,还好裤腿做了遮掩,“没事了,就,呃,擦破点皮儿。” 他?现?在可听不得“没事”这?种话。 “什么伤?及时处理了吗,会感染吗,创口需要每日?清洗吗,需要每日?打消炎针吗?” “没那么多事,一点小伤,不麻烦的。” “但我?的伤应该需要。” 张怀予不说话了,他?好像感觉缝过针的小臂闷闷地疼。 “现?在都在医院里了,别撑着。” “对?,”张怀予连连点头,“但真?没事了。我?送你过来的时候,这?边还要给我?建档呢,我?医保卡定点又不在这?儿。” “这?是——”周平看?了看?窗外,“是h市?” “对?。”张怀予又坐回了床边,“事情也了了。我?给陈队打了半个小时电话,就先在这?里留着,等着你的情况——挺险的你知道吗,当时都说前后就这?几分?钟了,但还好,抢救很成功的。” 那天夜里,抢救室的灯光灭了的时候,他?看?着是活人转重症监护室的结果,虽说一颗红心坚定,半生唯物不移,却觉得刚刚想起的求过的漫天神佛都是喜乐的,在看?着人世间。 “事情了了……”周平用力想了想,如今回忆起三十个小时以前的事像隔了一层,中间仿佛插入了些久远的回忆,“怎样,新德业大厦的那个员工呢?他?……” 他?救回来了吗?但周平问不出口,当时自己看?见了。 张怀予摇了摇头,“没有,那个员工,叫黄乔申,是行动的知情者,当场死亡。还有梁其?宗,已经逮捕了。至于秦武扬……应该是死了,但是尸体一直找不到……其?余的,你先别想了,总有人在处理的。” “可我?总觉得,事情不小,也许,还涉及到了……略有些耳闻的,保密研究项目?” 第90章 “那没事。”张怀予满不在乎地笑笑,十分自信,“这方面的事情,那不是有组长在吗,天塌下来有组长顶着。” 可能是组长想谢谢他,他手机响了,一看备注“l李澈(组长)”。 “喂,那个,组长……” “你小子,哎,刚才打博士手机没有通,那个博士他醒了没?” “他……” 病床上的人向他伸出了手,他手动得比脑子快,就把手机递了出去。 “副组长……” “醒了啊,醒了那敢情好。这样,你现在能回局里不,抬过来也行。这里有个物件——啊不,半具尸体,你来瞅一眼子……” 张怀予把手机夺了回来,“副组长,博士他还没醒。” “扯了不是,那刚才谁在说话?” “金菲。” “什么玩儿……” 他把电话挂了。 “你胡说能不能说点靠谱的。”病床上的周平轻轻笑了一下,本来想表达一下无奈,但很快转为调侃。 “靠谱的话还能叫胡说吗?”张怀予耸肩,“他抢了人组长的手机打这个电话,为什么,指不定是组长也不乐意他做这多此一举的事。所以我猜,这个案子,说不定已经结束了。” 果然。在下午出的警方通报里,他们就看到这个案子确乎已经结了。 死者因意外事故自大腿中段截肢,行动不便。确切的死亡时间是一天前,地点就在自己家中,而后身体被装进行李箱抛尸,头颅就在死者自己家中,已被找到。报案的三个人与死者相识,不排除犯罪行为。今早的报警有些“贼喊捉贼”的意思了。 目前三名嫌疑人已被依法刑拘,正在进行后续调查。 上午报案,下午破案,就是不知道李澈什么时候会发现他的手机被顺走了。 这个时间医护又来做过一遍检查,说是情况还不错,可以试着活动活动。张怀予原想就起身在病房里活动活动,但周平说想出去走走。 那也无妨。这医院占地面积大,三楼外边就有个露天平台,呼吸呼吸不带消毒水味道的新鲜空气也是好的。 h市临海,对外贸易发达,市中心这里高楼林立,夕阳隐没在高楼后,天色看起来会格外暗淡些。 张怀予见周平脸色尚可,便扶了他在平台的长椅上坐下。 “我没来过h市,”张怀予看了看四周陌生的高楼,“别说,这么近的城市,我还是第一次来。周平,你家是住这附近吗?” 周平点头,环顾四周看了看,“不在这个方向,在另一边。” “咱姐也一块儿在这里?” “咱姐……”周平低眸笑,“你这称呼……姐姐在研究中心那边有房子的,这里就留给我了。” “那也是,那边应该离h市的大学城近,这里离h市市局近,合理啊。让我想想,从l市过来的话,走大道,路况好的话,也就两个小时多点吧……” 夕阳应该是落下了,余霞散成绮1。 “一会儿天更黑了,赶紧回去吧。”张怀予站起身。 “不用,我想再看看。”周平看向他,这让他不由自主又坐了下来,“我第一次看,夜里的城市点亮灯火。” 张怀予听得呼吸发颤,他紧紧盯着眼前的人的眼睛,看着周围高楼逐渐亮起的灯,逐渐点亮他的双眸。 “那么如今,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周平眼中的笑意更浓。 夜色如墨,浸透了绮丽的晚霞,却一点儿不影响他眼眸的明亮。 “你是否相信,这个世界的真实?” 这个城市与那个城市的夜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灯光弥漫,晚风清凉,一样的旖旎。 “当然了。”于是他说。 . 倘若人们爱重这个世界,那么浸了苦痛的爱与颂了伤痕的歌,都能成就此生的特长;但倘若以过去与将来为谬误,那么此刻的种种欢愉与喜乐,皆成失落一切的代价。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