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名著] 十九世纪毒物学家》 第1章 [bg同人] 《(综名著同人)十九世纪毒物学家》作者:柑橘鱼【完结】 睁眼 即将自由地延毕的食品工程专业研究生莱拉穿越成英国圣凯瑟琳修道院不自由的寄宿生莱拉阿什博恩。 失去延毕自由的莱拉来不及心情复杂,因为她的舍友在自己面前暴毙。 什么是维多利亚时代? 现在切身活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莱拉会说,维多利亚时代就是你是一个乡绅的女儿,家里有庄园,有一年五千磅的收入,你自己在修道院接受教育,但是你同样会轻易地吃了含砷的柠檬果冻中毒死亡。 没有人能幸免。 在这个最好也最坏的时代,无人幸免。正如修道院没有学生能避免中毒。 “那我就不做这个时代的人!” 莱拉直接掀桌子,反正她一个穿越者,处处模仿也学不来19世纪的作风。 修道院禁止出门,莱拉就直接从后门逃跑。 大学不招收女性,莱拉就女扮男装进牛津读书。 淑女要谦卑温驯,莱拉就张张扬扬地出入报社啊议会啊一切淑女不能进的地方。 结果,她不做所谓淑女后,所有人都大加赞扬。 院长嬷嬷:“莱拉阿什博恩小姐是一位真正优雅的淑女。我要把她推荐给肯特伯爵。” 肯特伯爵:“莱拉小姐的才华无法掩盖,我承认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年轻人。” 某不知名的威尔莫勋爵:“我怀疑阿什博恩……” 莱拉:“先生,你也不想别人知道你是埃德蒙唐泰斯吧。” 神秘的亿万财富,第一美男子的身体,全都给我拿来支持科学事业! —— 女主cp基督山伯爵 综名著,基督山伯爵,简爱,雾都孤儿,会有时间操作 每天中午12点更新,没看过原著不影响阅读 内容标签:西方名著 强强 西方罗曼 穿越时空 励志 逆袭 主角视角莱拉爱德蒙 其它:工业,毒理学,阴谋 一句话简介:在十九世纪靠毒物学走上人生巅峰 立意:人应该追求理性与科学 第1章 我不敢进食莱拉的舍友暴毙…… 风很大,莱拉伸出双手抓住头顶上的白色粗呢帽子,免得它被风刮走。 和这所修道院所有的寄宿生一样,莱拉穿着制服,黑色的长袍盖到脚面,而平底软鞋几乎可以说是方便奔跑。 黑袍子,白帽子。 她忽然松开手,任凭风带走帽子,底下是梳理整齐的发髻。 圣凯瑟琳修道院位置挺偏,到镇上要坐上半小时的马车,靠双脚走出去,长期幽闭的女寄宿生们肯定做不到。 一个不说是有大好前途的,至少也是没有被拘束起来的新世纪青年,变成了一个连修道院大门都出不去的寄宿生! 莱拉阿什博恩今年16岁,在圣凯瑟琳修道院接受了九年教育,学习诗歌,图画,代数,音乐,家政,法语和拉丁语。 总而言之,是一切能够让莱拉从一个娇生惯养的乡绅家的小女儿,成为一个真正的淑女。 莱拉很悲伤,她想自己完全已经是一个淑女了。 也许淑得过头了,没有哪一个淑女见到满实验台阴暗爬行的蛆不会晕倒的,但是莱拉晕倒不是因为她害怕蛆,她只为自己失败的毕设而绝望。 就是因为自己淑女过头了才会来到这个鬼地方,莱拉痛下决心,自己绝不要再干出看见毕设成为苍蝇摇篮这种事情就吓到晕倒。 修道院的钟当当当地敲,莱拉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翻出自己在制服裙底下缝的内袋。 里面零零碎碎的什么都有,一枚纽扣,一把在修道院是违禁品的小刀,莱拉相信自己缝一个内袋是有必要的。 好比现在,没有吃午饭的她可以摸出一片早餐时藏起来的烤面包,还有一个煮得太老的鸡蛋。 来到19世纪的第一顿饭,莱拉在早餐桌上很小心地拣了几片面包和熏咸肉吃了,没喝牛奶,她不敢动那些果酱。 眼前一热,莱拉慌慌忙忙地抬头,她看到太阳,是她在穿越第一次见到太阳。 修道院的晚餐规矩繁多,莱拉没有适应身体,昨天晚上不敢过去吃,只好装病。 嬷嬷派来一个女仆过来送饭,莱拉在她来之前趴在窗口吹了好一会风,把脸吹得红扑扑的,倒在床上,假装发烧,拉着小女仆的手不放她走,一点点套话。 “阿什博恩小姐,我给你送饭来了。” 于是莱拉知道自己姓阿什博恩,在装病之前,她从同屋的女孩那里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莱拉。 “哦,你好,谢谢你送饭过来,放在那儿吧。” 女仆远远地把餐盘放在房间的一张圆桌上,她的面庞很模糊,好像被烛台上的灯火烧着了,在融化。 “我走不动了,不能放在床头吗?” 莱拉故意把发髻弄散,自己斜斜地靠在枕头上, 女仆说:“嬷嬷们不允许年轻的小姐在床上吃饭,阿什博恩小姐。” 她有一副幼稚的嗓子,莱拉怀疑女仆比自己要小。 “小姐,阿加莎嬷嬷说,允许生病的小姐们在卧室吃饭已经是破例了。” 看得出来,说出这句话对她来说很吃力,这是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穷女孩。 “你的名字是什么?” “玛莎,”女仆快速地行了一个不规范的屈膝礼,“我是玛莎。” 莱拉从床上坐起来:“亲爱的玛莎,走近些。” 小玛莎走近了,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颤抖,也许是头发太过蓬松的缘故。两颊上布满雀斑,一双眼睛圆圆地睁着看莱拉。 她看起来最多14岁。 莱拉在心里嘀咕。 “你有什么要求吗——请问,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说:“我没有见过你。” 原主留下了一些肌肉记忆,不然莱拉的英语会带有太重的21世纪口音。 玛莎用右手揪起来头巾的一角,左手徒劳地把一把蓬出来的发丝往里面塞:“是的,小姐,我是厨房女仆,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姐们。管事嬷嬷不同意的。” 她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地说话,莱拉听起来很困难,玛莎说话带着不知道哪儿的口音,还夹着很多语法错误。 “但是服侍小姐们的女仆最近病倒了很多,哎呀,嬷嬷们抽不出来人手,罗斯玛丽嬷嬷觉得我笨手笨脚擦不好银器,阿加莎嬷嬷就提议让我来小姐们的房间。” 莱拉皱着眉,她没办法松开,听玛莎说话和听力考试一样难。 “谢谢你,玛莎。” 她说,自己起身准备吃饭,银质的餐盘上最惹眼的是一只皱巴巴的烤苹果,一碗还在冒热气的豆子浓汤,半块面包,没有汤汁但是看上去像是炖鱼的一块东西,以及一堆黏糊糊的绿色不明物体。 莱拉忽然不想吃了。 我需要食物。 她在心中默念。 而不是一堆看上去像食物的东西。 她突发奇想,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腰身,没有束腰,但是很细。 肯定是饿的。 玛莎在一旁侍候莱拉吃饭。 准确来说,是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莱拉吃饭。 莱拉:“你很想吃吗?” 她像说话一样进食。 这句话的意思是,莱拉全凭原主的肌肉记忆才吃的下去。 面包明明看起来和她曾经在面包店买过的差不多,吃起来却又干又硬,没有半分面包该有的松软甜香。 至于说其他的,莱拉没有哭出来已经算是她意志顽强了。 玛莎摇头:“我不能吃!” 她看了看门,似乎在害怕有人突然闯进来。 莱拉趁机拿手帕过来,吐掉嘴里烧焦的鱼皮。 玛莎的瞳孔猛地一跳,好像烛火烫到了眼睛。 “小姐……” 她吞吞吐吐地说。 “我擦洗地板的时候,见过……有的很年轻的小姐跪在地上。我知道我不该看的。啊,求你别说出去!” 玛莎说话颠三倒四。 “路过的女仆长让我赶紧走开,说浪费食物的小姐要用舌头舔干净地板上的木屑。我看见一个嬷嬷拿着麻袋过去,然后……” 莱拉:“什么!然后怎么样了?” 玛莎:“然后我就被赶走了。” 莱拉叹气:“你会说出去吗?” 玛莎:“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我。这是我第一次与一位小姐说话。” 她柔和的褐色大眼睛对着莱拉:“啊,小姐,我不知道!我们不被允许吃小姐们的食物,偷吃会遭报应的!” 玛莎指着盘子里的绿色糊糊:“这是厨娘做的 柠檬果冻,是晚餐的甜点,从前天这道菜被罗斯玛丽嬷嬷加到菜单开始,她就在偷吃,现在果然病倒了,其他偷吃的女仆也有些不好。” 莱拉想起和她同屋住的女孩塞西利亚,她一直在说昨天晚上的柠檬果冻很好吃,后来不知道去哪了。 第2章 玛莎的尾音被钟声送走,她打了一个哆嗦:“啊,小姐,你怎么没有祈祷!啊,小姐,你在餐前怎么没有祈祷!” 因为我从来不祈求某人给我吃的。 莱拉腹诽。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莱拉说,“说的好像你祈祷了一样。现在我把这份果冻给你吃,快点祈祷吧。” 玛莎哆哆嗦嗦地用食指碰了碰肩膀:“我可以吗?” 她把征求的目光投向莱拉而非上天。 莱拉:“是的,你可以吃。食物应该给需要的人,你比我更需要它们。” 看玛莎吃完剩下的食物,又收拾好餐盘离开,莱拉找出针线筐,给自己的裙子缝上一个内袋。 她还找到了一些原身私藏的违禁品,几本爱情小说,一把莱拉怀疑是象牙柄的精致小刀,半块还带着牙印的巧克力。 “我会替你保存好的。” 她说。 洗漱时间,又是玛莎提着一壶水,臂上搭着毛巾过来。 “哈特小姐没有回来吗?” 玛莎问。 原来她姓哈特。莱拉心想。塞西利亚是她遇见的第一个人,她想起来绿色糊糊,这些人居然把它称作是柠檬果冻。 “哈特小姐没有回来。” 莱拉安静地回答,第一晚不用和别人一起住让她感到些许心安。 这里是修道院,塞西利亚哈特不会有事。 捧起清水随便抹了把脸,再用牙粉刷牙,最后莱拉拿起毛巾,想擦身体。 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在玛莎面前换衣服,大学在舍友面前也没少换过,但是修道院的宿舍是另一回事。 “阿什博恩小姐!” 玛莎一惊一乍地惊叫。 莱拉看向她:“怎么了?” 玛莎胆怯地说:“外面有人在哭。” 莱拉:“哦,也许是风吧。” 莱拉知道风声有时很像哭声。 莱拉再次拿起毛巾,刚把它浸到水里,第一个气泡还没有来得及冒出来,门嘎吱一响。 玛莎:“我去看看。” 莱拉:“看来你是对的。”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去,看到一个人。 塞西利亚哈特。 她很齐整地穿着全套制服,唯一异常的,大概就是她蜷缩成一团。 “塞西利亚!” 莱拉低低地喊了一声,伸手抓住塞西利亚的肩膀:“玛莎,过来帮忙。” 小女仆玛莎应了一声,弯腰低头:“哈特小姐……” 塞西利亚尖叫:“别碰我!” 她面色灰败,汗水把额前一缕头发打湿成一个圆圈。 莱拉:“你怎么了?” 她伸手去抓塞西利亚的裙角,还没有碰到就收回来手,她的裙子黑得不均匀,湿答答的往下滴水。 还有一些黄绿色的粘液。 莱拉:“你刚才去洗裙子了吗?” 她改变方向想拉塞西利亚的手,对方手指冰凉。 玛莎把烛台端过来,好让莱拉看清楚的确是一个人,火光下塞西利亚的面庞镀上了一层黄色。 一个幽灵也不会比她更不属于人间。 莱拉打了一个寒颤。 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了,修道院的钟敲了十二下,午夜十二点,塞西利亚抬起手指指向自己的柜子。 莱拉急忙过去,按塞西利亚的指引先在床垫下摸出钥匙,再打开柜子,里面的东西和她自己差不多,爱情小说,缎子发带,糖果,但是多出一沓散发着香膏气味的信纸。 莱拉俯身蹲在塞西利亚跟前:“你想要什么?” “莱拉……莱拉……” 少女呼吸急促,她没有说完话就断了气。 玛莎天真地说:“哦,阿什博恩小姐,哈特小姐的病好些了,我们把她抱到床上去吧。” 而塞西利亚哈特的死,正是莱拉在穿越的第二天不敢进食的原因。 第2章 啊?我打管事嬷嬷?莱拉与阿加莎嬷嬷…… 她的舍友塞西利亚哈特的死因很显然是食物中毒。 莱拉对此毫无怀疑,因为塞西利亚的胃肠道反应太激烈了。 她叫玛莎来打扫塞西利亚生前留下的秽物,自己去找嬷嬷来处理舍友的尸体。 新死不久,塞西利亚的手还是软软的,莱拉拉着她的手,她第一次摸到死人。 玛莎说:“阿什博恩小姐,我去找管事嬷嬷,你先到床上休息吧。” 莱拉点头应许,塞西利亚的皮肤发黄,她怀疑这是黄疸,她的肝肯定出了问题。 她一定是食用了有问题的食物。 莱拉想到晚餐的面包,炖鱼,烤苹果与柠檬果冻。 她叫住玛莎:“你告诉我,厨房提供的晚餐都是这样的吗?” 玛莎:“所有小姐的晚餐都一样的,阿什博恩小姐,但是嬷嬷们不吃甜点和肉,但是她们会吃鱼,我们女仆一般没有肉,当然也没有柠檬果冻这样的甜食。” 玛莎磕磕绊绊地说。 莱拉:“我知道了,你快去找管事嬷嬷吧。” 圣凯瑟琳修道院的管事嬷嬷阿加莎高大严厉,她浆洗得雪白的头巾在夜里很醒目。 莱拉依照原主留下的肌肉记忆对她行礼。 面对她,莱拉不敢多做什么。 莱拉低下头:“嬷嬷,塞西利亚哈特归于尘土了。” 她狡猾地引用了一句圣经里的话。 阿加莎嬷嬷弯下腰,将塞西利亚的头搁在自己的膝上,伸手去探塞西利亚的气息。 她说:“主的旨意无法预测。” 主的旨意无法预测,然而人世间的行动却是可以预测的。 阿加莎嬷嬷带走了塞西利亚的遗体,她将写信通知逝者的家属,会安排修女为塞西利亚清洁遗体,在小教堂为她彻夜点亮蜡烛守灵。 这些事情,和莱拉关系不大,只不过在集体祷告的时候要念几遍玫瑰经和亡灵祷文。 莱拉在屋顶上吹风,她爬的上来也下的去,居高临下地看空无一人的院子。 她把早上藏起来的鸡蛋在房顶的瓦片上敲碎,剥开壳吃了,冷了,不好吃,虽然它热的时候多半也不好吃。 吃完午饭,莱拉已经下定决心自己要走出修道院。 她愿意尊重别人的宗教信仰,但是要一个受无神论教育长大的人在修道院伪装一天可以,一周也可以,但是一个月就是强人所难了。 莱拉可以逃过午餐,但是逃不过集体祈祷。 寄宿生们站在一起,修女们站在一起,还有一小撮仆人又站在一起。 三种人层次分明。 午间令人昏昏沉沉的空气中浮动着念诵诗篇的声音,莱拉想睡了。祷告结束后是罗斯玛丽嬷嬷的代数课。 数学课也让人想要睡觉。 莱拉更想逃出修道院了,虽然罗斯玛丽嬷嬷很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她讲的数学课也很简单。 但是她还是想要逃走。 “我讨厌代数课。” 旁边的女孩把她的石板推过来,大大的一行字写在上面。 莱拉拿起自己的笔:“我也是。” 对方写道:“我的肚子好痛。从昨天晚上就好痛。” 莱拉:“昨天塞西利亚也是肚子疼,疼得脸都黄了。” “然后她就离开我们了吗?” 学生们都知道塞西利亚已经去世了,也被嬷嬷们召集起来为她念过亡灵祷文。 莱拉写:“是的。” 她突然把视线移到自己的石板上,拿着石笔写出来那道一元一次方程的解——罗斯玛丽嬷嬷看过来了。 罗斯玛丽:“安妮弗里曼小姐,我希望你在上课时不要交头接耳。” 安妮举手:“是的,嬷嬷,我想请问我能不能去一下卫生间。” 罗斯玛丽点头同意,她虽然也是修女,但还算是年轻风趣,对学生们更加宽容。正因为如此,院长嬷嬷安排她教高级班的学生。 罗斯玛丽和自己应该差不多年纪——当然是穿越前的年纪。莱拉心想。 这堂课不止安妮一个人举手要求去卫生间,莱拉由衷地感谢自己谨慎进食的决定,她可不想用一趟一趟不停地跑十九世纪的厕所。 “上帝啊,这是怎么啦?” 罗斯玛丽嬷嬷感 叹道,一个班有三分之一的位置都是空着的。 “我得叫阿加莎嬷嬷多注意下厨房。” 厨房确实值得注意,莱拉心想,她怀疑是甜点的问题。 因为出现不适的都是学生和女仆,修女们严守戒律,别说是点心了,连肉都不怎么吃。 学生们在晚餐后可以吃到甜点,女仆会自己在厨房偷吃。 这天的晚饭和昨天一样的糟糕,莱拉啃着干巴巴的面包,吃炖糊的了肉,喝漂着面包皮的清汤。 甜点心照样还是奇异的绿色糊糊,莱拉拒绝称呼这种东西为柠檬果冻。 “为什么还是这种糊糊?” 她没忍住小声抱怨。 第3章 “味道挺好,就是舌头发麻。” 另一个姑娘悄声说。 莱拉重复:“舌头发麻?” 她猛地把盘子推远了,手里餐刀的刀尖闪闪地立起来,她似乎没有听到一个苏格兰腔的呼喊。 寄宿生在吃饭时,禁止说话。 莫伊拉嬷嬷负责监督她们。 “阿什博恩小姐!”她厉声喝止,“一位淑女不应该在饭桌上抱怨食物。” “愿主宽恕我。” 莱拉装模作样地认错,赶紧用力地吃进去那块硬邦邦的肉。 肉还是敢吃的,但是所谓的柠檬果冻,莱拉怀疑里面有砒霜,她把绿色糊糊全都剩在盘子里了。 啊,凭借一个食品工程专业大学生的专业素养,要是柠檬果冻里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才怪! 塞西利亚哈特昨天晚上就死在她面前! 用餐时间结束,莱拉心神不安地站起来,和其他学生一起列队准备回宿舍。 “阿什博恩小姐,请你出列。” 莫伊拉嬷嬷冷冰冰地说。 莱拉很乖巧地出列,单独站在莫伊拉面前。 “你的餐盘里还有甜点,你不应当浪费主赐予的食物,请把它吃完再离开,阿什博恩小姐。” “是的,莫伊拉嬷嬷。” 莱拉端过盘子,但是没打算吃,她绝对不会吃这堆有毒的果冻。 莫伊拉:“很好,阿什博恩小姐,请享用它吧。” 莱拉假装手滑,一盘子果冻全都泼在地上。 “请原谅,莫伊拉嬷嬷。” 莫伊拉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阿什博恩小姐,你在圣凯瑟琳修道院待了九年时间,我相信你很清楚自己要受到什么惩罚。” 少女挺直腰背:“是的,嬷嬷。” 其实她不知道。 玛莎说浪费食物会被要求在地板上用舌头舔干净木屑,但是莱拉很难相信。 莫伊拉嬷嬷说:“请你到小教堂去,今天的晚祷你不必参加了。” 莱拉行了一个屈膝礼:“是的,嬷嬷。” 小教堂是塞西利亚停灵的地方。她的棺木已经合上了,四周摆放了一圈象征纯洁的百合花。 莱拉想起来塞西利亚临终前向自己交代的柜子。想起散发香气的粉红色信纸。 晚餐过后,天色彻底黑下来,银质烛台在黑暗中很亮,点着的蜡烛像一只只睁开的眼睛。 莱拉在思考自己应该站着还是坐下,她很快就觉得腿酸了,于是堂而皇之地在木质长椅上坐下了。 坐着觉得太硬,莱拉干脆拿了一个跪垫当坐垫。 等到负责责罚她的嬷嬷来到的时候,莱拉正在打瞌睡。 “莱拉阿什博恩小姐。” 这个声音很板,但是莱拉很难害怕,她已经过了害怕老师的年纪。 她起身行礼:“阿加莎嬷嬷。” 阿加莎嬷嬷和那位与她同名的侦探小说作家一点都不一样。 她的脸很红,莱拉怀疑这是过度清洁的原因。 “阿什博恩小姐,莫伊拉嬷嬷告诉我,你在晚餐时故意倒掉了一整盘甜食。浪费食物的行为是不可取的。” 莱拉镇定自若:“是的,嬷嬷。” 圣凯瑟琳修道院的管事嬷嬷阿加莎拿着一只小麻袋。 莱拉想到玛莎对她说过的传言,疑心麻袋里会不会真的装满了木屑。 这场对话发生在塞西利亚哈特的棺材之前。 阿加莎嬷嬷:“根据修道院的规定,你应该接受惩罚。” 莱拉:“我知道塞西利亚的死因。我想要在塞西利亚的遗体前说出真相。” 阿加莎嬷嬷不赞同地挑起眉:“那样的话,你在昨天晚上就可以说出来。” 莱拉:“我不能,因为当时我没有证据。” 阿加莎:“证据!显而易见,哈特小姐是因为急性肠胃炎离世的。阿什博恩小姐,你这是在指控修道院有一个阴谋吗?” 莱拉:“我并不是这么说。但是我要见院长嬷嬷。” 阿加莎:“啊,可以的,你当然可以见艾格尼丝嬷嬷,但是首先,你需要接受惩罚。” 她面无表情地将麻袋里的东西倒出来,莱拉看清楚它们并不是木屑,而是干瘪的面包皮。 面包皮倾洒一地。 阿加莎嬷嬷从黑袍子里拿出藤条,这东西一般用来对付刚刚入学的小姑娘,莱拉已经十六岁,有几年没有挨过打了。 阿加莎:“跪下!在神圣的十字架前,阿什博恩,你应该忏悔自己浪费的行径!” 莱拉不想跪,更不想用舌头舔干净面包皮。 她想那和木屑没有什么区别。 莱拉:“我拒绝。” 阿加莎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对她来说,莱拉不过是自己见过的无数桀骜不驯的学生之一。 作为管事嬷嬷,她会用藤条帮助负责教育的修女们,把一条条教规打进学生的脑子里去。 而莱拉唯一的不同,就她的年纪太大了。 十六岁的大姑娘,还和六岁的小女孩一样挑食。 莱拉:“我要见艾格尼丝嬷嬷,柠檬果冻有毒。” 阿加莎:“胡言乱语。” 她挥起藤条。 莱拉闪身躲开。她十六岁,青春年少,虽然由于修道院的糟糕伙食有些瘦弱,但总体上来说是健康的。 她不害怕阿加莎嬷嬷,但是她害怕阿加莎嬷嬷的藤条。 阿加莎将藤条舞得猎猎生风,真是看不出来她是一个修女,莱拉想有朝一日修道院被毁,阿加莎嬷嬷可以去街头卖艺。 至于说莱拉自己,相较于阿加莎嬷嬷丰富的体罚经验,她只有一点大学体育课上学的三脚猫功夫。 打一套八段锦还是太极拳,这是个问题。 第3章 我不是迷途羔羊莱拉与玛莎找院长…… 莱拉没有打一套八段锦,也没有打太极拳。 她一把拽过跪垫挡在身前,趁着阿加莎嬷嬷没反应过来,擎着一盏烛台往她身上泼过去。 阿加莎嬷嬷又惊又怒:“这里是教堂!莱拉阿什博恩!我要报告院长!” 白色的蜡油泼在阿加莎嬷嬷的白色头巾上,烫出一个小洞。 莱拉:“你不许打我!” 她一边用跪垫防御,一边高高举着烛台防备阿加莎嬷嬷的藤条。 阿加莎:“放肆。” 她喃喃道:“太放肆了。” 莱拉在心中对塞西利亚说了句抱歉,她不是有意在她的遗体前打架的。 莱拉:“这不是放肆,我只是想告诉你柠檬果冻有毒,嬷嬷。你没有发现仆人病倒了很多吗,你没有注意到很多学生都身体不适吗?” 阿加莎依然站的笔直,她仰头望着墙上的一张张彩绘木版画,双眼饱含泪水。 阿加莎:“是的,我知道。所以我不得不安排杂役女仆去做一些简单的服侍。” 莱拉:“她们中毒了。厨房是有问题的。”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 阿加莎嬷嬷神色慌张:“声音放轻些,阿什博恩。这里是教堂。” 莱拉向前走一步,烛台贴近自己的脸,她需要更多热量,小教堂阴冷,白天五光十色的玻璃彩窗现在黑黝黝的,像画皮。 感谢你们为人类科学进步做出的牺牲。 莱拉在心中默念。 她对许多年后的在毒理学实验中献出生命的大鼠说。 莱拉:“阿加莎嬷嬷,塞西利亚哈特死于砷中毒。” 她抬起头,声音陡然升高:“我怀疑柠檬果冻的染料里含有砒霜!假如我们解剖塞西利亚哈特的遗体,她的胃和肠道甚至可以舀出一勺没法消化的砒霜!” 阿加莎声音颤抖:“愿哈特小姐安息!阿什博恩,身体是圣灵的殿,你怎么敢不尊重人完整的身体。 ” 莱拉:“相较于所谓身体的完整,塞西利亚更不愿意不清不楚地死去。我相信她没有得急性肠胃炎,而是中毒。” 小刀还装在裙子的内袋里,莱拉知道,这不是把它拿出来的好时机。 阿加莎:“你在质疑修道院的管理吗,阿什博恩?一切皆是主的旨意,我们这些上帝的羔羊……” 莱拉不想听主的旨意。 她只听自己大脑的旨意。 莱拉:“我要见艾格尼丝嬷嬷,我会把证据交给她。” 她再次提起裙子行屈膝礼,感受到内袋里刀片与信纸的摩擦。 莱拉:“请问你同意吗?” 她与阿加莎嬷嬷挨的越来越近,她的膝盖几乎要碰到阿加莎嬷嬷的黑袍。 阿加莎嬷嬷将自己的全部都献给了主,也许,她献出去的也包括自己的感情。 总之,她再次冷冰冰地说:“不。” 阿加莎:“我会将今天的一切报告院长,并且请求她开除你,阿什博恩。但是首先,你要在十字架下跪下,忏悔自己浪费食物的罪过。” 莱拉:“……我没有说柠檬果冻是有毒的吗?我亲眼看到了塞西利亚咽气前的样子,声音嘶哑,腹痛腹泻,呕吐,还有黄疸,她的肝已经衰竭了!” 第4章 莱拉愤怒地将烛台砸在地上,火苗在大理石地板上扑棱了几下,熄灭了。 “我也去问了其他食用柠檬果冻的学生,她们说舌头发麻,她们说自己在腹泻……所有的一切都指向砷中毒!” 阿加莎嬷嬷像个玩具士兵那样机械地弯腰,捡起烛台,把蜡烛扶正:“这的确是严重的食物中毒事件,我已经着手准备询问厨娘了。” 莱拉:“但是?” 她挑起眉毛。 阿加莎嬷嬷:“上帝不会保佑一个畏罪自杀的人。” 她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 莱拉:“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阿加莎嬷嬷:“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莱拉:“那么你知道食物有问题了?” 阿加莎:“是的,但是这不是浪费的理由。” 这是个人机吧! 莱拉要气死了,她决定自己想办法找院长。 每天的功课不难但是琐碎,在间隔中还要做一次又一次的祷告。她本来以为管事嬷嬷是通情达理的,结果活脱脱一个宗教的傀儡! 莱拉垂下脑袋:“是的,嬷嬷。” 阿加莎嬷嬷用右手端烛台,左手拿藤条。蜡烛已经熄灭了,但是还有尚未凝固的蜡油。 刚才她预备抽打自己时用的右手。 阿加莎的惯用手是右手。 从她的左手夺过藤条应该会相对容易。 莱拉第三次提起裙子行屈膝礼。 “我很抱歉。” 阿加莎嬷嬷仍旧望着那些圣像。 “你应当请求上帝的宽恕。跪下吧,孩子。” 莱拉没有收回她的膝盖,恰恰相反,她像阿加莎嬷嬷的方向顶过去,同时双手向前一扬,仿佛是祈求上帝的童贞女。 然后,莱拉抓住了藤条的末端,猛地把它从阿加莎嬷嬷的手中抽出来。 她成功了。 “大胆!” “我的胆子的确很大,”莱拉带着藤条迅速闪到一旁,“这点你说的没错,嬷嬷。” 她有些纠结。 不能放任阿加莎嬷嬷离开,她一旦上报,自己本来就少得可怜的人身自由会更少。 但是又不可能说服阿加莎。 自己根本不应该去长桌上吃晚餐,应该继续装病,继续让玛莎来送饭。 莱拉很懊恼,她觉得自己太高估这群修女的人性。 说到玛莎,她真希望玛莎现在能出现。 天啊,她昨天竟然让玛莎吃了柠檬果冻,那百分之一百是有问题的! 裙子的内袋里有刀。莱拉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除了拿刀抵在阿加莎脖子上威胁她以外还有什么方法。 活见鬼!就算是那样,阿加莎修女很可能乐意当一个殉道者。 打晕她然后装在麻袋里? 不可以,盛面包皮的麻袋太小了,不够装一个人。 莱拉手持藤条,警惕地往教堂的木质大门走过去。 至于说走到门口怎么办,莱拉还没有想好,但首先,她要把门关上。 “阿加莎嬷嬷,你不配当一位侍奉上帝的修女,”莱拉在激怒她,“你这是在强迫学生食用有毒的食物,上帝会让你下地狱的!” 阿加莎:“上帝的旨意无常,我们要相信这是对我们的考验!” 阿加莎嬷嬷声音拉长,仿佛在呼唤一头迷途的小羊羔。 可惜,莱拉不是所谓的迷途羔羊,她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莱拉猫着身子藏进一排排长椅中,她下定决心要把阿加莎嬷嬷短暂地藏起来。 至少,在自己找到院长办公室之前,阿加莎修女不能有行动能力。 打晕她? 捆起来她? 莱拉伏在地上,看到一个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杂役女仆玛莎。 小姑娘拿着扫帚蜷缩在长椅下面,眼睛比昨天晚上瞪得更圆,不过脸色红润,看不出身体不适的样子。 莱拉几乎是带着绝望的语气:“昨天的柠檬果冻你吃了多少?我真不该让你吃的!” 她懊悔地简直要哭出来。 玛莎声音很小:“我没吃……因为……” 莱拉没有听下面的话:“没吃就好!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玛莎点头。 莱拉:“你要帮助我呢,还是去报告今天我做的事呢?” 玛莎:“我知道阿加莎嬷嬷眼神不好,小姐。不用担心,她看不到这么远的地方。” 莱拉一愣,心里舒了一口气。 也是,修女们晚上很俭省,不点几支蜡烛,却又要念诵经文,时间一长,眼睛自然熬坏了。 玛莎:“柠檬果冻有毒,阿加莎嬷嬷不听,小姐要去找院长,小姐是好的。” 莱拉:“小声点,玛莎,跟我过去,你有手帕吗?” 长椅下是空的,莱拉匍匐着往阿加莎的方向爬过去。 玛莎:“有。” 莱拉塞给她一团自己的手帕:“一条可能不够,一会我控制住阿加莎嬷嬷,你用两条手帕塞住她的嘴。” 玛莎:“小姐!” 小女仆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对管事嬷嬷做这种大不敬的事情,还是在教堂这种圣地。 莱拉:“我们在拯救圣凯瑟琳修道院,你难道要看着更多人死去吗?” 玛莎:“好!” 阿加莎嬷嬷始终没有做声,她走上布道的讲台,站在高处找莱拉。 阿加莎大声说:“莱拉阿什博恩!我知道你就在教堂里,现在出来还来的及!” 玛莎:“我们不能走前面的楼梯去打扫讲台,女仆们不能上去。我们走一道储物室的暗梯。” 莱拉没有说话,只是按了按玛莎的手。 玛莎:“我有钥匙,我的扫帚一会还要放到……” 莱拉急忙伸出一根手指压在玛莎的嘴唇上,不让她接着说了。 从储物室过去不是个好主意,用钥匙开门还会有声音,会被阿加莎嬷嬷发现。 莱拉:“直接上去就好了。” 玛莎困惑不解:“可是我们不能上去……” 莱拉:“我们也不能打阿加莎嬷嬷。” 阿加莎转了两圈,看上去准备走下去了。 莱拉猛地从长椅上窜出来,压在阿加莎嬷嬷的身上,反锁住她的双手。 莱拉:“就是现在!” 玛莎慌慌张张地把手帕塞进阿加莎嬷嬷的嘴,堵得严严实实。 莱拉将全身的力量都压下去,她的身体太瘦弱了,要是穿越以前,打一个阿加莎嬷嬷根本不成问题。 莱拉:“帮我把裙子口袋里的带子拿出来!” 她提前把塞西利亚的发带装在内袋里了,很长,必要时可以当绳子。 玛莎抽出来红色的缎带:“小姐,我没看到绳子!” 红色是修道院禁止的颜色,所以这条发带只能被塞西利亚小心地珍藏起来。 莱拉:“就是它!” 莱拉拿起滑溜溜的缎子发带,不怎么灵巧地把阿加莎嬷嬷的手脚都绑起来。 玛莎还在愣着:“小姐,这不是绳子,这是多好的缎子呀……” 莱拉想把阿加莎嬷嬷拖走藏起来,但是她实在没力气了,说:“过来帮我。” 玛莎急忙过来帮忙。 莱拉:“你打开储物室,把阿加莎嬷嬷藏起来 。” 玛莎:“是的,小姐。” 把捆成粽子的阿加莎嬷嬷藏好,莱拉带着玛莎拔腿就跑。 她们的目的地是院长办公室。 第4章 死亡威胁不要打扰幽会的情人 圣凯瑟琳修道院几乎没有人独自行动,寄宿生们按照班级成群结队,修女们腕上戴着念珠腰间别着钥匙手里拿着经书,似乎永远有目的地。 莱拉与玛莎也有目的地,她们要去院长办公室。 刚刚走出小教堂,二人匆匆地穿过院子,学生和女仆不允许私下接触,她们尽可能不让别人注意到。 运气不好,刚一进门,她们就碰到一个修女的黑袍子,她用面纱遮脸,莱拉松了口气,看样子不是平时上课的教育修女,她应该不会多管闲事。 “每时每刻,愿……” 这位修女心不在焉地念出来问候语,院里的修女见面必须念经一样说出一大串问候语,至于寄宿生则得以幸免。 “罗斯玛丽嬷嬷!” 莱拉刚想低头快走,玛莎却惊叫出声。 看她这样,莱拉自己也只好行礼问好:“罗斯玛丽嬷嬷。” “愿主赐福于你,阿什博恩。” 罗斯玛丽说完问候,拔脚就走,快得连面纱都被风拂开了一角。 今天可是一点风没有。 玛莎天真地问:“罗斯玛丽嬷嬷,你知道院长办公室该怎么走吗?” 莱拉恨不得转身就跑。好不容易搞定一个阿加莎,玛莎又招惹来一个罗斯玛丽! 好在罗斯玛丽年轻,她的心大概还能做一点信仰以外的东西。 第5章 最重要的一点,罗斯玛丽行色匆匆。 罗斯玛丽立刻就回答了。 “院长的办公室在前门小楼,第三层,她的办公室挂了门牌,去敲门就是。不过我不确定她在办公室。” 莱拉与玛莎一起行屈膝礼:“谢谢你,罗斯玛丽嬷嬷。” 按莱拉在这两天观察到的,罗斯玛丽嬷嬷这时应该说一句“感谢主”,但是她没有,而是应下来这句谢谢。 罗斯玛丽:“我不能陪你们一起去院长办公室了,我还有课。” 说完她就走了,但是莱拉看她分明也是去前门小楼的方向,但是脚步极快,要不跑起来,根本就跟不上她。 不过,莱拉也没有打算去跟着罗斯玛丽。 她们走到门口,莱拉心里直犯嘀咕,罗斯玛丽去前门小楼的值班室了,可是她刚刚说有课的。 没有一间教室在这个楼上。 遇见罗斯玛丽以后的路很顺畅,她们没有再碰见其他人,只不过终于到院长办公室门口,玛莎却胆怯了。 她说:“我不能进去。像我这样的女仆是不够资格的,小姐。” 莱拉:“你是目击证人,玛莎,当时塞西利亚离开我们时,你很勇敢地主动去找了阿加莎嬷嬷。为什么……” 莱拉不知道怎么问。 玛莎摸着自己的脸颊说:“小姐,可是阿加莎嬷嬷总是给我们安排活儿呀!和阿加莎嬷嬷说话没有什么的,但是院长嬷嬷可是另一回事!” 莱拉:“好的,我知道了。但是谢谢你愿意帮助我。” 玛莎抬手整理头巾:“小姐……你说我们在救全院人的命,我很愿意帮你,愿意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莱拉:“那我敲门了。” 玛莎咬了咬嘴唇:“小姐,我在门外面等你。” 莱拉做了一次深呼吸。 抬腕。 弯曲手指。 敲门。 没有人回应。 莱拉轻声说:“院长嬷嬷?艾格尼丝嬷嬷?” 无人应答。 莱拉加大敲门的力度:“艾格尼丝嬷嬷!” 她往下一扭办公室的球形把手。 铜锁的锁舌碰撞,莱拉侧耳倾听。 玛莎:“看上去院长嬷嬷不在……” 莱拉打断她:“是的,我们走吧。” 嘴上说着走,莱拉却是在门口又听了一会,扭了几下门把手才跟上玛莎。 莱拉打趣:“你打算去哪里?走这么快,也不等等我。” 玛莎:“哦,小姐!我去找我的扫帚,小教堂还没有打扫完。” 莱拉:“阿加莎嬷嬷被关在储物室,我们得在她被发现之前把有毒的柠檬果冻告诉大家,还得让她们相信我们。” 莱拉顿了顿:“不然,我们的确还会有机会说出来,但是肯定要吃苦头了。” 她们下到一楼,在楼梯口,莱拉站住:“我累了,我要休息一下再走。” 她靠着楼梯扶手站着,很没有站样,被修女们看见绝对会被责罚。 莱拉凝望着值班室的牌子。 玛莎:“罗斯玛丽嬷嬷在值班室。” 玛莎看了一眼莱拉,又低头盯着自己的双脚。 “要不要……我去找找罗斯玛丽嬷嬷?” 莱拉犹豫了一瞬间,但是只犹豫了一瞬间。 她指着一扇门说:“玛莎,请你敲敲门,力度轻一点。” 莱拉指着的不是值班室,是杂物间。 玛莎不识字,她很相信地去敲杂物间的门了。 莱拉:“拉一下门把手试试。” 依然是铜锁。 莱拉:“声音与院长办公室的锁不同。” 她蹲下来,眼睛与锁平齐。 显而易见,这是同款的铜锁。 只不过一个是反锁一个是正锁而已。 哪一个是反锁的,莱拉连想都不用想。 莱拉:“对不起,玛莎,我看错了!旁边那个才是值班室。” 于是玛莎又去拉另一扇门,这回声音和楼上院长办公室却是一样的。 值班室的门也是反锁的。 罗斯玛丽之前说她有课,但是现在却待在值班室,还把门反锁上。 玛莎受宠若惊:“阿什博恩小姐,你对我说对不起嘛?对我一个女仆!” 莱拉:“是的。” 她低声自语:“值班室干什么的?” 玛莎听见这话却误会了:“修女嬷嬷们会轮流戴着面纱在这里值班,她们不能叫人看见。如果有人敲门,嬷嬷们就登记,让蔬菜商从小门进来,或者让小姐们的家人到接待室去看望小姐们。小姐,你的爸爸妈妈来时就是值班室的嬷嬷们接待的。” 啊,爸爸妈妈。来到这两天,莱拉一直担惊受怕,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父母。 莱拉笑了笑:“谢谢你,玛莎。对了,我有个问题,值班室得有个窗子吧,如果我们到前院去……” 她想值班室也许和医院的挂号窗口差不多,修道院也许不会用超级厚的玻璃,但是会有一个别的什么。 莱拉 玛莎大惊失色:“阿什博恩小姐,我们不能……” 不能到前院去! 莱拉:“小玛莎,你想说什么呀?” 玛莎果然是小玛莎,她几乎还是个孩子,情绪一紧张,她把大拇指放在嘴里含着。 玛莎把手放下来:“我们做了好多不能的事了,但是,这是为了救命。如果我们不去说,那么,修道院的人全都会因为吃柠檬果冻中毒!” 莱拉简单地说:“对。” 修道院的前院不许寄宿生进,她们只有在入学和毕业的时候在这儿走过两遭。因为前院没有围墙,只有一圈不高的铁栅栏,不过周围也没什么可以引诱人的。 圣凯瑟琳修道院坐落在一片原野上。 她们果然找到了一扇小窗,铁栏杆护着,玻璃里面还拉着小窗帘。 莱拉毫不犹豫地走过,但是她没有发出声音。 罗斯玛丽修女绝对不对劲。 有铁栏杆阻挡视线,还有严丝合缝的窗帘,莱拉完全看不到里面。 玛莎张了张嘴,莱拉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她自己则敲了敲小窗。 和院长办公室一样,也没有声音但是等了三四秒后,里面穿来了罗斯玛丽柔和的,带点嘶哑的声音:“谁呀?” 罗斯玛丽:“请填写登记簿,然后递给我。” 窗帘拉开一条小缝,莱拉侧身,紧紧贴着墙壁,她看到罗斯玛丽的脸,她摘下了面纱。 并且摘下的不止面纱。 她没有穿修女的黑袍子,而是一条明丽清新的绿裙子。 罗斯玛丽的手从铁栏杆里伸出来,递过来一本登记簿,还有一支羽毛笔。 莱拉没有敢接,她等到罗斯玛丽把东西放到窗台上才拿。 莱拉想要看的更清楚。 罗斯玛丽的绿裙子 ,究竟和塞西利亚的红色发带是不是一个性质? 是单纯的爱美,还是有阴谋? 莱拉可没有忘记是罗斯玛丽让厨房把柠檬果冻加到菜单里。 她压低声音:“对不起,这支笔钝了,能换一支吗?” 果然,罗斯玛丽的手臂再次伸出来,莱拉借着这个机会从小缝里往里看。 她果然看到了。 莱拉接过第二支羽毛笔,一把揽过玛莎,二人靠在一起。 “是一个男人。” 她悄声说。 玛莎把嘴张得很大,脸上的小雀斑都吓得变色了。 玛莎:“罗斯玛丽嬷嬷把一个男人带进修道院……不可能,嬷嬷不能……” 莱拉本人倒是觉得没有什么,这种清心寡欲的幽闭生活本来就是反人性的,罗斯玛丽找了一个情人,只能说她是一个普通的健康女性。 如果小窗帘没有突然全部拉开,如果罗斯玛丽没有重新换回黑袍从值班室里站起来冲她们大喊,莱拉会当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莱拉阿什博恩!你竟然敢!” 莱拉悄悄向玛莎打了一个手势,叫她快跑。 玛莎不走。 莱拉掐了她一把,态度强硬地要求她必须回去。 她自己也赶紧往回跑——当然是与玛莎不同的方向。 罗斯玛丽的头巾还没有扎好,光亮的栗色头发散落在肩上,长袍领口还别着一枚很漂亮很闪亮的钻石别针。 “你竟然敢到前院来,还戏弄修女!” 莱拉没能跑脱,她撞上了一个男人——一个身上还带着雪茄烟味道的男人。 “啊,吕西安!” 罗斯玛丽修女嚷道。 此人是一个很平常的贵族男性。 莱拉迅速扫了罗斯玛丽的情人一眼,他一尘不染的皮鞋在说他是坐马车来的,裁的宽宽的背心,一眼细麻布的衬衫,还有掖在胸袋里折成一朵百合花样子的手帕,露出的一角绣着个字母,肯定是姓名的缩写。 “我们要怎么办,克莱门汀?” 第6章 他说的是法语,并且称呼罗斯玛丽嬷嬷为克莱门汀。 莱拉懂一点法语。她听得懂。 罗斯玛丽站起来,她也用法语说,而且好像比说英语更自在些:“杀了她,然后假装阿什博恩自己逃走了,我亲爱的吕西安。” 第5章 弥天大谎莱拉与玛莎尝试满天过海…… 莱拉:“杀了我!” 她真不知道自己哪儿招惹罗斯玛丽嬷嬷了,除了上课说话以及意外看到了她和情人幽会! 而且,这两件事哪一个都罪不至死吧。 吕西安:“杀了她!” 他用法语喊的,大概是他的母语。莱拉则是用英语喊的,就算是这种时候,她还留着神,怕自己不小心说出汉语。 罗斯玛丽修女,也就是吕西安口中的克莱门汀,用苍白的双手抓住铁栏杆,两只平日里捧起经书的手像两头敏捷的野兽,她竟然丢出来一把血槽很深的匕首。 看来这所修道院里随身带着武器的人不止自己。 莱拉默默吐槽。 匕首落地,激起一阵尘土。 法国人的白领子竟然有点儿发黄了。 莱拉飞身扑过去,想抢在他之前拿到匕首,却被抓住背心,她猛地一甩头,一口咬上吕西安的右手腕,眼睛紧紧闭着,手胡乱地往他的脸上抓,抓到一把修剪整齐的胡子,就使劲拔。 法国人骂道:“你个疯子!” 莱拉才不管他骂什么,自己一脚踢在对方小腹,好让自己有机会挣脱出来。 罗斯玛丽骂道:“你个蠢蛋,吕西安!” 她人却不在值班室了,莱拉想她恐怕要跑出来,抢先拾起她扔给吕西安的匕首,自己也从裙子内袋拿出小刀,两把武器一起护卫自己。 但愿玛莎已经跑到安全的地方了。 莱拉咬着嘴唇。 她挥起闪光的刀尖:“你再向前一步我就捅穿你!” 法国人开始说英语了,他举起双手:“孩子,请你冷静一下,我没有恶意,克……罗斯玛丽只是太紧张了。” 莱拉:“你为什么叫罗斯玛丽修女克莱门汀?” 他说:“她是法国人,法语名字就是克莱门汀。我是克莱门汀的表哥。” 莱拉翻了一个白眼,她看过小说的,这时候的情人就爱用一些所谓兄妹关系来掩饰。 不过两把武器在手,她不相信他有足够的勇气空手夺白刃,再说他也没有杀人的意向。 莱拉:“修道院也有法国修女,为什么她们都是用的原来的名字,也没有藏着掖着说自己不是法国人。为什么偏偏克莱门汀这样?” 莱拉在撒谎。 圣凯瑟琳修道院没有法国修女。 吕西安张口,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朝前走了一步。 莱拉喝道:“不许过来!” “因为克莱门汀想要专心侍奉上帝,不愿意再与尘世有关联,”他结结巴巴地说,“这就是她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的原因!” 莱拉没有再说话,她用力握着刀柄,由于用力过度,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杀人啦!” 玛莎尖锐的叫喊堪比整点时敲响的钟声,莱拉抬头,希望修道院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玛莎!” 是罗斯玛丽追上她了吗? 是她被威胁了吗? 莱拉猜不出来,她向前猛冲一步,小刀的刀锋抵在吕西安的脖子上,大喊:“不许动,罗斯玛丽,我警告你,你敢动玛莎我就杀了你的情人!” 吕西安:“我无辜啊!” 他又吓出法语来了。 莱拉尖叫时特意喊了罗斯玛丽而非克莱门汀这个名字,修道院众人只知道罗斯玛丽,不知克莱门汀。 玛莎:“一个不知道怎么进来的男人要杀阿什博恩小姐啦!她被劫持在前院!快来救人!” 吕西安的个子比莱拉更高,她踮着脚才够得到他的脖子,时间一长,免不了腿酸,莱拉缓缓地重新站好。 为了防止吕西安逃走,她用罗斯玛丽的匕首顶着他的后腰,但是仍然不敢收刀入鞘。 吕西安:“小姐,请你让我走!我是法国外交部的秘书!我以我的名誉起誓,我对你没有任何不利的想法。我的妹妹罗斯玛丽她疯了!” 莱拉:“说,塞西利亚哈特怎么死的?” 她知道自己不能放吕西安走。 吕西安神色张皇,脸色苍白得快化了。 “不是我!不是我!一切都是克莱门汀的主意!” 莱拉:“不是你什么?” 吕西安:“不是我杀的她!” 玛莎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但是没有刚才那么飘渺了:“就在那里!院长嬷嬷!” 这么说,玛莎找到艾格尼丝啦? 也是,既然门是反锁的,院长就一定在她的办公室里。 吕西安:“小姐,我要走了!” 他推开莱拉,连衬衫被匕首划开一道口子都不觉,不伦不类地朝最近的栅栏奔过去,莱拉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地上,但是她又站稳了,将匕首插进吕西安的大腿。 见他倒地,莱拉慌忙抹了两手血涂到脸上,躺在地上装晕。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打头阵的是院长,玛莎,还有扛着锄头的园丁老头。 她听见玛莎的哭声:“哦,他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刚才我们看到……” 玛莎哭得打了一个嗝,莱拉怀疑这是装的。 “看到罗斯玛丽嬷嬷从小教堂忙忙地出来,我去储物间拿扫帚,却看见阿加莎嬷嬷被那么好的缎子绑起来了,嘴里还堵着手帕,人已经晕了,我害怕……” 玛莎哭哭啼啼,院长嬷嬷安慰了她几句,对园丁说:“史密斯先生,请你用锄头去试探一下,那个闯进修道院的男人是什么情况。” 然后又是玛莎的声音:“我解不开绑着阿加莎嬷嬷的缎带,我好害怕,就去找院长,但是当时嬷嬷不在,我下楼去了,刚好看见罗斯玛丽嬷嬷和一个男人在前院,还有阿什博恩小姐,小姐被那个男人拿刀对着……” 艾格尼丝嬷嬷:“愿上帝宽恕我!玛莎,我应该及时注意的!” 玛莎哽咽着:“然后我就又跑上楼,这回你在了,院长嬷嬷,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好聪明的玛莎! 莱拉在心里感慨。 她明明不敢和院长说话,现在却圆上这么大一个谎,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莱拉慢慢地睁开眼睛,假装自己刚刚从惊吓中缓过来。 “院长嬷嬷!” 她喊,眼睛正对着刺目的夕阳,好让阳光拖出来长长的一滴泪。 “柠檬果冻有毒!” 莱拉瞟了一眼玛莎,顺着她编的故事说:“我一开始是想找阿加莎嬷嬷检举厨房的问题,但是我哪儿都找不到她,马上就到晚祷的时间了,我正巧碰见罗斯玛丽嬷嬷,就想对她说,可是她身边竟然还有一个男人!” 莱拉说完惊恐地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吕西安,老园丁史密斯先生正在用他干活的大手拍那家伙的背。 她那眼神好像自己身边没有过一大堆男同学,而是生来就没见过父亲和兄弟以外的男性似的。 莱拉将头埋到膝盖之间,呜呜地哭起来,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血痕。 “没事的,孩子,我们都知道了。” 艾格尼丝嬷嬷温言说。她安排另一名蒙着面纱的修女带莱拉回房间休息。 莱拉没有装哭,她是真哭。 她现在非常愿意以延毕的代价回到21世纪,只要能回去,延迟毕业算什么,毕设生蛆算什么。 每一顿饭都比她最糊弄的饭还要糊弄,便利店的三明治起码挺好吃的,就是连着吃会腻,修道院的干巴面包算什么! 每天的提心吊胆又算什么!第一天看到舍友死在自己面前,第二天自己就受到了死亡威胁。 莱拉抽抽噎噎地走回房间,哭干了眼泪,也就停下来了。 她毕竟还要在这里活很久。 阿加莎嬷嬷也许会说是自己和玛莎把她绑架了,但是没有其他的证人,至于说莫伊拉嬷嬷,她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所以自己和玛莎的谎话足够瞒天过海了。 莱拉松了一口气,身子好像被抽干了力气,轻飘飘地倒在床上。 房间里另一张床是空着的,它是塞西利亚的床,已经空了两天了。 莱拉喃喃道:“妈妈。” 她没有见到自己的妈妈,但是当天晚上,塞西利亚哈特的父母来了。 由于白天的经历,艾格尼丝嬷嬷允许莱拉在房间休息。但是她没有想到会有人来敲门。 是院长的声音。 艾格尼丝:“阿什博恩小姐,哈特小姐的母亲希望看一眼塞西利亚去往天堂之前睡的床。请开门。” 莱拉起身开门,她默默地对着院长和哈特夫人行礼,没有说话。 她对她们没有什么可说的,显然,哈特夫人不知道她的女儿并不是死在床上的,她狼狈地死在自己现在脚下站立的地方。 第7章 院长侧身请哈特夫人进来,对莱拉说:“阿什博恩小姐,和我一起出来吧。” 哈特夫人忽然转头:“不,院长嬷嬷,我想请阿什博恩小姐和我说会话。” 院长微微躬身:“我没有意见。但是这取决于阿什博恩小姐的意志。” 莱拉:“我愿意。” 她仍然不知道哈特夫人知道多少,更不知道她会不会听自己的。 院长退出去,轻轻把门带上,不再说话。 哈特夫人满眼的泪水:“你好,阿什博恩小姐,院长嬷嬷告诉我,你和塞西是舍友。在她患急性肠胃炎离开我们的时候……” 哈特夫人开始哽咽。 “哦,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病情加重的时候修女们为什么不写信,为什么偏偏等她死了才写信通知我们!为什么不让我见小塞西的最后一面!” 莱拉看着她,一身黑衣,黑帽子上缀着黑纱。 “哈特夫人,不是的,嬷嬷们没有条件那么做,塞西利亚的病情太急了。” 哈特夫人刷的一下子转过来,黑纱扫到她的眼睛:“你说什么!你怎么还要给她们辩解!” 莱拉低垂眼睛:“因为她们不知道塞西利亚哈特死于砷中毒。” 第6章 嫌疑犯在哪里在秘密花园 塞西利亚哈特的葬礼没有在圣凯瑟琳修道院举行,哈特夫妇用四匹黑马拉的灵车拉走了她的棺材。 院长嬷嬷亲自送她们离开。 她们指的是已经死去的塞西利亚哈特和她的母亲哈特夫人。 莱拉乖巧地站在院长的身边,从头到脚都洗刷一新,白头巾上一个黑点都没有,黑裙子上一个白点都没有。 莱拉低着头看稀稀疏疏的杂草中的一条土路,马车就是顺着这条路来的,现在要从这条路离开。 车夫扬起马鞭拉起缰绳,不巧车厢的门忽然打开,一身黑衣的哈特夫人探出半个身子,抬起黑黑的帽檐,露出黑色阴影下的眼睛。 她说:“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你要对此负责!负责!” 莱拉偷偷抬眼看艾格尼丝嬷嬷,她同样低垂着眼,转动着腕上的念珠,没有说什么。 哈特夫人对车夫喊:“请问你还在等什么呢,先生!等着我把你解雇吗?快点回家!” 车夫不敢对刚刚丧女的哈特夫人有什么反应,他急忙赶车出发,马蹄落地,扬起阵阵黄土,莱拉看自己的裙子,有草籽落在上面。 艾格尼丝:“阿什博恩小姐,来我的办公室吧,我有事情要对你说。” 作为修女,她面对外人的时候总是蒙着面纱,现在也不例外。她平时也不给学生上课,莱拉还没有见过艾格尼丝的脸。 但是听声音和观察身形,她觉得院长年纪还很轻,不会比罗斯玛丽大多少。 穿过前院,到前门小楼,上到第三层,艾格尼丝嬷嬷开门,让莱拉先进去,随后自己进来把门反锁上。 艾格尼丝背过身去,一边解开面纱一边随手朝椅子上一指:“坐吧。” 莱拉毫不客气地坐下了,她不知道艾格尼丝嬷嬷想要问什么,是罗斯玛丽,是吕西安,还是柠檬果冻。 莱拉问:“嬷嬷,请问索恩菲尔德是你出家前的姓吗?” 艾格尼丝:“是的,的确是这样。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这个姓了。” 她在莱拉的对面坐下,面目和声音并不相称,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女性,说四十岁或者五十岁都可以,莱拉本来以为院长年少有为,但是艾格尼丝的确是一个普通院长的年纪。 艾格尼丝:“我不想喝什么了,如果你想的话,茶壶里有茶,自己找个杯子倒就行。是你对哈特夫人说柠檬果冻有毒的吧,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承认了。 艾格尼丝:“我不认为玛莎说的是真话。” 莱拉:“玛莎说了什么,院长嬷嬷?” 艾格尼丝很平静:“克莱门汀没有绑架阿加莎嬷嬷,是你们绑架了阿加莎嬷嬷。而且你们还对我撒谎。” 莱拉:“所以你要继续让柠檬果冻在菜单上存在吗?” 她快要绝望了。 艾格尼丝:“我取消了。你们完全没有必要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阿什博恩小姐。” 她的语气像温吞水一样。 大热天的喝下去,让人心头生出一股无名火。 莱拉:“没有必要?我对莫伊拉说了我不能吃有毒的果冻,但是她还是逼着学生吃毒药!我是可以不吃,但是总有学生不敢不吃,她们一直在服毒!” 莱拉腾的一下站起来:“你知道吗?我敢说修道院所有的寄宿生都发生了慢性的砷中毒,塞西利亚哈特死于急性砷中毒,我亲眼看着她死的!她所有的症状都指向砷中毒!” 莱拉在院长办公室走来走去:“哦,上帝的旨意无常!哦,你不可以浪费食物!艾格尼丝,我问你,难道浪费食物的人不是向果冻中添加毒药的吗?” 莱拉气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你说,你告诉我,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请你告诉我!你看样子并不在乎这所修道院里的人,不在乎这些生命!” 艾格尼丝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办公桌上一本四角包金的大部头摊开了,正举着单片眼镜看书上的一副图画。 她似乎没有料想到莱拉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孩子,莱拉,请你冷静些!” 莱拉怒气冲冲地走过去,双手抓住院长的书就要掀翻。 “我现在非常冷静,我只看到了一个不作为的人,也许她是仗着家世做到院长这个位置的,因为我在她身上甚至连对生命最基本的敬畏都看不到!” 艾格尼丝惊讶得连单片眼镜都夹不住了:“你在说什么呀,孩子?我已经把柠檬果冻这道菜取消了。” 莱拉:“但是你依然对哈特夫人说她 女儿的死是因为急性肠胃炎。” 艾格尼丝:“因为事实如此。” 莱拉:“我想我不需要向你解释急性砷中毒的状况,你是一个愚蠢愚昧的人。” 莱拉不打算继续待在修道院里了,她再也无法忍受了!她决定今天晚上就逃走! 艾格尼丝:“阿什博恩小姐,你不应该侮辱我。此外,我应当告诉你,你的同谋斯通因为撒谎已经被修道院解雇了,她明天早上五点就要离开。” 莱拉有些茫然,她的手触到桌子上的墨水瓶,不知道该不该砸出去。 院长说:“愿上帝宽恕玛莎斯通,也宽恕你。” 哦,玛莎斯通。 原来玛莎姓斯通。 莱拉:“那么,罗斯玛丽呢,吕西安亲口承认了塞西利亚的死和她有关。” 院长夺过莱拉手里的墨水瓶:“罗斯玛丽是一个化名,她的本名是克莱门汀德蒙莫朗西,还用过埃尔薇拉德阿尔巴这个名字,是个法国人。” 莱拉皱眉:“后一个名字听上去像一个女演员。” 她没有说前一个名字像是贵族。 莱拉:“我要求与吕西安谈谈,我马上就知道塞西利亚怎么死的了。” 艾格尼丝:“你不需要知道,哈特小姐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是她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莱拉:“我知道她没有活在你的心中。” 她定定地看着院长,而院长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只盯着书上一副精美的植物插图看。 莱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是颠茄,它也是有毒的,和砒霜一样。” 艾格尼丝:“柠檬果冻里没有砒霜。” 莱拉叹气:“我没有说柠檬果冻里有砒霜,我只是说它有毒,含有砷。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 她绝望地叫出院长的名字。 院长:“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已经死了,在二十年前进入修道院时就死了,莱拉……” 院长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出奇的柔和,柔得让莱拉浑身打哆嗦,她可以接受阿什博恩小姐,但是让她叫出来莱拉这个名字,莱拉不舒服。 她本来就叫莱拉,姓莱名拉。 虽然奇怪,但是莱拉就是莱拉。 院长:“现在活着的只有艾格尼丝嬷嬷了。” 她几乎是喊了出来。 莱拉:“我知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院长:“你想要什么呢?” 莱拉:“我要和吕西安谈谈,我要知道塞西利亚怎么死的!” 院长:“如果你的父母知道你……” 莱拉拽着院长的书:“我不在乎。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连修道院外的一条小路都不能踏上去,凭什么我要穿黑色的裙子戴白色的头巾?凭什么塞西利亚一条心爱的红色发带至死都没有机会佩戴?凭什么罗斯玛丽穿了一条情人带来的绿裙子就要铤而走险杀死看到的我?” 莱拉俯身,她站着,院长坐着,她的鼻尖几乎碰到院长的鼻尖:“艾格尼丝嬷嬷,你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吗?” 艾格尼丝嬷嬷:“好吧,我同意你的要求,并且亲自带你去,如果你被人看到和那个法国人在一起,你自己要承担所有的代价。” 第8章 莱拉:“我当然会。” 她倒在椅子上,呼吸急促,双眼闭着。 艾格尼丝走到她的身边,与声音同样柔软的,不事劳作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阿什博恩小姐,我觉得有一天你会成为圣凯瑟琳修道院的主人的。” 莱拉:“我当然是决定自己命运的上帝。” 艾格尼丝嬷嬷没有理会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她继续说:“你猜猜我想到谁了?” 莱拉毫不犹豫:“罗斯玛丽,克莱门汀,或者埃尔薇拉。” 艾格尼丝嬷嬷:“的确是她。罗斯玛丽的英语说的非常好,我压根没有看出来她是法国人。她很聪明,现在已经逃走了。我猜她是跳墙逃走的。” 莱拉:“你告诉治安官了吗?” 艾格尼丝:“还没有。” 莱拉:“她可能杀了人,不过我们谁都不能确定是罗斯玛丽还是吕西安杀了人。” 莱拉随随便便说“死”和“杀人”,她懒得用更加隐晦的字眼了。 艾格尼丝:“审讯不是由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负责的。” 莱拉:“你答应我了。而且你很清楚你自己不会上报柠檬果冻中毒事件。” 艾格尼丝:“这会毁坏修道院的声誉。” 莱拉:“这是借口,我知道你不是真的相信上帝。” 艾格尼丝:“没有。我当然相信上帝。” 她在自己的额头,肩膀和胸前点了点。 艾格尼丝:“无处不在,无所不知。” 莱拉忽然想到些什么:“你给吕西安请医生了吗?” 艾格尼丝:“不可能!我不能让医生给他处理伤口,也绝不可能让修女来护理他,我扔给那个男人纱布和药膏,让他自行解决。” 莱拉:“太好了,我们走吧。” 艾格尼丝:“是的,我们走吧。去小花园的地窖。” 院长拿出一把金色的小钥匙:“我知道你们这群学生肯定偷偷跑过去玩过,但我才是真正的主人。” 艾格尼丝居然笑了。 莱拉耸了耸肩,不做评价。 第7章 花园的私会莱拉与吕西安 院长领着自己走过的这条路,令莱拉想到博尔赫斯的写的《小径分岔的花园》。 这算不算是一个平行世界,莱拉不知道,她所能做的就是藏好自己,在十九世纪活下去。 活着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莱拉在十八岁读高三悟出来这个道理。 可惜,擅闯修道院的吕西安大概不知道这个道理。他觉得活着是理所应当的。 “阿什博恩小姐,”院长将钥匙插进锁眼转动两圈,“这就是我的花园。” 莱拉微微一躬身:“谢谢你让我参观,艾格尼丝嬷嬷。” 莱拉走进去,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她没有办法对一座十九世纪的花园表示惊叹,尽管据她观察,院长希望自己表现出来。 莱拉干巴巴地说:“这是一座很漂亮的花园。” 她常常看见农学院的实验田,去参观过苏州园林,还有植物园的热带温室,院长的小花园就相形见拙了。 艾格尼丝:“谢谢你,阿什博恩小姐,我看出来你对园艺兴趣不大。” 莱拉:“的确如此。” 艾格尼丝兴冲冲地拿手拨开矮树丛的枝子, 这个季节没有花,只有刺,还有密匝匝的绿叶。 莱拉莫名觉得,艾格尼丝不该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扎得紧紧的白头巾,还有浆洗得发白的黑袍子。 至少在这个花园里,她比在办公室更有活人气息。 “他就在前面。” 艾格尼丝说,她走在前面,单看背影,她还很年轻,像她的声音。 这个人不该成为修道院的院长,看看柠檬果冻和吕西安的事情吧,她不耐烦处理这些杂务,甚至把事情越拖越大了。 莱拉在花园深处的一张大理石长凳上看到了趴在上面的法国人。 院长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调说:“这位就是德布雷吕西安先生,据他自己说,他是法国外交部的秘书,而且有望晋升为首席秘书。” 院长在说到“首席秘书”这个词时格外加重了语气。 莱拉:“院长嬷嬷,我希望与吕西安单独交谈。” 院长:“我同意。在交谈过程中,我会看守小花园的门。” 有那么一瞬间,莱拉几乎要以为院长要把自己和这个男人单独锁在一起。 但是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迈着庄严的步子走开了,她的脚步声极轻,但还是有一片叶子被碰掉在地上。 莱拉在想她参加发愿仪式时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步伐。 她会后悔吗? 艾格尼丝嬷嬷会后悔吗? 阿加莎嬷嬷会后悔吗? 莫伊拉嬷嬷会后悔吗? 她们会后悔吗? 莱拉坐到长凳上,晒得热热的,烫烫的。 “你的名字是什么?” 她问。 “吕西安德布雷。” 他回答。裤子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莱拉心想自己如果真的捅到他的肾,这个人是不是会死在自己的刀下。 “性别?” 吕西安:“你为 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他想要大喊,但是从皲裂的嘴唇里吐出来的只有嘶哑的音节。 莱拉冷漠地说:“说英语。我听不懂法语。” 她懂一点法语,懂得不多。 莱拉接着问:“性别。” 吕西安:“男。” 莱拉:“国籍?” 吕西安:“法国。” 莱拉:“你为什么来到英格兰的约克郡?” 吕西安:“旅行。我在休假。” 莱拉沉默了片刻:“你的意思是你不去可以一日往返伦敦的布莱顿,不去诺曼底的多维尔,不去德国的巴登巴登温泉,不去阿尔卑斯山,偏偏来英格兰一个到处都是石楠花和沼泽的地方?” 吕西安的喘息更加急促了:“我感觉口渴,小姐,我想要一杯水。” 莱拉:“你不配得到一杯水。继续回答我的问题。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吕西安:“大约一周前。我住在沙斯顿镇,红马旅店。” 莱拉:“为什么来到这里?” 吕西安:“为了见到克莱门汀!” 他忽然疯狂地扭动起身子,莱拉想到实验台上的蛆。 吕西安:“我爱她!为了她我什么都能做!克莱门汀德蒙莫朗西是我的情人!她是被迫进修道院的,她不是自愿的!” 他一面说话一边悄悄拿眼觑着莱拉,嘴唇由于用力过度裂开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淌出来一丝,只有一丝。 莱拉:“克莱门汀叫你杀了我,但是你没有照做。” 吕西安:“我总还得有良知啊!我爱她,可是也不能……” 莱拉:“如果我请求院长嬷嬷把你们两个关在一起怎么样?” 吕西安的扭动停止了:“啊,不,为了上帝,为了主能够拯救我爱人的灵魂,我情愿让她一个人反省。” 鉴定为装的。 这两个人之间有爱情才怪。那天吕西安巴不得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罗斯玛丽,或者说克莱门汀身上。 莱拉:“你们一共见了几次面?” 吕西安夸张地捧心,他的面色非常苍白:“当然无数次!小姐,替我向院长嬷嬷求情吧,克莱门汀不能——不能禁受被关押的痛苦!” 莱拉:“从你到沙斯顿镇开始,你一共和她见了几次面?” 莱拉把手按到吕西安腿上的伤口处:“不说我就按下去了,血好像止住也没有多久……” 吕西安:“三次,我们总共见了三次面!第一次是在修道院的厨房,当时女仆都不在,是午夜,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值班室,我给克莱门汀带了她想要的书和裙子。” 莱拉狠狠地戳到吕西安的刀伤处,他惨叫一声:“还有首饰!” 莱拉:“还有什么?” 吕西安呻吟道:“再没了!” 莱拉从裙子内袋里找出一张散发芳香气味的信纸,这是塞西利亚的遗物之一。 她强扭过吕西安的一只手,往他的大腿上去抹。 吕西安:“疼!别动了!我什么都说!” 他痛得用法语连连惊叫,莱拉觉得这个音量绝对能让艾格尼丝听见了,但是树丛之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吕西安:“院长嬷嬷!院长!圣凯瑟琳修道院就这样教导淑女吗?啊,疼!疼死了!” 莱拉掰着他的手指,指尖都是红红的,泡了伤口刚刚绽开重新渗出的血液。 莱拉:“很好。” 随后,她强迫吕西安在三叠在一起的空白信纸上按了手印。 吕西安:“你要干什么?” 莱拉:“不干什么,你最好再想想,你除了书本,衣服和首饰,还给罗斯玛丽修女带了什么东西。” 第9章 吕西安闭眼,然后猛地睁开:“啊,我想起来了,她说修道院有老鼠半夜总是闹得她睡不着觉,要我去买点老鼠药。” 莱拉:“那么你买了什么?” 吕西安:“我去沙斯顿唯一的那家药房,对老板说我要买砒霜毒死老鼠,他就把砒霜卖给我了。” 吕西安举起一只手,还没有完全举起来,就无力地垂下去:“求求你,把那张信纸给我,给我!” 莱拉:“我不给!” 吕西安还有些作为政府官员的敏锐:“你要拿我的手印做什么?你不过是英国的一个小姑娘,你去巴黎,多半是为了和平街和玛德琳广场卖的漂亮衣服!把我的手印还给我!” 可怜的法国外交部秘书臀部受伤,无力起身,勉强支起半个身子,手一扬一落,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但莱拉很大方,她把一张留着手印的信纸递给他:“给你!” 吕西安迫不及待地抓住这张纸撕的粉碎,风一吹,红色的碎纸屑纷纷扬扬上天。 莱拉还有另外两张有吕西安手印的信纸。 血手印清清楚楚地叠加在三张纸上,没了一张,还有两张。 莱拉:“所以你把砒霜给了克莱门汀?” 吕西安面色惨淡:“是的!我发誓我不知道她把砒霜加到了柠檬果冻里,不知道她投毒害死了那个塞西利亚!” 莱拉:“你怎么知道是克莱门汀投毒?” 吕西安:“……不!” 他突然大喊,秘书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到这般境地。 吕西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莱拉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克莱门汀德蒙莫朗西之前通过投毒这个方式杀死过谁?” 吕西安浑身颤抖:“不,没有人,没有人。” 莱拉:“那么就是埃尔薇拉德阿尔巴小姐喽?” 吕西安:“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会认识埃尔薇拉!” 莱拉微笑,她是从院长那里知道,而院长多半是从吕西安嘴里知道的。 然而她说:“这个嘛,罗斯玛丽嬷嬷很平易近人,她告诉我的,并且说德阿尔巴小姐……” 莱拉整理了一下头巾:“我有些忘了,她说德阿尔巴小姐是位才华横溢的……歌唱家还是演员来着?” 莱拉:“我记得她是比利时人吧,我说埃尔薇拉德阿尔巴,这位小姐是比利时人吧。” 这句话就纯粹是莱拉的猜测了。 她知道从巴黎出逃的人们喜欢去比利时,就像从外省出逃的喜欢去巴黎。至于说英国人,他们的逃亡目的地一般是美国。 吕西安:“演员。” 他哆哆嗦嗦地从齿缝间挤出一个词。 吕西安:“埃尔薇拉是很有名的女演员。她在喜剧院演出……我不明白她和克莱门汀有什么关系。她在进修道院以前可能认识吧。” 莱拉:“只是认识吗?德蒙莫朗西小姐怎么会认识一个女演员呢?” 吕西安:“因为克莱门汀对表演这种艺术很感兴趣。” 莱拉:“是不是因为克莱门汀杀了人,家人要送她进修道院,她才改头换面用埃尔薇拉德阿尔巴的名字登台演出呢?而且杀过人的德蒙莫朗西小姐……” 吕西安:“我怀疑克莱门汀杀了塞西利亚哈特,那天我们在厨房幽会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来偷吃的小姑娘。” 莱拉:“很好,我去找嬷嬷要来纸笔,你把这些都写出来。” 一切都和塞西利亚的日记对上了。 第8章 出走!出走!莱拉认为人应该勇敢一次…… 伯爵08 塞西利亚哈特没有日记本。 但是她有一沓香香的信纸,塞西利亚小心翼翼地把信纸叠在一起,锁进自己的小柜子。 这是她在圣凯瑟琳修道院唯一的私人空间。 每一个学生都只有一个可以上锁的柜子而修女们连锁都没有。 “今天的柠檬果冻很好吃。我喜欢吃。” “我忍不住去厨房吃柠檬果冻了。我想家了,在家里不用躲着人去偷吃。” “我在厨房看到罗斯玛丽嬷嬷,她也是来偷吃的吗?我不知道修女也会喜欢甜点。” “今天我又看到罗斯玛丽嬷嬷了,她拿了一大碗柠檬果冻给我吃,很好吃。” 修道院寄宿生们每天的功课和祈祷很紧张,塞西利亚没有太多时间写太多日记,她只能趁在房间休息的一小会儿,悄悄地拿羽毛笔蘸一蘸墨水,在香喷喷的纸上留下几行工整的小字。 塞西利亚哈特的笔迹没有莱拉想象中的难懂,她的字迹很干净,很整齐,就像穿着全套制服的她自己一样齐整。 塞西利亚的遗体被带走后,莱拉在穿越的第一个夜晚阅读了舍友的日记。 爱情小说,红色缎子发带,裹扎在闪光包装纸里的糖果,散发香气的信纸,粗重的牛皮纸信封。 这是塞西利亚哈特的全部遗物。 她在死前用最后的力气把它们指给莱拉看。 于是莱拉找到了她们。她更原意用她们而非它们,尽管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拥有生命的。她们大多数时间被藏在上锁的储物柜里,但是比穿在身上的制服承载了更多的生命。 一个乖巧的小女孩,白头巾下是梳理整齐的发辫,黑色制服裙的浆洗过的硬领紧紧围着她纤细的脖子,仿佛勒得她喘不过气,因为缺乏新鲜空气的嘴唇微微张开,发白发绛,机械地念经。 这样一具处处受限的躯体,和藏在柜子里她真正所珍爱的,那一些更能代表这个人呢? 莱拉不知道。 她知不知道其实也不重要,根据塞西利亚的日记和吕西安的证词,可以推断出是罗斯玛丽把砒霜下在柠檬果冻里诱骗塞西利亚吃下,导致她因为急性砷中毒而死。 破案。 莱拉拿着塞西利亚的日记去找了院长,陈述自己的理由。 最后,她问:“艾格尼丝嬷嬷,你把罗斯玛丽修女出逃的事情告知治安官了吗?” 院长很坦然:“我们的修道院不能出现凶杀案,所以罗斯玛丽修女急病去世,你没有看到小教堂里的棺材吗?” 莱拉默默地拿塞西利亚的日记敲了一下书桌,她没有日记本,只是用零散的信纸记录,不然书脊敲桌子可以更响。 莱拉:“我只知道花园里的花都没有了。是你命令女仆摘花的吗?” 院长:“罗斯玛丽修女将年轻的生命奉献给了上帝,我们应该用鲜花为她铺好前往天堂的路。” 莱拉沉默。 她低下头又抬起头:“我以为你……” 院长:“以为我什么?” 她急急地说,迅速把桌子上四角包金的大部头收起来,看得出来艾格尼丝很爱这部书。书页还停留颠茄那一页。 莱拉:“事实不是相反的吗?罗斯玛丽不是罗斯玛丽,她是法国人克莱门汀,她毒杀了院里的寄宿生塞西利亚哈特后逃走了,她的情人可以证实这一点。” 院长:“那不重要。” 莱拉:“塞西利亚哈特的生命不重要?” 院长:“那只是因为上帝来探视了她的身体。” 莱拉深深地行了一个屈膝礼:“谢谢你,院长嬷嬷。看得出来你对植物学很感兴趣,付出了自己的小花园想必是令你心痛的。” 她不知不觉地带上来讽刺的口吻,然而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全然不在乎的模样,微笑着点头,甚至催促她快回去休息。 莱拉走了。 她发现了塞西利亚真正的死因,可是那又如何?她本来以为告诉院长就可以将真相大白于世,可是没有人在意真相。再说了,罗斯玛丽下毒可以解释塞西利亚的死,却不能解释其他女仆和学生的身体不适。 也就是说,柠檬果冻仍然是有问题的。即使不添加砒霜,柠檬果冻也是有毒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莱拉发现玛莎像一个态度最端正的洗脸架,举着脸盆站在梳妆台前,手臂上搭着一条柔软的毛巾。 “玛莎。” 莱拉轻声喊,她动了情。 “小姐,我明天就要走了。院长说我必须要在早上五点的时候动身离开修道院。她说我撒谎,我的确撒谎。所以我已经把行李收拾了,明天早上起来就回家。” 莱拉问:“你怎么回家?” 她有些纳闷,这附近没有村庄,或者说,没有什么肉眼可见的能用双脚走到的地方。 玛莎的眼睛又清又亮:“我走回去呀,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想都没想:“我和你一起走!” 玛莎吓了一跳,手臂却很稳当,一滴水没有泼出来。 玛莎:“小姐,你怎么能走到我们那样的村子里去呢?小姐,你不能,你这样的小姐应该是坐着马车走的!” 莱拉:“我自己有脚,而且院长赶你走是不公正的,我会给你一份新的工作,你可以给我当贴身女仆。” 第10章 玛莎把脸盆搁在梳妆台上,不可思议地用手指指自己:“你说我吗?阿什博恩小姐,我可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厨房女仆啊,要不是最近病倒的仆人太多,我都不会被派来服侍你的,小姐。” 莱拉握住她的手:“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我的贴身女仆这一职责,我马上给你写一张字条,证明你受雇于我。” 莱拉从自己的储物柜拿出钱袋,排开十个亮闪闪的先令银币:“这是你的,玛莎。” 玛莎不敢接:“这是干什么啊,小姐!修道院的嬷嬷们一周给我五个先令呢,我不缺钱用。” 莱拉:“她们很快就不会给你工钱了,玛莎,现在你是我的女仆,我会给你工钱的,而且比修道院给的更多。” 玛莎:“我要做什么呢?” 莱拉:“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莱拉闭上眼睛,伸手碰到头巾的绳结,解开,然后又松开黑色头绳,满头长发披在肩上。 莱拉:“我受够了,我讨厌修道院,我要走!” 玛莎:“阿什博恩小姐,你是要回家吗?” 玛莎结结巴巴地说,她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性,修道院的小姐们几乎从不回家,除非她们生了重病或者家人要死了。小姐们连圣诞节都在修道院里过。 玛莎:“阿什博恩小姐,你马上就到离开修道院的年纪了,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要走呢?你的父母很快就来接你了。” 莱拉:“我受够了,我今天晚上就走,因为我是自由的,玛莎!” 玛莎走近一步:“阿什博恩小姐,我们先洗漱吧。” 莱拉的视线越过盆里的水,直接看到玛莎的眼睛,小女仆对她笑了一下。 玛莎:“院长嬷嬷说我不该撒谎,可是她也把柠檬果冻从菜单里取消了,我们成功救了全部学生的命,你还给了我一份很好的工作。我很高兴。这一切都是多么好啊!” 莱拉:“谢谢你,你今天晚上和我一起走吗,还是明天早上按照嬷嬷要求的时间离开?” 玛莎快活地说:“我当然是和小姐一起了!现在是小姐给我工钱,让我做你的贴身女仆啊!阿什博恩小姐,我还没有做过贴身女仆呢,我一直都是和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打交道,还有抹布和水桶。” 两个人说走就走,莱拉迅速地扒下来一身的修道院学生制服,打开自己的衣柜,里面是另外两套一模一样的修道院制服,还有三套差不多的冬季制服。 莱拉苦笑:“没有衣服啊。” 不过自己的衣服还是有的,莱拉找出来一条黑色拉毛小花的丝绒连衣裙,虽说也是黑的,但是这条裙子比修道院制服好看多了。 莱拉换上裙子:“我怎么样?” 玛莎仰慕地伸手摸了摸上面的小花:“好软的料子啊,它真漂亮!” 莱拉不打算穿着修道院的制服逃跑,这身衣服一穿出去,等于说昭告天下:看,这是一个逃学的姑娘。 这条裙子没有口袋,莱拉于是找来针线筐,像给制服裙缝上口袋一样,也给这一条裙子缝上口袋,然后把东西全都转移过去。 包括小刀,塞西利亚的日记,印了吕西安手印的信纸,还有钱袋。 莱拉想了想,把钱袋里的沙弗林金币全都拿出来,也藏在裙子的口袋里,钱袋里只留着银币和铜子。 在莱拉做这些准备的时候,玛莎回到仆人宿舍带来她的行李,是一个很小很轻的包裹,她同样解开了头巾,相较于莱拉,她的发质不好,干枯发黄。 玛莎从床上抱起一张毛毯:“我们带上它吧,带着毯子,你就不会冷了。” 玛莎踮起脚为莱拉披上毛毯。 莱拉:“那么你呢,晚上会冷的。” 玛莎:“我无所谓的呀。” 莱拉默默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斗篷给玛莎围上:“给你斗篷。” 风刮起来了,像是夜晚的哭叫。 莱拉想起来第一个夜晚,想起来塞西利亚的哭泣。 玛莎低着头不说话,手缩在围裙口袋里,她忽然把手伸出来摊开,里面是皱巴巴的红缎带。 玛莎:“这是你用来绑阿 加莎嬷嬷的绳子,我后来趁嬷嬷们不注意,把绳子拿回来了。”我想这是你的东西,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用手指抚过缎子发带,皱纹抚不平了,塞西利亚的生命也不复存在了。 莱拉:“谢谢你,玛莎。” 第9章 外面的世界没有狼莱拉捡到简 出走需要食物和水。 莱拉会在制服裙的内袋藏起来一些干面包,它们可以当做干粮。 玛莎怯怯地问:“阿什博恩小姐,我们是不是要去厨房……” 她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莱拉找到一个水囊和一个干净的布袋子。她想念现代的不锈钢保温杯和塑料袋,但是很可悲,如果她想要再次用上它们,最快的方法是自己发明出来。 玛莎:“我们要到荒野上去了。小姐,我们要去哪里?” 莱拉没有目的地,她从原主以前用过的旧信封上看到了家的地址,然而考虑到自己在所谓的“家”中停留的时间,莱拉还真不能确定那里是家。 莱拉:“你介意让我去你家吗,玛莎?” 这句话一说出来,玛莎的脸庞呼啦啦地烧着了:“小姐,你要去我家里面吗?” 莱拉:“如果你不想,我就不去了,我们改去镇子上。你应该知道怎么走的。” 玛莎:“是的,小姐,我知道,而且去镇上会路过我家,我家就在镇子的外围。” 莱拉再次检查了一遍行李,她们没有多少东西,能带着的都带上了。莱拉披着毛毯,玛莎围着莱拉的斗篷,单看背影,小姐和女仆好像颠倒过来。 不过,她们本来就很相像。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东西,塞西利亚死亡真相的证据,以及小刀。 这些东西全都藏在莱拉的裙摆之下。 宵禁时间,走廊上照例会有守夜的修女在巡视,但可能是因为“罗斯玛丽修女又羞又愧急病去世”,修道院管理多少有些混乱,今天她们一路顺通无阻。 莱拉:“我们走修道院的后门吗?” 她一个字都没有留下,莱拉本来想写一张字条压在桌子上的,但是想想还是算了,她看过原主和家人的通信时间,一个月一封信。就算留了字条,等修道院通知家属的时候说不定她自己已经到了。 玛莎:“是的,小姐,我们从仆人后门出去。” 花朵落尽的后院静悄悄,风声依旧,这次却没有人在哭了。 “牧尔。”莱拉说。 玛莎:“是荒野。” 后门有锁但是玛莎有钥匙,钥匙插进去转一圈半,锁开了,随后门被推开,玛莎轻轻地把钥匙扔在地上,这把钥匙她本来应该在清晨离开时交还给女仆长的。 第一次,莱拉的脚踏在柔软的土地上,她嗅到欧石楠的味道,风把它们带来了。她希望风也能把自己带起来。 莱拉:“我们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先走到沙斯顿小镇,订一间房,修整一天,然后我们可以乘马车离开。” 玛莎快步走在前面,她走惯了这样的小路,这是用一双双靴子踩出来的路。她现在就穿着这样的一双结实的适合干活的皮靴子,而莱拉就走路就没那么容易了,她的鞋子太软,一踩下去就陷在泥里。 湿答答的泥巴粘在鞋上,走几步干的土路,泥巴就干了,踩进泥坑,干的泥巴又化成泥水。走起来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莱拉感慨:“这就是荒野。” 玛莎转头:“你累了吗,小姐,我们要停下来休息吗?” 莱拉:“不需要,我可以走。” 没走多久,莱拉忍不住问:“晚上会有狼吗?” 玛莎的眼睛在夜晚闪亮亮:“没有狼,阿什博恩小姐。你害怕吗?” 莱拉:“不,我希望没有狼。” 玛莎:“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回应:“玛莎。” 玛莎:“阿什博恩小姐,晚上会有幽灵吗?” 莱拉:“不会有的。” 玛莎:“我害怕鬼。” 夜晚的荒野风声很大,像哭声。在三天前的晚上,莱拉与玛莎听到了塞西利亚临终前痛苦的哭声。 此刻,塞西利亚哈特不再哭泣。 玛莎:“小姐,你说会是哈特小姐在天上哭吗?” 莱拉:“在天堂里,她不会再哭泣了。” 她拍拍玛莎的背以示安慰。 莱拉:“我们今天走到沙斯顿镇,开一间房休息,然后乘马车走。” 玛莎拉着莱拉的手:“我们去哪里呀,小姐。你是要带我回家吗,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把两只手都交给小女仆,她还很小,十三四岁的年龄,但是手已经很粗糙了。在莱拉的认知里,这么大的孩子,手上除了写字留下的茧子是不应该有其他东西的。 第11章 莱拉:“我们去哈特代尔,那里是塞西利亚的家,她家的田产在那里。” 莱拉顿了顿:“不要怕,玛莎,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讲一个很勇敢的人踢鬼的故事。你想要听吗?” 玛莎在莱拉的怀里点了点头:“我不怕,但是小姐,你讲这个故事吧,我想听。” 于是莱拉慢慢地,一句一句地讲出这个故事。 莱拉:“最后呢,原来是一个披着白布的<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daomu.html target=_blank >盗墓贼。看来鬼也是怕踢的,一踢,鬼就变成人了。” 玛莎哈哈笑起来,总算是有点小孩子的样了。 玛莎:“这个故事真好!阿什博恩小姐,你真是聪明!我能有你这样的女主人真是太好了!” 莱拉勉强也笑了笑,她刚想说自己才不要当女主人,结果脚一滑,往石楠丛里的一条沟里摔下去,好在有玛莎拉着。但是莱拉仍然感觉自己的脚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玛莎看她失神,问:“你怎么啦,小姐。” 莱拉:“沟里好像有人。” 玛莎在围裙口袋里摸来摸去:“我带了火柴。” 找到火柴,她很熟练地划着了,把一朵小小的火往沟里探过去:“是一团乱七八糟的被单!” 玛莎的尾音提起来:“不,不!是一个人!” 她的尖叫声惊醒了被单下的人,莱拉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火柴被风扑灭,她立刻把右手伸进裙子内袋,握住刀柄,随时准备出刀,左手把玛莎往后拉,护在身后。 莱拉:“谁在哪里?” 黑暗中,她看不见。真该死,莱拉怀疑这个身体和她自己的一样近视,虽然度数不高,但是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 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我只是一个旅人,路过此地,走不到城镇了,我只好在石楠丛里睡觉。” 听她这样说,莱拉稍稍放心,起码女性是亡命之徒的可能性更小,她和玛莎的生命应该是安全的。 玛莎又划着了一根火柴,手护着弱弱的火苗:“我们要去沙斯顿镇,离这儿有十英里。我是玛莎斯通,这是我家小姐阿什博恩,我是她的贴身女仆。” 在火光下,莱拉看清楚了,对面是一个矮小瘦弱的女孩子,她本来以为玛莎已经够营养不良了,但是眼前这个可怜的姑娘显然在发育期得到的营养更加匮乏。 “我是简。” 她用筋疲力尽的声音说,说完这句话后,有两三秒都没有再说话,她好像不知道要说什么。 也许她是不相信一个带着所谓贴身女仆的人会在荒野上靠双脚旅行。 莱拉心想。 她问:“简什么?总不能是简多伊小姐吧。你姓什么呢?你多大了?如果你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可是我看你太小了。” “简爱。我19岁,做家庭教师,不过那家的主人要把我的学生送到寄宿学校去,所以我没有工作了。” 她说的信息比自己想象的要多的多,这个理由听上去很真实。 失业的家庭教师说:“我现在身无分文,因为我把自己的包裹落在马车上了。” 火柴很快又在大风中熄灭了,莱拉脑海中的灵光却一闪而过。 莱拉:“简爱小姐?你是简爱小姐?” 对方说:“是的,我就是简爱。” 莱拉大惊失色,不过周围一片漆黑,她的脸色没有任何人能看见。 怎么会有简爱呢! 这里原来是小说世界吗? 莱拉用法语问:“你毕业于洛伍德慈善学校,毕业后留校做了两年教师,后来去桑菲尔德庄园做家庭教师,对吗?” 简同样用法语回答:“是的,这正是我的履历,阿什博恩小姐,请问你呢?” 莱拉松了口气,既然是简 爱的话,她就完全放心了。简绝对不会对她们不利,她是一位正直独立的女性。 莱拉换回英语,先对玛莎说:“这位小姐很友善,我想她是我的一位失散多年的老朋友。” 玛莎快乐地说:“既然是小姐的朋友,那就太好了!” 怎么不能算是朋友呢? 莱拉心想,她小学时就读过简爱这本书了。 莱拉对简说:“我是圣凯瑟琳修道院的寄宿生莱拉阿什博恩,这位是我的女仆玛莎,我们打算去拜访我的朋友,她在哈特代尔。我们打算今天天亮前赶到沙斯顿镇。” 她友好地伸出手:“爱小姐,我想我们是朋友,你愿意与我们同行吗?” 对于简爱来说,她觉得对面两个人的说辞很站不住脚,但是这个时候,和另外两个姑娘结伴而行肯定是更安全的。 阿什博恩小姐看上去受过良好的教育,她标准的英语和流利的法语可以证明这些,而哈特代尔的确是附近的一个庄园。 她握住莱拉的手:“很高兴认识你。” 玛莎热心地说:“来吧,我认识路。我带你和阿什博恩小姐去沙斯顿镇。” 她主动过去帮助简去卷起被单:“咱们可以一起去。” 天依然没有亮,塞西利亚死亡的真相依旧藏在莱拉的裙摆下面,三个年轻的姑娘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荒野上,没有狼。 莱拉:“我希望修道院的嬷嬷们不要发现我偷溜出来了。” 简:“什么!你是偷偷溜出来的?” 莱拉:“当然啦!” 她在金雀花中跳起来:“我受够了!我讨厌修道院!” 外面的世界没有狼。 第10章 裙摆之下的真相莱拉前往哈特代尔…… 当天边终于出现第一座农舍的时候,莱拉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腿了。 玛莎说从圣凯瑟琳修道院到沙斯顿镇是十英里。 十英里,莱拉这辈子都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了,但是玛莎和简都默默前进,中途最多说几句话,或者拿出水囊来喝几口水。 莱拉:“你们还好吗?” 玛莎兴高采烈:“我快要到家了!而且我们等到太阳再高一点点就到沙斯顿镇了!哦,这条路我经常走,我回家就是走这条路,不过我从来没有在晚上走过,有一点害怕,但是有你在这里,我一点都不害怕。” 小姑娘蹦蹦跳跳的,一点都不显疲劳:“你们闻到了吗,金雀花好香啊,小姐,谢谢你的斗篷,披着它走夜路我完全不冷了。” 莱拉:“啊,那太好了,现在离你家还有多远。” 她迫切地需要休息。 玛莎:“马上就到了!” 莱拉提起裙角溅上泥水的裙子,在心底对原主说了句抱歉,这条裙子肯定是她的心爱之物,自己却穿着它穿过荒野,弄得泥迹斑斑。 有机会,她会做一条一样的裙子还给她的。 简在大多数时候保持沉默,一如她的外表。 莱拉问她:“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简沉默片刻,对莱拉行了一个屈膝礼:“麻烦你了。” 莱拉想了想:“我可以聘请你吗?不过现在我没有办法写一份合同,我想请你来陪伴我,教授我外面世界的礼节与时尚。我一直受修道院教育,对外面不熟悉。” 简这次回答得很快:“感谢你的抬爱,阿什博恩小姐,但是我对于时尚一无所知,恐怕不能满足你的需要。” 莱拉咬了咬牙,她没有想到简爱会这样说。 她的眼珠从小路左边的一朵金雀花转到小路右边的几株杂草。 “那么代数和诗歌呢?我希望可以有一位朋友和我一起研究这些。你愿意接受我的雇佣吗?” 简爱这次同意了,莱拉很满意。 玛莎定定地看着她们,不太理解。 她说:“看,那幢农舍就是我家。我的爸爸和哥哥这会大概不在家,他们都是铁匠,我姐姐进了伦敦的一家的纺织厂,想想看,伦敦,多么气派!我也想去伦敦做工,但是我姐姐不同意。她说我应该去当女仆,于是我就进了修道院。” 简:“然后你认识了阿什博恩小姐,并且做了她的贴身女仆,对吗?” 玛莎:“是的,这真是一个很好的前途——你不知道阿什博恩小姐有多么聪明。” 她突然打住话头。柠檬果冻的怪味又渐渐地过来,嘴里发苦,脑子也发苦,她不敢说了。 莱拉微笑:“对不起,爱小姐,这是我和玛莎的秘密。” 简爱回答:“你们愿意与我同行,我已经很感激了。” 玛莎家的农舍越来越近,她欢快地往前跑过去,正巧碰见斯通太太在院子里洗衣服,一盆的肥皂泡泡里冒出几件衬衣,洗衣盆旁边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在吹蒲公英。 玛莎的脸涨得通红,但语气还是很自豪:“这是我妈妈,她可比修道院的厨娘厉害多了,阿什博恩小姐,她可以做我们一大家子的饭,哦,这是我的小妹妹,她是丽萨。” 斯通太太站起来,匆匆忙忙地甩了甩手:“玛莎!你怎么回家了?啊,你们好,两位小姐。” 她行了一个很深的屈膝礼。 第12章 “妈妈,这两位小姐要去镇上。她们希望在家里歇脚。” 莱拉还礼:“麻烦你了,夫人。我是莱拉阿什博恩,这位是简爱小姐。” 简爱同样行礼:“非常感谢。” 玛莎家的农舍干净整洁,但是没有足够多的卧室。 莱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玛莎,我们可以在你的房间休息吗?” 简:“这里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地方。” 玛莎:“我很愿意。” 斯通太太带着玛莎一起收拾房间,简想去帮忙,但是被母女俩拦下来,莱拉见了忽然觉得自己也该去帮忙,但是她不会做十九世纪的家务活。 一行三个人在农舍休息了片刻,然后再次启程,沙斯顿镇越来越近,脚下的路也变得好走起来,但当莱拉抵达沙斯顿的时候,她依然看上去满身尘土,身体低到了尘埃了,心却高到了天上。 莱拉很傲气地将一只脚踏到马车踏板上,头一扬,很神气地对马车夫说:“去哈特代尔庄园!” 对方看了看这个古怪的年轻姑娘,没有说什么,因为莱拉出手阔绰,足足给了两倍的车钱。 她的裙子质地很好,但是溅满了泥巴,鞋子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身边跟着的仆人打扮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更矮小瘦弱。 /:. 马车不可能把她们送到哈特代尔的大门口,莱拉得靠自己的双脚走过去。她迈着酸软无力的步子,据她的观察,简爱和自己一样疲劳,但是她很克制。 一边打听一边走,莱拉终于见到了哈特大宅,她拉铃叫看门人。 看门人从一个小屋里出来:“你找谁?” 他想这也许是哪一个女仆的朋友。 莱拉:“我找哈特夫人,我是已故的塞西利亚哈特小姐在读书时的朋友。我的名字是莱拉阿什博恩。” 看门人:“阿什博恩!白蜡树地的阿什博恩家吗? 莱拉:“是的。” 看门人:“我会通报给夫人的贴身女仆。现在,请你们先到门房等一等。” 看门人端上一壶茶,玛莎给莱拉和简各倒了一杯。 简:“你现在依然带着我吗?” 她问莱拉。 莱拉点头:“当然,我很喜欢你,爱小姐,我觉得和你一起旅行会很有趣。而且我很快就能给你签合同了。” 玛莎听不懂什么是签合同,她之前分明听见莱拉说她们是朋友的。 玛莎好奇地问:“什么是合同啊?我也能签吗?” 莱拉:“当然了,我和简会教你识字的,到时候你也可以签自己的名字,是不是简?” 简笑了笑:“是的,我们会的。” 她接着问莱拉:“我们到哈特代尔来,是为了拜访哈特夫人吗?” 莱拉:“不,不,不。” 她像唱歌一样说。 莱拉:“我来拜访哈特小姐。” 简瞪大眼睛:“可是你刚刚说的是已故的哈特小姐,哈特家总共有几位小姐?” 莱拉:“据我所知,只有一位。” 她们的对话被打断了,来了一个身穿制服的仆人,就像修道院那些在人前永远沉默寡言的仆人一样。 她向莱拉行礼:“你好,阿什 博恩小姐,哈特夫人派我请你到客房休息,哈特夫人希望你可以与她共进晚餐。” 莱拉:“请转告夫人,这是我的荣幸。这是我的贴身女仆玛莎和代数教师爱小姐,劳烦你也为她们安排休息的地方。” 女仆:“是的,阿什博恩小姐。” 哈特代尔的大宅里有很多房间,大多数都空着,没有人住,仆人宿舍倒是住得挺满,不过主人实在是没有几个。 下午是在睡梦中度过的,莱拉没有精力去向人解释太多,她太累了,简爱睡在她的隔壁房间,不过她睡得更晚,醒的更早。玛莎小睡了一会,和哈特代尔的女仆们很快聊到了一起。 当莱拉起来梳妆的时候,玛莎神神秘秘地捧着一条裙子过来:“这是哈特夫人派人送来的,但是我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哈特小姐是哈特夫人的独生女,她有个哥哥,就是哈特夫人的大儿子,在伦敦当律师,可是前些年病死了,哈特夫人连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现在哈特小姐又是这样,哈特代尔的仆人都怀疑夫人会发疯,被哈特先生送进精神病院。” 莱拉略微一点头:“谢谢,玛莎,但是我不打算换这条裙子,我还是喜欢自己修改过的,我喜欢有口袋的裙子。” 塞西利亚的日记,总不能大大咧咧捏在手上去见哈特夫人。 玛莎:“哈特夫人还给你准备了新的鞋子,小姐。” 莱拉听她这样说,试穿了哈特夫人送来的新鞋,但是不合脚,于是她还是穿那双陪她穿过原野的旧鞋,只不过和玛莎两个人一起用刷子把板结的土块刷下来。 哈特夫人送来了新的裙子,莱拉没有穿,哈特夫人送来了新的鞋子,莱拉也没有穿。 玛莎是个天真的农家女,饶是她也感觉出不对劲来:“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好呢,小姐?” 莱拉没有回答,但是简先开口了:“没有什么不好的,玛莎,阿什博恩小姐和哈特夫人是同样的人,她连小姐的喜好和尺码都没有问就送来的衣物,阿什博恩小姐当然可以不穿。” 玛莎:“不会有失礼节吗?” 莱拉笑出来:“玛莎!” 简以礼仪教师的权威说:“不会。” 于是莱拉就穿着她的旧衣服去赴宴了。有哈特代尔的女仆在前面引路,她很尽职尽责,什么都没有问,没有说任何一句不该说的话。 莱拉很自信,比她穿过荒野的时候自信的多。哈特代尔的装潢算不上豪华,至少在莱拉眼里算不上。 这里和院长的小花园一样。 莱拉心想,她不会为此震惊的,也做不到。 大理石地板在她的眼里平平无奇,枝形吊灯是每一家都可以拥有的,地毯的图案在现代人的观念中是过时的。 哈特代尔是一个乡下地主的家,也仅限于此。 第11章 我要当肉食者莱拉想吃肉 这不是莱拉想象中的丰盛晚餐。 她和哈特夫人寒暄了一阵子,终于落座。这么长的一张长条桌子,竟然只有两个人吃饭。 莱拉没有问哈特先生去哪里了,她想起来玛莎听到的消息——哈特先生也许会把哈特夫人送进精神病院。 这是一张能坐下十几个人的长桌,点着很多蜡烛,墙壁上的煤气灯晕出一个个光圈。 吊灯没有点亮。 这里比修道院明亮得多,哈特夫人看上去并不过分俭省,莱拉迫切地希望有一顿可口的晚餐。修道院难吃的食物快把她折磨死了,从玛莎家的农舍离开时,她喝了一些刚盛出来的燕麦粥,拿了一个大个儿的脆皮乡村面包。 斯通太太给的面包比修道院的好吃,但是面包终究也只是面包。莱拉想要肉食,还想要新鲜蔬菜和水果。 这样的桌子摆出来,千万不要只是为了让两个人吃奶酪饼,干面包,喝苦咖啡。 莱拉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她害怕哈特夫人灯光映照下昏惨惨的脸,而是害怕男仆的手会端上来一盘子可怕的东西。 莱拉:“我带了真相。” 哈特夫人:“我以为你会穿我准备的衣服,小姐。” 莱拉:“它们不合身。” 哈特夫人好像没有听见:“那是塞西的衣服!我的塞西,我说要给她请家庭教师,可是哈特先生非得说贵族淑女都是去修道院受教育的,现在好了,我的塞西死了。” 莱拉弯腰,她从裙子内袋取出来一沓信纸。这么长时间了,它们还带着芳香。 莱拉:“这是塞西利亚的日记,她在临终前交给了我。” 哈特夫人痛苦地尖叫了一声:“她写日记!她会记下多少痛苦啊。” 莱拉:“我还有法国外交部秘书,德布雷吕西安证词。” 主菜端上来了,是牛排,莱拉无心去看牛排的品相如何,她只知道这是一块完整的肉!肉!没有糊了的肉!熟了的肉!没有任何神圣旨意,单纯满足人类口腹之欲的肉! 莱拉取出那张纸,上面密密地写满了字,还盖上了吕西安的血手印。血把墨水都洇开了。 她递给哈特夫人,庄重地说:“这是塞西利亚临终前交给我的。” 哈特夫人呜咽一声,软绵绵地栽倒在餐桌上,莱拉起身把她扶起来,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用餐。 牛排!牛排!牛排!牛肉!牛肉!牛肉! 肉!肉!肉! 餐刀割开牛排表面煎得酥脆的外皮,黄油的焦香那么顺溜地滑到胃里。 莱拉克制着去舔餐刀上肉汁的欲望,来不及切成更小的肉块,直接用叉子叉起一长条肉送进嘴里。 咀嚼。 继续咀嚼。 尝到肉味的一瞬间,莱拉哭了。从生下来长到研究生将近毕业,她就从来没有尝过挨饿的滋味。可是穿越后顿顿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餐只有可怜巴巴的一小块肉,还很难吃!还不知道有没有毒! 第13章 如今在哈特代尔吃到正常的食物,莱拉感动得哭出来。 吃完牛排,莱拉感觉好些了,盘子里还有些煎的豌豆和胡萝卜,她仔仔细细地把它们叉起来吃了。 莱拉:“感谢你的款待,哈特夫人。现在,请允许我为你陈述发生在圣凯瑟琳修道院的故事。” 哈特夫人急切地抓住莱拉的肩膀:“为什么还会和一个法国人扯上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莱拉:“修道院的有位修女叫做罗斯玛丽,但是她其实是一个被家人强制要求进入修道院的法国人,她的情人吕西安偷偷来英国与她私会,第一次他们在厨房见面,碰巧被塞西利亚撞破,修女恼羞成怒,把下了砒霜的柠檬果冻给塞西利亚吃,将她毒杀。” 哈特夫人猛地松开手,颓然地靠在高背椅上,两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嘴唇微张,但是一句话不说,眼睛干干的,但是眼圈是肿的,莱拉想她之前一定一直在哭。 “那么,”哈特夫人开口,“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她干了什么,她起了什么作用?” 莱拉握住哈特夫人的手,试图给她一点热量。这是初夏渐渐冷下来的晚上,哈特夫人也和空气一样,冷了。 莱拉:“哈特夫人,你认识院长吗?” 哈特夫人:“我认识的,我认识她,后来她进修道院,我结婚。” 莱拉:“院长什么都没做,她说塞西利亚死于急性肠胃炎,但是实际上应该是急性砷中毒。” 哈特夫人:“砷?” 莱拉:“就是砒霜,夫人。砷就是砒霜。塞西利亚临终时我亲眼看到的。另外,砒霜会让尸体不腐,假如你愿意开棺检查塞西利亚的遗体……” 哈特夫人像一阵冷空气,软得没有骨头。 “夫人!” 这句话不是莱拉喊的,是哈特夫人的丈夫说的。哈特先生冲进来,是不合时宜的热风。莱拉嗅到雪茄烟的气味,不好闻。 哈特先生:“阿什博恩小姐,我已经写信通知你的父亲把你带回家去。另外,小姐,你现在应该在圣凯瑟琳修道院做晚间祈祷,而不是在这里与我的妻子谈话。” 莱拉:“你的女儿是被毒杀的!” 哈特先生:“艾格尼丝院长说的很清楚,塞西利亚死于急性肠胃炎,她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修女。小姐,现在回到你的客房休息,明天早上,我会准备马车送你回白蜡树地。” 白蜡树地是阿什博恩家的田产,也是莱拉名 义上的家。 莱拉:“我有证据!”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手却把塞西利亚的日记和吕西安的证词重新放回裙子内袋。 哈特夫人看向莱拉:“我喜欢这个小姑娘,亲爱的,让她陪我说说话吧,至少让她把饭吃完,哈特先生,阿什博恩小姐应该得到合理的款待。” 哈特先生板着脸:“我已经吃过饭了。但是作为主人,不能不尽待客之道,居然现在才有人对我通报说阿什博恩小姐到访,实在失礼。” 他坐下了,莱拉没有感觉食物变得难吃了,不过她能看出来哈特夫人慌张了。 汤是奶油蘑菇汤,西餐中很常见的一种汤,但是莱拉从来不喜欢喝汤。 很多东西都改变了,但是也有些没有改变。比如说,莱拉依然没有喝汤。 哈特夫人面色苍白:“阿什博恩小姐,你让我想起我不幸去世的孩子,我的塞西利亚。我很感激你能过来看望我。圣凯瑟琳让我回忆起我的少女时代,不过我并不是受修道院教育长大的,我的父亲认为那很磨砺人。” 莱拉回应:“的确如此。而这也是我在这里的原因。” 莱拉觉得自己需要知道塞西利亚的遗体所在。 但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她有完整的证据链,可是她们根本不听不看,去找治安官吗? 自己的姓氏也许让治安官叫出来自己的女眷,带着自己喝一杯茶或者咖啡,但是……会有人把自己的话当做一回事吗? 不会的! 不会的! 她最多最多也只能找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前提还得是这个人对罗斯玛丽投毒事件感兴趣! 莱拉没有从哈特夫妇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她想自己需要和哈特代尔的仆人做更多的交流。 女仆和男仆肯定知道的更多。 回到客房,简和玛莎对坐,脸色都很僵硬。 莱拉问:“你们怎么啦?” 玛莎不高兴地说:“没有什么,刚才我们吃完饭很无聊,我就求爱小姐教我识字,可是我太笨了。” 简说:“玛莎,不是这样的,你只是起步太晚了。阿什博恩小姐,事情就是玛莎说的这样。” 莱拉笑了笑:“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明天我们可能会回白蜡树地,爱小姐,白蜡树地是我的家。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并且是作为我的代数和礼仪教师回去的。” 简爱行了一个屈膝礼:“阿什博恩小姐愿意给我这份工作,我不胜感激。” 莱拉看向桌子:“这里有笔记本和纸,那再好不过啦!” 她拿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刷刷地拟订一份和简爱的合同,自己先签上字,然后交给简爱看。 莱拉:“你看这样可以吗?可以的话就签字吧。” 简爱回答:“可以的,阿什博恩小姐。不过,关于薪水……” 莱拉:“太少了吗?” 简:“不,太多了。” 莱拉:“那么就改一个你认为合适的数字吧。” 签好这份家庭教师的合同,莱拉将手伸进去,摸摸自己藏起来的几个金磅。 明天回家,真不知道是坏事还是好事。真不知道原主的父母会是什么样子的。 但是她有一件事情要做。 找到塞西利亚的遗体。 不是为了证明她因为砒霜中毒尸体不腐,不是为了解剖她,单纯为了把她的红色发带换给她。 莱拉想的很简单,她拉客房的铃,叫来哈特代尔的女仆,问她:“请问塞西利亚小姐的葬礼什么时候举行,在什么地方举行?” 她说她不知道。 莱拉:“那就去问女管家。” 房间里钟的秒针转了十圈,女仆回来了,她说:“阿什博恩小姐,塞西利亚小姐的葬礼在庄园教堂举行,大概是后天。” 既然这样,塞西利亚的遗体大概也就在庄园教堂了。 莱拉:“明天早上我想去庄园教堂做祷告,请告诉我怎么过去。” 女仆照做了。 她一离开,莱拉立刻对玛莎和简说自己要出去一下,她要去庄园教堂。 哈特代尔的教堂比修道院的教堂要大,除了哈特一家人,附近的佃农也会过来做礼拜。 塞西利亚在这里停灵。 芳香的白玫瑰遮住了遗体的味道,莱拉没有工具,打不开棺材,她最终也没法把发带还给塞西利亚。 “香味和她的信纸一样的。” 莱拉想,塞西利亚喜欢玫瑰花。 她摘下来一朵花,把红缎发带缠绕在上面,离开了。 第12章 院长与巴黎绿莱拉在家中接待院长嬷嬷…… 我,莱拉,今天在这里写下我穿越以来的第一个汉语句子。 莱拉拿羽毛笔写下上面几个字,然后放到蜡烛上烧掉了。 一堆灰。 一把灰。 莱拉怔怔地看着空气中浮动的小颗粒,她没有想好怎么描述这些东西更合适。 早上的时候,她被带上了马车,同行的还有玛莎和简,回家。 家里呢,姐姐结婚了,不在家里,哥哥几年前就去了美洲,母亲早就去世了,至于说父亲,当然也是不见人影的。 来迎接她的是管家,她没记住他的名字。 至少现在,没有人会逼问她为什么从修道院逃走。管家只会像个机器人一样,询问下一步的指示。 忽然之间,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阿什博恩先生沉迷游猎,现在不知道在哪一个猎场,偌大一幢宅子只有莱拉一个主人,还有一群幽灵般的仆人。 “这么大的地方,简直和修道院一样大!只有我们三个人吗,小姐?” 玛莎对于入住阿什博恩大宅很感兴趣,她兴致勃勃逛了一个又一个房间,在每一件精巧的小东西上停留目光,在每一幅画上都要驻足。 莱拉带着玛莎和简漫无目的地走啊走,阿什博恩大宅仿佛有一百个房间! 好在,这种盲目的生活仅仅持续了一天,莱拉很快警觉起来。她的父亲,无论在哪里,总是会知道自己从修道院逃走的消息,而哈特先生百分之一百会通知圣凯瑟琳修道院自己逃走,然而,莱拉已经出来了,既然出来,就不能再被抓回去。 她安排简教玛莎识字读书,每天下午拿出一个小时来和简爱谈天说地。 莱拉:“我感觉可怜的哈特夫人就要疯了,哈特代尔的仆人说哈特先生可能会把她送进精神病院,简,真是太可怕了,你能想象吗,被关起来!” 第14章 简看上去心神不安:“的确如此,莱拉小姐。” 起初,莱拉想要简直接叫自己的名字,但是简拒绝了,认为自己对雇主直呼其名是不合适的——莱拉又不像上一个学生阿黛尔那样是个小女孩。 反复说过几次,二人都妥协了:简爱称呼她的雇主莱拉阿什博恩为莱拉小姐。 这种对话出现的频率不高,大多数时候莱拉会邀请她去花园写生,去书房读一些晦涩的书,她找到了一些类似艾格尼丝嬷嬷那样的植物学书籍,用柔软的小羊皮装裹,好像它们是活的。 生活乍一看很平静,莱拉无需担惊受怕自己的食物是否有毒,玛莎不必惊慌失措地拿手帕堵住修女的嘴,简也获得了新的工作。 新的工作会带来新的生活。 简爱心想。 她享受在白蜡树地的一切,温和友善的雇主,安静的与世隔绝的荒野生活,桑菲尔德庄园在这里仿佛不复存在。 当阳光让莱拉小姐的帽檐在眼周投下一圈浅浅的阴影,映得她的眼睛特别亮的时候,她会怀疑罗切斯特先生只是一个幻梦。 管家把这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也许他在揩油,但是莱拉没有处理他的打算,就为雇主提供舒适生活这一点,她很满意。 莱拉,玛莎和简像三个完全一样的姑娘,早上去花园散步,玛莎会别出心裁地提出把褐色的蔷薇嫁接到粉红色的上面,而莱拉永远会赞同她。 回来后,玛莎去把早餐的餐盘端过来,莱拉拒绝什么“年轻小姐不能在卧室用早餐”的规矩,她就要在卧室吃。心怀感恩地吃了两天的牛奶麦片粥当早餐后,她觉得自己完全从修道院的可怕饮食中恢复过来,胃口大开,并且决定要享用全套的丰盛英式早餐。 穿过荒野的商贩不是经常来,玛莎是这样说的,但是她们回到家的第二天,就有一个流动商贩赶 着他的马车过来,假如莱拉当时不是恰巧和玛莎在一起,假如莱拉和玛莎不是恰巧在前院的话,她们就不可能注意到这个流动商贩,也不可能叫看门人开门出去。 流动商贩的东西在莱拉看来样样新奇,有太多是在现代见不到的了,它们于她,和白蜡树地的意义相同,都是只有在博物馆才能见到的,又不像修道院那样自带了一层束缚的感觉。 他也卖香水,卖墨水,还卖闪着金星和银星的信纸,花里胡哨的羽毛笔。莱拉不喜欢流动商贩的香水,但是她买了一沓颜色素静,有淡淡玫瑰花香的信纸。 塞西利亚也许就是在好不容易的一次回家探亲的机会中,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流动商贩,好不容易买下这样的信纸。 然后她把玫瑰花香气的信纸塞进抽屉,换上普通的给在伦敦的哥哥写一封信,说明她想到伦敦去做一次旅行,还想去巴黎。 平静的生活居然持续了半个月。 坦白说,莱拉的确是想用“居然”这个词的。 她本来以为院长很快就会找过来的,就算是有罗斯玛丽和吕西安的事情要处理,她以为最多也就一个星期。 圣凯瑟琳修道院的院长到来,当然是管家亲自来通报的,当时莱拉正在和简一起欣赏第一批从伦敦邮购的衣物。 有钱,有朋友,而且没有所谓监护人的管教,这样的生活多么美妙呀!莱拉几乎要哭出来,特别是经历了在此前的种种,她更加觉得尘世间是如此的美好。 莱拉戴上一顶蓝灰色的圆顶帽:“你觉得这顶帽子怎么样,简?” 简:“很素雅,莱拉小姐。” 莱拉:“啊,我可不喜欢素雅,应该拿一些鲜花插在上面。” 她拉铃,想要叫仆人过来,但是比一名普通仆人更先过来的是白蜡树地庄园的管家,他鞠了一躬:“小姐,圣凯瑟琳修道院的院长到了,我请她去接待室等候。” 莱拉手一扬,帽子飞出去,她向前冲过去两步,帽子刚刚好好落在头上。 莱拉:“告诉嬷嬷我在梳妆,我会尽快去见她的。” 目送管家离开,莱拉热切地拉住简的双手:“来吧,亲爱的简爱小姐,正好今天到了这些新衣服,我早就厌倦了那些黑白的衣服了,我要穿些漂亮的!” 简非常吃惊:“什么?我?帮你打扮?莱拉小姐,我……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矮小,瘦弱,不美,地位卑微。 这些都不是人可以不去追求美好事物的理由。 作为女仆的玛莎和作为家庭教师的简是一样的,而自己也不过是幸运地穿越成了贵族小姐,饶是如此,依然免不了吃一番苦头。既然这样,自己就更没有理由利用概率给自己的一切去为难其他人了。 她没有力量改变一切,至少可以帮助两个愿意帮助她的朋友。 莱拉喊来玛莎,三个年龄加起来不超过50岁的年轻姑娘搭配出她们自认为最美的一套服饰。 莱拉换上了,她快乐地说:“我有两个朋友!” 眼泪哗一下流出来,不是慢慢流出来,不是一颗一颗泪珠渗出来,就是眼泪哗一下流出来。 莱拉用中文低声说:“我有两个朋友。” 在世界的另一端,她有不止两个朋友,还有家人,真正的家里的人,真正的家人。 玛莎赶紧递上手帕:“小姐,你怎么了?” 简冷静地说:“如果你不想见的话,是可以不见修女的。” 莱拉抬起头,重新换回英语说:“我很好,我太高兴了,你们对我太好了,居然能搭配出来这么漂亮的一身衣服。” 莱拉很想采用简提供的方案,不见,但是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身上的疑点太多了,她的确不想和这种神秘角色搅合在一起,但是更不想每天在大宅只会读几本诗集,画几张素描,穿几件漂亮衣服,到了年纪,被父亲随随便便嫁出去。 她有勇气穿过荒野逃出修道院,自然也有勇气走向前路。 到伦敦去很好,可是没有把修道院这边处理好也是一个隐患。 莱拉穿着她自认为有生以来最漂亮的一身衣服去见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了。 当她走进接待室,看到艾格尼丝嬷嬷像是一位最虔诚的修女一样,穿着黑袍扎着头巾蒙着面纱。 莱拉没有笑,她行了一个屈膝礼:“你好,艾格尼丝嬷嬷。” 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起身:“你好,阿什博恩小姐。” 院长:“我这次过来,是为了通知你,莱拉阿什博恩小姐,你逃学的行为将被严厉处罚,如果你想要回去上学,必须做一次公开忏悔。” 莱拉想到修道院就心有余悸:“我不打算回去上学。” 艾格尼丝的声音微微有些抖,仿佛说这句话说了二十年,如今说给莱拉听的只是二十年前拖出来的一点点尾音。 “那你会让你的家族蒙羞的。” 莱拉直视她的眼睛,她想说她不在乎,但是没有说,而是说出来另一句话:“那么你让你的家人蒙羞了吗,艾格尼丝嬷嬷?” 莱拉:“你不可以撒谎。” 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当然是可以撒谎的,不错,按理说她不能,可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就是莱拉,而莱拉显然不可能分辨。 院长说:“没有。他们为我决定侍奉上帝感到由衷的自豪。” 莱拉:“我想知道吕西安怎么样了。” 院长:“他走了。” 莱拉:“死了吗?” 院长:“不,他缴纳了罚款,然后返回巴黎了。” 莱拉:“什么?那他怎么解释自己的屁股呢?我可是真真切切划了一刀!” 院长:“这是很平常的事情,阿什博恩小姐,吕西安先生的马车夫前一天晚上喝醉了酒,不幸在上坡时翻了车,他摔伤了背,不得不趴着返回巴黎。” 莱拉:“那么塞西利亚呢?我去了哈特代尔,我告诉哈特夫人真相了。” 她轻轻地说。 院长:“据我的调查,是给果冻染色的巴黎绿染料中含有砷,哈特小姐体质较弱,不幸中毒而死,之前关于急性肠胃炎的诊断是错误的。” 院长:“这就是我所调查出来的。” 第13章 密谈莱拉与艾格尼丝 “巴黎绿?” 莱拉重复道。 艾格尼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莱拉这才注意到女仆早就把茶送过来了于是她拿另一个杯子喝了一口。 艾格尼丝说:“我查阅了很多书籍,并且亲自做了测试,不止一份杂志上刊登了巴黎绿染料中毒事件,让厨娘用巴黎绿染料对柠檬果冻染色是我的失职,我已经把事实向治安官汇报了,塞西利亚的确不是死于急性肠胃炎,这是医生的误诊。” 院长的语气很平静柔和,像一个犯错的小姑娘,不抬头看她,简直要以为面前坐着的是自己的同龄人。莱拉真不知道院长是怎么在日复一复的祈祷中保留下这样的嗓子的。 院长继续说:“你提出来塞西利亚哈特小姐死于砷中毒的想法是对的,是我忽视了她的症状,上一个礼拜,我做了一次公开忏悔,请求上帝宽恕我在修道院管理上的失职。” 第15章 艾格尼丝嬷嬷的嘴一张一合:“但是没有砒霜,没有下毒,圣凯瑟琳修道院没有下毒事件,这些都是没有的。你知道砷中毒的症状,这很好,想不到巴黎绿染料中毒不是你的过错,但是圣凯瑟琳修道院没有砒霜。” 莱拉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醋酸亚砷酸铜。 翠绿色结晶粉末。 巴黎绿染料。 含砷。 剧毒。 在十九世纪常用于壁纸和服装的染色,人们甚至会把它用来给食物染色。 她知道的。 这些都知道的。说起来巴黎绿的化学式,也肯定是她更快写出来。 修道院的其他学生也出现了肠胃不适的症状,莱拉想到了柠檬果冻有毒,但是没有想到柠檬果冻和砒霜一样,会让人砷中毒。 既然都表现出砷中毒的迹象,柠檬果冻会掩盖砒霜。 院长也可以用简单的食物中毒来掩盖罗斯玛丽修女下毒。 她叹了口气。 吕西安的证词仍然在自己的手里,上面的文字内容都是自己写的,但是手印是 吕西安亲自盖上的。 那么说,前往巴黎,拿着自己的证据去指控德布雷吕西安? 莱拉微微一笑,这次完全是笑自己。 茶里没有化尽的糖粒刮嗓子,莱拉努力地咽下去,她明白短时间内,塞西利亚哈特的意外死亡是不可能翻案的了。 但是莱拉不打算丢弃证据。 她还年轻。 而院长嬷嬷已经是中年人了。 来日方长。 她在心中默念,面上仍然保持笑容,仿佛刚刚喝下去的只是一杯正常的红茶,而不是加了致死量砂糖的英式红茶。下一次,她会嘱咐女仆待客时也用不加糖和奶的红茶。 莱拉平时用的茶都是玛莎亲自端过来的,她不会自己放糖,不会自己倒奶。红茶很好,牛奶很好,但二者混合是暴殄天物。 不是每一个人都是玛莎。 遇到玛莎是自己的幸运。 莱拉看着院长嬷嬷,声音很甜:“谢谢嬷嬷告诉我这些,既然我不打算回修道院上学,院长请回吧。” 艾格尼丝嬷嬷没有动,她与她的黑袍几乎融为一体。 莱拉重复道:“请回吧,院长嬷嬷。” 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突然把一直捧在手里的茶杯搁下来,撞上茶碟时很清脆的一声响。 艾格尼丝:“你很聪明,阿什博恩小姐,你很聪明。” 莱拉没有料到能在艾格尼丝嬷嬷口中听到赞美,她觉得艾格尼丝嬷嬷是一位在意园艺远胜过上帝的修女。这不能说是好事,但至少不是坏事。 莱拉谨慎地说:“你也很聪明,艾格尼丝嬷嬷。假如我有机会称呼你为索恩菲尔德女士就好了。” 艾格尼丝:“我不是索恩菲尔德女士,索恩菲尔德女士早就死啦!她去了天国,现在留在世间的只有艾格尼丝嬷嬷。” 艾格尼丝皱起眉,很快又舒展开。 莱拉很确定艾格尼丝嬷嬷在科学上有些造诣,既然她能够私藏一个小花园,没准也能在修道院变着花样藏起来一个实验室,啊,谁知道她的花园是不是和孟德尔先生一样种着些豌豆呢? 莱拉真后悔上次进去没有好好打量一下。 不过,说什么她都不会第二次踏入圣凯瑟琳修道院的大门了。 莱拉:“讲讲你是怎么发现巴黎绿染料有毒吧,艾格尼丝嬷嬷。难道是我们万能的主启迪了你吗?” 莱拉的本意是尽量模仿一个受宗教教育长大的女孩子说话的口吻,可是这句话由于她的英语语调还掌握得不太好,平白多出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艾格尼丝好像没有听出来莱拉不像个英国人的语调,她只是说:“我做了动物试验,兔子无一例外,在食用了巴黎绿染料的柠檬果冻后都死了,在尸检……” 艾格尼丝急匆匆地停下,她的手高高地举起来:“我说了尸检吗?” 莱拉点头:“显然是这样的。” 院长语气悲戚:“愿上帝指引那些可爱的小生灵上天堂!” 莱拉:“艾格尼丝嬷嬷。你还好吗?” 莱拉感觉院长即将泄露一个秘密。 艾格尼丝:“我联系了我的姐姐,她的丈夫在牛津任职……哦,这没有什么,总之我做了一些试验。” 艾格尼丝嬷嬷的面庞很愁苦。 莱拉猜测:“马什试验?” 她选修过化学相关的课程,知道马什试验在十九世纪是毒理学的一座里程碑。 艾格尼丝嬷嬷:“你居然知道!” 她看上去快哭了。 不,她已经哭了。 莱拉默默观察着艾格尼丝修女,她拿了一块手帕送过去,但是修女没有接,她用厚重的面纱反反复复地擦拭自己的脸。 莱拉:“嬷嬷,你怎么啦?你是不是找到了一些锌粉还有硫酸,然后把它们混合起来加热……” 修道院院长泣不成声:“你喜欢这些吗,孩子?你总是自己研究这些吗?” 莱拉:“我的确感兴趣。” 艾格尼丝突然站起来:“好了,我不能再哭了。亲爱的,阿什博恩小姐,我的孩子。我没有孩子,假如你愿意把我当做一位可以信赖的长辈,并且愿意保守秘密的话,我必须把将来的话告诉你!这些话足够毁掉我了!” 事实上,艾格尼丝这样的修道院院长,她们被称为“mother”。 莱拉的心在狂跳,她非常庆幸自己的专业对口:“我就算在教堂忏悔也不说!嬷嬷!我相信你!” 艾格尼丝:“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你没有理由相信我,但是我不能说圣凯瑟琳修道院发生了下毒案,孩子,我有苦衷。你懂吗?” 莱拉乖巧地握住她的手。 艾格尼丝:“你很聪明,你的才智不应该被荒废,我知道阿什博恩家仅仅是准男爵,但是我可以把你引荐给我的姐姐,她是一位高贵的伯爵夫人,而她的丈夫是一位了不起的化学家,是肯特伯爵!” 莱拉听得不明所以。 艾格尼丝:“我可以写一封推荐信,说明你在修道院期间表现良好,是一位得体的淑女,这样,她会邀请你去伦敦,得到了肯特伯爵的引荐,你就可以在十八周岁时面见女王!我知道你现在只有17岁,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那么条件呢?”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艾格尼丝嬷嬷一定有什么图谋。 艾格尼丝的嘴角向上一扬:“没有条件,我的孩子!你表现出来杰出的才华而这种才华,是不应该在约克长满了石楠的荒野上浪费的!” 艾格尼丝急切地抓住莱拉的肩膀:“我的孩子!我不希望你重复我的旧路!” 莱拉不可能放弃这个打入伦敦的机会:“我愿意!” 肯特伯爵夫人的引荐肯定要比自己名义上的哥哥——乡绅之子,伦敦普通的中产阶级律师强的多。 艾格尼丝嬷嬷流下两行泪水:“太好了,你愿意,阿什博恩小姐,我还以为你会出于谨慎而拒绝呢。” 莱拉:“那么,你希望我拒绝吗?” 艾格尼丝缓缓地倒在沙发上,她现在的姿态一点都不像是永远板板正正的修女了。 “不,我不愿意。但是阿什博恩小姐,假如有一天,你能成功。” 莱拉追问:“成功什么?” 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假如你能成功!假如你可以有一间自己的实验室,假如你能做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阿什博恩小姐,我二十岁就入了修道院!” 艾格尼丝:“二十岁,也就是说,我那个时候只比你现在大了三岁,然后我在圣凯瑟琳修道院的围墙里待了十五年,我成了院长,我按照我的想象……说这些没有用处的干什么?” 莱拉大致明白了。 艾格尼丝:“总之,我希望你不要浪费自己的才华。” 院长若有若无地笑了笑:“当然了,假如你赢得了……一位绅士的心,我也会为你祝福的,假如他真的是一位绅士。” 艾格尼丝:“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莱拉没有发誓,她觉得,自己对什么发誓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都不会在意。 莱拉:“好的,感谢你的帮助,我会永远记住。” 艾格尼丝嬷嬷没能走得开身。 她的马车停在大宅的前院。 然而,此刻有另一辆马车驶进院子,下来一个人,是莱拉的父亲,下来第二个人,是一位戴假发的神甫。 第14章 布索尼神甫莱拉觉得布索尼神甫阴郁得…… 谈话之前,艾格尼丝嬷嬷对于莱拉只是一个拦路的人。 谈话的过程中,艾格尼丝嬷嬷对莱拉只是一个普通的聪明人。 谈话结束,艾格尼丝嬷嬷就对莱拉有了再造之恩。 白蜡树地大宅的餐厅挂着阿什博恩一家人的画像,那时莱拉还很小,被母亲抱在怀里,她的哥哥和父亲分别站在母女俩的两侧,面带微笑。 第16章 所以说,莱拉尽管从来没有见过阿什博恩先生,她也能辨认出来他是自己的父亲。与自己相比,阿什博恩先生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他头戴一顶猎鹿帽,一身猎装,就算在二楼接待室的窗户里望过去,也能看出靴子上满是尘土,看样子比莱拉两周前穿过荒野回家时还要难。 莱拉没有被惊喜冲昏了头,她对艾 格尼丝嬷嬷说:“我的父亲回来了。” 对方点头:“是的,孩子,我看到了。我会对你的父亲说的。你在圣凯瑟琳修道院表现良好。” 嬷嬷冲莱拉眨了眨眼睛:“虽然我想阿什博恩先生不会在意,但是他毕竟是你的监护人。” 莱拉:“嬷嬷,请你在接待室略微等待,我去向父亲说明情况。” 此刻,莱拉正穿着她和玛莎和简精挑细选的一套服饰。她自认为非常美丽,也符合自己的个性。莱拉于是没有再换衣服,她从大理石楼梯上走下来,双手扶着扶手,对着正在走进大厅的阿什博恩先生喊:“父亲!” 这就是阿什博恩小姐和阿什博恩先生的第一次会面,这对父女上次见面有些年头了,兴许是在阿什博恩夫人的葬礼上。这一点莱拉不能确定,她的信件里几乎没有提到过父亲。这也是刚刚莱拉听到嬷嬷说阿什博恩先生不一定会在意时毫无反应的原因。 莱拉称作父亲的人站在大厅的中央不动了,就像他没有过一个女儿一样。莱拉暗暗观察,她居高临下地俯视阿什博恩先生。 不错,他每个月给在修道院的女儿寄钱,并且寄来的数目远远大于莱拉所需要的,因为在修道院,她其实连一个便士都用不到! 但是莱拉仍然感谢阿什博恩先生寄钱的举动。这为她的出逃大大提供了方便。 终于,阿什博恩先生做出了一些反应:“啊,莱拉,我的女儿!” 他夸张地向前迈了一大步。 莱拉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阿什博恩先生根本没有收到哈特先生的信。她略微放心,不过就算是收到了信也没有什么。管家说过,阿什博恩先生一年到头有九个月是在外面打猎的。 阿什博恩先生说:“莱拉,你是刚刚到家的吗?我在院长里看到了修道院的马车。” 莱拉说的真话:“哦,不是的,父亲,我已经到家半个月了。” 阿什博恩先生面皮微红,好像是喝了酒,但是也不一定:“啊,那么……” 莱拉:“我坐出租马车回家的。院长嬷嬷今天过来是为了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莱拉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我也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莱拉!我在蓝溪牧场打野鸭子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学识渊博的意大利学者,他对于狩猎很有见解,所以我邀请他来我们家做客。” 阿什博恩做了一个引见的姿势:“布索尼神甫,这是小女莱拉。莱拉,这位是布索尼神甫。” 莱拉高高在上地打量着这位神甫先生,假如她是真正的英国人——哪怕是个欧洲人都会知道神甫不应该和先生连用。但是莱拉不是。 好在修道院的经历没让她直接叫出来。 莱拉提起裙摆,一步,一步,像位最寻常的淑女,从楼梯上走下来:“欢迎你,布索尼神甫。” 阿什博恩先生说布索尼神甫是位意大利学者,她看这位意大利人的肤色却苍白至极,不像普通的南欧人,说是吸血鬼也说得过去。 莱拉看向神甫的眼睛,阴郁,是她在任何一位修女脸上都看不到的眼睛。还在接待室的艾格尼丝嬷嬷肯定是厌恶修道院的高墙的,但是她的眼睛远没有如此悲伤,拿着藤条的阿加莎嬷嬷非常虔诚,但是她的眼睛不会燃烧起火焰。 莱拉:“啊,布索尼神甫,我相信你的学识足够渊博,看到你的脸色,我就相信你肯定是埋头苦读的!” 布索尼神甫的脸色变得没变,他浅浅地鞠了一躬:“感谢你的赞美,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挥手示意管家过来:“先生,麻烦你安排布索尼神甫住三楼的客房,记得要求女仆们更换被褥,要好好地款待客人,不要怠慢!” 管家:“是的,小姐。” 相对于常年不在家的阿什博恩先生,莱拉虽然才回来两个星期,俨然成为了白蜡树地大宅的女主人。她熟悉宅子的一切房间,假如有一百个,她就能记住一百个房间分别是什么用途和什么装潢,假如有一千个,她的气度也会使人相信,她清楚一切。 莱拉身体微微前倾,含笑望向布索尼神甫:“神甫,请吧,既然你是父亲的贵客,那么要我亲自招待才是合理的。” 布索尼神甫苍白的脸像石膏面具一样:“我的荣幸,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对她的父亲说:“父亲车马劳顿,我已经安排我的贴身女仆通知杂役女仆们去收拾床铺了,厨房也随时可以上菜。今天晚上,艾格尼丝嬷嬷将与我们一起共进晚餐。” 阿什博恩先生对离开了很久但还是井井有条的家很满意:“那太好了,莱拉,我在蓝溪牧场打到了不少又肥又大的野鸭子,通知厨房去炖了它们。” 他的长筒靴咯噔咯噔一阵响,响着响着,人就走没影了,外面的贴身男仆立刻跟进来,一路小跑地去主卧室服侍主人。 这个父亲看上去倒是好糊弄。 莱拉转过身去眯着眼细瞧,忽然瞟见布索尼神甫也在瞧她。 “啊,神甫,你大概不介意在晚餐桌上有一位修女吧。” 莱拉问。 布索尼神甫用宽和温厚的声音回答:“我当然不会介意一位姐妹。” 莱拉不怀好意地笑笑:“没准不是姐妹呢。” 这个笑话大概只有她自己觉得是笑话,莱拉自顾自笑了几声,收敛表情,行了一个屈膝礼:“对不起,布索尼神甫,是我失言了。” 她领着神甫上楼,光洁的大理石楼梯映衬得神甫的脸也白白的,光光的,仿佛头上笼罩着一圈光环。 莱拉说:“不过,你看上去真不像是意大利人!” 神甫:“我哪里不像呢?” 他用稍稍带点外国口音,但是非常流利的英语说。 莱拉摇头:“你的皮肤太白了,南欧的阳光很充足吧,不会是英国这样,就算是夏天也会是阴沉沉的,一到晚上还要刮大风,好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原野上哭。” 布索尼神甫:“有趣的想法!不过,亲爱的小姐,神甫通常不是从事户外劳动的。每一份工作都是神圣的,但是阿什博恩小姐,既然不在阳光之下,怎么去享受阳光呢?” 莱拉定定地看着他。 她不止一次用这样的眼光看人,从只是莱拉,而非莱拉阿什博恩的时候就是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样? “你是不是得过大病?” 莱拉一问出口就后悔了。 哪有这样对待客人的啊,虽然她对这位神秘的布索尼神甫没有什么好感。 莱拉急忙补充:“我的意思是,你看上去经受过很大的磨难。” 说真的,她感觉布索尼神甫的眼神深仇大恨得像…… 莱拉词穷了。 总不能说布索尼神甫像是负面情绪放大了一百倍的高三学生吧。 第15章 三次摇铃莱拉的三种摇铃方式 布索尼神甫凝视着莱拉。 莱拉也凝视着布索尼神甫。 布索尼神甫露出很标准的社交微笑:“这个嘛,阿什博恩小姐,我的生活总体上来说很顺遂,只不过教导我的老师意外被捕入狱。我想,一位对待我如父亲的老人受到这样的遭遇,真是令人心痛。” 莱拉在脸上调出来同样的表情:“的确如此,神甫,我能理解你的悲伤了。” 二人一时不语,莱拉走在布索尼神甫左侧靠前的位置,为他带路。 布索尼神甫:“那么你呢,小姐?” 莱拉镇定自如:“相对于你来说,我的痛苦不值一提。” 神甫脸上呈现出一种悲悯天人的神情,有了和修女们打交道的习惯,莱拉立刻反应过来布索尼要说什么,她赶紧补充:“你失去了像父亲一样的老师,而我失去了我的生身母亲。” 布索尼:“是我冒犯了,小姐,请原谅。” 莱拉借机发挥,像个真正的娇小姐那样:“啊,不必多言,我都可以理解的,神甫阁下。” 布索尼神甫:“请原谅,阿什博恩小姐。我不是有意有惹起你的伤心事。” 上到三楼,莱拉带着神甫拐一个弯,停在一扇门前:“这是白蜡树地大宅最好的一间客房,但愿你会感到满意。” 布索尼神甫:“多谢你的盛情款待,小姐,然而,作为神职人员,就算是光床板,我也会去睡的。” 莱拉拿出 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大串钥匙,准确来说,她掀起帽子,从里面取出一大圈钥匙,翻过一把大大的黄铜钥匙,也翻过去一把小巧的银钥匙,莱拉在十来把外形简直一样的小钥匙里辨认了三五秒钟,最终选出来一把,开门。 第17章 玛莎的手上也有这样一套钥匙,是莱拉从管家那里要来的。莱拉手上这套,原本是她母亲的,现在已经多年不用了,但是钥匙们都保养得很好,依然可以开锁,没有一把生锈。 她不是白蜡树地的主妇,仅仅是白蜡树地的女儿,但是任谁看到了这一幕都会觉得莱拉是当之无愧的女主人。 莱拉上前一步开门,做一个优雅的邀请的手势,示意布索尼神甫走进去。 莱拉:“这是一个套间,拥有一间卧室,一个小客厅,盥洗室以及衣帽间。” 回家的半个月,莱拉感伤,莱拉疯狂邮购伦敦的时髦衣物,莱拉每天拉着玛莎和简到处游荡。 莱拉像一个被修道院教育压抑已久终于自由的普通少女那样,在无人管束的时候疯狂玩耍,仿佛她注定要面临嫁到另一个庄园去当主妇的命运,因此格外珍惜现在的每一刻。 莱拉站到陈列柜前,拿起一座三桅帆船的模型把玩:“白蜡树地不豪华,神甫阁下,比不上你经常出入的上流社会场合,同样的,神甫阁下,白蜡树地也不够朴素,你也许会认为这种地方不适合清修,但这也已经是最好的了。” 布索尼神甫的眼光随着三桅帆船模型的瞭望塔而动。莱拉很敏锐,她注意到布索尼看的是瞭望塔,不是船身,也不是自己。 船对他来说很特别。 莱拉放下三桅帆船的模型,手里的东西换成一个象牙雕的大象,从象鼻一直抚摸到大象的尾巴,没有说话,侧身站在陈列柜前,悄悄拿眼瞟着布索尼。 他的眼睛始终在看三桅帆船的模型。 莱拉于是确定,船,航海和水手生活,对布索尼神甫而言,是特别的。 但是他那么的苍白! 苍白得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尚未羽化的十七年蝉。 莱拉去过海边,第一天她忘了涂防晒霜,晒伤的皮肤长了将近一个月才好。 一个有过航海生活的人,要经历了什么才会苍白到这个地步! 莱拉想不到,总不能是像埃德蒙唐泰斯那样吧,在伊夫堡里的地牢里关了十几年,越狱出来…… 哦,不。 莱拉把象牙大象也放下,手指碰到金色流苏的红丝绒软垫。没有挂灰,没有飘带一样的灰尘,莱拉在家里待着的半个月好好整顿了女仆。 莱拉:“布索尼神甫,我注意到你很喜欢这个模型。你对航海有兴趣吗?” 布索尼神甫:“大海的广袤总是吸引人的,然而作为一个在书房工作的人,我很遗憾与大海无缘。” 莱拉:“家父曾经跟着商船去过印度,在我小时候,他对我讲军官们去狩猎老虎,还带回来这些,这个象牙大象就是他许多年以前从印度带来的。” 布索尼神甫礼貌地回应:“是的,我在餐厅的肖像墙上看到了,有一副画显然是在表现异域生活的。” 莱拉:“那么,我就不再打扰你的休息了,神甫阁下,这是白蜡树地大宅最好的一间客房,我希望你能喜欢它。” 布索尼神甫再次鞠躬:“感谢你的款待,小姐。” 莱拉慢慢地说,语调显得有些傲慢:“神甫阁下,我觉得你恐怕很快就不会感谢我了,因为这座大宅只有我和家父两个主人,而我当然是为了图自己方便的。” 布索尼神甫转过头来,微笑:“我完全可以理解。” 莱拉:“如果拉一次铃的话,叫的是我的贴身女仆玛莎。她是与众不同的。她和其他的仆人完全不同。” 莱拉想起基督山伯爵的哑奴阿里,当伯爵拉一次铃的时候,叫来的是他。说到玛莎的时候,她一句一顿。 莱拉声音微微颤抖:“假如我拉两次铃,我会叫来我的女伴,我的家庭教师,简,她并不会处理我的私人事务,但是负责与我一起学习。” 莱拉说到最后一个人时,心情稍稍轻松,但是为了不显得太过于突兀,她仍然是用刚才一样的语气说的。 “如果拉三次铃,来的是我的管家,或者说,白蜡树地的管家。” 他对应的是伯爵的管家贝尔图乔。 莱拉最后说:“请你见谅,神甫阁下,毕竟,大部分时间,白蜡树地大宅只有我一个主人,而我这个主人也只需要这三个人,所以,如果你需要叫男仆过来,至少要拉四次铃。” 布索尼神甫认真地听着:“原来是这样,居然想出这一个精妙办法!高效,而且智慧。”我不会介意的,阿什博恩小姐,我过惯了简朴的生活,不会在意没有贴身男仆服侍,否则,我就会带着他一起旅行了。” 莱拉点了点头:“那样再好不过了。神甫阁下,我还以为你习惯有仆人服侍,毕竟,我们这里人口稀少,仆人也不多了。不过,我仍然好奇,是什么让你来到英国旅行,还是在约克郡的乡下,看看外面那些花吧,看看那些大石头吧,简直都疯了。” 布索尼摇头,表露出不赞同的样子:“这里是个很美的地方,小姐。” 莱拉故意装的满不在乎:“我不在乎!我想去伦敦!亲爱的神甫阁下,难道说你会安心在西西里的乡下,而不去罗马吗?” 莱拉的心跳得扑扑响,她刚刚确定布索尼神甫就是埃德蒙唐泰斯。她的记忆告诉她是这样的,记忆也有可能出错,但是布索尼神甫的破绽也足以推断出来。 莱拉心里很甜蜜,她觉得自己应该去找找伦敦的贝克街,没准还能和福尔摩斯做个朋友。 布索尼神甫说:“好吧,我会安心,但是这一次,我事实上是去拜访我在伦敦的一位朋友的。” 莱拉微笑:“真的吗?神甫阁下,这样,我们说不定会在伦敦再见。” 第16章 味道不佳的晚宴莱拉在进食 这是莱拉第一次参加晚宴。她在玛莎的帮助又换了第二套服装。象牙白色缎子裁的长裙,样式简单,莱拉不想要紧身胸衣和裙撑,这勉强能算是阿什博恩先生准备的晚宴,因为只有两个客人,所以莱拉觉得自己穿的简单一点也没有什么。 她把一头乌黑的长发梳起来,高高地盘在脑后。玛莎想要把莱拉的发髻弄成蓬巴杜夫人的样式,但是怎么也堆不起来。莱拉干脆自己动手,扎了一个很简单的——至少不是丸子头,至少是盘上了,可是简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过来,给莱拉编好两股法式辫,然后盘在脑后。 简拉开抽屉,在一大把发带里挑挑拣拣:“天啊,莱拉小姐,你怎么扎了那么一个潦草的——我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如果我冒犯了你,我很抱歉,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莱拉小姐,我必须说实话!你梳的头发糟糕透了!” 简选中一条浅金色的发带,飞快地扎在莱拉的发梢。 “好了,小姐,梳妆好了,现在你要选你的首饰。” 简拿出来莱拉的首饰匣。 玛莎满面愧色:“对不起,小姐,我应该懂这些的……” 莱拉倒是不在意玛莎的失败:“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本来也没有指望玛莎做一个真正的贴身女仆,某种意义上,玛莎和阿里很像。至于说自己的巴蒂斯坦,莱拉还没有找到,没有找到一个精明干练的女仆。 莱拉:“以后再慢慢地学着就是了,玛莎,我们是朋友,你陪着我一起走过来荒野,记得吗?” 玛莎:“是的,小姐。我会学各种发型是怎么梳理的,而且我一定会学会。” 首饰匣里的首饰莱拉一件都没有戴过,在修道院是不允许佩戴首饰的。 一条单层的珍珠项链,一把玳瑁发梳,一枚绿宝石胸针,东西不多,但是都很小巧精致。 莱拉戴上珍珠项链。里面的耳饰她一个都没有动,因为她没有耳洞。她很喜欢玳瑁发梳,但是没有佩戴,因为它们只适合半梳发或者低发髻。戒指也没有戴。胸针选了蓝宝石的。 当莱拉出现在晚餐桌上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服饰。 四人次第落座。 莱拉最先开口:“父亲,艾格尼丝嬷嬷带来了好消息。” 在阿什博恩先生的晚宴上,艾格尼丝嬷嬷仍旧是黑袍,只不过取下了面纱。阿什博恩先生换了一 身衣服,但不是正式的晚礼服,就和莱拉一样,这对便宜父女在这一点上倒是很相似。 至于说莱拉已经确定身份的埃德蒙唐泰斯,他还是神甫打扮,恪守这个身份的要求。 阿什博恩先生:“院长嬷嬷亲自来白蜡树地,我感激不尽,感谢你在莱拉于修道院学习期间所提供的帮助,嬷嬷。” 艾格尼丝嬷嬷念了一句祷告词,然后才开口:“莱拉阿什博恩小姐在圣凯瑟琳修道院学习期间表现极为突出,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她一样聪慧的姑娘,先生。” 阿什博恩先生听见院长赞扬他的女儿,心里很高兴:“那真是太好了。” 布索尼神甫表示赞同:“是的,今天下午,阿什博恩小姐为我安排的客房极为舒适,表现出她在修道院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第18章 艾格尼丝嬷嬷:“因此,我认为像莱拉这样的好姑娘应该受到女王陛下的接见,我会将她引荐给我的姐姐,肯特伯爵夫人,假如你没有意见的话,阿什博恩先生。” 阿什博恩先生高兴极了,他根本不会有意见的,他只是个准男爵,是个低级贵族,而莱拉作为他的女儿,本来是没有机会在满十八周岁时觐见女王的。 “我替小女感到不胜荣幸。” 他说。 院长说:“是莱拉的才华为她赢得了这次机会,有肯特伯爵夫人的介绍,她将在十八周岁时觐见女王。” 男仆送上头盘菜,是野味拼盘,莱拉认出来有烟熏鸭肉脯,鹿肉冻,还有作为点缀小菜的酸黄瓜。这不是她会喜欢的菜。因此,莱拉像个小鸟胃的维多利亚时代淑女一样,只用叉子送了一点点到嘴里。 宣布完好消息,三个人开始随便交谈,这和莱拉的关系不大,她专心对付盘子里被分割好的碳烤野鸭,皮烤得酥脆,一咬一嘴油。莱拉略微有些嫌腻,还觉得有点腥臊味。 如果有一杯柠檬水可以压一压腻就好了。可惜没有柠檬水,男仆端过来一碗汤,是奶油蘑菇汤,莱拉不想喝,她闭着眼,不去看盘子里的烤鸭。 至少,还有鱼。 鱼也不好吃。莱拉竭力不去苦着脸,她是绝对不穿紧身胸衣的,但是现在她只希望有一件隐形的胸衣,能让她感受不到饥饿。 明明这些菜很漂亮的…… 明明刚刚回家时吃得很开心的…… 但是野味真的不好吃…… 不好吃的菜肴让莱拉用餐的模样像个淑女。 她练就了一身吃饭的本领,在这里却没有发挥的余地。莱拉最引以为傲的一项本领就是她可以在保持餐桌礼仪的同时在十分钟内结束用餐。 十分钟美食纯享。莱拉恍恍惚惚回到了几年前的本科,下午没课,买一只烤鸭,拿片好的带皮的肉卷在鸭饼里,咬下去,顺着喉头滑下去,只残存着一些肉香和麦香。 白蜡树地的厨子做的烤野鸭子很难吃,而且,这张餐桌上似乎只有自己觉得难吃。 莱拉很不平,她戳着油汪汪的胡萝卜,刚刚从修道院逃出来,肚子缺乏油水,那时还能吃的下去,可是现在,她怎么吃这些泡在油里的蔬菜呢? 这既是对黄油的糟蹋,也是对新鲜蔬菜的糟蹋。 阿什博恩先生:“我会尽快安排莱拉启程的,愿她在伦敦坚持修道院的刻苦精神。” …… 布索尼神甫:“是的,我要去伦敦探望我的一位朋友。我是一个人从意大利过来的,没带仆人。” …… 艾格尼丝嬷嬷:“肯特伯爵和伯爵夫人为人非常和善,准确来说,他们住在牛津,这是因为肯特伯爵居然有一份工作。” 莱拉专心对付食物,三个人的话隐隐约约飘进来一些,又好像没有。 说真的,这顿晚宴的油太多了,远不如她平常为自己安排的饭食。莱拉恹恹地挑着沙拉里的生菜叶子吃,还小心地避开厨子精心调配的酱汁。 晚宴结束,莱拉行屈膝礼,告退。她的脸都僵硬了,不是因为社交微笑,是因为食物对咬肌的要求太高。 没有人。 走廊里没有人,于是莱拉大胆地露出来真面目——她提起裙子走得飞快。莱拉习惯走路很快,但是走路很快肯定不是维多利亚淑女应该有的风范。 “巴黎。”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莱拉小声嘀咕。 她的床实在是不大,只能说是普通的单人床,比宿舍宽阔许多,但不算王后型号更不算国王型号。 一开始住进来时,床上层层叠叠摞了好些被单和毛毯,莱拉叫人全部搬走,她习惯床垫上只有一条床单。 面料粗糙点就粗糙点吧,起码比修道院的宿舍强。 莱拉心想她可以把吕西安的证词交给布索尼神甫,或者说,埃德蒙唐泰斯,既然他要复仇,那么很可能会帮到自己。 莱拉拉铃叫玛莎,她想起来一件事。 铃声落下,敲门声响起。 玛莎来的有这么快吗? 莱拉:“请进。” 来的的确不是玛莎,是一个普通的女仆。 女仆说:“小姐,老爷希望你去书房见他。” 第17章 你真像个水手莱拉坐船去伦敦…… 阿什博恩先生叫自己过去干什么? 莱拉想不到。 阿什博恩先生叫自己过去是为了告诉自己,他会请布索尼神甫护送自己去伦敦。 莱拉感到大脑轻轻。 按理说,像阿什博恩这种爱好打猎,一天到晚不着家的人,把女儿丢到修道院好几年不管不顾,现在,仅仅因为外出遇到了一个谈得来的人,他就要请这个人送他的女儿去伦敦。 自己的灵魂肯定没有一片羽毛那么轻,但是脑子肯定有了。 也罢也罢,好在她已经知道布索尼神甫是一个可靠的人了,跟着他走也没有坏处,不过,这位神甫敢同意,的确是莱拉没有想到的。 基督山伯爵的复仇需要自己吗? 但愿自己不会成为一尾复仇殃及的池鱼,不会成为第二个小爱德华。 莱拉尽量往这个方向思考了一下,因为她发现自己太过于大意,刚刚听说自己要和布索尼神甫一起上路去伦敦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惊喜而非警惕。 太顺利会让人放松警惕,而放松警惕会让人不幸。 莱拉解开发辫,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她拉了两次铃,把简都叫进房间,没有叫玛莎。 简敲门。 莱拉说请进。 听见门开的声音,莱拉从梳妆台前的凳子上起身,很高兴地看向简。 简:“莱拉小姐,有什么好消息吗?” 莱拉:“的确有好消息,艾格尼丝嬷嬷要为我写一封推荐信,这样我们就能去伦敦了!我会带着你和玛莎一起去,我知道玛莎没有问题,但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愿意。” 莱拉开怀大笑:“想想看啊,简,我们三个一起去伦敦!我们要去肯特伯爵的府邸住下!你能想象吗?” 简下意识地微笑,她知道这是一个好消息,莱拉小姐想去伦敦,可是自己呢?现在,自己在白蜡树地,而白蜡树地离桑菲尔德很近。 在白蜡树地,能有罗切斯特的消息,庄园里甚至有的短工是刚刚从桑菲尔德干完活过来的。 在伦敦,桑菲尔德和罗切斯特先生会在另一种意义上消失。 简说:“我愿意。” 莱拉将那块扎头发的浅金色绸子轻飘飘地扔到空中:“太好啦!简!布索尼神甫刚好要去伦敦探望朋友,他会带着我们的。” 简爱眼光垂地:“莱拉小姐,我们是和一位阿什博恩先生的旧友一起出发吗?” 莱拉:“不,不是的,布索尼神甫是父亲在蓝溪牧场偶然遇到的,是新朋友。” 简迟疑了一会:“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 莱拉:“这是一首诗吗?是华兹华斯?” 莱拉对诗歌所知甚少,她知道的英国诗人不过就是华兹华斯和丁尼生,知道他们喜欢的薄雾溪谷,喜欢的日光兰和水仙花,但是约克没有那么温柔的景物,只有夜晚哭嚎的大风,与香得理直气壮的石楠花。 简:“是的,云朵与水仙花共舞,但我不知道我们的水仙花在哪里。” 莱拉想了想:“哦,你说的是球茎吧,现在过了水仙花的季节了,但是明年春天,我们会看到的。” 简:“水仙花迎春开放。” 莱拉:“真美!我还没有见过迎春开放的水仙花,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 进修道院了,连圣诞节都是和修女们一起过的,简,这是我在外面过的第一个夏天,哦,你知道吗,简?离开修道院的自由太美妙了。” 简不作声地微笑,她握住莱拉的手:“是的,小姐,我们一起去伦敦。我们会看到水仙花的,在春天再次到来的时候。” 让桑菲尔德见鬼去吧! 艾格尼丝嬷嬷第二天早上就告辞了,而布索尼神甫一直住了下来,莱拉在院长离开的晚上,将塞西利亚哈特所有的日记都摊开在自己的书桌上。 莱拉把在修道院穿的制服裙平铺在床上,内袋扯出来,里面空了。 内袋里全部的东西都被莱拉转移到一个上锁的小抽屉,包括原主留下的巧克力。 莱拉先把它拿出来,拿一块细亚麻手帕擦了擦沾满灰尘的巧克力。真的,这块砖头一样的巧克力上还留着莱拉阿什博恩的牙印。她没有再吃,她吃不下这块巧克力,但是她也没有什么丢弃它。 然后就是自己的东西了。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德布雷吕西安的证词。血手印很干了,指纹和掌纹都非常清楚。 一个法国外交部秘书擅自闯入了英国的修道院,与修女私通。而罗斯玛丽修女,克莱门汀德蒙莫朗西,是一个法国人,她曾经用过“埃尔薇拉德阿尔巴”的假名。 第19章 阿,吕西安!吕西安! 可怜的塞西利亚哈特,她被毒杀,并且还要被安上一个贪吃的名头——按照艾格尼丝嬷嬷公开的说法,要是她不贪吃,也就不会因为食用了过多柠檬果冻,中毒身亡。 她的确贪吃,可是混有砒霜的柠檬果冻是罗斯玛丽修女送给她的。 莱拉取出一个信封,把吕西安的证词放进去。 一周以后,肯特伯爵夫人的邀请函寄到白蜡树地,玛莎高高兴兴地挥着盖着伯爵夫人纹章的信封进来莱拉的房间。 玛莎提起裙摆,俏皮地行了个礼:“小姐,这个你的信。” 莱拉接过信封,对玛莎说:“请帮我拿一把小刀过来。” 玛莎拿了小刀过来,莱拉反手握住刀柄,撬开火漆印章,拆开信封。 莱拉想了想,摇铃把简也叫过来:“这个好消息要一起分享。” 莱拉将两张薄薄的信纸捻开,肯特伯爵夫人的信纸和乡下的信纸果然很不一样,起码香气就不一样,边框还印着淡淡的花纹。 这是一封公事公办的信,没有过多的感情,但是足够让莱拉高兴了,寄出去回信。三个姑娘收拾东西准备前往伦敦。和她们一起去的,还有布索尼神甫。 莱拉这辈子从来没有乘长途马车旅行,从来没有,这是第一次。约克到伦敦还没有通火车,莱拉想到自己要在马车上颠簸就要变得面色惨淡,她还记得自己从哈特代尔被送回白蜡树地时有多么难受。 莱拉:“我要去找布索尼神甫。” 她的确去了,而且是立刻去了。 莱拉知道布索尼神甫肯定在家里。 英格兰运河密布,约克附近也有港口实在不行……坐船去呢? 莱拉也知道坐船不一定比长途马车舒服,但是布索尼神甫是埃德蒙,他当过水手,相对于长途马车,一定是更喜欢乘船旅行。 站在客房的门口,莱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布索尼神甫是个男的,按照这个时代的风尚,她应该派一个女仆来传话。 哦,不对,神甫不是男的。 看来自己依然伪装得像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人。 莱拉放心了。 神甫只是看上去像男的,摸起来也像男的,但按照人们的认知,不是男的。 “你好,阿什博恩小姐,请问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布索尼神甫彬彬有礼。 莱拉脱口而出:“我可以进去吗?” 布索尼神甫:“你要做忏悔?” 这是一个星期天。 莱拉仰着头看他,她真不喜欢抬头看人:“不是,我只是想问我们要怎么去伦敦。” 布索尼神甫没有让莱拉进来的意思:“阿什博恩小姐,这再简单不过了,我们坐长途马车去。” 莱拉见他倚靠在门口挡住去路,自己也不坚持要进去,就在走廊上站着。 莱拉:“我们可不可以坐船去?” 布索尼神甫惊奇地看着莱拉:“你怎么想到坐船去的,孩子?” 莱拉当然不会说因为她知道布索尼神甫其实是水手埃德蒙,她脸上一片天真烂漫:“神甫阁下,因为我想坐船去会比做马车更快。” 布索尼神甫:“这件事你应该问问你的父亲,阿什博恩小姐,对我来说,无论走哪一条路,我都会欣然接受。” 神甫给出的回答中规中矩,符合身份。于是莱拉按照他说的去找了阿什博恩先生,不出意料,她很顺利地说服了父亲让自己坐船去伦敦。 先乘马车去约克,抵达港口,再乘船去伦敦,整个旅程在三天内解决。莱拉对此很满意,她从来没有见到过19世纪的大海,这次能见一见她觉得很不错。 为了这次出行,莱拉特地和玛莎一起熬夜加班把每一条裙子都缝上一个内袋,把最重要的两样东西都装好:塞西利亚的日记和吕西安的证词。 莱拉还需要斟酌,她没有想好什么时候揭露布索尼神甫的身份,埃德蒙是一个有用的助力,她必须取信于他。 出发的日子是个大晴天,可是路上却风雨大作,原野一片漆黑,马嘶连连,莱拉双手抓紧坐垫,她庆幸自己不晕车。 布索尼神甫坐在轿厢的另一侧,关切地问:“你还好吗,小姐?” 莱拉:“我很好,不过这辆车子要是有弹簧坐垫就好了,这也太折磨人了。不过,我想玛莎和简不太好。” 事实如此,四人中最正常的是布索尼神甫,这完全在莱拉的意料之中,他当水手时不知道穿过多少次暴风雨。 莱拉笑着说:“神甫阁下,你这么镇定,我想坐船肯定也不晕,真的,要不是你做学者的白皮肤,我简直要以为你是一个习惯风里来雨里去的水手了!” 第18章 世外桃源阿卡迪亚莱拉与埃德蒙…… 马车抵达约克的时候,天色放晴,莱拉很高兴地抬一抬帽檐,初夏的阳光乳白,润润的,吸足了空气里的水分,不刺目。 车夫放下马车踏板,地上终于不是荒野中裸露的泥地,铺着一段窄窄的石板。 莱拉推醒面如土色的玛莎和简,她们因为晕车正难受。 “醒醒,亲爱的,我们到码头了,我们马上要登船去伦敦了。” 她庆幸自己选择了坐船去,不然这两个姑娘只会更难受,从白蜡树地到约克才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她们已经晕得不成样子,连续坐三天马车只会更糟糕。 布索尼神甫没有作声,默默看着莱拉做这些动作,他身手敏捷地又不失优雅地从轿厢里跳下去,稍稍欠身,伸出一只手准备扶莱拉下车。 莱拉没有动,她只把头往外探:“哦,神甫阁下,你当真是从小就要做神甫的吗?我觉得你一定有故事!” 此前,莱拉的问题在暴风雨中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对此她毫不意外。布索尼神甫要是承认他做过水手才怪。 刨根问底只是做做样子,做莱拉阿什博恩的临时监护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抵达伦敦的肯特伯爵府后,布索尼神甫就会离开,换句话说,埃德蒙唐泰斯就会断开和自己微弱的联系。 而这段关系,恰恰是莱拉不愿意结束的。吕西安的证词需要在一个恰当的时候交给唐泰斯,莱拉绝不愿意见到这位法国外交部秘书能够安安稳稳为官。除了吕西安,还有逃走的罗斯玛丽修女,莱拉没有关于她的证据。 罗斯玛丽修女,克莱门汀德蒙莫朗西,埃尔薇拉德阿尔巴有杀死自己的决心。 莱拉不愿意被人杀死。 可是现在罗斯玛丽在暗,她在明。 不安全,太不安全了。罗斯玛丽修女的问题必须解决。 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怎么说服埃德蒙唐泰斯和自己一道是个问题。首先,布索尼神甫显然没有解决 一个凶穷恶极的杀人犯的能力,只有获得了巨大宝藏的埃德蒙唐泰斯才行。 也就是说,自己首要的任务是拿出充分的证据,告诉“布索尼神甫”,我知道你的故事,我知道你的目的,说服他成为自己的盟友。 莱拉没有拒绝布索尼神甫的搀扶,虽然说她根本不需要。她踩上马车踏板,握住一只吸血鬼的手。 莱拉扬起一个笑脸:“神甫阁下,你听说过罗马尼亚吸血鬼的故事吗?你是不是罗马尼亚人?” 布索尼神甫以学者的严谨态度回答:“小姐,假如说我是水手,我就不可能是一个吸血鬼,没有任何一个吸血鬼的皮肤经得起赤道阳光的烤炙。” 莱拉:“可是你很聪明啊!” 莱拉继续装傻,而神甫看上去没有陪一个年轻小姐胡闹的意愿,他扶着莱拉走下来,然后注视玛莎和简踉踉跄跄地下马车。 布索尼神甫不扶,莱拉扶。 四人乘坐的客轮首先从约克的乌斯河出发,进入北海,经泰晤士河抵达伦敦,总共需要一天再多一点的时间,要比坐长途马车快上两天。 明天晚上,莱拉会到达伦敦,最迟到后天上午,化名为布索尼神甫的埃德蒙唐泰斯将与她告别。 莱拉在心里简单地计算了一下,她的时间不多了。 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集到证明布索尼神甫就是埃德蒙唐泰斯的证据很难。 可是还有一个办法。 一个完全是铤而走险的办法,即直接找到布索尼神甫,提出自己的诉求。 莱拉决定等待到明天中午1点,如果午餐结束,她依然没有足够的证据,那么就要理直气壮的要求布索尼神甫为自己服务,而非把她争取为盟友。 阿什博恩先生人很不靠谱,但是这么看的话,他的不靠谱对于莱拉是好事。阿什博恩要是靠谱,她就没机会和布索尼神甫走在一起…… 这就是问题所在。 布索尼神甫为什么答应了阿什博恩先生的要求。 为什么? 莱拉在思考,但是一直没有思考出来。这不是一个容易想出结果的难题。布索尼神甫人很体贴,雇了脚夫把莱拉的行李搬上船,安排玛莎走在后面,莱拉带着简在最中间,他自己打头。 第20章 阿什博恩先生至少知道为自己的独生女订一间头等舱。 莱拉略感欣慰。 一个除了钱什么都不管不问的父亲。 这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弊。 前提是阿什博恩先生不把家产败光。 应该……不会的吧。 不过阿什博恩家会不会破产这个问题优先级没有那么高。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争取基督山伯爵的信任。 阿什博恩在蓝溪牧场遇到了布索尼神甫,前者爱好打猎,后者得到前者青睐的原因多半也合着逃不了干系。 在从白蜡树地到约克的路上,莱拉处处装傻,力图再布索尼神甫面前塑造一个和艾格尼丝嬷嬷所推荐的“品性高雅的淑女”截然不同的形象。 淑女应该文静,在社交场合中恰当地说出一小句话,令所有人满意。 莱拉就说很多话,而且是很多让人心烦的话。 淑女应该懂得和仆人保持恰当的距离。 莱拉就处处关照玛莎和简,把他们当做最亲近的朋友。 总而言之,常规的淑女是什么样子的,莱拉就照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去做,她本人反而没有这么跳脱,但愿这些异常的举动能够让布索尼神甫意识到艾格尼丝嬷嬷做出的推荐背后有隐情。 阿什博恩先生只是个准男爵,是低级贵族,他的女儿没有觐见女王的资格,除非获得高阶贵族的引荐,比如修道院院长的姐姐,肯特伯爵夫人的推荐。 他的家产也并不丰厚。 在乡间算得上是富有,但也仅仅是在约克郡的乡下,放到全英国的上流社会就很不够看了。 阿什博恩先生的地产用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如果骑马,最多跑两天就跑到了尽头。 莱拉在心中盘算着。 那么说,布索尼神甫肯定意识得到,艾格尼丝嬷嬷做出的推荐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普世意义上的完美淑女,也不是因为阿什博恩先生的地位与财产,就一定是莱拉阿什博恩自己有过人之处。 莱拉很自信,她相信全英国没有第二个比她出挑的人——那些帮助她爬的更高的巨人不算。他们只活在这个时间,然而莱拉在未来活过,并且接受了高等教育,就算是神仙来了也得说莱拉阿什博恩是全英国知识最丰富观念最先进的人! 午餐摆在桌子上,莱拉不去吃,她已经过了对食物最渴望的时间,但是看了看挂钟上的时间,莱拉还是赶紧坐到了桌前,拿起刀叉。 再不吃的话,莱拉觉得自己没有勇气用刀尖划开凝结的油脂。 唉!这么看食物也是一个问题,不过这个问题还要再往后排,大概和破产问题并列吧。 做完午餐,一个计划已经安安稳稳地落到了莱拉的脑子里,就像食物安安稳稳地落到她的胃里。 第一步,找到简。 “简,把我们的诗集拿过来,谢谢。” 源源不断从伦敦寄来的除了漂亮衣服,还有一批莱拉看不懂的书籍,出发前她格外留神,从诗歌到数学,每个门类都挑出来一本书带上。 简立刻照做了:“你想要一起朗诵诗歌吗,莱拉小姐?” 莱拉看了看满面菜色的简:“不用了,我想你现在更需要休息,简,我不是不近人情的雇主。” 现在的身体不晕车也不晕船是很大的优势,可惜她身边的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赞美自己。 莱拉在心里用中文对自己说了一些溢美之词。的确应该赞美自己,她本来是在华兹华斯和丁尼生之间犹豫,但是明确阿什博恩先生与布索尼神甫的结识是在蓝溪牧场上打猎,她立刻换成了维吉尔的《牧歌集》。 如果是法语的话,莱拉倒是还能说上几句,装得好像学过的样子。但是拉丁语,她就是真的一个字不认识了。 简爱倒是认识拉丁文,但是刚刚自己叫她去休息了,现在叫她过来肯定不好,不过莱拉也没有打算把简再叫过来一遍。 拿上书本,莱拉再次敲开布索尼神甫的门。 “我有一个拉丁文词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神甫阁下,我想你一定是精通拉丁文的,所以我特地来问你。” 布索尼神甫把门打开,示意莱拉进来,但是没有再关上,大概是为了避嫌。 莱拉走近了,她把牧歌集交到对方手上,自己转身关上了门。 布索尼神甫出言:“小姐,你应该打开门,对你这样的年轻小姐来说……” 莱拉大大咧咧地说:“神甫阁下,难道意大利的年轻小姐找你做忏悔时,房间的门是大开的吗?” 布索尼神甫低眉垂目:“阿什博恩小姐,我假设你并不是来做忏悔的。” “是的,我是来做忏悔的,但是首先,我要问你一个词,阁下。在维吉尔的牧歌集当中,我有一个拉丁文词语不能理解。” 莱拉随意一指:“arcadia,这个词我不认识。” 这个词读出来是阿卡迪亚,莱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对布索尼神甫说自己有一个词不能理解,但实际上是没有一个词能理解。 布索尼神甫迅速给出了答案:“它指的是永恒的春之地,阿什博恩小姐,假如你通读了第一首诗,就会发现里面提到过阿卡迪亚了。” 莱拉:“哦,世外桃源。” 她不知道怎么用英语说世外桃源,只不过是随意地说成了世界之外的桃园。 第19章 我是莱拉莱拉说她是莱拉 显而易见,莱拉的蹩脚翻译吸引了布索尼神父的兴趣,或者说,不满。 他说:“我以为圣凯瑟琳修道院是教授拉丁文的。” 莱拉无所谓地说:“可是我已经把所有的拉丁文知识还给嬷嬷们了。” 她还故意耸了耸肩,做出一个对闺中少女来说很粗鲁的姿势。 莱拉:“不过我很向往这个阿卡迪亚呢,永恒的春之地,听上去真不错。我不知道神甫也会打猎,阁下。” 布索尼神甫叹了口气:“不,小姐,我并不打猎,并且尝试劝阻你的父亲放过那些野鸭。” 莱拉:“蓝溪牧场的野鸭吗?我从来没有去过这个地方,我在白蜡树地长到六岁,然后父母就把我送进了圣凯瑟琳修道院, 一直关到我现在才出来!关的我好苦啊。” 布索尼神甫眉毛上挑,对莱拉的措辞极不满意:“关到现在?” 莱拉:“关到现在。” 莱拉语气诚恳,态度端正,除了这句话不对劲以外,哪哪都对劲,哪哪都好。 布索尼神甫:“小姐,你知道自己不能在伯爵夫人面前说这种话吧,你接受的是院长嬷嬷的推荐。” 莱拉岔开话题:“我们来谈论一下蓝溪牧场吧,那里的溪水真的和名字一样,是蓝色的吗?” 布索尼神甫僵硬着一张脸,语气也僵硬了。 “是的,的确是蓝色的。我慕名而来。” 莱拉脑子转的飞快,她倒是很想上手把布索尼神甫僵硬的脸揉开,可是没这个胆子。 莱拉:“会不会是铜离子溶解在水里了呢?我看你很像一个杰出的化学家,神甫阁下。” 布索尼神甫重复莱拉的话:“铜离子?” 莱拉顶着他的目光不低头:“是的,铜离子。” 布索尼神甫:“哦,我不知道修道院还教授化学。” 莱拉:“哦,我不知道教导你的老神甫还懂化学。” 布索尼神甫坐下:“请坐吧,阿什博恩小姐,我忘记请你坐下了。不过,我不记得我提起过我的老师是一位神甫。” 莱拉故作惊奇:“真的吗?你不是说他是法里亚神甫吗,后来他被诬告进了监狱。” 布索尼神甫手指握拳,莱拉听到一声指关节的轻响。 他缓缓地说:“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但是,我确信我自己从未开口说过。” 莱拉:“是的,你说过的,神甫阁下——也许我应该叫你先生?” 莱拉轻轻巧巧地转了一个圈,裙摆打在布索尼神甫法衣上的十字架挂饰上。 一步到门口,伸手反锁舱门,两步坐到沙发上。 莱拉双手交叉,十个尖尖的指尖对接在一起,放在胸前。 莱拉保持着绝佳的社交微笑:“唐泰斯先生,这么称呼你才对吧。” 埃德蒙唐泰斯入狱时很年轻,现在,莱拉不知道他的年纪,但是他的脸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看看神甫黑色法衣下线条流畅的肌肉吧,看看他美得如古希腊雕塑一般的身躯,站在莱拉阿什博恩面前的,是一个身形优美的青年男子,脸色苍白的刚刚好,莱拉就喜欢白的。 布索尼神甫:“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莱拉走近了,钩着布索尼神甫的小指,对十七岁的莱拉阿什博恩来说他有些老,对莱拉呢,却刚刚好。 布索尼神甫:“请你自重,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反手从裙摆内袋里抽出一条鹅黄色的发带,轻轻剐蹭神甫的手背。 第21章 “神甫阁下,你知道法里亚神甫最后怎么了嘛?在他临终之前,是不是你给了他最后的关怀呢?” 莱拉的声音有多轻柔,手上的动作就有多迅速。神甫阁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白皙的手背上透着蓝色的血管,莱拉忍不住多摸了几下。 布索尼神甫没有圣凯瑟琳修道院的嬷嬷们那么迟钝,莱拉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他带着凉意的手指捋直发带,没让莱拉成功打上结。 “我希望我是有这个荣幸的,但上帝自有安排。” 布索尼神甫佯装要在胸口画十字,实际上拉开莱拉的手。 莱拉惊呼一声:“神甫阁下!” 她匆匆忙忙地把手往回缩,今天穿的这条裙子袖子很宽大,宽的仿佛能藏下一把长剑。 布索尼神甫面色阴沉,他厉声呵斥:“你和艾格尼丝嬷嬷是什么关系?但愿你们没有做出不敬上帝之举!” 莱拉看他的脸色,顿悟了。布索尼神甫觉得她没有过人之处,他觉得自己和院长有不当交易。 和院长的不当交易当然没有,院长同意给她写推荐信不假,可那是因为艾格尼丝为自己的才华所倾倒。 莱拉的手垂在身侧,然后缓缓抬起,想要再次碰到布索尼神甫:“阁下,你怎么能……” 缝在袖子里的刀片应声滑出,稳稳贴在布索尼神甫的脖颈上,黑法衣衬得脖颈愈发雪白可爱。 不枉莱拉和玛莎天天挑灯夜战,她们改造过的衣服立刻就派上用场了。 莱拉:“你要去巴黎,对吗?要去复仇,对吗?” 神甫沉默许久,最终用一句完全不同的声音回答了“不是”。 嘴还挺硬。 布索尼神甫说的是带意大利口音的英语,而唐泰斯的英语很标准,起码这一个“no”是字正腔圆的。 莱拉:“别装了,如果你想要反抗的话,就算我手里有刀也打不过你。” 作为这具普通的身体的主人,莱拉心里非常有数。 她说:“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布索尼神甫,因为这个人压根不存在。如果你还想继续和我谈一谈蓝溪牧场,那么很好,我很愿意和你谈,如果你想直来直去,我同样很乐意。” 埃德蒙唐泰斯惨白的脸低下去了:“你是谁?” 莱拉很爽快地回答他:“如你所见,我是莱拉阿什博恩,一个刚刚结束修道院教育的17岁女性,现在正在前往伦敦的路上。” 莱拉俯身:“别担心,亲爱的,你的伪装技术很好,非常好。我确信我的父亲和艾格尼斯院长都没有看出来你实际上不是神甫,然而,我会看出来。” 唐泰斯的指尖碰了碰书页,这是他得到宝藏后的第一个挫败。 阿卡迪亚。 在伊夫堡阴暗潮湿的地牢中,法里亚神甫为二人共同朗诵起维吉尔的诗歌。阿卡迪亚,永恒的春之地。唐泰斯至今记得法里亚神甫是怎么描述的。 春天。 在地牢的人只会比常人更加渴求春天的阳光与雨露。 莱拉温和地说:“你在提到阿卡迪亚时的神情出卖了你。人人向往伊甸园,但是总有些人比平常人更加向往,比如说一个身陷牢狱之灾的人,比如说你,布索尼神甫,介意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吗?” 假神甫同样迅速地给出了答案:“介意。” 莱拉宽容地笑了笑:“我不强求,但是我很快就会知道的。” 埃德蒙唐泰斯定了定心神,在伊夫堡地牢度过的十余年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现在,他身处船舱,但不是多年以前法老号的底舱,是一艘普通客轮的头等舱。桌子上铺着白色的桌布,有一个花瓶,花瓶里没有花。 这一切都被莱拉看在眼里。 从裙摆的内袋里取东西不需要弯腰,莱拉把手插进去,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拿出来。 莱拉:“在你前往阿卡迪亚的路上,我想你需要它们,神甫。蓝溪牧场的铜矿污染了溪水,我在账本上看得出来,牧场的牛羊数量连年减少,这不是一块适合放牧的草场。我没有见过蓝色的溪水,我没有见过蓝色的大海,可是我的心看过。” 塞西利亚的日记依然在莱拉的裙摆之下,她交给唐泰斯的是其中一份吕西安的证词。如果说游历东方的基督山伯爵有一天会来到巴黎,这份证词迟早会派上用处。 莱拉:“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你来到英国只是为了扮演一个英国人,亲爱的,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因为你的确让我感到非常亲切。” 莱拉说的是实话,某种意义上来说,埃德蒙唐泰斯是她在这个世界最熟悉的人之一。简爱当然也是熟人,可是夏洛蒂勃朗特写的书要比大仲马短。所以莱拉最熟悉的还是埃德蒙唐泰斯。 脸上的社交微笑实在是撑不住了,莱拉笑得自然了一点,她现在发自内心高兴,虽然以唐泰斯的角度来看太过诡异。 埃德蒙:“你要揭穿我吗?” 莱拉:“不。做这件事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我不干。” “总而言之,请享受旅程,我相信你在伦敦没有朋友,并且将继续以布索尼神甫的身份活动。” 唐泰斯的额头还很光滑,没有一条皱纹,但是在莱拉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眉毛微微皱起了来。 “我以为你知道,这取决我自己。” 莱拉随手拿起空花瓶把玩,就像那天随手拿起帆船模型,这一次唐泰斯的眼睛没有跟着花瓶转。 莱拉说话的口吻轻松了一些:“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因为我们第一次在大宅见面时,你的眼睛始终盯着三桅帆船模 型的嘹望塔。” 唐泰斯喃喃自语:“不,我不知道。” 莱拉:“不用担心,你的伪装很好,被我识破,仅仅是因为我是莱拉而已。” 莱拉是一个很好心的姑娘,她扶着布索尼神甫在沙发上坐下,然后用手抬起他的下巴:“看着我,神甫阁下,请你记住我的名字。” 莱拉没有俯身,她的手指抚过对方的面颊,冰冰凉凉的,即使在这个时候也没有燥热,她很喜欢。 “我是莱拉。” 第20章 肯特伯爵夫人的接待莱拉抵达伦敦…… 北海风高浪急。 理论上来说。 在实践上,本次航行途经北海时,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在莱拉的计划之一中,客轮会在北海遇险,布索尼神甫会拿出来天才水手的经验拯救客轮于水火之中——好吧,只有水,没有火。 到那个时候,莱拉就可以借机收集证据,下船之前,找到布索尼神甫,问题解决。 不过,事实上客轮平安驶进了泰晤士河。 旧伦敦桥已经拆除,新伦敦桥还没有建好,在火灾中被毁的威斯特敏特宫依然在重建,大本钟还没有建起来,圣保罗大教堂倒是还在,但是尖尖的塔顶上好大一片雾霾。 莱拉沉默,莱拉不语。 莱拉发出声音了,滚滚浓烟强迫她发出声音的。不错,烟囱没有直冲着任何一个乘客,烟囱公平地对待每一个在伦敦的人。 空气污浊,莱拉刚刚穿越时,待在荒野上的圣凯瑟琳修道院,后来回家,白蜡树地地广人稀,空气清新。 现在到了伦敦—— 莱拉转身撤离甲板。她行动的速度完全可以配得上撤离这个词。 莱拉在自己的套房找到玛莎和简,无悲无喜:“我们到伦敦了。” 她没办法惊喜地说出来这句话。等到她们俩也走上甲板,俯着身子靠在栏杆上,玛莎兴奋地冲两岸的人挥起手帕,简咬着嘴唇带着景仰眼光看着工厂林立的黑烟囱,莱拉已经彻底没办法说出来什么了。 布索尼神甫现在完全恢复了淡然的神情,他站在三个姑娘的身后,像一个尽职尽责的保护人:“这就是伦敦。” 仍然是稍稍带点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好像他没有被揭穿过身份一样。 莱拉:“是的,这就是伦敦。” 船员架设起下船的踏板,莱拉不用回房间就知道自己的行李已经被收拾好准备运下去了,布索尼神甫会安排好一切。 她像头等舱的所有小姐一样,连衣裙亲吻着大地,帽子上缀着花,手里转着薄纱一样的阳伞。 下船,当然还是布索尼神甫牵起莱拉的手。 玛莎和简一人拎一个小皮箱走在后边。 莱拉转头对布索尼神甫说:“我们已经安全抵达伦敦了,感谢你,神甫阁下。” 神甫:“我受你的父亲所托,这一切都是应该做的。” 他在街头雇了一辆公共马车送莱拉三人去肯特伯爵府。 “我们在去阿卡迪亚!” 莱拉做梦一样地说。 “我们在去阿卡迪亚。” 拜访肯特伯爵夫人大概要比拜访哈特夫人更难,她的身份更高,为人……好吧,莱拉不知道肯特伯爵夫人为人怎么样。 向看门人出示肯特伯爵夫人的邀请函后,一个穿着号衣的男仆领着莱拉阿什博恩和布索尼神甫去会客室等待伯爵夫人。 第22章 落座不久,仆人送来茶和一碟子曲奇饼干。 莱拉问:“你认为伯爵夫人会让我们等很久吗?” 布索尼神甫恭谨地回答:“这取决于上帝的旨意。” 莱拉:“不,这取决于伯爵夫人本人的意愿。” 他们到的不是肯特伯爵宅邸的会客室,而是伯爵夫人的私人会客室,一个谈不上雅致,但绝对很奢侈的房间。 莱拉饶有兴趣地看伯爵夫人东方风格的墙纸,靛蓝的底子,银白的菊花,以莱拉的审美来看,她觉得太压抑了。 再看面前这张桃花心木的小桌,铺着细巧的蕾丝桌布,茶具是瓷的,用来盛曲奇饼干的小碟子也是瓷的。 莱拉:“伯爵夫人很喜欢东方风格。” 布索尼神甫没能听清楚莱拉的话,女仆刚好拉开小会客厅的门,通报:“肯特伯爵夫人到。” 来者身着深绿色丝绸长裙,裙摆比莱拉的大的多,底下肯定有鲸鱼骨的裙撑。黑发挽成低发髻的样式,罩着镶嵌碎钻的发网。 肯特伯爵夫人:“欢迎,布索尼神甫阁下和阿什博恩小姐。” 布索尼神甫鞠躬,莱拉行屈膝礼,伯爵夫人回礼。 肯特伯爵夫人在与布索尼神甫谈论神学问题,时不时夹上几句拉丁文,布索尼神甫对答如流,接着,伯爵夫人说起她在罗马的旅行,谈起意大利强盗的传闻,神甫则是用地道的意大利语说了一个笑话,把伯爵夫人逗得哈哈笑。 终于,肯特伯爵夫人起身,姿态优雅地将手递给布索尼神甫,他彬彬有礼地亲吻了一下,然后退出房间。 肯特伯爵夫人满面笑容地转向莱拉:“好啦,孩子,现在,会客室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莱拉向她致意:“是的,伯爵夫人。” 夫人坐下:“我注意到刚才你一直很安静,阿什博恩小姐。我以为能得到艾格尼丝嬷嬷的推荐,你一定对神学很有研究的。” 莱拉:“我知道的不比修道院任何一个学生更多,也不比任何一个学生更少,夫人。” 伯爵夫人看上去对这个回答相当满意:“你是位谦卑的小姐,如今这种品质在伦敦的姑娘中可不多见了。” 莱拉低头:“伯爵夫人谬赞了。” 莱拉朦胧感觉自己需要谋划什么了——她之前每一次对修女低头,她们都会倒霉。 她垂下去的眼睛看到会客室窗帘垂到地上的穗带,是金黄的,内层窗帘是洁白的轻纱,外层是厚重的红丝绒,很常见的搭配,但是考虑到壁纸…… 真是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肯特伯爵夫人:“我曾经随肯特伯爵前往东方,这副墙纸就是我们从东方带回来的。” 莱拉说:“看上去是日本风格。” 肯特伯爵夫人端起茶杯:“哦,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日本风格,不过这套茶具不是赫德福德郡产的。” 她一脸神秘:“是我亲自挑选,亲自从东方带回来的。” 莱拉不可能无动于衷,她抬起眼睛,紧盯肯特伯爵夫人手中的茶杯,这么说,这个茶杯来自她的家吗? “你喜欢红茶还是绿茶,阿什博恩小姐?” 肯特伯爵夫人问。 “我个人更喜欢红茶,所以今天泡的是红茶。而且是不加糖不加奶的清茶,也许你会觉得有些苦涩,但是东方人就是这么喝茶的。” 莱拉摸了摸自己面前的茶杯。她想象在大陆的另一头,有一个故乡的匠人,一个故乡的商人,很多个故乡的人,将这套茶具卖出去,卖给高鼻深目的异国来客。 “哦,我不会觉得苦涩的。” 莱拉喝了一口茶,手指不住地摩挲茶杯。高温烧结的过程足以磨灭指纹,而后期的上釉更是把匠人的痕迹掩盖得干干净净。饶是如此,莱拉依然想在瓷器上找到一些家的痕迹。 红茶热气腾腾,熏得莱拉简直要睁不开眼。伦敦的气温比约克郡高,以莱拉的生活经验来说,依然算不上热,但是相较于荒野上的夏天,这里更有几分真正夏天的感觉。 肯特伯爵夫人:“请向我讲述你在圣凯瑟琳修道院的学习经历。” 这是个很平常的问题,只是例行提问,肯特伯爵夫人不以为然地想,莱拉阿什博恩的回答和艾格尼丝之前推荐的小姐们不会有任何本质上的差别。 在妹妹升任院长后,她每年都要给两三个低级贵族的女孩写推荐信,让她们到伦敦来找自己,大多数时候,她们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通读诗书,能理家政,肯特伯爵夫人于是会带着她们参加舞会出入沙龙,为她们介绍一个好夫婿。 今年,艾格尼丝只给这一个姑娘写了推荐信,肯特伯爵夫人有一点点惊讶,但也就是一点点,毕竟2和1之间也只差了1。 莱拉咽下一口茶,没有糖和牛奶搅和的味道好极了,她开始陈述自己的学习经历。 “在我六岁的时候,父亲母亲将我送进圣凯瑟琳修道院接受教育……” 前半段乏陈可新。 莱拉始终在观察肯特伯爵夫人的神情,她很清楚艾格尼丝 嬷嬷推荐自己的真实理由——因为她识别出了柠檬果冻中的砒霜,但是推荐信的具体内容她不知道。 她手上只有肯特伯爵夫人的邀请函,而邀请函没有提及艾格尼丝嬷嬷推荐信的内容。 所以说,艾格尼丝嬷嬷只是常规的推荐,还是说出来了真正的理由,莱拉不知道,也没办法推测出来。 “不久前,我的舍友在宿舍门口暴毙。” 莱拉没有再犹豫,她流利地说出来这句话。 肯特伯爵夫人喝茶时翘起的小指收了回去:“不好意思,请你再重复一遍,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不久前,我的舍友在宿舍门前暴毙,经过调查,我发现了给晚餐甜食柠檬果冻染色的巴黎绿含有砷,艾格尼丝嬷嬷认为我应该到伦敦来,于是她向你推荐了我,伯爵夫人。” 莱拉隐瞒了部分真相,即使是非常规的推荐,艾格尼丝嬷嬷最多也只能这样写,吕西安闯进修道院,罗斯玛丽修女下毒这些事情,肯定是不能写也不能说的。 肯特伯爵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砷!那是什么?一种让人死亡的毒药吗?” 莱拉解释说:“你可以理解为砒霜,夫人,它有毒。” 肯特伯爵夫人放下茶杯,她不由得低头——鉴于伯爵夫人穿了一条绿色的裙子,而且裙子的绿色还特别鲜艳。 伯爵夫人急忙说:“阿什博恩小姐,我的贴身女仆正在门口等待,她会带你去客房的,感谢你的来访,但是今天我不太舒服,请见谅。” 第21章 我要去牛津莱拉说她要去牛津 肯特伯爵的宅邸说实话没有白蜡树地大宅大,前者位于寸土寸金的伦敦,而后者周围只有农田,牧场与池塘。 玛莎与简先行一步,莱拉看不见她们,猜想大概是已经被领到套房去了。 女仆:“阿什博恩小姐,请跟我来。” 莱拉礼貌地对她点点头:“谢谢。不过我想问布索尼神甫去哪里了?” 女仆:“神甫阁下已经离开了,小姐。” 莱拉:“怎么,他没有留下一个通信地址吗?” “请原谅,小姐,布索尼神甫没有对我们留下地址,也许伯爵大人会知道。” 莱拉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来什么:“啊,我不应该问你,真是抱歉,我应该去找一个知道的人。” 肯特伯爵夫人给她安排了东方风格的套房,推门进去,是一个门厅,左手边是仆人的房间,右手是起居室,再往里,是莱拉的卧室。 全套的红木家具很安静,很实在地等在房间里。和玛莎一样,和简一样。 莱拉感慨道:“肯特伯爵夫人一定非常喜欢东方风格,客房是这样的,她的私人会客室也是这样的。” 她走向起居室中央的一道屏风,紫檀木的框架,缂丝为底,内衬宣纸,外罩一层一层朦朦胧胧的云母片。 莱拉只在博物馆见过这样的屏风,一个字,贵。 简和玛莎从一旁的小房间绕出来。 “终于又见到你们了,我感觉在伯爵夫人的会客室过了一个世纪。” 莱拉欣喜地说。 玛莎:“伯爵夫人怎么样啊,小姐,她还好吗?” 莱拉摇头,坐在摇椅上,看窗外,看不见,雾霾太厚太重。 莱拉傻了眼,她揉揉眼睛,再看,还是看不见。 莱拉先问简:“你看得见外面吗?” 简摇头:“我看不见。” 莱拉再问玛莎,因为玛莎的视力在三个人当中最好:“你看得见外面吗?” 玛莎也摇头:“我也看不见,小姐。” 现在不过19世纪,伦敦的雾霾怎么重到这个地步了? 莱拉大吃一惊,她想今天大概只是个特殊情况,晚上睡一觉,第二天就又能看到太阳和天空了。 莱拉悄咪咪地没有用蓝天这个词,而是用“天空”代替。她不指望伦敦的天是蓝的。 第23章 简问:“莱拉小姐,你说伯爵夫人怎么样了?” 莱拉叹了口气:“我感觉肯特伯爵夫人的状况不妙,我不是说她为人不和善,我是说她穿了一条巴黎绿染色的裙子。至少,她的表情是这么告诉我的。” 简感到迷惑不解:“巴黎绿?” 莱拉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是的,巴黎绿。” 雇佣简到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月时间,莱拉一直没有机会对她说当初在修道院发生的事情,正好这一次让玛莎全说了。 玛莎说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总而言之,简,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小姐发现了柠檬果冻是有毒的,并且拯救了全修道院人的性命。” 莱拉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哦,玛莎,你太夸大其词了,我没有拯救全修道院人的性命。” 简:“可是如果院长嘉奖莱拉小姐……” 她没有问出来下半句话:那为什么你们还要大半夜逃出修道院? 莱拉爽快地给出答案:“因为我放荡不羁爱自由!” 简:“原来如此。巴黎绿有毒这件事真应该登报申明,不然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丧命于此。” 莱拉表示赞同:“你说的对极了,简。” 布索尼神甫不知所踪,莱拉却不感到担心,吕西安的证词交给埃德蒙唐泰斯了,莱拉相信这份证词在他的手中会发挥应有的作用。 肯特伯爵夫人当天没有第二次通传莱拉,她很清楚这个时候伯爵夫人没有心思搭理自己,毕竟她穿了一条巴黎绿染色的有毒裙子长达——不知道多长时间,肯定更担忧的还是自己的性命。 回想起来,肯特伯爵夫人的确是面色苍白,不过,这些贵族全都面色苍白。 晚上十点钟,莱拉还没有睡觉,不过她把玛莎赶过去睡觉了,只留下简陪伴自己。小姑娘才13岁,还是长身体的年龄,应该多睡觉。 “再为我把这些拉丁文诗歌读一遍吧,简,你的声音真好听,而且拉丁文学的比我好多了。” 莱拉赞美道。 “我选择你当我的家庭教师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简微笑着点点头,把书往回翻过去几页:“你过誉了,莱拉小姐,能够获得这样一份工作,我真是满心欢喜。” 真是一幅岁月静好的景象,莱拉高高兴兴地靠在贵妃榻上,对肯特伯爵夫人安排的客房非常满意。可惜,好景转瞬即逝,莱拉直起身子。 用不着侧耳倾听,院子里刚开始还能说是嘈杂声,后来就是肆无忌惮的大声喧哗了。 莱拉重新躺倒:“天呐,我希望不要是贼!” 简:“会是盗贼吗?” 她看向莱拉,简爱的雇主很懒散地躺着,看不出任何紧张的样子。 莱拉:“放心吧,简,不会有事情的,外面灯火通明,就算是盗贼,也肯定已经被抓住的。” 外边灯火通明的究竟是什么,莱拉一直等到十一点钟也不知道是什么,她感觉和简一起学拉丁语学得累了,就去洗漱,就吹熄蜡烛上床睡觉了。 这是在肯特伯爵家里,比不得白蜡树地,莱拉不能叫仆人把早餐送到房间里来吃,她得自己下楼去餐厅吃早饭,要是睡得太晚了,第二天起不来,难免失礼。 她很安心地睡着了,一夜无梦,眼前该解决的事情都已经被解决了,剩下的是没法解决的,也只能先放着。 第二天去吃早餐,问题果然解决,餐桌上只有一个人,看他的模样,莱拉断定是肯特伯爵。 “你好,伯爵大人。” 不等别人介绍,莱拉主动行礼问好,再说了,这里也没有能向她介绍伯爵身份的人,总不能让餐厅侍候的男仆介绍吧。 “啊,欢迎你,阿什博恩小姐。” 对方还礼。 “请原谅我昨天不能亲自迎接你,阿什博恩小姐,昨天我在牛津讲课。” “艾格尼丝嬷嬷向我说过你在牛津大学有教职,先生。你能在今天早上赶过来,让我感到非常荣幸。” 肯特伯爵看上去四十出头,胡须修剪得非常整齐。但是听了莱拉的话,他居然脸红了。 肯特伯爵说:“阿什博恩小姐, 昨天你向伯爵夫人说明了巴黎绿染料有毒的事情,而她最心爱的一条绿裙子恰恰是巴黎绿染色的。正巧我对于化学略知一二,昨天,伯爵夫人派信使来通知我,我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赶过来了。” 莱拉装出一副动容的样子:“肯特伯爵与夫人的爱情真是动人啊。” 现在肯特伯爵的脸彻底涨红了。 “阿什博恩小姐,谢谢你,请用早餐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和我谈谈。” 莱拉坐下:“如果我说我介意呢?” 肯特伯爵的确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他不解地看向莱拉:“什么?你介意?阿什博恩小姐,你真的介意吗?” 莱拉:“我在开玩笑,伯爵大人。” 她开始用餐刀划拉煎蛋,在刚好凝固的蛋白上开一道口子,金黄色的蛋液流出来,再用刀尖挑起送入口中。 肯特伯爵:“艾格尼丝嬷嬷推荐你的时候,没有……” 莱拉冲他一笑:“没有什么?” 肯特伯爵不是第一次接待圣凯瑟琳修道院院长推荐的贵族小姐,但是莱拉阿什博恩很特别。 肯特伯爵:“她没有说你是如此豪放。” 莱拉:“我只是在很正常地用餐,先生。我吃煎蛋,我吃烤香肠,我吃手里这个脆皮面包,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肯特伯爵脱口而出:“你吃的比她们都多!” 莱拉大吃一惊:“什么?肯特伯爵府上连一顿早餐都供应不起了吗?” 肯特伯爵马上道歉:“对不起,小姐,是我失言了。” 莱拉:“你的确应该道歉。我的食量完全正常,退一步讲,就算我的食量不正常,在餐桌上说这些话依然是极为失礼的,伯爵大人。” 肯特伯爵羞愧难当,真难以想象这个年纪的人居然会露出一副羞愧的表情:“我十分抱歉,请原谅,小姐。” 莱拉:“什么?你不打算做些什么事情来补偿我吗?” 她没想到肯特伯爵是这样的人,莱拉预感到他大概是传统意义上的绅士,而且为人比较笨拙。肯特伯爵退一步,莱拉进一步,这可是个难得可贵的老实人啊! 肯特伯爵张了张嘴:“我……阿什博恩小姐,我会请我的夫人带你去参加伦敦的每一场舞会,只要你想,另外,在科文特花园剧院,特鲁里街剧院,海马科特剧院,我的包厢永远会为你保留一个位置。” 莱拉摇头:“不,不,不!” 她像唱歌剧一样高声咏叹,心里却暗暗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表演型人格倾向。 莱拉:“肯特伯爵大人,我要去牛津大学!我要去你的课堂上!” 第22章 狮心时代莱拉狮子大开口 自打在19世纪活了这一个月,莱拉越来越清楚一个事情。 不要怕狮子大开口,这是一个属于狮子的世界,只要张嘴,多半就能吃到自己想吃的。 自己受过高等教育,有眼界,有知识,只有足够的胆识,胃口就和心一样大,吃进多少,消化多少。 莱拉再次对肯特伯爵申明:“我要去牛津大学,先生,我觉得这个要求不过分,鉴于你刚才极其无理的评价。” 肯特伯爵:“好的,阿什博恩小姐,我会带你去参观牛津大学的。” 莱拉微笑颔首:“非常好。” 她开始专心对付盘子里的香肠,素菜是一概不吃的,莱拉不是讨厌番茄,也不是讨厌胡萝卜,她只是没有办法吃下去泡在油里的烤番茄和炸胡萝卜。 享用完这顿艰难的早饭,莱拉准备起身,看肯特伯爵还没有结束用餐,手捋了捋裙子,又坐下了。 终于,伯爵放下刀叉,郑重地说:“阿什博恩小姐,我想请你到我的书房来一趟。” 莱拉毫无防备心地去了,退一步说,她有心防备,最多也就是像现在这样身上带刀了。莱拉不愿意不去。 机会就在眼前。 书房的陈设又是另一番风味,起码比伯爵夫人的私人会客室像样。 莱拉很自来熟:“先生,看起来你的研究方向是生物学,还是化学,或者说是地质学?” 肯特伯爵的书房像是博物馆的一个展厅,有莱拉不认识的矿石标本,不认识的植物标本和勉强认识的动物标本,至少挂在大理石壁炉上的鹿头她认得出来。 肯特伯爵拉开书桌后的椅子坐下,对莱拉的兴趣不表示反对,他不让外人来书房,莱拉是第一个,考虑到她几乎算是救了伯爵夫人的命,肯特伯爵认为这很合适。 “阿什博恩小姐,你能给我讲讲你是怎么发现巴黎绿染料有毒的吗?” 莱拉的脑子里无端浮现出了一个词。 “对齐颗粒度”。 显而易见,她,艾格尼丝嬷嬷,肯特伯爵,肯特伯爵夫人的颗粒度是没有对齐的。 第24章 莱拉不知道艾格尼丝嬷嬷对肯特伯爵夫妇的推荐信里写了什么,也不知道肯特伯爵夫妇之间说了什么。 换句话来说,莱拉发现自己在一个黑箱里。 “首先,我们需要明确巴黎绿染料的主要成分,它呈现翠绿色,是一种含有砷的铜乙酸盐化合物,剧毒,在艺术领域得到了广泛的应用,也有些人选择用它来给食物染色,比如圣凯瑟琳修道院的厨娘。” 莱拉停顿了一下:“愿她安息,厨娘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莱拉冲着肯特伯爵伸出手:“先生,能给我纸和笔吗?” 肯特伯爵递给她笔记本和羽毛笔,莱拉接过去,龙飞凤舞地在笔记本上写出化学式,单手反抓着笔记本,将它拿到与自己的脸平齐的高度。 莱拉:“我之前已经向伯爵夫人提起过,我的舍友在食用柠檬果冻后暴毙,在死前,我注意到她表现出来了急性砷中毒的症状,随后,我发现修道院的寄宿生们都出现了身体不适,而不吃甜食的修女没有这一症状。所以,我推断出修道院提供的甜食有问题。” 莱拉:“后来,经过一系列的询问与调查,厨房女仆们承认使用了巴黎绿进行染色,我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测……当然是在艾格尼丝嬷嬷的帮助下,仅凭我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完成这些的。” 莱拉再一次叙述她在圣凯瑟琳修道院的经历,真相在一次次复述中渐渐丢失了原本的样子。当着肯特伯爵的面,她没有办法说出来,也没有必要说出来。 塞西利亚哈特。 莱拉重复了一遍舍友的名字,她忽然有些后悔把她生前喜爱的发带放在灵堂的白玫瑰中,应该想办法放进棺材的,或者说,自己留着发带。 肯特伯爵越听越兴奋,他蹭的一下从高背椅上站起来,鼓掌:“好!” 这个时候,莱拉正在讲述马什试验,她做了功课,闭着眼睛都能讲出来。 肯特伯爵伸出手:“我们应该握个手,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笑眯眯地握住他的手:“我们的确应该握手。” 肯特伯爵:“请问你是——” 莱拉:“我是莱拉阿什博恩,如果你愿意的话,叫我莱拉吧,我不喜欢别人用姓氏来称呼我,那样让我感觉像是在称呼我的父亲。” 肯特伯爵紧盯着她的脸:“莱拉小姐,假如我有机会称呼你为莱拉先生,别人肯定不会以为阿什博恩是你的父亲。” 莱拉苦笑一声。 “是这样的,我还有个哥哥。” 适度卖惨有益健康。 肯特伯爵感慨:“你还有个哥哥!莱拉小姐,这有什么要紧的呢?未来,人们只会记住你,而不会记住你的父亲和哥哥。” 莱拉大睁着双眼,一眨也不眨,终于,一滴亮闪闪的眼泪不负重托地滑落下来。 肯特伯爵把手帕递给她:“莱拉小姐,不要哭,我想象的出来,我想象的出来你有多么痛苦!” 莱拉鞠躬,而不是行屈膝礼:“真的吗,伯爵大人?你知道在修道院的环境当中,找到一个与上帝无关的字眼有多么困难吗?” 肯特伯爵安抚道:“我知道了,孩子,我都知道了。我确实没有想到艾格尼丝嬷嬷会推荐这样的姑娘。” 莱拉:“我必须感谢艾格尼丝嬷嬷,她给了我来到伦敦的机会,给了我见到你的机会,先生,我绝对不会回去,不会回到约克郡长满了石楠花的荒野上去!” 莱拉刻意呼吸得急促了一些,在肯特伯爵面前没有必要表现的太淡定,他既然觉得女性应该是弱小的,受到关怀的,那么自己就应该顺应他的想法表演。 裙摆内袋下是自己的小刀,袖子里藏着刀片,有它们俩在,就像玛莎和简在身边一样安心。不过,肯特伯爵没有到莱拉预想的最坏一步 ,他有基本的道德底线。 见她哭起来,肯特伯爵急忙摇铃,然后一步拉开书房的门。 他说:“明天晚上,在科文特花园剧院会上演恶棍与孤儿,我希望你能陪同伯爵夫人一起去看,但愿戏剧能带给你快乐。” 肯特伯爵刚刚说完这句话,他的贴身男仆走进来,立在门口等待吩咐。 “阿什博恩小姐累了,她也许还认不清这些走廊,请你送她回去。” 男仆鞠了一躬表示听命。 莱拉喊:“所以你会带我去参观牛津大学吗,先生?” 肯特伯爵微笑:“我当然会的,莱拉小姐,我不至于吝啬到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满足你。” 回到自己居住的套房的第一件事是先用清水洗脸,莱拉没有化妆,也不需要卸妆,但是还是很用心地洗了脸。 玛莎凑上来问:“小姐,还顺利吗?我们以为你弄完早餐就会回来的,但是夫人的女仆说你正在和伯爵大人谈话。” 莱拉嘴角带上胜利的微笑:“当然顺利。我现在知道昨天晚上灯火通明是怎么回事了。” 玛莎:“是什么?肯特伯爵府上真的抓到贼了吗?” 莱拉:“不,亲爱的玛莎,没有盗贼有的是连夜赶回来的肯特伯爵大人。” 玛莎惊叹:“肯特伯爵不是在牛津工作吗?今天也不是周末呀。这里的一个杂役女仆进来收拾壁炉时我和她聊了聊天,她说肯特伯爵是牛津的化学教授,和五颜六色的液体打交道。” 莱拉:“没准你有机会亲眼见到呢,玛莎。” 莱拉换了一副开玩笑的语气:“我说玛莎,你会不会假扮成一个男孩?” 玛莎摇头:“不,我不需要假扮成一个男孩!我从小就是和我哥哥一起长大的,他可不会因为我是女孩就让着我!” 莱拉:“真的吗?我说的可是完全离开自己的性别!” 玛莎还是不明白:“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不喜欢围着锅碗瓢盆打转,也不喜欢整天洗衣服,去修道院做女仆之后,虽然我还是得每天刷锅洗碗,至少不用洗一大堆一大堆的脏衣服了。” 玛莎歪着头想了想,接着说:“小姐,我真喜欢给你当女仆,你给的薪水比修道院多,而且工作内容比修道院的油意思多了。” 莱拉想摸摸玛莎的头,于是她摸了。 “玛莎,你应该上学。” 莱拉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来这么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她想了很多,但是能说的也就这一句。 “你已经让简小姐教我读书了,小姐。” 莱拉苦笑,这回是真的苦笑:“是……是啊。我的确让简教你读书了。” 玛莎一脸认真:“小姐,像我这样人家的孩子,如果也想进修到院受教育,肯定是干活比读书要多的,还没有工钱拿。慈善学校的话,我不知道是怎么样。” 莱拉:“简是在慈善学校受的教育,你可以问问她。” 还是不谈学校这个话题了,太沉重,实在是太沉重了。 莱拉叹了口气。 “明天晚上,肯特伯爵要求我陪同伯爵夫人去科文特花园剧院,来吧,来看看我应该穿什么衣服。” 她们带来的衣服不多,大都样式简便,没有一套是适合晚上去剧院的。 有人敲门。 莱拉:“请进。” 来者是肯特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她的身后的一个女仆推着放满衣服的小推车。 “夫人派我给阿什博恩小姐送晚礼服来,她认为阿什博恩小姐的衣服都太素淡了。” 第23章 紧急避险莱拉打狗 上一个主动给莱拉送来衣物的哈特夫人。 莱拉想到她,也仅仅是想到她。哈特夫人把塞西利亚的衣物给她穿,那些衣服是十分不合身的。 女仆对莱拉行礼:“阿什博恩小姐,夫人说这些衣服都是从成衣店买的,等到空闲的时候,再找裁缝来给小姐量体裁衣。” 莱拉道谢。肯特伯爵夫人应该这么做,没有自己,她估计还穿着巴黎绿染色的毒裙子。 晚礼服,高跟鞋,长手套。 莱拉坐在梳妆台前,任凭玛莎和简打扮自己。 去的时候平平无奇,回来的时候,莱拉却失手跌了帽子。 “哎呀,我的帽子!” 莱拉低低地喊了一声,这顶帽子并不是肯特伯爵夫人送给她的,而是从白蜡树地带回来的。 单单是从白蜡树地带回来的,其实也没有什么,但是这顶帽子还是莱拉在熟悉白蜡树地大宅时从伦敦邮购的。一顶从伦敦来的帽子最终重归于伦敦的尘土,听上去也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可是莱拉不愿意。 帽子平平无奇,就和科文特花园剧院的话剧一样。可是莱拉在帽檐上插了一个巨嘴鸟标本,帽子本身价值寥寥无几,但是巨嘴鸟标本贵啊。 莱拉抬起脸望着伯爵夫人:“夫人,我的帽子失手落了下去,请你下令让马车夫停下,我想要我的帽子。” 伯爵夫人点头,对马车夫说:“劳驾停一下车。” 马车停下,伯爵夫人命令车夫去找莱拉的帽子。 第25章 莱拉补充:“我的帽子上插了一个巨嘴鸟标本,它有一张很大的黄嘴。” 车夫找不到。 莱拉:“我下去吧,夫人。” 伯爵夫人:“夜深了,阿什博恩小姐,让女仆下去就可以了。” 她吩咐自己的贴身女仆和玛莎下去找帽子,两个年轻姑娘的脚步很轻,几乎不发出声音。 莱拉身上没有带表,她以自己的心跳声计时。 一分钟。 两分钟。 科文特花园剧院位置相对安全,位于伦敦西区,然而,它的东面是臭名昭著的圣吉尔斯贫民窟——臭名昭著到连莱拉都听过这个名字。 肯特伯爵夫人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她勉强挤出笑容:“唉,你说伯爵怎么这么傻!他非得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和我们一起出来。” 莱拉动作更为直接,她掀开马车的软帘,对外面喊:“你们赶快上来——” “小姐,我找到啦!” 玛莎惊喜地挥着莱拉的帽子,上面的巨嘴鸟标本还在。 “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个装饰,瞧,小姐,我找着啦!” 莱拉探出半个身子:“谢谢你,玛莎,你们赶快上马车吧。我们得尽快回去。” 今天晚上月光很好,玛莎站在街角,手里举着莱拉的帽子,整个人更加显小,细弱的小胳膊在巨嘴鸟标本的映衬下瘦弱得可怜。 莱拉心里很不舒服,她真讨厌,真讨厌这个要13岁孩子去工作的时代。 莱拉:“赶快上来吧,玛莎,外边凉。” 玛莎:“小姐,我这就来。” 莱拉往下走一步,由于她和伯爵夫人都没有下车,车夫也就没放下来踏板。这个高度对她来算不算是什么,可是玛莎太矮了。十三岁孩子确实可以长得高,但是她小时候肯定营养不良。 “今天晚上月光很好。” 莱拉感慨道。 玛莎将帽子交给莱拉。 莱拉把手交给玛莎。 “上来小心点。” “谢谢你,小姐。” 伯爵夫人坐着一点不动,眉毛上挑,嘴角下压:“亲爱的,你别着凉了。” 莱拉的晚礼服是露肩的款式,现在又是夏天,往来还都是在马车和剧院,没让女仆拿着披肩。 莱拉回头一笑,马车里光线昏暗,反而不如外边明亮,她晃得有些眼晕,但还是笑:“我不会着凉的。” 探个头怎么就着凉了呢? 伯爵夫人对人的身体素质误解也太深了。莱拉在心里吐槽。 但是也不能怪她,肯特伯爵夫人没有错,她是一个穿毒裙子的人,身体虚弱,这个担心没有错。 莱拉抱歉地说:“夫人,我打开软帘让凉风进来了吗,真是抱歉。” 肯特伯爵夫人语气僵硬:“不用抱歉。” 莱拉对着肯特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问:“你需要我拉你一把吗?” 那姑娘赶紧低头回答:“谢谢你的好意,阿什博恩小姐,我自己上来就行。” 莱拉揉揉眼睛。 月光又白又亮,地上全都是一道道的影子,还恍惚有一大团白色影子。 莱拉尖叫:“小心!有恶狗!” 她猛地拽住她的手腕,不知道从哪里生成一股力气把女仆拉上来。 她也尖叫:“小姐, 你要干什么?” 肯特伯爵夫人想从轿厢里站起来,但是站不起来,她往角落里躲,对马车夫喊:“快点走!回府!” 她的贴身女仆叫喊:“夫人,还有我!” 莱拉从内袋里抽出匕首:“你要是不乱动我早把你拉上来了!” 莱拉心里很烦躁,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应该请伯爵夫人的女仆来帮忙。这个时代要千万般不好,可是对于帽子的审美,莱拉实在是非常赞同的。 帽檐上就该插上娇艳的鲜花,绸缎制的假花还有稀奇的标本,还要有长长的飘带。 她就要张扬漂亮。 光秃秃的帽子有什么意思,莱拉不喜欢。 莱拉本来想要让玛莎把巨嘴鸟固定到帽子上,正好是这个女仆要来帮忙,莱拉想不到理由拒绝,而且她真的天真地以为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不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巨嘴鸟一歪一坠。 帽子就滚下了马车。 莱拉想到玛莎,要是她来做这项工作,绝对不会固定不好巨嘴鸟。她在帽子上固定过蜂鸟,和鹦鹉,如果是玛莎来的话,不可能出岔子。 女仆低声啜泣:“都是我的错,小姐。” 莱拉:“这没有什么,伯爵夫人会知道扣你几个周的薪水。” 她乐观地说,不过话中提到的伯爵夫人可一点不乐观。 犬吠。 马嘶。 风吹开马车轿厢的帘子,夏夜的凉风灌进来,莱拉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五个尖尖的指甲抓住,吃痛叫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 莱拉想甩开伯爵夫人的手,甩不开,干脆用牙咬着刀子,两只手一起用力,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 莱拉:“野狗把马惊了。” 几乎是同时,马车夫大喊:“马惊了!马惊了!” 莱拉抓过坐垫上叠好的毯子,缠到伯爵夫人的身上,对她的女仆吩咐:“你看好伯爵夫人,不要让她乱动,固定她。” 莱拉有点后悔今天是披发,飕飕回旋的阵风把头发全给刮乱了,太影响视线。 车夫立刻把莱拉当做了主心骨,吓成一团的伯爵夫人现在肯定是成不了事的:“阿什博恩小姐,我控制不住这两匹马,它们太暴烈了!” 莱拉问:“野狗现在还在吗?你尽量低声说话,不要继续惊吓马匹。” 伯爵夫人躺在她的女仆怀里哼哼:“上帝啊,我感觉我要晕倒了,车厢是不是要散架了!我的嗅瓶在哪里?我真的要晕倒了!” 车夫果然放缓声调:“是一条很大的白狗,上帝,它怎么跑到车厢顶上的。” 莱拉:“好,我知道了。” 伯爵夫人:“哦,不!” 玛莎天真地问:“夫人,你不是晕过去了吗?为什么还醒着呢?” 车顶咚的响了一声,空空的,莱拉猛地向前一扑,守住门口。她今天带的是当时罗斯玛丽修女想要用来杀死自己的匕首,不是自己的小刀。 拉车的马儿纵身一跃,莱拉左手扒住车门,右手持刀挡在身前。 伯爵夫人梅开二度:“你怎么会有刀!” 莱拉白了她一眼,腹诽她的会客室都能放长剑做装饰,她的裙子里怎么不能带刀。 凉风里掺和了一股热乎乎的气息。 是野狗。 莱拉:“上帝啊,玛莎,伯爵夫人不是昏过去了吗?她怎么还在叫。” 匕首比小刀长。 万幸。 莱拉想要闭眼,她害怕,她不想看野狗黄黄的獠牙,不想看到红红的长长的舌头。 “啊——” 莱拉发现自己闭不上嘴了。她一边连连尖叫,一边拿着匕首往狗嘴里胡乱一番捅。 腥臭的血沫翻出来,莱拉忍不住干呕,她想把匕首抽出来,可是狗嘴太紧,她抽不出来。想要后退,可是身后是无辜的小女孩玛莎。 “滚吧!坏狗!” 玛莎一边尖叫一边狠狠地把高跟鞋的鞋跟扎向狗头。 莱拉忽然发现伯爵夫人不作声了,她的女仆也是很安静的,转头一看,女仆软绵绵地倒在伯爵夫人脚下,而夫人的一只脚是光着的。 莱拉顾不得多想,拼命把匕首往外拖,金属和狗牙碰撞的声音滋滋啦啦,鸡皮疙瘩一阵连着一阵,连头发都快要在紧张的头皮上站不住脚了。 玛莎再次高高举起高跟鞋,一下子戳到野狗爪子上,它的嘴里呜咽出来一些血水,另一只爪子往女仆方向的空气里抓了抓,滑脱了。 莱拉松了口气,倒在马车坐垫上,伦敦对她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莱拉:“她们这是怎么了?” 玛莎报之以羞涩的笑:“伯爵夫人说她要昏迷啊,所以伯爵夫人就应该昏过去,而不是嘴上喊着昏迷实际上添乱……哦,我说了添乱吗?小姐,我只是满足了夫人昏迷的愿望。” 第24章 基督山伯爵大人到莱拉见到基督山伯爵…… 车速减缓 缓得过头了。 玛莎:“我去问问马车夫什么情况?” 莱拉摇头:“不。没有必要,拉车的马受惊了,现在好不容易安抚好。我们就在车厢里待着好了。” 一问一答过后,两个人坐下,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莱拉两只眼睛看马车轿厢的顶部,刚刚,有一条个头很大的白色野狗在上面,而现在,那条狗在马路上,也许死了,也许没死,但是肯定快死了。 车门很肮脏,莱拉别过头去不看它,她忽然想到什么,咕哝一句:“玛莎。” 玛莎回应:“我在这儿呢,小姐。” 莱拉牵过来玛莎的手,细细地看:“玛莎,你的手上,之前没有伤口吧?” 第26章 玛莎:“没有,小姐。那条狗没有伤到我。” 莱拉:“不,我是问你的手上之前有没有伤口。” 玛莎继续说:“我确定没有,小姐。” 莱拉松了一口气,她想到狂犬病,一条野狗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袭击马车,她害怕大白狗是得了狂犬病。这个时代可没有疫苗,她要是想自己发明,时间也是绝对来不及的。 玛莎轻轻地捧起莱拉的手,由于刚才过于用力,她的手微微有点打颤。 “你受伤了吗?” 莱拉:“没有,我没问题。” 莱拉从自己的内袋里拿出来一条手帕:“帮我擦擦手吧,玛莎,再帮我把匕首擦干净。” 玛莎:“是的,小姐。” 伯爵夫人和她的女仆都斜躺在马车轿厢里,安然地“昏迷”着。肯特伯爵夫人一开始很安静,后来竟然发出来细微的鼾声,女仆脸上盖着她的手帕,有些潮湿。受惊过后,马车走得慢腾腾的。 玛莎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莱拉:“小姐,你真聪明,你真勇敢,比这两个昏倒的人强多了。” 莱拉笑了笑:“都是我的帽子不好。不过,这顶帽子我还是要继续戴的,毕竟花了这么大力气才捡回来。”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马车终于算是进了肯特伯爵府的大门。莱拉没有浪费力气收拾仪表,反正马上就要洗漱睡觉了。 她侧身推醒肯特伯爵夫人:“夫人,醒一醒吧,我们到家了。” 肯特伯爵夫人睁开一双惺忪睡眼:“哦,阿什博恩小姐,真是太可怕了!简直像是一场噩梦!” 莱拉没有多余的力气在语言中加入更多的情感,冷冰冰地回答:“夫人,恕我直言,你睡得很香。” 马车里面灯光昏暗,看不清楚伯爵夫人的脸色,她的语气非常婉转:“这是真的吗,小姐?为什么我的安娜昏死在马车的垫子上?” 哦,原来她这个不靠谱的女仆叫做安娜。 莱拉心想。 这对主仆简直不能再般配了。 玛莎上前揭开安娜脸上的手帕,顿时,前来迎接的男仆开门的声音被玛莎的尖叫声彻底吞没了。 莱拉赶紧抱住她,安慰道:“不怕,玛莎,你 怎么啦?” 马车踏板放下,肯特伯爵宅邸的前院闹哄哄的,大多都是仆人的声音。 “它们半路上受了一条野狗的惊吓。” 这是马车夫的声音。 “你怎么会走了一条野狗出没的路?” 这是管家。 “老爷派我来迎接夫人和阿什博恩小姐。” 这是肯特伯爵的男仆。 “我的上帝!” 这个声音是肯特伯爵。 莱拉一抬脚跨过去满是血污的马车门,面无表情地对上伯爵老头的脸,而她自己的脸上还带着干涸的血痂,是狗血。 “阿什博恩小姐!” 肯特伯爵喊。 “这完全是我的安排不当……” 他看上去像是心痛得要晕死过去了。 莱拉默默后退,把还没坐起来的伯爵夫人拖到肯特伯爵面前,好让他们有机会表演一段夫妻情深。 玛莎打抱不平:“上帝啊,就是我们农庄上的人家,也不会这样对待客人的。” 莱拉:“今天晚上月光很好,出去简直都亮得晃眼,我们这个车厢里却黑得这么可怕!” 莱拉说着,拿起还没有完全擦干净的匕首,往自己的脖子一横。 玛莎第无数次张开嘴,还要惊叫,但莱拉手快,一条乌黑的发辫已经落到了马车轿厢的地上。 玛莎弯腰蹲下,很心疼地捡起来:“阿什博恩小姐,你怎么不要自己的头发了呢?你是不是被恶狗给吓到了。” 莱拉微笑:“我没有。” 她又回头看看身体僵直的安娜,脑海中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但是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 再等个两三分钟,肯特伯爵夫妇终于散开了,莱拉将参差不齐的发稍拂到肩膀后面,跳过血迹斑斑的马车门,一只脚才落地,另一只脚还悬在空中。 男仆响亮地通传:“基督山伯爵大人到!” 基督山伯爵大人到! 就算是基督山伯爵,男仆通传的声音也不至于响亮至此。 莱拉在心里抱怨,还是稳稳地落了地。 夜幕下的基督山伯爵比布索尼神甫更加苍白,莱拉远远地想起来自己觉得布索尼神甫的脸色白得过分,不像个意大利人,这么看的话,布索尼神甫的肤色还是用化妆品掩饰过的了。 白衬衫,黑裤子,在胸前垂着的一根细细的金链子最终消失在衬衫的胸袋里,让人不能不对表链连接着的怀表有些美好幻想。 基督山伯爵衣饰简单,但是一看就出自伦敦最好的裁缝之手。这不是因为基督山伯爵高贵优雅的举止,也不是莱拉认得出伦敦裁缝的手笔,而是大仲马写基督山伯爵的衣物出自巴黎最高明的裁缝。 眼下,既然他在伦敦,这身衣服自然是出自伦敦最好的裁缝。 “请问你是……” 肯特伯爵问。 基督山伯爵用优美的调门回答:“我的朋友布索尼神甫护送阿什博恩小姐来伦敦,我听说圣凯瑟琳修道院的院长把她介绍给了肯特伯爵夫人,今天晚上特地前来拜访,啊,府上看来是不欢迎我的了。” 他的英语说得很动听,稍稍带着点儿不知道哪里的外国口音,非常流利,但是不够地道。 莱拉没有行礼,她的眼光勾住基督山伯爵:“啊,基督山伯爵大人!” 对方眯起双眼,站在他面前的姑娘短发杂乱,月亮是个高明的画家,白白的月光模糊了她的五官,却突出了她的狗血。 咳,字面意思上的狗血。 在基督山伯爵打量莱拉的时候,莱拉也在打量他。 莱拉觉得自己的心情会比基督山伯爵更加复杂。原因无他,基督山伯爵先生长得太帅了,世界上当然有不近男色的女人,但是莱拉不是。 肯特伯爵问:“阿什博恩小姐,你认识这个基督山伯爵吗?” 莱拉转头,发现肯特伯爵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打发走了,看来肯特伯爵还不是太蠢。 莱拉昂起头:“这个嘛,如你所见,基督山伯爵大人是个周游世界的富豪,他有个朋友叫做布索尼神甫,他的话,你是认识的,我的父亲认识布索尼神甫,而布索尼神甫认识基督山伯爵大人。” 莱拉顿了顿:“我估计嘛,基督山伯爵大人现在可能还没有在伦敦安定下来,我猜贝尔图乔还没有给你定下豪华旅馆吧,阁下。” 最末一句话,莱拉是对基督山伯爵说的。 基督山说:“亲爱的莱拉,我很高兴你还惦记着贝尔图乔,他一切都好,并且替我准备好了一切,不过,我一到伦敦就过来了。” 他冲着肯特伯爵潇洒地鞠了一躬:“考虑到我在深夜拜访府上,肯特伯爵先生,我希望你能收下我的一点礼物。” 基督山先生挥一挥手,身后一个穿着白袍的黑人上前,将一个精致的木匣捧到肯特伯爵眼前。 “上帝,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怜的肯特伯爵抓狂地走到马车跟前,半蹲下,伸手摸着车门上的咬痕和血污,再一转头,看到莱拉的裙裾上一片深深浅浅,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莱拉站得笔直:“事情再简单不过了,我们从科文特花园剧院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条大个儿野狗,它惊吓到了马匹,还袭击了车厢,万幸,除了伯爵夫人吓得晕倒了,一切正常。” 肯特伯爵目瞪口呆:“什么——野狗!袭击马车!野狗怕人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袭击马车!该死!” 莱拉反应极快:“你是说,这条狗有可能是科文特花园剧院东边的圣吉尔斯贫民窟的人养的狗吗?” 基督山伯爵修长的手指从胸袋里轻轻地托出怀表,大拇指一按,金色的表盖弹开,他就着月光看了看时间。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喔,肯特伯爵大人,你是说你让府上的女眷只带着女仆去剧院吗?这可真是太安全了。” 基督山伯爵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微笑曲线,然后慢慢舒展开:“阿什博恩小姐,作为布索尼神甫的朋友,我想邀请你去我的住所。” 如果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安娜没有昏迷的话,莱拉一定很原意跟着埃德蒙唐泰斯走。她提到贝尔图乔,是为了威胁基督山,她知道的不比他少。而他提出的邀请,也不单纯是邀请。 莱拉:“肯特伯爵先生是一位得体的绅士,我相信他充分把府上的女眷作为和自己一样的人对待,而非一群不懂事的小娃娃。” 莱拉:“基督山伯爵大人,考虑到你在这个时间点依然行走在外,我衷心地劝你尽快回家,像你这样容貌俊秀的男人,只带着男仆在夜晚出行实在是太危险了。” 第25章 颠茄中毒莱拉发现女仆中毒 第27章 肯特伯爵没有把女眷多么当成一样的人。 莱拉对于这一点非常清楚。她只是甩出一个奇葩的理由拒绝唐泰斯的邀请。但她又不是十九世纪的人,一时间也想不到十九世纪的理由,就用了这样一个奇葩的,足够让所有人傻在当场的理由了。 埃德蒙唐泰斯风度翩翩,莱拉喜欢他裁得很开的背心,看他宽阔的,线条流畅的肩膀。 “我非常感谢阿什博恩小姐对我的关照,我就像你一样安全。” 莱拉微微点头:“那最好不过。请诸位注意,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安娜还没有下车。” 莱拉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跳上马车,大敞开车门。 肯特伯爵快步走过去:“首先感谢你对我的赞美,阿什博恩小姐,可是你这样说,安娜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没有机会说完了,倒在马车坐垫上的女仆头朝下栽倒,肯特伯爵身边的男仆赶紧托住她。 肯特伯爵:“拿嗅瓶来,安娜吓得晕倒了。” 他又招手叫来一个女仆,嘱咐她把安娜带回仆人宿舍去。 莱拉:“肯特伯爵大人,请你仔细看看,安娜可不是吓得昏迷了,依我看,她的症状像是中毒。” 肯特伯爵呻吟似的从齿间挤出来一个词:“中毒!” 基督山伯爵暂时没有离开,他走过来几步,但仍然与莱拉保持距 离:“要是惊吓导致的昏迷,安娜应该早就苏醒了,就像是尊贵的伯爵夫人一样。” 莱拉感觉基督山提到“尊贵的伯爵夫人”时像是在讽刺,可是不能确定,因为他的语气实在是太诚恳了。 肯特伯爵面色严肃,命令管家:“叫医生来。” 他曲一膝半跪在地上,抬手拨开安娜的眼皮观察。 莱拉问:“她的瞳孔是不是放大了?” 肯特伯爵回答:“对。” 莱拉再问:“体温升高?” 肯特伯爵:“对。我怀疑她是……” 莱拉抢先一步:“我怀疑是颠茄中毒。” 肯特伯爵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是的,我的看法与你相同,不过,考虑到我们谁都不是医生,还是等到医生来做出最后的判断吧。” 站起来的肯特伯爵走到莱拉身边,鞠了一躬:“阿什博恩小姐,我向你表达衷心的感谢,你把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还给我了。” 莱拉没有还礼,她点头:“没错,我的确是你妻子的救命恩人,你应该感谢我。” 肯特伯爵:“小姐的头发……” 这个迟钝的中年人终于看到了莱拉绞断的发辫。 莱拉高高昂着头:“这没有什么。” 玛莎站在她的身后,只觉得眼睛好沉,沉的支撑不住,忍不住闭上,再次睁开,就看见手里一大蓬乌黑的头发泛着水光,原来是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了。 基督山伯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他竟然用约克郡的方言对玛莎说了几句话,莱拉吃惊地转过来看他,不过没有说话。 她没法说话。约克郡方言不在莱拉掌握的语言范围之内,她只能说标准英语。 埃德蒙唐泰斯过来,把一个金线的小钱包塞到莱拉手里,钱包轻飘飘的,但是摸着轮廓,莱拉怀疑里面是一枚戒指。 “我先行告退,如果有事,请致信到钱包里的地址。” 莱拉接过钱包,悄悄碰了下基督山伯爵的手指,和布索尼神甫一样的凉意。虽然面目改变了,但是手还是这一双手。 莱拉:“我知道是你。” 基督山:“是我又能怎么样呢?” 至此,一切结束。这一夜再也没有值得书写的事情,莱拉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回到自己居住的客房,把简吓了一跳。 也仅仅是一跳。 家庭教师很淡定地接受了莱拉小姐的新发型,虽然莱拉小姐回来晚了,她们还是一起读了会拉丁文。小姐提到自己想要钻研法语,家庭教师说明天晚上可以开始学习。 吹熄蜡烛,莱拉躺到只属于自己的大床上,伯爵夫人很奢侈地在客房都用上了丝绸床单。 莱拉翻了个身,再翻了个身,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她毫不客气地把丝绸床单弄皱。 这么算起来,肯特伯爵夫人欠了自己两条命,嗯,不知道她的丈夫会给自己什么作为酬谢礼物,毕竟他看起来很爱伯爵夫人。 发茬硬硬的,戳人,不太舒服。 莱拉好不容易睡着几个小时,就醒了。 没有睡到自然醒,她没法在这里安心睡觉。 天亮亮的。没有完全出来的太阳像月亮。 肯特伯爵在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任教。 自己提出来要去牛津大学。 “牛津大学不招收女性。” 莱拉躺在床上自言自语。 “我将以男性的身份入学。” 她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可能,这就是可能的。但是莱拉还是有一点不能理解,自己是穿越到十九世纪的,一般来说,穿越女应该是女主,而在这个当道的年代,女主一般是死不了的。 莱拉把被子拉到下巴,重重地叹了口气,月光没了,现在只有些清晨的微光照在地板上,像小水洼。 看样子自己也不像是在种田文里,种田文女主的舍友不可能在主角穿越第一天就当场暴毙。 有人敲门,莱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玛莎。 而后传来的果然是玛莎的声音:“小姐,现在八点钟了,你要起床吗?” 莱拉一般都是八点钟起床的。 今天也不例外,她喊了一声“是的”,穿着睡衣晃荡出去。 玛莎心疼地看着莱拉的头发:“你的头发本来多漂亮啊,小姐。” 莱拉:“我同样喜欢短发型,我现在不漂亮吗?” 玛莎:“漂亮。” 昨天夜里,肯特伯爵说到了圣吉尔斯贫民窟,袭击马车的白狗可能是被人驯养的。 女仆安娜颠茄中毒。 伯爵府上对仆人的餐食都是一样的,玛莎和安娜吃的一样的饭。 玛莎身体健康,其他仆人也没有出现身体不适的情况。 莱拉走到起居室,桌上放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支支点着蜡烛保温的银盏。 “这是什么?” 玛莎回答:“小姐,肯特伯爵大人派人送来了早饭,说昨天多谢小姐救下来肯特伯爵夫人,否则马车……” 玛莎想咬大拇指,右手往嘴边伸过去,还没有碰到,又及时收回来。 莱拉觉得很好笑:“是一些感谢的话吗?” 玛莎接着说:“肯特伯爵大人的男仆传了很多表示感谢的话,并且请问小姐在有空的时候托人去书房传个话,他愿意谈一谈该怎么感谢小姐。” 莱拉揭开一个银盏子,底下是热气腾腾的小松糕,再打开另一个,是煎得脆脆的火腿片。 莱拉:“坐下和我一起吃吧。” 她去盥洗室洗了手,回来,看到玛莎听话地坐在桌子旁边,等着自己来开饭。 “这顿早饭挺不错,我没有想到伯爵会安排人送到楼上来。不过,昨天我是真没有想到基督山伯爵会来。” “小姐,你认识基督山伯爵吗?” 玛莎问,她面前不止有一套餐具,小姑娘用得一点不忙乱,莱拉看了,很得意。玛莎十三岁,不知道从几岁开始做工,但是跟了她以后,小女孩学识文断字,学得体的举止,现在还是那么小,却是落落大方的小姑娘了。 这当然是莱拉的看法。她不可能把玛莎教成维多利亚时代的淑女,作为助手的简爱也不会,她们都不是标准的淑女,看到共同的学生这样出色,二人都高兴。 莱拉:“我吗?认识倒也说不上,不过布索尼神甫说起过他这位朋友,一位东方富豪,亿万富翁,我想,他可能出生在希腊。” 莱拉不支持食不言,她认为吃饭聊天没有什么不好,于是她教出来的玛莎也这样认为。 小女仆咽下嘴里的食物:“希腊,我知道是在巴尔干半岛,简小姐的地理课教过这个的。” 莱拉表扬她:“你记得真准确,玛莎。” 吃过饭,玛莎收拾了餐盘,准备去送到厨房。莱拉找到昨天晚上的金线钱包,打开,果然是钻石戒指,个头很大,工艺很好。 莱拉其实只能看出来第一点。 工艺很好,只是根据基督山伯爵的财富推测的,就算他把一颗未打磨的钻石镶嵌到戒指上,她也不见得能看出来。 玛莎出去前,莱拉对她说:“玛莎,麻烦你去告诉肯特伯爵先生,我很乐意在中午十一点时在会客室见他。” 玛莎:“是的,小姐,我记住了。” 送走玛莎,莱拉叫出来简——名义上的家庭教师,实际上的智囊团唯一成员。 “安娜不能死。” 她直接了当地对简爱说。 简:“你觉得她是一个关键的线索。” 莱拉:“对的。” 第28章 简看向她杂乱的发梢,睡醒后,莱拉没有梳头发。 简:“我们梳理一下目前的情况,狗有可能来自圣吉尔斯贫民窟,安娜自己的手帕浸透了颠茄汁液,同时,安娜没有固定好帽子上的巨嘴鸟标本。” 简:“莱拉小姐,你怀疑安娜是……” 莱拉:“没错。” 简:“我们需要调查圣吉尔斯贫民窟?” 莱拉摇头:“想要弄清楚应该不难,这看上去很像是一起拙劣的绑架案,当然我现在缺乏证据,在亲自去贫民窟前,我们需要先在肯特伯爵府上的仆人中做调查。” 又有人敲门。 莱拉与简交换了一个眼色,莱拉坐着不动,简去开门。 来者是肯特伯 爵的贴身男仆,他躬身行礼:“老爷想要知道阿什博恩小姐现在是不是方便,爱小姐,基督山伯爵大人来访,他很想与阿什博恩小姐见面。” 第26章 阁楼上的病人莱拉去看安娜 “所以说,基督山伯爵是谁?” 简问,她正在用一把蘸了水的梳子费劲地把莱拉的头发梳顺。 莱拉也不好受,她咬着嘴,比当初在马车上咬着刀子还难受,十个手指死死地扣住屁股底下的椅子。 莱拉:“轻一点,简!” 她惨叫。 “基督山伯爵是布索尼神甫。” 疼,她想叫,可是这句话不能叫着说,只能压着嗓子说。 简:“布索尼神甫的朋友吗?” 她的手上缠着一根发带,从莱拉的发底穿过去,短短的头发拢不起来,散散地落下去,很不服帖,在脖子上翘着。 莱拉:“不,就是布索尼神甫。” 简爱是值得托付的。莱拉决定对她说实话。 莱拉:“他们是同一个人。” 简:“啊。”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不知道是在感慨莱拉的头发真不好打理还是布索尼神甫与基督山伯爵是同一个人。 简:“难怪呢。” 简搁下来梳子,沉静地看着镜子里坐着的莱拉和站着的自己。 简:“我们应该放弃发型,依我看,简简单单地把头发梳顺了就好了。” 莱拉:“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简:“我想,莱拉小姐,在马车受到袭击这件事上,基督山伯爵不会知道什么,但是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会有用处的。” 莱拉:“我也这么认为。” 她在镜子面前转了一个圈,又提起来裙子转了第二个圈。 莱拉:“我感觉短发挺漂亮的,我喜欢。” 简:“这样让你看着像个男孩子了,小姐。” 莱拉语气轻快:“那样再好不过啦,我很高兴能看上去像个男孩子,不过也只能是男孩子了,我太矮了。” 简没有说话,她先往后退了一步,仔细端详莱拉,她的个子比莱拉还要矮小一点,虽然简比她大两岁。 简:“你能说出来安娜是颠茄中毒,我真是想不到你怎么能在圣凯瑟琳修道院里学到这些东西,莱拉小姐。你会去大学吗?” 莱拉:“我会的。” 像她以前的回答一样,这个答案简短利落,不假思索。 简:“基督山伯爵送来的戒指你要不要戴上,小姐?” 莱拉:“要的。” 这是一种态度。 她想。 莱拉平时不戴首饰,这次也只戴了一枚基督山伯爵送的钻石戒指。见面的地点在会客室,不是莱拉上回去的伯爵夫人的私人会客室,是大的。 她走进去,向两个伯爵行礼,一个伯爵呢,是正经的英国伯爵,是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的教授,另一个呢,比英国这个有钱得多,也神秘得多,他的头衔却是自封的。 莱拉不等肯特伯爵开口,自己挑了单人沙发坐下了。 肯特伯爵夫人不在,莱拉略感意外。 “我没有想到肯特伯爵夫人不在。” 肯特伯爵欠身回答:“夫人昨天受了惊吓,现在还在休息。” 莱拉很不客气:“哦,她的确受了惊吓,在马车上只顾着尖叫,看到野狗上来,这个可怜的人,连我的女仆都还能动弹,她自己却吓得动不了了。” 基督山伯爵替肯特伯爵夫人解围:“阿什博恩小姐胆识过人,可是伯爵夫人久居伦敦,过惯了城市生活,这并不是她的错。” 莱拉偏偏不去看羞红脸的肯特伯爵,她没觉得自己能看透肯特伯爵,但是隐约感觉肯特伯爵是个老好人,一心想和自己的研究过日子,至于说妻子,说身处的这座房子,都是为了自己的研究提供便利的,他多半是爱她的,就像他爱自己的伯爵头衔。 莱拉针锋相对地望向基督山伯爵:“哦,先生,看来布索尼神甫没有对你说太多关于我的事情。” 基督山伯爵脸上浮出若隐若无的笑意:“那么,请问阿什博恩小姐愿意对我讲述更多吗?” 莱拉报之以同样的笑容:“亲爱的基督山伯爵大人,布索尼神甫离开我时,我们还没有结束关于蓝溪牧场的话题,这是我家的一处田产,愿牧场的牛羊安息,他曾经前去观测蓝色的溪水,我想,布索尼神甫没有把这一情况转告给你吧,先生。” 肯特伯爵糊里糊涂,听不明白:“既然基督山伯爵阁下也在这里,我相信你既是一位有名望的富豪,也是莱拉阿什博恩小姐的好友,我希望能在基督山伯爵阁下的见证下,给予你在牛津大学图书馆阅读书籍的特许,并且,下个月伯爵夫人会举办一场舞会,我将在舞会上宣布你的壮举,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没有想到肯特伯爵会主动给她出入图书馆的特许,惊喜之余,她赶紧提着裙子站起来行礼。她太高兴,没法立刻用英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但是又不能不表示感谢,只好起身屈膝行礼。 缓过来一些,莱拉开口,说了一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再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感觉好些了,才发现肯特伯爵与基督山伯爵的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飞出了太阳系。 她安静地坐着,听他们说话。肯特伯爵说得是标准英语,一副老绅士的作态,虽说他可能才四十多岁,语速不快,是莱拉喜欢的那种听力。基督山伯爵说话带着外国口音,莱拉极力辨别,还是分辨不出来。 终于,二位伯爵大人说得尽兴,也愿意停下来休息休息舌头,喝一口茶水,莱拉急忙插进来:“我想要知道,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安娜情况怎么样?” 肯特伯爵的脸色红扑扑的:“安娜情况不妙,哦,情况不妙,医生已经给她催吐了,但是她依然处于高热状态,我今天安排管家去通知她的家人来见她。” 基督山伯爵:“这么说,这个可怜的姑娘要死啦?我能去见见这个可怜的牺牲品吗?真想不到这个姑娘自己的手帕上浸透了颠茄的汁液。” 莱拉:“我也想要去见见安娜。” 考虑到两个客人都这样说,肯特伯爵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了,他自己也想知道女仆安娜的手帕上出现颠茄的原因。 肯特伯爵:“可以的,不过,安娜目前在仆人宿舍,那里的环境不佳。而且,基督山伯爵阁下和我显然不适于出入女仆的宿舍。” 莱拉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那么说,唯一能够见到安娜的人是我啦?” 基督山伯爵啧啧称奇:“刚才肯特伯爵已经像我转述了,然而,即使是当面见到,我依然无法想象莱拉阿什博恩这样一位勇敢的小姐。” 莱拉保持笑容不变:“这个嘛,基督山伯爵大人,因为我是莱拉。” “我是莱拉,我就是这样的,莱拉阿什博恩就是这样的,难道说你指望每一个年轻姑娘都是温婉的,见到路边一条流浪狗就尖叫着晕倒的吗?” 基督山想起布索尼神甫听到过的一模一样的句子,伸手与莱拉握了握:“不,小姐,我很欣赏莱拉,我欣赏你。” 莱拉抬起头与他对视:“阁下,感谢你的欣赏,因为我也对你持有同样的态度。” 莱拉感觉脸烧的慌,很羞愧,因为,她完全是欣赏埃德蒙唐泰斯的英俊容貌和巨额财富。 /:. 肯特伯爵摇铃叫来女管家,莱拉跟着她走了。她很难不注意到肯特伯爵与基督山相谈甚欢。 莱拉:“安娜一个人在仆人宿舍吗?” 女管家低眉垂眼:“不,小姐,我安排女仆卡罗琳照看她,伯爵大人吩咐过,要仔细照看安娜的。” 莱拉:“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不会让其他仆人带着安娜回宿舍,医生进去不方便,而且。” 莱拉打住话头,她不知道肯特伯爵是不是打算对颠茄事件保密,在她看来,这种事情完全没有保密的需要,但是19世纪的英国贵族脑子里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莱拉完全无法 判断。 “可怜的安娜,她还在发烧吗?” 现在,莱拉正跟着女管家登上一道长长的旋转楼梯,她呼吸匀称,脚步轻巧,和在夜晚穿过约克郡遍布沼泽的荒野相比,这项运动很算是轻松。 第29章 女管家一板一眼:“阿什博恩小姐,请你留神,仆人宿舍很矮,要小心别碰上了。” 莱拉:“谢谢你。” 对莱拉来说,这是没有必要担心的事情,仆人宿舍位于低矮的阁楼,但是她的个头也不怎么高,头发正正好好擦着屋顶过去。 想到咬牙切齿给她梳头发的玛莎和简,莱拉忽然觉得心虚,赶紧弯了弯腰,免得用刚刚洗干净的头发扫了屋顶的灰尘。 女管家给她开门:“小姐,这就是安娜的房间,我给和她同屋住的卡罗琳放了两天假,这样卡罗琳就有时间留下照看安娜了。” 莱拉随口说:“明智的选择。” 她猫着腰进去,一张很小的床上躺着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她在华贵的大宅里工作,现在病了,却躺在一张铺着白色粗布床单的小床上。 “安娜,你还记得我吗?” 莱拉柔声问。 “还记得我交给你的巨嘴鸟标本吗?我说用别针把它固定在帽子上,就是昨天在马车上跌下去的那顶帽子呀。” 第27章 审问莱拉审问安娜 莱拉本来想坐到床上,又看这张颤颤巍巍的小床实在是可怜,就没有坐。 房间很小,很逼仄,没有阳光,女管家习以为常地站在门口守着。 莱拉看向她。 据女管家说的,这里应该是有一个叫卡罗琳的女仆照看安娜,而这个房间没有任何能够藏起来第二个人的空间,角落里小得只能放下两套号衣的柜子不可能藏人。 女管家会意,回答:“卡罗琳玩忽职守,阿什博恩小姐,我会责罚她的。” 莱拉感慨:“可怜的安娜!” 她转向女管家:“请你把门带上吧,我想要和安娜单独谈谈。” 管家:“是的,阿什博恩小姐。” 木头门嘎吱嘎吱,震得刷墙的石灰噼噼啪啪剥落,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粉尘,莱拉后悔没有戴口罩,至少是能遮一下面目的东西。哪怕是有一块面纱,在这儿都会好多了的。 莱拉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免得蹲下去的时候让裙子扫了地,如果是在光洁的地板上,莱拉也不是太在乎裙子会亲吻大地,可是位于阁楼的女仆宿舍是另一回事。 安娜平躺在床上,被子只齐胸,两条胳膊露在外边,但是有宽大的白睡衣,也是看不见胳膊的,仿佛露在外边的只是两条空空荡荡的袖管。 她的口鼻也是裸露的,人中上微微落了一点白色的墙灰。莱拉放下捂着鼻子的手,靠过来,很仔细地给她抹下去灰。 皮肤滚烫,还有些湿润。 “你就像个烧水壶一样。” 莱拉对着躺在床上的安娜说。 “烧啊烧啊烧,蒸汽全都跑出来啦!” 安娜闭着眼,干巴巴的嘴唇只说出一个词:“酒……” 莱拉环顾四周,两张床之间有个床头柜,上面放了一只杯子,杯子里有半杯水,她的手一握上去就感觉杯子冰凉,水也不是适合病人喝的热水。 安娜:“可怜可怜我吧,小姐,我……我快死了。” 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仍旧闭着眼睛,看来,她至少还有清醒的意识。肯特伯爵府上的孩子都不在父母家中居住,现在能被称作“小姐”的,唯有莱拉一人。 莱拉把杯子放到安娜的嘴边,她费力地把上半个身子抬起来,张着嘴,凉水有些进了嘴巴,还有些打湿了身上的睡衣。 没有说话,莱拉把另一张床上的枕头拿过来,给安娜垫在下面,让她能坐起来。 现在,这姑娘哆哆嗦嗦地捧着杯子,莱拉注意到她的手还算是细嫩,估计没有干过粗活儿,就算是干过打杂的活计,也肯定是多年以前了。 安娜睁开眼睛,她的睫毛也哆嗦着:“好心的小姐,求你给我喝口酒吧。” 莱拉:“你想喝什么酒?” 安娜:“什么都可以。” 莱拉点点头:“好,你先把水喝完,我去叫管家把酒送来。” 她不敢要烈性酒,开门对女管家说要拿一瓶啤酒过来。 管家:“小姐,你要做什么?” 莱拉:“安娜需要喝酒恢复力气。” 管家不太乐意,但她还是去了,莱拉没有回阁楼,里面的空间让她感觉非常不好。 她松开一直提着裙子的手。 塞西利亚哈特死了。 安娜会死吗? 莱拉不知道。穿越以来,她见过的死亡比之前二十余年的还多。 塞西利亚的信纸如今不在自己的裙子内袋,她亲自把它锁在首饰匣里。吕西安的证词一份给了基督山伯爵,另一份还在自己的手里。 女管家拿来一瓶啤酒:“小姐,这是你要的酒。” 她的神情很不甘,好像觉得作为管家,自己不该干这样的小事。 莱拉没有先进去,她悄声说:“怎么,我是不是该叫另一个仆人来?” 对方匆忙行了一个屈膝礼:“小姐是肯特伯爵的贵客,我不敢不敬。我所介意的,仅仅是给安娜喝酒而已。” 莱拉往楼梯的方向走了几步,本来想要靠在栏杆上,摸摸,又感觉这些金属的护栏并不结实,于是只是在楼梯上站着。 莱拉问:“我以为作为女管家,你和女仆们的关系不错呢。” 管家恭恭敬敬地回答莱拉:“是的,我需要管理她们,在这个过程中难免发生冲突,安娜很有个性。但是伯爵夫人认为她个性活泼,又能识字读书——虽然读的不多,我敢说她不能和我一样看明白账本——手还很巧,会梳各种发式,就把她提升为贴身女仆。” 莱拉好奇地问:“能给我说说安娜干过什么嘛,太太?” 女管家和男管家都不结婚,可是女管家不能是一位小姐,所以肯特伯爵府上的人都称呼这位女管家为“太太”,不过姓氏还是她自己的。 管家:“啊,小姐,那就是今年圣诞节的时候,府上要举办宴会和舞会,少爷们要回家过节,你肯定能想象成有多么忙乱的。偏偏那个时候夫人又病了,你绝对猜不出安娜干了什么,小姐。” 莱拉:“安娜做了什么?” 管家接着说:“安娜偷了一只厨房的烤乳猪跑出去,被人发现在圣吉尔斯贫民窟。” 莱拉轻声惊叫:“啊,圣吉尔斯贫民窟!” 又是这个地名! 肯特伯爵提到过圣吉尔斯贫民窟,管家又提到了圣吉尔斯贫民窟,而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安娜甚至自己去过圣吉尔斯贫民窟。 “为什么她要去贫民窟呢?” 管家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小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贫民窟。安娜一口咬定是她陪伴伯爵夫人外出时看到那里的孩子太可怜了,所以在会在圣诞节时偷烤乳猪。” 管家整理一下衣领:“小姐,事发之后,伯爵夫人认为安娜很有善心,只扣了她一个月的薪水,仍然留着她做贴身女仆。” 莱拉觉得这个故事很完整了,她很高兴能从管家这里得到消息。 “谢谢你,现在,请你在门口等我一会,我要和安娜聊会天,我相信她是个有趣的好姑娘。” 管家皱眉,很快又把眉毛放下来,看得出来她不赞同莱拉的话,不过是因为她是肯特伯爵的客人才笑脸相迎。 莱拉对她说:“太太,你先去找卡罗琳吧,这个顽皮的姑娘。” 管家对莱拉点点头:“那么,我去了,小姐。” 这回推门进去莱拉把动作放的非常慢,非常轻,她真的不想再吃灰了。 她看到安娜的身子从两个叠在 一起的枕头上滑下来了,只有头还在枕头上,但是一看自己进来,安娜就挣扎着把身子直起来,手往前伸。 安娜:“小姐!” 管家已经把啤酒开好盖了,莱拉默默把酒瓶递给她,安娜的指尖滚烫,在震颤,无法想象这样的手指怎么为伯爵夫人梳各种精巧的发式。 要是她真有这么灵巧,怎么会固定不好巨嘴鸟呢?帽子是一顶小圆帽不假,巨嘴鸟有一张黄澄澄的巨嘴也不假,可是固定也不是特别的难事,不至于一摇三晃,最后竟然滚落下去。 她想要抢过酒瓶,但是手腕无力,软绵绵地垂下去,莱拉接住了啤酒瓶,但还有有些泛着泡沫的酒水撒在床上。 莱拉:“我喂你吧。” 安娜没有拒绝,于是莱拉亲自给她喂了两口酒。她不理解19世纪的人给病人喝酒,但是医生这么觉得,病人自己也这么觉得,莱拉没有理由不给安娜喝酒。 安娜:“小姐!小姐!好小姐!” 她很亢奋。 莱拉知道这是颠茄中毒的症状,昏迷,肢体僵硬,还有昨天肯特伯爵看到的瞳孔放大,这些全都是。 安娜:“我不想给肯特伯爵夫人当女仆了呀!小姐!我不想!” 莱拉猜想这是谵妄。但是不能确定。 到底是说胡话呢,还是安娜的真心话。 莱拉抱住她:“你对我说,你怎么了,伯爵夫人不是待你很好吗?” 第30章 安娜在她的怀里僵直了,莱拉怀疑自己拥抱的行为是个错误的决定。 莱拉:“小姐,我对不起你。” 莱拉:“有什么对不住的呢?” 安娜:“我知道我要死了。” 她的眼珠四处打转。 莱拉:“医生昨天没有给你洗胃吗?” 安娜:“不,他的确给我洗胃了,天啊,真是太痛苦了,可是我依然感觉死神要了带走我了,我想他一定是穿着河水一般顺滑的长袍!” 莱拉感觉像是谵妄,她问:“你要怎么办?” 安娜可怜巴巴地说:“小姐,我想我需要忏悔,我要忏悔,我必须得在死前忏悔,不然我的灵魂怎么办呢!” 莱拉重重地重复了一遍:“你说你的灵魂!” 安娜:“小姐,上帝会原谅我的,我知道上帝会原谅所有人。” 莱拉点头:“很好,那么现在,请向我忏悔吧。” 安娜眼神迷离,又想去抓啤酒瓶,这回莱拉没有给她。 安娜:“小姐,你只是小姐,你不是神父啊。” 莱拉:“他们不也是肉身凡胎吗?假如你对他们忏悔,也应该对我忏悔。我很会放羊。” 莱拉轻轻拍了拍安娜的脸。 她喊叫起来:“我要喝酒!” 莱拉:“得到原谅的人才配喝酒。” 安娜:“我不对你忏悔。我要见神父!找一个神父来!” 莱拉抽刀架在安娜脖子上:“你不对我忏悔就去下地狱,你的灵魂会永远受到煎熬,在硫磺的火湖里挣扎,目所能及的地方只有黑暗。” 莱拉的语气很平淡,时不时还要停顿一下回忆地狱里有什么。 “在这里,虫是不死的,火是不灭的……安娜,如果我在忏悔前杀了你,你的灵魂就会堕入地狱。” 安娜:“我说!” 她的面色灰败,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冷汗淋漓。 莱拉用刀刃在她的肩上划了一刀,睡衣很容易就破了,里面是安娜没有任何防护的肩头。 安娜拼命尖叫。 莱拉不动于衷。 第28章 把人变成鬼莱拉的刀子 最初的最初,莱拉阿什博恩只有有一把漂亮的象牙柄的小刀,这把刀可以裁开她私藏的爱情小说。在修道院里十分有用。 后来莱拉穿过来了,她在不好看的修道院制服裙上缝上口袋,把刀子装进去,大胆地揣着小刀到处跑。离开了修道院,她把所有的裙子都缝上口袋,还是带着刀子到处跑。 这个时代太危险,太危险,莱拉没有勇气不带武器出去。要是有一天,她能够得到一只很小,很小的,很隐蔽的小手枪,她也许就不会随身带着刀子了。 莱拉没有笑,她笑不出来,完全笑不出来。不是因为她把刀子架在了安娜这样一个快死的人脖子上,她觉得自己没错。现在,莱拉唯一的希望就是安娜会在忏悔中说出实话。 莱拉:“你应该对我忏悔。” 安娜的声音在打颤:“我忏悔,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我希望得到一个解释,为什么你的手帕浸透了颠茄汁液,如果我的贴身女仆没有把她放到你的脸上,你是不是要把有毒的手帕,要把足以致人昏迷的有毒手帕捂到我的脸上?” 安娜的手摸索着,她想要把被子拉上来,她在发热,高热,在夏天也感觉冷,睡衣给刀子划破了,被子也在刚才喝酒的时候滑落了,她害怕,害怕极了! 安娜否认:“不,小姐,我没有想过那样做。” 莱拉:“这么说,你是无意中用颠茄的汁液把手帕打湿喽?” 莱拉把小刀立起来一点,这样,紧贴安娜脖子的就不止是刀刃,而是整个冰凉的刀片。 安娜:“是查理,是我的爱人。” 安娜开始哭。 而莱拉没有一点给她擦眼泪的意思。 莱拉:“查理什么玩意?” 她简单粗暴地问。 安娜抽抽噎噎地说:“查理贝茨,我是在伯爵夫人外出听歌剧时认识他的,他答应要让我做贝茨太太。” 莱拉越听越不像话,她仔仔细细地安娜这张脸打量了三遍:“你几岁了?” 安娜回答:“十五岁了,小姐。” 莱拉眼前一黑,她真是服气了。先是有十三岁的小女仆玛莎,现在又来了一个十五岁哭着喊着要当“贝茨太太”的玩意儿。 安娜说:“小姐,颠茄手帕不是给你准备的,是给伯爵夫人准备的,她是一个坏透了的女人,上帝啊,她真的坏透了。” 肯特伯爵夫人的确没用处,她娇滴滴的,喜欢奢侈,喜欢奇异的珍宝,喜欢绫罗绸缎,喜欢遇到一点什么事就大声尖叫,还要拦着想去解决问题的人来安慰她。 但要说坏透了,莱拉觉得肯特伯爵夫人罪不至此。 莱拉问:“她把你怎么样了?” 安娜的眼泪有些混浊,不清澈,莱拉想这是因为屋子里的灰尘太多了。 安娜大声说:“她说我想要结婚真是忘恩负义!” 莱拉又是眼前一黑。 这些人真是个顶个的奇葩!说年龄不够不能结婚是很合理的,说结婚就是忘恩负义是什么鬼。 莱拉不可思议地问:“你是雇佣来的仆人,不是卖身的奴隶,难道不是这样吗?” 安娜死死地咬着她的嘴唇,睫毛一抖一抖的,脸烧得很红。 “阿什博恩小姐,不要告诉伯爵夫人,我求你了,我知道我不能说主人家的坏话,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凭什么她一个星期给我两个先令就买了我的一辈子呢!” 安娜说着又倒在了枕头上:“给我酒!给我酒!” 莱拉把酒瓶给她喝了一口,立刻又夺过来了:“你说你的那个贝茨是什么人吧。” 安娜:“他做卖手帕和腰带的生意,总之就是人身上的那些漂亮小物件,生意很好。伯爵夫人拒绝我结婚后,我就找到查理,我说要和他私奔,还说我恨透了伯爵夫人。” 看看这间简陋的仆人宿舍吧。这么小的地方,还是两个女仆一起住的。走路的力气一大,连墙皮都震下来了。 莱拉现在完全可以想到后来的事情了。这和她的推测有些许出入,但是不多,就算是福尔摩斯来了也算不出安娜是为了爱情做这些的。 安娜接着说:“她说我结了婚肯定侍候不好,我说辞职,她说她离了我找不到这么好的女仆,我想要逃走,她说她有办法让我再也找不到女仆的工作!本来,我很乐意婚后停止工作操持家务,可是她竟然敢威胁我!伯爵夫人竟然威胁我!” 莱拉把酒瓶放 到床头柜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不言不语地看着安娜。莱拉把刀子收起来了。 安娜居然笑出来:“没关系的,阿什博恩小姐,你可以杀掉我的,我已经做完忏悔了,我想你一定和伯爵夫人是一路人,不过你的胆子比她大多了,大多了!” 莱拉:“那条野狗呢?” 她的刀子又抽出来了,对着一个十五岁小女孩抽出来了。莱拉觉得手臂酸痛,事情不应该这样,莱拉阿什博恩的身体只有十六七岁,比因为颠茄中毒躺在床上的安娜大一岁。 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拿着刀指着十五岁小女孩。 而且更加离谱的是,十五岁小女孩为了“成为某某人的太太”这个目标想要给一个中年女性下毒,却毒到了自己。十六岁的小女孩呢,完全是出于自卫,因为十五岁小女孩的谋杀计划威胁到自身了。 荒唐。 莱拉面无表情。 她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把人变成鬼了! 能够增进对知识的了解真是太棒了,但事实上,莱拉情愿永远不要真正理解这样的话。永远不要!她情愿自己只把它们当做书本上的理论,只会机械背诵,无奈,她知道它们,并且开始理解它们了。 安娜:“野狗,野狗和我有什么关系?” 莱拉:“不要装了,安娜。我敢说查理贝茨不止对你说了这些,你想要谋害的人除了伯爵夫人,还有我和我的……” 说什么?我的贴身女仆玛莎? 莱拉感觉自己也颠茄中毒了。她在颤抖。 “还有我和我的玛莎。” 莱拉把玛莎当做好朋友,当做小妹妹。她永远不可能把她当做所谓的贴身女仆,这个职位无非就是一个幌子。 莱拉硬下心,挥刀,刺向安娜的腰腹部。 她的力度把握的很好,正好捅穿被子,刺透睡衣,还刮破一层皮,留下淡淡的血痕。 莱拉:“如果血流成河的话,卡罗琳肯定会吃挂落,没有人会惩罚我,但是有人会惩罚她,洗衣女工也会恨你,这些人,全都会诅咒你的灵魂。” 莱拉几乎要落泪,但是使泪水落下的力量化作了一个神秘的微笑,她在笑,嘴角向上翘,嘴唇没有抹亮晶晶的唇釉,这个时代没有唇釉,但是依然反射出金属光泽。 安娜揪住胸口处的睡衣,啊了一声,没有倒下,因为她已经躺在床上了。 第31章 安娜:“好吧,如果你这么想知道,为了你的灵魂,我也不愿意你犯罪。我说就是了。” 莱拉:“非常好,请说吧。” 安娜:“前天,查理翻墙进来,我和他见了面,说了伯爵夫人的情况,我说完想走以后,他给我出了主意。” 莱拉点头:“巨嘴鸟标本是你故意没有放好的,马车上,你也是故意在颠簸的时候碰了我一下,这样,帽子就掉下来了,是不是,安娜?” 安娜也在笑:“你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特别聪明。阿什博恩小姐,凭什么你有钱,有地位,还这么聪明呢?凭什么!” 莱拉一针见血:“但是你要杀我。” 安娜哭泣:“不,不是这样的,你肯定不喜欢永远断不了的舞会和宴会,不喜欢一天换五套衣服!查理说费金很想要雇一个机灵的姑娘,所以他安排赛克斯把狗放在那条路上!” 安娜:“马车被劫走,你就自由了,你就会和我一样自由,懂了吗,莱拉阿什博恩小姐!” 她一字一句地吐出来莱拉的全名。 莱拉:“我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你还是会叫我小姐。” 莱拉有一种把酒瓶砸到安娜头上的冲动但是她克制住了。手臂的肌肉紧绷绷的,随时准备捅进安娜的身体。 莱拉:“按照你说的,就是你配合你所谓的情人,查理贝茨,要劫持马车,他们的□□里有个头儿,叫费金,你多半是把我的事告诉贝茨或者干脆是直接给费金说了,所以他还想要绑架我。” 安娜拼命摇头,莱拉一点不担心她的头会摇掉了。她不会主动让安娜的头掉下来,她的头掉下来也不会拍手叫好,看到她的头掉下来,说不定还要难过,但是她还是一点不担心。 安娜:“你说什么啊,我的查理怎么可能是□□的!” 莱拉:“考虑到附近就是圣吉尔斯贫民窟,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少年犯。手帕的生意就是当扒手。” 安娜:“绝不可能!” 莱拉拿起她的手指,刺破了,用血把把指尖涂满,在纸上按指纹。 她做这一切时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大概是因为之前在吕西安身上做过一遍了。 第29章 秋天去牛津,今晚去贫民窟莱拉第一次…… 心跳。 正常。 呼吸。 正常。 既然这两样都是正常的,其他的生理指征大概也是正常的了。 莱拉把食指从颈动脉处放下来,双手自然下垂。 不,不,不,莱拉没有去探安娜的呼吸与心跳,她不用去试就知道肯定不正常。莱拉摸的是自己的脉搏,她快步往会客室走。记不清楚路,肯特伯爵府没有白蜡树地大宅那么大,但也是一幢相当豪华的住宅。 她穿过走廊,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横冲直撞,终于撞进会客室,基督山伯爵已经离开了,但是肯特伯爵在会客室里在踱步。 莱拉:“我看望安娜回来了,先生。” 肯特伯爵面色红润,他在搓手,还把手很不绅士地往裤子上抹。 莱拉:“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她问。看出来肯特伯爵要宣布一个重大决定太容易了。这个重大决定还是关于自己的,这个重大决定还是基督山伯爵促使他做出来的。 分析这一切像呼吸一样简单。 莱拉感到很悲哀。她坐到柔软的真皮沙发上,准确来说,是沙发上的天鹅绒坐垫。她刚刚没有坐安娜铺着白色粗布床单的架子床,因为当安娜翻身的时候,床就嘎吱嘎吱响,她害怕把床坐塌了。 肯特伯爵很和善对她笑了一下,自己走到会客室门前,亲自把两扇门关好了。 “亲爱的莱拉阿什博恩小姐,你今年十六岁,快十七岁了,对吗?” 莱拉:“是的,先生。” 肯特伯爵:“我很遗憾你美丽的长发如今只剩下这些了,阿什博恩小姐,请允许我再次衷心地感谢你救下了伯爵夫人的性命。” 莱拉:“你给予我自由出入牛津图书馆的特权,我非常感激。” 剪短头发是为了女扮男装。 莱拉很清楚自己要的不止是自由出入牛津的图书馆,而是作为一个学生光明正大地出入牛津大学的课堂。但是一开始她没有对肯特伯爵提到过这点,操之过急会吓到对方的。 肯特伯爵:“基督山伯爵看来也是你的一位朋友,阿什博恩小姐,他对我提出了一个令人心动的主意,当他对我开口的时候,我激动得浑身颤栗。” 莱拉默默看着他。 肯特伯爵现在也是处于他说的“激动得浑身颤栗”的状态,他衬衫上轻薄的绉纱领子像个淋了雨的蝴蝶,飘飘的样子。 肯特伯爵:“既然为了救伯爵夫人你付出了美丽的代价,现在头发短得像个男孩,那为什么不去做一个男孩呢?” 莱拉:“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她很惊喜,但是下意识把惊喜全压在了喉咙里。莱拉没有想到基督山伯爵会帮助自己,就算他没来帮忙,自己也有这个想法。 肯特伯爵后退几步,又往前过来:“莱拉小姐,你知道自己的不同寻常之处吗?” 莱拉:“知道。我比其他人都聪明。” 肯特伯爵击掌:“答对了,莱拉小姐,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一个人,我不能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一位小姐,因为就算是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中,你也是最聪明的。” 肯特伯爵说了那么多的“most”,用了那么多的最高级,把莱拉的脑子说得晕乎乎的。 她不想死,但是也想去巴黎。可是在去巴黎为塞西利亚正名,让吕西安受到惩罚前,她想去牛津大学,她真的想去牛津大学。 莱拉单膝跪地:“肯特伯爵大人,既然你应许了我,那么,不妨再给我一个今年秋季入学牛津大学的机会!” 肯特伯爵爱自己的书籍仪器,爱自己的 研究,所以他也爱莱拉的才华。他大声叫好,从会客室的陈列架上拿起一把宝剑,以加封骑士的架势在莱拉头顶上挥了几下。 “莱拉阿什博恩小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才华在无穷无尽的下午茶会,在通宵达旦的舞会中消逝。” 莱拉鞠躬:“恰好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她想说,想让肯特伯爵拿出纸笔写一张正式的说明,声明他愿意帮助莱拉阿什博恩入学牛津。 莱拉问:“现在天还没有黑,先生,我想你应该没有喝酒吧。” 肯特伯爵:“啊,孩子,你在提防我,你怕我事后又反悔了,是不是?” 莱拉落落大方:“是的,先生,我不羞于承认这一点。” 于是肯特伯爵拿出纸笔,羽毛笔的笔尖因为力度过大在纸上噼里啪啦地响,留下浓重的墨迹。 “我,查尔斯西奥多菲茨罗伊,第九代肯特伯爵,在保证自己完全清醒的情况下……” 他一边念一边写。 莱拉第一次觉得肯特伯爵是这么的英俊潇洒。 不能排除这是个陷阱,肯特伯爵可能会有所图谋,但是就算是陷阱莱拉也跳定了。这是个翻身的机会,她一辈子不想过修道院的生活,对伯爵夫人热衷的奢侈生活也不感兴趣。在现代的时候,她没有这么热爱科学,现在她最爱的必须是科学。 写完声明,肯特伯爵将这张纸递给莱拉。莱拉接过来,折了三下,把小小的纸方块放进裙子内袋,做这个动作时,她没有隐瞒肯特伯爵。 “好啦,”肯特伯爵挥了挥手,“阿什博恩小姐,我相信你与我同样的兴奋,你还年轻,我却已经老了,看到年轻人有这样的志向我真感动!” “那么,我先行告退了,先生。” 肯特伯爵:“晚上我会派仆人给你送来新的衣物,最近没有什么活动,伯爵夫人那天受了惊吓,最近闭门休息。” 莱拉鞠躬,而不是行屈膝礼:“感谢你对我的厚爱,伯爵大人。” 回到自己的房间,莱拉踢掉自己的鞋,一个箭步跳到又大又有弹性的床垫上,跳得在另一个房间的玛莎和简都探头出来。 “小姐,发生什么了呀?” 莱拉语气欢快,她完全把阁楼上的安娜抛之脑后了:“我要去牛津啦!” 对玛莎和简,她一点都不想隐瞒。 玛莎:“去牛津大学上学吗,小姐?那样真是太好了!” 简谨慎地说:“祝贺你,莱拉小姐,不过,牛津大学不是不招收女性吗?” 莱拉跳下来,揽着简一起躺倒在床上:“简,我要女扮男装进去,肯特伯爵说我太聪明了,所以我能去上大学。” “简,你知道吗?”莱拉把脸转向简,“我可以去上牛津大学,这真的很难,而就算是这样,我还要伪装成男性的身份。你呢,简,这只是上学,假如说要结婚的话,你看到一个男人,你爱他,他也爱你,但是他的身份地位要比你高,我看牛津大学就像是这个男人。” 莱拉流出泪水:“哦,玛莎,玛莎,我要看看你的作文,你现在能写出什么样的句子啦?简,可是你知道吗,凭什么呢,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却因为身份的差异,一个要等到继承了一笔遗产,有了横财,而另一个,却要瞎眼瘸腿,这样的两个人才能结婚,简,为什么啊!” 第32章 简没有说话,有些心惊,自从来到伦敦,她想到桑菲尔德庄园和罗切斯特先生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刚才莱拉这么一说,她居然又想起来。 莱拉:“算了,当我在胡说吧,但是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莱拉起身,用手帕擦眼睛,她真想念抽纸,这张细亚麻布手帕肯定价格更昂贵,但是莱拉怎么也用不惯。 当天晚上,莱拉换上一件高领硬挺的男式衬衫,丝绸的紧身马甲套在外面,刚好用来收紧腰线,也遮盖住胸部的曲线。莱拉很仔细地把纽扣一直扣到最上面一粒,还系了一条颜色素淡的领巾。 这是上半身。 长裤当然是直筒剪裁的,笔直地扎进靴子里去。莱拉不用担心自己的步态会暴露女性的身份,她本来走路就很快,步子迈的很大。平时为了装维多利亚时代的淑女,还得克制着走小碎步,现在干脆放开两条腿大胆走。 最后,莱拉戴上一顶圆顶礼帽,玛莎给她拿过来手套,莱拉刚想试着戴了一下,哭笑不得:“玛莎,这是一双冬天戴的皮手套啊!” 玛莎大惊:“伯爵大人派来的人送来的皮手套啊。” 简:“这个天气送来了皮手套?” 她满脸不可思议地在送来的男装里到处翻找,果真只有这一双手套。 莱拉伏在椅子上笑得直不起来腰:“这确实是肯特伯爵会干的事情,我敢说伯爵夫人不会这样,因为她压根不会允许我女扮男装!” 她哈哈大笑,为自己的玩笑话感到得意,简更加惊奇,因为她的模样真像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少年绅士。 简:“你的神态是怎么做到和男人一样毫不拘束的,莱拉小姐,太了不起了,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女孩子了。” 莱拉的笑声戛然而止:“简,为什么我们做女孩要拘束呢?我反对拘束任何人。如果我说,我从一个自由的地方来,你会相信吗?” 她自知自己这话没有说服力,因为穿越这么长时间,自己多数时候还是小心翼翼,只在私底下才会大笑,这样的玩笑话更是一句不说。 莱拉脱帽,向玛莎和简二人致意:“再见啦,姑娘们,我会思念你们的,不过,现在我要对你们说再见了。” 玛莎脱口而出:“再见!小姐,你为什么要在晚上出去啊?” 莱拉笑嘻嘻地说:“我要去圣吉尔斯贫民窟。” 第30章 来自贼帮的客人莱拉找到雾都孤儿…… 圣吉尔斯贫民窟位于科文特花园剧院的东侧。 莱拉不是一个人出去的,天太黑的时候,也不安全,但要说带上玛莎和简,说什么她也肯把她们置于险地。 莱拉带上的,是藏在皮靴里的小刀,还有肯特伯爵的贴身男仆。莱拉不觉得一个服侍雇主穿衣吃饭的男仆能特别擅长打架,但是身边跟着一个人,总归就是两个人。 莱拉问:“你有什么特长吗?” 他说:“阿什博恩少爷,我曾经跟着肯特伯爵大人去东方游历,在探险中,我学会了如何使用枪支。” 男仆伸手进宽宽的背心,掏出一把手枪,不精致,也不是银色的,和人们通常想象中的浪漫主义作品中应该出现的手枪不一样。 莱拉觉得这是个好迹象。虽然她的经历很像是在一部浪漫主义色彩的文学作品里,可是看到很现实的简的时候,她又会开心一点,不过只有一点。 莱拉带着仆人上了一辆出租马车,她去科文特花园剧院。说实在的,上回去看《孤儿与恶棍》,她没有记住什么,但也不打算看第二遍。 莱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不知道安娜是不是孤儿,却能肯定她所谓的爱人是恶棍,至少也是和恶棍生活在一起的人。 既然肯特伯爵夫人常常去科文特花园剧院,而安娜在这个剧院外边碰上了查理贝茨。自己却剧院附近转悠,就算碰不上查理贝茨,也可能会有这个贼帮里的其他人。 下车,莱拉吩咐仆人躲到隐蔽处,不许轻举妄动,还约定了开枪的信号。她自己呢,溜溜哒哒,看看这张海报,再看看那张海报,穿得像个坐在包厢里看戏的,但是怎么也不进去,活脱脱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儿。 剧院旁边支起来一个书摊,莱拉不买书,只是看。正巧有一场戏散场,有些看了戏不愿意回家的,就来书摊这里,这些人全都是男子,和他们一起来的女眷要么上马车等着,要么干脆先行一步。 “你好呀,小朋友。” 莱拉注意到一个男孩在看她 ,主动冲他微笑。那孩子长得很像是一个好孩子,可是他的穿着不像。 “你好。” 他回答。 莱拉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回答:“奥利弗,奥利弗退斯特。” 碰到过简和基督山伯爵,莱拉对于碰到一次元人物的警惕性大大增加。她一瞬间就想起来雾都孤儿的主角小奥利弗,想起来以犹太人费金为首的□□。他们究竟是不是在圣吉尔斯贫民窟附近活动,莱拉不知道,可是看眼前的情况,估计就是了。 莱拉:“你认识查理贝茨吗?” 小男孩的神情可以说有些冒傻气,也可以说很天真:“先生,你是说贝茨哥儿吗?” 莱拉重复这个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英语用法:“贝茨哥儿?” 奥利弗说:“他就在你的后边呀,先生。快来,这位先生好像认识你呢。” 查理贝茨一肚子怨气,他本来以为有奥利弗傻乎乎地和这位年轻绅士搭话,他那根亮闪闪表链连着的怀表,还有口袋里的钱包就全都是自己的了,结果没有想到奥利弗把自己指给那位绅士看。 他生硬地过来:“你好,先生。” 莱拉:“你好,我是莱昂阿什博恩,我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听说你是这一带很有名的饰品贩子,对吗?” 莱拉给自己取了个假名叫做莱昂,狮子的意思,她很希望自己能成为真正的狮子。 不明所以的小奥利弗附和道:“是啊,先生,在我们住的地方,贝茨他总是在洗刷那些手帕,不过老费金才是卖手帕的,贝茨哥儿只会做手帕。” 查理贝茨狠狠地踩了奥利弗的脚,小男孩还是不明白,他嗷的叫出声来,很委屈:“你踩我干什么?” 莱拉笑眯眯的,故意装出一副都明白的样子:“这样吧,贝茨先生,你托人给家里捎个口信,我请你去我家住一晚上怎么样?伯爵夫人已经同意让你和安娜……” 莱拉没有把话说完,她冲着贝茨一挤眼,好像他真是一个在饰品贩子手下做手帕的工人,不过是出于在心爱姑娘面前的虚荣心才说自己是老板。 贝茨:“什么?安娜怎么样了?” 莱拉:“你要和我来吗?” 查理贝茨不是一个傻子,虽然他没有机会受教育,但是这不代表他就是个傻瓜。招手叫来同伴道金斯,他对他耳语了几句,居然带着奥利弗一起上了莱拉叫的出租马车。 今天晚上收获丰厚。 莱拉感到非常满意。 她看向查理贝茨和奥利弗。奥利弗救下来安置在客房,随后帮他发布寻人启事找到家人,查理贝茨呢,给他一杯茶,慢慢地套话,和安娜的口供对一对。 看看这个差点把自己性命断送的计划是谁想出来的。 莱拉不自觉地微笑,她天生爱笑,在大学宿舍里,经常在阳台上洗着衣服,或者收拾着东西就笑起来了,穿越后每时每刻都在担忧,现在居然会为了这样的事情笑出来,她也没有办法了。 肯特伯爵派来的仆人意料之外的靠谱,莱拉更想笑,又想起来白天在仆人宿舍审问安娜问出来的东西,还想哭。 最后,她既没有笑也没有哭。 马车停在肯特伯爵府大门口,莱拉没有下去,等到男仆叫看门人开门,她才付了车钱走下去。 奥利弗不敢下车,他在济贫院长大,还在棺材铺做过学徒,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这么亮的房子。他说不出来什么,就是觉得房子很大,觉得灯光很亮。 莱拉误会了,以为奥利弗是因为个子矮小,马车踏板又特别高的缘故。她身子往前倾,伸手:“要我扶着你吗?” 奥利弗结结巴巴地说:“不,先生,谢谢你。我能自己走。” 贝茨坐在最里面,得等到奥利弗下车才能下来,他的双手搓揉衣角,似乎是嫌弃这件外套不够皱巴。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让外套像“莱昂阿什博恩”一样硬挺刷括,那么,干脆朝着反方向努力好了。 安娜爱她。 安娜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介意的。 回来的时间太晚,莱拉让肯特伯爵的男仆去通传一声,自己带着奥利弗和贝茨扬长而去。她救了伯爵夫人的性命,两次,而她是肯特伯爵的爱妻,就凭这点,没有人敢对莱拉说些什么。 就算是她身着男装,身后跟着两个街上的男孩,而且一大一小。 贝茨迫不及待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安娜呢?天呐,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肯特伯爵府上,原来安娜每天就在这样的地方工作。” 第33章 莱拉有些不明白,看查理贝茨的样子,他对待安娜仿佛是有感情的,而且怎么不像是帮助她谋划劫持马车的人,再说了,白狗是赛克斯养的。 莱拉打了个哆嗦。 口供多半是对不上的。 因为安娜颠茄中毒,她能说一部分,但是不可能说出全部的真相,她的神经不允许的。也就是说,自己还要去找另外的证人。 莱拉问:“贝茨,你多少岁,怎么能结婚呢?” 查理贝茨回答:“我十四岁了。” 莱拉松开系在脖子上的领巾,她需要更多空气,肯特伯爵府上的空气不新鲜,但也是空气,也能用于呼吸。 “这可真是……” 莱拉终于彻底解开了领巾,她吐出一口气:“安娜十五岁。” 贝茨:“是的,先生,我知道她十五岁。” 莱拉:“这个年纪,甚至不到进入社交界的年龄,理论上来说,连舞会都不能参加的,宴会也只能和孩子们坐在一起。” 贝茨颇不以为然:“哦,先生,我和安娜又不是贵族,我们喜欢彼此。” 莱拉:“你们不到年纪。按照法律规定,你们是不能结婚的。” 贝茨吹了个口哨:“不过伯爵夫人同意了,不是吗?” 莱拉:“哦,但愿你们能够幸福。” 贝茨:“我们会的。” 他说了这句很短的话,神色忽然张皇起来:“呃,伯爵夫人会继续留她工作吗?” 莱拉回答:“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因为安娜颠茄中毒,她快要死了,所以伯爵夫人决定满足她临终前的愿望。” 莱拉说的不完全是假话,安娜颠茄中毒,是真的,安娜快死了,也是真的,伯爵夫人应许他们结婚,是假的。 换句话说,莱拉说的好消息都是假的,坏消息都是真的。 贝茨仿佛中了一剑,他大大地张开嘴巴,没有说话,只有一些热气从嘴里冒出来。 “安娜……” 他没有号叫一声,或者默默流泪。 查理贝茨,这个流浪儿,这个没有入狱的少年犯,很不雅观地张着大嘴,却只发出来低得听不清的声音。 然后他问:“什么是颠茄?” 肯特伯爵府的夜晚灯火通明,走廊不显昏暗,挂灯拖出来一道笔挺的影子。 查理贝茨跪下了。 “阿什博恩少爷,求求你告诉我,什么是颠茄,又是谁给安娜下了毒?” 安娜的证词不可信,中毒后,她的神志是不清醒的。 莱拉想。 是这一个的可能性更大,还是说,查理贝茨是装的? 第31章 土豆华夫饼之日莱拉在休息 今天太忙碌了,莱拉去见了肯特伯爵和基督山伯爵,去探视了颠茄中毒的女仆安娜,并且审问安娜关于马车的真相,回来,肯特伯爵说愿意协助她女扮男装去牛津大学读书,晚上,男装一到,莱拉就去科文特花园剧院,找到了小奥利弗和安娜的情人, 查理贝茨。 “昨天累坏我了。” 第二天一早,玛莎按时把莱拉叫醒时,她这么对她说。 窗帘刚刚拉开,夏天粉红的晨曦映得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她比在修道院工作时胖了不少,个子开始拔高,整个人也健康多了。 莱拉躺在床上没有起来,她说:“玛莎,看到你我真高兴。” 昨天晚上回来,玛莎已经睡下了,莱拉不允许玛莎在十点后睡觉,就算是她没回来也不行。小孩子要长身体,要多睡觉。 她自己自认为已经长完了,昨天晚上又跟着简学了半小时法语才睡觉。 玛莎:“哦,小姐,我看到你也真高兴。昨天晚上,我自己写了一封给家里的信。今天我想要把信寄出去。” 玛莎高兴地说:“莱拉小姐,你知道吗?这封信是我自己写的,是第一封我自己写给家里人的信!” 莱拉从床上坐起来:“真的吗,玛莎?你会自己写信啦?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莱拉是真心为玛莎高兴。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是她培养出来的,她永远不会沦落到安娜的境地,她健康,快乐,有知识。 这个时代太可怕,从人变成鬼太容易,莱拉是莱拉,是一个在阳光下长大,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莱拉不要当在修道院受宗教教育的莱拉阿什博恩,她不喜欢舞会,她不会跳舞,她不喜欢宴会,她觉得宴会的食物太难吃,只有刚刚从修道院逃出来时能吃进去。 查理和奥利弗的到来昨天晚上就通知了肯特伯爵,莱拉亲自去通知的,并且请求肯特伯爵让自己继续调查马车遇袭事件。肯特伯爵不大高兴,但还是同意了,他说今天会和贝茨谈谈,并且把安娜从阁楼上的仆人宿舍挪出来。 莱拉于是就没有什么事情了,给小奥利弗寻亲不着急,至于说安娜和查理,他们的事情有肯特伯爵负责。差点被抢劫的马车是肯特伯爵的,不是阿什博恩家的,她没有必要做这么多。 自从救下来伯爵夫人,莱拉就有了在自己房间用餐的特权,早上她吃了华夫饼,感觉味道一点不对。 “这是什么东西?” 莱拉用叉子叉起来一块华夫饼,语气夸张地问:“它真的是白面做的吗?” 简惊叫一声:“哦,不,小姐,华夫饼不是土豆做的吗?” 土豆华夫饼! 莱拉从来没有吃过土豆华夫饼。她试着咬了第二口,然后是第三口,最后捧腹大笑。 “啊,真好啊,土豆华夫饼。” 她笑着笑着流出眼泪,没错,眼泪就应该在这种时候流出来。眼泪不应该在拿着刀和人对峙的时候流出来,眼泪不应该在倔强古板的修女嬷嬷面前流出来,眼泪不应该在面对舍友死亡的时候流出来。 不该,不该,绝对不该! 眼泪就应该在吃到了一种没有吃过的新奇食物时惊叹地流出来。 这是唯一一种莱拉可以欺骗自己世界没有改变的方法。 玛莎:“莱拉小姐,你怎么哭了?” 莱拉止住抽泣:“这和家里的味道不一样,我想家了。” 她说的是实话,在这个世界,能说实话的人太少了,莱拉不愿意对自己的两个朋友也说假话。 吃过早餐,有一个女仆过来送信,三人都没有想到可以收到信件。简自认为是无父无母,因此也了无牵挂的,玛莎上一封给家里的信是在白蜡树地托简帮她写的,里面没有提到肯特伯爵府邸的地址,斯通一家人不可能往这边寄信。 那么,信件只能是莱拉的了。而她自己对此也感到吃惊。 先拆开最厚实的一个信封。 里面掉出一页纸,草草地写了几行字。 莱拉把它交给玛莎:“来吧,看看你认识多少字了。” 玛莎很乐意做这项工作,她大声念:“亲爱的女儿,布索尼神甫寄信来说你已经平安到达肯特伯爵府上,我却没有收到你的信件,希望你一切都好,你哥哥的回信寄到家里来了,我没有拆开阅读,我想,你们小孩子应该是想保持通信秘密的。爱你的爸爸。” 莱拉轻轻地一拍脑袋:“哎呀,我竟然忘记给家里寄信了。” 她迅速拆开哥哥密封完好的回信,自己一目十行地扫过去,他说愿意接妹妹来伦敦做离开修道院第一次的旅行,但是没有办法带着她去巴黎,去柏林,去日内瓦,事务所工作繁忙,他脱不开身。并且提出父亲也许会答应自己去国外旅行的要求。 另一个信封也是她的哥哥,约翰尼阿什博恩的。 “父亲说你得到了艾格尼丝嬷嬷的推荐,现在居住在肯特伯爵府上,莱拉,我衷心地祝福你。我希望你在这个周六来我在肯辛顿的公寓看一看,另外,我在伦敦认识了一个姑娘,我想你会很乐意认识她的。” 这是第一段,剩余的部分莱拉没有读出来,她觉得真正重要的内容在第一段已经说完了,其余的不能不说是一些废话,莱拉讨厌别人硬是要教所谓的礼仪。她见伯爵夫人也没有穿紧身胸衣,没有穿带着裙撑的大裙子。 读完信,她的心情没有因此变得更好,也没有更糟糕。 玛莎紧张地问:“怎么样,小姐?” 莱拉轻松地笑笑:“没有什么,玛莎,不过是我的哥哥和父亲写来的信,周六我要去我哥哥在伦敦的公寓拜访,你跟着我一起,好吗?” 玛莎:“当然了,小姐。” 吃完早饭,莱拉看看时间,估计肯特伯爵已经把贝茨叫过去问话了,那么,自己可以去找奥利弗退斯特了。 她对玛莎说:“你把给家里人的信寄出去以后,就回到我们的套间来复习简昨天教给你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莱拉又转向简:“我昨天带回来一个有趣的小男孩,简,和我一起去看看他吧。” 简:“当然可以,小姐。” 奥利弗被带回来是深夜,现在又是早上,肯特伯爵府上没有这么小的孩子,自然也没有他穿的衣服,也来不及去成衣店购买,今天早上,奥利弗出现在莱拉和简面前的时候,他依然穿着挂破了的衬衫和过于肥大的外套。 第34章 此时此刻,这个可怜的孩子用一种惊奇的目光注视着二人,不过他立刻觉出来这样做的不妥之处,急急忙忙低下头,鞠了一个幅度很大的躬。 莱拉问:“你怎么样啦,小奥利弗?” 奥利弗回答:“我非常好,小姐。” 他抬起眼睛飞快地看了莱拉一眼,又看了站在莱拉一侧的简,似乎是被搞糊涂了。 奥利弗细声细气地回答:“我非常感激昨天带我来到这座华美的宅子的先生,小姐,我非常感谢他,也非常感谢你能好心来看我。请问,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 莱拉:“我是莱拉,这是简爱小姐,她是一位很可靠的家庭教师。” 简爱感觉自己好像是猜测出来了莱拉的用意——她想要自己教导这个孩子,就像是之前教玛莎一样。她知道玛莎是莱拉小姐非常信任的贴身女仆,甚至可以说她们情同姐妹,可是为什么她现在选择了这个大街上游荡的流浪儿呢? 简知道他们很可怜,也希望他们有机会读书,但是她也清楚除非是有莱拉小姐这样的好心人,这种孩子永远只有为寒冷和饥饿落泪的机会,而不是奥菲利亚之死落泪。 莱拉:“肯特伯爵要留查理贝茨在府上居住几天,他是一位关键的证人,而你为我们提供了关键线索,这个读书的机会,就是我给你的礼物,等到你不在肯特伯爵府住了,也可以来找我和爱小姐。” 简恍然大悟。 这几天见不到查理贝茨的人,肯特伯爵总是时时刻刻带着他在身边,莱拉也就没有继续刨根问底,转眼间就是去拜访约翰尼阿什博恩的日子,莱拉给伯爵夫人报备了,坐着马车出了门,身边当然跟着玛莎。 玛莎很担心:“小姐,我必须要非常得体,要做一个非常称职的贴身女仆。” 莱拉忍不住笑了:“哦,小玛莎,我觉得你是世界上做的最好的女仆,女王陛下的女官尽管是贵族出身,可是我想她们绝对没有你可靠贴心。” 指望和那些贵族女官一起在夜晚穿过满是沼泽和石楠花的荒野是不可能的。 莱拉从来没有见过约 翰尼阿什博恩,好在,原主也没有怎么见过他,因为修道院只允许女性家属来会客室看望孩子,哥哥和父亲是不被允许的。 按门铃,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朴素但是很漂亮的年轻姑娘。 另外有一个男人立马跑过来:“莱拉!你都长这么大了!这是我的未婚妻南希。南希,这是我的妹妹莱拉。” 第32章 我哥哥的未婚妻南希莱拉去拜访哥哥家…… “这是玛莎斯通,我最好的伙伴,也是我的贴身女仆。” 律师约翰尼阿什博恩的公寓位于肯辛顿-切尔西区,他一开始过独居生活,连一个仆人都不请,而在最近,他把一个姑娘接来了自己家,并且声称她是自己的未婚妻。 “很高兴认识你,玛莎。” 约翰尼大概是没有料到莱拉会连名带姓地介绍贴身女仆,也没有想到她会把贴身女仆称为“我最好的伙伴”。 玛莎对他行礼:“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阿什博恩先生。” 在门口好一通寒暄以后,一行人终于走进公寓,坐下了。 等到上茶的时候,莱拉已经知道,开门的女郎叫做南希德尔维,她与约翰尼阿什博恩已经在私底下订婚,在面见老阿什博恩先生前,约翰尼想让莱拉先见一见她。 “讲一讲你们是如何相识的吧,德尔维小姐。” 南希德尔维脸红了:“哦,这个嘛,还是让约翰尼来讲吧。” 她看起来不像是害羞的人,褐色的头发,褐色的大眼睛,褐色的连衣裙,很朴素却很漂亮。但是在莱拉面前,她就是很害羞。 约翰尼:“亲爱的妹妹,我认识南希的时候,你还在圣凯瑟琳修道院接受教育,说来时间好像很长了,因为我是那么热爱南希的一切。” 说着,约翰尼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南希德尔维:“真是难以想象,如此之短的时间我却能和南希产生如此强烈的感情!” 他接着说:“三个月前一个很黑的晚上,我看完卷宗后从事务所步行回家,路上刚好碰到一个带着大狗的歹徒在威胁南希,于是我从公文包里拿出手枪,对天开了一枪,那个带狗的歹徒吓得丢下南希跑了。” 约翰尼自豪地挺起胸来:“我看她衣着单薄,就把大衣脱下来送给南希,她在一家纺织厂做工,老板对女工很坏,工钱少不说,而且总是把下班时间拖得很晚,于是南希就在晚上回家时碰上了歹徒。” 南希柔声说:“能遇到约翰尼是我的幸运。” 莱拉配合地捧场:“哇,英雄救美,听起来是一个浪漫的初遇。” 然后她问了一个大煞风景的问题:“约翰尼,那条狗是白色的吗?” 约翰尼没有想到妹妹会关注这个:“是的,莱拉,是一条白狗。个子很大。” 莱拉故作惊奇地拍拍胸口:“天啊,又是很大的白狗,真是太吓人了,前几天,我陪着肯特伯爵夫人一起去科文特花园剧院看戏,回来时也碰见一条白色大狗往马车上扑,真是可怕极了。” 莱拉看向南希:“你说是不是呢,德尔维小姐?” 德尔维小姐羞红了脸:“是呀,多么可怕,多亏了约翰尼救了我!” 莱拉的哥哥对此感到很骄傲:“是的,在一个寒冷的初春夜晚,我把南希德尔维小姐从歹徒的手底下救出来了。” 莱拉:“快说说你们怎么进一步发展的,多么浪漫的故事啊,我想你们现在一定非常幸福。” 约翰尼说:“后来又过了三四天,我在傍晚看到南希拿着我的大衣站在上次看到她的地方,她说要把大衣还给我。” 他的脸上漾起幸福的笑容:“德尔维小姐在等我,而且等了好几天时间,而且是把少得可怜的晚饭时间用来等我了。” “既然南希说她没有吃饭,我立刻就带她去了我平常去一家咖啡馆吃了一顿简餐。本来,我是想要带着南希去正式的餐厅的,可是她说自己晚上还要上工。” 南希低下头:“是啊,我晚饭后还有工作,完不成,监工要打人的。” 莱拉的语气满怀同情:“是的,德尔维小姐,我看出来了,纺织厂的监工会打人。” 她怀疑南希德尔维就是赛克斯的情人南希,她所谓的监工就是老犹太人费金。 但是,唉,又是但是! 就像是查理贝茨对待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安娜好像是真心的一样,约翰尼阿什博恩对待南希好像也是真心的。 约翰尼愤愤不平地挥拳:“那个可恶的老头,他把南希开除了。” 莱拉:“所以你把德尔维小姐接到了你的家里吗,约翰尼?” 约翰尼叹气:“不,我的事务所里缺女抄写员,所以我想推荐南希做这份工作。” 南希德尔维羞涩地说:“是的,刚好我能够阅读和书写,所以我接受了这份工作。” 莱拉:“那真是太好了,我也在教玛莎识字,是不是,玛莎?” 玛莎回答:“是的,小姐,你真是慷慨极了。” 莱拉:“识字可真是太重要了,我真是高兴德尔维小姐有了新的工作。” 《雾都孤儿》中的南希也是能够读写的,所以这一点不能成为她不是□□成员的证据。好在南希应该算是□□最好的人之一了,假如说约翰尼是真心对她,她也愿意通过约翰尼改变自己,那实在是一条很不错的出路了。 他们又闲谈了一会,约翰尼问了妹妹在圣凯瑟琳修道院的生活,问了她在肯特伯爵府上过的如何,莱拉呢,也问了伦敦有名的帽店和服装店,她对餐馆也很感兴趣。 约翰尼微笑着说:“我平时不常去餐馆,都是在公寓自己做菜,或者只在咖啡馆买一个三明治,莱拉,我想尽快攒钱在伦敦买一套自己的房子,我知道如果我向爸爸开口,他就会拿出来白蜡树地一年的地租来让我在伦敦置产,但是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约翰尼温柔地看了一眼他的未婚妻:“我不想当一个每天只知道打猎的人,莱拉,我不知道我不应该这么说我们亲爱的爸爸,但是我希望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我想,像德维尔小姐这样同样自食其力的姑娘很适合当我的妻子。” 南希低头,没有说话。 莱拉:“真是了不起的主意,约翰尼!” 她真没有想到自己的哥哥是这种人,尤其是他还是个律师。 约翰尼:“我不要当躺在爵位上睡大觉的人。” 他充满豪情壮志地说。 莱拉:“希望你能成功。” 仅仅从理性的角度来说,莱拉不觉得约翰尼阿什博恩会成功。起码,南希德尔维至少有一半是假名,而且她说的一套纺织厂女工的说辞也都是假的,然后,约翰尼就这么轻易地被骗了。 这件事对于南希来说很不坏,莱拉知道赛克斯不是一个好的情人,他会把南希呼来喝去,会痛打南希。 第35章 但是不能让南希留在约翰尼身边,绝对不能,南希在□□里再怎么是最好的人,她也还是混在□□里的,也是做了大大小小的案子。 假如说约翰尼第一次遇到南希是纯粹的意外,那么第二次,第三次,乃至订婚,很有可能都在赛克斯或者老费金的算计中。 谋财。 害命。 如果是后者,对南希也不是一件好事情了。她有良知,有基本的道德,不会做这种事情,会冒着风险去给警方通风报信,然后她自己也会完蛋。 完蛋的形式多种多样。 包括但不仅限于进监狱,死刑,被赛克斯杀死。 莱拉的心跳快起来,她不敢再想下去。约翰尼虽然是从未谋面的哥哥,但也是原主的亲生哥哥,为人也好,她无法想象温柔亲切的约翰尼会被□□绑架。而南希,南希德尔维现在姿态很文雅地喝茶,做着抄写员的正经工作,她是个聪明漂亮的姑娘,不过是由于贫苦的出身才落到这个地步。 莱拉喝了一口 茶压惊。 她抬头。玛莎不在这里。约翰尼刚刚说她们不需要伺候,让玛莎去另一个房间休息了。南希多么像一个出生在城市贫民家庭的玛莎呀。 莱拉有点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 她回想起干干净净的斯通太太,她待人腼腆,却非常勤劳,屋子里的活样样都能干,她养大的玛莎也是一样,很朴实的小姑娘。 唉! 莱拉在心里第二次叹气。 这么看,即使是一样的贫穷,出生在乡下的农民家庭也比在伦敦强。 这一座罪恶之城! 莱拉漫不经心地提起来:“我认为,要想要女子也自食其力,约翰尼,首先要让女子和男子一样可以在外行走工作。” 莱拉:“我前几天去科文特花园剧院,在附近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小男孩,我和他说了几句话,刚好发现他认识一个肯特伯爵阁下要找的人,就把小男孩带过来了。” 约翰尼:“可是没有职位呀!总不能让你也去工厂里做工吧。莱拉,不过,这和你认识的一个小男孩有什么关系呢?” 莱拉一本正经地喊:“亲爱的哥哥,因为我是女扮男装出门的!” 约翰尼吓了一跳:“什么?女扮男装?修道院难道会教这种东西吗?”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妹妹真的是因为表现优异才得到院长推荐住进肯特伯爵府的,但愿这个姑娘不是威胁了院长嬷嬷! 莱拉:“这是肯特伯爵教的,很显然,女扮男装是伦敦时髦小姐的潮流。” 她继续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并且决定不对约翰尼说伦敦的事情,他只是看起来开明而已,实践起来,恐怕还没有南希靠谱。 莱拉问:“你认识奥利弗退斯特吗,南希?” 第33章 去贝特莱姆疯人院吧莱拉的邀请…… 南希:“你是说奥利弗退斯特吗?” 她把茶杯放下,但是没有成功放到茶碟上,放偏了,放到了桌子上,南希第二次端起来茶杯,这回正正好好地搁在了茶碟上。 莱拉保持社交微笑:“是的,亲爱的南希,既然你是约翰尼的未婚妻,我们也就是姐妹了,奥利弗退斯特是我认识的一个很上进很用功的孩子,我正在资助他读书。” 南希的脸色微微一变,嘴角僵硬地上翘:“哦,他很勤勉地读书,那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莱拉:“是的,德尔维小姐,既然明天是周日。请允许我邀请你去贝特莱姆参观,我相信你会喜欢这一次短途旅行的。” 约翰尼听了皱眉:“贝特莱姆疯人院,莱拉,你确定吗?而且你现在住在肯特伯爵府上,必须要得到他的同意……” 莱拉打断他:“哥哥!我没有说过肯特伯爵夫人的性命是我救的吗?” 约翰尼:“是的。” 莱拉:“那么,我就是肯特伯爵大人最尊贵的一位客人,除非女王陛下来他家做客,再说了,女王也不会到随便一位伯爵家里来的。” 约翰尼不赞同地摇头:“莱拉,我不知道你的胆子那么大。” 南希却说:“我倒是很想去呢。” 莱拉:“你的胆子也很大,约翰尼,我只不过是和你一样罢了。” 莱拉理直气壮地享用肯特伯爵府上的一切,这是她应得的,不能代表她依附于肯特伯爵,假如她想的话,完全可以在任何一家贵族府上得到最好的款待。 她没有在约翰尼那里待很长时间。 “我不是闲人,玛莎。” 上马车的时候,莱拉这样对玛莎说,就像是对她自己说的一样。 玛莎:“我知道的,小姐。你要去牛津大学读书。” 莱拉:“是的,不过回去以后,我想要先看看查理贝茨。” 自打那夜里贝茨给莱拉跪下,并且问出“什么是颠茄”这个问题,她就没再和他说过什么话。 莱拉没有说是安娜自己说的,她唯一说的就是把颠茄这个词拼出来,并且告诉贝茨颠茄是一种毒药。 查理贝茨和奥利弗退斯特被安置在了两套离得很远的客房,莱拉去过后者的,但是没有去过前者的。 今天,她要去找查理贝茨,因为今天是周六,各个政府部门不办公,肯特伯爵没有带着他到处奔波。 走廊里有金丝挂毯,有灰尘,看来这是府邸里相对偏僻的位置,两个主人不常过来,因此仆人也偷懒不打扫了。 墙上挂着颜料厚重的油画,一层层的颜料厚得让人不敢贴着墙走,怕干掉的颜料把鼻子刮下来。 “阿什博恩小姐。” 一个娇里娇气的,相当哀怨的声音。 莱拉大吃一惊,肯特伯爵府上,除了伯爵夫人,还有谁会这样说话? 再说伯爵夫人,她有几天没有见过这位女主人了。早上她在自己的房间用餐,中午在自己的房间用餐,晚上还是在自己的房间。 莱拉只有早上图方便在房间吃早餐,其余两顿饭都是到餐桌上吃的,白天在肯特伯爵的书房,晚上跟着简恶补法语和拉丁语,她很忙,忙得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又不敢不吃饭,更没有时间想伯爵夫人去哪里了。 “你好,伯爵夫人。” 她草草行了一个屈膝礼,很草率,远远没有第一次那样行礼正式,一来她有事,二来,对肯特伯爵夫人这样的人,她心里只有一分尊敬。 是的,一分尊敬。 如果眼前这个人第一次在私人会客室接见她的时候没有穿巴黎绿染色的毒裙子,莱拉就没有机会说出来,没有机会救伯爵夫人第一次命。 如果她没有要莱拉陪着才去剧院看戏,莱拉就不会在马车遇到袭击的时候第二次救下她。 没有这两次救命之恩,莱拉有把握凭自己的学识同样得到肯特伯爵的青睐,但是肯定不如现在。 “阿什博恩小姐!” 伯爵夫人娇滴滴地叫出来。 “请问你怎么逛到这里来了?” 莱拉不耐烦与她说废话,反问回去:“那么你到这里来是为什么呢,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泪眼汪汪:“这里有个房间专门用来放我当年蜜月时带回来的东西,还有一个用来放我陪着肯特伯爵去东方考察植物时带回来的东西。” 伯爵夫人:“我实在想念它们,就过来看一看。” 莱拉:“人之常情而已。我来这里,对你的东西一点不感兴趣,我只是来看一个重要的人。” 伯爵夫人忽然闪身,让开一条道出来,莱拉心下一喜,刚要过去,却看见伯爵夫人用手抚摸着一副油画上的美丽女子,她从画中女子的脸一直摸到她的裙裾,又摸到美女子脚边环绕的孔雀华丽的尾羽上。 伯爵夫人大声哀叹:“看呀,那时候我多么年轻啊。” 莱拉脚步一顿,她真没有看出来画中的美貌女子是伯爵夫人年轻的时候。 “你现在依旧非常美丽。” 莱拉丝毫不走心地说,反正伯爵夫人保养得很好,在同龄女性的外貌中绝对算得上是中上等,不过没有画家画得那么美而已。 伯爵夫人拉住莱拉的一只手:“唉!时光飞逝,我都快认不出我自己来了。” 莱拉赶紧把另一只手往身后藏:“是的,伯爵夫人。” 她不能说查理贝茨在肯特伯爵的宅邸,绝对不能,转转眼睛都能想到肯特伯爵是瞒着夫人把两个流浪儿短暂收留的,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估计提一句“查理贝茨”这种没有头衔的名字就爆炸了。 如果提安娜肯定也不行,肯特伯爵夫人如果知道被她视作下等人的女仆现在从仆人宿舍挪出来住在她珍爱的收藏品附近,肯定会开花的。 更正,炸开花。 伯爵夫人把莱拉的手拉起来:“多么柔嫩的少女的手啊,我也曾经这么年轻过,可是我早就不再年轻了,伯爵大人一连好几天都没有来看望我了。” “ 阿什博恩小姐,你知道吗?你知道我的丈夫最近在忙着什么吗?” 第36章 莱拉冷漠脸,她不乐意哄着伯爵夫人,肯特伯爵爱这一款是他的事情,反正她不爱。 “啊———” “安娜!” 声音结束了。 声音刚刚传出来是清脆的,尾音嘶哑。 喊得破音了。 莱拉的心沉下去,不落地。 她的心没有办法落地。自从穿越以来,它一直在坠落,现在只不过加快了速度。 伯爵夫人眼里含泪,嘴上含笑:“这些小姑娘,干起来活也这样大吵大闹的,一点不懂得安静,我的神经真是可怜啊,我还以为安娜是个可靠的贴身女仆呢,这两天人不知道去哪了,我只能使唤卡罗琳……” 伯爵夫人絮絮叨叨。 莱拉一点都听不下去了,她也不伸手推开挡路的肯特伯爵夫人,昂首挺胸地大步流星过去,肩膀撞开她,裙摆被步伐带得很开,衣角啪的一声打在伯爵夫人的手上。 “你对我做什么?” 伯爵夫人又惊又怒,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尖叫:“我就知道艾格尼丝推荐来的不是正常人!她还是个小姑娘时就不正常了!哪有一个小姐大冬天里会蹲在池塘旁边挖癞蛤蟆呢!” 伯爵夫人随手拿起来走廊拐角陈列架上的一个花瓶砸在地上,水撒了一地,她于是尖叫着跳脚,提着裙子免得沾上水。 “没有!没有!你们这样的人全都是怪物,艾格尼丝后来居然想躲在商船的货仓去美洲!她以为去了美洲就可以消失了吗!现在,她好像一个体面的修女,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还推荐你们这样的人,想要你们来到伦敦的上流社会,莱拉阿什博恩,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能觐见女王!” 莱拉:“让我过去。” 艾格尼丝嬷嬷。 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女士。 艾格尼丝嬷嬷说索恩菲尔德女士死了。 抗争的结果是被送进修道院。 莱拉一瞬间全都明白了。 莱拉不理哭闹的伯爵夫人,径直冲进一个房间,里面正是查理贝茨。 这个十四岁的男孩子本来背对着门,听见动静,缓缓地把身子转过来,他抱着自己死去的,同样天真的爱人。 所以莱拉知道这对少女少男的“puppy'slove”就此以悲剧收尾。 这个年纪的孩子,恋爱应该是很轻松的,过家家一样的。可是死了人就不轻松了。 莱拉叹气。 她想到安娜是一个女仆,查理是一个扒手。 没有一个是在校园里真正天真烂漫的孩子。 “安娜死了。” 查理贝茨张开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莱拉凭口型认出来他说的是“安娜死了”。 “阿什博恩少爷。” 他说。 查理贝茨没有注意到莱拉的裙子,他只看到她的脸,这是阿什博恩少爷的脸,这位绅士带他见到安娜。 莱拉:“我知道了。” 现在提马车的事情很不明智。她不准备说。 “啊,该死的安娜,你竟然敢在我的房子里偷情!” 伯爵夫人冲进来。 第34章 又见哈特夫人莱拉在贝特莱姆…… “安娜不该死。因为安娜已经死了。” 莱拉平静地解释说。 这不是第一个死在她面前的人,况且安娜差点把自己也害死了。莱拉有点难过,但是已经没有看到塞西利亚之死时那么惊讶与伤心了。 莱拉说:“伯爵夫人,我建议你出去。” 她果真出去了。真是一个胆小的人。 “她已经离开了,贝茨。” “我知道。是赛克斯和费金骗了她。” 贝茨麻木地说。 “还好她死了。” 贝茨说:“大都会警察把他们全都给抓了。” 莱拉:“那太好了。” 贝茨:“我讨厌这里。” 莱拉:“哦,我并不讨厌这里。” 查理贝茨开始无声掉眼泪,听不到他的哭泣声,但是能看见眼泪:“如果没有那个恶婆子,安娜也不会被逼得上了费金的当,不会拿了赛克斯给的毒药,不会……” 莱拉:“不会故意让我帽子上的巨嘴鸟标本松动,不会故意设计马车在赛克斯埋伏的地方停下来。” 贝茨:“那是因为疯女人把她逼得太紧了。” 莱拉很冷静,很克制地说:“所以说,安娜完全不在意杀死我和我的朋友玛莎。” 她没有给查理贝茨说话的机会,直接转身离开,伯爵夫人瘫倒在走廊上,她横卧在地毯上。 莱拉高高昂着头,不看地上,她从这位高贵的夫人身上踩过去。 走到肯特伯爵府邸的另一侧,莱拉敲敲奥利弗的门。 “我进来啦,小奥利弗?” “请进,小姐。” 里面的孩子很有礼貌地说。 推门进去,莱拉看到奥利弗退斯特坐在书桌面前,面前的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地写了半页的字。 莱拉柔声说:“奥利弗,看到你我真是高兴。你在□□小姐给你布置的功课吗?” 奥利弗点头:“是的,阿什博恩小姐,爱小姐要求我完成一篇作文,写我从这扇窗户里看到的东西。” 莱拉:“你真是好学,奥利弗,不过明天是周末了,我想你肯定不介意暂停学习去休息一天,明天,我要和一位南希德尔维小姐去贝特莱姆疯人院参观,我觉得这对你来说一定很有趣,和我们一起来吧。” 奥利弗:“参观疯人院,阿什博恩小姐?” 他不可思议地重复。 莱拉:“哦,这是伦敦很有名的景点呀,小奥利弗,我想这挺有趣的。” 于是第二天,莱拉出发了,她在肯特伯爵家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先和奥利弗坐上马车,再叫车夫去约翰尼家,接上南希。 “啊!” 这是奥利弗。 “啊!” 这是南希。 “啊!” 这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莱拉。 莱拉:“我说你们是怎么啦,两位,我们不是一起出去玩吗?” 南希:“我一见到你资助的这个孩子,就觉得特别亲切。” 奥利弗:“我!我曾经见过她!” 莱拉笑嘻嘻地含混过去这个问题,她对着奥利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但是南希眼尖,她注意了莱拉冲着奥利弗眨眼。 南希问:“怎么了嘛,亲爱的莱拉?” 莱拉:“哦,没有什么!” 她摇着手里的鸵鸟毛扇子,遮上半张脸,笑一笑,又拿开,对自己的形象非常满意。 莱拉:“你们去看过马戏表演吗?” 奥利弗说:“我没有看过马戏,莱拉小姐。” 南希:“我也没有。” 莱拉:“这也太巧了,因为我也没有看过,唉,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一整天一整天地关在修道院里面,那时候我多么想出来啊,现在我终于从修道院出来了,可是我还是想继续走,想出去看看。” 南希:“我从来没有进过修道院。” 莱拉:“你不会想要进去的!” 她口气决绝,真的,那不是个好去处。 夏天的热风拂开马车窗户上轻薄的纱帘,莱拉把头贴近窗户,看到一尊沉默的雕像飞驰而来,它低垂眼眸,什么都不想,因为它的脑子里全是石头,什么都不能想。 “是忧郁!” 莱拉喊出雕像的名字。 它闪到一旁,露出凶狠的铁链与扭曲的石脸。 “愤怒!” 莱拉连着叫出两尊雕像的名字,她来之前做了功课,贝特莱姆疯人院由于缺乏资金,把医院改造成马戏团,通过收取门票和娱乐表演盈利。 莱拉:“我们到了。” 奥利弗:“这两座雕像可真是吓人啊。” 南希:“不过很符合疯人院的特色。” 三人次第跳下马车,莱拉从手提袋里拿出三枚便士,贝特莱姆的票价非常便宜,只要一便士,至少对她来说是非常便宜了。 贝特莱姆疯人院谈不上阴森,夏天的阳光一视同仁地照射白金汉宫与贝特莱姆 ,太阳是最公正的,它不会因为贝特莱姆里的住客癫狂无知就不给他们阳光,也不会因为女王住在白金汉宫就更偏爱那里一些。 更何况,女王如今住在肯辛顿宫,不在白金汉宫。 “小姐,买一枝花戴吧,它多么衬你的帽子呀。” “新鲜的鲱鱼,新鲜的鲱鱼,小姐,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姐,养的猫咪一定要吃最新鲜的鱼。” “夏天新上的桃子喽——多漂亮的桃子啊!” 贝特莱姆疯人院景如其名,一个疯人院建成景点就够疯狂了,这个景点很很受欢迎。莱拉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拿扇子掩住口鼻。贝特莱姆大门口的气味是在是不太好闻,比方说,刚才叫卖的鱼贩推着他的小车,一定要莱拉给她不存在的小猫买鱼吃——他大概也有些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的鱼给人吃不好,所以给猫吃。 第37章 “可怜的猫。” 莱拉今天照旧没穿裙撑,但看这个情况,有个裙撑让裙摆不落地也不是坏事,好在她的裙子一贯都很轻便的。 她灵巧地躲过地上一条奄奄一息的鲱鱼,它的生命力非常顽强,自己从鱼贩的小推车里跳出来,还带出一些生命必需品——水。 “可怜的鱼。” 莱拉再次感慨。 南希:“鱼和猫可怜?” 她觉得这个小姐未免太过多愁善感。 奥利弗壮起胆子说:“我想,阿什博恩小姐这样说,是因为她看见这条鲱鱼眼见就要给活活踩死了,依我看,相比于热死,它马上就会被人踩死。” 这个可怜的男孩弄不明白,老费金身边的姑娘怎么又到了好心的阿什博恩小姐身边,他认为收留他的费金先生也很好心,他的身边有几个十来岁的孩子,但是他第一次跟着那些大孩子去做工,就在剧院附近碰上了阿什博恩少爷。 “我们进去吧。” 莱拉对这些小摊小贩不感兴趣,她给看门人交了三个人的门票,挤进门口的绸缎堆里去 贝特莱姆疯人院的游客中,相当一部分都可以被称为“夫人”和“小姐”,她们穿着伯爵夫人一样夸张华丽的大裙摆,手里摇着蕾丝花边的阳伞和孔雀毛或者鸵鸟毛的扇子。 莱拉喜欢鸵鸟毛扇子,她手里也有一把,但是她不喜欢大裙子,所以身上这件连衣裙丢到现代别人也只会以为是复古风,不觉得很稀奇。 “来吧,南希,奥利弗,你们要小心。贝特莱姆的游客这么多,我们可别走散了。” 奥利弗欢快地跑过来:“我来了,阿什博恩小姐。” 看到这样的热闹真是让人开心,奥利弗的心里也闹哄哄地开心,像一棵开了花的树。 住进来这么久,他只听过肯特伯爵,却只见过阿什博恩先生和阿什博恩小姐。奥利弗猜想他们是兄妹或者姐弟,反正,阿什博恩都是很好的人。 南希:“你们想看催眠术吗,布告栏上说每天晚上都有医生表演催眠术。” 莱拉:“我们可以待到晚上看看,不过现在先往前走吧。” 第一个房间门口挂着的牌子说这里住的是“幻想狂马修”,莱拉从来没有见过疯子,她走进去,跟在一位贵妇后面,她的身后是南希,南希手里牵着奥利弗。 “我是上帝派来的大天使,我要奥德修斯的蜜酒,我要维斯塔的面包!” 幻想狂马修的衣衫破烂甚于街上的流浪汉,他昂首挺胸站在牢笼中间,有一个贵妇格格笑着丢给他一只苹果。 对方接过:“啊,密涅瓦!我的死敌!” 于是游客们哄堂大笑,这一下子,贵妇们,中产阶级的太太们,下定决心来做这一次旅行的女工们,全都哈哈大笑。 莱拉莫名松了一口气,坦白说,她还真害怕有个同样是穿越者的同类在牢房里用中文大吼大叫。 人群开始流动,有些看够了幻想狂马修的人往下一个房间去,有些新来的游客进来,莱拉没有打算离开,她很好奇幻想狂马修还能说出来什么神话角色。 房间吵吵闹闹,有人大概是雇佣了导游,只听见一个声音大喊:“下一个房间,杀人魔白玫瑰夫人!” 莱拉不以为意,她不想看杀人犯,杀人犯应该在监狱。 第二个房间门口的牌子前头一大堆人,莱拉看不清,她招手叫小奥利弗过来。 “小奥利弗,我把你抱起来,你给我念一念门牌上的字好不好,实在是太远了,我看不清。” 奥利弗当然是高高兴兴答应了。 他念:“来自约克郡哈特代尔的罗莎哈特夫人凶残地杀死了她的丈夫,并且拒绝让自己病逝的女儿入土为安,她的家人将罗莎哈特送到此地,我们称呼她为杀人魔白玫瑰夫人,因为她总要戴着纪念女儿的白玫瑰。” 第35章 纽盖底监狱莱拉去重刑犯监狱 莱拉轻轻地哦了一声。 塞西利亚哈特的母亲在贝特莱姆疯人院。 她回想起不久前,自己刚刚从圣凯瑟琳修道院逃出来的时候,风尘仆仆带着玛莎和简走下出租马车,叩响哈特代尔的大门。 这么想来,哈特夫人的精神当时已经不正常了,她把已故女儿的衣物送来让莱拉穿。 而且,哈特先生的确说过要把哈特夫人送进疯人院的话。 莱拉打了个喷嚏。真是讨厌,这里的游客太多了,这时候的人还喜欢往脸上扑一斤香粉或者在身上喷一升香水,她恨不得把鼻子割了。 莱拉对南希说:“她的丈夫没有成功做到的事情,她的家人做到了。” 奥利弗不明所以地说:“多么可怕啊,一个杀人魔。” 南希摇摇头:“有什么可怕的啦,奥利弗?你有点出息。” 莱拉:“我曾经认识这位罗莎夫人,她的女儿是我的舍友。” 莱拉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她没有刻意地放大声音,但是也没有压低。她想要是有人听见肯定会大声惊叹居然有人认识白玫瑰夫人的女儿,认识一个展品早就是一具骨骸的女儿,莱拉不想听到这样的感慨。 因此她绝不会抬高声音说话。 然而莱拉也不觉得认识塞西利亚哈特是什么见不得的事情,所以她没有压低声音。 结果就是莱拉用完全正常的音量说出来这句话,她很确定是这样。 就像旁边一位太太说:“我觉得玫瑰咖啡馆的巧克力慕斯很糟糕。” 没有任何人做出反应。 连南希和奥利弗都没有。 南希挑起一边的眉毛:“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 莱拉于是也不解释,她微微一点头:“唉!真是没意思,我以为你们想听听我的传奇故事呢。” 一路有话,但再也没有什么值得记下来的话了,莱拉带着自己的两个客人,就像贝特姆莱任意三个游客,到处走,到处逛,看疯子用铁栏杆把牙齿撞得咯吱咯吱响。 吃过午饭,莱拉叫马车夫去圣吉尔斯贫民窟,她连掩饰都没有掩饰,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飞驰的马车上,没有什么不敢的。 她将窗户的纱帘束起来,把玻璃窗打开,让车夫走快一点。 然后,她指着两边矮下去的建筑物,问:“德尔维小姐,你看,这是不是很熟悉呢?” 南希口气强装镇定:“的确很熟悉,我第一次见到约翰尼就是在这附近。” 奥利弗板板正正地坐好,他没有看出来气氛不对,在刚刚的参观中,他几乎忘记了南希是一个费金身边的人。 莱拉:“恐怕你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吧。” 南希回答:“这是当然,小姐,我前段时间工作的纺织厂就在这附近。” 莱拉:“我想,这附近没有什么纺织厂 吧。奥利弗,好孩子,我看你对这里相当熟悉,你的眼神透露出这点了,你说有位好心的费金先生收留了你,是不是?” 奥利弗说:“是的,莱拉小姐,我认出来了,就是这附近,真是太厉害了。莱拉小姐,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呢?” 莱拉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他有一头天使般的金发,像走廊挂画上的小天使,只不过奥利弗并没有绕着伯爵夫人转,而是跟在她认为是怪胎的莱拉阿什博恩身边。 她没有说话。 南希德尔维像是遭受了重大的打击,她紧紧咬着嘴唇,一个词不动。 街边的建筑物又高大起来,马车驶出圣吉尔斯贫民窟。 在一个很繁华的路口,莱拉下车,南希没有问原因,脸色很僵硬地一起下来,奥利弗见状,也想要下来,但是莱拉制止他:“不,奥利弗,我和德尔维小姐有事,你一个人坐车回家。” 她对着车夫吩咐了几句,出来时带着三个人的车就掉头回去了。 南希:“你要做什么?” 莱拉:“不做什么。” 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马车,对车夫说:“去纽盖底监狱。” 看到两位穿着体面的小姐要车,而且给钱非常爽快,就算她们去的是关押重刑犯的纽盖底监狱,车夫也不会多管闲事,反正他只要把车子停在监狱大门口就好,又不是一直开到牢房里面去劫狱。 南希怒视着她:“你想要干什么?” 莱拉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她只好拿出来自己现在用的最多的一种社交微笑:“没有什么,德尔维小姐,我只不过是对监狱的构造很好奇。事实上,我有一位朋友是越狱大师,我很好奇他的经历,所以来参观下监狱,就像我们上午去贝特姆莱一样。” 德尔维小姐当然不能对这番话表示什么不满了。她没有理由。 下车,莱拉像过去的许多次一样,轻捷地走到门房,对看门人说:“劳驾,请你去给监狱长通传一声,肯特伯爵的朋友的莱拉小姐来了。” 这个头衔实在是太古怪,可是莱拉笑嘻嘻地递过来一枚银币,看门人就尽职尽责地去通传了。 第38章 南希:“他们会放你进去?” 莱拉很自信:“他们会放我进去。”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笑了笑:“哦,他们也会让你进去。” 她们果然成功进去了,监狱长亲自出来,毕恭毕敬。 “阿什博恩小姐,真没有想到你亲自前来,请相信,马车袭击案的主谋费金和塞克斯已经都抓住了。你想要喝一杯茶吗,正好我刚买了新茶叶。” 英国又不产茶。 莱拉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还新茶叶呢,肯定是去年的陈茶叶。 莱拉:“非常感谢,我相信,肯特伯爵把当时的情况都说清楚了吧。” 监狱长低眉顺眼的样子:“是的,小姐,肯特伯爵大人特别强调了是你意识到马车受到袭击是人为原因的,也是你找到了最关键的证据提供给了警方。” 莱拉:“可不是只是马车受到劫持,他们准备了毒药,预谋要杀人呢。” 南希的脸色刷一下变白了:“杀人可是要判死罪的!” 监狱长和蔼可亲地说:“是啦,这位小姐,杀人是要判死罪的。不过,肯特伯爵说,和费金一伙预谋杀人的是府上一个女仆。请问你怎么称呼呢?” 南希微微张着口:“死罪,多么可怕!” 莱拉替她回答:“她是德尔维小姐,也是我的朋友。我们想要去塞克斯的牢房看看。” 监狱长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同意了:“当然可以了,小姐,你们马上就会看到罪犯得到了他应有的教训。” 纽盖底监狱阴冷潮湿,像每一座监狱一样,阴森可怖,是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隔着栅栏,莱拉第一次看到了雾都孤儿中的恶棍头子费金和他的打手塞克斯。 监狱长殷勤地介绍:“阿什博恩小姐,德尔维小姐,这就是马车袭击案件中的两个主要嫌疑犯。要等到审判之后才能说他们是死刑犯,才能关到别的地方去。” 他夸张地叹气:“没有办法,我们总是要遵守规章制度的,是不是哇,二位小姐。” 一个大块头的,一定是塞克斯,他扑上来,撞到铁窗户上,仿佛不知道痛一样:“南希!看到我落难了,你该高兴了吧!哈,哈,哈,起先我就不同意费金,说你会被那小子迷得神魂颠倒,看啊,女小偷也摇身一变当上小姐了!” 这是莱拉听到的,还有许多黑话和脏话,她一个只会说标准英语的人听不懂。她上前走一步,把南希挡在身前。 监狱长看南希脸色不好,急忙开口劝慰:“德尔维小姐,请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这是个疯子,谋财害命的疯子。你是个体面的小姐,往来的都是肯特伯爵和阿什博恩小姐这样高贵的人,我相信,你是位优雅的贵族小姐,我一见到你就看出来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南希竟然哭出来了。 她哪里是什么贵族小姐,她本来就是小偷和骗子,在贼帮里长大。现在不过是和一位小姐走在一起,别人居然也把她认作小姐了。她感觉比身份被揭穿了还难受。 莱拉:“我们走吧。” 南希泪水涟涟:“比尔!” 莱拉冷漠地说:“我们付过账单了,刚才在饭店里,最后侍者上的冰淇淋没有忘记付钱,虽然我们是结了账又要的冰淇淋,亲爱的,不必但心我们的诚信问题。” 监狱长一听,心立刻就回到肚子里去了,他本来以为这位小姐是给犯人吓哭了,现在听见她只是害怕忘了结清账单,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就彻底放心了。 他也顺着说:“是呀,德尔维小姐,就算是忘记了也没有什么,下次补上就好了,像你这样富有的人,饭店巴不得你再来。” 南希于是想起来自己没钱吃饭还不能赊账的故事,哭得更伤心了。 莱拉对监狱长感到无语,他对富人也太巴结了。 塞克斯:“你现在过的都是偷来的生活,骗子!” 莱拉揽着南希的肩膀:“走吧,看来这些罪犯真是不知好歹。” 可是一出监狱门,莱拉变了脸:“现在你要对我坦白了吗?我不觉得他们不会为了减刑供出来你,亲爱的德尔维小姐。” 第36章 莱拉想染个头莱拉想赚钱搬家…… 南希德尔维的脸顷刻间变得惨白,失去了她健康的肤色,和上午在贝特莱姆见到的贵妇一样,好像扑了厚厚的香粉。 “我不是德尔维小姐。” 莱拉耐心地等了一分钟时间,她现在不需要用自己的心跳计时了,肯特伯爵给了她怀表。 南希说:“我不是德尔维,也不是一位小姐。” 莱拉假装没有听懂,故意一板一眼地纠正:“不,亲爱的,小姐只是用来称呼未婚的女性,每一个人都是小姐。我想你说的是你不是一位淑女。” 南希抓了抓头发:“哦,随便吧,我说,我全都说。比尔赛克斯是我的情人。我爱他。但是他打我。” 莱拉点评:“真是糟糕的人!你为什么要和一个打你的人谈情说爱?” 南希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所以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接着说:“那天我在街头和比尔发生了争执。” 莱拉由衷地赞叹:“发生了争执,南希,你已经会用这么文雅的语言了呀!多么好啊!” 南希咬了咬嘴唇,不太高兴,可是刚刚监狱牢房里的比尔和费金实在是太吓人,那个愚蠢的监狱长说出的话也荒唐可笑,她不想去那样一个世界,她愿意留在这个有太阳的世界。 “你的哥哥,约翰尼先生遇到了我,并且把我的比尔当做了歹徒,他开枪吓走了我的比尔,并且 把大衣送给我。哦,那天晚上真冷啊。” 莱拉:“你的比尔!” 这回她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重复了南希的话。 南希:“我回去以后,费金立刻注意到了我身上的大衣,他要求我在约翰尼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勾引他。要让他把我当做一个情妇。” 南希呜咽了一声:“可是,约翰尼后来竟然说要娶我,而不是把我当做情妇。” 南希:“费金很高兴,但是比尔很生气,他把我痛打了一顿,我回去骗约翰尼说是纺织厂的监工在打我。他很善良,推荐我去他工作的事务所做抄写员。” 莱拉:“之后你们订婚了?” 南希:“是的。我不知道如何拒绝。” 莱拉:“你想要和约翰尼结婚吗?” 南希:“我不想。” 莱拉:“嗯!那么你要说实话吗?” 南希:“我不能!我不要去纽盖底监狱,莱拉小姐,你要我去做什么我都会听的。” 莱拉故作惊奇:“咦,我说我要你做什么了吗?” 南希忽然镇定了:“马车受袭击这件事情我一点不知道,赛克斯和费金都没有告诉我,但是你依然知道我是——是贼帮的一员,你找到了奥利弗。” 莱拉:“是的,我找到了奥利弗,他真是个能干的孩子,我特别喜欢他。南希,你明白吗,你不能再用南希这个名字活下去了,不能说自己是圣吉尔斯贫民窟的女贼南希。” 南希:“可是不做我自己,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如果你说的是躲过通缉的话……” 莱拉:“我要你和我一起去法国。” 南希:“逃亡国外?” 莱拉皱眉:“我看上去像是需要逃亡国外的样子吗?” 南希:“我逃亡国外?” 莱拉:“不,南希,德尔维小姐是我的女伴,她陪同我去巴黎做一次旅行。” 南希:“那么南希?” 莱拉:“贫民窟的穷人太可怜了,南希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就像安娜。” 南希:“可是我的脸——” 莱拉:“什么,我的朋友德尔维小姐长着一头天真的金发,她和一个贫民窟的姑娘没有关系。” 莱拉一把拉过来南希:“现在,一切全都听我的。” 肯特伯爵府的仆人对莱拉阿什博恩带回来的奇奇怪怪的人已经见怪不怪,反正看着这位小姐穿着还挺体面,比前几天的流浪儿强多了。 当然也有白眼和背后坏话,也有人敢当着面说,对莱拉一点客人的自觉都没有行为表示不满。 唉,但是没有办法,莱拉觉得自己在哪儿都不会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了。这个世界就不是她的世界,肯特伯爵的宅邸之于她,就像是白蜡树地之于她。 刚刚受了几个女仆奇怪的注目礼,莱拉轻声叹道:“我没有家了,你也没有家了,那么全世界就应该是我们的家。” 南希:“这是一首诗歌吗?” 莱拉:“是的,是我自己作的一首诗。” 南希德尔维的装扮很体面,头发挽成整洁的发髻,连衣裙的样式朴素,料子却很不错,她看上去和简爱是一类人,都是贵族人家的女伴或者家庭教师。 “玛莎,简,这是我哥哥的未婚妻,南希德尔维小姐。” “南希,这是我的朋友,简爱小姐,我的贴身女仆,也是我的伙伴,玛莎斯通。” 第39章 在莱拉的介绍之后,三人行了一两分钟的礼节,莱拉没有阻拦。 等她们寒暄完了,莱拉语出惊人:“你们觉得在伦敦买一幢自己的房子怎么样?上次回信的时候,我已经向父亲要了一笔钱,如果他会给我的话,这笔钱足够我们买一座普通的公寓,不过,我想要的是一座豪宅。” 简:“什么?”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是一个平静的星期天,莱拉小姐没有去教堂做礼拜,她去了贝特姆莱疯人院游玩,这在她看来没有什么,可是从疯人院回来就说自己要在伦敦西区买一座豪宅—— 去了一趟疯人院,总不能就变成疯子了吧。 这不合理。 玛莎:“莱拉小姐真厉害。” 她做梦都想不到莱拉之前是怎么做出来让所有修女都不高兴的事情,却又能得到艾格尼丝嬷嬷的推荐。现在,既然她说要买一幢豪宅,那就一定能做的到。 南希:“呃……能要把我染成金发?” 莱拉:“像奥利弗一样的金发。” 简:“做染发剂?” 莱拉:“是的,做染发剂。肯特伯爵会提供场地和实验药剂的,我很快会成功。” 太奇怪了。 她一个学食品出身的,现在居然捣鼓起来染发剂了。事实上,做染发剂完全不是莱拉深思熟虑的结果。 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是完全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但是莱拉想要去巴黎,巴黎是一个什么地方呢,19世纪上半叶的巴黎是不是时尚之都,莱拉拿不清楚,但是她很确定法国在时尚领域比自己身处的英格兰要强。 欧洲流行的不是甜美的金发女郎,而是深色的头发,金发女郎的市场在美国,但是金黄色头发一直都是天使的象征,就像是所有见到奥利弗退斯特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奥利弗和南希可以做自己的两个模特。 莱拉琢磨着。 奥利弗当模特,刚好宣传出来他的存在,和寻人启事一起配合,能更快地找到他的家人。 南希当模特,给她一份工作,把这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姑娘收到自己的手下。 在肯特伯爵府没法做实验。得去牛津,当莱拉第二天向肯特伯爵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一如既往地慷慨同意了。 “不过我有一点要求,莱拉小姐。” “请说吧,伯爵大人,你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一定会听从你的意见。” 这个老头很可怜。 莱拉平等地认为每一个人可怜,她怜悯每一个人。 看看他抖动的胡须吧,看看他已经开始花白的头发吧,莱拉知道这样的头发不是在一夜间白的,而是一种缓慢的衰老。 他是贵族出身,却没有研究修辞学或者历史学,而是去学了植物,并且没有研究出来什么——明明远跨重洋考察过了,明明在书房和牛津的温室里一待就是一天一夜,可是却没有什么真正有用的成果。 莱拉不怜悯自己,即使她清楚自己发表过的所有论文不比肯特伯爵,或者说,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的菲茨罗伊教授在科学发展上更有用处。 因为在现在,她一定比肯特伯爵在推动科学进展上的用处更大。 “请你对我的妻子仁慈一点吧,莱拉小姐。” 莱拉:“什么?” 她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肯特伯爵会说出来这样的话。 莱拉:“对不起,先生,请你再说一遍好吗?” 肯特伯爵微微躬身:“请你对我的妻子仁慈一点,莱拉小姐。” 他说这话的时候,真的像是莱拉的世界中的一个可怜老头,说话的语气竟然有些低声下气。 莱拉没有听懂:“是这样的,先生,你的妻子对我有么仁慈,我就会对她有多么仁慈。” 肯特伯爵轻轻地,幅度很小地摇头:“不,莱拉,肯特伯爵夫人和你不是一样的人,请对她宽容一些。” 莱拉:“她骂我是怪胎。” 肯特伯爵:“我为此感到抱歉。” 莱拉:“你的确应该感到抱歉。” 肯特伯爵:“不过没有关系,她也把我看做怪胎。但是她很喜欢东方的丝绸和刺绣。” 莱拉:“我看出来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肯特伯爵先开口:“我爱我的妻子。” 莱拉:“哦,但是这不影响我借用你的实验室吧。” 肯特伯爵:“不影响。” 莱拉:“不影响我借用你的温室吧。” 肯特伯爵:“不影响。” 莱拉:“那最好不过了。” 第37章 温室午夜莱拉在牛津,但不是大学…… 去牛津当然还是肯特伯爵提供的马车,提供的场地,提供的一切,莱拉老实不客气地使用肯特伯爵为她提供的一切便利,并且拒绝对肯特伯爵夫人“仁慈一点”。 “拜托,我救了她的命,这还不叫仁慈吗?” 莱拉对玛莎抱怨。 “哦,我想,肯特伯爵大人说的是日常生活 方面呀,他一定很爱他的夫人。” 莱拉:“至少他能分得清轻重。” 她们在收拾衣物,去牛津要带一大堆人,做一整天的马车,肯特伯爵给她们安排了两辆车,不过考虑到人数之多,行李很有必要轻简一些。 莱拉阿什博恩是唯一有技术的人,玛莎是陪伴她的,朋友在生活中必不可少,简是一个出主意的人,她为人正直,很可靠,南希和奥利弗是模特,她们在初期什么都不用做,但是莱拉有把握让“初期”在三天内结束。 金色需要漂发。 莱拉默默看着窗外,街上是慢腾腾的马车,还有急匆匆的行人。 金色和黑色是莱拉预备先搞出来的两个颜色。 黑色属于贵族,金色属于天使,这两个颜色都会受到追捧的,至于说酒红色这样的颜色,在现代是挺受欢迎的,但是这会,估计没人想把头发染成红的。 “你是怎么想到染发剂的主意的呢?” 简走过来,轻轻地问。打扫房间的女仆有些敷衍,窗台上竟然有些没擦干净的灰尘,简拿一块软布擦过去,搓出来一条毛绒绒的灰。 莱拉:“肯特伯爵府上的仆人对我们也太敷衍了。” 她继续抱怨,就像是刚才对玛莎一样。 “所以我想要搬出去住。” 简吓了一跳:“莱拉小姐,是艾格尼丝嬷嬷把你推荐给肯特伯爵夫人的……我们搬出去住,是不是对艾格尼丝嬷嬷不太好?” 莱拉:“什么?简,难道我们对待肯特伯爵夫人很好吗?” 简:“我们当然对她很好了,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这样说,莱拉小姐,在我看来,你对待肯特伯爵夫人的方法完全是一位淑女应该做的。” 莱拉:“非常好,可是肯特伯爵夫人对我们确不是一位高贵的夫人应该做的,眼下,我们要搬到肯特伯爵在牛津的私人住所,借用他的实验室和温室。” 简:“你这样做是为了有理由搬离肯特伯爵在伦敦的宅邸吗。” 这是个问句,理论上来说,是一个问句,可是简说它的语气是彻彻底底的陈述句。 莱拉:“伦敦的夏天总是惹人厌烦,没有想在城里过夏天,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是不是?” 简说实话:“小姐,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在伦敦城里过任何一个夏天。” 莱拉:“那么,这个夏天也没有必要在伦敦城里过。” 她刚刚写了一封短信,叫仆人送到约翰尼阿什博恩的住址,声明他的未婚妻南希德尔维是自己的人了,并且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南希本人。 “你高兴吗?” 南希:“我目前是高兴的。” 莱拉:“因为你不用担心怎么面对一个未婚夫?你依然爱着比尔赛克斯吗?” 南希没有回答后一个问题,但是她说是的,说自己很高兴不需要面对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 最后一个是小奥利弗退斯特,莱拉亲密地揽着他说了最多的话,因为奥利弗是一个闲人,他只用收拾自己的行李。 “你来做我的模特吧,漂亮的小孩子,我知道人们都喜欢漂亮的小孩子,你的头发多么好啊!” “奥利弗,做了模特,你会在伦敦更有名,让你的家人能更快地找到你。本来去贫民习艺所去打听会更快的,但是我实在走不开身,奥利弗。” 最后,五个人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这一群性格出身各异的少年登上两辆马车,莱拉特意安排简和南希坐在一起,让奥利弗和自己与玛莎一辆马车。 马车轮子磷磷地响起来,莱拉忽然噗嗤笑出来声音:“多么有趣啊,我真想唱歌。” 玛莎:“什么有趣?” 莱拉:“我想到我们这些人加起来还没有一百岁,要知道,我们可是五个人在两辆马车上啊!” 玛莎开始算加法:“我十三岁,莱拉小姐十六岁,简小姐十九岁,德尔维小姐二十二岁,小奥利弗十岁,哦,果真如此,我们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岁。” 第40章 莱拉笑起来,她拉着玛莎的手,干粗活留下的茧子已经消退了一些了。没有洗衣机的时代,会有洗衣工,不过这些重活至少得是成年人干的,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就在修道院当打杂的,干各种重活,太不像话了。 玛莎:“我昨天晚上又给家里寄了一封信,说我们要去牛津过夏天,不过,妈妈还没有回信,她会写又大又漂亮的印刷体字母,我觉得她真是厉害。” 莱拉:“是的,我想她是跟着报纸自学写字的,因为那上面全都是印刷体的字母。” 玛莎高兴地叫道:“就是这样啦,小姐,你完全猜对了,妈妈也没有上过学,但是周末去沙斯顿镇上买东西回来,她就把包奶酪的报纸留下,学着上面的样子写字。” 从伦敦西区到牛津要走整整一个白天,莱拉坐得屁股生疼,马车的坐垫谈不上柔软,减震功能几乎没有,可是看看玛莎和奥利弗的样子,两个人都很坦然,不觉得有什么,让莱拉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娇气了。她今天穿的是男装,可能是紧身的马甲裹得太难受了。 “我讨厌马拉的车。” 在最后一个驿站换马休息的时候,莱拉在地上拖着僵硬的下半身走来走去,她觉得自己的腿快要失去知觉了。 抵达牛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马车停在一座两层小楼前,一行人打着哈欠走下来,匆匆忙忙地搬行礼。 “伯爵大人的温室在宽街102号,”莱拉对简说,“我们走吧,今天就不学法语了,我们先去温室看一看。” 她又对南希说:“德尔维小姐,请你安排大家先去休息,管家会帮助你的。” 南希德尔维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莱拉的面容,但是她怀疑黑暗也让自己听不清楚了。莱拉阿什博恩怎么会安排自己做这些事情呢?她这辈子就没有住过这样体面的房子,也没有任何操持家务的机会。 但是南希没有机会发问。 “阿什博恩小姐!” 她只来得及叫这么一声,就听见车夫收起踏板的声音,还有马车的门再次关上的声音,紧接着,还没有解开挽具的马匹嘶鸣一声,马蹄铁再次开始敲击地面。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莱拉快活地对简说。 简:“是的,莱拉小姐,我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有机会拜访一位牛津教授的私人温室。” 莱拉:“我同样没有想到,但是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在夜晚学习法语和拉丁语是一个好主意,显而易见,否则我们在这个时间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充足的精力继续探险的。” 宽街的夜晚寂静无声。 夏夜温凉的空气爽利地穿过整个街区,在莱拉心中什么都不留下,只留下一片清明。她感觉自己又醒过来了,又活过来了。 啊,夜晚。 莱拉喜欢晚上,只有月亮,只有星星,没有大片大片的乌云。今天的天气不算好,白天的马车轿厢又热又闷,可是到了晚上,一走下来,她就惊喜地看到乌云退散,露出同样大片大片的深蓝色天空——原来这么大一片的天都是被那么大一片乌云给挡着的。 这一次的路程非常短,莱拉在座位上闭目,养了大约十分钟的神,马蹄声再度消失,停在一座玻璃建筑前。 对于打扰看门人这件事,莱拉早已熟悉,她手里有肯特伯爵给的钥匙,但还是把睡梦中的看门人叫醒,不然夜里没有提灯,她们什么都看不见的。 “打扰一下,菲茨罗伊教授说我们可以随意使用他的温室,先生,这是他的信,这是他给我的备用钥匙。” 看门人很有几分不拘小节的样子,他戴了一副夹鼻眼镜,却穿着睡衣,听见莱拉这么说话,就算是晚上也能看出来他眼睛瞪得快要夹不住眼镜了。 在伦敦西区,用的更多的头衔是肯特伯爵,而在这里,则是菲茨罗伊教授。 “我是莱昂阿什博恩,菲茨罗伊教授说他很看好我通过牛津的面试。” 最后,她补充上自己的个人信息。 看门人硬邦邦地回答:“你好,阿什博恩先生,我没有想到菲茨罗伊教授会允许你在大半夜来温室。” 莱拉:“哦,他的确允许了。” 对方接过肯特伯爵,或者说菲茨罗伊教授的字条:“不错,的确是教授的笔迹。” 他转身又进了屋,简趁机问:“这个古怪的老园丁怎么又回去了?” “因为我给你们拿灯去了,别告诉我你们觉得自己可以摸黑看清楚植物,自大的小鬼!” 他没好气地把两盏玻璃风灯交到莱拉手里,自己气呼呼地回去了,走到一半,扭头说:“既然你们有钥匙,我就不必亲自给你们开门了,赞美菲茨罗伊教授,愿他身体健康!” 莱拉冲简眨眨眼睛:“听见没有,自大的小鬼?” 简微笑:“真是的,我连男装都没有换,他就把我也当成男人了!” 第38章 我的邻居威尔莫勋爵莱拉找到海娜…… 手提灯在夜晚的温室像两只受伤的眼睛。 莱拉说:“你看这个灯光,像不像狼受伤的眼睛?” 简略微思索了一会:“因为植物映的灯光发绿,但是火光本身是暖色调的?这个比喻有点奇怪。” 莱拉:“它的颜色多么像是一只绿眼睛里的血丝呀。” 乍一抬头,看不见玻璃穹顶,只能看到榕树高高的胀大的枝干支撑着天空,走上两步,就要留神一片又大又硬的叶子打到脸上。 简惊奇地说:“这些树叶和约克郡的完全不同。它们摸起来那么的厚实,而且很光滑。” “的确如此,简,它们是蜡质叶。” 英格兰多雨潮湿,空气湿度以莱拉的习惯来看,是从来没有低过的,但是温室里还要湿,每一次呼吸,她仿佛都能感受到水汽充斥每一个肺泡。 雾气影影绰绰的,一团鬼影,两团鬼影,走进去,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清楚,提着灯也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好像她们当真走到了两个鬼的身体里面。 “温室应该有更干一些的区域。” 莱拉自言自语。 她再次抬头,这次可以看到玻璃穹顶了。 走出去榕树的范围了。 “小姐,我发现了第二扇门。” 简在另一边喊。 果然如此。 莱拉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循着简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她想到自己要找什么了,至少,是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之一。 海娜。 听起来像个名字,但实际上不是。 莱拉随口问:“你听说过什么是海娜吗?” 简:“这是一个人吗?” 莱拉:“不,不是一个人,它是一种植物。” 肯特伯爵只给她一把钥匙。 莱拉自言自语,但要是说对简说话也说的通:“我不觉得以肯特伯爵的性子会想到专门配第二把钥匙——对一个温室里面的温室配第二把钥匙。” “简,用那把钥匙试一试。” 简拿着钥匙试着往锁眼里插,果然进去了。 “转得动吗?” “转得动,莱拉小姐。” 小门打开,莱拉第一眼看到的是标本,还几副很精美的模式图。这比伦敦宅子里的油画漂亮多了,莱拉想。 “我以为这是一个干旱温室。” 莱拉有些失望,她一屁股做到摇椅上,两条腿在空中晃来晃去。 简:“你怎么会以为会有个干旱温室呢,莱拉小姐,外面那么湿!” 莱拉:“是我想多了。” 这个时代的技术应该达不到的,有个玻璃做的温室已经很好了,更别提它是肯特伯爵的私人温室。 她们现在身处的环境像是一个小书房,一个做研究的场合,莱拉起身,远远地看了几眼书桌,没有动上面的东西。 第一眼是这个时候所有的书桌都会有的羽毛笔和墨水瓶,一摞纸张,最上面那张是一张折线图,下面隐约露出来的是记录时间的表格。 简:“为什么你要找海娜,它是一种干旱地带的植物吗?” 莱拉:“是的,海娜可以做天然的染发剂,我们需要它。因为它能让南希成为南希德尔维。” 莱拉自觉失言,补充道:“从一个普通的漂亮姑娘,成为时尚杂志刊印的有名模特。” 简:“宏伟的梦想。” 莱拉:“我们走吧,不要打扰教授的书房。” 简:“再等一下,小姐,你说的海娜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莱拉回想了一下:“它比较高大,有草本的,也有灌木型的,叶片含有丰富的红棕色色素,现在的话,应该正是海娜的花期。” 简从窗台上举起一盆矮小的,看上去萎靡不振的植物:“小姐,你说的是它吗?” 海娜对于莱拉只是书本上的一个名词和图片,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活着的海娜,很难把简爱手里那盆开白色小花的植物和染料联系起来。 莱拉:“哦。” 第41章 她走过去,低头,把鼻子埋进去,确实有花,有花的味道,证明不是自己的幻觉。 莱拉摘下两片叶子在指缝间搓揉:“这看上去像是海娜。” 简十分诧异:“莱拉小姐,你没有亲眼见过吗?” 莱拉回之以同样诧异的目光:“简,你怎么会认为我见过活着的海娜呢?世界上最好的海娜是印度拉吉斯坦邦出产的,因为那里非常,非常,非常干旱。” 莱拉一连用了三个“干旱”,力图让简明白这个词语和英格兰是完全不沾边的。 “而我,从出生开始就待在白蜡树地的大宅里面,到了六岁就被送进圣凯瑟琳修道院当寄宿生,我怎么可能去过东方?” 最后一个词出口,莱拉的舌尖一颤。 她怎么可能去过东方! 她这辈子还有可能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吗? 简很自然地说:“啊,我不知道,看来我需要读更多的书。” 莱拉迷迷糊糊地说:“是的,我知道安娜颠茄中毒就是因为在艾格尼丝嬷嬷的书桌上偶然看到的,她在看书,我在看她的书。” 简:“莱拉小姐,你帮我提一下灯,我来抱着这个花盆出去。” 莱拉:“当然没有问题。” 她们再次开门,在浓稠的雾气中穿过去,带着花盆和灯。 出来时,莱拉忍不住说:“说真的,我不太记得海娜的原产地是哪里了,兴许是埃及吧,我不能确定,你看,简,它在英国的温室里长得很糟糕,不应该这么瘦弱矮小。海娜应该在东方,近东,中东,远东,它都可以长得很好。” 莽莽地说了这么一大堆,莱拉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坐到马车上了,提灯也还给了看门人。 她为刚才的话做了一个收尾:“所以说,在英国,她长不好。” 一直海娜海娜的,她差点把自己也绕进去去了,把这盆花当做了一个人。 莱拉纠正:“你瞧我,简直都糊涂了,应该是它而不是她。说真的,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海娜,或者一只猫,或者一条狗,都应该是它。” 简:“我没有想到知识还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进入人的心里,你知道颠茄居然只是因为在院长嬷嬷书桌前的偶然一瞥,太富有浪漫主义色彩了!” 她们很快就回到了在牛津的新住所,还是再把这个看门人叫醒。 莱拉:“最近一个月我叫醒的看门人比我这辈子都多。” 夜色寂静,前院花圃里没有一小朵花在摇晃。牛津的夜晚特别的宁静,和夜夜刮起大风的约克郡荒原截然不同。 下车时莱拉主动要求抱着花盆,理由是简把海娜从温室最里面的书房抱到了马车上一定很累,所以现在轮到她抱着海娜了。 “敲门,敲门。” 当简抬起手来敲门的时候,莱拉在一旁用嘴巴配合着敲门。 两声“knock”过后,无事发生。两扇大门没有砰的一声洞开,倾泄出暖黄色的灯光,没有热情的男女主人擎着同样暖色调的蜡烛在门厅里说着欢迎词——这点完全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房子的主人现在还在伦敦。 这副电影一样的画面没有发生的意思是,没 有人开门,提前入住的玛莎,南希和小奥利弗,一个都没有来开门。 前院花圃里的每一朵玫瑰都闻风不动地散发着香气,怀里这盆开瘦弱白色小花的海娜也是。 莱拉觉得有点凄凉。 简大喊:“你们还好吗?” 莱拉忽然有些想哭。 简:“我不敢相信她们会全都睡觉了,不,我不相信,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莱拉的声音很疲乏:“不,简,一切皆有可能,你把我的怀表拿出来看看时间,再过五分钟没有人来开门,我就走窗户进去。” 简:“不,莱拉小姐,我要从大门进去,我一定要从大门进去,她们怎么可以这样怠慢呢?玛莎是你一手教导出来的啊,莱拉小姐,奥利弗是你收留并且资助的,德尔维小姐是你未来的姐妹,这些人没有一个可以——可以这样对待你!这太不公正了!” 月色平静,波澜不惊,花园里的花儿,天上的云彩,全都不动了。 简爱在动。 她上次这么愤怒还是被舅妈关进红房子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现在她长大成人了,却被关在房子外面。 她后退一步,似乎是想要把门踹开。 莱拉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现。 直到门终于开了的时候,她依然没有安抚简情绪的意思。 “惊喜!” 大门敞开,玛莎像一只快活的小鸟那样飞出来,围着莱拉蹦蹦跳跳。 玛莎嘴里说个不停:“小姐,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份惊喜,这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的了,虽然微不足道,今天的午饭和晚饭都是在驿站解决的,我知道你吃的不开心,我知道你一直吃的不开心,自从我们来到肯特伯爵府上以后,你讨厌油汪汪的煎胡萝卜,不喜欢煎的过老的牛排,所以我们自己准备了一顿夜宴,专门为你,小姐!” 玛莎接着说:“哦,我们的邻居看见我们在搬行李,派了一个仆人来问好,德尔维小姐见了他,不过没有接受他拜访的请求,德尔维小姐说要等到小姐来了让你做决定。” 莱拉的眼泪掉下来,不是由于感动,而是由于重力。 她问:“邻居叫什么名字?” 玛莎:“威尔莫勋爵。” 第39章 威尔莫勋爵来访莱拉想去海的那边…… 不能不承认,三个人这顿饭花了心思。但莱拉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她怀疑自己要到四十岁才能吃的上一顿中餐。而且,怀里的海娜要比夜宴重要的多。 先安置好花盆,莱拉来到餐桌前,面色不怎么好,她边吃边掉眼泪。 这不能称之为“哭”,因为莱拉心里那种能够刺激泪腺分泌泪水的情绪已经消失了,这不过是情绪的延续。 玛莎准备的饭食不过和她在白蜡树地好不容易教出来的厨师差不多,只能算是合口味的西餐,要是一周吃一次,莱拉会很高兴,天天吃,她会哭。 “我想去海的那边。” 莱拉说。 简陪着她,注意到莱拉的反应不对,南希明智地带着玛莎和奥利弗先去别的房间了。 简:“你想要去美洲吗,小姐?” 莱拉:“我说亚欧大陆的另一端。” 简:“有一天你会去的,小姐,你想要做到的事情都会做到,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吃完饭,莱拉见到了那位被称作“贾科莫”的男仆,告诉他自己接受威尔莫勋爵的拜访,在明天下午三点钟,她请他过来喝茶。 做完这些事情,莱拉洗漱上床,她在今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需要惊喜。”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莱拉阿什博恩就又回来了,一点不看玛莎脸的歉意,就像她之前不去看肯特伯爵的祈求。 她把这盆瘦瘦的花儿败在会客室的桌子上,指着它说:“你们看。” 南希:“怎么了吗?” 莱拉:“看,它的叶子是红棕色的,我们需要调成黑色,也就是说,我们还需要木蓝。” 玛莎:“木蓝!” 她不敢看莱拉的眼睛,她知道昨天晚上莱拉小姐很伤心,也去道过歉了,还要求罚自己的薪水,但是莱拉小姐一个都没有同意。 莱拉敲敲桌子,要求四个人的注意力集中:“是的,木蓝,菲茨罗伊教授,也就是说肯特伯爵,他主要研究远东的植物,昨天,我在他的温室找到了海娜,今天,我们需要木蓝。” 莱拉接着说:“把海娜制成海娜粉,用木蓝制作成靛蓝粉,二者混合,可以得到天然的黑色染发剂。” 她看向南希德尔维:“这样的话,你就能拥有一头动人的黑发了,德尔维小姐,这是你梦寐以求的,对不对?” 南希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褐色的头发,这种颜色的头发曾经被比尔赛克斯亲密地摩挲过,曾经枕在他的枕头上,而现在这个人在纽盖底监狱,她随时有可能供出来自己,而出身于圣吉尔斯贫民窟的南希就会被作为诈骗犯通缉。 南希:“是的,我喜欢黑色,如果能把头发染成黑色,我会非常开心。” 莱拉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会让你开心的,亲爱的南希,姐妹连心,不是吗?” 她带着暗示性的眼光对南希眨眼。 南希德尔维说:“是的,是啊。” 莱拉:“而且你还慷慨地答应为我做模特,南希。” 但愿莱拉的染发剂不是口说无凭。 南希想。 没有木蓝,没有靛蓝粉,莱拉很坦然地承认了这点。所以她先开始着手制作海娜粉。 “这是一个我在古书上看到的房子,在亚洲大陆的最东端,在中国,他们的西北地区有人用这种花染色,还有印度人以及埃及人。” 莱拉双手握着水盆的把手,身上还是宽松的睡袍,短短的头发在耳后蜷曲着,看上去像个十几岁的男孩子。 第42章 “来吧,玛莎,来吧,简,你们怎么还不动手呀?” 刚刚走开去打水的莱拉回来,发现两个人还对着海娜愣着。 简:“我们真要把这些叶子全都摘下来吗?这是教授温室书房的花。” 玛莎怯怯地说:“我们应该听莱拉小姐的。” 简不客气地说:“是的,玛莎,就是因为你昨天不听,她才会如此伤心。” 莱拉:“听着,我们要做海娜粉,首先,把叶子摘下来,然后洗干净它们,最后,研磨成粉。” 莱拉想了想,加重语气,强调:“就是这样,即使它教授温室里是唯一的一盆海娜。” 简:“这么说,我们没有办法批量生产染发剂。” 莱拉:“我并不准备批量生产染发剂,退一步说,船只源源不断地从印度洋,从太平洋,从大西洋回来,如果我们需要原料的话,去收购就是了。” 莱拉:“动手吧,姑娘们,如果我们永远不开始,那就永远不可能成功。” 摘下来海娜的叶子,洗干净,然后,放到阳台上准备自然风干。 全程半个小时。 莱拉高高兴兴地拍了拍手:“完成啦!我们的第一步工作完成了,接下来,我要去联系几位菲茨罗伊教授的朋友,我会说服他们给我想要的东西。” 简问:“你说的是靛蓝粉和更多的海娜吗?” 莱拉:“正是。但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简:“什么?” 莱拉:“睡觉。” 昨天晚上折腾得太晚,今天又早起来干活,莱拉简直想要飞回床上睡觉了。 “莱拉小姐……” 玛莎低着头说。 “在你睡觉之前,我想在简小姐的见证下,再郑重地道一次歉。” 莱拉很果断:“我不需要。玛莎,我没有那么斤斤计较,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很好。” 莱拉不想纠结下去,她的性格 也不是会纠结的,现在,她只想要睡觉。 下午还要见那位威尔莫勋爵,而且是身着男装见他。南希很有急智地说她是跟着自己的兄弟来的,不管是旅行还是做研究,男性的身份都能省下好大的麻烦。 睡到下午一点,莱拉起床吃了饭,再简单地梳妆了,一切就绪,她叫玛莎准备了茶水和点心。这套房子里留守的仆人不多,不像伦敦那边的宅子,光是管家就配了两个。 莱拉把这边的仆人一律放了假,让他们回家休息。没有多少东西需要打扫,奥利弗一个人就能把轻活干了,衣服统一送到附近的洗衣女工家里去。也没有多少人的饭需要做,南希带着玛莎去趟市场就完事了,她们都会做饭。 简作为这里面学识最高的人要给莱拉做助手。 莱拉要频频男装,房子里的人越少越好。 “我这样看上去像是一个男人吗?” 说真的,莱拉还没有见过哪怕一个适龄的男性——也就是她伪装的这个年龄段的男性。 简:“我觉得很像,昨天温室的看门人就没有看出来破绽,还有之前去圣吉尔斯贫民窟,没有任何人发现。” 莱拉:“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简,这么看来我还算是有一点表演的天赋。不过,那些时候毕竟是夜晚,天彻底黑透了的时候。” 下午两点四十分,莱拉坐到了小房子的会客室。这的确是一座小房子,藏身于初夏盛放的鲜花之中,没有仆人,主人也没有几个,但是稀奇古怪的东西倒是有不少。 “现在是四十五,差一刻钟三点。” 莱拉再次抬头看表。 赫德福德郡出产的蓝柳瓷,釉上是蓝色的树,蓝色的花儿,蓝色的小人儿。 五十分。 没有男仆接待客人理论上来说是不太合适的,但是莱拉无所谓,她安排了玛莎接引这位威尔莫勋爵。 玛莎:“威尔莫勋爵到。” 莱拉没有起身,她坐在椅子上看这个邻居走近了。 “你好。” 威尔莫勋爵摘帽致意,简单地做了一个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莱昂阿什博恩,是受肯特伯爵推荐的学生,来自约克郡,现在借住在他的房子里做关于远东植物学的研究。” “昨天晚上,我注意到你的马车来到了宽街,作为一个称职的邻居,我派来我的管家贾科莫来送来我的字条,请阿什博恩先生准许我在第二天前来拜访,并且带来邻居的礼物。” 莱拉亲自为他倒茶:“我很高兴认识你,阁下,作为一个求学的年轻人,我尚未习惯带着贴身男仆旅行,而肯特伯爵并不是常住这幢房子的,因此这里的仆人配备不全,如果有招待不周,请你原谅,勋爵阁下。” 威尔莫勋爵举止好像一个木偶,是莱拉很熟悉的那种木偶,她在书中读到过很多次,但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那种人。 一个集刻板印象于一身的英国人。 穿越在英国约克郡,莱拉见到的英国人比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都多。她们都有一些很常见的,文学作品中的英国气质,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刻板成这个样子。 “你具有强烈的文学气质,阁下,我很欣赏这点。” 莱拉的确很欣赏这点,因为一个活着的英国人要比一个书里的英国人更难打交道。 “我为你带来了礼物,一套纯手工制作的文具,相信你会喜欢的。” “我非常喜欢,先生,作为一个学生来说,我不可能有比文具更喜欢的乔迁礼物了。现在,我正在研究印度的植物,事实上,我准备去找个走过很多次印度洋航线的水手问问海娜和靛蓝的情况。” 第40章 来自东方的黑色莱拉做染发剂…… “是的,一位富有东方航行经验的水手在这方面会很有帮助。” 威尔莫勋爵一本正经地说。他相貌不佳,或者说没有布索尼神甫和基督山伯爵那么佳,这么看来,埃德蒙唐泰斯的化装技术委实进步了不少。 莱拉说:“先生,我前段时间在一本东方的古书上读到了东方人利用海娜和木蓝染色的习俗,所以我决定尝试一下。刚好,我的老师菲茨罗伊教授为我提供了温室,我已经把海娜搬到这里来了。” 威尔莫勋爵挑起一边的眉毛,落下,再换另一边。 莱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勋爵阁下,我想请你看一下我目前的研究成果。也许你会感兴趣的。” 威尔莫勋爵:“乐意至极。” 他面带微笑,做一个最好的邻居与客人。 莱拉在前带路,她步态流畅,这是在白天,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打在她的头上脸上,莱拉就这样走在阳光之下。这还是她第一次男装走在太阳底下,之前的每一次都是夜里。 “理论上来说,海娜粉与靛蓝粉混合可以得到黑色的染料,我目前正在尝试,不过我没有靛蓝粉。” 威尔莫勋爵出于礼貌赞叹道:“来自东方的智慧。” 莱拉意味深长:“是啊,来自东方的智慧。” 接待这个客人花了一个小时,莱拉同样出于礼貌请他留下来吃晚饭,而威尔莫勋爵也客客气气地拒绝了这个象征性的邀请。 不过,走之前,威尔曼勋爵说他有一包靛蓝粉,是前段时间画画剩下的,如果“莱昂阿什博恩先生”不介意,他很乐意把这包靛蓝粉送给她。 莱拉当然没有拒绝。她从来不会拒绝送上门的材料,虽然说靛蓝粉相较于海娜粉更容易购买——只要去专门的染坊或者艺术用品店就可以买到,但是她不想放过这个认识威尔莫勋爵的机会,刚好把每一个马甲都认识一下嘛,不是坏事。 先用海娜粉染色,再用靛蓝粉染色。 阳台上的海娜叶子全部晒干需要两个周的时间,英格兰阳光普照的日子太少了,一会阴天一会下雨,莱拉很有耐心地等下去,碰上不好的天气,就把海娜叶子收回来,小心地收好,免得受潮。 然后是研磨。 莱拉快乐地在研钵里把叶子磨成粉末:“南希,你很快就要大变样了,亲爱的。” 南希笑着说:“我很高兴可以把头发染成黑色,天呐,这会让我看上去像个女演员吗?” 莱拉咯咯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知道,亲爱的南希,你今天看约翰尼给你的信了吗?” 南希:“还没有,怎么了嘛?我们给奥利弗退斯特在报纸上登的寻人启事,昨天有一位罗斯小姐写信询问相关的情况,我今天早上给她写了回信。” 莱拉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是这样,我今早在信箱看见一封约翰尼寄给你的信,我叫玛莎把它和其他寄给你的信一起送过去了。” 莱拉稍稍思索了一会:“好吧,我想,约翰尼前几天——我想是三天以前,问我关于你的情况。” 南希:“你给他说什么了吗?” 莱拉:“我在信中写,南希已经成为了我的好朋友,亲爱的哥哥,你要怎么重新争夺你未婚妻的芳心呢?” 第43章 南希听了之后也哈哈大笑,可是笑着笑着,她不出声了。 “怎么啦,你觉得自己真的要和他结婚了吗?” 南希摇头:“约翰尼是个好人,但是……” 她欲言又止,要是能对着一个人说出来“我不想和约翰尼阿什博恩结婚”该多好,可是不能。她觉得不能对着约翰尼的妹妹说这句话,那也就太愚蠢了。而且,无论是她编造的女工的身世,还是自己的真实情况,和约翰尼结婚都是一个好主意。 但是她真的不爱约翰尼阿什博恩。 这并不意味着她依然爱着比尔赛克斯,只是说明她不爱约翰尼阿什博恩。 莱拉语调欢快:“来吧,南希 ,请帮我把筛网递过来,我们马上就做好海娜粉,可以给你的头发染色了。” 在等待海娜叶子晒干的两个星期,莱拉去了一趟附近的艺术用品店,购买了更多靛蓝粉,但对于海娜,老板连这个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我说的是一种原产北非的植物的叶子磨成的粉,不是一个叫海娜的女人。” 她当时是这么费力地对老板解释的。 “是的,北非,埃及,摩洛哥。海娜喜欢干燥。” 结果当然是没有买到,老板建议她去伦敦的码头看一看,兴许会有水手兜售这些稀奇古怪的植物粉末和叶子。 去伦敦的码头看一看! 莱拉哭笑不得,她就是从伦敦来的! 终于把肯特伯爵私人温室最里面可怜盆栽的叶子研磨成粉,莱拉迫不及待要给南希洗头,但是还是不行。 她满足地对着研钵里的粉末叹了一口气:“我真想,真想现在就来试一试,可是还是不行。” 南希摇了摇房间的铃:“我想玛莎已经准备好了苹果醋和柠檬汁。” 一起居住了半个月,几个人之间越来越熟悉,南希对玛莎没有一开始那么警惕了,对于贵族的贴身女仆,她总是抱着这样的态度。 但要说是朋友,那还算不上。 果真如此,玛莎在半分钟之内就带着装满柠檬汁和苹果醋过来了,这都是制作天然染发剂需要的材料。 莱拉:“太棒了。” 这一回轮到南希干活,她把二者倒进一个碗里,和海娜粉混合,一遍又一遍把它们搅成质地均匀的泥状物。 南希开玩笑说:“真不敢想象,这样的泥巴竟然要抹在我今天早上刚刚洗干净的头发上。” 莱拉恶趣味地笑笑:“不仅如此,南希,你还要顶着一头泥巴足足三小时!” 南希夸张地大笑:“哦,不要啊,那简直太糟糕了。” 玩笑归玩笑,真的要把海娜制作的染发剂抹在头上,南希已经盼望了两个星期了,时间和海娜叶子晒干所需要的时间一样。 原因无他,任谁看到自己的画像印在报纸表示“通缉”的那个栏目都会惊慌失措的,都会不愿意出门,都会迫切地希望改头换面。 “我还是不敢相信,比尔把我供出来了。” 玛莎在她头上包了一块很大的毛巾,大到把一个人抱起来都绰绰有余,用来包头更是一层一层裹得严严实实。 玛莎一边给她包头发一边说:“我依然无法理解。” 莱拉懒散地躺在摇椅上,四仰八叉,像一条离了水的章鱼。 她说:“玛莎,有些事情我们可以刨根问底,但是这样的事情,放手就好了,不要多想,你还不到年纪,等你满了十八周岁再想也很来得及。” 玛莎:“哦,小姐,你这样看上去真像个少爷。” 莱拉懒洋洋地回答:“我很高兴能给人这样的感觉,玛莎。当一位小姐对人没有什么好处,是不是,德尔维小姐?” 南希德尔维:“是的,阿什博恩小姐。” 三天后,莱拉阿什博恩带着她未来的嫂子高调出席了肯特伯爵府上的舞会,当然是在马车上又颠簸了一整个白天以后。 “你认为是帝国线裙摆更合适一点呢,还是公主线,小姐?” 简问。她们在肯特伯爵提供的化妆室里,简和莱拉待在一起,玛莎和南希在另一间。 莱拉被搞糊涂了:“帝国线和公主线有什么区别呢?” 简在洛伍德慈善学校学过家政,懂得缝纫,她说:“帝国线的裙摆通常从胸部以下开始延伸,而公主线的腰线更符合自然状态下的人。” 莱拉:“那么,就公主线的服装吧。” 简利落地把一辆挂满了裙子的小推车交给在一旁守候的女仆:“阿什博恩小姐不想要帝国线的礼服,请你把这些衣服拿走。” 莱拉后退了一步:“你的意思是,我现在需要在这么一大堆衣服里面挑我晚上要穿的吗?” 简苦笑:“我恐怕是这样的,小姐。坦白说,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舞会。” 莱拉:“我也没有。” 她无奈地摊开手,表示自己在礼服穿搭上无能为力,修道院不教这些,她也没有母亲指引自己进入社交界。 最后,她穿上了一条蓝色塔夫绸的裙子。 “我说,这个料子挺凉快的。” 还有妆发。 莱拉愁眉苦脸地让肯特伯爵派来的女仆打扮自己,这次舞会伯爵夫人称病不出,肯特伯爵却知道不能怠慢他的贵客,派了一个会做发型会化妆的女仆过来。 “不!” 看她开了一盒白白的粉底,莱拉一下子精神起来了,准确来说,是吓的。 “不要在我的脸上抹铅粉!” 太惨了。 化妆太惨了。 莱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机会很漂亮,但是套上一条硬挺的塔夫绸长裙——裙摆上长长的金色流苏走一步就在地上摆一下,还有同样金色的刺绣,足以亮瞎每一个想要邀请和莱拉跳舞的人。 肯特伯爵不在,他在大门口向每一个客人鞠躬致意,玛莎不在,女仆不得出席,简不在,家庭教师也不能出席。 南希倒是在她身边,作为贵族的未婚妻,她有参加这场舞会的资格。 “哦,莱拉小姐!” 正在被大都会警察通缉的诈骗犯在化妆室里这样对莱拉哀叹。 第41章 与基督山伯爵共舞莱拉跳华尔兹…… “女士们先生们,在这个星光璀璨的夜晚,我们齐聚于这座古老的府邸,共同开启一场意义非凡的舞会。首先,请允许我代表我的家人,向每一位远道而来的宾客致以最热烈的欢迎和最诚挚的感谢。” …… 莱拉站在队列里打瞌睡。 她不困的,真的不困的,可是肯特伯爵一开口,不知道怎么就困了。 “今晚,我们不仅是为了庆祝这个美好的夜晚,更是为了表达我们对一位勇敢而善良的女士的深深感激。就在不久之前,我的夫人不幸遭遇了一场意外,生命垂危。然而,正是由于一位年轻女士的勇敢和果断,我的夫人才得以转危为安。这位女士,就是我们今晚的英雄,莱拉阿什博恩小姐。” 南希轻轻扯了扯莱拉长手套的蕾丝花边:“莱拉,这场舞会是为你举办的吗?” 约翰尼阿什博恩没有参加舞会,他遗憾地表示自己有一个案子需要到乡下去,但是他为妹妹感到骄傲。 “阿什博恩小姐出身于约克的阿什博恩家族,是一位准男爵的小姐,她的身世与我们中的任何一位同样高贵。在圣凯瑟琳修道院学习了十年后,阿什博恩小姐成长为一位勇敢,优雅,坚毅,谦卑的淑女。” 南希:“他在夸你。” 莱拉:“我应该被夸。” 肯特伯爵继续他的欢迎辞:“我的朋友,圣凯瑟琳修道院尊敬的院长,将这位值得尊敬的年轻女士引荐给我,请我把阿什博恩小姐介绍给社交界。” 肯特伯爵:“而今天,我特意举行本次舞会,既是履行院长的嘱托,也是代表我的家人为阿什博恩小姐表示感谢。诸位贵客,让我们欢呼吧。” 肯特伯爵风度翩翩地向所有人鞠躬,然后示意莱拉上台接受致意。 他向莱拉行吻手礼:“请允许我邀请你跳开场的小步舞,亲爱的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点头:“我很乐意。” 乐队奏起小步舞曲,莱拉分不清这是莫扎特的还是贝多芬的,抑或者是其他自己不认识的音乐家的作品。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跟随肯特伯爵的脚步共同滑进舞池,踏上光滑的打了蜡的地板。 前进。 后退。 前进。 后退。 莱拉在肯特伯爵的引领下机械地挪动着舞步,真的,这不能算是跳舞,只能勉强说是在挪动舞步,原本的莱拉阿什博恩就算是会跳舞,她也没有给莱拉留下任何肌肉记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地斜觑着其他人的动作,莱拉不笨,很快明白当自己的舞伴前进的时候,自己应当后退一步,然后再前进。同时,手臂应该与舞步相互配合。 不踩脚已经是极限了。 莱拉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作为一个从来没有跳过舞的人,她满意自己的舞姿,整套动作全都顺下来了,自然流畅。 第44章 一曲终了,乐队指挥:“女士们先生们,下一首是圆舞曲,请各位稍作休息。” 肯特伯爵温和地笑笑:“我想会有其他的年轻人来邀请你的,亲爱的莱拉 小姐。请允许我先行离开。” 莱拉:“当然,先生。” 她目送肯特伯爵脚步轻盈地走到另一位贵妇面前,和她交谈,朝她鞠躬,又与另一位先生谈笑风生,完全看不出他在书房的样子了。 在邀舞的年轻人来之前赶过来的是南希,她提着裙子,脸都笑得僵硬了。 “第一次参加舞会怎么样,我的德尔维小姐?” 莱拉打趣。她完全有资格这么说,没有莱拉,就没有这位在伯爵府的舞会上跳舞的德尔维小姐,穿了礼服,化了妆,染黑头发的南希身上简直找不出来一丁点圣吉尔斯贫民窟的影子,她和警察通缉的女诈骗犯截然不同。 南希:“很好,非常好。” 她的两片嘴唇飞快地开开合合。 “这就是小步舞曲吗?” “是的,美丽的小姐,”一个满头金色鬈发的年轻绅士过来说,“这是莫扎特的d大调第十七嬉游曲的第四乐章。” 他转而向莱拉躬身致意:“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微笑着点点头。 南希重复他的开头:“莫扎特!” 他说:“是的,小姐,莫扎特,拥有天才般的生命力,是不是?我是爱德华惠特沃尔,很高兴认识你们,阿什博恩小姐和……” 他刻意留出停顿,好让莱拉做介绍。 莱拉:“南希德尔维小姐,她即将成为我的姐妹。” 南希巧妙地后退一小步:“事实上,我已经与莱拉的哥哥订婚了。” 惠特沃尔问:“德尔维小姐,请问我有幸与你共同跳华尔兹吗?” 南希看了一眼莱拉,却发现引领她进入这个奢华世界的主人态度安然,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南希学着自己见到的其他女士的模样:“荣幸之至,先生。” 她把戴着长手套的手搭在对方的手臂上,翩然离去。 莱拉:“玩的开心,南希。” 南希冲她抛了一个飞吻:“你也是,亲爱的!” “亲爱的莱拉小姐,我可以邀请你一起跳下一首华尔兹吗?” 这是一个低沉悦耳的男中音,听着很舒服,让人想入非非。一个声音好听的男人,他的面孔是不是也是同样能够取悦人的眼睛。 “当然可以,先生,我很乐意,而且乐意与你跳今天晚上所有的华尔兹,基督山伯爵大人。” 莱拉很干脆地答应了来者的邀请,她不喜欢跳舞,但是和基督山伯爵先生一起跳舞则是另一回事了,她感觉自己的指尖触到了发达的手臂肌肉,是软的,轻轻按一下,蓄势待发,不是那种依靠药物的死肌肉。 基督山伯爵:“能得到莱拉小姐的青睐,是我的荣幸。” 他捧起莱拉的手,隔着一层丝绸手套,她几乎感觉不到他的体温,仿佛他真是从地狱来的复仇天使,没有人类的温度。 紧接着,莱拉看见鲜嫩如玫瑰花苞的唇瓣离自己近了,又近了,最终,玫瑰花盛放成少年指尖的形状。 行过吻手礼,基督山伯爵和阿什博恩小姐仿佛舞会里最寻常的一对舞伴,小姐挎着伯爵的臂膀,微微仰着头,而伯爵呢,像每一个绅士那样,对身边的小姐体贴入微。 他以最柔和,最亲切的口气问:“莱拉小姐,我没有想到你会做短发型。据我所知,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举动,也许你会引领伦敦的时尚。” 莱拉:“我的头发长在我的头上。” 她抬手拨弄着梳妆女仆精心做出来的小发卷儿。它们活泼泼地在莱拉的脖颈间跳动,很短,因为她态度坚决地拒绝假发的提议,梳妆女仆只好卷成鬈发,再用长长的缎子发带结出漂亮的花样,还要留出来一截拖到礼服的白色蕾丝领子上。 莱拉:“我认为我自己这么摆弄它们都算不上过分,更不能说是大胆。” 她就这么硬邦邦地,冷冰冰地回复基督山伯爵先生,即使她发自内心觉得对方是个美男子。 基督山伯爵不失风度地回答:“小姐,我很钦佩你的大胆,我听说了你救下伯爵夫人性命的故事,啊,真是太英勇了!但是你不会考虑往时尚方向发展吗,我想,你是今天舞会上最出众的一位小姐。” 莱拉:“往时尚方向发展,是的;舞会上最出众的一位小姐,不。” 莱拉忍不住用力抓住埃德蒙唐泰斯的肩膀:“想想看啊,先生,时尚领域肯定大有可为,那么多出身高贵的女士,她们有钱,却没有足够的娱乐活动,我在约克郡的时候,最爱干的一件事就是通过报纸邮购伦敦的服饰。” 基督山伯爵忍耐痛楚,莱拉阿什博恩小姐的力气实在是很不小,而且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万幸,她的指甲修剪得平整光滑,否则自己的皮肉可就遭殃了。 莱拉:“你刚才说我是舞会上最出众的一位小姐是吗,先生,那么你肯定也看到我的朋友德尔维小姐了。” 公正地来说,南希的确比莱拉要漂亮迷人。 基督山伯爵看向远处和金发绅士走在一起的黑发姑娘,再往远处看,乐队指挥打了一个结实有力的手势,小提琴,大提琴,钢琴,圆号,全都一起演奏起华尔兹圆舞曲的前奏。顿时,舞池旋转,无数条裙摆张开,无数条燕尾服的下摆飞扬。 莱拉感到她的腰间多了一只手,她知道这是自己舞伴的手。 “小姐,让我们一起跳华尔兹吧!”基督山伯爵的眼眸深深,在舞池耀眼的灯光下看不出颜色,稍稍有点儿发蓝,像是莱拉裙子照出来的,往里好像是棕色的,又仿佛是墙纸的颜色,是无数种颜色混杂出来的,每一秒钟就变一个颜色。 他的右手拉着她的左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华尔兹开始了。 这是莱拉第一次跳华尔兹,和肯特伯爵的优雅正经比起来,她觉得和基督山伯爵一起跳舞是非常轻松愉快的事情,和呼吸喝水一样自然。 “德尔维小姐拥有一头高贵典雅的黑发,我想,她的祖上或许是罗马人,但是在我看来,她不及你迷人。” 埃德蒙唐泰斯恭维莱拉。 “哦,基督山伯爵大人,”莱拉被他拥在怀里,“因为我的朋友德尔维小姐用的是我的染发剂呀!” 第42章 永不停歇的人生莱拉的演讲 一个青春年少,且取向为人类男性的人类女性,在一个她见过最帅的男人怀里,和他拉着手一起跳华尔兹的时候,大谈特谈染发剂,似乎是有点违和了。 假如这个人不是莱拉的话。 但因为是莱拉,所以很合适。 莱拉没有对基督山伯爵隐瞒这一部分计划的打算,她需要支持,基督山伯爵有钱,在复仇之余,她相信基督山伯爵还有很多来自基督山岛的金银珠宝,能够支持自己的梦想。 莱拉:“我不知道你是否对东方的植物感兴趣,先生,我们今天的主人,肯特伯爵,他正是一位专门研究远东植物的教授。” 基督山伯爵仪态优美地用右脚划出一道曲线,与左脚并拢,莱拉也循着这条曲线旋转,她看到自己蓝色的裙子开出来一朵蓝色的花。 他说:“当然了,小姐,东方是我的家。” 莱拉一下子哽住了。 这个人说东方是他的家! 只一秒钟,莱拉立刻从短短的思乡中清醒过来。基督山伯爵的“东方是他的家”无非就算表达他很有钱,有钱到周游世界也像是在家里一样舒适。 基督山伯爵继续说:“我四海为家,莱拉小姐。” 莱拉:“先生,我完全看出来了,不过在我的想象中,你,也许用‘您’很合适吧。” 莱拉很不高兴埃德蒙唐泰斯这样说,对一个与家乡隔了一整个亚欧大陆的人来说,他这样说真是太恶毒了,太邪恶了。莱拉完全清楚唐泰 斯是无心的,基督山伯爵对谁都会这么说的。 但是她就是不高兴。 “先生,像您这样富有而神秘的人,在圣凯瑟琳修道院——先生,我提到过圣凯瑟琳修道院吗,我就是在那里受了十年的教育——的姑娘们之间风行的爱情小说中,往往是一个法国人。” 基督山伯爵轻声叹道:“哦,法国!” 他有力的手臂揽着莱拉的腰旋转,旋转,转得莱拉心驰神迷。她也像自己的裙摆一样,盛开了。 莱拉:“是的,先生,法国,浪漫之都,但是我们还觉得巴黎有些世俗气了。” 基督山伯爵:“为什么这么说呢,小姐。我正打算去巴黎做一次旅行,我可能会长居巴黎呢。” 莱拉知道基督山伯爵的面具下是谁,基督山伯爵知道莱拉知道他是谁,并且不能理解她是怎么知道的,现在,她竟然又说出自己是个法国人! 埃德蒙唐泰斯看向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她看上去和舞会上其他的姑娘有点不同,她的衣着更加华丽,更张扬,这点可以理解,莱拉阿什博恩是今天舞会的主角,这场舞会就是为了她才举办的。 第45章 莱拉:“我们一致认为巴黎的商业气息太重了,全法国贪慕名利的人都在巴黎,全法国的坏人都逃进了巴黎。” 基督山伯爵含笑:“小姐,难道伦敦在英国不是这样吗?” 莱拉斩钉截铁地说:“当然。” 音乐声渐缓,乐队指挥说:“女士们先生们,请稍作休息,下一首是兰德勒舞曲。” 华尔兹结束,无尽的旋转也终于有了一个尽头,莱拉将一缕卷到额前的发丝拂过去,对基督山说:“你的舞技真是太棒了,基督山伯爵大人,和你跳舞真是我的荣幸。” 在华尔兹过后,基督山伯爵苍白的脸上透出淡淡的红晕,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白皙的底色,他的脸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涨得通红,一辈子都像是雪线以上的高山。 基督山伯爵:“和你跳舞也是我的荣幸,莱拉小姐,我对你看待伦敦的方式感到惊奇,我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会喜欢城市的繁华,看来,你是喜欢幽静的大自然了?” 莱拉:“你又错了,先生。” 她挽着埃德蒙唐泰斯的手,摸摸,是指尖,摸摸,是手指的第一个指节。心满意足地摸过每一根手指,莱拉的指尖攀上基督山伯爵先生的手背,很光滑,能摸到血管的触感,很有弹性。 这是一双美手。 她喜欢。 莱拉:“我是个积极入世的人,不然,我为什么要去做染发剂呢?” 基督山伯爵:“啊,看来你是位了不起的化学家,莱拉小姐。” 莱拉话锋一转:“来吧,你认为德尔维小姐的头发怎么样,是不是很自然?” 基督山伯爵:“贸然评价……” 莱拉:“是我给她的染发剂,先生,你真的认为这是不礼貌的吗?我想,你见到一位化过妆的夫人时,不会夸赞她的女仆化妆技术真好,却会称赞夫人真是美丽,对不对?” 她的口气忽然严厉起来,有一种不得不听命于此的魔力。 基督山伯爵:“是的,小姐。” 莱拉:“我觉得这种惺惺作态真是叫人恶心!你难道不能直说南希德尔维的头发怎么样嘛,你刚才不是大大地夸赞了一通吗?难道说现在知道了她的黑头发不是天然的,你就觉得头发不美丽了吗?” 埃德蒙唐泰斯给她弄糊涂了,从伊夫堡逃出来以后,这个一心复仇的人用法里亚神甫教过的礼仪对付一切的女性,而她们都很高兴被这样对待。 现在,他依然用对一位贵族小姐的方法对待莱拉阿什博恩。 基督山伯爵:“当然不是,小姐。” 莱拉:“那么,请说吧,不必顾虑礼仪,单说德尔维的头发怎么样。” 埃德蒙说:“非常自然,我看不出颜色是染的。” 莱拉:“你的确是看不出来的吗?” 埃德蒙小心翼翼地说:“我的确看不出来。” 他明白自己需要对莱拉阿什博恩保持警惕,她知道布索尼神甫与基督山伯爵是同一个人,知道基督山伯爵的名字是埃德蒙唐泰斯,如果不能把她说服成为自己的盟友,她将是自己复仇路上最大的阻碍。 兰德勒舞曲开始。 莱拉的脸一下子浮现出笑意,和兰德勒舞曲轻快的拍子一样,这点笑影在她的脸上浮动,隐隐绰绰的,好像在笑,好像在发怒。 这是莱拉在这次舞会上与基督山伯爵跳的最后一支舞,此后,她分别又与三个年轻人跳了舞,还想和南希一起跳最后的乡村舞,但是肯特伯爵委婉地打断了两个姑娘一起跳舞,他过来邀请莱拉和自己一起跳最后一支舞。 肯特伯爵宣布:“女士们先生们,我要将最后一支舞献给勇敢的莱拉阿什博恩小姐,她英勇地把我的夫人从惊恐中拯救出来,让一场抢劫案没有得逞。” “感谢各位的到访,接下来,我想请莱拉阿什博恩小姐说几句话,这是一场为她举行的舞会,应该由她来做结束。” 莱拉站在肯特伯爵身边,这一情况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内,假如肯特伯爵没有要求她讲话,莱拉也要自己叫停音乐发表一个演讲的。 “我要感谢肯特伯爵特意为我举办了本次舞会。” 莱拉环顾四周,她看到南希在台下对自己微笑,看见基督山伯爵在眨眼,看见一位夫人不以为意地摇着扇子,一位先生手里攥着撕破的手套。 没有莱拉阿什博恩,没有这次舞会,但对于参加舞会的宾客来说,他们自己才是舞会的中心人物。 “其次,我想要感谢我的家人,很遗憾,我的父亲还在约克郡的宅邸中,而我的哥哥由于公事在外,然而,今天的舞会依然有一位好朋友陪伴着我,她就是即将成为我的姐妹的南希德尔维小姐。” 莱拉向南希的方向伸出手:“南希,请你过来和我站在一起好吗?” 南希立刻过去了。 莱拉:“德尔维小姐是我朋友,她一直支持着我。” 莱拉眼睛都不眨地说着假话,她和南希才认识了半个月,至于说“朋友”更是远远谈不上。 不过就是莱拉看中南希可以做模特,南希看中莱拉可以为自己提供庇护。仅此而已。 莱拉:“在舞会前,我为亲爱的南希提供了独一无二的染发剂,来自北非的海娜粉,与来自东方的靛蓝粉,制作出完全天然的黑色染发剂。诸位尊贵的来宾,女士们先生们,也许,你们会感兴趣的。” 她没有行屈膝礼,而是像男士那样对着台下所有人鞠了一躬,退场。 第二天,莱拉在她住过很久的那间客房里吃早餐,她没有立刻返回牛津,简和奥利弗都留在牛津的小房子里,这次回伦敦的人只有她自己,南希德尔维还有玛莎。 玛莎:“你昨天晚上的演讲真是一鸣惊人,小姐。” 莱拉:“你说错了。” 玛莎睁大眼睛:“啊!这不算啥一鸣惊人吗?” 莱拉举起食指晃了晃:“不是这样的,小玛莎,当时已经是夜里两点钟了。” 玛莎噗嗤笑出来:“哦,莱拉小姐!你真幽默!” 莱拉:“谢谢你这么说我,啊哈,门铃响了,请你去开门好吗?” 玛莎点头,高高兴兴地站起来:“当然了,小姐。” 是来送报纸的男仆,玛莎接过来熨好的报纸,抱着这一大沓还温热的纸张走过来。 玛莎:“小姐,今天你怎么在早饭的时候看报纸了?我记得你没有这个习惯。” 莱拉笑笑: “因为昨天的舞会结束的时间是在是太晚了,我今天起床也太晚了。” “而且,我很好奇他们会如何报道舞会。” 莱拉摊开泰晤士报,搜寻关于社交活动的版面。 她抬头:“特别是关于染发剂的。” 第43章 永远的娜娜三合一 “我真是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做。” 南希说。 她坐在餐桌的对面,莱拉把玛莎支出去了,她不想让玛莎知道自己和南希的关系,在十三岁的玛莎面前,南希德尔维是一个身世清白的女工,是约翰尼的未婚妻,这就够了。圣吉尔斯贫民窟的世界对玛莎的成长不够好,莱拉同样也把这件事对奥利弗瞒着,她很高兴这个十岁的小孩子连费金是个□□头子都没有看出来。 莱拉没有搭理这句话,她心情愉悦地将勺子插进盛乳脂松糕的玻璃杯子,转一转,最底下的奶油,中层的草莓,再上面的一层海绵蛋糕,还有顶上的奶油花,一把勺子全都舀出来。 莱拉:“你看我呀!” 她吞下这口什么都有的松糕,就像是把整个玻璃杯倒扣在嘴里,一口吞下了整个的松糕。 莱拉说:“简直完美。” 南希:“下一步,你要怎么做呢?” 莱拉坦诚地说:“我不知道。” 南希:“你不知道!” 莱拉把餐巾上另一把银匙子递给南希,又把玻璃杯往她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南希一起来吃松糕。 南希无奈地接过勺子,舀了顶上的一朵奶油花,吃下去。啊,食物,美味食物,只有食物才能抚慰人的心灵。 莱拉:“我现在知道了。” 南希:“要去码头批量进海娜粉吗?” 莱拉:“不,南希,码头不会有很多海娜粉让我们进货的,它和靛蓝粉不一样,不是远洋贸易的常规商品。” 南希:“什么?那你为什么选择用海娜粉来做染发剂?” 莱拉还是一副非常坦然的样子:“这个嘛,亲爱的南希,因为我并不知道海娜不是像茶叶和胭脂虫和靛蓝粉一样,源源不断从世界各地运回来的。” 南希:“原来你不知道。” 她稍微低了一会头,又昂起来:“你真是胆大包天,你想要我做什么?” 莱拉大吃一惊:“做模特呀,南希。你长得很漂亮,给我的染发剂做宣传刚刚好。” 南希:“把我从监狱里捞出来,就为了这个吗?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莱拉小姐,请直接告诉我,我不想再过担惊受怕的生活了!我可以为你做,但是我不想突然被领到舞会上,突然要强颜欢笑着跳自己根本不会的贵族的舞蹈 第46章 她双眼含泪,右手还捏着小小的一个银匙子,上面沾着的一点点奶油抖落下来,莱拉于是看出南希手抖得厉害。 莱拉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很害怕,南希。” 南希:“我怎么可能不怕。” 莱拉摸了摸头发:“其实你不必担心自己被投进重刑犯监狱,警察们不可能怀疑到一位律师的未婚妻上来,也不可能怀疑到我的朋友上来。” 莱拉加重语气:“懂吗,我的甜心,警察不会怀疑莱拉阿什博恩小姐的朋友。” 南希:“凭什么呢?” 莱拉:“因为我是莱拉阿什博恩。” 她不想长篇大论地向南希解释,把报纸翻页,看社会新闻的版面,念:“不久前抓获的比尔赛克斯在纽盖底监狱羁押期间对监狱长透露,贼帮中一名女成员南希受已经判处死刑的费金之托,去诈骗一家体面的人家。根据赛克斯的描述,大都会警察已经对嫌疑犯南希……” 南希:“不要说下去了!” 她捂着胸口,摇摇欲坠。在肯特伯爵府上,南希单独住一套客房,虽然不是最好的客房,但是一整套完整的独立房间,配备了专门服侍她的女仆。 莱拉:“怎么啦,小姐?” 她大大地舀了一勺松糕,没有吃,仔细端详:“它可真美,多么美啊,南希,说到新鲜草莓的价格,说到牛奶与黄油的价格,说到最好的白面粉的价格,我相信你肯定比我更清楚。” 莱拉坐着,南希站着。 她庄重地说:“南希德尔维,是我塑造了南希德尔维,没有莱拉阿什博恩,就没有南希德尔维,因此,德尔维小姐,我希望你明白,你是属于我的!” 莱拉招一招手:“过来,我的南希。” 南希摇头,但是她没有后退,她不能后退,名义上来说,自己是约翰尼阿什博恩的未婚妻,但是实际上,自己是所有把柄都掌握在莱拉阿什博恩手中的一个棋子。 是的,一个棋子。 南希一直朦朦胧胧地有这种感觉,但是她不抗拒,配合莱拉小姐,她就给自己舒适的住所,奢华的衣物,甚至是贵族家庭女仆的服侍——南希不会忘记那些身穿制服,坐在马车门边的高级女仆是在风驰电掣的马车轿厢中,透过风吹起的纱帘,给自己一秒钟的眼神。 只有一秒钟,最多两三秒钟,因为马车的速度是那么的快,那么的快!当时,她们看自己,与看脚边的尘土没有什么区别,可是,莱拉小姐有能力让同样的一群衣着整齐的女仆朝自己行屈膝礼,让她们规规矩矩地称呼自己“德尔维小姐”,还带她去参加舞会,和漂亮的公子哥儿跳舞。 给莱拉小姐做棋子比给费金做棋子舒服多了。然而,费金指令明确,他叫南希去偷手帕,去轻巧地摸出来路人的皮夹子。莱拉小姐却什么都不说。 南希享受着一切,又担心着一切。 莱拉:“你是我的南希。” 莱拉双手交叉向下压,示意南希低头,南希果然低头了。 于是莱拉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秀发。 乌黑。 顺滑。 看不出原来的褐色。 海娜粉与靛蓝粉混合的染发剂非常成功。 莱拉:“你真的很漂亮。我喜欢漂亮姐姐。” 最末一句话简直像是玩笑了。莱拉摇了摇头,决定再解释一下,对南希这样一个十九世纪的姑娘来说,她大约不太能理解这句话。 “莱拉小姐?” 声音空空的,不是因为南希的头脑刺激得上天了,是因为距离。 是的,距离。 因为喊出这句“莱拉小姐”的是门外的玛莎。 “请进来吧,玛莎。” 小姑娘脆生生地走进来,很严肃,双手拿着一张名片,她先对莱拉行礼:“小姐,有一位小姐想要见你,她自称是娜娜小姐,是科文特花园剧院的女演员,目前出演奥赛罗里的苔丝狄蒙娜,她托我转告,昨天的舞会上,她作为拉马尔子爵的女伴入场,对你在舞会结束时宣布的染发剂很感兴趣,所以今天特地前来拜访,希望小姐能抽时间见她一面。” 莱拉没有立即回话,她注视着玛莎。她现在说话利落多了,而且可以流利地在约克郡方言和标准英语中切换,还能得体地把别人的话转述过来。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莱拉赞叹道,“看来你的确认真听了简讲课。不过,在说到那位小姐之前,我想问问你苔丝狄蒙娜的故事。” 玛莎复述了一遍,口齿清晰,用词准确。 “真不错,真是太不错了。” 莱拉很高兴,她不能不高兴,看到一个本来大字不识一个的可怜女孩现在居然通读了莎士比亚(虽然极有可能只是简给她讲了大概),她由衷地开心。 莱拉:“我会去见这位娜娜小姐,她现在是在会客室吗?” 玛莎:“是的,小姐,管家安排她在大会客室等待,如果小姐同意见她,我会把娜娜小姐领到小姐的私人会客室。” 莱拉:“太棒了。辛苦你了,玛莎。” 玛莎羞涩地笑笑:“我都听莱拉小姐的话。” 娜娜。 没有姓氏。 这是一个女演员的艺名,而非真名。 南希:“莱拉小姐,你要的模特……依然会是我,对吗?” 她莫名从“娜娜小姐”身上感到了竞争的危险。 莱拉:“不说这些了,我要换身见客人的衣服,然后,你和我一起去见见这位娜娜小姐。” 南希不由得屈服了,明明在不明真相的女仆玛莎面前,她是可以做一做“德尔维小姐”的样子,但是她莫名感觉莱拉对自己有种威压。 她说:“是的,莱拉。” 南希把小姐吞进去,玛莎或者简或者奥利弗说“莱拉小姐”都有各自的理由,但是她一个理论上与莱拉平等的人,还是叫她小姐多少有点奇怪。 “莱拉阿什 博恩小姐到,南希德尔维小姐到。” 玛莎为她们拉开会客室的门。尽管莱拉全程只走了半分钟就从自己的起居室到了会客室,玛莎还大声地通传,一般这种工作是男仆在做,但是莱拉的套间不方便让男人进来,所以还是玛莎做这个工作。 一团火焰在眼前跃动。 莱拉第一眼看到的,是娜娜一袭红裙,衬托得皮肤光艳动人,她满头可爱的红色发丝披在柔嫩的肩膀上,就算是莱拉也能一眼看出她的身体保养得有多好。两只绿色的眸子好像浸了水,亮晶晶,忽闪忽闪的。 眼睛是眼睛,脸蛋是脸蛋,头发是头发,碧绿,雪白,鲜红。 娜娜是活生生一个画中走出来的美人。 “我是娜娜。” 她这样介绍自己。 “娜娜。” 莱拉在齿间念出这个绵缠的名字,太柔和了,太动人了。舌尖碰到上颚,触到下颚,“娜娜”这个词仿佛扯不断的吻。 “你的本名叫什么?我想,娜娜是你当演员的艺名吧。” 莱拉问。 “本名?”娜娜清水一般的眼睛没有泛起一丝波纹,“那么,请叫我娜依丝吧。” 舌头抵住上颚,随后舌根后缩,稍稍张大嘴巴,再用舌尖抵住下齿,向前伸,最后,舌头再次靠近上颚,但是不要紧紧贴上。 这就是娜依丝。 美丽的娜依丝。 仿佛亲吻化身的娜依丝。 莱拉毫不吝啬地赞扬道:“你真是太漂亮了,娜依丝小姐,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女演员含笑低头:“阿什博恩小姐谬赞了,像我一样漂亮的演员,无数家剧院中还有无数个。” 莱拉微笑:“但是娜依丝只有一个,不是吗?” 娜依丝昂首:“是的,世界上只有一个我。” 莱拉:“好啦,我们切入正题,请问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娜依丝小姐?” 娜娜,娜依丝,或者说苔丝狄蒙娜,抬起通透的绿色眼睛:“为了你的染发剂,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我的染发剂!” 她平静的注视娜依丝的头发,它们红得仿佛凝固的火焰。这种鲜艳的红头发很少见,而娜依丝不想保留它们。 “苔丝狄蒙娜不是一个红头发女人。” 演员陈述自己的理由。 莱拉摇头:“不,亲爱的,莎士比亚没有写苔丝狄蒙娜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头发。” 娜依丝:“每回上台前,我都要用铅把头发梳成棕色。” 莱拉:“铅是有毒的。” 娜依丝的面部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仍然是那么甜美,那么可爱。 她说:“我不知道。” 娜娜忽然欢畅地笑了出来:“阿什博恩小姐,你看,我现在不是来找你购买染发剂了吗?这真是太好了,我以后不需要用有毒的铅染发,可以用你发明的天然染料了,这不是妙极了吗?” 莱拉:“也是。南希,让我们来算一笔账吧。” 第47章 在此前,娜依丝与莱拉的所有交谈当中,南希保持沉默,一句话没有说,一个声音没有发出。 现在,南希说:“是的,莱拉。” 她在比较自己和娜依丝的条件,如果从做模特的角度来说,娜依丝处处胜过她。 莱拉:“是这样的,娜娜,娜娜,这真是个动听的名字啊,我相信很多人一叫起来娜娜就发狂了,据说有些富豪会把钻石戒指放到花束里一起扔给舞台上的女演员,娜依丝小姐,你收到过吗?” 娜娜:“我没有收到过,小姐,我们还是来算账吧。” 莱拉敲了敲高背椅的把手,它的颜色发暗发沉,如果不是垫着织锦的软垫,真是黯然失色。 莱拉:“当然了,我的染发剂是由海娜粉和靛蓝粉混合制作而成的,海娜,请放心,小姐,我并没有杀害任何一个叫海娜的人,并且把她的骨肉磨成粉末,这是一种植物,产量稀少,我只有一盆。” 莱拉看着娜娜波澜不惊的眼睛,她的绿眼睛很漂亮,晶莹剔透,好像一对琉璃珠子,像假眼睛一样。 莱拉:“我相信你到任何一家店铺都不可能买到海娜粉的,如果你有兴趣蹲守在伦敦的码头上,询问每一艘刚从印度洋回来的航船上下来的每一个水手,也许你会买到的。” 莱拉轻声笑出来:“所以说,海娜的价格,我们就算作10磅一盎司吧,我觉得你不会有意见的。” 娜依丝娇美的脸蛋变了色:“如果你不想把染发剂卖给我,大可不必这样嘲笑我!阿什博恩!不必要!” 她顺手抡起茶几上的瓷杯,磕在桌沿上碰得粉碎,莱拉没有闭上眼睛,她想看看瓷片会飞多远。 热腾腾的红茶全都撒了出来,一滴不剩,玛莎给莱拉和客人提前上了茶,不过客人一口没喝,而且把茶水全泼到了地板上。 “你的手指在流血。” 莱拉很冷静地指出来这点。 红色的头发,红色的血液。 “阿什博恩小姐……” 娜娜此刻一点不像她扮演的苔丝狄蒙娜了,苔丝狄蒙娜绝对干不出来砸杯子的事情,她就算是被丈夫掐死了,临终前还要说“没有人”,还要说“是我自己干的”。 娜依丝不顾自己受伤的手指,也不顾地上的碎瓷片,双膝扑倒,双手垂地,头很低,很低。 “啊,我干了什么,我干了什么。” 娜依丝像是在舞台上一样,大声地自言自语,似乎她以为自己在说台词。 娜娜膝行向前,左手捡起一块瓷片,右手捡起来另一块,把两块瓷片对在一起,对不上,她就拼命地摩擦它们,让莱拉想起自己把匕首插进野狗的嘴里的那一天。 声音难听。 莱拉冷漠地想。 好在还有敲门声掩盖这点。 莱拉起身,没有搭理在地上跪着爬的娜娜,自己打开了一条门缝,门外是玛莎。 “我听见了。” 玛莎说。 “小姐,你需要帮助吗?” 莱拉:“谢谢你,玛莎,我想,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你。” 她刻意用身体把一小条门缝挡得严严实实,里面的场景让玛莎看见不好,要是简在的话,她就放心让她看了,可惜简不在,简在牛津的小房子里。 玛莎:“好的,小姐,我不打扰……你和娜娜小姐的面谈了。” 小姑娘很不确定地走开,她分明听到杯子跌到地上的声音,听到人……人也掉到地上的声音。 人……真的可以掉到地上吗?那不就是摔倒了吗?可是说摔倒也说不通……摔倒应该伴随着惨叫,而且莱拉小姐会叫自己进来收拾…… 玛莎满头雾水,但是她很信任莱拉,所以还是走开了。 哄走玛莎,莱拉没有搭理在地上的娜娜,她拿起托盘上一块曲奇饼干,有点太甜了,她在逐渐习惯这边的甜点,但是并不想习惯。 莱拉放下咬了一口的饼干,喝了口茶。夏天喝热茶真是不怎么样,夏天应该喝冰茶。 像娜依丝一样,说一句话或者看一眼就这么应激的,莱拉还记得有一个人。 罗斯玛丽修女。 她当时只是单纯地看了一眼偷情的罗斯玛丽和吕西安,本来会无事发生的,直到罗斯玛丽给塞西利亚下毒被发现。可是罗斯玛丽竟然在偷情被发现发现的时候就逃出修道院了,而院长为了掩饰下毒案,谎报罗斯玛丽修女急病身亡。 娜娜的行事作风真的很像是罗斯玛丽修女。 莱拉在她的面前站定,居高临下:“起来吧,娜依丝。” 娜娜缩成一团颤抖:“对不起,阿什博恩小姐,我刚才太 过激动了,我太激动了。真是抱歉。我不是有意……” 莱拉:“不是有意打碎杯子的?” 她想要回忆起罗斯玛丽修女的模样,可是太难了。莱拉从来不会过分关注外貌,因为她有点脸盲。 更何况,圣凯瑟琳修道院的修女全都把头巾扎得很紧,在脸颊两侧勒出道道红痕,一根头发都不会露出来。 因此,她对罗斯玛丽修女的发色毫无印象。 莱拉牵过来娜娜的手:“娜依丝小姐,你觉得,我给出的价钱太高了吗?” 娜娜柔嫩的一双手水一样在莱拉的掌心化开,没有骨头,只有丝丝暖意顺着掌心四散开来。 娜依丝无声啜泣,她的妆很顽强,没有被泪水冲花,不过红裙子上一片深深浅浅,有血液,有泪水,还有些,是原本的红色染料。 “请原谅我的失态,阿什博恩小姐,”娜依丝哽咽,“我所想要的,仅仅是更好地演绎苔丝狄蒙娜这个角色。” 莱拉冷酷地说:“可是,你并不是买不起我的染发剂吧。” 她说出这话,连自己也大吃一惊。 南希立马跟上附和:“我同样不认为你买不起海娜粉和靛蓝粉制作的染发剂,为什么要这样呢?你的歇斯底里症发作了吗?” 她嘲弄地说:“娜娜小姐,你还好吗?需要我替你叫医生吗,娜依丝小姐,要不要给你一杯镇定用的药物。” 娜依丝伏在地上,红头发垂地,遮住整张脸。 莱拉:“我不会降价的,娜依丝小姐,如果你有需要,带着钱袋子来找我吧。” 对染发剂需要最强烈的什么? 有登台演出需要的人,话剧演员,歌剧演员,歌唱家,反正一切会在各个公共场所登台的人。 娜依丝是女演员,而且是舞会结束后立刻前来拜访要求购买染发剂的女演员。 罗斯玛丽修女在入修道院之前,在巴黎做过演员,化名“埃尔薇拉德阿尔巴”。 克莱门汀德蒙莫朗西。法国外省的贵族小姐,杀人犯。 埃尔薇拉德阿尔巴。来自比利时的巴黎演员,事实上的逃犯。 罗斯玛丽修女。姓氏不明。杀过人,目前在逃亡。 以上三个名字,属于一个人。 娜娜,娜依丝。伦敦女演员,出演奥赛罗中的苔丝狄蒙娜。 和以上三个身份的关系,不明。 前两个身份,莱拉从来没有见过,她只见过罗斯玛丽修女,但是罗斯玛丽修女包着紧紧的头巾,罩着黑色的长袍,还经常戴着面纱。现在回想起来,莱拉对罗斯玛丽的长相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莱拉咬了咬嘴唇,蹲下,一缕一缕地,把娜依丝的红头发别到耳后。 对方很顺从地让莱拉这样做,仿佛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有人玩弄自己的头发。 莱拉:“我说,娜依丝小姐,你在科文特花园剧院扮演苔丝狄蒙娜,对吧?” 娜娜嗫嚅道:“是的,小姐。真抱歉,小姐……我太,我太失态了。” 莱拉:“你觉得埃尔薇拉的表演怎么样?我在巴黎度假时,很喜欢她的表演。” 手底下这颗脑袋很蓬松,莱拉摸着很舒服。她又揉了揉。 莱拉接着问:“亲爱的,娜娜,你觉得埃尔薇拉小姐的表演怎么样,我记得她仿佛也是苔丝狄蒙娜的扮演者,而且在最后一场演出时,她主动加上的那句台词真是棒极了。” 娜娜抬起头,绿眼睛亮晶晶,像是一开始她静坐在会客室沙发的样子。 “哪一句台词,我虽然没有去过法国,但是对这位同行也很感兴趣。” 她的嗓子抖抖的,莱拉想,娜依丝的声带一定很薄,颤动的频率一定很高。 是本来就这么高呢,还是吓得这么高呢? 莱拉饶有兴味地挠了挠下巴,她真遗憾自己对罗斯玛丽修女的长相一点印象都没有。 “是她在苔丝狄蒙娜临终前加上去的台词吗?” 娜娜问,气若游丝。细细甜甜地钻进耳朵里去,莱拉很喜欢听她说话。 罗斯玛丽修女讲话是什么样子来着? 莱拉回想。 啊,想到了,罗斯玛丽修女在圣凯瑟琳修道院是教代数的,莱拉嫌她教的东西太简单太无趣,第一节 课没有听,而那也是唯一一次,罗斯玛丽修女用正常的语调说话。 第48章 然后下一次,罗斯玛丽就挥着匕首要自己的情人来杀自己了。 没印象,一点印象都没有。 莱拉苦苦思索。 罗斯玛丽修女的头发什么样子,眼睛什么样子,身段又是什么样子。 全都不记得了。 果然,最会背刺自己的还是过去的自己。 莱拉微微一笑,她平等地嘲笑每一个人,包括自己。 莱拉虽然没有去过巴黎,更没有看过埃尔薇拉的演出,仍然轻松地说:“我想想,啊,adieu!” adieu是法语中的永别。 “别了!” 娜娜猛地把头一昂,原本还有几缕还没有被莱拉别过去的头发摔到脑后,莱拉第一次知道,原来轻飘飘的头发也能有“摔”的质感。 南希好心地问:“娜依丝小姐,你没有扭到脖子吧。” 娜依丝看向南希德尔维,泫然欲泣:“扭到脖子,我!” 莱拉不明就里地说:“对呀对呀,你是不是扭到脖子了,娜依丝小姐?” 娜依丝的眼泪,娜依丝委屈的语气,娜依丝的睫毛,还有娜依丝的头发,全都白流了,白说了,白扑闪了,白摔了。 在不解风情的莱拉阿什博恩和南希德尔维面前,她这样的姿态完全是白做的。一个芯子里是现代人,不能欣赏维多利亚时代的上流社会作风,另一个是贫民窟出身,对这些所谓的女演员,看不上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怜悯。 “adieu是法语吗?”南希问,“啊,我猜这是法语,因为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词,而且,娜娜小姐喊出来别了的样子是那么的情深意切,仿佛她的母语是法语一般。” 莱拉:“是的,是法语。” 娜依丝也说:“我从来没有去过法国,也没有机会系统地学习法语,只知道几个戏剧中常用的词。” 莱拉:“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很高兴认识你,我没有想到你也知道埃尔薇拉的演出,真是棒极了,是不是呀?” 莱拉像个恃宠而骄的贵族小姐那样,一高兴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拍起来巴掌。 “你知道不知道,我有个朋友……是约克郡哈特代尔的小姐,哈特代尔未来的继承人,她也非常喜欢奥赛罗,喜欢苔丝狄蒙娜,我想她一定很来看你的演出的,如果她还活着。” 莱拉拍手拍得更加响亮,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响,手掌越拍越红。最后,笑声还是高过了拍手声。 南希急忙把茶杯端起来:“莱拉小姐!” 她一步跨过来:“你喝一口茶润润嗓子吧,我觉得你太激动了,莱拉。” “adieu!”莱拉推开茶杯,然后又回身从南希的手里夺过来,把茶水沥沥淅淅地往娜娜脸上滴,一滴一滴。 “你为什么不喝我的茶,娜娜?” 她咯咯笑着,用小拇指的指尖轻轻刮过娜娜白净的脸,她真是一个十足的美人。没有黑色的修女长袍,没有白色的粗布头巾,什么都不能掩盖她的美丽。 娜娜出乎意料的很顺从,至少是出乎南希的意料,她目瞪口呆地看到几滴茶水打湿了女演员的发梢,然后这一小缕头发因为水的沉重,一下一下地落到娜娜的嘴边,鲜艳的嘴唇边,随后,娜娜圆润的唇珠更加立体,她噙住了自己的发丝。 南希不知道人类用什么思考,她没有上过学,仅仅有一点儿常识,如果是心脏的话,那么她的心就吓得不会思考了,如果是头的话,她的头脑也就彻底僵化了,要是肝脏的话,她确信自己在刚才的一瞬间是不会造血的——兴许整个身体的血液都凝固了一瞬间吧。 娜娜:“让我做你的奴隶吧,莱拉小姐!” 她很机灵地用莱拉小姐而非阿什博恩小姐来称呼,阿什博恩小姐有很多个,莱拉小姐——好吧,实际上也有很多个,但是选择用名字而不是姓氏总是相对更亲切一些。 也许,用亲密一些更准确。 娜娜发狂一样喊出来:“我的全身心都是属于你的,莱拉小姐!” 莱拉:“那样再好不过。” 娜娜:“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愿意给我提供染发剂,我愿意为了艺术而献身,苔丝狄蒙娜应该是黑头发,她不是一个红头发女人,她不是!” 她声嘶力竭地大喊,莱拉拍了拍她的背表示安抚:“好了,我知道苔丝狄蒙娜不是一个红头发女人。她是意大利人,而意大利人很少有红头发的。” 娜娜可怜的小脸上全是一道道的泪痕,妆也终于哭花了。 “我知道的,所有我上台前都用铅把头发梳成深色。” 她重复刚刚开始的一句话。 莱拉:“我都知道了,请回吧,娜依丝小姐。” 她镇静地给了娜娜一个耳光,把自己的手指从她的嘴里抢救出来。 终于送走歇斯底里的女演员,莱拉和南希都松了一口气。前者立刻走到盥洗室,把娜娜狂热地亲吻过的手指反复冲洗。 莱拉在盥洗室叫道:“玛莎,请你摇铃叫她们送来一块新的香皂,我们盥洗室的香皂用完了。” “用完了?”玛莎重复,她还不清楚莱拉和娜娜会面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还是先按照莱拉的要求,摇铃,等着肯特伯爵府上的女仆过来。 她走进来,吃惊地看到水盆上漂着满满的泡沫,大理石地板上也闪耀着大堆大堆的雪白泡沫,盥洗室里的泡沫多到了刺眼的程度。 “会客室里发生了什么,莱拉小姐,我可以进去收拾吗?” 有了上回准备惊喜结果把莱拉关在门外大哭的经验,玛莎不敢贸然行动。莱拉小姐的所作所为自有她的道理。 莱拉拿着一块大毛巾擦干净手,语气故作轻松:“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玛莎,我想,娜娜的歇斯底里症犯了,她吓到了南希,哦,德尔维小姐是不是已经回她的房间去了。” 玛莎更加纳闷:“是的,莱拉小姐,你说的对极了,德尔维小姐的脸色糟糕透顶,她嘱咐我照顾好你,然后,她就走了,走得特别快。” 莱拉把擦洗得发红的手伸出来,感觉自己有点应激了,但是她还是说:“玛莎,一会等仆人来了,除了香皂,你再要一瓶酒精。” 玛莎:“是的,小姐。你是在洗手吗?” 莱拉点头:“是的,我洗了八十遍手。” 玛莎:“什么?” 莱拉忍不住笑她:“小玛莎,你又上当了,我只是洗了八遍手。说真的,我怀疑娜依丝更应该去贝特莱姆疯人院,你猜怎么着啦,她刚才疯狂地舔我的手。” 玛莎没有说话,她歪了歪头,发辫也朝一边歪去,然后她又把头正过来,仿佛这样摇晃了脑子会更容易想清楚事情,莱拉对她说人类用大脑思考,从那以后,玛莎就迷上了在想事情的时候晃脑袋。 她说:“我想她真是疯了。” 这时候,有仆人来敲门,玛莎对她要了香皂和酒精,回来接着和莱拉说话。 莱拉:“我想她的确是疯了,但愿她没有什么□□传播的传染病,如果有的话,我只希望自己消毒消得足够及时和彻底。” 玛莎煞有介事地摇摇头:“这些绿眼睛红头发的人啊,真是像魔鬼一样!” 莱拉来了精神,她问:“哪些绿眼睛红头发的人?” 第44章 信件两封莱拉在写信 “哪些红头发绿眼睛的人?” 玛莎撇了撇嘴巴。 “我可以说吗?小姐,你说魔鬼是不存在的,说把红头发当作不详是不对的……” 莱拉点头:“当然可以,玛莎,地狱里的魔鬼是不存在,可是人间的魔鬼还在啊。” 于是玛莎说:“演员娜娜的发色和眼睛颜色,和罗斯玛丽修女是一样的。” 莱拉握住玛莎的手摇了摇:“谢谢你,玛莎,我要给你加薪水,这帮了我大忙了!” 玛莎:“我不能,小姐,上回我犯了错,你还没有处罚我,现在不能给我加薪水的。” 莱拉爽快地说:“好,玛莎,那么就不加薪水,这是一笔给你的奖金。你把我的钱袋子拿过来。” 玛莎拿过来了,她问:“小姐,我不要奖金,你拿钱袋是要出门吗?” 莱拉摸出来一枚亮闪闪的金币,价值一英镑。换句话说,这笔奖金足够玛莎全家人各自买一套新衣服,而玛莎自己还能剩下一点零钱买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 莱拉:“我不出门,但是我要给你一个金币。” 她赶在玛莎说话前跑进小书房,砰的一声摔上门,紧接着把门反锁,隔着门对玛莎喊:“我要对很重要的人写信,玛莎,你照顾好金币,在我出来之前不要打扰我。” 莱拉没有撒谎,她的确是要给“非常重要的人”写信,不希望被打扰也是真的,至于说玛莎的奖金,就算她偷偷把钱放回去,莱拉也有办法给她。 “找到了。” 莱拉对自己说。 第49章 两个月过去。 距离莱拉拿到这些信纸,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时间,至于说距离它们被写下来,则过去了更长时间。 “柠檬果冻很好吃。” 她声音轻轻地念出来这句话。 “柠檬果冻很好吃。” 她轻轻地抚摸这句话。 塞西利亚哈特不知道她很喜欢的甜点心是有毒的,她不知道,在死前的一晚,她高高兴兴地在日记中记下来“柠檬果冻很好吃。” 莱拉的眼睛酸酸的,像是进了柠檬汁。她曾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喝柠檬水,但是这个年代人们的确不会经常喝柠檬水,于是莱拉至今没有履行誓言的机会。柠檬果冻在她的心里腐坏了,却让塞西利亚的尸体不腐。 她爱吃的柠檬果冻把她引向了罗斯玛丽偷情的现场,然后她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吃下了一大碗罗斯玛丽下了砒霜的柠檬果冻,当天午夜,在莱拉面前咽气。 罗斯玛丽当过演员,她在伦敦很可能重操旧业。 染发剂吸引演员。 染发剂可能吸引杀人犯罗斯玛丽。 一个算不上圈套的圈套,不过现在,莱拉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制作金色染发剂了。 莱拉抽出一张新的信纸,写:“尊敬的艾格尼丝嬷嬷,感谢你的推荐。” 她写下这句感谢的话,想了半天,笔锋一转。 “我需要罗斯玛丽修女的档案,请你把她寄给我。非常感谢,你的,莱拉阿什博恩。” 太短了。 莱拉抖了抖信纸,似乎是希望它能掉出来一些字,但是没有,看来信纸上没有藏起来的字,如果想要这封信更长一点,自己只能亲自动手把它写长一点了。 莱拉想了一会儿,加上两行短短的补充说明:“ps:假如你和肯特伯爵夫人在最近通过信的话,你会知道我取得了你没有达成的成就,艾格尼丝嬷嬷。” 以上就是信件的全部内容。 她依然不能确定娜娜就是罗斯玛丽,因为她对罗斯玛丽修女的外貌一点印象没有,两个人只是歇斯底里的行事方式很像。 歇斯底里是第一次这么高强度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莱拉叹了一口气,这么看的话,肯特伯爵夫人也挺有病的。 她们为什么不能情绪稳定呢,为什么她们总是很疯狂呢,难道说,这个时代流行贵族女子的情绪大开大合,肢体动作和语言都要非常夸张才能有人爱? 也不对。 莱拉把羽毛笔插进墨水瓶,沉思。 显然不是这样的,维多利亚淑女应该是优雅自持的,虽然看到老鼠或者蟑螂就要惊叫一声倒在绅士的怀里。 “她们不被允许发脾气,所以时间长了会有所谓的歇斯底里症?” 莱拉好不容易想出来了一个结果,但是随即否定了自己,她自言自语:“得了吧,我可 没觉得她们的脾气有谁压着,我还觉得快要在19世纪憋死了呢。” 肯特伯爵夫人对自己没有知遇之恩。 莱拉朦朦胧胧地感觉出来,艾格尼丝嬷嬷当初说“推荐给肯特伯爵夫人”的意思其实是“推荐给肯特伯爵”,毕竟认识了夫人肯定就认识了先生嘛。 这个中年女性只会骂自己是怪胎,骂自己一点淑女的品质都没有,莱拉不能理解她如此厌恶自己存在的理由。 然后,她抽出更多的信纸,在其中一张的抬头写:“基督山伯爵大人。” 更简单了,给艾格尼丝嬷嬷写信,莱拉还用了一个“尊敬的”,给埃德蒙唐泰斯,莱拉懒得再加形容词。 “我的染发剂需要海娜粉和靛蓝粉,然而,海娜是一种产自东方的植物,并且不是常见的货物,这一批的黑色染发剂我利用肯特伯爵温室的植物制作,可是后续生产会需要更多的海娜粉,请问你是否有推荐的航船公司,我打算投资它们。” 莱拉写完信,拿起备好的吸墨纸盖在自己的信上,把多余的墨水吸干。 她说:“我大概一辈子都学不会写长信了。” 然后把两封短信分别装进信封,用火漆印章封好口,重新把塞西利亚的日记放进抽屉,上锁。 看一眼小书房的挂钟,距离自己进来只过了十分钟,莱拉在书柜前站了一会发呆,在19世纪的生活绝对算不上无聊,毕竟这可是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生活,但是,她仍然想念自己的手机,想念各种社交和娱乐软件。 那么,列一下自己的日程吧。 娜依丝的拜访是意料之内的,莱拉没有为此特地留出来时间,假如演员过来的时间自己刚好没空,让她或他等着就是了,但是娜娜来这么早,而且还在会客室发狂是莱拉没有想到的。 狂犬疫苗的发明需要提上日程。 莱拉沙沙地写下这行字,她永远忘不了比尔赛克斯养的狗。 食品安全问题也是。 应该让人们都知道巴黎绿这样的染料不能给食物染色——不,是根本不能用,它是有毒的。 这些都是比较好处理,莱拉有相应的知识,找到能为自己提供平台的人,比如现在的肯特伯爵,然后把它们发明一遍就好了。 况且,看目前的技术,这些问题的解决只是时间问题,都是相对好处理的。 简培养成自己的助手,她会成为一个自由人,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不用在桑菲尔德和一个欺骗她的残疾人度过余生。 当然啦,给他人自作主张很不好,但是简出走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对她提过一次桑菲尔德,一次罗切斯特,莱拉就默认简决定和那个男人分手了。 玛莎的话,自己有能力资助她去上学,但是莱拉觉得现在的寄宿学校没有任何去上的需要,送她去贵族的学校,肯定会被歧视,普通的,又吃不饱穿不暖。 学知识的话,待在自己身边肯定比去学校强。 莱拉走出小书房,此时,时间仅仅过了半个小时,而她已经迅速高效地决定好了未来的方向。 “玛莎,你陪我去看看南希,好吗?我想她过来找我不仅仅是闲聊天的,只不过我们没有想到上午还见娜娜,德尔维小姐的话我还没有听。” 玛莎整理下裙摆:“当然没问题,小姐。” 莱拉顺手把两个信封交给玛莎:“今天有空的时候,你去把这封信寄出去,是给艾格尼丝嬷嬷的,另外一个信封是给基督山伯爵的,你找男仆让他去送信。” 玛莎高高兴兴地把信封放进围裙口袋:“是的,小姐。” 南希居住的客房离莱拉的不远,她们一起拐一个弯就到了,玛莎抬手敲门:“德尔维小姐,莱拉小姐想要看你。” 门开了,是一张陌生女仆的脸,她说:“德尔维小姐在梳妆,我马上去通知她,莱拉小姐。” 当南希德尔维苍白着脸,头发凌乱地出现在莱拉的面前时,她看上去很需要搀扶。 莱拉使了个眼色。 玛莎赶紧上前扶稳南希。 莱拉:“看来娜娜把你吓得不轻。” 南希把眼睛睁大,把嘴角向上扬:“我吗?我……我确实被她吓到了。” 她不再逞强,眼光朝地上看,居然承认了自己害怕了。 莱拉:“我们不提娜娜,你一开始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南希恍惚:“什么?” 莱拉:“我们一起吃早饭的时候,记得吗,南希,你全都忘干净了吗?” 莱拉提醒她说:“乳脂松糕,还记得吗?草莓倒是挺新鲜的,做胚子的海绵蛋糕也好吃。” 早上支开玛莎是怕南希语出惊人,现在带着玛莎是怕南希给娜娜吓得应激了晕倒或是怎么着。 南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哦,莱拉,我是想说,我们登在报上的寻人启事收到了回信,我和那位小姐沟通了几天,约定了今天下午她来拜访。” 第45章 水手辛巴德莱拉要发疯 莱拉:“这么说,小奥利弗的亲属找到啦?” 南希心烦意乱地说:“没有错,我想,我们的确找到了奥利弗的亲属,与我通信的罗斯小姐认为奥利弗的母亲可能是她的姐姐,她约我在今天下午见面,我早上过去,本来是打算告诉你的,莱拉小姐。” 莱拉回忆了一下原著的情节,发现自己对《雾都孤儿》的记忆所剩无几,不过目前的进展一切顺利,费金和赛克斯都安安分分在监狱里,还是纽盖底监狱这样的重刑犯监狱,莱拉很安心。 “有人陪同罗斯小姐吗,我们需要准备几份茶具?” 南希很快地回答:“罗斯小姐的养母梅里夫人会陪着她一起来。” 莱拉:“怎么称呼罗斯小姐,我们直接称呼她为罗斯小姐吗,还是她的姓氏。” 南希:“罗斯小姐随她的母亲姓,称呼她为罗斯小姐或梅里小姐都是没有问题的。” 莱拉颔首:“南希。” 南希接着回答:“小姐,梅里夫人在一幢乡间别墅孀居,我想,罗斯应该是没有贵族头衔的。” 玛莎站在门口,认真地听着二人的每一句交谈。莱拉小姐没有说过,但是她心里明白要帮莱拉小姐留心每一处。 第50章 “简直太棒啦!” 莱拉赞叹道。她完全没法克制这样的冲动,完全没有办法。 她转过头去面对玛莎,然后举起来南希的手:“你看,玛莎,你看,南希,你们都看!” “从你们两个人身上,我们都很清楚,所谓的好人家遗传的教养,都是胡说八道!对不起,玛莎和南希,我不是说你们家不是‘好人家’,但是我想你们能理解我的意思,现在人们以为的好人家,一般来说,都是有钱的人家。可是你们看,哪怕是在约克的乡下长大,哪怕在……抱歉,南希,我不知道你是在哪里长大的,不过我想不是一般人认为的体面的区域吧。” 南希羞红了脸:“是的。” 她感觉自从自己开始帮助莱拉阿什博恩小姐做事,有一些东西正在她的心里发生变化。 莱拉:“多么好的人!玛莎,你自己说,你难道可以说德尔维小姐是一名工人,她在接人待物时就不得体了吗?她难道不是比肯特伯爵夫人更加优雅吗?” 玛莎:“是的!” 莱拉没有接着说下去,她笑笑,抑制住话头,把汹涌的感情暂时压下去,简短地给自己的即兴演讲结尾:“有些人,比如你们,亲爱的,就算没有得到足够的资源,本性依然很好,一旦有机会读书,有机会学到有用的知识,实际上完全比另外一些过奢侈生活的贵族好的多,比如肯特伯爵夫人!” 莱拉哈哈笑出来:“你们瞧我,说真的,我对肯特伯爵夫人的不客气是不是太明显了?” 玛莎摇头:“我不这么认为,莱拉小姐,你救了她的命,她却把救命的人和知识叫做怪胎。” 莱拉:“谢谢你,玛莎,我能够认识你,是我的幸运。” 她面对玛 莎,微笑流泪。 早上送给基督山伯爵的信件来的特别快,因为他就住在伦敦,安排一个仆人去跑腿把信送过去,他立即回信,派阿里送来。 从阿里手中接过基督山伯爵的回信的,还是玛莎。小姑娘从来没有见过黑人,更没有见过一个乌木一样的黑人仆人穿着白袍子来送信。 她保持礼貌,像是对待一个和其他人一样的人那样,两只手一起接过来回信,对他说谢谢,却纳闷地发现对方只是对自己比划了一些手势。 在走到莱拉房间的路上,玛莎一直在认认真真地思考,她第一次知道人还有黑色的。莱拉知道这点后,大为懊恼自己的疏忽,当天晚上就开始给玛莎上地理课。她懂得不多,但是给玛莎上课很足够了,上到一半,她还把南希拉过来了,南希也需要上课,虽然她的读写能力都没有问题,但是莱拉觉得,多学点东西总没有坏处,退一步说,玛莎和南希又不用考试。 简人在牛津,莱拉的法语和拉丁语课暂停,换她自己做教师给南希和玛莎上课。 “今天与罗斯小姐见面怎么样?” 莱拉把给奥利弗寻亲这件事全权交给南希去做,一来,南希是几人当中最先认识奥利弗的,二来,抄写员的工作暂时做不下去,她跟在莱拉的身边,而且,考虑到这份工作是由她名义上的未婚夫约翰尼阿什博恩提供的,继续做下去,很难收场。 第三,莱拉私心……不想负责这许多的事情。塞西利亚中毒案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合适的结局,莱拉还在找凶手,今天上午,她刚刚让艾格尼丝嬷嬷把罗斯玛丽的档案寄过来,这封信现在出没出伦敦都不好说。 南希:“梅里小姐和夫人都很通达情理,她们说想要亲自见到奥利弗,但是有些困难,奥利弗退斯特现在待在牛津,而梅里母女住在伦敦附近的乡下,这并不是说梅里夫人和小姐离牛津很近,她们要去牛津,恐怕距离更远。” 南希说:“她们觉得很快就可以确定奥利弗身份了,向我要我们在牛津的地址。说在两个星期内,会和一位布朗劳先生一起,去拜访我们和小奥利弗。” 德尔维小姐停顿了一下,她抬眼看看莱拉:“小姐,我不确定是不是可以把地址给她们,我对她们说,房子的主人可能不希望有客人上门拜访,我会在明天早上派人把会面地址送给她的。” 南希德尔维用羽毛笔在纸上戳了戳:“啊,地球是圆的,多么神奇。” 她最后这句感慨很有点儿刻意的感觉。 莱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意识到一件自己早就应该注意到的事情——南希害怕自己。 莱拉在纸上画了一个椭圆,没有说话,又画了一个,画了两个,一直画了九个圆才说话。 “把地址给她就可以了,但是我不想要见到梅里母女和陪同先生,我不想,南希,请你务必不要让我看见她们,直接把人带到会客室去。” 她很不开心。 意识到南希害怕自己这件事让莱拉不开心。 莱拉知道宇宙大爆炸,知道生命的起源,见过宇宙的广阔…… 好吧,没有亲自去太空领略过,但是也算是知道。 可是凭什么呢? 她明明尽全力对南希好了,甚至很平等地对她戒备,而不是把南希看作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她有什么资格把莱拉阿什博恩看作上等人,看作一个大魔头。 莱拉:“我没有什么想要对你说的了,南希。晚安。” 现在远远不到睡觉的时间,但是莱拉不想继续见到南希了,她不想要! 南希看看玛莎,玛莎推了她一把,示意快走。 莱拉感觉,这大概是自己穿越以来第一次真生气,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脾气很好,情绪很稳定,但是这回她真的有点生气了。 莱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想要找一个人说一说,但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简,还有谁能理解她? 没有人!没有人!玛莎是很好,可是她是一个小女孩,她不可能理解自己的,莱拉也不想要玛莎理解自己,她太小了,理应快乐地生活。 莱拉机械地把笔记本摊开,指给玛莎看,语气一如既往地活泼:“你看!” 她的感情很充盈,像是浸满肉汁的面包:“这是太阳系,玛莎,这是太阳系,我想要单独教给你一些有趣的东西,看,太阳,太阳是一颗恒星,这个是地球,玛莎,你知道吗,只有达到第二宇宙速度,我们才能飞出地球!” 莱拉胡乱给玛莎讲一些孩子们可能会感兴趣的天文学知识,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了,让简留在牛津是一个绝对的大错误。 但是,她的脑子里,实际上想到的是基督山伯爵先生的回信,他没有推荐海外贸易公司,但是像她推荐了一个叫做水手辛巴德的人,这显然是一个化名。 “我想,水手辛巴德会给你提供你想要的海娜粉,莱拉小姐,请不要误会,我没有开玩笑。我的确有一位朋友叫做水手辛巴德,他会乐意提供帮助的。” 埃德蒙唐泰斯在信中这样写。 莱拉在心里翻了不知道第几个白眼。 水手辛巴德和布索尼神甫一样,都是基督山伯爵。 哦,差点忘了,还有威尔莫勋爵。 玛莎:“小姐,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呢,这真是太了不起了。” 莱拉心酸地摸摸玛莎的脑袋,她的心酸溜溜的。 “是时间,玛莎,时间。” 玛莎:“什么?莱拉小姐,我听不懂。我也不认为自己长到十六岁就可以知道这些。” 莱拉:“现在的话,这些知识可能是只有一小部分人才能知道的,玛莎,但是一百年后,两百年后……” 莱拉开始哽咽:“很多人都会知道的,玛莎,没有什么的,也许,到了那个时候,这些稀奇的有趣的知识就是人人都知道的了。” 莱拉拿笔记本遮住脸:“好啦,玛莎,快要到你的睡觉时间了,去休息吧,我晚上要写信。” 玛莎不明所以地离开,她很听话,但是模模糊糊觉得很奇怪,好像刚讲到最精彩的地方,就戛然而止。 家是回不去了,起码让这个鬼地方和家里像一点吧。 莱拉看到那些来自东方的花瓶就一股子无名火,她的手痒痒的,但是涵养没有让她摔花瓶,而是对基督山伯爵写了一张字条。 “先生,明天,我要来拜访你。请做好准备。” 第46章 伯爵与流浪汉莱拉的特别行动 艾格尼丝嬷嬷寄来一个很大很厚实的信封,莱拉从玛莎手里接过来的第一秒钟,心开始砰砰跳。 倒不是说她的心之前就不跳了,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是莱拉穿越以来拆得最激动的一封信。 “谢谢。” 她对玛莎点点头,转身进了小书房,拿着小刀撬开火漆印章。 莱拉忽然有了一种把火漆印章咬得粉碎的冲动,不过克制住了。 从莱拉寄出自己的信,到艾格尼丝嬷嬷回信,仅仅只过了三天,莱拉一闭眼就能想出来信使是怎么在路上快马加鞭,想到艾格尼丝嬷嬷一收到信就开始写回信。 第51章 书房的门在背后响了响,是玛莎在敲门。 “莱拉小姐,你不用开门,我只是想说,这封信我请肯特伯爵派了他的人加急送出去的,但愿我没有做错。” 莱拉边看边回:“你做的棒极了,玛莎。” 厚实的牛皮纸信封里掉出一沓信纸,全都密密地写满了字,莱拉抓起一张草草看了两眼,不是她想要的东西,两个手指捻着纸张飞快地翻页,把信纸全都翻完了也没有。 莱拉坐下来,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没有跳的那么厉害了。艾格尼丝嬷嬷没有给她想要的东西,这是莱拉没有想到的。 不过再考虑一下,也完全可以理解。她没有任何理由把罗斯玛丽修女的档案寄给自己,这样对她百害而无一利。莱拉直接索要不过是因为她习惯了理直气壮地去拿想要的东西。 那么现在就应该看看艾格尼丝嬷嬷寄来的信了。 “我估摸着艾格尼丝嬷嬷写了两千多个词。” 看完信后,莱拉对自己说。 真是一封长信,阅读完毕,莱拉只记得艾格尼丝嬷嬷写道:“当年罗斯玛丽入修道院是她的母亲陪伴她来的,她们都长了一头鲜艳的红头发,非常漂亮,和我见过的法国人都不一样,更别提想象的了。” “罗斯玛丽的母亲,我想应该是克莱门汀的母亲,央求我救救她的女儿,说如果我不允许她进修道院,她可能会被自己的父亲杀死。” “我不能眼见一个姑娘被杀死,因此我让克莱门汀留下做见习修女,很快,她背熟了所有的经文,在院里表现极为良好,成为了发愿修女。” “克莱门汀一开始极其不愿意进修道院,她说这不是她所信奉的上帝,而我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所相信哪一个上帝并不重要,能救你命的上帝才是真的。” 再往后面,艾格尼丝嬷嬷换了一种口吻对莱拉说话,没有继续提当年罗斯玛丽修女的旧事,莱拉因此也没有记住。 罗斯玛丽修女是红发绿眼。 娜娜是红发绿眼。 罗斯玛丽修女很漂亮。 娜娜很漂亮。 仅凭这两点,还是不能确定娜娜就是罗斯玛丽修女。 这件事情必须要在牛津大学的圣米迦勒学期开始之前结束,也就是10月开始的秋季学期,莱拉的时间不多了。行动需要有足够多的钱。她已经写信找阿什博恩先生要过一次钱了,阿什博恩家族只有不多的几处田产,指望父亲,差不多就是什么都不指望。 再说埃德蒙唐泰斯。 他居然敢回绝自己见面的邀请。 莱拉在两天之前收唐泰斯的回信,她一目十行地扫完,没有把信件放起来反复斟酌,对于这样一张对自己已经没有用处的纸,莱拉毫不留情地把它烧掉了,用手拿着,边缘靠近烛火,卷边,发焦,发黑,最后化为灰烬。 还有留守牛津的简,她给莱拉写信说威尔莫勋爵动身去了西印度群岛,她们只见过一次面的好好邻居从此消失,知道这两点,莱拉很清楚,布索尼神甫也不在英国了。 唐泰斯在回信中写他的朋友水手辛巴德现在应该在地中海一带。而莱拉对此毫不在意。 她确实毫不在意。像基督山伯爵那样一个英俊富有的男人,假如不愿意把金钱贡献出来给她,也不愿意多展露一下容颜,他和街头的流浪汉没有任何本质区别。 莱拉同情流浪汉,但是很难为他们做点什么,所以也就什么都不做了。 现在,她只能以这种态度对待埃德蒙唐泰斯了。 在未来的两个月里,自己要在伦敦和牛津之间跑来跑去。 “也许还有法国。” 莱拉面无表情。 在这个从伦敦到牛津都要在马车上颠一整天的时代,火车铁轨全英格兰只有几十英里。但凡她晚穿越十年,都不至于天天尴尬地在马车上把屁股坐麻。 “我恨这该死的交通状况。” 好在下一次糟糕的马车旅行安排在一周之后,过一个星期,莱拉会离开伦敦到牛津去,她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做。比如,接见伦敦的知名歌剧演员,伊莉莎维斯特里兰。 她是第二个来拜访莱拉的女演员,虽然总共也只有娜娜和伊莉莎前来拜访,肯特伯爵夫人还是在晚饭桌上掉着眼泪说伯爵府现在出入的全都是戏子。 肯特伯爵左右为难。 莱拉无所谓。 肯特伯爵夫人无能狂怒。 最终的结果,莱拉照常依从自己的意愿出现在晚饭桌上,想在房间吃饭就在房间,想在餐厅就在餐厅。而伯爵夫人撤退到了卧室,从早到晚都不出门。 伊莉莎直接被带到莱拉的私人会客室,伯爵夫人后来知道这点后,眼泪汪汪地说她们眼里总算是还有她这个女主人。然而,莱拉只是不喜欢用肯特伯爵的大会客室而已。 “我很高兴认识你,维斯特里兰小姐。” “我也是,尊贵的阿什博恩小姐。” 两个人行了好一通屈膝礼,又握了好几次手,伊莉莎开始赞扬莱拉的连衣裙是多么剪裁合体,面料多么适合夏天,莱拉几次想要直接开始说染发剂,但是几次都把话头咽下去。 她倒要看看伊莉莎能够闲聊多久,这位演员真的太擅长所谓的“smalltalk”了。 现在,伊莉莎维斯特里兰说到了歌剧塞维利亚到理发师。莱拉听说过这部剧,但是没有看过。 伊莉莎:“小姐,而我,就将饰演其中的罗西娜。现在我正在和另一位演员竞争这个剧本。” 莱拉:“哦,罗西娜!” 莱拉接着说:“真是太好了,请问你是来问染发剂的吗?” 伊莉莎的脸羞红了:“啊,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一盎司一镑钱。” 伊莉莎刚才羞红的脸变白了:“什么?” 莱拉态度诚恳:“一盎司一镑钱。” 莱拉紧接着问:“你买不买?” 伊莉莎在逼问下脱口而出:“我不能立即做决定!” 莱拉是黑心商人,她很清楚伊莉莎维斯特里兰有足够的钱买染发剂,她需要价格高昂的化妆品来显示身份,不然,对一个声名远扬的伦敦女演员实在是有失身份。 “你的头发真美,是深棕色的,我想,也没有必要一定染黑它……”莱拉开口轻声说。她做的本来也是一锤子买卖,对染发剂有需求的人太少了,可是她现在只能做这种简单的东西。 伊莉莎的头发很长,浓密厚实,莱拉目测她染一次头发至少需要……也许十盎司?她不能确定。 十英镑够一家人吃几个月的白面包了。 莱拉心想,不过伊莉莎绝对不会这样来衡量十英镑的价值。 伊莉莎说:“你有多少?” 莱拉:“我需要从牛津寄出,现在手头上完全没有了。海娜在牛津,不在这里。” 伊莉莎:“好吧。” 她看上去准备放弃了。 莱拉:“娜娜小姐前几天来过了,伊莉莎小姐,你是更喜欢被叫做伊莉莎小姐还是维斯特里兰小姐呢?” 成交。 一句激将法搞定。 先付款后收货。但是卖出去也没有什么值得,莱拉只得到了五镑钱。 “交易成了。”莱拉微笑着走出会客室,对玛莎说,“但是我还是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玛莎:“第一次把染发剂卖出去了吗,莱拉小姐?” 莱拉点头:“这个价钱,很不真实。” 她考察过的,约翰尼的年薪是一百英镑,他想在肯辛顿置产,需要至少三百英镑才能买到一座两层住宅,而阿什博恩家一年收入五千英镑,这其中大部分都被阿什博恩先生到处游猎挥霍掉了,因为约翰尼大学毕业后坚持自食其力,要靠自己一百英镑的年薪过活,莱拉之前一直在修道院,几乎没有花费。 手头上有一部分阿什博恩先生寄来的钱,但是莱拉不准备用它们置办不动产,现金是很重要的。 玛莎:“我们需要更多的染发剂吗?” 莱拉:“是的。” 她很不愿意采取最后一个办法。 那就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拿一把刀架到娜娜的脖子上,刑讯逼供。 说实在的,这个可行性挺高。莱拉干过不止一次了。费金的贼帮就是被她这一手搞到覆灭的,就开始的口供就是逼问安娜逼出来的。 没有逼问,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有费金和赛克斯,就有还在贼帮做小偷和骗子的南希,就有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自己。 莱拉想要和娜娜谈谈。 但她不想让娜娜上门,于是打算自己去科文特花园剧院看了一场奥赛罗,肯特伯爵一如既往地没有时间,他坚决要求莱拉挑选一位男伴共同出行。 莱拉想了想:“你可以为我约到拉马尔子爵吗?” 拉马尔子爵是舞会上娜娜的舞伴。 肯特伯爵欣然同意,这很正常,推荐莱拉阿什博恩进入社交界,本来也包含为她选择一位好夫婿的责任。 第52章 第47章 伯爵的戒指与子爵的仰慕莱拉爱好美男 …… 莱拉出入剧院的机会不多,很多个晚上,她在教室,在宿舍,在实验室,数量更少一些的晚上,她青睐于独自休息,没想到才来到十九世纪两个月,她就去看了两次戏。 肯特伯爵送她到前院,到拉马尔子爵的马车前,也到拉马尔子爵的面前。莱拉不抬头,假如说这个男人不准备想办法平视她的话,她是决计不会仰视他的。 “拉马尔子爵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夜晚来临之前,莱拉这样问。 肯特伯爵如此回答:“拉马尔子爵是一个热爱戏剧的人,我想由他陪伴你去看莎翁的奥赛罗再合适不过了。” 以这个时代人们走亲访友的作客时间来看,莱拉住在肯特伯爵宅邸的时间这么说也不算长,但是肯特伯爵仿佛在莱拉住下之后的一个月苍老了十岁。当莱拉在书房告诉他,自己把一小坨具有染色效果的泥巴卖出了五英镑的高价,肯特伯爵因为习惯了莱拉的惊人之举,竟然做不出来什么反应了。 “一路顺风,我的孩子。” 把莱拉交给拉马尔子爵前,肯特伯爵花了足足一分钟时间像一个父亲那样真诚地拥抱莱拉。说实话,肯特伯爵在莱拉身上花的心思远远多于阿什博恩先生,他简直是要老泪纵横了,上一次莱拉去看戏,马车遇袭,妻子的贴身女仆中毒身亡,而后又牵扯出来贼帮的阴谋。这一次,愿上帝保佑,但愿莱拉与拉马尔子爵平安归来。 “你的担忧是没有原因的。” 莱拉眼睛亮亮地注视伯爵。 肯特伯爵一边大声叹气一边说:“孩子,你就原谅一个老人的多愁善感吧!” 莱拉很不能理解,肯特伯爵也就四十来岁,何苦说自己是老人,他的头发也只是花白,没有全白。 拉马尔子爵躬身行礼:“先生,请你不必担心,我会把伯爵夫人的救命恩人平安带回来的。” 莱拉忍不住说:“子爵先生,我觉得肯特伯爵事实上是在担忧你。” 拉马尔子爵诧异地看了莱拉一眼:“阿什博恩小姐,你的幽默感真是太强了,伯爵夫人一定很欣赏你吧。” 他把胳臂伸过来,示意莱拉揽上,预备搀扶她登上马车踏板。 肯特伯爵紧接着说:“去吧,莱拉,我不希望你们错过开场。” 莱拉提起长裙,轻巧地一步跃上马车,第一次她还有些生疏,但是现在早已熟悉了,连马车踏板都不用踩,她坐在靠门的位置,很轻松地冲地上两个人笑,也冲拉马尔子爵还没有放下来的胳膊笑。莱拉抬手,把一缕风吹下来的头发拂到耳后,小指上一枚钻石戒指在半长不短的发间闪闪发光。 莱拉:“拉马尔子爵先生,你没有听到伯爵说的吗,我可不想错过开场!” 拉马尔子爵慌忙把架在胸前的手臂放下,不会有一位淑女扶上它了,因而它也傻傻地不知道该如何安放。他的眼睛为钻石的光芒所吸引,莱拉阿什博恩小姐戒指上镶嵌的钻石,无论是品质还是切割工艺都是超一流的,甚至说,光是底下做工精良的白金托座,就价值两千英镑。 “是的,美丽的阿什博恩小姐,我这就来。” 他跨上马车,同样没有踩马车踏板,莱拉摸出一条长长的纱质手帕对肯特伯爵挥来挥去,欢快地喊:“明天见,先生!” 话剧结束肯定临近午夜,回来多半是第二天的事情。 肯特伯爵对他们招手微笑:“玩得开心。” 伯爵心里开始后悔,他看到莱拉脸上的笑容在傍晚的余晖中仍然显得明亮,疑心自己是不是为她选择了一位不恰当的男伴。不过没有关系,还有很多次机会,足够莱拉阿什博恩把伦敦的贵族子弟全都认识一遍。 想到这点,肯特伯爵满意地转身离去,可是他又忽然想起来自己答应了莱拉女扮男装去牛津上学。但是既然马车夫已经走过来收起踏板,眼见就要关上车门,自己没有理由再回转过去对莱拉喊一声:“结婚还是上学,你要选择什么?” 结婚还是上学,这对于莱拉从来都不是一个问题,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她,上学的优先级绝不是结婚比得上的。 虽然,在现在,在维多利亚女王登基的时代,上大学比结婚难多了。 马车夫嘀咕了一句:“这些人,又不用踏板,又要放下来,真是麻烦!” 他的声音很小,而且是用一种宽扁的古怪腔调说出来的,因此拉马尔子爵没有任何反应,莱拉却会心一笑。她听得懂马车夫说的话,这是约克郡方言,她跟着玛莎学过约克郡方言了。 这一次出行,莱拉没有带上玛莎。拉马尔子爵的存在碍手碍脚,莱拉不愿意小姑娘受委屈。 “亲爱的,你在笑什么?” 她旁边的男性露出一种晕晕乎乎的笑容,好像喝醉了酒。 莱拉不想对他说:“没有什么。” 她哗一声打开折扇,上面缀着夸张的大花边,一点扇子的用处都没有。 拉马尔子爵:“小姐,请允许我吻你的手。” 莱拉面无表情地说:“我允许。” 肯特伯爵给她找的男伴和丑是一点边都不沾,但是要说是英俊,莱拉心里也确实不服气。她见过比拉马尔子爵更帅的男人,比如…… 莱拉开始思考,舞会那一天,自己是不是见到了比拉马尔子爵更帅的男人。 埃德蒙唐泰斯。 她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名字,基督山伯爵可太帅了,为了那张帅脸,也为了他的宝藏,莱拉可以忽略他四十岁的事实。 这么看,拉马尔子爵的确是相貌周正。 虽说自己从来没有表露过,肯特伯爵居然看出来自己爱好美男,看来是用心了。 莱拉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即使比不上最帅的男人,拉马尔子爵精心打理过的头发,白嫩的面庞,还有勾勒出优美腰线的礼服,都让人心生好感。 莱拉于是为刚才那句“我允许”做补充:“当然了,亲爱的子爵,我怎么会拒绝呢?” 拉马尔子爵吻上莱拉的手,借机仔细看了她小指上的钻戒。 这是夏天,也幸亏是在夏天,否则莱拉阿什博恩小姐不会佩戴镂空的薄纱长手套,自己也就没有机会一睹这枚流光溢彩的钻石风采。 他暗自心想。 这位莱拉阿什博恩小姐的家世尽管不显,但是能戴这样价值连城的戒指,想必连伦敦的不少人家都赶不上阿什博恩的财富。 拉马尔子爵在心中对肯特伯爵说了声谢谢,正如莱拉做的一样。这对心思各异的男女居然在同样的时间做了同样的事。 看在钻石的份上,拉马尔子爵对待莱拉格外殷勤,他处处留心,不让阿什博恩小姐觉得有一丁点不舒服,一丁点不周到。 “你对我的包厢位置还满意吗,阿什博恩小姐?” 在拉马尔子爵的想象当中,莱拉阿什博恩小姐一定是常常出入于伦敦的科文特花园剧院,意大利的斯拉卡歌剧院,法国的加尼埃歌剧院,还有柏林的国家歌剧院,像她这样富有的淑女,肯定是周游了欧洲,熟读了莎士比亚的每一个剧本。 啊,是的,周游了欧洲! 她的英语发音很标准,然而语调却总有些奇怪,重音偶尔也会放的不恰当,略微带点外国人的感觉。 拉马尔子爵越想,他对莱拉就越发敬佩,阿什博恩在英国名不经传,可是没准他们是外国的贵族呢,子爵一向瞧不起英格兰以外的人,可对于有钱的外国人,还是一位有钱的外国女士,他自然是客客气气地对待了。 莱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被铺天盖地的勃良第红天鹅绒包裹的包厢,头顶上那盏放的很低的枝形水晶吊灯:“你不觉得这里太热了些吗,子爵阁下?” 拉马尔子爵:“那么,你想要来些冰淇淋吗,阿什博恩小姐,香草,柠檬还是草莓?” 莱拉没有想到剧院还提供冰淇淋,煤气灯的热气把一切都熏得影影绰绰,鎏金的墙壁浮雕上,桃花心木的高背椅扶手上,都蒙上一层水汽。 莱拉其实更想不雅地把这称作“热的连椅子都出汗了”,想想,她还是决定抑制住自己的这种想法,实在是很不合适。 她感觉长长的裙摆被汗黏在腿上了, 真是越想越恶心。 莱拉:“那么,请把冰淇淋端上来吧。我想尝一尝香草的,非常感谢。” 拉 马尔子爵向她一鞠躬:“能够博得你的笑颜,是我的荣幸,阿什博恩小姐。” 吩咐下去,冰淇淋却还没有端上来的时刻,苔丝狄蒙娜出场了。 拉马尔子爵放下望远镜:“喔,红头发的苔丝狄蒙娜,简直像个女巫。” 莱拉:“让我看看。” 苔丝狄蒙娜:“哦,我尊贵的父亲!” 她知道这是苔丝狄蒙娜的第一次出场,苔丝狄蒙娜在威尼斯元老院为自己和奥赛罗的婚姻辩解。 第53章 莱拉无心观看娜娜的表演,她对于话剧缺乏欣赏力,对娜娜的舞台上的样子更是不感兴趣。 第一幕落下,没有人扔出来任何一束花,显然,观众们不愿意接受红头发的苔丝狄蒙娜。 于是,莱拉扭头对着拉马尔子爵笑:“亲爱的子爵,你愿意帮助我把长手套褪下来吗?” 拉马尔子爵没有反应过来莱拉想要干什么,但是他没有理由回绝这个要求,因此乐呵呵地帮她把长及肘部的手套脱下来。 莱拉一下子贴近拉马尔子爵的身子,她把对方别在扣眼里的一支淡黄色的晚香玉拔出来,还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的胸口,手感挺不错的,回弹很棒,看来他是有一些肌肉的,并没有整日花天酒地。 莱拉从头上抽下来一根丝带,把钻戒系在晚香玉上,向舞台中央掷去。 拉马尔子爵眼睁睁看着莱拉把勾得他心痒痒的钻戒送给了女演员,可是一点都不难过,这么随便地把它送出去,阿什博恩的财富可见一斑。要是自己能与莱拉阿什博恩结婚…… 拉马尔子爵第二次感谢了介绍他们认识的肯特伯爵,并且衷心地痛恨舞会上眼里根本不看莱拉的自己。 到了苔丝狄蒙娜第二次出场,她果然戴上了钻戒,向莱拉致意。 “真是一枚好钻石啊,我不知道娜娜——你肯定认识苔丝狄蒙娜,娜娜,是不是?” 拉马尔子爵如今更加后悔,他差点因为一个女演员得罪这么一位富有的小姐。 “我很好奇。” 莱拉说。只有她知道中空的戒托上藏了一张字条。 “好奇娜娜的反应。” 第48章 戒指密约莱拉去圣保罗教堂 肯特伯爵同时收到了阿什博恩小姐和拉马尔子爵的感谢,假如莱拉阿什博恩和圣凯瑟琳修道院的院长之前推荐来的小姐们一样,他会非常高兴自己即将促成一桩美满的婚姻。 婚后究竟美不美满,肯特伯爵不知道,但是看到年轻人谈情说爱他总是高兴的。作为一名植物学教授,肯特伯爵乐意看到人类繁衍生息。 但是莱拉阿什博恩—— “我干了坏事。” 肯特伯爵对自己的摇椅说。 “非常非常坏的事。” 这是莱拉与拉马尔子爵约会回来的第二天晚上,肯特伯爵依照他平常的习惯,一边啜饮加满碎冰的柠檬水一边看书。 莱拉正在淡定地等待回信,娜娜会主动找上门来的,当时,她看到苔丝狄蒙娜在谢幕时举起戴戒指的手朝自己致意了。 如果娜娜没有主动上门,她也会主动的。 把一枚好钻石打赏给演员,莱拉会心疼的。虽然说这枚钻石戒指几乎是平白无故得来的,自己没有花任何心思,也没有付出任何努力,是埃德蒙唐泰斯送来的。 可是钻石的价值放在那里,莱拉把它丢出去,是吃准了钻戒会回来的念头。 又有人来敲门,玛莎去开门,却没有想到站到门口的是肯特伯爵,她急忙行礼:“伯爵大人。” 肯特伯爵:“我有急事要找莱拉。” 玛莎:“莱拉小姐在小书房看书。” 肯特伯爵:“那么再好不过了,我就在小书房和她谈话好了。” 玛莎充满同情地看肯特伯爵的背影,她有种奇怪的感觉,明明这个双手白皙不事劳作的人身份地位远远地高过一个女仆,可是她还是会怜悯他。 “这太奇怪了。” 玛莎对自己的直觉表示不理解,她分明没有任何理由对肯特伯爵表示同情。于是她快乐地唱起来一支童谣,继续用软布擦拭花瓶。 莱拉喜欢锁门,她喜欢锁舌碰撞时的嘎哒一声响,在19世纪,这是为数不多能给她安全感的声音。纵然如此,每次有人敲门,莱拉还是会吓一跳。 “莱拉小姐,我需要和你谈谈。” 出乎意料,不是玛莎也不是南希,在莱拉的印象当中,除了她们两个,没有任何人敲过小书房的门。 “好的,”莱拉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收拾了,“我马上开门,先生。” 一分钟。 莱拉尽快收拾了,但是有些东西是需要锁起来的,比如说伯爵送给她的小手枪,所以仍然是等到挂钟分针走过来一圈,她才能给肯特伯爵开门。 莱拉:“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先生?” 肯特伯爵步履焦躁地在小书房里走了几步:“我当然有事!莱拉,你别忘了,牛津大学的圣米迦勒学期在十月开始。” 莱拉很不能理解,她抬手摸了摸发梢扎着的发带:“是的,先生,我当然记得。” 肯特伯爵:“你要把头发剪短。” 莱拉:“我当然知道。” 她很少面临这种情况。现在莱拉完全弄不明白肯特伯爵找自己的原因。 肯特伯爵:“我犯了一个错误,莱拉,我想你大概很想去牛津植物园参观?既然为你举办的舞会已经结束,我们是时候去牛津进行一些学习了。” 莱拉:“是的,先生。我打算下个星期动身,非常感谢你为我在牛津提供的住所。” 肯特伯爵摇摇头,他决心不让这个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地讲醋酸亚砷酸铜的姑娘像伦敦平常的小姐那样嫁人。 “不,莱拉小姐,既然伯爵夫人日渐康复,我也没必要暂缓自己在牛津的工作继续待在伦敦了,我往常都是一个月回伦敦来住一次的。” 莱拉:“当然啦,先生,我下周就走,我很期待牛津植物园里有没有我需要的海娜。假如你愿意给我推荐几个航船公司……” 肯特伯爵:“我会向你介绍相关的朋友的,莱拉,但是我们没有必要继续待在伦敦了。” 他越是这么说,莱拉感觉越奇怪:“可是你昨天还要拉马尔子爵陪我一起去科文特花园剧院看话剧呢,而且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现。” 肯特伯爵:“那是我的过错,莱拉,我本来可以派一个可靠的仆人跟着你。” 莱拉:“不,先生,拉马尔子爵很体贴,样貌也足够帅气,我很喜欢……” 她可真是太喜欢拉马尔子爵了,昨天晚上散场的时候,她说想要认识娜娜,希望她喜欢自己的钻戒,今天中午,拉马尔子爵就派人送信说他找到娜娜的经纪人,还说已经发现她在钻戒的字条,嘱托娜娜晚上一定前来。 肯特伯爵面容失色,本来因为年纪而逐渐凹陷的眼睛噗一下瞪出来,像河豚:“不,莱拉,你要做一个独立自主的好……人,不能英年早……早嫁……” 莱拉:“什么?” 她非常真诚地问,肯特伯爵说的话古里古怪,磕磕绊绊,她听不懂。 对方倒抽一口冷气:“莱拉,你要去牛津上学的,你是不能结婚嫁人的!” 莱拉大吃一惊:“我嫁人?我怎么可能嫁人?肯特伯爵大人,我预备是一辈子不结婚的!” 如果说穿越以前,莱拉还有遇到真爱就结婚的想法,来到维多利亚时代后,她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的灵魂伴侣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期的英国,这个时期的欧洲,这个时期的世界。 与其说是穿越时空的人不再成为人。 不如说,对穿越者来说,穿越后的世界只不过是一个熟悉的外星球。 这个年头一辈子不结婚的老小姐多的是,莱拉就打算做这样的,但这不是说她要为一个不存在的真爱守贞。莱拉只打算也只能找上三四五六个英俊潇洒的小情人,如果他 们不仅英俊,还多金,那就是大情人啦。 至于说自己丈夫的名分,莱拉不打算给任何一个人。她不想将就。但是在自己发明出来可靠的计生用品以前,也只能说一点纯洁的情话。 她对维多利亚时代的计生用品不抱任何希望。除非它们是自己亲自发明并且监管制造的。 肯特伯爵又惊又喜,惊的是莱拉一辈子不结婚,喜的是她既然不结婚,那么就有可能一辈子陪同自己研究植物,研究化学,研究一切平常的淑女们不了解的东西。 “听到你这么说,我真是太高兴了。莱拉。” 肯特伯爵放松了一些,他不担心这个聪明的年轻人会被一个有好皮囊的花花公子迷走了。 “不必担心。不必担心。” 莱拉重复这句话。她平静地注视肯特伯爵的面庞,猜出来他的意思,他害怕自己会嫁给拉马尔子爵,从此放弃才华放弃读书。 她当然不会这么做,但是要安慰人,要表决心,莱拉也不知道怎么用英语说出来。因此,她只好一遍遍重复“不必担心”。 肯特伯爵:“你在伦敦有事吗?我想尽快返回牛津了,你看。” 他把大拇指倒过来,朝地板的方向指了指,莱拉知道肯特伯爵表示的是住在楼下的伯爵夫人。 “我爱我的夫人,可是……我总不至于为了夫人放弃我的研究。” 莱拉:“当然,先生。” 肯特伯爵:“所以我想还是尽快到牛津去。” 第54章 莱拉很直接地开口:“肯特伯爵夫人不希望我住在宅邸上。” 这幢宅子的男主人连忙摇头:“不,莱拉,我想她不是……” 莱拉:“我知道她就是这个意思。但是,我一定要住在你的房子里面,在下周之前,我都不会回牛津的,肯特伯爵大人!” 她说话的口气非常严厉,比对待女仆玛莎都要严厉得多。莱拉自认为表达的非常清楚,她不会搬走,而女主人的权力大不过肯特伯爵。 退一步说,肯特伯爵应该为自己家里住了莱拉阿什博恩而感到荣幸。 肯特伯爵面色惊恐:“莱拉,我的孩子,我绝对不是赶你走……我只是怕你被爱情迷了眼,天啊,请你原谅我,孩子,这是我的失误。” 莱拉:“这不是失误,我是个取向为男性的健康女性,我乐意和一个面目漂亮的,性格温柔的男性一起去剧院,这是符合我的天性的。” 肯特伯爵给莱拉弄糊涂了:“所以你到底爱没爱上拉马尔子爵?” 莱拉大声说:“爱上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想都别想,他还没有帅到那个地步。” 肯特伯爵再度惊恐:“也就是说,只要有一个足够帅的男人出现,你就会爱上他?” 莱拉绝望大叫:“不!再帅的男人也只能做情人,我不结婚。” 想要给肯特伯爵解释清楚“人的天性”是不可能的,莱拉果断地放弃了,送走伯爵,她吩咐玛莎拿一把剪刀。 “这是你要的剪刀,小姐。” 莱拉先解开发带,然后一刀把头发剪下来,她胡乱地剪,反正自己不靠脸吃饭,只有剪短了就行。 玛莎惊叫:“离开学还有两个月,小姐,没有必要现在就剪头发的。” 莱拉:“有必要的。” 如果娜娜赴约的话。 娜娜一定会赴约。 莱拉对镜微笑。 她换好男装,低声对玛莎说了句“再见”,一闪身从门缝里溜出去,滑得像条鱼,衬衣下藏着手枪,皮靴里插了匕首,袖中缝上小刀。莱拉全副武装。另外还有一个小巧玲珑的皮箱,里面的东西是从肯特伯爵在牛津的私人实验室带来的。 对看门人,同样是低沉悦耳的伪声:“开门!” 看门人既然看到人是从屋子里出来的,又衣饰华贵,自然不会过问。 “去圣保罗教堂!” 她对出租马车的车夫说。 第49章 执行注射死刑莱拉的私刑 莱拉看上去像是一个很体面的绅士,她头戴礼帽,礼服齐整,皮鞋在路上哒哒地响, “嗯,圣保罗教堂已经关门了。在这个时间。” 她对自己说。 然后当做不知道一样大声拍门。 “谁?” 守夜的老人一瘸一拐地从门房里走出来,像一个鬼影,他手里没有提灯。 莱拉:“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守夜人喊:“走开!习艺所不在这边,这里是圣保罗教堂。” 莱拉往前走两步,食指和中指并拢,伸进外套口袋,拿出来时,两根手指之间夹着月亮一样亮堂堂的银币。 这枚先令仿佛比天上的月亮都要亮。 “愿主收留我的心。” 莱拉装模作样拿着那枚先令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她故意这样的,守夜人目不转睛盯着她手指缝里夹着的银币。老人身上的劣质杜松子酒味儿快凝结成人形了,莱拉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人,还是一瓶酒。 莱拉把银币递过去:“先生,请你喝杯酒。” 夜色太深,看不清守夜人的脸,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莱拉只听到守夜人响亮地说:“感谢主!” 随后,圣保罗教堂的门开了,莱拉只花了一个先令,大模大样地进去。 没有人,莱拉与娜娜约的时间是午夜12点,她就着低沉的月光翻开怀表的盖,看一看时间,现在才10点钟。莱拉爬上风琴阁楼,无数根金属质的音管按照高低排列在室内,墙壁陡峭,穹顶高耸,所有的壁画全都在夜晚失去了颜色,成了一块又一块意义不明的黑色。 莱拉咕哝着:“我应该找风琴师,把管风琴的铜管连接到停尸房,再在尸体上撒上磷粉。” 然后,砰,巨大的爆炸,一切都会在火灾中会飞烟灭。 不过莱拉并不认识风琴师,她自己也完全不能演奏管风琴,更没有办法把铜管连接到停尸房,也做不出来在陌生尸体上撒磷粉的举动。 至于说烧毁教堂,莱拉倒是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别伤及无辜。 莱拉赞扬自己:“我真是太聪明了,一秒钟就能想出来一个在教堂放火的法子,不愧是我,我太聪明了。” 她不知道娜娜会出现在哪里,于是从风琴阁楼下去,来到教堂的大厅,登上神父或者牧师讲道的讲坛。莱拉不关心圣保罗教堂属于哪个教派,她所知道的,仅仅是圣保罗教堂离科文特花园剧院很近。 距离十二点还有两个小时,莱拉抱膝坐在讲坛上,头埋在两膝之间,皮箱则垫在屁股底下。 没有任何声音,除了放在衬衣胸袋里的怀表还在哒哒哒地走,莱拉把它再次拿出来的时候是十点半。看到这个时间,莱拉把箱子打开,拿出来一个形制粗笨的玻璃注射器,一瓶莨菪碱溶液。 然后她用针管抽取了致死量的溶液。 莱拉手头上有手枪,小刀,匕首和毒药。她实际上不会用枪,所以有用的只有后三者。手枪主要起到一个威慑作用。 “安娜……” 莱拉念出肯特伯爵夫人中毒身亡的贴身女仆的名字。 安娜颠茄中毒而死给了莱拉灵感,颠茄里面含有莨菪碱,如果说,约克郡一所修道院的院长可以搞到做生物实验的兔子,可以有硫酸等简单的化学品,那么,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植物学 教授的私人实验室, 有莨菪碱溶液也不足为奇。 圣保罗教堂没有年久失修的旧门,厚重的橡木门无声无息滑开,莱拉看到一个静悄悄的影子过来了。 “娜娜?” “谁在那里?” 娜娜漂亮的绿眼睛张皇地望向四周,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教堂一贯是少女少男伴随着圣歌眉目传情,在神甫眼皮子底下悄悄牵手,不会有人在教堂犯下谋杀案的。 应该,不会。 “我迷人的娜娜!” 莱拉很想纵身一跃而下,然后一个潇洒的战术翻滚落地。 然而不能。 她不会做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因此,她只能老老实实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走下来。 “你就是昨天赠予我钻戒的……” “是的,正是我!” 莱拉把脸贴近她,右手摘下高顶礼帽,猛地一甩:“我是谁呢?” 娜娜刚刚结束今晚的演出,她没有卸妆,也没有换下苔丝狄蒙娜的服装,鲜艳的口唇,雪白的长裙。 娜娜:“啊,我原以为是一位小姐,没想到竟然是你吗,拉马尔子爵,你的慷慨真是令我意外。” 莱拉声音含笑:“不对,不对,亲爱的娜娜,你再好好想一想。娜依丝小姐。” 娜娜:“啊,你是莱拉阿什博恩小姐,我尊贵的女主人!” 莱拉接着摇头:“不对,不对,我是谁呢?” 她放任不长不短的头发随意洒落,从口袋里抽出来一块白色头巾,单手扼住娜娜的脖颈,另一只手把头巾盖在她头上。 “我都要喘不过来气了呀……” 娜娜娇滴滴地说。 “哎呀,亲爱的,再这样下去,美丽的苔丝狄蒙娜真的要永眠于此了。” 莱拉:“别这样,娜娜。” 她亮出亮闪闪的针头,在黑漆漆的教堂中如同一道闪电,娜娜惊叫一声。 “不过是个别针。” 莱拉微笑着,用针头贯穿娜娜的衣领,离她的脖子只有一英寸的距离,腾出另一只手来,给她扎头巾,把每一根鲜艳的红头发都扎进去。 莱拉:“啊,这样就好多了。” 月光透过教堂的玻璃彩窗,切割得支离破碎,零零散散地跌在地板上,莱拉挪动一步,再挪一步,避开每一寸月光。 莱拉:“这个白头巾真结实,你能想到它是哪儿的吗?” 娜娜:“我怎么称呼你呢?上帝竟然吝啬得连一点月光都不给,我甚至看不清你的脸,你的声音仿佛很熟悉,让我猜猜看,你是我在哪一场演出时认识的……” 莱拉:“你看到针管了吗?没有感觉别针重得出乎意料吗?” 娜娜笑声清脆:“我看不到!我看不到!对我来说,那就是像你的眼睛一样的美丽宝石,亲爱的,就像你送给我的戒指这样。” 莱拉抓起娜娜的手,轻巧地把自己的钻戒取回来,她可不愿意把这样一颗钻石送给杀人犯,反手掖进衬衣的胸袋。 莱拉:“我看你很像一位修女呢。” 娜娜:“啊,我多么敬佩她们呀,我多么敬佩她们献身上帝的勇气。” 第55章 莱拉:“是呀,为了她们心中的上帝,她们什么都做的出来,比方说,杀害一个无辜的小女孩,罗斯玛丽修女!” 娜娜连声惊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包上头巾以后,莱拉总算在娜娜身上看出了点罗斯玛丽修女的影子。 莱拉呵斥:“你还记得塞西利亚哈特吗?” 娜娜想把头巾取下来,一抬手,碰到冰冷的玻璃针管,她不敢动了。 “这里面是什么?” 莱拉:“莨菪碱。” 这个词说了相当于没说,绝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娜娜自然也属于不认识的绝大多数人。 莱拉把针管从衣领上拔出来,带着寒意的针头贴在娜娜精致的脸蛋上:“你还记得你要杀的人吗?” 娜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如果你继续这样,我就要叫喊了。” 莱拉若有所思:“这个针头已经污染了,用它来注射药物,病人肯定会因为感染而死。” 娜娜的舌头在她的口腔里搅来搅去,用一副阴阳怪气的腔调说:“哦,那真是太可惜了。” 莱拉:“你应当感谢拉马尔子爵,他为我递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莱拉闭嘴。 她想到了反派死于话多。 虽然自己不是反派,但是证据链是怎么补全的还是不要告诉这个马甲怪比较好。 克莱门汀德蒙莫朗西。 埃尔薇拉德阿尔巴。 罗斯玛丽修女。 娜依丝,娜娜。 莱拉对以上四个人不感兴趣,她只想尽快保证自己的安全。 于是莱拉把娜娜的手很温柔地牵过来,她的确想要反抗,但是反抗无效。 莱拉热爱肉食与奶制品,她每天大嚼厨师煎的老老的牛排和嫩嫩的小羊排,有烤排骨的时候喜欢抱着一整条啃,煮的土豆太难吃了,但是她喜欢吃炸土豆,还喜欢各式各样的甜品,虽然也太甜了。还会空口吃五花八门的奶酪,有些也吃不下去,不过大多数都能吃下去。 而女演员要节食,要穿戴紧紧的束腰。在力量上,两个娜娜也打不过一个莱拉。 “我轻轻地打针,轻轻的就不疼了。” 莱拉安慰她。 撩开袖子,摸到三角肌。 莱拉回想起自己穿过荒野的夜晚,石楠花的味道仿佛一辈子停留在口鼻间了,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娜娜:“救命——” 莱拉眼疾手快,把刚才那块头巾塞进娜娜嘴里。她只能呜噜呜噜,说不出来话了。 莱拉每天吃的不好,但是吃的很饱,她的运动量也大,到处东奔西跑。娜娜打不过她。 莱拉上一次注射是给小鼠注射,已经过去很久了,她从来没有给人注射过药物,更没有给人注射过致死量的莨菪碱。 “静脉注射。” 莱拉感觉自己额头上全是汗,但是腾不出来手擦汗,她从来没有这么做过。但是必须这样,不这样干的话,确认是罗斯玛丽的娜娜是一个后患,她大概永远都忘不了当初罗斯玛丽怎么穿着一条绿裙子凶狠地命令情人杀死自己的。 她没有亲眼见过这个漂亮女人是怎么诱导塞西利亚吃下下了砒霜的柠檬果冻的,也不愿去想象。 注射完毕。 莱拉没有走。她感觉衬衫冰凉滑腻地贴在身上,全都被冷汗浸透了,连头发也是,她在收缩。她想逃出这个地方,然后一路跑回去。 但是不能,她必须亲眼确定娜娜死亡。 拉马尔子爵结识了女演员的经纪人,经纪人口述了他在车站是怎么慧眼识珠的——娜娜一登台就火爆伦敦。 为了讨好自己。 至少莱拉有这样的感觉,拉马尔子爵卖弄似的把自己知道的全部东西全说出来了,而莱拉在大量无用而琐碎的社交细节中,挑选了少数有用的部分,也就是能够确认娜娜就是罗斯玛丽的部分。 “意识丧失,呼吸停止,心跳停止,瞳孔散大且固定对光反应消失,没有心电图,但是如果有的话……” 莱拉没有接着说下去,她闭上眼睛,想象一条直线在自己面前徐徐展开,徐徐展开。 随后,她把克莱门汀德蒙莫朗西的尸体留在教堂,独自离开。 第50章 在牛津植物园莱拉与荷花 到了约定的日子,肯特伯爵带着莱拉和莱拉的一大堆东西返回牛津,伯爵夫人哭哭啼啼,等他们的两辆马车抵达牛津的第二天,她的信也送过来了。 “伯爵夫人说她要去巴斯的温泉疗养。” 肯特伯爵在餐桌上说。这对夫妻在嘴巴上说的永远是“伯爵大人”和“伯爵夫人”,莱拉在印象里从来没有听到过他们的名字,依稀只记得肯特伯爵姓菲茨罗伊,对于伯爵夫人则是一无所知。 莱拉:“愿她健康。但愿伯爵夫人不会被在温泉疗养的其他病人传染。” 她接着说:“按照时间推算,大概伯爵夫人是从我们刚 刚离开伦敦时就开始写信了。” 肯特伯爵点头:“我想她确实无法忍受伦敦的夏天了。” 莱拉:“然而,我们却要在牛津过夏天。” 她把手攥成拳头。没有任何硌着手心的东西。钻戒不在。钻戒放在首饰盒里。 杀死娜娜像一场梦,莱拉很多次在夜晚回到肯特伯爵府邸,最近一次回去,她的靴子上不过沾染了一点尘土,礼服还是整洁挺括,手上也没有鲜血。这种杀人方式是不流一滴血的。 娜娜死了。 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关心。似乎莱拉就是全世界最关心她的一个人了,娜娜拥有过的男伴们——比方说拉马尔子爵,他现在仍然殷勤地给莱拉写信,安慰她不要因为喜欢的女演员意外身亡而难过。 莱拉没有回信,只是默默把拉马尔子爵的信件放在烛台上烧着了,等她烧出来三堆这样的灰的时候,终于往伦敦寄了一封信,声称自己不希望子爵继续纠缠。 肯特伯爵咯吱咯吱嚼着紫甘蓝,莱拉无言地望向他沾上沙拉酱的胡子,这个四十多岁的植物学教授对厨师拌的一大碗沙拉很满意,他说:“莱拉,明天我要带你去牛津的植物园。” 莱拉眉眼上挑:“那真是太好了,先生,我很期待。” 肯特伯爵咯吱咯吱嚼完紫甘蓝,换了一把餐刀用力地切割盘子里的牛排:“莱拉,我的朋友,威廉巴克斯特会带着你参观的,他是植物园的园长。” 莱拉:“我相信巴克斯特先生一定非常博学。” 肯特伯爵笑起来:“我想他会喜欢你的,前提是明天你必须男装示人,看起来你前段时间剪过头发了,明天把它梳顺,不要佩戴多余的发饰,穿我给你送过来的那套衣服。” 莱拉笑嘻嘻地回答:“我当然知道了,先生,明天是莱昂阿什博恩,而不是莱拉阿什博恩。” 肯特伯爵放下刀叉一击掌:“是的,莱昂,你不是受到圣凯瑟琳修道院的院长嬷嬷推荐而来的,你是约克郡帕克林顿中学的优秀毕业生。” 他怪模怪样地挤眼:“莱拉,我相信你比真正帕克林顿中学的毕业生知道的多的多。” 莱拉微笑:“是啊,比他们知道的更多。” 她完全把圣保罗教堂里娜娜的尸体忘记了。 而到了晚上,简要补上莱拉在伦敦缺的两个星期拉丁文课和法语课,自然也让她没有时间去想娜娜。 “真是繁重的功课。” 莱拉笑着把长长的纸卷堆在一起:“来吧,简,我希望你对我的作业感到满意。” 简拿下来最顶上的一个,慢慢展开:“我只能说在我的意料之内,莱拉,关于圣凯瑟琳修道院教授法语的嬷嬷,我真不敢相信他们的水平比洛伍德慈善学校的教师还要差。” 莱拉替她们辩解:“不是这样的,简,是我没有用功学习法语。” 简:“开玩笑啦!莱拉,我看出来了,你的代数学的特别好,文法……嗯,也凑活吧。” 莱拉很高兴地说:“我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一个非常大的问题,我真高兴!” 简随口一问:“什么问题,莱拉?” 莱拉哽住,但是立刻反应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我拒绝了一位追求者,是拉马尔子爵,他也出席了肯特伯爵办的那场舞会。” 她不愿意说自己杀了一个人,这种事情独自一人背负就好了,没必要给简增添心理负担,况且,她本来也不知道圣凯瑟琳修道院的复杂情况。 简:“追求者!” 莱拉:“是的,追求者!说实话,那位子爵长得挺帅,是我喜欢的长相,而且人很体贴,可是我也注意到他一直看我的钻戒,我想不通,他究竟是爱上了钻戒,还是爱上了我?” 简拿羽毛笔往红色墨水瓶里蘸了一蘸:“那么,我想他多半是爱上了你的钻戒,莱拉。” 莱拉捧腹大笑:“是的这样的,简,我也是这么觉得。而且你猜怎么着,钻戒实际上不是我的,是基督山伯爵送给我的,真是太好笑了。” 第56章 简用红色笔在纸上圈圈画画:“不要笑了,莱拉,你的动词变位真是太糟糕了,我不知道怎么纠正你。” 莱拉故意装着可怜巴巴的样子,去摇简的手臂:“我觉得是太难了嘛。简,明明是你太聪明了。” 简:“哦,对了,说到基督山伯爵,你还记得我写信告诉你那位奇怪的邻居威尔莫勋爵搬走了吗?” 莱拉:“我当然记得。” 简:“他去了西印度群岛。真是一个怪人,而且是毫无征兆地就走了,前一天还一本正经地在他的院子里喝下午茶,第二天就让那个叫做贾科莫的意大利管家送信说,他收拾了行囊,准备出发去西印度群岛。” 莱拉:“真是太怪了。” 简:“你能想到他在信里写了什么吗?” 莱拉:“不能。把信拿过来让我看看吧。” 确实是太离谱了,因为威尔莫勋爵在信中写“向莱昂阿什博恩先生,以及他的姐妹莱拉阿什博恩小姐问好。” 信的其余部分都是简洁得体的,甚至说连这一句话都没有什么问题——如果莱昂不是从来没有提过他有一个叫做莱拉的姐妹。 这是一个威胁。 因为,知道埃德蒙唐泰斯的是莱拉阿什博恩,然而,当他扮演莱昂阿什博恩时,这个男孩对埃德蒙唐泰斯一无所知。 从这方面来看,这个威胁实际上毫无威胁。 “我想这是因为威尔莫勋爵实际上是布索尼神甫,实际上是基督山伯爵,实际上是水手辛巴德。” 这点对于简爱来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莱拉从来不帮着埃德蒙唐泰斯隐瞒,她确定简和玛莎是绝对可靠的,不会影响自己的计划的。 简:“这么说的话,这些五花八门的身份,实际上,全都要归到基督山伯爵大人头上喽?” 莱拉点头:“正是这样。” 简:“真搞不懂这些富豪的怪癖。但愿有一天他不要穿着紧身衣在夜晚飞来飞去。” 莱拉:“角色扮演的怪癖吗?我相信很多所谓的富豪都有这种毛病。” 第二天莱拉出门很早,她去拜访巴特克斯先生,牛津植物园的园长。 等到菲茨罗伊和巴特克斯两个人寒暄够了,他才把莱拉介绍出来:“万幸,我的夫人一切安好,不过后来多亏了这个孩子提醒我,我才能想到报警,那条狗根本就不是什么野狗,而是恶棍专门用来绑架与抢劫的狗!” 威廉巴特克斯脸上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啊,这么看,你带来的这个年轻人眼力挺不错的。” 肯特伯爵,也就是菲茨罗伊教授,他说:“威廉,这位就是莱昂阿什博恩,来自约克郡,是霍沃斯准男爵的次子,我认为他很有潜力,莱昂,你多大了来着?” 哦,原来是霍沃斯准男爵!莱拉心里暗暗记下,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自己父亲的爵位。 莱拉向巴特克斯先生鞠躬行礼:“先生,我已经十五岁了。” 年龄不好说的太大,一方面,莱拉想要打造一个天才少年的形象,另一方面,她矮。 一个二十岁的青年男子长这个身高,很难不让人灰心丧气,但如果是十五岁的孩子,那就让人觉得好一点了。 威廉巴特克斯非常友善地伸出手:“来吧,既然你跟随菲茨罗伊教授学习,我相信你对东方植物已经有一定的了解了,请跟我到标本园来吧。” 莱拉:“是的,先生。” 很多很多标本,然而莱拉几乎不慌,因为巴特克斯拿起来的竟然是一朵装裱精美的荷花。 “这朵nelumbonucifera是我的学生去年从东方带回来的,请你为我介绍一下它,阿什博恩。” 莱拉没有听懂巴特克斯说的拉丁文学名,但是她认识荷花。 “巴特克斯先生,在中文中,它的名字要简短许多,被称作荷花,是莲科莲属的植物,原产于亚洲的温带与亚热带,广泛分布于……中国南方以及东南亚的水域。” “很好,那么它呢?这是我们从东印度公司获取的重要染料来源,请说明我们是怎么得到这种蓝色染料的?” 巴特克斯现在手指的是一块蓝色染料标本。 “这是靛蓝。” 莱拉又介绍了一通靛蓝,之前做染发剂的时 候,她做了很多功课,不怕巴特克斯先生的问题。 “不错。你会说中文?” “什么?” 莱拉脱口而出,她没有听清楚巴特克斯先生末一句问的什么,因为那句话听上去不像是英语,她有种预感,这种预感让她的心砰砰直跳,比前几天杀死娜娜时跳的还要猛烈。 “你懂得中文?我真没想到约克郡有人会学。” 莱拉很艰难地用自己的母语说了一句话:“是的,巴特克斯先生。” 她感到心酸。 第51章 一位小姐和一位淑女莱拉在讨论 伯爵51 巴斯克特先生的所有问题,莱拉都对答如流。 看他这么满意,莱拉趁热打铁:“先生,我正在研究印度的一种习俗,叫做曼海蒂,人们用海娜来进行手绘与刺青。海娜是当地一种可以用来染色的植物,请问植物园里有没有海娜?” 巴斯克特一高兴,当然是连声说有,不堕了牛津植物园的风光,还承诺让莱拉随时进来观察植物。 “我在研究海娜叶子的功效。” “可以,孩子,你可以采摘一些海娜的叶子做研究,我不反对。” 既然考察过的学识没有问题,又是老朋友菲茨罗伊教授推荐过来的学生,海娜又只是其貌不扬的印度植物,巴斯克特全都同意了。 “非常感谢,巴斯克特先生。” 莱拉深深地一鞠躬。 靛蓝粉直接从商店里就能买到,海娜粉也有了固定的来源,莱拉的囤货居奇战略马上就能提上日程——全英国也只有她一个是做染发剂的,而且是最有效的黑色天然染发剂。 莱拉对玛莎这样说:“我不喜欢垄断,但是当垄断这一行业的人是自己的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我的观点需要发生一些改变。” 苔丝狄蒙娜很快有新的演员来饰演了,伦敦的女演员一茬接一茬,永远不缺新的,永远都有年轻漂亮的姑娘从马车下来走进剧院,从轮船下来走进剧院,甚至于,从工厂出来走进剧院,她们来自英国各地,包括伦敦城里工厂的漂亮女工,也想要去试一试镜,她们都很出色,但是剧院不会不可能接纳这么多人。 于是红头发的苔丝狄蒙娜为人所淡忘,她的生命像火焰一样在空气中消逝了,取代她成为伦敦新星的是罗西娜。 伊莉莎维斯特里兰的拜访不在莱拉的意料之内,这个名字没有多少人记得,也没有多少人用来称呼,但是莱拉不说罗西娜,也不说伊莉莎,她就用“维斯特里兰小姐”这个名字来称呼演员。 “请坐,维斯特里兰小姐,我的染发剂你用得还好吗?” 她就是第一个购买莱拉产品的人。 伊莉莎维斯特里兰:“好极了,我敢说没有你的染发剂,罗西娜这个角色就不可能这么好,嗯,另外,我透露了染发剂的原料来自东方。” 伊莉莎脸色微红,她能感觉出来莱拉阿什博恩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但是来自东方的神秘染料可以为她吸引更多观众,可以让有钱的公子哥儿们继续为她一掷千金,毕竟,把珍贵的东方染料毫不吝惜地用在头发上,这才配得上他们的地位。 莱拉:“我从报纸上读到这一点了,本来,我以为你不打算亲自来通知我,维斯特里兰小姐。” 伊莉莎:“啊,请你千万不要这么想,阿什博恩小姐,我今天难道不是特地跑到牛津来见你了吗?” 莱拉:“真的吗?你是来见我的?” 伊莉莎:“当然了,阿什博恩小姐,虽然我之前在演艺界就有一些小小的名声,然而,是你的染发剂为我打响了至关重要的一炮。” 她的肢体动作很夸张,双手挥舞,两只和头发一样黑的眼睛简直看不到瞳孔。 莱拉一针见血:“你想要更多染发剂。” 伊莉莎的语气忽然温婉:“阿什博恩小姐,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贴心的人呢,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这一点很好看出来,伊莉莎的眼睛是很罕见的黑色,黑头发的确比其他颜色的头发都更相宜。她上一次与伊莉莎维斯特里兰见面就是吃准了这点才确定她会花大价钱买染发剂。 而且,会成为一个忠实的顾客。 “我的原料来自于牛津植物园。” 莱拉抬出来牛津的名头。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要涨价。于是维斯特里兰小姐很不痛快地接受了涨价,因为这一次莱拉毕竟是直接为她提供的现货。但是在走之前,她说:“如果你愿意公开宣传我的染发剂,而不仅仅是说染料来自神秘东方,我会很乐意降低供给你的价格,维斯特里兰小姐。” 伊莉莎脚步一顿,她已经把门打开了半扇,听见这句话,又对等候在门口的女仆吩咐了几句,折返回来,端坐在莱拉的对面。 第57章 “说吧。” “来一个新的顾客,我降低百分之十的价格,如果你愿意直接为我代言……” 伊莉莎维斯特里兰嚯一下站起身来:“阿什博恩小姐,我想一位体面的小姐……” 莱拉没有搭理这句话,她干脆利落地把伊莉莎刚刚付的钱全都从钱袋里倒出来,一大堆金币和银币叮叮咚咚响得很悦耳。 “一位体面的小姐怎么能抛头露面呢?” 伊莉莎昂首,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小姐,我们是不一样的。” 莱拉想笑:“有什么不同呢?” 伊莉莎清了清嗓子,换上一脸崇敬的表情:“莱拉阿什博恩小姐,你出生于贵族家庭,人们听到阿什博恩,就会想到,哦,霍沃斯的准男爵,霍沃斯的阿什博恩家。而我呢,没有在乎维斯特里兰是什么家族,甚至不在乎维斯特里兰是不是真的有人姓。” 莱拉笑出来声:“霍沃斯的阿什博恩?”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第一次听到阿什博恩先生的爵位封号是在肯特伯爵口里,知道他的头衔是“霍沃斯准男爵”,不过,确实有人常常称呼自己“lady”。 伊莉莎维斯特里兰一本正经:“是的,莱拉小姐,我说的是霍沃斯荒原,据我所知,霍沃斯准男爵的领地正是那里。” 莱拉:“谢谢你,不过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伊莉莎维斯特里兰小姐,我和一样,最大的爱好是抚摸这些亮闪闪的金币,一英镑,两英镑,这是多么好哇,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爱钱呢,你看,这些硬币里面,是有真正的金子的。” 伊莉莎知难而退:“好的,小姐,既然你这么说的话,看来我也只能按照你的意愿行事了。” 风华正茂的女演员面露微笑:“我想,这对我们都是有好处的。” 莱拉坐着不动:“很好,维斯特里兰小姐,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她们没有握手,也没有对着行一大通屈膝礼,只是简单对彼此点了点头,然后莱拉低头看她书桌上摆的一本书,伊莉莎开门自行离开。 在伊莉莎离开后的一分钟之内,莱拉书房的门被再次敲响:“莱拉小姐。” 莱拉头也不抬:“请进。” 进来的只听声音就知道是南希,因为玛莎足音轻巧,却不至于没有声音,简的步伐稳重,是正常的脚步声,身边的几个人当中,只有南希德尔维是悄无声息走路的。 “出什么事啦,德尔维小姐?” 莱拉心情很好地调侃她。 南希:“没有什么大事,莱拉……女士,我只是想说,今天,梅里夫人,梅里小姐,还有布朗劳先生来见我,他们还看了奥利弗,说……” 莱拉听到南希报上的这三个名字就彻底放了心, 这三个人都是奥利弗退斯特的人,是这个可怜小孤儿的朋友和亲人。 “要带走奥利弗?” 南希回答:“是的,莱拉女士,你猜的真是准确极了,我找借口从会客室溜出来,特地来问你是不是允许他们带走奥利弗,因为。” 南希一顿,莱拉没有给她机会继续说下去,反问:“德尔维小姐,你今天出了什么问题,你以前是从来不会叫我lady的,没有莱拉女士,只有莱拉小姐,一个年轻的,无足轻重的十六岁姑娘。” 她忍不住在语气中带点嘲讽。 莱拉明白这样对待南希很不公正,她没有受到过和自己一样的教育,但是她已经猜出来南希刚才在门口偷听她和演员的谈话了。 莱拉不喜欢偷听。 南希德尔维说:“小姐,我想你毕竟是一位贵族小姐。” 莱拉:“我不反感你这么称呼我,但是你偷听的行为真是让人所不耻。” 黑头发褐色眼睛的南希浑身发抖,她清楚是莱拉阿什博恩一手打造了“南希德尔维”这个身份。 “我错了,请你原谅我,莱拉小姐。” 南希驯服地低下头。 莱拉无悲无喜,她正在学习抑制自己的感情,不得不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她还是开始了。 “我会原谅你的,”莱拉把书合上,“我不记得我有哪一次没有原谅你,德尔维小姐,你可以让访客们把奥利弗带走。” 南希松了一口气,又回到奥利弗的话题上来:“不过,除了奥利弗退斯特的一张脸,她们并没有其他的证据,能够证明奥利弗是她们家人的证据。” 莱拉看了她一眼,很单纯地看了一眼:“我很忙,德尔维小姐。” 南希立马又提起来一口气,说真的,她觉得跟在莱拉阿什博恩小姐身边,并不比在费金旁边做事好过,但是她是绝对不愿意再去过贼帮那种生活的。 莱拉:“我能指望你去登报吗?” 南希:“当然可以,小姐。我保证做到,我可以寄信给报社,说奥利弗的亲属已经找到了。” 莱拉:“你在信里要写什么内容?” 她必须确认这点。南希是不同的,她没有受过教育,而且自己认识她时就已经成年了,和简爱以及玛莎都是不同的,就算她没有坏心思,莱拉也得留神她的想法。 南希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然后她花了三秒钟时间组织好语言,说:“莱拉小姐,我会要求他们刊登莱拉阿什博恩小姐救助流浪儿,并且帮助他找到亲属,同时,我可以提及费金的贼帮,阿什博恩小姐是在收集证据时收留了奥利弗。” 莱拉点头。 第52章 女王的特谕莱拉接见皇家信使 第一个夏天过半,当肯特伯爵夫人寄信说她从温泉回到伦敦的时候,莱拉知道,贵族们口中“闷热的伦敦夏天”结束了。 目前,居住在牛津的只有莱拉,玛莎和简。 肯特伯爵前段时间返回伦敦去陪伴妻子,南希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是回到了结束出差的约翰尼阿什博恩身边,她没有给莱拉做染发剂的模特,伊莉莎维斯特里兰做了这份工作,出售黑色染发剂的两个月让莱拉攒够了买一套二层小楼的钱。 原料是免费的,是牛津植物园园长巴特克斯先生提供给莱昂阿什博恩做关于印度刺青的研究用的,人工费用少得可以忽略不计,因为需求量少,需要的产品也少,莱拉带着玛莎和简就完全够了。 奥利弗回到了他的家人身边,每月和她们通一封信。 娜娜彻底死透了。 莱拉不用提心吊胆有人要杀自己。 赶在社交季节的尾巴,莱拉阿什博恩小姐成为了伦敦社交季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她拯救被劫持的伯爵夫人,收留街头孤儿,然后发现他竟然是富商之子,发明名动演艺界的黑色染发剂。这些事情没有一样是常规的淑女会做的,然而莱拉阿什博恩全都做了,并且在独自接见了一位帽子上插着白羽毛的皇家信使。 “阿什博恩小姐是否愿意宣誓自己身心俱备,愿意遵从女王陛下的旨意?” 穿红制服的信使说。他显然觉得有点儿尴尬,因为这是一幢简单的房子,大厅里也没有列队的男仆和女仆,没有管家,自己叩响门房后,看门人居然是直接把阿什博恩小姐叫出来的,连个女仆通传的步骤都没有! 莱拉干巴巴地回答:“愿上帝保佑,我已做好准备。” := 这套话是简教给她的。 简的主要课程围绕法语和拉丁语展开,但是也教礼仪。简本人是不理解自己一个在慈善学校长大的孤儿是怎么成为贵族小姐的礼仪教师这件事的,然而事实如此,她知道的各种礼仪居然真的比莱拉要多。 “简直是不可思议。” 简说。 莱拉说:“是啊,多么不可思议啊。” 她垂头丧气地跟着简的动作完成一个标准的屈膝礼。 不能叫其他人发觉自己对社交礼仪一窍不通。 这是莱拉的想法。 不能叫其他人发现莱拉小姐对社交礼仪一窍不通。 这是简的想法。她们都觉得这些东西十分没用,但是没有办法。 “我多么想要把这个世界翻天覆地变个样啊。” 莱拉不合时宜地想起来这句话。这句话是小玛莎说的,莱拉没有想过自己会冲玛莎口中听到这句话,不过显而易见,玛莎说的翻天覆地变个样和莱拉所想完全不同。 的确不合时宜,她注视着信使猩红色镶金边的制服,注视他手中捧着的鎏金铜筒。 她接过来铜筒,里面衬着深蓝色的天鹅绒,再取出来羊皮卷,两层火漆印封着的羊皮卷。 理论上来说,这封信应该是要放到银托盘里的。 没有银托盘,莱拉自己动手接过去。八月的天气相当不错,但是周身却一点点粘稠湿润。如果尴尬有形状,这就是空气。 信使:“阿什博恩小姐……” 他开了个头,紧接着立刻打住。 莱拉解释说:“由于染发剂研究与生产的需要,我把这幢房子里的大多数仆人都遣散了,今天,我的贴身女仆玛莎和助手简一起去市场采购靛蓝粉,因此除了我,房子里没有别人。” 第58章 她冲自己的裙子内袋里摸出一把小折刀,抱歉地对白羽信使笑了笑:“哦,先生,非常感谢你的到来。” 信使昏了头,他就这样看着莱拉用折刀撬开羊皮卷的火漆印,动作谨慎却有失恭敬。 真是太奇怪了,他忍不住纳闷,为什么会这样的,莱拉阿什博恩的动作很小心,挑不出来毛病,但是总是给人一种对女王不敬的感觉,但是又是真的挑不出来毛病。 莱拉:“赞美女王陛下。” 她半真半假地说。白羽信使送来的是一封邀请函,维多利亚女王邀请她去参加奥斯本宫的夏季花园聚会。 送走信使,莱拉不得不单独拉开一个抽屉,把维多利亚女王的邀请函锁起来。 维多利亚女王的邀请! 奥斯本宫的夏季花园聚会! 莱拉躺倒在书房的摇椅上,把这两句话重复了一遍,再度回想起来艾格尼丝嬷嬷之前的话。她说她会推荐莱拉进入伦敦的上流社会,这样她就有机会在十八岁时觐见女王。 莱拉自言自语:“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我在伦敦的上流社会做的很好,我相信伦敦没有一家的宅邸是不欢迎我的,尽管我没有出席多少舞会与宴会,不过,我想我受到欢迎的方式是你喜欢的!没错,你一定喜欢!你一定喜欢!” 莱拉的情绪激动起来,她冲摇椅上跳起来,拾起书桌上的一大把钥匙,一 眼拣出来抽屉的,插进锁眼,转动了两圈半以后,锁开了,莱拉拉开抽屉,再次把维多利亚的邀请函拿出来。 她不为自己激动。 她为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感到激动。 莱拉决定为艾格尼丝嬷嬷激动一分钟。 她本来是想为她激动三分钟的,但是想到当初艾格尼丝嬷嬷把塞西利亚中毒的真相隐瞒下去,放任罗斯玛丽修女逃窜在外,假如说自己没有把化名娜娜的杀人凶手处死,她不知道还会不会杀人——想到这些,莱拉把两分钟的情绪收敛起来,只留下一分钟的表现出来。 艾格尼丝嬷嬷把自己推荐给了肯特伯爵夫人,虽然肯特伯爵夫人很不喜欢自己,但她得到了肯特伯爵的赏识,有了牛津大学教授的一层身份,他可比伯爵夫人重要多了。 手舞起来。 脚跳起来。 嘴巴唱起来。 莱拉卖力地在书房又蹦又跳又唱一分钟,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挂钟的秒针,等到它走过一圈,莱拉立刻再次倒在了摇椅上,做了这样一番广播体操,而且是喊着口号的广播体操,她自觉很对得起艾格尼丝嬷嬷了。 “莱拉小姐!小姐!” 假如楼下没有传来玛莎的尖叫的话,莱拉会觉得自己更对得起艾格尼丝嬷嬷。 “冷静些,玛莎!” 是简的声音。 现在居住的这套房子对于肯特伯爵所属的阶层来说是很简陋的,比方说,莱拉现在就听到两个十来岁的姑娘跑上楼梯时咚咚咚的脚步声。 玛莎隔着门尖叫:“莱拉小姐,我们回来了!你还好吗?” 莱拉腾一下坐起来,就像刚刚她从摇椅上弹射起来一样。 莱拉回答:“玛莎,我没有问题,怎么了?” 她有点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尖,这比一个小时之前接见皇家信使还要尴尬,起码那个时候,感到尴尬的人是信使,而莱拉不过是被信使的尴尬感染了。 她赶紧冲过去打开门,免得玛莎和简担心:“怎么啦,我没有想到你们这么早就回来了。” 简沉稳地说:“莱拉,我们一开院门就听见二楼的奇怪喊声,而且很确定那是你的声音。” 莱拉脸红了,她难得脸红:“的确是我,简。” 简接着说:“然后我们走进了屋子里面,看到天花板正在扑扑地掉灰,我从来不知道天花板上可以有这么多灰。” 莱拉脸不红了,她镇定自若地说:“是这样吗,简?看来我们需要叫瓦灰匠来了,菲茨罗伊教授还真是不拘小节。” 她甚至有心思神游,这么看来,伦敦的豪华住宅完全是伯爵夫人的功劳,假如没有她,那幢宅子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玛莎补充:“小姐,我们吓坏了,立刻就上楼看你——小姐,看到你没事真好。” 莱拉宽慰她说:“放心吧,玛莎,我从来不会有事的,你见过我出事吗?不会的,我永远化险为夷。” 简问:“那么,莱拉小姐,你为什么在书房大喊大叫?” 莱拉:“稍等一下。” 这是一个好消息。她的嘴角还有些没有藏起来的笑影,除了艾格尼丝嬷嬷的一分钟,莱拉觉得自己至少应该为简和玛莎的付出激动五分钟。 她认认真真地规划自己的情绪,一如认真地给抽屉开锁,一如双手捧起来维多利亚女王的邀请函。 “我情绪激动的原因就在这里。” 莱拉把它递给简。 “读一读吧,二位,我相信你们会喜欢的。” 简感觉手上沉甸甸的,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朗读了。她的视线黏在羊皮卷上,好不容易挪开,瞟一眼莱拉,眼见要落下泪,又急忙把女王的邀请函拿开,免得泪水打湿了它。 玛莎:“你这是怎么了?简小姐?我可以来读吗?” 简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莱拉。 而她微笑颔首。 于是,来自约克郡乡下的,年仅十三岁的玛莎,用一双手捧起来信件,朗读:“以女王之名致约克郡霍沃斯准男爵,乔治阿什博恩之女,莱拉阿什博恩小姐。” 只读了一个开头,玛莎的眼睛亮闪闪:“小姐,你要去觐见女王啦!” 第53章 圣约翰救护骑士团女士勋章莱拉获得勋…… 莱拉收到维多利亚女王的特谕让玛莎和简觉得有荣俱焉,而莱拉即使是本身不觉得有什么,看到周围的人都那么高兴,自己也为热烈的情绪所感染,期待起面见女王。 首先,莱拉再次被塞进马车车厢,颠簸了一整天送到伦敦。见到了一个她不愿意见到的人。 “肯特伯爵夫人。” 莱拉给她行礼。 “莱拉阿什博恩小姐。” 伯爵夫人惺惺作态地牵起莱拉的手,扶着她走进更衣室。 “但愿你在牛津过得习惯,听到你被女王陛下传召的消息,我衷心地为你感到喜悦,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用差不多的套话回应她:“非常感谢,伯爵夫人,在前往奥斯本宫前,我还要劳烦你教导。” 面见女王是一个复杂而繁琐的环节,莱拉是准男爵的女儿,是低级贵族,如果不是因为做出了特别贡献,或者是受到高级贵族的推荐,她就算年满十八岁也不一定可以见到女王。 本来,艾格尼丝嬷嬷想要她走后一条路子,莱拉当时就不能理解艾格尼丝嬷嬷的用意,假如她没有出色到让女王注意到自己,就算是得到肯特伯爵夫人的推荐,觐见维多利亚还是什么都代表不了。 好吧,那种接见还有一种意义——莱拉阿什博恩可以结婚了。 但是莱拉对结婚不感兴趣。 现在,莱拉猜想这个目的只是一个幌子,一个让她有机会来到伦敦,有机会与大学的教授们交流的机会,肯特伯爵就是其中之一。 接下来在伦敦停留的短暂时间,莱拉受到了严格的礼仪训练,如果说简教给她的礼仪可以应付大多数贵族,那么觐见维多利亚女王的礼仪就需要吹毛求疵的肯特伯爵夫人亲自来了。 “阿什博恩小姐,记住,你必须要穿白色长裙,夏季的话最好是丝绸,不要想着穿你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 “是的,伯爵夫人。” “阿什博恩小姐,你只能戴珍珠头饰或者花环,而且珍珠绝对不可超过三颗!” “是的,伯爵夫人。” “阿什博恩小姐,你绝对不可以直视女王的眼睛!” 肯特伯爵夫人近乎绝望地说,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莱拉眼睛一转都不转的盯着她。 这不是她第一次发现这点,莱拉阿什博恩喜欢在说话时注视别人的眼睛,假如是在同等身份的人当中,这样做当然没有什么不好,可是想到莱拉可能会抬头——不,但愿女王站在高处,女王肯定会站在高处的。 “你看上去头疼,伯爵夫人。” 莱拉乖巧地说。她是一个好学生,受过二十多年当学生的教育,全英国都找不出来比莱拉更会当学生的人。跟着伯爵夫人学习礼仪,她也一直做得特别好。 伯爵夫人柔声柔气地哀叹:“莱拉,莱拉!我对你没有意见,你……” 她把“一直做的很好”咽下去,没有人想说假话,肯特伯爵夫人也不例外。她不喜欢莱拉阿什博恩,也不觉得她做得好,尽管她的确挑不出来毛病——仅限最近三天。 莱拉点头。 和她乘坐渡轮前往怀特岛时见到的波浪一样。 玛莎:“看呀,小姐,这些波浪!这些海浪!” 第59章 莱拉:“第二次坐船怎么样?” 玛莎想了想:“我感觉不错,我现在还能站在甲板上吹风呢!” 莱拉:“那真是太不错了。” 她在想觐见维多利亚女王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到什么,染发剂是一门非常小众的生意,而且维多利亚女王现在也就十八九岁,这个年纪的人是不需要黑色染发剂的,况且,除了演员,没有人需要染发剂。 在维多利亚时代,没有人喜欢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莱拉清楚自己的生意只能赚第一桶金。 她可以带两名随从,玛莎和简刚好把两个名额占满了。 莱拉扭头问自己身后的两个姑娘:“你们想去奥斯本宫吗?” 继莱拉孤身一人从皇家信使手里接过女王谕令,还有一件她觉得更加古怪,更加尬尴的事情—— 一个信使千里迢迢,不知道中途换了几匹马,费了不少力气,把一封信从怀特岛送到牛津。 莱拉凝视渐行渐远的朴茨茅次港:“哦,怀特岛。” 这还不算完! 信使要先坐渡轮到英格兰这个大岛上! 而这一切的努力,只是为了请莱拉阿什博恩小姐参加一天的夏季花园聚会,让她成为维多利亚女王的聚会上一个有趣的点缀。 晚上,她甚至不能留宿奥斯本宫,而是要去外面的旅店住下,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莱拉就要带着她的行李,去赶渡轮。 “荒唐。” 她用了一个词来概括这趟旅程。 社交不在莱拉的计划之内,她也不擅长社交,面见女王对自己的好处是在不大,而耽误的时间很多。为了出席维多利亚女王的夏季花园聚会,莱拉足足要折腾将近一个月。 莱拉问:“你们想要披肩吗?” 她从舱室里出来的时候披了披肩,本来以为早上在海上会冷。 玛莎很积极:“我给你拿着吧,小姐。” 莱拉:“好,谢谢你,玛莎。” 她攀上一级护栏,脚尖勾住第二条栏杆,双手放开:“我会飞!” 莱拉不知道自己的杰克道森在哪里。 没有一个人可以从背后揽住她,让她随意地张开双臂,说一句:“我在飞。”不过,莱拉自己就可以飞,她觉得自己不需要另一个人。 简:“注意安全,小姐!” 莱拉正在向后栽倒,她的两条手臂在空中挥舞,嘴里还在咯咯笑,天空头顶上旋转,她跌下去,但是没有摔到甲板上。 “哦,简!” 简爱把她抱住了。 她温和地责备道:“你真不应该这样做,完全不应该,莱拉小姐,你马上就要去参加女王陛下的夏季花园聚会了,怎么可以把自己弄伤呢?” 莱拉笑嘻嘻地说:“我不会受伤。” 玛莎上前把披肩重新罩在莱拉的身上:“小姐,你真是吓坏我了,我不敢想象,要是简没有接住你的话……” 莱拉眨眼:“玛莎,要是我知道简不会接住我,我就不会这样玩了。不要担心了,我永远不会出事的,相信我,好吗?” 莱拉亲切地捏捏玛莎的脸,她喜欢这个小姑娘。 莱拉:“我还是想飞。” 简面无表情地拒绝:“不,莱拉小姐,你不能,也许我应该把你带回舱室复习礼仪。” 玛莎:“好主意,简,我们把莱拉小姐带回去吧。” 莱拉抗议:“嘿!你们不能这样!” 最后,三个女孩一起站上了护栏,不过谁的手都没有从护栏上拿开,站地牢牢的,海风把三条裙裾拖出来。 “看呀,”玛莎回头时喊,“我们的裙子在飞!” 简:“阳光!现在是白天,可是海面上好像有星星在跳动!我真喜欢阳光!” 莱拉笑个不停,她感到特别,特别的开心,也许她最开心的就是这一次出海了。从朴茨茅次港到怀特岛只要坐半个小时的渡轮,因此谁也没有晕船,每一个人都高高兴兴地在甲板上观光。 莱拉:“我们总有一天全都会飞起来的!” 但不是今天。 维多利亚女王的夏季花园聚会和莱拉想象的一样无聊,比她大了一岁的年轻女王几乎没有威严,假如莱拉想的话,她完全可以表现得比女王拥有更多威严。 “先是在签名簿上签到,然后我们可以领取带有自己名字的胸针。” 聚会结束后,莱拉在旅店里对简和玛莎讲述。 “独特的胸针!” 玛莎双手托腮。 莱拉:“女王会亲自迎接重要客人,当然我不是,女王陛下不会亲自迎接我,是她的侍从接待我的。” 简突然开口:“莱拉小姐,对我而言,你是最重要的人,是你给了我这份工作,给了我截然不同的生活。” 玛莎欢欢喜喜地跟着说:“还有我,小姐,我敢说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你更好了,莱拉小姐是世界第一!” 莱拉羞涩地咬了咬嘴唇,她不常害羞:“玛莎……简,你们对我太好了。” 简:“莱拉,因为你对我们一样好。” 玛莎:“是的,小姐,那回碰上大狗,是你保护我的。” 莱拉:“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呢,玛莎。” 她的声音很小,感动得快要说不出来话了。 莱拉:“那么,我接着说女王的花园聚会啦?” 她岔开话题。 莱拉一个一个伸出来手指头:“接下来,我们去参观奥斯本宫的花园,雕塑和喷泉,很漂亮。” 玛莎满眼期待:“快说说那些东西怎么样,小姐。” 莱拉一个一个把手指头屈回去,满脸为难:“可是玛莎,你知道我对这些东西从来不感兴趣……” 玛莎煞有介事地点头:“意料之中,意料之中。” 莱拉:“奥斯本宫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建筑。” 简和玛莎一个节奏点头:“我知道了,莱拉小姐。” 莱拉:“园林也都是方方正正的。” 莱拉感觉非常词穷,她发自内心觉得简和玛莎比自己更加适合宫廷生活,起码她们不会在参观了一幢豪华宫殿后只会用“方方正正”这样的词来形容。 莱拉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她钟情于各式的口袋,即使是面见维多利亚女王穿的素白绸裙子也缝上了内袋。 “之后我单独面见了女王陛下,虽然只有十分钟。” 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枚八角马耳他十字勋章,白银材质,绶带是墨绿色的。 莱拉说:“圣约翰救护骑士团女士勋章。” 第54章 债务or遗产莱拉回白蜡树地…… 什么勋章? 圣约翰救护骑士团女士勋章。 什么女士勋章? 圣约翰救护骑士团女士勋章! 骑士团什么勋章? 圣约翰救护骑士团女士勋章! 莱拉愉快地拎着墨绿色绶带摇晃自己的勋章:“它的名字可真长。” 简:“女王陛下颁发的勋章!莱拉小姐,你真是了不起!” 玛莎重复:“莱拉小姐太厉害了!” 莱拉:“说真的,女王陛下颁发这枚勋章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来得太快了,真的太快了。当时冷餐会刚刚结束,我吃了很多奶酪……” 玛莎好奇地问:“女王陛下会像骑士小说里写的那样,让你跪下,再拿一把剑在头顶上挥来挥去吗,莱拉小姐?” 莱拉:“没有,她只是在我想要喝饮料的时候把我叫过去谈了十分钟话,夸奖我在文化产业和慈善事业上做出的贡献,然后拿出来勋章,给我别在了裙子上。” 莱拉揪起来胸口的一块料子,指给玛莎和简看:“你们瞧,仔细看的话,这块有两个小洞,是胸针和勋章的别针留下的。” 简:“然后呢?” 莱拉:“然后就没了。” 玛莎:“哦。” 简:“哦。” 莱拉:“哦。” 莱拉最后总结:“所以说,维多利亚女王陛下颁发特谕,把我从牛津的小房子叫到英格兰最南端的怀特岛的奥斯本宫,我们又是学礼仪又是坐马车又是乘渡轮的,只是为了夏季花园聚会的一个下午。” 简:“我觉得怪怪的。” 玛莎:“女王陛下果然是女王陛下。” 她们没有继续谈论维多利亚女王,女王陛下很年轻,比莱拉只大一岁,但是她们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人。 “我们是回去,还是逛逛怀特岛?” 莱拉问。有机会出来一次不容易,十月份大学开学,她得去上学,在牛津要待上三个月,圣诞节才有机会离开牛津。 玛莎欢呼:“当然去逛怀特岛!” 简:“我也这么想。” 莱拉兴高采烈:“太好啦, 我们出去吧。” 暮色四合,莱拉的身份没有高到值得维多利亚女王留宿她在奥斯本宫过夜,因此她和绝大多数客人一样,在傍晚时分出宫。 第60章 出了旅店,三个姑娘手拉手走在大街上,完全看不出来身份异同,她们三个像是最好的朋友,而不像是贵族小姐,贴身女仆和家庭教师。 出门之前,莱拉换下绸裙,穿了一条简便的连衣裙出门。从这个方向是见不到真正的奥斯本宫的,它还在修建中,莱拉前去拜访的“奥斯本宫”,现在只能说是是一座三层的乔治亚式别墅。 路上铺的是碎石子,如果下雨,这里肯定会一片泥泞,然而,今天天气很好的,晚霞从港口画到天际线。 玛莎蹦蹦跳跳,一路张望着两边白墙灰瓦的渔民小屋,偶尔会路过一幢气派些的房子,比方说,她们入住的旅店。 玛莎感慨:“哎呀,我们又转回来了,东考斯特镇小得和沙斯特镇一样。” 简:“我想,等到女王陛下的夏宫彻底修筑完成,东考斯特会繁荣起来的。” 莱拉突发奇想:“我们去码头看看怎么样?” 奥斯本宫在一个小岛的小镇上,它本身也很小,这一切小巧玲珑的东西,全都在大海的怀抱里。 玛莎:“好耶,我们又去看海了!” 莱拉想到一首离她很远的诗歌,口唇全是海风吹拂过来的咸腥气,蓝色的大海,红色的太阳,白色的帆,还有身边两个好朋友。可是她的记忆却离她越来越远了。 “好多咸鱼。” 玛莎居然对着晾晒的咸鱼流露出憧憬的表情,她看什么都新鲜。 简:“看,玛莎,我想那是牡蛎养殖场的木桩。” 她指着潮水落下后的沙滩说。 简和玛莎一样。她的知识更丰富一点,但是同样没有见过真正的世界,学校与庄园里的世界不是真实的,就和圣凯瑟琳修道院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一样。 莱拉其实很想找一块礁石,很浪漫地坐下,但是她一靠近就发现它们全都边缘锋利,坐下去估计就要叫外科医生来看屁股了,而且八月底晚上的海风已经有点冷了,再坐下去,会被海风吹得着凉的。 “我们终于看海来了。” 莱拉轻轻地说,既是对自己,也是对玛莎,也是对简。 第二天早上,一行三人再次登上渡轮,半个小时后,她们就把奥斯本宫,东考斯特镇和怀特岛远远地甩在身后了。 莱拉:“我们可能很快就会回来,也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无论如何,我并不期待再次拜访奥斯本宫。” 简听到了莱拉这样说,但是没有放在心上,她以为莱拉阿什博恩是单纯不喜欢繁复的皇室礼仪,没有想到莱拉是不喜欢维多利亚女王。 距离牛津开学还有一个月时间,莱拉与伊莉莎维斯特里兰保持密切的通信,时刻关注黑色染发剂的销量。此外,她在考虑是否要去一趟贝特姆莱疯人院。 ——要不要去看一眼哈特夫人。 “我们可以去一趟哈特代尔。” 莱拉苦笑着对玛莎说。 “还记得我们离开圣凯瑟琳修道院的那个晚上吗?” 玛莎:“我当然记得。” 她的面色沉重起来,逃出圣凯瑟琳修道院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尽管从修道院到沙斯顿镇的路她走过很多次,但那是在白天,在自己高高兴兴走回家休息的时候,可不是把管事嬷嬷打晕了,仓皇出逃的时候。 玛莎眼睛弯弯,小雀斑在脸上跳跃起来:“也挺不错,我们捡到了简爱!天啊,要是每次走夜路都能捡到这样知识渊博的小姐,我情愿天天走夜路。” 莱拉给她逗笑了,看看简,她扑上去,想要捂住玛莎的嘴。 简轻轻拧着玛莎的嘴巴:“太淘气了!你怎么这样说我?” 莱拉:“好啦,我去通知一声肯特伯爵,要是他准备车送我们回约克,那么再好不过,要是肯特伯爵不能,我们就租一辆旅行马车。” 莱拉没说她接到了阿什博恩先生的信。 在把信寄回白蜡树地的第二天,莱拉一点没想到会收到回信。 这封信肯定不是回她昨天寄出去的那封。 “我的身体情况欠佳,莱拉,我尚不知晓你觐见女王陛下的情况,愿一切顺利,然而,当你完成对女王陛下的使命之后,我希望你返回白蜡树地。你的哥哥约翰尼也会一起。愿玛丽安追求到了她想要的。” 念出这封信的时候,书房里都是莱拉的回声。阿什博恩先生说他的身体情况欠佳,并且要求莱拉和约翰尼返回白蜡树地大宅,她怀疑自己即将得到一笔遗产。 一笔遗产。 或者说,一笔债务。 莱拉没有办法信任自己的便宜父亲。乔治阿什博恩先生是霍沃斯准男爵,他妻子早逝,与长子的关系冷淡,对幼女漠不关心——但凡关系一点都不至于把莱拉扔在修道院待了十年。 以及最神奇的一点,霍沃斯准男爵与长女的关系。 莱拉甚至怀疑玛丽安是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白蜡树地大宅墙上没有一副肖像画的可能是玛丽安阿什博恩。她见过阿什博恩先生的单人画像,见过约翰尼的单人画像,见过阿什博恩夫人的单人画像,以及一张没有玛丽安的三人画像。 如果莱拉在逃回白蜡树地大宅的第一个晚上没有在自己的房间找到玛丽安的信,现在又在阿什博恩先生的信中得到这个名字,她不能确定玛丽安的存在。 事实上,莱拉直到今天才知道玛丽安的名字。她留下的信落款是“你的姐姐”,并且是用法语写成的,当时莱拉只会很少的一点法语,确认“姐姐”去了法国结婚后,她把这封信和其他只属于莱拉阿什博恩而非莱拉的东西放在一起,上锁。 收拾东西用了半天,但是出发要等到第二天,今天剩余的时间不足以准备好马车了。 玛莎把莱拉最珍视的小抽屉抱出来:“我感觉自己收拾行李越来越熟练了。” 简拿了些文具放到一个轻便小包里,提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莱拉:“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玛莎,谁说我们不会有一天再次去逃亡呢?” 玛莎手上的动作一滞:“哦,逃亡。莱拉小姐。” 莱拉:“我开玩笑的。” 她只求阿什博恩先生别给自己一个要收拾的烂摊子。 或者说,阿什博恩家不要破产就好了。 莱拉没有联系约翰尼,她不想联系,也懒得联系。原主对这个父亲不可能有任何多余的情感,而她刚好也没有。如果阿什博恩先生要死,她会收拾这一切,给他一个体面的葬礼,像尊重任何一个陌生死者一样尊重他。 马车在路上走了三天,莱拉在白蜡树地大宅的院子里下了车,平等地拒绝了每一个仆人的搀扶,闯进大门,看到霍沃斯准男爵,乔治阿什博恩先生,正在大厅里焦急地踱步。 没有任何一丝病容。 莱拉眼前一黑。 所谓的身体情况欠佳是一个谎言,实际上的东西要比这糟糕得多。她没有问,但是看便宜父亲的脸色,她可以猜出来这是一个关于财产的问题。 “约翰尼不肯回来。” 阿什博恩先生期期艾艾地说。看不到一点一家之主的样子,他的确也不是,说到对白蜡树地大宅的了解,阿什博恩先生绝对比不过莱拉。 莱拉发觉穿管家服饰的换了一个人。 她问:“先生,告诉我,父亲是不是要破产了?” 第55章 卖掉蓝溪牧场莱拉解决债务的方式…… 管家二号向莱拉鞠躬:“莱拉小姐。” 他没有回答莱拉的问题。 莱拉:“原来的管家去哪里了?父亲,别告诉我你最近才发现他一直在盗窃吧。” 莱拉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对于白蜡树地大宅的第一个管家,她对他的印象很浅淡,只记得这是一个对自己有求必应的仆人,没有记住他的名字,也没有记住他的脸。 阿什博恩先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孩子,跟我到书房来吧。” 莱拉:“父亲,我没有想到你还有书房。” 于是阿什博恩先生再次叹气。莱拉的确没有想到乔治阿什博恩准男爵会有书房,他是一个家都不回的人,一年四季有三季都在猎场,豢养猎犬和猎鹰,带着一大群动物吵吵 闹闹地冲进林子或者草场。 阿什博恩先生步履不沉重,和他叹出来的气不一样,他的靴子踩在大宅打了蜡的光洁地板上,竟然不发出一点声音,落脚极轻。 莱拉:“我以为你病了,父亲。” 门刚刚关上,阿什博恩先生正准备反锁的时候,莱拉说了一句话,她的舌头往上下颚一碰,就像锁舌嘎嗒一声咬合。 阿什博恩先生先是绕到书桌背后,坐下,又站起来,仿佛椅子上有火炭,再次绕出来,反复踱步,想要找一个地方坐下。 “是啊,我病了,我的心时刻都在烧灼。” 莱拉:“约翰尼没有来吗?” 她明知故问,阿什博恩先生一开始就说了“约翰尼不肯回来”的。 第61章 阿什博恩先生:“我今天早上刚刚收到一封信。” 他颤抖着双手把一个大信封从桌子上拾起来,已经开过口了,按理说再打开会比较容易去,阿什博恩先生却笨拙地弄了半个,两个指头在信封的开口处捻来捻去,还是没有把两片薄薄的纸分开,愤慨地把信封倒过来,哗啦哗啦甩了几下,结果什么都没有出来。 “约翰尼的信件呢?” 阿什博恩先生大惊失色,嘴唇和头发一样灰白。 莱拉默默上前一步,把书桌上放着的一沓文件拿起来:“这是你想要找的东西吗?” 莱拉没有递给阿什博恩先生,自己先简单地翻了翻,这是一份关于放弃继承权的法律文件,她没看中间的内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果然,签名是约翰尼阿什博恩。 “看来约翰尼选择与你决裂了,父亲,虽然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与你切割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你怎么能够这样说呢!” 阿什博恩先生发出来一声号叫,像一头中箭的野兽。 莱拉很沉着,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先生,阿什博恩先生,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我必须要坦诚地告诉你,从你把六岁的我送进圣凯瑟琳修道院起,我就在恨你了。” 阿什博恩先生:“你叫我阿什博恩先生!莱拉!” 莱拉不耐烦地说:“我没有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刚才说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只不过是一句客套的话,你的女儿在圣凯瑟琳修道院里就死了。” 莱拉说的是实话,真正的莱拉阿什博恩的确在圣凯瑟琳修道院就死了。修道院禁止男性亲属探视,据她所知,莱拉阿什博恩在修道院的十年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因此不认识也很正常。 就算是真正的莱拉阿什博恩小姐来了,也只能凭借画像去认谁是她的爸爸。 “现在这里的只是莱拉,一个有自己生活的莱拉。” 阿什博恩先生颓然地往后一倒,要跌坐到扶手椅上,莱拉眼疾手快,把椅子拉开,让阿什博恩先生坐到地上。 “哎呦!” 他大声呼痛。 “在怀特岛……” 莱拉:“一切顺利。” 她用一个短句堵上阿什博恩先生的嘴。 “你欠了多少钱?” 然后一针见血地问出自己想要的问题。 这回,乔治阿什博恩终于老老实实地回答了问题:“两万英镑。” 两万英镑。 莱拉迅速地计算着,这是阿什博恩家四年不吃不喝才能还清的钱,然后,她又想到自己也应该像约翰尼一样签这样的一份放弃继承权的文件。 看乔治阿什博恩先生这副样子,放弃继承权可太有必要了,如果他现在死去,留下的会有一笔能还清的债务和仅剩的一两处田产,如果再过二十年他才死去,留下的可能就全是债务了。 自己的染发剂生意目前来看发展很稳固,但是英国的市场近乎穷尽了,除了演员,一般没有人需要染发剂。眼下除非开拓欧洲大陆的市场,染发剂的销量是不可能增加了。 莱拉逼问:“你干了什么?” 阿什博恩先生:“赛马。” 莱拉:“赌博。懂了。” 莱拉:“我们来清算一下家里的田产吧,可以卖出去一部分或者抵押出去,不过我倾向于卖出去,你不可能有钱把田地再赎回来的。” 阿什博恩先生大惊失色:“什么?卖田卖地!” 莱拉很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准男爵?我会尽力保留白蜡树地,不过其余的我们都可以考虑售卖。” 莱拉伸手:“拿账本来。” 她目前没有自己的人手,但是这也不麻烦。莱拉自己有钱,雇佣几个保镖把乔治阿什博恩软禁在白蜡树地就好。当然,这些保镖的名字不是保镖,他们得是贴身男仆,得是新来的管家。 乔治阿什博恩先生嘴里嘟囔着:“你怎么不提之前那个骗子!骗子!” 莱拉:“之前的管家吗?” 阿什博恩巴巴地点头:“对呀,他拿来的账单,我一律都签名了。可是那些东西都是我不需要的,他竟然从来没说,只是把签名页给我看!” 莱拉毫不留情:“蠢货。” 没有外人在,她一点情面都不想给乔治阿什博恩。莱拉看不上这样的人,和她看不上肯特伯爵夫人一样。 拿账本来只是给他做做样子,实际上莱拉早在离开白蜡树地的时候就把阿什博恩家的田产摸清楚了。白蜡树地作为庄园所在地保留,而且这一处产业每年有一千五英镑的进项,至于说其他的,比如说阿什博恩先生喜爱的蓝溪牧场和橡树坡林场,当然是抓紧卖掉。 莱拉在一周之内就找到了一个买家。他是桑菲尔德的主人,爱德华费尔法克斯罗切斯特先生。他近来想要买一处猎场,看中了阿什博恩家水禽丰富的蓝溪牧场。 “今天下午我要求拜访桑菲尔德庄园。” 她一早起来就对玛莎和简宣布,玛莎面色如常,而简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没睡醒的感觉,她的眼睛半眯着。 莱拉问:“简,你没有休息好吗?” 简:“桑菲尔德这个名字让我感到熟悉。” 莱拉:“嗯!我想你一定知道这个庄园的,毕竟附近的大庄园也没有几个,简。我找到的买家是罗切斯特。” “罗切斯特!” 简呻吟道。她本来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到罗切斯特先生了!没想到她又回到了长满石楠花的荒野上,没想到莱拉小姐竟然要去桑菲尔德。 莱拉:“玛莎,我需要你今天一起陪我过去……” 她想起来《简爱》的情节,想起来简最后是与罗切斯特结婚了的。紧接着又想到桑菲尔德庄园。 于是,莱拉把嘴巴闭上,等着简说话。 简果然开口:“我来替玛莎吧,莱拉小姐。我曾经……在桑菲尔德庄园当过家庭教师,相对于玛莎,我自认为自己对那里更熟悉一些。” 玛莎本来还想抗议,听简这么说,也同意由她陪莱拉出门了。 小姑娘认真地说:“我会把小姐的书房收拾好的,然后复习简布置的功课。” 莱拉:“那样最好啦,玛莎,你真是个勤劳的孩子,如果你上午能把这些事情做完,下午你可以提前回家休息,我给马车夫打好招呼了,他会送你回家的,不过你出去前要给我们留一张字条。” 玛莎:“太棒啦!莱拉小姐,你真是太好了,我好想妈妈了,你让车夫送我回去,真是太慷慨了。” 阿什博恩家两辆马车,莱拉和简坐一辆,安排一辆给玛莎,乔治阿什博恩没有车。 “莱拉小姐。” 登上马车后,听到车轮压路上小石子的声音,简做出来一副沉痛的表情。 莱拉:“怎么了,简?” 简:“我之前对你说,上一户人家决定把孩子送进寄宿学校,因此我失业了。而我的上一户人家就是桑菲尔德的罗切斯特!” 简:“并且,我和罗切斯特先生之间发生了爱情,我们决定结婚,可是在婚礼之前,我发现罗切斯特先生是有妻子的。” 简惴惴不安地说出来这样一席话。 莱 拉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简,你是说罗切斯特的道德有缺陷,我会在买卖时多加注意的。” 简没有想到莱拉会这样说。但是想到是莱拉小姐,她说的这些话又十分通顺了。她都敢男扮女装去牛津上学,还有什么不敢的呢,还有什么会觉得纳闷的呢? 莱拉真挚地握住简的双手:“谢谢你告诉我!” 简:“我爱上了一个道德有缺陷的人?” 她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莱拉:“没关系,简,你还年轻,爱过这样一个人对你来说不是污点。如果罗切斯特先生欺骗一个处于弱势地位的人,我想不到他可能是一个靠谱的人。一点可能都没有!” 莱拉:“如果你感到害怕,请记住,我永远支持你。” 第56章 梦中的铜矿莱拉当黑心商人 带着简爱去桑菲尔德庄园不在莱拉的计划之内。今天的阳光很好,融化在马车轿厢上,融化在玻璃窗户上,融化在飘拂的纱帘上,也融化在简爱的脸上。 莱拉:“你想要和罗切斯特先生单独说几句话吗?” 她默默计算着蓝溪牧场的价格,这块牧场占地约200英亩,每年的收入在800英镑左右浮动,而且临近水源,牧草的质量似乎不太好,但是有不少野生动物,适合打猎。 它的出售价格应该在年收入的十倍。 对罗切斯特开价8000英镑吗? 莱拉不太确定。她觉得8000英镑好像是有点少了,出售地产对贵族人家来说不是体面的行为,拼命抬高价格,还让自家的小姐亲自去谈合同更是不体面,但是这一地区没有人会再议论她的,其他地区更是没人会知道。 第62章 简:“是的,我要和罗切斯特先生一刀两断。” 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来这句话。 莱拉:“本区总共有三个大庄园,分别是哈特代尔,白蜡树地和桑菲尔德,其他的都是些小的乡绅。不过请得起家庭教师的家庭还有一些,他们没有我说的三家这么富裕,但是也生活优渥。” 简:“是这样吗,只有桑菲尔德给我的广告回了信,于是我去了那里当家庭教师,对外界并不了解。” 莱拉一摊手:“我想这是因为只有桑菲尔德有孩子,我在修道院,哈特代尔的继承人也在修道院,当然,我现在不知道哈特代尔住着谁了,哈特一家人全都——” 莱拉划了个不成样的动作,像是十字,又不像是十字:“我不认为他们会上天堂,世界上是没有天堂的。” 莱拉很忧伤地说。 莱拉昂起头,她说:“不过考虑到罗切斯特先生的富裕程度,我决定抬价到一万英镑,这样的,卖掉三处产业,拿两万镑还父亲的债务,剩余的钱是我的私房钱,作为将来创业的启动资金,就和染发剂一样。” 简:“一万英镑!” 她被这个数字砸昏了头。简有生以来从没有听过这样大的数额,她转头,看到小路两边郁郁葱葱的草场,看到在马蹄扬起的灰尘中惊飞的一只红胸脯的知更鸟。 莱拉也看见了,高兴地说:“一只知更鸟!我喜欢它们,你喜欢小鸟吗?” 简:“我们现在还在白蜡树地吗?” 莱拉点头:“是的,我们还没有走出去,中午在镇上吃饭,等到下午两点钟左右,我们应该就到桑菲尔德了。” 简:“这些土地——全都属于你,莱拉。” 莱拉摇头:“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它属于我的父亲,我不过是个代理人,我知道这很滑稽,人们肯定会觉得一个未成年的女儿不能代理她的父亲。” 莱拉把声音抬高了一个八度:“但是凭什么?凭什么我更理智更冷静,却不能支配这些财产?凭什么要把这片土地交给一个不负责任的老糊涂蛋?再说,凭什么我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坐拥将近一千英亩的土地,而真正耕种的土地的人却只有一小块?” 简陷入沉思,莱拉的高声调生生把她的思绪从与罗切斯特的情爱中拔出来:“我不知道,小姐。” 莱拉恢复和缓的语调:“我也不知道,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有这么多土地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情,可是我……不认为自己应该有,然而它们的收入又的确为我带来财富。” 莱拉滔滔不绝:“说这些真是没有用处,我改变不了什么,我改变不了,简,你知道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罗切斯特被冲昏了头脑狠狠地坑他一笔,用卖地的钱做我们的储备资金,简,你知道吗?” 简抓住关键词:“趁罗切斯特先生被冲昏了头脑狠狠地坑他一笔?这是什么意思,简?” 莱拉给简分析:“你爱过爱德华罗切斯特,对吗?” 简:“是的。” 莱拉:“爱德华罗切斯特爱你吗?” 和她料想的一样,简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 莱拉:“你在婚礼举办之前逃走了,因为你发现罗切斯特是有一个关在阁楼上的妻子,对吗?” 简:“是的。” 莱拉:“爱德华罗切斯特受到了打击,”因为他预备娶的第二任妻子逃走了,对吗?” 简:“是的。” 莱拉:“一个人经历了这些,他不可能不受打击的。蓝溪牧场的优势不在于它的牧草有多好,也不是离水源有多么的近,更不是风景,蓝溪牧场的优势是它出产的野鸭子,这里可以做一处猎场。” 简:“罗切斯特先生受到打击,一心在游猎中逃避现实吗?” 简爱的脸在马车颠簸中刷得变白了。 莱拉:“我想是这样的。” 面对爱德华罗切斯特,莱拉露出了同样的微笑,是上午面对简的微笑,稍稍带一点歉意,但是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莱拉:“我想是这样的。” 莱拉再次重复:“五万英镑,罗切斯特先生。” 罗切斯特知道蓝溪牧场是白蜡树地庄园的产业,他耳闻已久,也和老阿什博恩先生去过一次,看到报上刊登的出售广告后立刻就往白蜡树地大宅写信询问情况,却被告知阿什博恩小姐会亲自来桑菲尔德与他议价。 罗切斯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知道蓝溪牧场的位置很棒,但是一片二百英亩的牧场,是卖不到五万英镑这个价位的,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真的吗?” 罗切斯特放缓语气:“小姐,我想你是不了解约克郡田产的价格,像是蓝溪牧场这样的……” 莱拉活动一下颈椎,转转脖子:“嗯,是这样的,我的家庭教师告诉我,蓝溪牧场有一座铜矿。” 罗切斯特干笑了一声,他显然是想到了桑菲尔德的前任家庭教师:“看上去你真的很信任她,可是阿什博恩小姐,一位普通的家庭教师怎么会对田产的价格有所了解呢,假如你出价五千英镑,我会毫不犹豫地买下牧场。” 莱拉朗声叫道:“简,快进来,我想爱德华罗切斯特先生有话对你说!” 罗切斯特听到“简”这个名字,浑身战栗,莱拉立刻把头扭过去,一双眼睛牢牢地黏在罗切斯特身上,她倒要看看这个男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简回答的声音很大:“是的,小姐,我进来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马车上的一句玩笑话会被莱拉小姐当真,竟然真心觉得蓝溪牧场有一座铜矿,并且对罗切斯特先生开出五万英镑的高价。 简向罗切斯特行了一个很庄重的屈膝礼,仅仅凭她行礼的动作,根本看不出以前简爱和爱德华罗切斯特是一对恋人:“罗切斯特先生,是这样的,在蓝溪牧场上有两条河流,然而只有一条作为牧场的主要水源,可 是另一条不作水源的河流才是蓝溪牧场名字的由来。” 罗切斯特想不到自己在婚礼前逃走的新娘竟然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本来以为简再也不回来了,也许她死在长满了石楠花的沼泽里,也许她去了别的郡当家庭教师,总之是走了一条不会回到桑菲尔德的路。 罗切斯特:“简……” 他感动地叫道,紧盯着简爱。 简落落大方地讲解,她不能在买家面前反对莱拉小姐,那么,莱拉小姐既然说蓝溪牧场有铜矿,她必须要说蓝溪牧场有铜矿——而且,最初提出来蓝溪牧场有铜矿的就是简。 “我们都知道正二价的铜离子溶于水是蓝色的,而蓝溪比从朴茨茅次港出航时见到的海水还要蓝,我们有充足的证据相信,蓝溪的存在得以证明蓝溪牧场有一座尚未开采的铜矿。” 简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这样一席话,她终于理解了莱拉阿什博恩说的“坑他一笔钱”是什么意思。罗切斯特先生非常富裕,富裕到曾经提出来要给简一年60镑的零花钱,相当于两个家庭教师的薪水。 可是五万英镑毕竟是五万英镑! 简不觉得莱拉能成功说服罗切斯特花五万英镑买牧场。 “我们都知道——啊,”罗切斯特机械地重复,“我们都知道!简!简!简!” 他接连呼唤三次简的名字,这让莱拉感觉很不好,她站起身来,挡在简身前,不让爱德华罗切斯特看到她。 “正二价的铜离子!哦,简,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过的美丽词组。简,你的语言像诗歌一样优美。” 简克制地说:“罗切斯特先生,我们正在讨论蓝溪牧场的价格,如果你对它感兴趣,请进一步与我的主人,阿什博恩小姐进行商讨。” 罗切斯特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你的主人阿什博恩小姐!简,你忘记了我们是要结婚的吗?” 简:“我现在换了一个雇主。先生,请不要误会,没有人可以支配我,此处的主人含义仅仅是雇主!” 简从莱拉身后走出来,正义凛然地昂首挺立。 莱拉朝她使了个眼色:“你希望我出去吗?” 简摇头:“莱拉小姐,我希望你做见证人。” 简:“我不会让我的丈夫成为我的主人,更何况是一个已经和我没有关系的前雇主。罗切斯特先生,我感谢你给了我第一份工作,但是,我要拒绝你的求婚,拒绝与你举行婚礼。” 莱拉没有动。她不看简也不看罗切斯特,她在想,桑菲尔德是什么时候被火灾烧毁的。疯女人伯莎在简爱出走后“数月”放火。 但愿不是今晚。 莱拉忧心忡忡地望向窗外。她记不太清夏洛蒂勃朗特在她的书里是怎么写的了。天色已晚,晚饭多半要留在桑菲尔德吃了,不过应该来得及回白蜡树地睡觉! 第57章 火焰啊火焰莱拉留宿桑菲尔德 “我没有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住在桑菲尔德。” 第63章 简爱想要自己动手铺床,可是桑菲尔德的女仆已经为她们安排好了一切。 她以前住在桑菲尔德的时候是习惯于自己动手做这些事情的,没有哪一个庄园主会给家庭教师安排女仆,即使庄园主叫做爱德华罗切斯特,家庭教师叫做简爱。 莱拉为她打气:“简,如果我们可以卖出五万英镑的价钱,我就给你发一万英镑的奖金。如果能卖到三万镑,我给你五千,总之,但凡牧场的售价超过了一万的市场价,我都会给你发至少一千英镑的奖金。” 在简向罗切斯特表白心意以后,莱拉接着喋喋不休说自己的牧场与铜矿,竭力想要证明蓝溪牧场是值五万英镑的。她没打算让罗切斯特接受五万英镑的高价。 莱拉很清楚,爱德华罗切斯特的爱情不足以把他蒙蔽成一个傻子。要是能卖到三万镑,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简轻声说:“莱拉小姐,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奖金,我想要对你忠诚。罗切斯特先生是一位身强力壮的男子,他光明正大地行走于世间,如果他想,可以建立一切的功绩,如果他不想,就算是什么都不做,每天在桑菲尔德喝茶打牌,或者外出打猎,人们同样会称赞他。” 简直视莱拉:“莱拉小姐,我拒绝接受你的奖金,我这样做不是为了钱。相较于罗切斯特先生,更需要我的人是你。不会有人把爱德华罗切斯特先生关起来限制他看书,可是有人这么对你做,莱拉小姐,然而,你成功摆脱了这一切,我知道一定非常不容易,如果你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 莱拉把水杯递给简:“你需要喝水。” 简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她接着说。 “我知道,这只是由于你要走的路太难了,莱拉。我明白的。所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理解的,你提出五万英镑的价格,尽管这很不公正,也完全是坑骗罗切斯特先生。” 莱拉的脸上泛出淡淡的红晕。她本来就打算坑罗切斯特一笔,但是真相就这么赤裸裸地从简爱的嘴里说出来,她还是略微有点羞涩。 简:“你需要钱,莱拉,我知道,这笔钱在你手上会比在罗切斯特先生手上发挥更大的作为。你说你不配拥有那么广阔的土地,莱拉,我却觉得你拥有土地要比罗切斯特先生,哈特先生,或者阿什博恩先生——对不起,莱拉,我无意冒犯你的父亲——要好得多。” 莱拉从简手里重新接过玻璃杯,她看到上面留下了简的指纹,她握住杯子时很用力。 “我很感动,简,能拥有你这样的一位朋友,真是太好了。” 莱拉主动去拥抱简。 而简也小声啜泣着扑进莱拉张开的双臂中,在她柔软的怀抱里哭泣。 “我……”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哽咽地说不下去了,莱拉拍着简的后背,不说话。她没有办法说话。爱德华罗切斯特和摄政时代,和维多利亚时代的其他男人相比,只好不坏。在贵族男子的品行当中,他不能说是道德模范,也是比较好的一类了。 但是就算是19世纪的道德模范,放在莱拉的眼里也和道德败类差不了多少。她会坚决地用自己的价值观审视一切人。在这样的眼睛底下,她只有一辈子不结婚这条路了。 场景实在过于相似了。 莱拉一时恍惚。 幽暗的古老的修道院。 幽暗的古老的桑菲尔德庄园。 同样都坐落在荒野上。 耳畔同样是胜似风声的哭声。 莱拉:“简,你哭起来多么像是风声啊。” 简眼圈红红的,抬头看莱拉:“不要笑话我了,小姐。” 莱拉安慰她:“没事的,你可以放松一点,简。知道吗,简,你特别迷人,因为你特别会做自己。” 简:“你也是这样,莱拉。” 莱拉:“我这样说,是想要告诉你,简,你可以哭,因为你哭泣并非是为了博取同情,也不是贵族小姐太太的装腔作势,真心的泪水从来都不是羞耻的,简。” 她亲昵地拿手帕擦掉简眼角的泪水。 风声依旧。 简开口说:“这个声音多么像是一个人在怪笑啊,莱拉。而且风里的确是有一个人在怪笑。” 莱拉:“你是说罗切斯特的妻子吗?” 简眉眼低垂:“是的,莱拉小姐,罗切斯特先生的妻子,他藏起来的妻子,藏在阁楼里的妻子,来自西印度群岛的妻子。” 莱拉补充最后一句:“发疯的妻子。” 简苦笑:“是的,伯莎梅森的确发疯了。” 莱拉:“我要再去找罗切斯特先生。” 简:“为什么?” 莱拉:“因为现在是晚上。” 她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拉铃叫来女仆,说:“告诉罗切斯特先生,我要见他,请他到书房里去。” 女仆站在门口不动。 莱拉:“你听见了吗?” 她快速地行了一个屈膝礼:“我听到了,阿什博恩小姐。” 女仆跑得那么快,快到没来得及关门。简走过去,替刚才的女仆关门。 “你吓到她了。” 莱拉真诚地说:“我没有想到会吓到她。我是不是需要对她说抱歉,简?” 简叹气:“不,小姐,没有必要道歉了。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想要在这个时间见罗切斯特先生吗?” 莱拉:“原因?我已经说了,现在是晚上,他提前说了明天要和我们一起去蓝溪牧场,我想起来要紧的事。” 过了十分钟,又是刚才那个怯生生的女仆,莱拉只把门打开一条门缝,给她留出恐惧的空间。 “阿什博恩小姐,罗切斯特先生说她不想见你。” 莱拉:“是不方便见我,还是不想见我?我想要罗切斯特先生的原话。” 女仆抖抖地说:“小姐,老爷说他不想见你。” 莱拉对女仆点了点头:“很好。” 她摸出一枚银币当做赏钱给她,但是女仆不收,她把双手缩在围裙后面,张皇地摇头,后退,差点撞到走廊的墙上。 简大睁着眼睛,她感觉事情越来越不对了。 “你想要干什么,莱拉小姐?” 莱拉耸了耸肩,摊开手心,露出没有交出去的银币,若有所思地说:“没有什么。” 她们住在这里是罗切斯特强烈挽留的结果,他表示希望和莱拉阿什博恩小姐一起去看一看即将出售的蓝溪牧场,当然啦,阿什博恩小姐的家庭教师简爱小姐最好也是随行的。 莱拉说:“我的鼻子酸酸的。” 简:“哦!小姐,你也要哭吗?” 莱拉面无表情:“不,简,我是说,我闻到了一股令人感到酸涩的,有刺激性的气体。” 她在客房转身,似乎是想要在客房里踱步来缓解焦躁的心情,可是下一秒脚尖在地上画圆,很丝滑地从门缝里出去了。 “是磷的味道。” 除了钥匙,莱拉还丢下一句话。 客房这一侧不知道是太久没有打扫还是怎么着,莱拉始终觉得鼻子不舒服。她灵巧地用小指勾出来套房钥匙丢给简,孤身向前。 这让莱拉有种回到圣保罗教堂的感觉。伦敦的圣保罗教堂现在离她有几百公里,等到她赶过去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人们口中以“三天前”开头的故事了。 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让莱拉感觉很奇妙。她像牛反刍一样把给克莱门汀德蒙莫朗西注射莨菪碱的故事反复回忆。 越想,身上越热。 不应该越来越热。 因为自己走路的速度并不快,而八月底约克郡的夜晚已经是凉飕飕的了。 桑菲尔德越来越热。 莱拉不认识桑菲尔德的路,她只认识自己从会客室到客房的路。 不对,她还认识从会客室到前院的路。 莱拉叹气,她回身折返,冲回客房,找到简,她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这个时候也顾不上珍爱书本了,她拉着简就往外跑。 “莱拉!莱拉!” 简一只手被莱拉结结实实地握住,另一只手还在狂奔中捏住书页。她很艰难地想抓住书皮,这样只捏着薄薄的一页纸,怕是再跑两步就撕下来了。 莱拉顾不上简,她拽着自己的朋友横冲直撞,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她在努力刚才走过的区域。 也就是说,莱拉在避开升温的区域。 刺啦一声,简手里的书就剩下手里的一页参次不齐的纸,她很是遗憾地看了好几眼,书页上的英文蚂蚁哆哆嗦嗦,一下一下眨眼睛,最后彻底消失了——它不知道飘过哪个拐角,飘出哪一扇窗户。 “你感觉到不对劲了吗,简,空气里全是磷的味道,而且,从客房出来,越往左走就越热!” 简:“磷?除了火柴……” 她想说除了火柴还是什么东西含磷。 简大惊失色:“你是说桑菲尔德失火了吗?” 莱拉:“我想火势刚刚冒头,只不过恰好先烧了客房的区域,罗切斯特住在哪里,简?” 第64章 简:“跟我来!” 第58章 我们在蓝溪莱拉开始坑人 火在烧。 跟我走。 莱拉跑得很快,简紧跟其后,但看得出来她想要挣脱莱拉的手跑去通知罗切斯特。 “你为什么往那个方向跑?” 莱拉态度强硬地拽着简往大门走。 简:“我们要通知罗切斯特先生……”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简和莱拉的身体年龄不相上下,但是她更瘦弱,也相对缺乏锻炼,莱拉在考虑是否要把广播体操给简提上日程。 莱拉:“到了。” 她在门口站定,抬头,天空很像是染了色的白布,滚滚的黑云像洇开的墨水。 莱拉:“我们安全了。” 简:“可是仆人和罗切斯特先生怎么办?” 莱拉冷酷地说:“我刚刚闻出空气里的磷味时就想要去见罗切斯特,是他拒绝了我。简,你不要乱走。” 和尚未修筑完成的奥斯本宫相比,甚至是桑菲尔德庄园更加壮观,它挺立在浅浅的夜色里,像一头黝黑强壮的野兽,黑烟正是它喷吐而出的鼻息。 简:“我必须去找罗切斯特先生和费尔法克斯太太,如果你对于罗切斯特先生有偏见,至少应该把管家叫醒,我不希望阿黛尔一回来就发现她的家毁了——莱拉小姐。” 她回头看莱拉,却发现自己身边什么都没有,夏夜微凉的空气坏绕着她,还来不及被火灾产生的有害气体污染。 简心一横,决定要冲进燃烧中的桑菲尔德,她看看大宅前的一座喷泉,把外衣脱下来浸透了水,披在身上预备冲进火场。 湿透了的衣服原来是那么的沉重! 简感慨。 她从来没有在暴风雨中行走的经历,可是水淋淋的外套滴下长长的一串水珠,仿佛一只指甲尖尖的爪子,笼子一样把自己从头到脚罩起来,往后拖,往地狱拖。 “你疯了吗?” 一个霹雳从头打下,简费力地拨开打湿的头发,并不明朗的视野中站在一个格外清晰的人影。 莱拉:“简,我告诉你不要乱走了。” 莱拉感到心累。 她只不过就是去门房叫醒看门人的空,简就要往火场里冲。 “简,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会置这些人不顾吗?我不会眼睁睁看着罗切斯特的财产化为灰烬。” “哦,莱拉小姐!” 简感动地说。 莱拉:“是这样的,我把看门人叫醒,让他敲钟提醒还在大宅里的人发生了火灾。” 简:“我向你道歉,小姐……” 简愈发觉得莱拉阿什博恩的形象更加伟岸了。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穿了条样式简单的裙子,可是她发自内心觉得莱拉是一个穿着铠甲的天神。 “没有必要道歉,”她朝简招招手,“来吧,我们可以到门房那里坐一坐,喝一杯茶,我想桑菲尔德的看门人很负责,他会按照紧急情况发生时的预案处理好的。” 莱拉是最不愿意看到桑菲尔德化为灰烬的人之一。罗切斯特的财产都烧成灰了,她上哪里再找一个这样的坑钱。 于是莱拉和简走到看门人的小屋,给自己倒一杯茶,又拿毯子给简擦干身子。等到时针走了两个格子,莱拉走出去,看到夜色浓了,烟雾却淡了。 扑灭这一场火灾——火势不大,但的确是灾 桑菲尔德看上去还好。大宅的左翼给烧黑了,不过看上去修补下还能继续使用。 简:“赞美莱拉小姐!” 她诚心诚意地说。 莱拉:“我想我们可以回去了,应该还有时间让你洗个热水澡再睡觉,简。” 她态度安详,完全看不出来是第一个发现火灾的人。 远远地,她们看到爱德华罗切斯特走过来,庄园主人走过来而不是在担架上被抬过来。莱拉想这一定不是伯莎放的火。 这个猜测是毫无根据的。 简:“什么?” 莱拉:“不可能是罗切斯特的妻子放了火。” 简:“罗切斯特先生的妻子为什么要放火?” 莱拉:“我是说,不是她放的火呀,简。” 她心情很好地用手指梳理简海藻一样的头发。 莱拉:“这一次的话,我想只是有人意外烧着了什么。” 她们这么说着,没有一点靠近罗切斯特好让他少走几步的意思。 终于,罗切斯特走过来了,他看上去没有受伤,所以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说:“看门人告诉我。是你最先发现了火情。” 罗切斯特朝莱拉鞠了一躬:“感谢你,阿什博恩小姐。” 简:“所以为什么会发现火灾?” 罗切斯特回答:“是顶楼的仆人宿舍,有个女仆意外把火星溅到了床单上,幸好你们 及时发现。” 灭了火,简和莱拉换了一个套间住,而简也如莱拉所说的一样,有时间洗热水澡,还有时间补觉。 临睡前,莱拉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简说的:“没准把火星弄到床单上的就是我摇铃叫来的女仆。” 她没有听到简的回应,因为她住在套间的另一个房间,并且自己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这么活下来一天,真是太累,太累了。 当人们谈论到蓝溪牧场的时候,莱拉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一个布索尼神甫出现的地方。她不知道布索尼神甫初次现身在英格兰是在什么时候,但是他走过了蓝溪牧场,那么蓝溪牧场就一定有不同凡响之处。 比如说,蓝溪牧场有一座尚未开采的铜矿。 第二天早上,莱拉和简一起去餐厅吃早饭,她在下楼梯的路上一直尝试让简理解自己的逻辑,很可惜失败了。 简无奈地说:“小姐,我会尽力让罗切斯特先生相信蓝溪牧场真的有铜矿的。” 莱拉:“那样真是太好啦,简。” 她很开心,因为自己拯救了桑菲尔德庄园,就像之前拯救了肯特伯爵夫人一样。 夜晚的黑烟熏不黑清晨的天空,桑菲尔德发生的一切都会随风而逝,没有人会为一场小火灾停留,太阳不会,风不会,莱拉不会,简不会,甚至连桑菲尔德的主人罗切斯特也不会。 “我衷心地感谢你。” 说出这一句话的,爱德华罗切斯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为了感谢你,阿什博恩小姐。” “最先发现火灾的阿什博恩小姐。” “敏锐聪慧的阿什博恩小姐。” 种种溢美之词,都是莱拉听腻了的,她在伦敦听过更好听的,而且,幽居在约克郡的罗切斯特说套话的本事远远比不上伦敦那群以此为生的人。 莱拉食不知味地进食,她吃完这顿早餐,和简登上一辆马车,而爱德华罗切斯特在另一辆单独的车上。 天蓝水也蓝,草绿人也绿。 蓝溪牧场的一切都静幽幽的,莱拉看到佃户的小屋,看到红白花和黑白花的奶牛,看到罗切斯特。 于是她恭维:“罗切斯特先生,你和这一片土地相配极了!” 罗切斯特礼貌地点点头:“那么,牧场的管事住在哪里?” 莱拉绕着马车走了一圈:“哦,亲爱的罗切斯特先生,我想象你心里已经物色好管事了,不过要说是原来的管事,请你一直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罗切斯特先生。” 蓝溪牧场是阿什博恩家的产业,这不错,莱拉是第一次来到蓝溪牧场,这也不错。她不认识路,这更不算错的。 莱拉真真切切地不认识路。 但是她有把握让罗切斯特看不出来。 “请允许我上你的马车,以便于在路上向你介绍蓝溪牧场的情况。” 罗切斯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默许莱拉上去。 短暂地活动过后,两辆马车再次上路,莱拉兴高采烈地把窗户推开,她不明白罗切斯特为什么紧闭窗户,整个马车轿厢的空气都污浊了。 一开窗,风开始流动,人也开始流动,罗切斯特的微笑也开始流动。 “阿什博恩小姐,我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庄园,但是关于蓝溪牧场——我以为应该是你的父亲做主,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故作吃惊:“你这是在说什么呀!” 莱拉反手往裙摆的内袋一掏,她现在越来越爱玛莎的手艺了。她能在各种裙子上缝上又大又结实的口袋。 “先生,这是父亲全权委托我的合同,他老了,神志也逐渐不清晰了,作为白蜡树地庄园的继承人,我当然也继承包括蓝溪牧场在内的一切。” 莱拉接着说:“先生,难道说,我在你之前发现了火灾,这还不能证明我更加明智吗?” 罗切斯特仿佛没有想到莱拉这样说,他往后一倒,靠在椅子靠背上:“你这是说什么!” 莱拉:“简直是荒唐,我发明了风靡伦敦的染发剂,从劫匪手中救下了肯特伯爵夫人,而且为被拐卖的街头孤儿找到了家,受到了女王陛下的接见,并且获得了圣约翰救护骑士团女士勋章。” 第65章 莱拉一口气说完这些东西,连忙喘了几口气,真是太长了,原来她不知不觉做了这么一大堆东西。 罗切斯特:“请原谅我的失礼。” 他想要在狭小的轿厢里站起来,可是站不起来。 莱拉:“我会记住的,罗切斯特先生,我会记住的。” 她不说自己想要干什么,不说是记住失礼也不说是记住原谅。 因为,窗外终于延展开一条波光粼粼的溪水,圆鼓鼓的,令莱拉想到扁起脖子的眼镜蛇。 “看呀,蓝色的溪水,这就是蓝溪。” 罗切斯特:“蓝溪。” 他凝视着溪水。 莱拉:“水合铜离子是蓝色的!你看不到它们,可是它们的的确确地存在,有光,有水,有电子,还有能级分裂。” 莱拉很豪气地一挥手:“这样,溪水就是蓝色的了。” 第59章 威尔莫勋爵回来的季节莱拉说埃德蒙嗓…… 蓝溪牧场最终以两万镑的价格售出。 爱德华罗切斯特也许是很好忽悠的,也许只是觉得自己拿的出来两万镑买下牧场,而莱拉刚刚救了自己的庄园,所以不妨卖她一个面子。 然而莱拉是永远不会去想后一种可能的,她只会觉得自己的口才极好,忽悠人的技术极高。 坐在返程的马车上,莱拉对着简开始复盘。 “阿什博恩先生的债务是两万英镑,卖掉蓝溪牧场的钱足够偿还,但是我还打算卖掉橡树坡林场,橡树坡按照市场价出售即可,我已经在报纸上刊登广告了,不过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买家。” 莱拉换了一口气:“总而言之,回白蜡树地后,我会花一两个星期时间来聘请保镖保护阿什博恩先生。” 简赞同地点点头:“是的,小姐,你对你的父亲多么关心啊。” 蓝溪牧场以两万英镑的价格售出对她是一个鼓舞。说真的,简一点也不想眼睁睁看着罗切斯特先生被坑了五万英镑,但是两万镑的话——虽然对自己来说依然是天价,但是听上去没有五万英镑坑得那么厉害了。 莱拉:“可不是嘛,我们必须多多地关照他,不然留一个孤寡老人在家里我实在是不放心。” 雇佣到合适的新仆人花了莱拉两个星期的时间,等待她们三人回到牛津的小房子里的时候秋风已经刮起来了。 “唔,”下马车时莱拉裹紧了外套,“真冷!” 她转头对着简和玛莎嘱咐:“我想我们需要把背心和薄毛衣拿出来了,穿裙子的季节彻底过去了。” 玛莎:“不,小姐,穿裙子的季节没有过去。小姐,我们可以把羊毛的裙子拿出啦!你穿上一定很漂亮。” 莱拉笑了笑:“玛莎,我要去牛津读书了。我不能穿裙子,那里的学生都是穿长袍的。” 玛莎:“啊!莱拉小姐,请原谅我,我一时没有想到。但是你穿上长袍一定也是最英俊潇洒的一个学生,就像你穿着礼服是舞会上最出众的小姐。” 小姑娘真心实意地赞美道。 莱拉:“谢谢你玛莎,我真高兴自己听到你这样说。” 她微微侧头,阿什博恩家的马车在牛奶般的晨雾中驶进宽街,在莱拉居住的小房子前停下,这样浓的雾中竟然浮动着几点星子。 简说:“我们赶快进屋吧,不要让露水和雾气打湿了衣服。” 莱拉应下,说了声好,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说:“穿裙子的 季节虽然过去了,但是威尔莫勋爵回来的季节却到了。” 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雾中的星星不是星星,是灯光。是隔壁威尔莫勋爵屋里的灯光。 真是稀奇,名义上去了西印度群岛的埃德蒙唐泰斯回来了! 肯特伯爵一周派一次仆人过来打扫卫生,因此这个时间的房子干净整洁,却一个人也不会有。 莱拉:“嗯,让我想一想,开学以后肯特伯爵也会住过来,他会带来贴身男仆和打杂的仆人,哦,还有厨师。” 莱拉瞟了一眼雾里的灯,她端起一盏烛台,感慨:“多么昏暗的早上呀,多么适合我们睡觉,说真的,玛莎,简,我想要回去补觉。” 她看了一眼时间:“如果我请你九点钟来叫醒我,玛莎,你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吧。” 玛莎很自信地点头:“当然不会,小姐,你放心去补觉。” 她们这天早上从旅馆出发得很早,想赶在上午回到牛津,现在看来走得太早了,玛莎和简还是神采奕奕的样子,她们习惯早起,莱拉不习惯。 莱拉:“你们也去尽早休息吧。” 九点钟,天光大亮,莱拉还是不想起床,但是她已经说了九点起床,也不好意思不起床了。简和玛莎已经让房子有了常住的样子,水烧好了,桌子上有热腾腾的茶,还有在附近面包店买的一篮新面包。 莱拉:“你们真是太了不起了!我想我一辈子都做不到这样。” 简:“不要这样说,莱拉,我们昨天晚上在旅店睡得很早,今天起来收拾下屋子也没有什么的。” 玛莎快乐地说:“是的,莱拉小姐,我们愿意为你服务,因为我们爱你。” 玛莎:“我回家探亲的时候,妈妈说我找到的这一份工作比过去任何一个都好,而且你让我受教育,让我成了一个这样的好人。她让我一定很要感谢你,一定要爱你。莱拉小姐,我很爱我的妈妈,我也很爱你。” 简大胆地说:“莱拉小姐,你有一个美德,那就是做了很多好事而不自知,甚至仍然觉得自己做的不够。” 莱拉:“谢谢你们。” 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在19世纪,她能信赖的人估计也只有她们了,可是就算是对朋友,她也没有办法说出来自己真正的身世。 莱拉眼睛发干,喉咙却梗梗的,仿佛有东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谢谢。” 她最终也只能说一句谢谢。 好在玛莎和简也不是喜欢煽情的人,过了两三分钟,她们就自觉地去忙自己的事情,不继续围着莱拉看她烧得脸色通红。 莱拉也有事情。 现在是九月份,天气转凉,开学时间临近,她需要更多男装。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以自己的“真实身份”示人了。 莱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不过退一步来说,她也没有真的用莱拉而非莱拉阿什博恩见过什么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知道莱拉的存在,不会知道一个看到毕设腐败了实验台上爬满了蛆的研究生穿越成了莱拉阿什博恩。 肯特伯爵早在莱拉第一次男装的时候就定做了一年四季的衣物,现在也全都做好,送到了牛津这边的住所。 “感谢肯特伯爵,他是个好人。” 他在莱拉穿越以后给了最大的助力。 莱拉拿起一件亚麻衬衫,在自己身上比划,然后她换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喔,好冷。” 莱拉打了个哆嗦,她赶紧拿绷带先束胸,然后穿上刚才手里这件衬衫,是高领的,于是莱拉把领子立起来,遮挡脖子,免得被人看出来自己没有喉结。 然后是一件羊毛的马甲,很保暖,深绿色的,莱拉觉得这个颜色有点奇怪,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最后她套上一件晨礼服外套,是深蓝色的,在早上穿非常合适,同样是羊毛的料子。 莱拉做完这些后若有所思,她对自己说:“我还没有穿裤子。” 她把鹿皮马裤一直拉到腰际,最后穿上靴子,在镜子前走了两圈,对自己的装束非常满意。而这一身装扮,第二天中午就要穿出去见人了。 因为威尔莫勋爵在她们回来的第一时间递了字条过来,邀请莱拉明天中午与他一起共进午餐。 莱拉:“午餐很不错,不过,我以为他会邀请我一起吃晚餐。” 玛莎好奇地问:“为什么,小姐?” 莱拉解释说:“因为晚餐更丰盛,我很好奇他这样怪人会请一个什么样的厨师,不过,午餐也不妨碍我见识一下。” 埃德蒙唐泰斯聘请的厨师和他本人同样吸引莱拉,莱拉穿越了几个月,顶多吃过几顿还行的饭,大多数都是充饥而已,她对基督山伯爵的厨师充满了向往。 而威尔莫勋爵的厨师当然也是基督山伯爵的厨师。 她回到书房,重新展开威尔莫勋爵托人送来的字条。 “我的邻居莱昂阿什博恩先生,得知有你这样一位富有朝气的年轻学生当我的邻居真是令人感到愉快,我相信你会像牛津大学所有优秀的学生一样,为这座城市带来典雅的学术氛围,两个月前,我前往西印度群岛做一次长期旅行,不久前,我回到了牛津安静的住所,而在今天,我看到了你,想到你在过去对我诉说的东方人的刺青习俗,我在旅行结束的时候尝试将一些海娜移植回英国,也许你会想要看看它们。” 莱拉读了好多客套话,然后提取出来一些有用的东西,接着又是一大堆客套话。 第66章 她靠着窗户,对面的灯光终于灭了,但也不一定,因为浓雾退散,在白昼中看不清灯光。 “好了,看来我应该给他回一封短信,不过这边没有男仆,我只好让玛莎送过去了。” 莱拉坐回到书桌后,摊开一张信纸,拿起笔刷刷写了两行字,拉铃叫来玛莎。等玛莎过来的一分钟里,莱拉把信纸折了四折,叠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方块。她没有费心找信封把它装起来。 而威尔莫勋爵显然也不在乎这一点,因为第二天的十点半,当莱拉按照约定的时间过来拜访的时候,威尔莫勋爵高兴地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来莱拉的这张字条,夹在两指之间挥动着,用那副古里古怪的腔调“啊哈”“啊哈”地笑了两声, “真是准时!” 莱拉:“谢谢,我一分钟都不会早到的。” 她很客气地说,特意选择了一个基督山伯爵的习惯作为自己的习惯。 唯一遗憾的是,莱拉没有非常精准的表,她只有普通的怀表,做不到卡着十点二十九分的最后一秒进来。 莱拉:“请你原谅我的怪癖,威尔莫勋爵阁下。” 勋爵的视线钉在莱拉身上,15岁的男孩身形纤细,骨骼并不粗壮,嗓音低低的,大约是在变声期。 莱拉摘帽,向威尔莫勋爵微微躬身:“先生,我们尽快进入正题吧。” 威尔莫勋爵:“当然了,莱昂阿什博恩先生。” 他提到莱拉的假名时格外加重了声音。 莱拉于是问道:“先生,你的嗓子是出了什么问题吗,为什么笑得仿佛卡了鱼刺一样?我略通医术,假如你有需要,我可以帮助你。” 第60章 美味的埃德蒙莱拉的精神大餐 威尔莫勋爵的脸庞由白转红,很快红得发紫,最后一步则是惊天动地的咳嗽。 莱拉上前一步,很好心地给他拍背:“阁下,你有早上吃鱼的习惯吗,还是说昨天晚上的鱼刺一直卡到现在。” 她从斜方肌开始,埃德蒙背部肌肉的手感即使隔着一层衬衫,一层背心,一层外套也很好。 她沉浸在埃德蒙唐泰斯流水一般的肌肉纹理中,想象年轻有为的大副潇洒自如地站在船头发号施令,地中海暖柔的海风带来了水汽,莱拉的眼睛雾蒙蒙的。 欣赏埃德蒙这样优美的男子身躯,又有谁能不感动得流泪呢? 背阔肌是背部最大的一块肌肉,莱拉的指尖游走其上,上午时分的牛津静谧甜美,一丝微风从窗户进来,轻轻吹动晨礼服外套裁剪精致的下摆,两个尖尖仿佛燕尾裁开了空气,世界在莱拉的眼中分隔成两个部分。 一个是拥有埃德蒙唐泰斯的。 一个是没有埃德蒙唐泰斯的。 他在咳嗽。 他在震颤。 她也在震颤。 莱拉:“你好一些了吗,勋爵阁下?” 莱拉私心希望威尔莫勋爵没有好一些,换一种说法,她希望埃德蒙唐泰斯不要好一些。 很可惜,因为对方回答:“我的确好多了。” 莱拉:“请问你的鱼刺……” 威尔莫急急忙忙地打断她,原本冷硬的嗓音也没有那么硬了。 “阿什博恩先生,我的嗓子里没有鱼刺。” 莱拉诧异地,长长地哦了一声。 “原来不是鱼刺!我以为只有嗓子里卡了鱼刺的人才会这么说话。” 莱拉很遗憾自己手里没有扇子,如果有扇子的话,她就可以摇着鸵鸟毛扇子,用羽毛的尖端扫过他的鼻尖了。 莱拉:“我想,法国人一定很喜欢你这样的人。上帝啊,勋爵阁下,你当真是我们的同胞吗,难道说你是来自奶油蛋糕另一边的人吗?” 莱拉忍不住哈哈大笑,忍不住笑得东倒西歪。 勋爵被她这句话弄得没头没脑的,找不到一个话头可以让自己接着说下去。 于是他只好哑哑地接下去:“奶油蛋糕——” 莱拉:“我指的是多佛白崖,先生,你不觉得多佛白崖很像一块奶油蛋糕吗?” 莱拉其实一辈子都没有看见过白崖,她没有到过那个地方。 威尔莫勋爵:“你真是太幽默了。” 埃德蒙唐泰斯自认为对英国人足够了解,为了扮演好威尔莫勋爵,他先是以布索尼神甫的身份周游英格兰,观察风俗,最后才在牛津登场,像一个真正的孤独的英国人。 但是莱昂阿什博恩—— 这个姓和这个名字让他毫不怀疑年轻学生和戳破自己身份的莱拉阿什博恩是兄妹或者姐弟关系。 而且他们的脸也很相像! 莱拉很夸张地一鞠躬:“当然了,威尔莫勋爵,你真是太幽默了,在牛津住得还好吗?我想,这里是没有马赛那种热烈的阳光的。” 威尔莫勋爵后退了一步:“马赛?” 他开始慌张了,假如是其他人提起马赛,埃德蒙是绝不会慌张的,可是阿什博恩是特别的。 “当航船回到知名的马赛港口的时候……” 威尔莫勋爵用一种冷静克制的口吻打断了莱拉:“莱昂阿什博恩先生,我以为你作为牛津大学的新生,是具有基本的……” 莱拉用同样的语气打断威尔莫勋爵:“阁下,我以为你作为我的同胞,是不会像一个法国人在书里写的那样一板一眼地行动……” 莱拉惊呼一声,这一声惊叹既是为了唬住埃德蒙唐泰斯,也是为自己刚刚想到的一个绝妙的点子。 莱拉大声嚷嚷起来:“我知道了!你根本不是女王陛下封的勋爵,你不是英格兰历史上任何一位国王下旨册封的贵族,因为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法国间谍!” 威尔莫勋爵大为震惊,却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么看的话,莱昂阿什博恩似乎没有她的姐妹聪明,这个男孩子有点疯疯癫癫的。 “听我说,阿什博恩先生,你在研究东方的刺青,而我刚好带来了一些海娜,我猜,我们应该先去暖房看看它们?” 海娜喜热喜干,英格兰又冷又湿的环境不适合海娜的生长。但是,富有的基督山伯爵一掷千金,在有限的空间里面创造奇迹。 基督山伯爵先生走到哪里,奇迹就在哪里发生。 基督山伯爵不在牛津的宽街,可是基督山伯爵无形的手抚过了这里,于是,威尔莫勋爵的房子里多出一间设备完善的暖房,专门放置他从印度花尽心思移植过来的海娜。 “我们走吧。” 莱拉忽然又笑了,全然不提刚刚的“法国间谍”。 “像你这么博学多才的人,怎么可能是大喊大叫,脑子里只有美女,红酒和决斗的法国人呢?” 莱拉的脸上呈现出最完美的社交微笑,用一个简单的法国人笑话消解了刚才间谍的话题。 “勋爵阁下,世界上有钱的人很多,有充足财力前往印度的人同样多,可是愿意为了科学发展而耗费如此之多的精力,时间和钱财将海娜移植过来的人,我想世界上只有你一个,威尔莫勋爵阁下。” 埃德蒙唐泰斯隐约松了口气,看到海娜,莱昂阿什博恩稍显正常。 准确来说,是看上去完全正常。 莱拉想要零元购。 但是这一房海娜的价格肯定超过了九百五十美元。 荒唐的理由。 她转向威尔莫勋爵:“阁下,请问这些植物是供给我研究所需的吗?” 埃德蒙的心再次提起,声音镇定地回答:“不,先生,我对戏剧一直很感兴趣,事实上,我想要资助的是你的姐妹,阿什博恩小姐的染发剂生意,我曾经去过东方旅行,却一直没有注意到海娜的神奇。” 真是要命! 埃德蒙在心里纳闷,他见过的东西比阿什博恩兄妹可怕的多了去了,怎么这两个人都这么难缠,肯特伯爵居然给其中的一个当了老师,把另一个推荐给整个上流社会。最离奇的是,那姑娘竟然有力气从一伙绑匪中救出来肯特伯爵夫人。 谣言愈演愈烈,传到埃德蒙的耳朵里,已经变成了莱拉阿什博恩神勇无比地一挥扇子,打头的一个绑架犯就直挺挺地栽倒在地,莱拉阿什博恩从裙摆下掏出来秘制嗅瓶,绑架犯养的狗应声倒地。 埃德蒙清楚这不是事实,他以基督山伯爵的身份去过肯特伯爵的舞会,还亲自与阿什博恩小姐跳了一曲华尔兹,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但是决计没有直接打倒一群绑匪的力气。 威尔莫勋爵:“阿什博恩先生,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见到你的姐妹。我想,她一定和你一样才华横溢。” 从理论上来说,莱拉应该拒绝这个要求,但是她不想放过这个把埃德蒙搞晕的机会。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莱拉愉快地同意为威尔莫勋爵引荐自己的妹妹。 “肯特伯爵给了她进入牛津图书馆的特许状,”莱拉重新戴上礼帽,“是的,所以她也住在这里,你真是打得好算盘!原来请我只是为了请莱拉!” 十分钟后,莱拉换回女装,按响了威尔莫勋爵的门铃,她一改舞会上的华丽装束,衣着简朴,只在帽子上插上一只巨嘴鸟的标本——正是将近三个月以前那个坏了事的巨嘴鸟标本。 第67章 “很高兴见到你,威尔莫勋爵阁下。” 莱拉边行屈膝礼边用优美的嗓音说。 埃德蒙失去了第一眼看清女孩面目的机会,她低头垂目,帽子虽然是窄檐的,可是还有一只大黄嘴巴的鸟标本挡着视线。 “见到你是我的荣幸,阿什博恩小姐。” 威尔莫勋爵对莱拉行吻手礼。 脸可以涂白也可以抹黑,嘴唇的颜色也可以改变,然而,维多利亚时代绝对没有改变唇形的化妆技术,莱拉百分之一千地确定,这双嘴唇属于基督山伯爵,属于埃德蒙唐泰斯。 威尔莫勋爵为她引路:“你的哥哥莱昂在哪里呢,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发生了一件不幸的消息,莱昂为了表示对你的敬重,威尔莫勋爵阁下,特地让我们的老管家去楼上通知我,我们一向是把他当作家人看待的,却没有想到这位可敬的老人竟然摔倒了,莱昂对他做了简单的急救,派女仆去叫医生了。” 威尔莫勋爵的脸色听了这个消息后无动于衷,他紧盯着少年的面庞,对一个贵族小姐来说,她的神态过于桀骜不驯了,永远都是抬着下巴,眼睛却不抬起来,永远不看自己的眼睛,永远只看自己的背心或者衬衫。 威尔莫勋爵:“真是一个可怕的消息,阿什博恩小姐,我深深地感到抱歉。” “不过,你和莱昂的身高怎么会一模一样呢?” 莱拉很坦然:“因为我就是莱昂阿什博恩,莱昂与莱拉是同一个人,不过我有心不让你看出来的话,你也看不出来的。” 威尔莫勋爵:“不要把话说的太满了。” 莱拉依然舍不得抬眼看他,就这样 低低地看埃德蒙的胸肌,在白衬衫下的肌肉。 她爱看。 第61章 他的脸的确很白莱拉揪胡子拔头发…… 莱拉:“先生,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就是莱拉,那么,想必你也知道,布索尼神甫和基督山伯爵吧。” 埃德蒙:“我知道又怎么样呢?布索尼神甫来自意大利,基督山伯爵来自全球……” 莱拉很温柔地打断了埃德蒙的话:“先生,我们为什么要谈论这些呢?像我们上一次见面时一样,跳一支曼妙的华尔兹舞曲不好吗?” 她的手松松地拽住埃德蒙的绉纱白领结,轻盈飘逸的绉纱像一朵云,但是这朵云彩却被莱拉强硬地抓住手里。 “先生,要我说,你也太严肃了。” 莱拉调笑似的说,她觉得吹一声口哨一定很应景,但是她不会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威尔莫勋爵冷淡地回应,他用右手抓住莱拉的手,左手把自己的领结拯救出来。 莱拉很顺从地让埃德蒙把自己的手拿开,小指在他光洁的手背上一点一点,皮肤,肌肉,骨骼,共同组成了这只美妙的手。 威尔莫勋爵:“我认识布索尼神甫,他值得尊敬,我想不到他会和你这样——” 埃德蒙俊秀的眉毛上挑,他脸上的一切都长得那么恰到好处:“大胆的姑娘。我想不到值得尊敬的布索尼神甫和你这么大胆的姑娘扯上关系。” 莱拉阿什博恩是复仇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她没有阻拦自己的意思。 但埃德蒙宁可相信莱拉不知道自己要复仇。他回想起之前以基督山伯爵的身份出现时,莱拉交给自己一份吕西安德布雷擅闯修道院的证词,此人是法国外交部的秘书。 莱拉阿什博恩要自己做她的工具? 埃德蒙想不通,坦白说,莱拉阿什博恩是他逃出伊夫堡以来见过最奇怪的一个人。她聪敏得出奇,比他见过的所有——天主啊,埃德蒙甚至觉得把莱拉和其他平常的贵族小姐——还是不对,把莱拉和整个贵族阶级放在一起都是侮辱。 要是她不总是对自己高高在上的,愿意以平等的态度合作的话,埃德蒙觉得自己会同意的。每次见到莱拉阿什博恩,他的心跳都如同挖掘出基督山岛上的宝藏的一瞬间。 没有铁锹。 他的手臂很放松,肌肉都是自然状态,可是却需要遏制自己不大口喘气。 天主,难道说这个面目冷峻的少年当真是你派来的使者吗? 埃德蒙仿佛看到了病逝的法里亚神甫,他的尸体被自己留在牢房,他不知道他的结局,也许法里亚神甫最后还是被送进了伊夫堡的坟场,大海。 虽然他更希望神甫入土为安。 莱拉:“先生,请问你花了这么大力气移植过来的海娜,全都是为了我吗?” 威尔莫勋爵:“为了你?” 埃德蒙送自己的尾音上去,大多数时候,他从不费力地伪装,轻松地骗过一切人,可是每次碰到莱拉阿什博恩,自己总是立刻被识破。 莱拉:“是的,先生,为了我。” 她取下帽子,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拿着,巨嘴鸟的喙正朝着埃德蒙。 威尔莫勋爵冷冷地说:“你说错了,阿什博恩小姐。我想要这样,无非是为了赚一笔钱。用最粗俗也是最朴实的话来说,是为了入股赚一笔钱。” 他强迫自己用最冷漠的声音说话,假如不这样,埃德蒙会不由自主地一遍遍询问莱拉阿什博恩是不是比自己更有资格的使者。 他自认为自己得到了天主赐予的宝藏,即法里亚神甫的悉心教导,以及基督山岛的金子与珠宝。莱拉没有得到这些,却拥有可怕的智慧,她识破一切,洞察一切。 莱拉向前迈一步,身体微微下蹲,行了一个夸张的屈膝礼,比喜剧演员做的还要夸张。 “我接受了,先生,我会安排我的朋友玛莎和简来搬走这些。” 莱拉忽然转头,暖房的门口站着威尔莫勋爵的管家贾科莫,也站着基督山伯爵的管家贝尔图乔。她冲他微笑,而不是冲他们微笑。 贾科莫和贝尔图乔是同一个人。 “管家先生,请你先出去好吗,我想无论是威尔莫勋爵阁下还是我,谁都没有拉铃叫你过来。” 贾科莫贝尔图乔僵硬地鞠了一躬,他的背心显得鼓鼓囊囊的,莱拉闭着眼睛就知道和埃德蒙的质感不一样,埃德蒙的是发达的肌肉。管家先生呢,想想就知道是藏起来的武器。 莱拉的话里夹枪带棒:“这位贝尔图乔先生,假如你尊重你的主人,那么也应该尊重我。贝尔图乔,难道你没有听见我的命令吗?” 管家慌忙把脑袋朝向威尔莫勋爵,而不是慌忙退出房间。 埃德蒙对他略微点一点头。 等到管家的声音彻底看不见了,莱拉微笑着对埃德蒙说:“先生,我看你很要小心自己这位法国管家呢,真是稀奇,英格兰有那么多受过专业训练的管家与男仆,你竟然不用他们,而选择了一个……我想他是科西嘉人吧,威尔莫勋爵阁下,他恐怕不乐意被我叫成法国人,不过在我的眼里,所谓的巴黎人和科西嘉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莱拉觉得这很好玩,她这个时候像个纯正的英国姑娘一样,对法国的一切大挑其刺,虽然说莱拉本人对于法国这个国家没有任何恶意,但是她想要看看,埃德蒙唐泰斯是不是如他所说的,是一个世界公民,没有故乡,更没有国籍。 哦,这也不对,因为上面那些话是他作为基督山伯爵的时候说出来的。 至于说威尔莫勋爵嘛,他就和自己一样,是个“纯正”的英国人。 莱拉眉开眼笑,埃德蒙太好玩了,她喜欢埃德蒙! 而埃德蒙对此的反应是一句话。 他说:“阿什博恩小姐,我想我没有说过自己的管家叫做贝尔图乔吧!” 莱拉惊奇道:“咦,原来你没有说过吗?当你说到贾科莫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为他想到了贝尔图乔这个非常合适的姓氏。真是十分抱歉,但愿我没有冒犯到你。” 埃德蒙的笑容又僵硬一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莱拉知道贝尔图乔身份的原因。 威尔莫勋爵:“请放心,阿什博恩小姐,我确定贾科莫先生是一位忠实可靠的管家,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对我的仆人妄加揣测,更不要把我和所谓的基督山伯爵,和布索尼神甫扯上关系。” 莱拉抬手摸威尔莫勋爵棕红色的胡子,他的头发是金黄的,胡子却棕红色的。 “勋爵阁下,这么说,你认识基督山伯爵阁下啦?” 威尔莫勋爵:“我的确可以说,我不幸认识他。” 莱拉越发感兴趣了,她真没有想到埃德蒙这么能编故事,很想去洗洗耳朵好好听听他会说什么,可惜这个时候去盥洗室未免太煞风景,所以莱拉只是端正了态度,第一次用正眼打量了威尔莫勋爵——只是威尔莫勋爵,对基督山伯爵和布索尼神甫这两个身份,莱拉还是很尊重的。 莱拉:“说吧。” 威尔莫勋爵:“萨科纳……” 莱拉:“对不起,请容许我打断一下,这个人是谁?” 威尔莫勋爵:“就是所谓的基督山伯爵!他买下地中海的一座礁石,买了个伯爵的爵 第68章 位,仅此而已。” 莱拉配合地哇了一声:“是这样啊,我看他和你一样脸色很白,根本想不到他是一个从南方来的人!” 威尔莫勋爵:“哼,他的脸确实很白,如果没有这张很白的脸,他也不会去勾引我朋友的夫人!” 莱拉:“多么稀奇啊,我本以为伦敦的上流社会是以包养情妇为荣的!你竟然会在意一位朋友的妻子,多么稀奇!” 威尔莫勋爵:“什么!阿什博恩小姐,请相信世界上还会有忠贞的人存在!” 莱拉:“你会对自己的伴侣忠贞吗?” 埃德蒙:“我将至死不渝。” 莱拉:“哦,你有伴侣吗?” 埃德蒙响亮地回答:“没有!” 莱拉:“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一唱一和,像是喜剧演员一样,绝对能博得整个伦敦的叫好声。 莱拉决定言归正传:“你肯定是染发剂的忠实用户,威尔莫勋爵阁下。” 威尔莫勋爵:“有趣的说法,我只是对染发剂感兴趣,自己倒是没有用过。” 等的就是这句话,莱拉高高兴兴地说下一句:“是这样吗?那么为什么你会有红棕色的头发和金黄色的头发呢,除了孩子和演员,有这么金灿灿头发的人可不多。” 威尔莫勋爵:“我想,我是不能把这句话理解成一种恭维的,对吧?” 莱拉:“的确如此,阁下,因为人类身上的体毛通常是统一颜色的。” 埃德蒙哦了一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假胡子是红棕色的,而假发套是金黄色的。 莱拉向前,伸手,举高,再次摸到威尔莫勋爵的胡子。 莱拉向下拽。 胡子掉了。 莱拉踮脚。 揪住头发。 往下拔。 假发套掉了。 埃德蒙一点都没有动。 第62章 无处不在的埃德蒙莱拉在牛津开学典礼…… 莱来与失去伪装的埃德蒙面对面站着。 莱拉把自己的帽子戴上,有巨嘴鸟标本的神奇帽子,来到维多利亚时代后,她厌恶的事物远远多于喜爱的,她喜欢看到鸟儿在丛林在沙漠自由飞翔远胜过它们做出标本在帽子上。但是标本已经做成了,她没法再复活它们,也无力去阻挡贵族妇女们追求时髦的风尚,至少现在无力阻挡。因此莱拉能做的就是买下标本收藏,起码在自己手上,她会爱护它们。 “基督山伯爵大人。” 莱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点惊讶不带,她知道威尔莫勋爵就是基督山伯爵,看一个人自己说自己的坏话实在是好玩,不过当场揭穿身份后,尴尬难免。 乌黑的头发,苍白的面孔,以及一口洁白的牙齿。 莱拉忽然很羡慕,对绝大多数现代人来说,牙齿健康都是一个如幽灵般缠绕的问题。埃德蒙唐泰斯在伊夫堡的地牢里关了那么长时间,吃粗劣的黑面包,居然还是有这么一口好牙。 莱拉:“基督山伯爵大人,假如你对遗传学更了解一点的话,人的体毛都是一样的颜色,所以。” 莱拉卡顿了一下,不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又一次在做一次诈骗,而是因为她很想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前方,大喊一句:“真相只有一个!” 莱拉没这么做。 我在十九世纪上半叶的维多利亚时代片场。 她在心里默念。 然后,她说:“你的头发和胡子肯定有一个是假的,或者说,你的胡子和头发全都是假的。” 埃德蒙表现得比她想象的更平静,他把莱拉撕下的假胡子,扯下的假发套拿在手里。 埃德蒙:“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莱拉微笑:“威尔莫勋爵,我相信你是有备而来的,你打听到了肯特伯爵要推荐莱拉阿什博恩的哥哥进入牛津大学,所以你才会一掷千金买下附近的房子——我想对你来说,这算不上千金,不过考虑到你只是为了接近我就买下了房子,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莱拉依旧没有揭穿基督山伯爵就是埃德蒙唐泰斯的打算,这对她没有好处,莱拉准备一直把基督山伯爵当做基督山伯爵看待,她第一次正式认识的就是基督山伯爵,而他大部分时间也用伯爵的身份活动。 莱拉:“我说的对吗?” 埃德蒙仰头望天:“你代表天主吗?” 莱拉:“看来我是说对了!不,基督山伯爵大人,我想你是为你的领地名字所困扰了,我不是天主的使者,我是——” 莱拉花了两秒钟时间思考,同时把最后一个音节延长了两秒:“我是我自己的主人。” 莱拉踮起脚,按住埃德蒙的肩膀,他有舞蹈家一样气派的肩部线条。 莱拉:“请你坐下好吗,我想,让一位女士一直仰视你是不礼貌的。” 于是埃德蒙坐下,莱拉站着。她对这样的安排感到非常满意,因为她终于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埃德蒙唐泰斯了。 一般来说,莱拉是很讨厌有别人居高临下地看自己,或者说自己不得不这样看别人的。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她都是玛莎的主人,对玛莎发号施令,莱拉格外讨厌这种感觉。 但是对埃德蒙的感觉不同。 莱拉盯着他乌黑的头发,在地牢里关押了十四年,黑暗让他的头发更黑了。 莱拉有一种征服这个男人的冲动,她是从来不想征服什么地方或什么人的,莱拉奉行人人平等。可是眼前这个头发乌黑脸色苍白的英俊男人是不同的。 埃德蒙:“阿什博恩小姐,我已经坐下了,那么,你想要对我说什么呢?你是不是要询问我为什么化装成布索尼神甫,化装成威尔莫勋爵?” 莱拉摇头:“你以为我对这些感兴趣吗,伯爵大人?不,我是完全不感兴趣的,我对你化装的方方面面都不感兴趣,就算你化装成布索尼神甫是为了杀死一个忏悔的人,这也不干我的事。” 埃德蒙:“我想不到你的心胸竟然这样的豁达,连人命也不在乎。” 莱拉笑容甜美,她平常也不会露出这么甜美的笑,但是如果不能一边平静地微笑一边说出来惊心动魄的事实,她会觉得不够格让基督山伯爵听一听。 他必须害怕自己。 莱拉定下此后两个人相处的主基调。 莱拉:“是我当然非常在乎了,为了给我的朋友复仇,我不介意私自取走杀人凶手的性命。” 埃德蒙将一条修长的腿交叠在另一条上,裤脚向上滑起,露出一段黑色长袜包裹着的脚踝。 “看不出来,你竟然是支持复仇的,我以为你会让法律惩罚罪犯,或者干脆交给天主来做。” 莱拉非常圆滑地说:“是这样吗,基督山伯爵大人,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是一个十足的行动派。不过听你的口气,仿佛你是个天主教徒!” 埃德蒙颤动了一下:“我!天主教徒!怎么,这不是一个宗教信仰自由的国家吗?” 莱拉:“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我对这一方面一丁点了解都没有,基督山伯爵先生。你很有钱,有名望,是不是?不然肯特伯爵不会邀请你参加他的舞会。” 埃德蒙沉静地点点头,额头上沁出来的汗水打湿了一缕乌黑的头发,它的末端稍稍垂下来,但是因为他出的冷汗并不多,所以头发只垂下来一点,刚好拂在黑色的眼睫毛前。 莱拉看得心痒痒的,弯腰低头,替埃德蒙整理好这缕头发。 靠近时,她没有听到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声音,不由得大失所望。莱拉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让埃德蒙唐泰斯更加紧张。 莱拉:“你很有钱,你很有地位,如果你愿意,也会在上流社会很有名望,是不是,基督山伯爵大人?” 埃德蒙神情倨傲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莱拉:“那么,你应该来帮助我,我知道你是布索尼神甫,我也知道你是威尔莫勋爵,你很清楚在英国冒充贵族是什么罪名,至于说冒充一位意大利神甫,这又是另一个罪名了。” 埃德蒙胜券在握的微笑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但是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和莱拉阿什博恩小姐成为盟友了。 “真是有趣!” 埃德蒙说。 莱拉一本正经:“真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罪名,是不是?甚至有冒充埃及人罪,基督山伯爵大人,我这么说,没有任何蔑视埃德蒙唐泰斯先生的意思,你大概能够理解吧,我认为你用基督山伯爵这个名字与我交往会更容易些。” 埃德蒙比第一次从莱拉嘴里听到自己的真名实姓的时候镇定多了,他说:“我依然好奇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名字的。” 莱拉眨眼睛:“你以为我在编故事吗?不,埃德蒙,我是一名先知,你最好不要去探求先知求得未来的方式,你会后悔的。” 埃德蒙:“世界上 让我后悔的事情太多了。” 他凝望着莱拉的眼睛,明亮如星的眼睛。 莱拉不等基督山伯爵说出来:“因此你不介意多这一件后悔的事情。” 第69章 埃德蒙:“非常好。” 莱拉:“我会给你安静的,富裕的生活。” 埃德蒙:“哦!” 他没有想笑的感觉,莱拉阿什博恩小姐十六岁,快要十七岁了,她完全不会给人心机深重的感觉,然而整个世界仿佛是顺从她的意志发展的,她仿佛知道世界上的一切事情。 要是莱拉知道埃德蒙唐泰斯竟然这样想,她肯定要大吐特吐,糟点也太多了——莱拉自认为自己一路的各种麻烦和困境不比埃德蒙逃出伊夫堡容易多少。 埃德蒙:“很好。” 之后的一切都很好,莱拉觉得自己终于说服了埃德蒙唐泰斯作为自己的盟友,至少,在威尔莫勋爵搬离牛津以后,莱拉的身边没有再次出现埃德蒙唐泰斯的脸。 莱拉一闭眼都是这张脸,她想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不会忘记是一回事,看不见是另一回事,牛津大学的开学典礼如期而至,莱拉换了一整套学生装,混迹在一群贵族公子哥儿之间。 不能说全部,但是绝大部分都是。她和很多人一起接受了一次非常简单的入学考试,然后就可以注册,可以上学了。没有办法,在19世纪初,有一位鼎鼎有名的贵族的推荐,而且这位贵族还是牛津的教授,入学就是这么简单。 莱拉身着黑袍,走进谢尔登剧院。 这座建筑从16世纪起就成为了固定的礼仪性场所。在高大的穹顶下,莱拉嗅到了橡木的味道,她没有热泪盈眶,虽然这味道让她想到约克郡的森林与草场,想到白蜡树地大宅里每一扇的大门。 但是她不会为白蜡树地而哭。 那里不是家。 莱拉罩了一件黑袍子,所有的年轻学生都穿着黑袍子,像乌鸦一样。但是在阳光下不会和羽毛一样反射出金属光泽。 典礼开始,莱拉悄悄把眼珠转到一侧,透过彩绘的窗户,她依稀看到外面有一群鸟儿,是乌鸦,是黑色的乌鸦。莱拉心里清楚它们不会飞进谢尔登剧院,但是她希望它们可以。 校长先用拉丁文致辞,莱拉站着,抬手扶了一下头顶上的方帽。她不太习惯戴着帽子,上一次是大学毕业的时候,方帽的棱角硬邦邦的,莱拉不喜欢,她更喜欢自己的巨嘴鸟帽子。 赞美简爱。 她教会我拉丁文。 莱拉的拉丁文没有好到能完全听懂的地步,她想到简,如果是她的话,多半是可以听懂的。 第63章 在牛津大学莱拉认识新同学 拉丁文致辞。 英文致辞。 签字宣誓。 “你觉得我们会与牛津的居民打起来吗?” 签完许诺遵守校规的文件之后,莱拉旁边的一件黑袍子这么说。 莱拉:“这个可能性不能排除。” 她悄声对自己的同学说:“你知道吗?剑桥大学就是因为两名牛津的学生谋杀了牛津本地的一个……” 莱拉想了想,她想找到恰当的词,但是找不到。 他问:“我不知道。牛津大学的学生杀了一个本地居民吗?” 莱拉:“差不多是这样。你肯定知道流莺是什么,他们杀害了这样的一个女性,然后被牛津郡法庭判处绞刑,大学的很多教授和学生都认为量刑过重。” 他说:“哇。我以为杀人判处绞刑是没有问题的。” 莱拉:“我同意这么认为,然而,显而易见,有一部分人选择了出走,他们建立了剑桥大学。” “我对历史了解不多,真想不到剑桥是这样建立的!” 他感慨道,然后对莱拉友好地伸出了手。 “我是埃德加霍尔特,我的父亲是曼彻斯特一个微不足道的工厂主,你呢?” 莱拉:“我是莱昂阿什博恩,来自约克郡的白蜡树地。” 埃德加霍尔特问:“我申请的是贝利奥尔学院,本来我是不抱希望的,但是贝利奥尔学院不研究什么古典政治学啦,修辞学啦,我感觉自己大概是能跟得上课程的——要是学自然科学的话,没想到牛津通过了我的申请。” 莱拉:“我同样申请了贝利奥尔学院,我的老师是研究东方植物学的,在此之前,我跟随他做关于印度刺青风俗的研究,也是他推荐我来的。” 这可不是什么走后门,19世纪30年代,维多利亚时代的初期,大多数学生都是推荐来的,他们只需要通过一个非常简单的基础考试。而剩下的少数学生,就是要通过正儿八经的笔试和面试进来了。 莱拉怀疑埃德加就是后者。他自嘲似的把自己的父亲称作“微不足道的工厂主”。 莱拉向来是很平等的,她不喜欢贵族们,也不喜欢工厂主们。在这个世界,除了简,除了玛莎,她谁也不爱。 哦,还得加一个自己。 人不能不爱自己。 埃德加:“我想不到你这样的人也会进贝利奥尔学院,我还以为贵族都会去研究拉丁文与希腊语。” 莱拉:“贵族?我算不上的,你觉得准男爵的次子是会拥有财产还是拥有地位呢?什么都没有,霍尔特,什么都没有,我必须得自力更生。” 埃德加:“你觉得在贝利奥尔学院,能学到什么?” 莱拉:“我不关心你能学到什么。这取决于你自己。导师是你自己选的,假如你选了神学的导师,那就学神学。” 埃德加霍尔特:“我说错话了吗?” 他有一双蓝眼睛,还有一头孩子气的金发。 埃德加:“为什么你突然那么冷漠?” 莱拉:“你的意思是我不够礼貌?可是霍尔特,我同样觉得你不够礼貌。” 埃德加于是乖乖地道歉,尽管他不理解自己哪里有问题。 莱拉不住宿舍,莱拉还是住在校外,虽然理论上来说,所有的学生必须住宿,但是她的推荐人是肯特伯爵,她的导师也是肯特伯爵,他要替她保守男扮女装的秘密,就告诉莱拉请阿什博恩先生出具一份申请书。 把信寄回约克再等申请书寄回来,还要把走读申请呈递给校方,这个流程差不多要走半个月,而莱拉是绝不可能在牛津的宿舍住上半个月的,即使是顶楼带有壁炉的房间也不行。 肯特伯爵,也就是她的导师菲茨罗伊教授,早在开学前就通知了莱拉这件事情,而莱拉也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她伪造父亲乔治阿什博恩的笔迹写了一封申请书,然后只拿落款让他签字。 “这是什么?” 这是莱拉离开白蜡树地最后一天发生的事情,她换上了自己的人,新的管家,新的贴身男仆,新的看门人,白蜡树地庄园的主人是莱拉小姐而非老阿什博恩先生。 莱拉这样答复:“反正不是账单。” 对于自己的父亲,莱拉不打算告知自己要女扮男装去牛津大学读书这件事。没有必要。他既然能欠下两万英镑的外债,也能欠下二十万英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现在只有16岁,莱拉一定要把乔治阿什博恩送进精神病院。 她对这一点尤其感到不解,管家送来的东西阿什博恩先生照签不误,可是自己女儿送来的他竟然要问问是什么东西才肯签字。 回忆到此结束。 埃德加霍尔特歪着头听了一会校长的演讲,轻声问莱拉:“阿什博恩,既然我们都是贝利奥尔学院的学生,住宿是不 是按照学院分的?” 莱拉:“我不知道。” 她很坦诚,莱拉一直都是很坦诚的人。 莱拉接着说:“我递交了走读申请书,住在校外,学校方面已经同意了。” 她抬手把头顶上的方帽扶正,它轻飘飘的,在拥挤的谢尔登剧院里很容易被挤歪。 霍尔特大惊失色:“还有走读申请书!但是我敢说学校不会同意我住在校外的,我只是一个曼彻斯特纺织厂主的儿子。” 莱拉听他这样说听得十分不耐烦,埃德加霍尔特口口声声“一个微不足道的工厂主”,对自己的出身要多介怀就有多介怀。 于是,莱拉干脆利落地说:“你说的对,霍尔特,纺织厂主这种出身真是太不体面了,想想看啊,你上学的钱都是女工和童工在暗无天日的车间里苦干十二个小时挣出来的。” 霍尔特的蓝眼睛怒视着她:“我们给工人付过钱了,而且下午还给十五分钟的喝茶时间——我们是曼彻斯特对工人最好的厂子了!这是污蔑。” 霍尔特的身材更加高大,他目测已经十八九岁,年轻的脸上长了毛茸茸的胡须,他伸手,仿佛是向揪着莱拉的领子把她提起来,但是手立刻又收了回去。 霍尔特恶狠狠地说:“你才几岁,就赶着来上学?我想你是因为离不开奶妈才住在校外的吧。” 莱拉慢条斯理地说:“我十五岁。” 十五岁是她为莱昂阿什博恩准备的年龄。 霍尔特孩子气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名为困惑的表情,他扭着黑袍去问另一个青年,得到了一个冷冰冰的二十岁的答案,再想去问第二个人,结果询问的对象干脆拂袖而去。 第70章 “学校不应该让这些没有规矩的人来上学。” 他的声音大到连莱拉都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埃德加霍尔特的脸涨红了,蓝眼睛在红彤彤的脸蛋映衬下更蓝,金黄的头发仿佛是阳光做的,很好看,莱拉爱看。 莱拉自认为本心善良,看到埃德加被这么为难,她说:“虽然你的申请一定不会通过,但是你完全可以在校外租赁公寓,同时保留宿舍里的床位,如果遇到检查,叫你的舍友及时通风报信,你在晚上赶回去住就行。” 埃德加傻乎乎地问:“可是为什么我的申请书一定不会通过?” 莱拉善解人意地说:“就像你说的那样,因为你的父亲只是曼彻斯特一个微不足道的工厂主。” 埃德加:“哦,所以说,你作为贵族的后代,也是看不起我的吗?” 莱拉想笑,又笑不出来,埃德加霍尔特的智力让她怀疑他究竟是怎么在没有推荐的情况下,通过严苛的笔试与面试,又缴纳了一大笔学费和住宿费来读牛津的。 莱拉:“是的,霍尔特,我看不起你是因为你傻,但是其他人看不起你是因为你的出身。” 埃德加霍尔特究竟傻不傻的问题,莱拉没有想到自己在下一周的授课上就可以得到答案。她选择的教授并非菲茨罗伊教授,他为她打的掩护实在是太多了,总要象征性的避嫌。 象征性的避嫌的确是象征性的,因为莱拉的导师是威廉巴斯克特教授,他正是之考较莱拉的那位植物园园长,也是肯特伯爵的好友。 牛津的授课往往以一对一或者一对二的形式进行,第一次上课,莱拉不知道要拿什么,但是她想就算自己什么都不拿也不会发生什么。不过,她还是带着笔记本和笔敲开了巴斯克特教授的办公室。 “啊,莱昂!” 一见到莱拉进来,巴斯克特先生高兴地喊道。 “我真高兴你选择了我做导师,事实会证明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他转向椅子上的另一个学生:“霍尔特,你认识莱昂了吗?他对于东方植物的了解精妙极了,真想不到是从约克郡的……什么学校毕业的。” 莱拉微笑致意:“再次见到你是我的荣幸,巴斯克特教授。” 她接着说:“我也很高兴见到你,霍尔特。” 霍尔特用大拇指按了按眼角,看得出来他感觉奇怪,但还是很礼貌地打了招呼。 “你好,阿什博恩。” 巴斯克特:“很好,既然你们已经相互认识了,我们今天就从加利群岛开始说起吧。你们对于加利群岛了解多少?” 这个问题把莱拉问懵了,她从来没有听过加利群岛这个名字。 埃德加霍尔特说:“加利群岛隶属于西班牙,位于非洲西北部的大西洋,由七个主要岛屿组成……”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关于加利群岛的内容,莱拉留神听着,时不时在笔记本上留下几个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 巴斯克特先生鼓掌:“非常好!霍尔特,你和我想象的一样好,与菲茨罗伊教授不同,我的研究课题正是加利群岛上的……” 莱拉脱口而出:“隔离状态下的生物演化?” 巴斯克特:“不,是龙血树的变种。” 第64章 牛津的第一场雪莱拉的第一个假期…… 在牛津注册入学后,莱拉的生活仿佛是回到了正轨,假如说每天读书,每天在温室干活,回到住所后写各种报告和论文的生活是正轨的话。 她认识了几个新的同学,除了埃德加霍尔特以外的几个人,是在其他教授的课上认识的,与他们的关系全都不冷不淡,偶然拌几句嘴,总体上保持友好关系。 穿越以来的第一次,莱拉似乎是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害怕太阳落下不再升起了。 在宽街的住宅里,玛莎和简的工作由家务活儿转向了染发剂的制作,肯特伯爵从伦敦带来更多仆役,解放了她们俩,莱拉又常常不在家,因为免去了不少工作。 威尔莫勋爵资助的海娜还在他的暖房,但是莱拉有钥匙,后来,莱拉把钥匙给了简。 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约克郡的白蜡树地庄园一切平安,莱拉雇佣的保镖居然真的能把乔治阿什博恩锁在家里。 圣诞节前的两个星期,秋季学期结束,莱拉放假,她不准备在牛津或者伦敦度过冬天,尽管肯特伯爵一再邀请她出席自己的冬季舞会,并且声明自己会邀请她的父亲阿什博恩准男爵一起做客。 莱拉选择拒绝这个邀请,因为她自己恐怕需要做一次旅行,目的地兴许只是约克郡的一家律师事务所,也可能是马德拉群岛。 “马德拉群岛!”肯特伯爵重复这个地名,“我到过这里,我的科考船在马德拉群岛的港口停靠过,的确是一个度过假期的好地方,那么,祝你愉快!” 肯特伯爵误以为莱拉是要去马德拉群岛度假,但事实上,莱拉不久前收到了律师布里格斯的一封信。 关于简爱的遗产。她的叔叔在马德拉群岛经商,由于没有后代,他把两万英镑的遗产留给了简。 “那么,简,你之前知道这笔遗产吗?” 简回答说:“我的舅妈——里德太太说过我有个叔叔,也说了我的叔叔想要收养我作为养女。” 莱拉:“听上去不错。” 简:“是的,在里德太太临终之前。” 莱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谅我,简!我不是有意笑的。” 简接着说:“然后,里德太太坦白了她说我死了。” 莱拉:“没有关系,你现在已经见到了律师,收到了遗产,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呢,如果你想去马德拉群岛祭拜你的叔叔,我会陪你一起去。” 简吃惊地抬起眼睛:“可是你知道的,马德拉群岛属于葡萄牙,离牛津很远的呀,小姐。” 莱拉:“那样正好,我们先把出国的证件办理好,然后去马德拉群岛过圣诞节假期。” 玛莎惊叫:“莱拉小姐,那我怎么办呢?” 莱拉想了想,发现玛莎的确是一个问题:“你是想在圣诞节假期领三倍的薪水继续工作,还是回家探亲呢?” 三倍的薪水! 还有去马德拉群岛,这个诱惑对小姑娘玛莎太大了,她正是贪玩的年纪,又从小离开家工作,想都不想:“我要继续工作,莱拉小姐,我会把你服侍得很好的,要是你在外国没有一个贴心的女仆,肯定会很难受的。” 莱拉忍不住笑了:“那太好了,不过我还是会尽力给你留出来回家的时间,玛莎,不过肯定赶不上圣诞节了。” 玛莎听见莱拉这么说高兴地跳起来,搂着她的脖子亲了一口:“莱拉小姐最棒了!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会写信把旅行告妈妈和爸爸的,他们会很高兴我能去的。” 简:“如果莱拉小姐没有意见的话,我当然很乐意去马德拉群岛看一看叔叔的墓碑,为他献一束花。” 三个姑娘敲定去马德拉群岛度假只用了十分钟时间,刚好是莱拉从肯特伯爵书房回来到喝完第一杯茶的时间。 玛莎站起来,倒第二杯茶,说出来她的问题:“你真是太好了,可是为什么要给我三倍的薪水,圣诞节假期又是什么东西,我刚才算了算时间,大概是十二月底的时候,这一天我记得一直都是工作的。” 简赞同地点头:“是的,莱拉小姐,虽然我见识过很多次了,但是这一次还是要说你真是太慷慨了。” 莱拉感到莫名其妙:“什么?” 玛莎重复:“圣诞节从来都是工作的日子呀,莱拉小姐。” 简想了想,解释说:“是不是因为你是在修道院里受教育的原因,莱拉?这个节日我们的确不休息,之前我教阿黛尔的时候,她在这一天也是照常上学的。” 莱拉更加困惑,她的时间位置距离现代将近两百年。 “这是一个宗教节日。” 莱拉说。 简点头:“是的,这是一个宗教节日,要去教堂做礼拜的。” 玛莎举起手来。 莱拉:“你想说什么,玛莎?” 玛莎:“在修道院当仆人的时候,圣诞节的祈祷特别多,不过在外面工作的话,只要上一次教堂就好了!” 莱拉:“没有大餐吗?” 简同情地说:“没有,莱拉小姐。显然圣凯瑟琳修道院只有繁重的礼仪,没有大餐,没有礼物,我可以负责地说,外面没有那么多的祷告,但是你说的东西也没有。” 莱拉:“什么!” 她还是不敢相信。 这是19世纪30年代,维多利亚时代初期的英国,这里的人们不过圣诞节! 莱拉慢慢回过神来:“是这样吗?那真是太好了!这是我在修道院以外的世界过的第一个冬天!小时候的冬天离我真是太远了!太远了!” 这个时期的人不过圣诞节。 这是莱拉的知识盲区。 第71章 简:“你是想要去约克郡看看吗?” 她误以为莱拉想家了。 玛莎:“小姐,我们是从约克出发,还是从伦敦出发?” 她听上去和简的想法一样。 莱拉摇头:“我们不回白蜡树地庄园,我们不回去,我计划再在牛津住上几天,然后我们出发前往伦敦港,上船,去马德拉群岛。” 简的额头上挤出细细的皱纹:“莱拉,如果你想家了的话,我们可以回白蜡树地的。” 年仅十九岁的简成熟得仿佛三十岁,她耐心地安慰莱拉:“说真的,莱拉,我们谁都不知道马德拉群岛的样子,谁也不会说葡萄牙语,而且我相信留给我遗产的那位好心叔父一定在一块静谧甜美的墓地里永眠了,他不想要打扰。” 莱拉感觉眼睛涨涨的:“白蜡树地不是我的家。” 莱拉的家从来都不是白蜡树地庄园。 白蜡树地大宅甚至说不上是莱拉阿什博恩的家。因为她自打六岁就给送到圣凯瑟琳修道院,从此十年没回过大宅。 莱拉别过头去,她面对一扇铺满雾气的玻璃窗户,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楚,她把自己在炉火旺盛的房间烤得暖烘烘的鼻尖贴上去,冰得直打喷嚏。 玛莎:“外面是不是下雪啦?如果是的话,这是今年冬天牛津的第一场雪。” 简走过来,脚步轻轻,她没有因为身价暴涨到两万英镑就变得更沉重了,一如过去的轻盈。 莱拉觉得后背温暖了一点,是简的手在传递热量。 简:“这是牛津的第一场雪。” 莱拉声音喑哑:“白蜡树地不是我的家。” 简关切地问:“莱拉,你的嗓子怎么这么哑?你哭了吗?” 一双温软的,带着笔墨香气的手碰上来,莱拉赶紧拿着自己的脸在玻璃窗上蹭了好几下,满脸都是七横八竖的水痕。 莱拉:“没有,外面下大雪了,下大雪了,我在看呢。” 她又打了一个喷嚏,玛莎立刻把外套拿过来,披在莱拉身上。 “我看到下雪了,莱拉小姐,你快坐到壁炉旁边来,在窗户旁边太冷了。” 于是莱拉顺从地坐到了壁炉旁边的扶手椅上,她的鼻尖和脸颊都冻得微微发红。可惜还没有暖和多久,门铃大作,莱拉腾的一下站起来。 玛莎:“开门是我的活儿!小姐!” 简:“玛莎!” 玛莎:“怎么啦?” 莱拉强忍着笑意:“你误会了,玛莎,我是想要回我的房间换男装。” 现在轮到玛莎脸红了:“哦,莱拉小姐!” 等到莱拉下楼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一整套齐整的男装,只差大衣没有穿,牛津的这栋房子很小,莱拉扶着拐角处的楼梯扶手,像拄着一根手杖那么潇洒,身体略微前倾,看到门廊处一双及其明亮的蓝眼睛,看到芒果冰淇淋样式的头发,她终于笑出来了。 “埃德加!” 莱拉哈哈大笑着走下楼梯,充满善意地帮埃德加霍尔特拍掉头顶上的雪:“你的帽子上哪儿去了?玛莎,请你拿一条毛巾过来。” 磨合了一个学期,莱拉惊奇地发现埃德加的性格脾气竟然算得上对自己的胃口——虽然说第一次见面算不上愉快。 埃德加霍尔特愁眉苦脸地说:“我的帽子给风刮掉了!本来我是打算今天回家的,上帝啊,我雇不到公共马车去驿站!我都担心自己的行李是不是给埋了。好在,我把它们全都搬进来了。” 他的手往门廊的方向一指,莱拉看到两个大皮箱和一个小的,地毯上已经有了雪水的痕迹,而箱子上的雪更多。 埃德加:“我走到这附近,实在是走不动了,突然想起来你住在宽街,我想你可能还没有回约克郡,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你这边亮着灯,所以我赶紧来敲门了。” 这个拥有一头可爱金发的大男孩既是抱怨也是卖弄地滔滔不绝。 莱拉:“我觉得你下一句会说,你应该参加明年的划船比赛。” 埃德加:“哈,不愧是你,莱昂,我就打算这么说。我可是扛着这么多东西从贝利奥尔学院的宿舍一直走到这里的,而且外面的雪还那么大!” 门打开,门关上,玛莎的手臂上搭着一条毛巾,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莱昂少爷,刚刚有人送信。霍尔特先生,这是你的毛巾。” 莱拉接过信封。 她朦胧地感到这封信属于埃德蒙唐泰斯。 第65章 基督山伯爵与珍珠公主莱拉在珍珠公主…… “你猜怎么着,埃德加?” 莱拉只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信封的边缘,把它甩得哗哗响。 埃德加霍尔特用一整块毛巾把自己的头发包起来,搓揉了半天,总算是把雪块抖落尽了,至于融化的雪水,他尽力去擦干了,剩下实在是没法处理的,就任凭湿嗒嗒的头发贴着脸。 “怎么样,难道是巴特克斯教授吗?说实在的,我想去的是美洲而不是西班牙,我对伊比利亚半岛没有兴趣。” 整个秋季学期,威廉巴特克斯教授的授课内容总是绕到他心心念念的龙血树变种上。即使那一节课应该讲新大陆与旧大陆的物种交换。 “说到物种的交流,我们应该想到,如果 把它们隔绝起来,杜绝一切交流会怎么样?比如说我正在研究的加利群岛的龙血树,生长在不同小岛上的树没有机会彼此交换它们的花粉……” 莱拉和埃德加可以举出无数个这样的例子。 莱拉:“赞美龙血树,这封信不是巴特克斯教授寄来的,我想他在家里暖暖地烤火,或者想办法保护牛津植物园,反正是没有时间和心思给我写信。” 埃德加这才流露出一点好奇的神情:“那会是什么?假如是你的家人寄来的信,我想你不会这么激动的。” 莱拉点头:“是的。” 埃德加补充:“而且我不认为邮递员尽职尽责到在暴风雪天气送信。” 莱拉:“你听说过基督山伯爵吗?” 埃德加:“什么东西?” 莱拉:“基督山伯爵。他是个出手阔绰的外国富豪,认识我的妹妹。” 她大言不惭地把自己称作自己的妹妹。 埃德加很配合地说:“莱拉小姐!我从报纸上看过她的事迹,你的妹妹在伦敦大出风头,不是吗?不过我想她大概已经回约克郡过冬天了吧,要是她还在伦敦的话,我确信莱拉阿什博恩不会在报纸上只出现在染发剂广告的末尾。” 莱拉漫不经心地回答:“是啊,正是这样,我想她在谋划一个大计划。” 事实上,莱拉阿什博恩并没有谋划一个宏伟计划,她没有返回约克郡,是因为她在牛津读书,莱拉希望尽快把累赘的基础课程读完,然后重新把自己的知识利用起来,她在秋季学期的第二周开始写回忆录,主要回忆的是自己本科四年和研究生三年的专业课。莱拉绝不愿意看到自己花了七年时间学到的一切付诸流水。 说基础课程累赘其实不太准确,因为它们还大大提高了莱拉的英语,拉丁语与古希腊语水平——但是莱拉不想要这样。她不想回想期末的拉丁文考试,想到自己还要经历很多次这样的考试,她就变得和没有受过古典教育的埃德加霍尔特一样垂头丧气了。 同样的沮丧导向同样的心情,同样的心情导向共同的友谊。于是莱拉在苦读拉丁语和古希腊语的时候与埃德加成了朋友。 这会,埃德加以记住一大堆拉丁文词尾的毅力在追问基督山伯爵。 “哇,如果你说的全都是真的话,基督山伯爵的行事作风听上去像一个法国人,而且这个法国人还是巴黎人。” 莱拉耸了耸肩,心想法国人的推测没有错,不过不是巴黎人。 她说:“我看像是这样,只有法国人才这样疯疯癫癫地挥霍。” 莱拉接着说:“不过,伯爵这一次的挥霍对我们倒是有好处的,他建立了一个基督山旅行基金会。” 埃德加:“哇!” 莱拉:“基督山伯爵先生预备离开英国,但是他决定在离开之前向全英国征集植物学家兼旅行家,他声称自己有一天会萌生定居的想法,到那个时候,他的住宅需要奇花异草来装饰。他给我寄信说的大概就是这样。你想要报名吗,埃德加?” 埃德加霍尔特吓了一跳:“老天啊,这人果真是个疯子,而且是只有法国佬才能出产的疯子,莱昂,你确定他真是所谓的国际公民而非一个巴黎人吗?” 莱拉:“我不能确定。” 她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窗边,风雪飘摇。 莱拉和埃德加异口同声:“什么人会在冬天去采集植物?” 埃德加:“我不会去的,看着架势,我怀疑基督山伯爵先生最后不会找到一个愿意陪他去澳大利亚的人。” 莱拉若有所思:“是啊,除了澳大利亚,这个季节找不到什么的。而又会有谁去流放犯人的地方呢?” 第72章 果不其然,过了一周时间,莱拉又在报纸上看到了基督山伯爵的新动向,他高调地宣布由于找不到合适的旅伴,自己已经把建立基金会的五百万英镑全部捐赠给了维多利亚女王,再过了一天,莱拉在报纸上看到了基督山伯爵荣获大十字骑士级别的巴斯勋章的新闻。 简感慨:“他可真是富有。” 莱拉:“是的,这笔钱足够填补两年的财政赤字,不过我还以为基督山伯爵先生会获得嘉德勋章呢。” 玛莎问:“嘉德勋章不是世袭贵族才能获得吗?” 莱拉:“是这样的,不过我以为五百万英镑值得一个例外,不过大十字骑士级别的巴斯勋章——我不能说了不起,但是的确与基督山伯爵的身份相符。” 在一个没有雪落下的清晨,莱拉一手牵着简,一手牵着玛莎,这两个姑娘好像人间的锚点一样拉着莱拉,假如说没有她们,她大概早就随着天马行空的思维飘走了。 行李有脚夫搬上去,莱拉手里提了一个轻便的随身小包,这个年头,年轻姑娘独自出行不常见,也不怎么安全,之前单单是从白蜡树地到伦敦,都有布索尼神甫护送。不过这一回可就只有莱拉和她的贴身女仆与家庭教师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此行不止有莱拉,玛莎和简,因为莱拉害怕匕首和毒药对付不了所有可能的情况,写信要求管家派两名男仆来伦敦。不过眼下他们俩都远远地跟着,不在莱拉的面前晃悠。 “安全问题是解决了,不过,我们还是不会说葡萄牙语。” 简忧虑地说。 莱拉很自信:“不要担心,简,我相信马德拉群岛上一定有懂英语的人,退一步说,我们既然要在马德拉群岛上度假,要定下旅馆,要去饭店吃饭,还要雇佣一个当地导游带着我们游览,他们就算是不会说英语,也会想办法让我们理解,做成这一笔生意。” 简松开眉头:“这样的话就太好了。” 莱拉:“而且你别忘了还有你叔父这样的人,岛上一定有不少我们的同胞。” 说出来这句话莱拉有点后悔,她感觉不太舒服。捉弄威尔莫勋爵是一回事,可是和简一起说话是另一回事,她竟然无意间把英国商人称作同胞。她可完全不觉得那群人是同胞! 玛莎回头:“小姐!我们要上船啦!” 队伍开始移动,莱拉当然定的是头等舱,这可是19世纪,就算是让她去住白金汉宫,去住爱丽舍宫,莱拉也会觉得委屈的。 更何况,这只是一艘叫做“珍珠”的蒸汽轮船。 莱拉一行人排在最前头,挤在开司米披肩,羊毛大衣和毛皮斗篷之间,莱拉自己也罩着一件长及脚踝的斗篷。 上船后先去找自己的舱室,莱拉迫不及待地把厚重的斗篷丢在床上:“太重了!天啊,冬季的旅行真是不便。” 玛莎一脸神往:“我希望这一次和去奥斯本宫一样,不会晕船。” 莱拉:“应该不会的,珍珠公主比我们从白蜡树地到伦敦时坐的船更大,会更稳一些,不过,去奥斯本宫那次不晕船和船只大小无关,那是因为路程很短。” 莱拉看了看所谓头等舱的床,在19世纪的上半叶,游轮远远没有豪华到泰坦尼克号的程度。固定在地板上的床,狭小的书桌,固定在书桌上的烛台,而且根据船上的规定,必须叫游轮服务员来点亮蜡烛。 玛莎和简一如既往地觉得这里很不错,莱拉也一如既往地觉得这个房间让人透不过来气。 “我要出去透透气了。” 她捡起来几乎铺满了整张床的斗篷。 “玛莎,你能帮助我把带子系上吗?” 玛莎声音愉快:“当然了,小姐。” 刚刚从甲板下来的莱拉闷闷地又回到上面了,她想要倚着栏杆,可是栏杆太冰了,她碰了一下,把手收回来,缩在斗篷里面。 头等舱的甲板在顶层,莱拉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统舱的旅客排队进来。他们大都身着工装,厚厚地捂了一层又一层,莱拉知道这些人多半不是去马德拉群岛的,那只是珍珠航线上的一个停靠点。 “珍珠公主”最终会抵达美国纽约。 “没有带手套吗,小姐?” 莱拉下意识地压低帽檐,抬起眼睛看向那个方向。 “好久不见,基督山伯爵大人。” 果然是无处不在的埃德蒙。 她没想到对方愣住了。 “什么?” 第66章 无人会登临意莱拉准备做泡泡糖 “我以为像伯爵这么富有的人,应该是有自己的私人游艇的。” 莱拉调侃。她想起来埃德蒙 唐泰斯寄给自己的那一封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回信。 “私人游艇旅行当然更加舒适,可是你得明白,我有时候也会对公共交通产生兴趣,这不,我来到了珍珠,我想要仔细研究下造船厂产出的这尊庞然大物。” 莱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想不到基督山伯爵大人对机械也有研究!” 埃德蒙轻声笑道:“谈不上什么研究,只不过是个人的一点兴趣,就和我之前想要找写奇花异草装饰房子一样。” 莱拉摇头:“先生,你在冬天是什么都找不到的。” 基督山伯爵大笑:“阿什博恩小姐,你得原谅我的一点小怪癖嘛,瞧,我不是把基金会的五百万英镑全部捐赠给了政府吗,维多利亚女王不是亲自把巴斯勋章别在了我的外套上吗?” 莱拉也想大笑,但是冷风刺嗓子,她不想喝风,就把嘴角稍微咧开,做出大笑的表情,但是不笑。 “的确如此!先生,在这个国家,我想不到有什么是不能用钱买到的,不列颠尼亚女神如果活在今天,她一定浑身上下戴满了来自南非的黄金首饰!” 基督山伯爵:“看不出你还是位愤世嫉俗的女士,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愤世嫉俗?我吗?先生,你可真是大错特错了,我自认为是最热爱生命,最热爱生活的人,我想你是懂我的意思的。” 莱拉把缩在斗篷里的手拿出来,忍不住去敲甲板上的护栏。 在泰晤士河上什么都看不见,遮天蔽日的浓云沉雾压在每一座高耸的黑烟囱上,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上。 莱拉扶着栏杆身体前倾,她看到船员吆喝着催促统舱乘客上船。她想吟诵一首词,可是不能,莱拉低头看自己厚实的羊毛裙摆,里面是多层的羊绒衬裙,衬裙里面还有衬裤——莱拉更愿意称之为秋裤。 她披着一件水獭皮的斗篷。 大概是有三四十只水獭的皮在自己身上。莱拉麻木地想。 一个穿着羊毛裙子,披着水獭皮斗篷的人是没有机会感受层层推进波浪起伏的诗歌的。 莱拉想要找一把椅子坐下。 甲板上没有椅子,这不是夏天,夏天的话,游轮的服务员会搬上来很多摇椅,现在待在甲板上,只有北海阴冷潮湿的海风。 莱拉:“说到南非,基督山伯爵大人,你这是准备去纽约吗?” 基督山伯爵:“什么?纽约?” 莱拉:“珍珠的终点美国纽约,先生,你不知道吗?” 基督山伯爵:“我当然知道,可是我跑到新大陆上去干什么?” 莱拉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嗯,去看自由女神像?不过横跨大西洋要一个月时间。” 莱拉皱了皱鼻子,这艘船这不怎么样,她嗅到焦糊味,知道这是煤渣直接排到海里的气味,混合上海水的咸腥,莱拉开始觉得到甲板上透气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基督山伯爵:“不,我不去纽约,我想,我要去的是牙买加。” 莱拉不感兴趣,但还是配合地“哦”了一声:“牙买加,先生!我打算去马德拉群岛过一个月的假期。” 埃德蒙:“啊,马德拉群岛,我去过那里。” 莱拉:“是的,是的,先生,我确信你到过整个世界。 她想要讽刺,又觉得这种讽刺对埃德蒙唐泰斯是十分不公正的。 埃德蒙:“原来你已经有了一个旅行的计划,怎么不对我说呢?我建立了基金会,还特地邀请你,阿什博恩小姐,你是我见过最博学多识的年轻人。” 莱拉毫不留情:“阁下,恐怕你在心里不觉得我比你聪明吧,比方说现在,我真不知道是叫你唐泰斯先生更好,还是叫你伯爵阁下更好一点。” 莱拉:“我不知道。” 基督山伯爵似笑非笑:“基督山旅行基金会是为你而建立的,阿什博恩小姐,既然你回绝了我的邀请,那么基金会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性了。我把原本用于活动的五百万英镑全部捐赠给了维多利亚女王。” 话题再次绕回五百万英镑上。 莱拉:“我对五百万英镑不感兴趣。” 底层甲板上不知道怎么回事,结了一片滑得人呲溜呲溜的冰,也不见船员过来清理,莱拉看到一个身着工装的青年人一脚踏上去,摔倒的声音连她在头等舱甲板都听得到,几个路过的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他同伴的伸手把人拉起来,一转眼就进了船舱。又有两个小孩子,都裹得像毛球一样,在冰上滑来滑去,他们的妈妈赶过来,也可能只是女性长辈,把一个小小孩提溜起来,用莱拉听不懂的英语骂小孩。 第73章 莱拉:“我敢说这种一家人一起的多半是要去纽约。” 埃德蒙:“你想要去纽约?” 莱拉:“不想。” 她认为自己缺泡泡糖,百无聊赖的时候应该嚼泡泡糖。莱拉喜欢泡泡糖。就这么决定了,当新学期开始,自己要开始一个新的产业,与染发剂截然不同的产业。 莱拉要做糖。 她高兴地定好这一个方向,想到自己以前就是学食品工程的,现在终于有机会做一点什么了。在马德拉群岛度假的一个月,她可以写一写计划,等到返回英国时就着手开展。 等莱拉回过神来,她发现基督山伯爵已经飘然离去,像一个梦境。 从伦敦到马德拉群岛需要七天时间,七天的绝大多数时间,莱拉都在头等舱狭小而精致的卧室里面伏案工作。 “泡泡糖!泡泡糖!” 莱拉说这个词时用的是中文,仿佛梦中的呓语。她决定不用泡泡糖的英文名字,因为发明泡泡糖的弗莱克兄弟糖果公司还有将近一百年的时间才会问世! 在这个时空,她就是泡泡糖的发明者,她会用自己想要的名字给泡泡糖命名——比如说中文的泡泡糖。 又燃尽一支蜡烛,莱拉抬手拉铃,没有摸到绳子。 “什么情况?” 莱拉嚯一下站起来,瞪着磨烂的绳子,她推了推那个铃铛,声音不响。 “玛莎!” 莱拉呼唤道。 玛莎来的很快,她就在隔壁房间。 “怎么啦,莱拉小姐?” 莱拉:“拉铃的绳子断了,蜡烛又烧完了,请你去叫船上的服务员来,我要点蜡烛。” 玛莎:“小姐,我这就去,不过我想你可以去甲板上散步,整天在舱室里会不会太闷了?” 莱拉:“我不要紧的,玛莎。我想做泡泡糖。” 混合机、恒温槽、各种胶基和香精的味道。那些知识,如同被尘封的宝藏,此刻在她脑中熠熠生辉。 “核心是胶基,”她用羽毛笔在纸上戳戳点点,“天然橡胶……不,这个时代大规模应用的主要是古塔波胶和巴拉塔胶,从热带树木汁液中提取。它们有弹性,但单独使用太硬太韧。” 莱拉回忆着现代泡泡糖胶基的复配原理。 昏暗的船舱里看不清纸上的字,然而莱拉闭着眼睛都能复述出来自己写了什么东西。 “我还需要糖!马德拉群岛产甘蔗!” 莱拉心花怒放。她在七天的航 程离里反复测算,资料不太好查找。说不太好查找实在是委婉,正确的说法是在珍珠上不可能查找任何资料。莱拉没有在旅行的皮箱里装上一本本大部头的习惯。 不过说起来,由于她几乎不出门,从白蜡树地带来的两名充当保镖的男仆几乎没有发挥用处。他们最多陪着玛莎和简说说话解闷,毕竟当初雇佣时是精挑细选的可靠的健壮小伙子。 马德拉群岛的冬季并非明信片上的景象。丰沙尔港笼罩在蒙蒙细雨和薄雾之中,雨是暖的,雾也温软轻柔,和伦敦的截然不同。 远处山峦被低垂的云层覆盖,郁郁葱葱的植被在雨水中冷冷清清。想象中的沙滩日光浴被湿漉漉的石板路和紧闭门窗的咖啡馆取代。 简:“我们先去找一家旅馆,然后我会打听打听我的叔父。” 莱拉:“明天吗?” 她灵巧地撑着一把深绿色丝绸伞面的精致雨伞,低跟皮靴踩在水洼里,走一步带出来一步的水。 莱拉咯咯笑着:“玛莎呀,等天晴的时候你可有得忙了。” 玛莎自信地说:“我可不怕刷鞋,小姐!” 马德拉群岛属于地中海气候,莱拉在出发之前就知道现在是雨季,不过她并不在意,再怎么样,马德拉群岛的气候也比英国宜人的多。 她们下榻在一家临海的、被漆成明黄色的旅馆,屋顶上鲜红的陶土瓦在雨水冲刷下格外明亮,门口的彩绘瓷砖拼贴出繁复的花卉图案。 莱拉欢快地说:“葡萄牙风格。” 简:“真想不到定旅馆这么容易,我简直感觉不出来这和在怀特岛有什么区别 玛莎:“万岁!泡泡糖万岁!” 简:“你想要发明一种什么,莱拉小姐?” 玛莎:“我也不知道,我知道叫做泡泡糖。” 莱拉:“是一种特别的糖果。” 第67章 一位同胞的墓莱拉在马德拉群岛一家酒…… 莱拉订的是一间位于三楼的套房,她自己住一间与阳台相连的卧室,玛莎和简住另一间,两个男仆在一楼住。 第二天雨过天晴,莱拉起床,推开窗户,她看到五颜六色的房子顺着山势起伏第次排开,一水的陶红色屋顶,外面漆成红的黄的绿的蓝的,什么颜色都有。 她推开屋门走进阳台,围栏是铸铁的,带着一点夜雨的凉意,莱拉蹲下,看栏杆上精细的花纹。这可比游轮上头等舱甲板的围栏好看多了。 这家旅馆叫做班卡斯阳光。招牌是用英文书写的,老板也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莱拉猜想它是专门接待欧洲旅客的,本地人显然不会住这样的豪华旅馆,而且也不需要英文接待。 敲门声响起。 莱拉:“请进。” “我来了!”玛莎伴着一阵凉爽的微风跑进房间,“哦,莱拉小姐,你已经起床了!” 莱拉:“是的,我起床了。你和简睡得怎么样?” “睡得好极了。”简一面走进来一面说,她已经换下了睡衣,她和玛莎起床都比莱拉更早。 简:“你看到外面怎么样?我和玛莎房间的窗外是一片甘蔗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甘蔗,它们可真绿。” 莱拉:“从我这边来看,有五颜六色的小房子,有好闻的蜜糖的香味,还有风在送来木材的清香。” 莱拉回答。 “外面怎么样”是莱拉和简在七天的旅程中一直做的一个游戏,起初的三天,莱拉的回答都是“外面很冷,有海水的腥味,有煤渣的味道,还有一位奇怪的基督山伯爵”,后来天气转暖,但是咸腥的海水和煤渣的糊味却伴随这个旅程。 玛莎感慨:“在这个岛上多么好呀,我第一次离开家那么远,可是我却那么高兴,要是能把这样的景色带回沙斯顿镇,给我的妈妈看就好了。” 莱拉:“完全可以,玛莎,空闲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画画。” 玛莎摸了摸头发,又整理了下衣领:“那太好了,莱拉小姐,你和简小姐要下去吃早饭吗?我来收拾床铺吧。” 莱拉没有拒绝玛莎的建议,她微笑地点点头,相较于班卡斯阳光的仆役,莱拉当然更信任玛莎。她们手脚不干净还是小事,就怕动了自己的笔记本和日记。而玛莎,莱拉知道玛莎是绝对不会看一眼的。 “辛苦你啦,玛莎,回去我会给我发奖金的。” 莱拉笑嘻嘻地说。 简招招手:“一会见,玛莎。旅行结束我会给你一份礼物。” 于是莱拉和简先去餐厅用早餐,班卡斯阳光在早餐时间供应一种特别的柑橘果酱,莱拉往面包上涂了一层又一层。 “它真美。” 莱拉举起银匙子,柑橘果酱在银底上呈现出一种光洁透亮的质地,阳光穿透它,却不再出来了,果酱成为了一小团安然的阳光。 享用完早餐,莱拉踩着黑色玄武岩的地砖在前台找到了胖乎乎的老板,他在早上也穿着燕尾服打着黑领结,留两撇小胡子。 “早上好,班卡斯先生。” “早上好,阿什博恩小姐,爱小姐。” 旅馆的名字跟着老板起,老板叫做班卡斯先生,旅馆也姓班卡斯,名字叫阳光。这个名字在夏天很相宜,不过在冬季,旅客相对少的多,莱拉刚刚去餐厅时只看到一对度蜜月的新婚夫妇,看到的侍者竟然比客人多。 “我有什么能为你们服务的吗?” 莱拉后退一步,示意简上前。 简:“先生,我们想要打听一下,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位约翰爱先生?他是我的叔叔。” “约翰爱?”班卡斯重复道,“我认识他,这个可怜的人,他前些日子得热病死了!” 说这话时,班卡斯的两撮小胡子抖动着。 简:“是的,先生,我知道,我刚刚继承了我叔父的遗产,这次专程来到马德拉是为了祭拜他。” 班卡斯:“我把约翰爱埋葬在了陶罐酒庄,这里曾经是他的产业,在他去世以后,我买下来并且改名陶罐酒庄。” 这个葡萄牙人说英语很急切,很流畅,但是带着口音,莱拉听起来很费劲,不过总算还能听懂。 简:“班卡斯先生,请你备车送我们去陶罐酒庄好吗,我们想要……” 班卡斯先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当然可以,爱小姐,请你和阿什博恩小姐稍等一个小时,之后我会安排车夫和会英语的仆人陪同你们到陶罐酒庄。” 等一个小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莱拉,简,玛莎,两个自带的男仆,班卡斯先生派来的一个男仆,一个车夫,两匹马,一辆马车。 第74章 此外,还有班卡斯别出心裁准备了一束用水仙花和菊花扎的花束。 “阿什博恩小姐,爱小姐,你们好。我是佩德罗,也是班卡斯阳光的侍者领班。” 他眼睛很尖,一眼就看出来拿主意的是莱拉而非简,虽然她们的衣饰都差不多,对待彼此的态度也同样亲热。 莱拉:“谢谢你陪同我们一起去酒庄,佩德罗。刚才班卡斯先生说到陶罐酒庄是他收购后改的名字,我想问一下,酒庄在约翰爱先生手里的时候是叫什么名字?” 佩德罗:“蒸汽酒庄,小姐。” 简:“蒸汽酒庄!” 莱拉纳闷:“蒸汽酒庄!我不明白,葡萄酒制作的哪一部分是需要蒸汽的?马德拉葡萄酒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佩德罗:“是的,小姐,马德拉葡萄酒当然有很多特别之处,但是蒸汽和哪一步骤都沾不上边。” 莱拉不是专门学酿酒的,但是她也知道具体的步骤,上过实践课,自己在实验车间里酿过葡萄酒。 莱拉:“我听说过马德拉化,你们是把装酒的木桶塞进船舱,然后让船在热带海面上做几个月的航行……是这样吗?” 莱拉说着笑起来:“瞧我说的什么,在海面上航行,说的好像现在世界上有潜水艇一样!” 佩德罗:“是的,阿什博恩小姐,看得出来,你对葡萄酒的工艺很了解。我想一定是一位品酒大师。” 他真诚地恭维道。 说是真诚,因为莱拉看得出来,佩德罗很希望自己能给他一些赏钱,说是恭维,因为莱拉平时滴酒不沾——至少穿越以后滴酒不沾。她怕在19世纪喝醉,她想在这个时代每时每刻都保持清醒。 简:“那么蒸汽酒庄呢?难道说,约翰爱先生在酒庄里烧起了锅炉?” 佩德罗作势要晕倒,他动作极为夸张,逗得三个姑娘一起发笑。 佩德罗:“的确如此,二位小姐,我们谁也想不到约翰爱先生脑子里怎么要这些念头的。” 佩德罗接着说:“愿约翰爱先生在上帝的怀抱里安眠。”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接着说下去多少会有点奇怪,她们开始讨论马德拉群岛的风景,让佩德罗教了几句简单的葡萄牙语,然后 ,马车停下,她们到了酒庄。 “陶罐酒庄有一座墓园,请往这边走,爱小姐。” 简爱拿着准备献给约翰爱的一小束菊花,第一个下车,然后是玛莎,最后是莱拉。她敏捷地跳下来,和每一次下马车一样。 佩德罗:“一些工人会选择葬在酒庄的墓园,他们在这儿干了一辈子活儿,可能主人变了两三个,他们一直在这里工作,去世后也埋在葡萄园里头。还有些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他们不是自愿埋在这里的,但是无处可去。” 墓园周围就是葡萄棚架,没有明显的界限,但是莱拉立刻就看到一个最大的大理石白色十字架,她快步走过去,念出碑文,上面是英语,下面是葡萄牙语,莱拉看的是英语部分。 “约翰爱。” 下面是生卒年,一些“安息于此”之类的话,对品德的几句赞美。 简跟过来:“这就是我的叔叔的墓,他曾经计划收养我。” 简低头,为他哀悼了三分钟,然后鞠躬,把花放下。她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叔父心存感激。 随后,佩德罗又陪同她们在墓园里走了走,玛莎很安静,她不常来这样的地方,但是知道要保持肃穆。 走到一块风化很严重的灰色石板前,佩德罗停下:“这是老罗萨里奥的墓,他是酒庄资历最老的工人。在八十岁的时候,老罗萨里奥回归了天主的怀抱。” 莱拉俯下身子看碑文,风化严重,看不清了。 又走了几步,佩德罗对小十字架说:“这是玛利亚的墓,她是一位洗衣工,意外跌到河里溺水而死。” 莱拉还是想去看碑文,是葡萄牙语的,她看不懂。 第三个是一个木质的十字架,很新。 佩德罗:“这一处墓属于一个孩子,他叫做菲利普,我们不知道他的姓氏。” 玛莎:“是孤儿吗。” 她打了个哆嗦。 佩德罗:“是的,是孤儿。” 再走到下一处墓碑。气氛越来越沉寂,莱拉又一次明确了人在19世纪可以有多少种凄惨的死法,她还看到了一排小十字架,佩德罗说这是三个生下来没有多久就病死了的婴儿,连名字也没有取。 玛莎:“那么这个大的呢?” 佩德罗:“属于他们的母亲。她在三年内接连失去三个孩子,发疯而死。” 莱拉:“这一个是什么?” 佩德罗:“我不会读这个名字。他是个中国人,从码头跑来的,那艘船好像是要去美国的,但是他逃跑了,就留在这里种葡萄。死了没有多久,你看,碑文还很新。我们特地写上了他来自中国。” 莱拉:“我知道了。” 她在眨眼。 她不想哭。 第68章 挣扎的真相莱拉坦白 在大西洋温润的海风中,莱拉竟然有了被刺透的感觉。 是风,从温暖的热带海域裹挟水汽而来,风过翠绿的甘蔗林,风过红的黄的蓝的色彩明丽的一幢幢小房子,风过窖藏葡萄酒的仓库,最后,风停在莱拉阿什博恩的身体里面。 莱拉感觉极其不舒服。 在疾驰的马车里,面对赛克斯凶恶的大白狗的时候,莱拉没有不舒服过。 在圣保罗教堂,在杀死娜娜,杀死罗斯玛丽修女,杀死埃尔薇拉德阿尔巴,杀死克莱门汀德蒙莫朗西的时候,莱拉没有不舒服。 现在,站在一位无名同胞的墓前,莱拉感到不适。马德拉群岛是大西洋航线的重要中转站,莱拉来时乘坐的珍珠游轮的目的地是美国纽约。动动脑子就知道,这条航线上无数艘船只的目的地都是美国。 “你好。” 宽松的裙摆落在地上,莱拉浑然不觉,她意识到自己眨眼睛眨得太快了,于是强睁着两只眼睛,忽然觉得脖颈一热,原来是眼泪顺着衣领流了进来。 “你听不见了。” 莱拉伸手摸那上面的葡萄牙碑文,她看不懂葡萄牙语,她想睡在墓地里的人也看不懂葡萄牙语。 “你不存在了。” 莱拉用中文说,她把声音压得特别低,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嘴在说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说话,还是只在脑子里想着这句话。 莱拉拿手帕在眼圈周围按了几下,吸走眼泪,转头问佩德罗:“他是怎么死的,佩德罗?” 佩德罗:“肺炎,小姐,他在夜里淋了雨,害了肺炎,大约病了一周时间,医生开的药没有用,他去世了,酒庄的其他工人就把他埋在了这里。” 简走过来拍着莱拉的肩膀:“你哭了吗,莱拉小姐?” 莱拉紧紧咬着下唇,把每一声哽咽都憋回肚子里去。 “我没有哭。我只是想……他的名字,在他的语言中该怎么读,我想不到,我真的想不到。” 佩德罗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是啊,我们谁都不会说中文,他当然也不会说葡萄牙语。” 莱拉没有伸手再去摸碑文,她想自己摸一百遍也看不出来他的名字的,酒庄的工人们用葡萄牙语刻了一个他们会读的但是莱拉认不出来的名字,就是墓地里的人死而复生,他也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名字了。 “我们走吧。” 莱拉说。 简轻声说:“好,我们走吧。” 回去的马车上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和风声,没有人说话。玛莎看出来莱拉的心情很糟糕,而且有预感,这是不能让外人听到的东西,因此她看了看旅馆的侍者领班佩德罗,两片嘴唇合得严严实实的。简也看出来不对劲,而这一切都是从看到中国人的墓碑之后发生的。 然而,莱拉阿什博恩一辈子都不可能去过中国。 回到旅馆有了独处的时间后,她们想要问一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莱拉却兴致勃勃地说:“我们来做泡泡糖吧!” 简终于问出了她想要问的:“泡泡糖是什么?” 玛莎抢答:“是一种糖果,莱拉小姐在珍珠上想出来,她想要发明一种糖果,可以吹成很大的泡泡。” 莱拉微笑点头:“是的,就是这样,一种可以吹出来大泡泡的糖果。我就叫它泡泡糖。” 泡泡糖的工艺核心在于胶基的配置,在石油工业发达的现代,莱拉想要多少聚异丁烯就有多少,现在的话,连树胶都难找。 莱拉把笔记本摊开在床上。 玛莎眼睛亮亮的:“小姐,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简:“我想做糖要比做染发剂难得多。” 莱拉:“从技术角度来说,是这样的。简,我一直有件事情没有告诉你。” 简:“什么?小姐!” 在今天上午刚刚看到莱拉在中国人的坟墓前的异常举动以后,简很自然地认为莱拉说的“没有告诉过你的事情”就是关于那个遥远的东方国度的。 第75章 莱拉盯着简看了一小会儿,没有说出来什么东西。 “你听过巴黎绿吗?” 简:“是的,小姐。” 莱拉:“巴黎绿用作服装,壁纸和食物的染色。” 简:“我知道的。” 莱拉:“巴黎绿有毒。” 简:“巴黎绿有毒!” 莱拉:“是的,巴黎绿有毒!简,玛莎,请你们把门关上,把窗户也关上,我要些只能对你们说的事情。” 简:“好的。” 简和玛莎分头把窗户和门都锁上,顿时,房间里的空气闭锁起来。玛莎还想把椅子拖过去把门堵上,莱拉没有阻止。 “看到你这样谨慎我真是高兴,玛莎。” 莱拉 让脸上浮出一层朦朦胧胧的微笑,她对自己的表情管理越来越满意了。 莱拉:“圣凯瑟琳修道院的饭后的绿色的柠檬果冻。” 简:“我以为柠檬果冻会是黄色的。” 玛莎想起来自己在修道院工作的日子,是吃不饱的日子是活干不完的日子,她说:“不是的,圣凯瑟琳修道院提供的柠檬果冻就是绿色的。” 莱拉挺身向前走,她踱步到玛莎用来堵门的椅子旁边,坐下:“是的,巴黎绿染色的柠檬果冻。” 简:“可是你刚刚说这是有毒的。” 莱拉:“人们不知道巴黎绿有毒,就像他们不知道舍勒绿有毒。我们不应该叫它巴黎绿,应该叫它醋酸亚砷酸铜。” 这个名字很长也很拗口,饶是简跟着莱拉学了简单的化学知识,她也没法立刻就把这个词给复述出来。 “醋酸……” 玛莎没有重复加强语气,虽然她很想这么做。 莱拉自己重复:“醋酸亚砷酸铜。” 简:“这是什么?” 莱拉:“一种有毒物质。” 简:“你之前说,修道院的嬷嬷用……醋酸亚砷酸铜给柠檬果冻染色。又不知道它有毒,这样的话,修道院岂不是有很多人都中毒了吗?” 莱拉:“正是如此,我亲眼目睹自己的舍友塞西利亚哈特死在了我的面前。” 简的裙摆在摩擦她的小腿,精细的亚麻布料很柔软,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发抖。莱拉阿什博恩小姐与她的舍友塞西利亚哈特的故事,一下子让关于海伦博恩斯的一切记忆涌入简的大脑。 如果没有海伦的友谊,简真想不到自己在洛伍德慈善学校的时间该怎么度过——或许她根本度不过—— 简:“愿哈特小姐安息。” 莱拉:“她不安息。玛莎,你记得我们上一次去贝特姆莱疯人院参观吗?” 玛莎年纪小,但很机灵,一下子反应过来:“杀人魔白玫瑰夫人!” 莱拉把自己的一条腿压到另外一条腿上,双手托腮,眼睛看地板。 “白玫瑰夫人……” 简机械地说出来这个名字。 玛莎连忙补上前缀:“杀人魔白玫瑰夫人。” 简想到一个可能,但是她不敢确定,问:“杀人魔白玫瑰夫人……不会就是塞西利亚哈特小姐的母亲吧?” 莱拉:“没错。塞西利亚临终前把她的日记本指给我看,我看了她的日记,发现她写自己去厨房吃了很多柠檬果冻,同时,我当时在生病,胃口不好,一直没有吃柠檬果冻,而修道院里其他吃过柠檬果冻的学生,全都病倒了。” 简脸色发白:“我想,塞西利亚哈特,是不是被当做肠胃炎的死亡病例了……” 莱拉击掌:“就是这样!” 莱拉:“我尽力把这件事情告诉管事嬷嬷,但是我失败了,因为一位罗斯玛丽修女在与外男私通,被我和玛莎意外撞见了。” 简:“哦!” 她后退了两步,两只手垂在身侧,十指张开,呼吸急促。 莱拉:“然后这位罗斯玛丽修女想要杀死我!” 简:“在修道院里杀人!” 莱拉静静地把腿放下来:“是的,就是这样,在修道院里杀人。然后她逃走了。” 这一回轮到玛莎脸色变了:“小姐!小姐,莱拉小姐!” 小姑娘一连惊慌地叫了好几次“莱拉小姐”。 “你问过我那些红头发的人!天啊,红头发,娜娜就是红头发!” 简:“第一个来找我们的女演员,娜依丝。” 她们的染发剂现在与伊莉莎维斯特里兰小姐合作。 莱拉直截了当地说:“我杀了娜娜,因为她就是罗斯玛丽修女。” 莱拉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玛莎和简都不知道什么是“莨菪碱”,也不知道莨菪碱是毒药,多半也不会拼写“注射器”,但是不这样的话,她也没有更加通俗易懂的语言了。 于是莱拉就把在圣保罗教堂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说了出来,至于说基督山伯爵的钻戒,拉马尔子爵的殷勤,这些不怎么重要,先行省略,等有机会再细说。 说完杀人,玛莎和简的脸全都白了。 彻彻底底的白了。 莱拉好心地说:“我知道从动物的皮和骨头里面可以熬明胶,它肯定比树胶更加好用,等到晚饭吃完以后,我们去班卡斯阳光的厨房看看吧。 第69章 鳕鱼头熬糖莱拉说今天要少吃…… 伯爵69 班卡斯阳光的晚饭很好,莱拉带着玛莎和简独占整个餐厅。她高高兴兴地把雪白的餐巾铺开在膝盖上,用餐叉一连戳起来好几片香肠送进嘴里。 “这个冷餐盘真不错。” 莱拉快乐地说,把娜娜的死亡说出来让她如释重负。 “哦,你们看上去没有吃饭的胃口了……”莱拉放下餐具,忧心忡忡地望向玛莎和简苍白的脸,“是因为我透露的事情,还是因为今天上午去墓园参观。” 旅馆的侍者穿着黑色的礼服,戴着白手套,拿着一块同样雪白的毛巾包起来酒瓶给莱拉斟酒:“舍西亚尔葡萄酒,小姐。” 接着他又给简倒酒,并且说了同样的话,轮到玛莎的时候,侍者犹豫了片刻,但是还是重复了自己的动作。 莱拉举起高脚杯:“简,我们应该碰杯,玛莎,你觉得这样?” 玛莎受宠若惊:“我可以喝酒吗?” 莱拉摇了摇,酒杯里盛着的舍西亚尔葡萄酒不多,它颜色清淡,像白开水一样,莱拉估计这是白葡萄酒。 “只要你想喝的话,玛莎。我就不打算喝酒,我只想和你们碰杯。” 玛莎用双手捧起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酒:“这是我第一次喝葡萄酒,之前我只试过啤酒。” 莱拉:“玛莎,你才13岁,不要喝太多酒,只有特别的日子里,你才能尝一点儿,这是开胃酒,一会我就不让侍者给你上其他的葡萄酒了。” 她又问简:“你觉得舍西亚尔葡萄酒怎么样呢,简,我不打算尝试了,所以我只能从你的嘴巴里品尝它。” 简举了一下酒杯,放在嘴唇边碰了碰,但是莱拉分明看见透明的酒液安稳地待着杯底。 简:“莱拉小姐,我会对你永远保持忠诚。” 在这套滑稽的效忠仪式结束后——实际上立即就结束了,因为莱拉对旅馆的侍者说她们不喝酒,接下来的酒水全都不必上了,拿果汁和茶就可以。 谋杀案环节结束,泡泡糖环节开始。班卡斯先生给自己下了班,晚上是旅店经理留在这里值守,其实莱拉在白天时也看到了他,当时经理只能跟在主人后面亦步亦趋,没法自己决断什么事情。 “先生,请问你介意我们借用你们的厨房吗?” 莱拉找到他,直接了当地问,她问能不能借用厨房的口气简直就和“我杀了一个人”一模一样。 经理:“借用厨房?阿什博恩小姐,请问是晚饭不合口味吗?” 莱拉:“不是,先生,我们想要制糖。” 经理:“制糖!” 他面露沉思的表情,过了两三秒钟,说:“马德拉群岛上有蔗糖厂,如果你感兴趣的话,阿什博恩小姐,我可以替你预约。” 莱拉:“我想要发明一种新的糖果,需要明胶。” 经理:“请问什么是明胶?” 他一本正经地问,莱拉一本正经地回答。 “明胶是一种从动物的皮、骨、肌腱等结缔组织中提取的胶原蛋白部分水解产物。另外,我想问一下岛上是不是有专门的工厂?” 经理回答说没有工厂。 莱拉换了另一个问题:“我想要问一下,佩德罗现在还在班卡斯阳光吗?” 经理忙不迭回答佩德罗还在旅馆,并且立刻拉铃把理论上正在休息时间的侍者领班叫过来了。 “我想要问你一些事情,佩德罗。关于班卡斯先生的陶罐酒庄。” 佩德罗恭恭敬敬地弯着腰,他和自己的主人一样,看不起这些古怪的英国人,但是又 迫于生计,不得不讨好他们来赚钱。 “是的,阿什博恩小姐,班卡斯先生没有拆除蒸汽锅炉,拆除也是一大笔费用呢。但是他绝对不会用它们给葡萄酒加热的,只有热带洋面的海风才能让葡萄酒恰到好处地马德拉化,而烧煤的……” 第76章 莱拉不耐烦地打断他:“佩德罗,请你直说,我想要知道蒸汽锅炉现在怎么样了。真可惜白天没有看一看,如果你不介意,明天陪同我们再去参观一次吧。” 佩德罗顽固地说完他的最后一句话:“烧煤的锅炉会把葡萄酒的灵魂全都给烫死的,阿什博恩小姐,那样,你可就尝不到今天晚上这么轻盈爽口的舍西亚尔葡萄酒了。” 莱拉:“所以说,蒸汽锅炉还在?” 佩德罗:“是的。” 莱拉:“棒极了,先生,明天早上十点钟把账单送到我的房间,你可以在早上的时候和班卡斯先生商量一下,因为我打算租用陶罐酒庄的锅炉房,也可能会有其他的设施,不过我们一次结清最好。另外,我想要一些鳕鱼头,不需要太多,就10磅吧。以及明天的早餐送到房间里来,不要太早,我的贴身女仆玛莎会通知你们的。” 明天莱拉打算睡懒觉,她精心谋划好一切东西,在夜色毯子一般盖上来的时候,拉上了班卡斯阳光旅馆的被子,睡着了。 第二天送来的账单出乎莱拉的意料,她本来以为班卡斯先生会狮子大开口,但是价钱……好吧,莱拉从来没有干过类似的事情,因此她也不知道这个价钱是不是合理,但是一百英镑就可以租用到自己的假期结束,她觉得挺划算。 一百英镑的租约成为了一条走向糖果业大亨的路,莱拉雀跃不已。娜娜的阴影仿佛已被马德拉群岛的阳光彻底蒸发,留下的只有一种近乎轻快的自由感。 早餐被玛莎尽职地端进房间,莱拉没敢吃太多,因为怕吐。 “注意身体,玛莎,简,我建议你们不要吃饱。” 十磅鳕鱼头由旅馆的杂役放到马厩前,莱拉站在窗口处看向那边,她在想马儿是不是想要踩着鳕鱼头当做拖鞋,最后她认为它们不想。 出发前,仆役把鱼头搬到另一辆货运马车上。玛莎站在货车前面,看着那堆滑腻的,鱼眼无神的鱼头,连脸上的雀斑也皱了起来。 “莱拉小姐,”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们真的要用……这些来做糖果吗?” 她想象中的糖果材料应该是砂糖、牛奶和香草荚,而不是鱼脑袋。 “不,玛莎。这是提炼明胶的,不是做糖果的。动物的骨头、皮、软骨……这些全都是胶质来源,只有它们才能提炼出做泡泡糖的明胶。” 她拍了拍玛莎的肩膀,试图鼓舞她:“想想看,玛莎,我们将是第一个用鳕鱼头熬出泡泡糖的人!多有趣!” 简:“小姐,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知道鱼头可以熬胶的——” 简其实还想问莱拉为什么总是知道那些只有大学者才知道的东西,比如她可以和肯特伯爵相谈甚欢的原因。而且妙语连珠,让肯特伯爵坚信她是一个天才。 简也觉得莱拉是个天才,但是她感觉自己与肯特伯爵定义的天才不太一样。作为莱拉阿什博恩的法语和拉丁语教师,简自认为自己有资格这么说。 最后她没有问。 锅炉房很大,空气里弥漫着经年累月的煤灰味、淡淡的铁锈味和一丝残留的酒酸气。巨大的、已经冰冷的蒸汽锅炉在房间中央。 佩德罗被班卡斯先生指派来协助,他站在门口,看着那堆鳕鱼头,两只眼珠像死了一样,不转了。 “阿什博恩小姐,”佩德罗清了清嗓子,尽量保持礼貌,“锅炉很久没用了,清洗需要时间,生火需要时间,而且……你确定要在这里熬煮这个?” 他指了指鱼头。 “确定极了,佩德罗。”莱拉毫不在意他的态度,环顾四周,精准地指着一个巨大的、相对干净的铜锅,它可能是以前用来加热清洗液或者别的什么的。 “就用那个!玛莎,去找些清水来。佩德罗,生火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让炉膛暖和起来,但别太旺,我们需要的是文火慢熬,不是要把它们烧成灰烬。” 她用一副不容置疑地语气说。接着又命令从约克郡一直带到马德拉群岛的两个男仆去清洗铜锅。 佩德罗叹了口气,认命地去拾掇炉灶。玛莎跑去打水。 莱拉转向简:“我需要你帮我处理第一步。我们要把鱼头洗干净,特别是鳃和里面那些不需要的部分,得清理掉。”她拿起旁边一把沉重的铁钩,试图去翻动一个滑溜溜的大鱼头,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我这就来,莱拉小姐。” 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一步,动作自然地从莱拉手中接过了那把冰冷的铁钩,用铁钩固定住一个鱼头,另一只手拿起旁边一把小刀,开始仔细地刮除鳃和粘液。她的动作一开始很生疏,但很快变得有条理起来。 莱拉喊:“我们需要石灰水!” 玛莎刚刚拎着水桶回来,听见莱拉这么说,问:“要石灰水干什么,小姐?” 莱拉解释说:“因为鱼头和鱼骨里面富含羟基磷灰石,玛莎……”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因为莱拉意识到玛莎永远不可能知道什么是“羟基磷灰石”的。 然后她接着说:“同时是为了皂化反应。” 如果有食品级的酸,莱拉肯定会用酸来处理鱼头。但是没有酸,在这种环境下不可能有食品级的酸,所以莱拉只能选择石灰水。在葡萄酒庄,最不缺的就是石灰水了。 莱拉:“我想,陶罐酒庄也不缺葡萄酒渣吧。” 佩德罗:“不……不缺!” 他咬着牙说,相较于班卡斯先生在马德拉群岛雇佣的旅店经理,虽然他名义上是个侍者领班,实际上确实班卡斯先生最得力的男仆,可是现在,他情愿自己没有得到这份宠信,假如没有,他也不必看英国人在这用鱼头和石灰水熬糖了! 第70章 天空的影子是紫色的莱拉继续做泡泡糖…… 莱拉不干活,她没法干活,滑腻腻的鱼头怎么也握不住,铁钩好几次差点戳了手,简倒是越干越快,可是除腮的时候差点直接把手指也给除了。 “我们不能自己手动处理这么一大堆鱼头。” 铜锅还在清理中,佩德罗也确认了炉子可以正常使用,于是莱拉就先带着受伤的简和玛莎上去了。 玛莎用手帕紧紧包着简的手:“我应该来的,我会做的。” 莱拉见玛莎包上去的第一块手帕浸透了血,拿出自己的来换上。 简:“没什么,我没事的。” 莱拉皱眉:“我太大意了,简,我不应该让当教师的人来处理鱼头,这件事是我的错。” 简:“是我自己想要帮助你处理鱼头的,莱拉小姐。” 莱拉脱口而出:“不,可是你什么都不懂。” 她希望简爱不会感染破伤风而死,这个时代可没有疫苗,她们的手帕好歹是高温熨烫过的,不然莱拉也不敢用来给简包扎。一上去,她就立刻命令佩德罗去烧开水。 佩德罗:“阿什博恩小姐,对不起,请问你说什么?” 莱拉挥了挥手,意思是叫佩德罗赶快去烧水:“烧水!” 她言简意赅地喊。 佩德罗感到了莫大的屈辱,他是班卡斯先生最得力的仆人,也是整个旅馆唯二会说英语的人,现在,这个英国小姐竟然直接命令他去烧水,去做普通 杂役的活计! 莱拉又看了他一眼,有点反应过来了:“佩德罗,请你找人去烧开水,注意,我要开水!” 她能猜到原因,要是没有十磅的鳕鱼头,佩德罗大约不会在这个时候不配合,多半就自己去吩咐底下的人烧水了,但是莱拉也烦,也不满意,假如自己不要鱼头,而是要一整副牛骨头,这群人肯定要说她是女巫什么的了。 医生叫来了,起初,莱拉没有想到这是医生,因为他用钳子夹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直到那个吹胡子瞪眼的男人叫莱拉让开,说他要给简止血。 莱拉弹射起来,她跳得很高,连发髻都散了,气得恨不得拿出来藏在靴子里的小刀给这个所谓的医生来上一下子。 “滚出去!”她气急败坏地喊,“你给我滚出去!带着你的烙铁滚出去!” 莱拉要气死了,伤口用温开水清洗得很彻底,她亲自洗的,包扎用的料子全都是柔软的熨过的手帕。饶恕如此,她依然不能确定简会活下来。 于是两个人又是拉拉扯扯的一个下午,简说受伤是自己的错,莱拉说是她考虑不周。到了第二天中午,当鳕鱼头在陶罐酒庄用石灰水泡了一天一夜后,莱拉提出了一个新的主意。 她说:“我们应该雇佣当地人来做这些活。” 自己动手根本不可能完成,她们只有五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完整个提炼明胶的过程。莱拉根本指望佩德罗能派上什么用处,虽然他会说英语,但是这个翻译也当得不怎么样,否则也不会有吱哇大叫拿着烙铁的医生进来了。 用石灰水给鳕鱼头脱矿除钙以后还要清洗干净,洗完后需要用稀酸中和,这一步依然没有食品级的稀盐酸或者稀硫酸,因此莱拉计划用有机酸溶液,在葡萄酒庄不会缺少酒渣,稀醋酸在别的地方可能会成本高昂,但是在陶罐酒庄要多少有多少。中和处理结束后,必须立刻再次彻底清洗鱼头。 第77章 完成这一步清洗后,莱拉的十磅鳕鱼头终于可以进入熬胶的步骤,缓慢加热数个小时,这一步自己必须在旁边看着。莱拉盘算着。以及上面的中和,鱼头在稀醋酸中只会停留非常短暂的时间,因此自己必须在当场观察鳕鱼头的状态。 最后,莱拉把这些步骤很认真地对玛莎和简全都数了一遍,加上过滤,浓缩以及干燥,总共是七步,莱拉右手握拳,把左手的两根手指屈起来,剩下三个手指头。 “你们看,用鳕鱼头熬胶的步骤需要跟更多的人力,我们需要雇佣当地人来做这些活,仅仅凭借我们四个,简,你已经把自己弄伤了,就不要想着接着参与了!” 末一句严厉的话是对简爱说的,莱拉尽最大努力给她处理了伤口,要是在现代,她真心不会觉得这种程度的割伤会有什么大不了,但是还是绕回来,现在是十九世纪! 简低下头看向受伤的那只手:“可是莱拉小姐,我也想要做一点事情。” 莱拉的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立刻就想到了:“这再简单不过了,简,你难道不是刚刚继承了你叔叔的遗产吗?从这笔钱中拿出来一小部分,帮助我雇到可靠的工人,等到我们的糖果公司做大以后,我会给你分红。” 简:“莱拉小姐,你是说我可以入股?” 莱拉笑笑:“还谈不上入股,我们现在连明胶都没有熬出来,更别说做糖了,简,你要做好血本无归的准备!” 血本无归当然是开玩笑,莱拉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会在这个时代失败。 但是,人也不能太过自信了。莱拉耸了耸肩膀,要是肯特伯爵夫人在面前,要是艾格尼丝嬷嬷在面前,她们一定会说自己不够优雅,不够淑女,前者是真心这么认为,而后者,莱拉捉摸不定。 热带的夜晚总是来的特别快。莱拉没有机会亲自走遍世界,繁重的课业也不允许她在网络世界看完整个地球,她在不多的闲暇时间里透过巴掌大的一扇窗户瞥见了世界,然后,莱拉就永远失去了完整地看到自己生活过的世界的机会。 “热带的夜晚总是来的特别快。” 莱拉说。既不是轻轻地说,也不是强调地说。因为她想到马德里群岛是亚热带气候,她不知道准确纬度,不过马德拉群岛的准确纬度对欧洲游客们不重要,他们中的大多是终其一生都不会去真正的热带,马德拉群岛就算是热带了。 玛莎仰起头:“是啊,小姐,我们错过日落了。” 高高大大的一片天空上找不到太阳,一道结实的柠檬黄色贯穿天际,没有蓝色,早上起床时看到的澄澈蓝色只有在最远的天边才有可能看到一点儿留下的影子。 玛莎充满诗意地说:“蓝天的影子是紫色的。“ 莱拉:“真是美妙的诗句,玛莎,也许有一天你会成为艺术家的。” 莱拉朦朦胧胧地看着玛莎,早上起得早,又忙碌了一个白天,在旅馆和酒庄之间奔波,口鼻间还一直萦绕着鳕鱼头的腥味,实在是很累人,天还没有黑透,晚饭还没有摆上餐桌,莱拉竟然有了几分睡意。 莱拉:“简,你去隔壁休息吧,如果你不想休息,可以找老板聊聊天,问问他在马德里群岛雇佣工人处理鱼头的价格。我想要一个人……不,玛莎,你先别走。” 等到简走出去,莱拉背对着窗户坐下,外面的晚霞足以用辉煌灿烂形容,但是莱拉不想看,她向后倒下去,抵在扶手椅柔软的靠背上,用力闭上眼睛,睁开时是一片黑漆漆的颜色,缓了一会,看清楚黑黝黝的缠枝花卉图案的壁纸。 玛莎:“莱拉小姐,我要把灯点上吗?” 莱拉站起来,自己搬动扶手椅,把它给掉了个方向,面对着窗户。 “玛莎,拿梳子来,帮我重新梳下头发好吗,我感觉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头发都要跑乱了。” 玛莎听了立刻去盥洗室把一整套梳妆用的玳瑁梳子全拿过来,问:“小姐,你想要梳什么发式?” 如果自己背对着窗户,玛莎也要背对着窗户给自己梳头,那么她也就看不到晚霞了,看她的神态,小玛莎应当是很想看一看马德拉群岛的晚霞,看一看在约克郡的沙斯顿小镇上看不到的景色。 “简单盘个头就行,不要让碎发散下来挡住我的视线,玛莎。我不想坐在梳妆台前,那样的话,我们会错过这么美的天色。” 玛莎:“好的,小姐,和往常一样,对吧?” “是的。” 穿越以来,莱拉正在逐渐熟悉头发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她只会在扎最基本的马尾,想要按照十九世纪的标准做到仪容得体,恐怕一辈子都要依靠别人的帮助了。 头皮一紧。 莱拉下意识地闭眼。 她说:“玛莎,你可能会成为诗人。” 玛莎:“我为什么要当诗人?” 莱拉仍然闭着眼睛:“不,玛莎,我没有要求你去当诗人,我只说你可能成为一个诗人。” 玛莎:“诗人都是出身贵族家庭的,莱拉小姐,像你一样的,天生就有很多钱,因为他们在诗歌里写水仙花呀,写日光兰呀,这些东西是没有钱的,诗人们都是躺在爸爸的财富上作诗的,还有爸爸的爸爸的财富,我和那些人不一样!” 莱拉想到“羟基磷灰石”和“皂化反应”。 莱拉:“玛莎,诗人并不都是寄生虫,你要知道,文学同样是很重要的,不过,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对羟基磷灰石和皂化反应感兴趣?” 当正午临近的时候,人的影子越来越短。 当午夜临近的时候,蓝天的影子越来越长。 莱拉不会作诗,但是根据玛莎说的那句话,她忽然诗兴大发,想要给蓝天的影子补全上下文。 暖色后退,冷色前进,蓝天的影子在扩展。 紫色的影子在扩展。 当阴影笼罩了马德拉群岛—— 佩德罗来叫她们吃饭。 这一句不是诗歌的内容。佩德罗来叫莱拉阿什博恩小姐去吃饭,仅仅是由于阿什博恩小姐的富有,和她的诗歌没有半个便士的关系。 第71章 求爱莱拉与疑似追求者 人的潜力是无穷无尽的。 就像十三岁的女仆玛莎偶然中会说出一句诗意的话,靠当教师为业的简爱可以和旅馆老板班卡斯谈下来承包合同,莱拉不知道班卡斯先生给的价格是不是合理她也不在乎是不是合理,因为她们谁也不会说葡萄牙语,而班卡斯说出的那个数字无论如何都和天文数字扯不上关系。 莱拉夸张地赞美简和玛莎,她向来如此。 “你们帮助我解除了那么大——”莱拉用双臂抡出一个圆圈,表示负担之重,“那么大一个负担,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俩。” 玛莎很骄傲:“小姐,你把我从糟糕的圣凯瑟琳修道院救出来,给我开出那么高的工资,我一定要 做出和工资一样多的贡献才行,说实在的,莱拉小姐,我应该做得更多。” 玛莎帮着干了不少活,这些全都不是贴身女仆的工作,莱拉本来想阻止,但是她太忙了,一个没看住,玛莎就和简一起东奔西跑,而且她似乎有一种其特的语言天赋,能够和当地人打成一片。 就像她一来到哈特代尔就和哈特府上的仆人交好,她在马德拉群岛也能交到朋友,莱拉怀疑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种人格魅力——最多,她靠砸钱让人替自己办事。 简:“不要这样说,莱拉小姐,没有你的话,我早就在荒野上流浪而死了,那天晚上能遇到你和玛莎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鳕鱼头也很幸运。 安顿好十磅的鳕鱼头,莱拉亲自监督着工人们把它们洗干净,放在醋酸里浸泡了十分钟,然后开始熬煮。 莱拉将附近村庄里的鸡蛋收购一空,用蛋清来澄清胶液。 玛莎感叹:“这么多鸡蛋!还有那么多的蛋黄!” 莱拉:“蛋黄是用不到的。” 玛莎俯下身子去看盛放蛋黄的大盆,一个个圆圆的蛋黄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假如说一个蛋黄令人想到太阳,几百个太阳全都聚在一个盆里的盛景可真是了不起! 佩德罗:“阿什博恩小姐,你是打算把蛋黄全部倒掉吗?” 他说话时简直是用鼻子出气,莱拉不给佩德罗发工资,陪同莱拉搞鳕鱼头熬胶是班卡斯先生的命令,他的薪水是班卡斯先生发放的。 看到这样一个阔气的,古怪的英国贵族小姐在岛上大肆挥霍,佩德罗感到心痛,虽然说花的不是他的钱,但是看到鸡蛋被白白浪费,他免不了心里的复杂感情。 莱拉:“佩德罗,请帮我传达给工人们,如果有人想要这些蛋黄,尽管拿去好了如果没有的话,就把它倒掉。” 葡萄牙人脸色不佳:“是的,小姐。” 当蛋黄样的太阳沉进大西洋的时候,莱拉的蛋黄也全都分走了。 莱拉指挥着佩德罗,佩德罗指挥着工人把熬好的胶液倒进浅盘冷却。 第78章 “我们的泡泡糖算是成功了第一步,假如后续的冷却步骤不出岔子的话,明胶是熬好了。” 这是来到马德拉群岛的第四天晚上,莱拉提议明天去迷雾森林。 “明天我们应该休息,玛莎,简,我们去月桂森林怎么样?” 时值雨季,马德拉群岛温度不高,不适宜下海游泳,莱拉想着去森林的话,就刚刚好。 “而且还有月桂烤肉,我们在班卡斯阳光旅馆吃的饭和在英国吃的没有什么两样,我想是时候去探险了。” 赞美鳕鱼头,不要在马德拉群岛上碰到基督山伯爵了!理论上来说,莱拉没有必要担心这一点,因为她在离开珍珠的时候观察过,下船的人里面没有埃德蒙唐泰斯。 但是也不好说。 那毕竟是埃德蒙唐泰斯,不能常规思维还揣测他。 莱拉翻了个身,在床上翻了个身。她已经躺下了,肚子里是旅馆的饭菜,说不上差,因为它完全符合豪华的装潢,说不上好,因为饭菜是老板按照英国客人的口味安排的——马德拉群岛的英国游客不少。 月桂森林的雾气并非传说,它像一条条湿冷的纱幔,与无数藤蔓与枝条虬结在一起,,将冬季清冷的阳光滤成斑驳、朦胧的光影。 莱拉、简和玛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苔藓覆盖的小径上,空气里弥漫着腐殖土、潮湿木头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甜香混合的气息。 “小姐,这雾气真像幽灵!” 玛莎裹紧了披肩,声音都被湿润的空气润泽了,“不过这里的幽灵闻起来倒是香喷喷的。” “是月桂,”简深吸一口气,她苍白的脸颊在雾气中似乎有了一丝血色,“还有……烤肉?莱拉,你闻到了吗?” 莱拉挥了挥手杖:“简直像一场梦。” 她安排两个男仆远远地跟着她们,免得遇到强盗或者猛兽,自己的登山靴里插着一把匕首,袖子里缝着刀片,手提包里是装上毒药的注射器。 自打那次离开圣凯瑟琳修道院的仓皇出逃后,莱拉出门就永远这样了。 莱拉:“我想不出,这个地方怎么会有烤肉呢?据我来马德拉之前看过的书籍,月桂烤肉的确是马德拉的特色菜,但是我想不到,这儿又不是在农庄里面。” 莱拉抬起眼睛,她看天空,但是在森林里看不清楚天空。 玛莎故作神秘:“一个香喷喷的幽灵!” 简微笑:“啊,我想,一个散发着烤肉香气的幽灵不会是坏透了的幽灵,它一定是好幽灵。” 莱拉接着说:“谁知道呢?或许是森林精灵也说不准。” 三个姑娘嘻嘻哈哈地往前走,每一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手杖,穿着结实的皮靴,单从外表来看,看不出任何身份差别。 遇到一条水沟,玛莎先跳过去,然后是莱拉,最后她再把简拉过来。 “简,你的手怎么样了?” “我想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伤口结痂了,我觉得接下来不会有感染的风险。” 莱拉:“那样最好。” 她拽着简的手腕,帮助她跨过水沟。 越过水沟,是一片林间空地,空到要是在这里生火都不会有森林火灾的危险。 在有当地向导的情况下,也许吧。 至少莱拉是不敢在这里生火烤肉的,她可不想放火烧了这一片月桂森林,它一直到21世纪都是很有名的旅游景点,有名到连莱拉都知道。 有三个人围坐在篝火旁,见莱拉她们从树丛里钻出来,三个人次第起身,两个人做游客打扮,另外一个看上去像是当地向导。 简在莱拉的身后说:“我们没有雇佣向导就来森林了。” 玛莎:“佩德罗进了森林也不认路。” 莱拉转头:“没关系,我们就在森林的边上转一转,从我们进来到现在顶多才一刻钟时间。啊,你们可以自己在附近走一走,不必跟得太紧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白蜡树地大宅带来的两个男仆说的。 林地中央的一个男子问:“请问你们也是来这里游玩的吗,诸位小姐?” 他用的是法语。 感谢简爱的劳动,在她的努力下,莱拉听懂这句话完全没有问题。 莱拉用英语回答:“是的,先生,我是莱拉阿什博恩,来自约克郡的霍沃斯荒原,旁边这位是我的朋友简爱,以及我的贴身女仆玛莎。” 莱拉又往前走了一步,这几天在马德拉和鱼头打交道打得她都快忘了世界上还有法国这个国家,她摆脱了简的法语课程,也脱离了牛津的拉丁文课,快乐得不能自已。 说话的人同样向莱拉的方向走过来,他鞠躬行礼:“请原谅我的失礼,阿什博恩小姐,爱小姐,我是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 他说话时换成了英语,显然是为了表示体贴,莱拉巴不得他这么做,但是为了那一点 象征性的礼节,她还是说:“多谢你为我说英语,德埃皮奈男爵阁下,我理解法语和理解英语一样没有阻碍。” 反正都是外语。 莱拉腹诽。 “假如你们不介意的话,请在这里坐一坐吧,我想,肉马上就烤好了,我雇佣了村子里口碑最好的一位厨师做我的向导。” 莱拉:“多谢你的慷慨,德埃皮奈男爵阁下。假如爱小姐和玛莎不介意的话,我将乐意接受你的邀请。” 对方回答说:“能够邀请到阿什博恩小姐是我的荣幸。” 弗朗兹在心里直犯嘀咕,丰沙尔不大,一位富有的英国小姐收购鱼头熬胶的消息,他自然也是知道的,现在居然在月桂森林里见到了!她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不同凡响——弗朗兹不觉得是好的不同凡响,单看衣着,她和自己的女伴与女仆没有什么区别。 简和玛莎当然不介意,于是男爵的贴身男仆铺开两块新的防水布,让莱拉和她的伙伴舒舒服服地坐下。 莱拉对另外两个男仆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引起男爵的注意。 弗朗兹说:“阿什博恩小姐,我听说了你的壮举……” 他恰当地留出空白,让莱拉补全。 莱拉坦然一笑,:“啊,男爵阁下,您指的是我的鱼头们吗?不过,为了我的小发明,这点代价是值得的。” 她简单解释了一下熬制鱼头的目的。 弗朗兹听得饶有兴致:“一位对实用技艺感兴趣的年轻淑女,这在巴黎的沙龙里可不多见。你的精神令人钦佩。那么,泡泡糖,它最终会是何种神奇之物?” “一种可以咀嚼、吹出气泡的糖果,”莱拉随口解释,绝口不提自己的真实目的,“希望能给孩子们带来一点单纯的乐趣。” 毕竟,和“想要赚很多钱并且制霸糖果业”相比,“给孩子们带来一点单纯的乐趣”听起来没有那么危险。 谈话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各自的旅行。弗朗兹德埃皮奈提到他是在环游地中海,在马德拉稍作休整。 他的深色头发在月桂森林的雾气中显得更深了。 “接下来计划去哪里呢,阿什博恩小姐?” 男爵问道,同时示意向导将烤得恰到好处的,在月桂树枝上吱吱冒烟的烤肉分给客人们。 “我们会在马德拉停留到一月初,然后返回英国。” 她小心地咬了一口,肉质鲜嫩多汁,月桂的香气完美地渗入其中:“天啊,这比班卡斯旅馆的冷牛肉美味太多了。不过我想我吃完会变成一头大象!” 许多年以后,有一位女作家会来到马德拉群岛度假,会品尝和自己一样的烤肉。 “很高兴能合诸位的口味。”弗朗兹微笑道,“那么,在返回寒冷的约克郡之前,您不打算领略一下更南方的温暖与……活力吗?比如,意大利?” “意大利……那是个充满魅力的地方,只是这次旅程的时间恐怕……” “请原谅我的冒昧。”弗朗兹用被烤肉烫红的指尖握了一下莱拉的手,他真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 “明年的狂欢节,我计划在罗马度过。那是整个欧洲最盛大、最疯狂的庆典之一,面具、鲜花、马车、无尽的欢笑与活力……与您所展现的创造力和勇气非常相称。” 他顿了顿,改换法语,莱拉想这是因为只有母语才能充分表达情感。 “想象一下,在特莱维喷泉的许愿声中,在万神殿的宏伟穹顶下……那将是任何旅行者都难以忘怀的经历。阿什博恩小姐,爱小姐,如果届时您二位尚未被英国的阴云完全困住,我诚挚地邀请你们在罗马相会。我们可以一同探索永恒之城,分享旅途见闻。当然,还有品尝真正的意大利美食,那绝非旅馆里的英国菜可以比拟的。” 在牛津大学的复活节假期,自己可以前往意大利旅行,还可以借住狂欢节来售卖糖果。莱拉飞快地想。 “很好,男爵阁下,明年春天,我会前往罗马的。” 弗朗兹:“我会在地中海周围旅行,届时我一定以您最满意的方式款待你,阿什博恩小姐。” 第79章 弗朗兹的英语说的真不怎么样,他时不时就换回法语,而且“你”和“您”混着乱用。 “假如你允许的话,我请您叫我弗朗兹。” 玛莎在背后悄声说:“上帝啊,我想这位男爵爱上你了,莱拉小姐。” 第72章 泡泡糖的诞生莱拉的红香绿玉 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是一个相貌气质俱佳的贵族青年。莱拉不讨厌和他说话,但是对于玛莎的推测,她不予置评。 莱拉吃完了一整串吱吱冒烟的月桂烤肉,转头看看,简和玛莎还在和烤肉串搏斗。她解下水囊递给她们:“喝点水吧。” 雾气缭绕,但是充当柴火的树枝都是干的,白雾随着火焰升起,蓝色的天空的影子是紫色的,红色的火焰的影子是白色的,而人的影子是黑色的。 “我会去罗马,在明年的狂欢节。” 莱拉重申了自己的诺言,在火焰的白影和人的黑影交界的地方,她这么说。 明年的罗马狂欢节是基督山伯爵第一次正式亮相。莱拉很想去看看——毕竟眼前这个人将来是会和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小姐订婚的,而到了罗马,他还会约上阿尔贝,这个年轻人是伯爵另一位仇人的儿子。 和这些事情搅和在一起不好,但是考虑到自己将来也会去巴黎,莱拉绝对和他们接触一下。她不会忘记吕西安。罗斯玛丽修女已死,但是莱拉对她的老情人放不下心,她迟早要搞掉这个法国外交部的秘书。 弗朗兹:“棒极啦,我听说你在班卡斯阳光旅馆,可惜我身上没有纸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阿什博恩小姐,我回去以后请人给你送一张字条,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交换地址。” 莱拉:“不必了,弗朗兹。” 她拒绝了弗朗兹的提议,现在是度假,她不想给自己的生活增加新的支线任务,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男爵的要求。 莱拉挥挥手:“玛莎。” 玛莎麻利地从手提包离里面拿出纸笔,莱拉写下白蜡树地大宅的地址,她不打算留牛津的地址,莱拉阿什博恩小姐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弗朗兹赞叹:“阿什博恩小姐,我真想不到你竟然随身带着纸笔。” 莱拉把撕下来这一页便签纸递给弗朗兹,触到青年的指尖,烫烫的。 莱拉举起来弗朗兹的手细看:“亲爱的男爵,你不会是在烤肉的时候把手烫伤了吧?” 专心烤肉的当地向导听了这话,赶紧抬起来头:“不不,烤肉全程都是我做的。男爵阁下不可能烫伤。” 莱拉抱歉地冲他一笑:“我在开玩笑呢,先生。” 她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枚一先令的银币,当做赏钱给向导。莱拉身上没有葡萄牙用的里亚尔,换好的货币她都交给简和玛莎保管了。 这个时候,要是玛莎说的是真的,要是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当真爱上了自己,而且又是一个生性浪漫的人,他或许就会说一句话—— 莱拉决定自己把这句话说出来,弗朗兹看起来像个有修养到了羞涩的年轻人,她很想调戏一下这个漂亮的小男爵。 “怎么啦,先生,难道是我把你的手烫伤了吗?” 莱拉牵起德埃皮奈男爵的手送到唇边,亲吻了一下。他身材高瘦,手形却很细巧,指甲修剪得平整圆滑,带一点淡淡的香水味道。 然后她笑道:“男爵阁下,吻手礼不是应该你向我行吗?” 弗朗兹的双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这红晕与他的面容十分相宜,就和手上的香水一样,仿佛浑然天成。 “那么,我请您接受我的吻手礼,阿什博恩小姐。” 他反手捧住莱拉的手腕,像捧着一件珍宝似的,吻了一下。接着又以同样的态度接过写了莱拉地址的便签纸,放在西装的胸袋里。 弗朗兹:“我恳请您接受我的地址,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我完全不介意。” 于是,弗朗兹的地址最终落到了玛莎的围裙口袋里,回到旅馆后,莱拉叫玛莎把这张纸放进了首饰匣,和塞西利亚的日记,和吕西安的证词一起,安安稳稳地锁了起来。 之后的日子就像是平常的度假生活,莱拉带着玛莎和简玩了几天后,就会去陶罐酒庄去看一看明胶的干燥情况。马德拉群岛雨季的天气不利于明胶的干燥,她们足足等了两个周的时间,莱拉再次用手指敲击浅盘上的明胶时,终于满意地发现它们变得坚硬起来。 那么下一步就是切割包装,莱拉找班卡斯先生订购了一批铁皮桶用于运送明胶到英国,同时委托他寻找可靠的货轮。班卡斯先生呢,也乐得接这一笔单子,他在去教堂做礼拜的时候很虔诚地为约翰爱祈祷 了一番。 天主啊,要是没有约翰爱,简爱小姐就不会继承遗产,更不会和她有钱的奇思妙想的朋友来到马德拉群岛,不会在他这里花一大笔钱。 亲自送莱拉们上船离开时,班卡斯先生站在码头上,他还把自己的妻子孩子全都带出来,满眼热泪地说他会定时打扫约翰爱的坟墓。 马德拉群岛的温暖海风最终被英吉利海峡的凛冽咸腥取代。 当客轮的粗粝缆绳系上伦敦港的系缆桩时,莱拉阿什博恩小姐的存在感便如同退潮般隐匿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仔细修剪过、戴着金丝边眼镜、提着结实皮箱的年轻绅士——莱昂阿什博恩。 莱拉修剪头发时特别小心谨慎,她在放假时把头发留长,在开学时把它剪短,剪成男发式。 “嘿,没准我可以引领男性留长发的时尚。” 在宽街自己的卧室里剪头发时,莱拉这样说。她转头看向隔壁房子的窗户,灯没有亮,于是莱拉知道威尔莫勋爵——基督山伯爵没有回来。 既然明年的春天他会出现在罗马,会和意大利强盗有交易,那么,从现在开始,莱拉在英国是见不到他了。 埃德蒙唐泰斯不在英国。他已经获得了巴斯勋章,没有理由继续在英国停留,因为这里和他的复仇没有任何关系。 想到这一点,莱拉不由得有些遗憾。 “伯爵毕竟是一位很英俊的男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爱看伯爵,也是可以理解的。” 莱拉对玛莎说。这个圣凯瑟琳修道院的杂役女仆现在对付莱拉的头发得心应手,不需要简来帮忙了,她又会梳又会剪。 玛莎:“哪一位伯爵?” 莱拉:“基督山伯爵。” 玛莎拿着小剪刀咔嚓咔嚓:“之前有拉马尔子爵一直对小姐献殷勤,前几天在马德拉群岛上又碰见一位法国的德埃皮奈男爵,啊,我怎么能忘了基督山伯爵大人,他给你送了那么大一颗钻戒,而子爵就是送了一些鲜花和糖果,男爵更是只有烤肉和便签纸。” 莱拉笑得浑身发颤,玛莎赶紧说:“小姐,别笑了,我可不想把头发剪坏了。” 莱拉:“好了,玛莎,不要这样说,拉马尔子爵连自己都不戴钻戒。他穷。德埃皮奈男爵在旅行,你总不能指望他随身带着一大包钻石吧,我想只有基督山伯爵这样的超级富豪才会这样做。” 玛莎:“你说的对,莱拉小姐。” 玛莎收起剪刀,这时,莱拉的发型放在牛津的学生中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在牛津大学的拉丁语与古希腊语课程填满莱拉阿什博恩的世界前,她提前用糖蜜和蜂蜜的味道塞满了肯特伯爵的私人实验室。 打开一只铁皮桶,用手指抚过那些历经阳光与海风洗礼、变得坚硬如琥珀的明胶片。莱拉用手指敲敲它们,很硬。 这是马德拉之行最大的收获。 莱拉默念:“多谢,约翰爱先生。” 她挽起衬衫袖口,露出白皙却有力的手腕,握住铁杵。现在没有工人来帮忙了,所有的工作都由莱拉带着玛莎和简完成,而其中的主要工作当然是莱拉在做。 坚硬的明胶片发出沉闷的碎裂声,莱拉喊了一声玛莎,不需要太多话语,她的小姑娘拿着手帕拭去额头的汗。 莱拉:“谢啦!” 玛莎:“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接着,细密的铜筛轻轻摇晃,如金沙般细腻均匀的明胶粉末梭梭落下,莱拉松开铁杵,换了一副手套,抓了一把粉末。 “它们不是金子。” 简:“我想它们对我们来说的确是金子。” 莱拉:“是的。” 另一侧,一只小巧的铜锅正坐在酒精灯柔和的蓝色火苗上。莱拉紧盯着温度计的水银柱。 清澈的蔗糖水在热力下翻滚,浓缩。 时机一到,莱拉迅速移开铜锅。 她将称量好的明胶倒入热糖浆中,随即滴入几滴清澈的薄荷精油。 玛莎:“简直和药剂师一样精确。” 莱拉欢乐地喊:“不,我比药剂师精确多了。” 糖浆的灼热拥抱瞬间唤醒了明胶的沉睡力量,透明的胶质迅速溶解、膨胀,与甜蜜的琥珀河流交融、缠绕,形成一团富有生命力的、半透明的淡绿色粘稠胶体,散发着强劲而清凉的薄荷芬芳。 第80章 这团温热的、富有弹性的“活物”被快速倾倒入涂了薄薄一层食用油的浅盘模具里。 莱拉熟练地刮平表面,看着它从流动的绿玉逐渐凝固成温润的胶冻。 她快乐地说:“红香绿玉,红香绿玉。” 简问:“你说什么,莱拉小姐?” 莱拉:“薄荷泡泡糖像玉一样。” 她把关于红楼梦的一切压下去,压在记忆最里面的地方。 稍待冷却,莱拉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高温消毒过的实验室用刀,不是之前屡次遇险时捅人的刀子——将这一大盘胶冻分解成一块块整齐的的淡绿色小方块。 莱拉:“你们有人想要尝尝吗?” 第73章 水煮手套莱拉发现拉丁文的妙用…… “尝尝?”莱拉重复了一遍,手里捏着一块刚刚切割下来的淡绿色方块。 玛莎站在原地不动,可是把头伸过来:“莱拉小姐,我看不出鱼头的形状了!” 莱拉故意表现出大吃一惊的样子:“什么?玛莎,难道你在明胶干燥好以后,在它们转进防潮的铁皮桶以后还能看出来鱼头的形状吗。” 简也故意说:“啊,那可太糟糕了,这块糖里不会有一股鳕鱼的味道吧。” 玛莎忙忙地摇头:“莱拉小姐,简小姐,你们都在说什么?我只是想说泡泡糖现在看上去和鳕鱼头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莱拉笑出声来,笑得快拿不住泡泡糖了。 “玛莎!我想用不着我们去费心保密,泡泡糖的配方不会有第二个人想出来的。谁能看出来里面最重要的东西是鳕鱼头呢?” 她接着说:“这是我们的第一块成品,总得有人做第一个勇士。放心,所有器具都严格消毒了,明胶也是按照最高标准处理的,比任何市售糖果都干净得多。” 玛莎想了想,补充道:“而且无毒,我们绝对不会用巴黎绿染色。” 薄荷泡泡糖的绿色淡淡的,不易察觉。和莱拉记忆中用巴黎绿染色的绿糊糊是扯不上关系的两种东西,现在玛莎突然提起来,她不由得一阵恶寒。 “你们……” 莱拉把嘴巴闭上,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玛莎和简都会相信的,因此没有必要说。 她的目光在实验室的每一个器皿上停留,它们全都用沸水消过毒,高温杀菌。接着莱拉伸出了自己的手,她没有戴无菌的食品级橡胶手套,在维多利亚女王的统治下,莱拉没有办法买到,也不能立即重新发明出来,因为她只能反复地用肥皂水洗手,并且以同样的标准要求玛莎和简。 这倒不是说莱拉绝对不用手套,她采购了几百双最上等的细亚麻布手套,足够一个公子哥儿用上一辈子,然后把它们统统扔进锅里用开水煮了一遍。 当时玛莎和简也相互看了一眼,就和她们要品尝薄荷泡泡糖时一样。 简:“你把这些精美的细亚麻布手套全都煮了,小姐。”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敬畏的窒息感。 莱拉这么回答:“是的,简。哦,简,我犯了一个错误!” 简被搞昏头了:“什么错误,小姐?难道说你觉得一双一双地煮手套会比一次全煮了更好吗?” 莱拉:“当然了!一次操作用不了这些的!” 玛莎:“7个先令一双的手套,就这么煮了吗?” 莱拉冷酷地说:“我们将来会有无数个七先令,玛莎。而且我不仅把它们煮了,用了之后还会扔了。” 玛莎和简的共同回忆 玛莎和简互相看了一眼。玛莎最先伸出手 ,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块小小的、散发着清凉甜香的浅绿色方块。 “为了小姐的事业!” 她简直要落泪。为了吃到这一块小小的薄荷泡泡糖,她们的付出太多太多了。玛莎闭上眼睛,却发现鳕鱼头的味道已经永远随风而逝了,但愿马德拉群岛的海风送鳕鱼们回归了大海。 她为鳕鱼祈祷。 起初是纯粹的、强劲的薄荷凉意直冲鼻腔和口腔,让她瞬间睁大了眼睛,仿佛南极的冰山直撞到心头——玛莎知道南极有冰山,她上过莱拉的地理课了。 紧接着,浓郁的甘蔗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薄荷的刺激。 她尝试着咀嚼了一下,惊讶地发现这糖块并不像硬糖那样脆,也不像太妃糖那样粘牙,而是一种奇妙的、富有弹性的韧劲,在齿间愉快地回弹。 “噢!”玛莎含糊地发出一声惊叹,眼睛亮晶晶的,“好…好特别!好清凉!味道好极了!而且它…”她又用力嚼了几下,“它在动!在跳舞!” 简的也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天哪,莱拉小姐!”简含糊地说着,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喜笑容,“这感觉太奇妙了!我从没吃过这样的糖!它…它好像在嘴里活过来了!” 莱拉看着她们的反应,脸上露出了条件反射一般的笑容,成功是意料之中,但是……她还是好开心,好开心。 基础的泡泡糖特性得以成功复制,薄荷口味的调配也完全符合预期。她自己也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瞬间充盈口腔——那强劲的薄荷带来的清爽感在这个时代无疑是震撼的,而胶质的咀嚼体验更是独一无二。她试着吹气,一小个淡绿色的泡泡在她唇间鼓起,虽然很快就破了,但这足以证明其可塑性。 “看!”莱拉指着自己破裂的泡泡,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笑起来,“这才是它最有趣的地方之一!虽然现在还不太容易吹大。” 莱拉一心想要把泡泡糖的泡泡吹大。 简试着用舌尖把糖顶出来泡泡,不过她失败了,一边咀嚼一边说:“莱拉小姐,我有一个想法。” 简:“它可以出售了,我想,嗯,不一定要在糖果店,考虑到产量,薄荷泡泡糖先放到药店也是可以的,它很提神。” 玛莎说:“而且像是极地的冰山一样纯洁!” 莱拉得意地说:“当然了!我是怎么严格消毒的你们都看到了。” 她检查了自己的课表,决定等三天后菲茨罗伊教授从伦敦返回牛津时就给他尝一尝,而在第一次上威廉巴特克斯教授的课程时把薄荷泡泡糖分给他和埃德加霍尔特品尝。 伦敦的社交季节马上又开始了。而菲茨罗伊教授另一个更常用的头衔是肯特伯爵。 想到这些,莱拉面露微笑:“我希望埃德加在假期好好学拉丁语了。” 她想起自己的朋友,第一个以“莱昂阿什博恩”的身份认识的朋友。 玛莎那句“像极地的冰山一样纯洁!”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莱拉心中盘旋已久的命名迷雾。纯净、无瑕、珍贵——这正是她想要传达的一切。 “‘绿玉’,”莱拉的声音在充满薄荷清香的实验室里清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它叫‘绿玉’(viridigelum)。” “维里迪…杰伦?”玛莎努力模仿着这个拗口的拉丁化词汇。 “绿玉?” 简也重复了一遍,莱拉的拉丁语是她教的,在莱拉阿什博恩努力通过牛津大学的拉丁语考试的时候,简也在为此努力,所以她听懂这个词没有任何问题。 “viridi-,拉丁语词根,意为‘绿色’,”莱拉解释着,“-gelum,源自‘gelatus’,意为‘冻结’、‘凝固’,也暗指‘明胶’(gelatin)。合起来,‘绿色的凝固之物’,或者更诗意一点——‘绿玉’。 它像玉石一样温润、纯净、珍贵,并且,最重要的是,它代表着无毒的纯净。” “‘绿玉’…”简品味着这个名字,“比‘薄荷泡泡糖’听起来高贵多了,小姐。” “高贵,因为只有高贵的人才有钱消费,至少这一款薄荷泡泡糖,主要的消费群体都是所谓的淑女绅士,而非真正的孩子们。” 莱拉强调道,脑海中闪过塞西利亚临终前的痛苦惨状,和她关押在贝特姆莱疯人院的母亲。 “玛莎,你说得对极了,‘纯净’和‘无毒’就是我们最大的武器,也是那些用巴黎绿染色的糖果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肯特伯爵于一个雪夜回到牛津,帽子上顶着冻得硬邦邦的雪块,大衣上东一道西一道的水痕,裤脚湿透了。 一月的牛津没有一点天气回暖的意思。莱拉是裹着羊绒披肩给肯特伯爵开的门,因为玛莎和简正在实验室做最后的包装。 “教授,快进来,上帝,难道马车进水了吗?” 肯特伯爵一言不发地走进来,莱拉顺手从衣帽架上拽下来一条围巾给他。 “马车没有进水,莱拉。”他拿着围巾不知所措地站了好一会,最后把它掖进了脖子里面,因为摘帽子的时候倒灌进去不少雪,一进到室内,它们就哗啦哗啦地化进衬衣和背心之间了。 莱拉:“我以为你是早上出发的,教授。” 肯特伯爵愁眉苦脸地说:“我是早上出发的不假,可是车轮半路上竟然断了。感谢上帝,我竟然又回到宽街了,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赶不上开学典礼了。” 第81章 他开了个玩笑,因为现在离开学还有三天时间。从伦敦到牛津的路上还没有荒到三天遇不到可以求援的人。 莱拉:“看到你平安回来真好,先生,我从马德拉回来,带来了一个你绝对会感兴趣的东西。” 莱拉高声叫道:“玛莎!简!把我们的发明给肯特伯爵看一看。” 菲茨罗伊教授本来以为是珍稀植物的标本,可能是威廉心心念念的龙血树变种之类的,却没有想到是散发着清香的糖块。 莱拉再次说:“请尝一尝吧,教授。” 第74章 细菌学说莱拉对食品安全问题忍无可忍…… 伯爵74 菲茨罗伊教授:“这是什么东西做的?” 有一股清凉的薄荷味,说实话,他不认为这种糖果适合自己这样一个从风雪中归来的人,但是的确是一颗很不错的糖。 菲茨罗伊教授做好了听到蔗糖或者蜂蜜的准备,莱拉说这是她从马德拉群岛带来的礼物,那么一定是和马德拉群岛有关系的了。 莱拉说:“鳕鱼头和薄荷精油。” 肯特伯爵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玛莎及时地递上手帕。 “鱼头?” 莱拉:“我用鱼头熬胶,冷却它们,再把冷却后的明胶和蔗糖一起加热,再次冷却,加入薄荷精油,就得到了薄荷泡泡糖。” 肯特伯爵:“我知道薄荷,但是泡泡糖是什么?” 这个时候,玛莎正在把红茶从茶壶里倒出来,周围的空气一下子热起来。 莱拉:“顾名思义,先生,泡泡糖是一种糖果,我用鱼头熬制明胶,是为了让它能吹出来泡泡。” 肯特伯爵:“我想,它大概可以咽下去吧,既然其中的弹性物质来源于鳕鱼头。”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以后,这位老绅士迫不及待地把满腔的薄荷味送进胃里,顾不得烫嘴,匆匆忙忙喝了一口热茶。 “啊,你的发明很好,不过我觉得对我这样一个人来说,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更能把身子暖过来。” 莱拉笑了:“不,先生,绿玉可不是用来暖身子的。” 肯特伯爵:“绿玉?” 他重复这个拉丁文词,单纯从这个词语来看——“绿色的凝固之物”——简直和糖果没 有任何关系! 莱拉:“我打算用拉丁文来做商标,但是在包装纸上还会标上英文的绿玉,以便人们可以认出来它是什么。” 菲茨罗伊教授又喝了一口茶:“说真的,莱拉,我没想到你会用拉丁文来命名。” 莱拉:“人们总是觉得拉丁文更高雅一些,不是吗,教授?” 而教授对此的回答是:“当然了,莱拉,不过这个名字似乎更适合在药店出售。” 不止菲茨罗伊一位教授这么说,莱拉上个学期选择的导师威廉巴特克斯在品尝后也给出了同样的意见,在一个雨夜。 “莱昂,你确实很有创意,但是在一个下雨的夜晚吃这种冰凉的东西,我不认为很合适。” 莱拉的长袍一直盖到脚面,遮住了一切可能的女性线条,她的个子没有变化,而一起上课的朋友埃德加霍尔特看起来长高了一两英寸。莱拉不明白十九岁的人为什么还在长高,也许埃德加只是穿了高跟皮鞋吧。 莱拉:“教授,你觉得绿玉和南极的冰山比起来怎么样?” 巴特克斯说:“老天,我没有到过南极,我想,至少要再过五十年,第一个抵达极点的人才会生出来吧。” 莱拉:“我敢保证,绿玉是全英国,不,是全世界最干净,最安全的糖果。” 埃德加问:“为什么?” 在一个多雨的晚上上课总是令人昏昏欲睡的,埃德加霍尔特不想念楼梯还没有自己肩膀宽的宿舍,他想的是遥远的家。 巴特克斯教授不以为然地说:“莱昂,我想你保证不了这一点的,你从来没有从事过糖果业,更没有从事过任何和食品加工业有关的行业,我们应该回到关于玫瑰黑斑病的讨论上来。” 莱拉:“教授,对不起,请问你认为玫瑰黑斑病在野外的发病率降低而温室发病率升高的原因是什么呢?” 这节课围绕植物病理学来展开,莱拉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上个学期那些泛泛而谈的欧洲地理了,她对那些小碎岛的兴趣不大,知道巴特克斯教授对演化没有兴趣后,她对岛上的植物只会更没兴趣。 埃德加:“在我小时候,曼彻斯特花园里的玫瑰叶子总是出现紫褐色的小点,随后发展成黑斑,当黑斑扩大到可以融合的时候,整片叶子也就发黄脱落。” 埃德加简单介绍了一下玫瑰枯萎病,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巴特克斯教授也会提问的,两个人已经习惯牛津的授课方式了。 “然而,几年以来,玫瑰黑斑病显著减少了。” 莱拉接上埃德加的话说。 “可是当我们前往牛津植物园的温室的时候,却发现玫瑰黑斑病仍然在温室肆虐,管理人告诉我们,室外种植的玫瑰状况要好一些,但是情况最好的是伦敦城里的玫瑰。” 埃德加再次补充:“以及曼彻斯特城里的玫瑰,当我离开家来到牛津上学时,玫瑰黑斑病在曼彻斯特几乎绝迹了。” 巴特克斯:“在我看来,玫瑰黑斑病是由于多雨的天气导致的叶片腐败……” 说这话时,他的嘴里仍然嚼着莱拉的泡泡糖,竟然无意中顶出来一个淡绿色的大泡泡!莱拉她们在实验室测试的时候怎么也吹不出来这么大的泡泡。 埃德加忍不住喝彩:“太棒了,教授!” 莱拉微笑:“教授,绿玉完全可以咽下去,不要被它的口感迷惑了。” 这个时候的人们离认识真菌还很遥远,莱拉清楚这点,她决定要尽早提出来细菌学说,不为别的,她就是想放心地在外面吃东西,不必担忧——起码是过分担忧食品安全问题。穿越这么长时间,除了自己最近做出来的泡泡糖,莱拉连一颗维多利亚时代的糖都不敢吃。 巴特克斯教授清理了黏在脸上的泡泡糖,选择把外面的部分擦下来丢掉,不过嘴里的他还是咽下去了。他做不到当着学生的面吐泡泡糖这件事。 莱拉接着说玫瑰黑斑病:“我不认为是天气的原因,教授,在我看来,花园里的问题和厨房里的问题一样,都是由我们看不见的病原体引起的,而在绿玉的制作过程中,我对所有的东西都进行了严格消毒。” “教授,”莱拉的声音清晰而平稳,目光扫过巴特克斯教授和埃德加,“您提到玫瑰黑斑病的减少与城市环境有关,埃德加也观察到曼彻斯特城中玫瑰病害的消失。这与天气多寡似乎并不完全吻合。同样,你质疑我无法保证‘绿玉’是全世界最安全糖果的原因,是我未曾涉足糖果业。” 她停顿了一下,让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成为短暂的背景音。 “但我想提出一个假设,一个可能解释玫瑰黑斑病、厨房腐败、甚至我们自身某些疾病的原因。” 莱拉的目光变得锐利,锐利到刺穿面前巴特克斯教授的皮肤,锐利到直击他并不存在的灵魂,锐利到穿过一切的一切,回到那个自己戴着无菌橡胶手套做实验的时候。 “也许,存在着一些我们肉眼无法看见的、极其微小的生命体。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病原体’它们无处不在:在潮湿腐烂的叶片上,在不洁净的水源里,在未经妥善处理的食物中,甚至在我们呼吸的空气里。” 巴特克斯教授皱紧了眉头,显然对这个说法感到陌生甚至荒谬:“看不见的生命体?莱昂,这听起来更像是瘴气理论的变体。显微镜下确实能看到一些微小的结构,但那不过是自然界的尘埃或水汽凝结……” “不仅仅是尘埃,教授!”莱拉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信,“想想看!为什么一块新鲜面包放在温暖潮湿的地方会发霉长出绿色的绒毛?为什么伤口不清洗包扎就容易化脓溃烂?为什么一桶看似干净的水,放置几天后就会变得浑浊、产生异味,甚至让人饮用后生病?难道这些都仅仅是‘天气’或‘腐败’本身造成的吗?还是说,有某种我们看不见的‘种子’在适宜的条件下生长、繁衍、并导致了这些变化?” 说到这些话的时候,莱拉想到牛津的辩论精神,导师制度,单独授课,牛津大学的一切仿佛都是为了辩论而生的,要是在几十个甚至几百个同学面前,莱拉感觉自己多半不会选择这样干了,但是现在只有巴特克斯和埃德加,所有她这样干了。 莱拉:“这些斑点,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腐败’和‘污染’吗?城市中工厂烟囱冒出的烟尘、煤灰,或许无意中抑制了这些导致黑斑病的‘微小病原体’的生长?而温室,那个温暖潮湿、几乎隔绝了外界烟尘的环境,恰恰成了这些病原体最理想的温床?” 埃德加听得入神,他联想到曼彻斯特被煤烟笼罩的天空和自家花园里奇迹般减少的玫瑰病害,莱拉的解释似乎比单纯的“天气”说更符合他的观察。 第82章 “就像…就像在干净的伤口上盖一层灰土能阻止化脓?”他尝试着用自己的理解去附和。 “类似,但不完全准确,埃德加。”莱拉转向埃德加,肯定了他的思路。 “关键在于 ‘洁净’和‘抑制’。而我制作‘绿玉’的核心,”她提高了声音,目光重新锁定巴特克斯教授,“正是基于无菌的理念,这就是我敢宣称它‘纯净无毒’和‘全世界最安全’的底气所在,即便我从未经营过糖果工厂!” 很快,我就会拥有一间糖果工厂了。 莱拉心想。她对这一点毫不怀疑,就像她对细菌学说毫不怀疑。 接着,趁着巴特克斯教授发愣的空,莱拉闲聊一般对埃德加说:“猜猜这一块泡泡糖的成本有多高?” 埃德加:“嗯,我想想,鱼头的价格是……” 莱拉微笑,她觉得自己微笑得越来越熟练了。 “鱼头的价格微不足道,工人的薪资我给的比市场价高得多,但是和无菌的代价比起来,依然微不足道,仅仅在最后一步切割与包装,我订购了上百副上等手套,全都用开水煮了。” 第75章 傲慢即生命莱拉与生命的意义 埃德加霍尔特的嘴巴微微张开,仿佛能塞进薄荷泡泡糖的原料,即鳕鱼头,而且还不止一个。 他用右手拿着羽毛笔,没有蘸墨水,用笔尖在笔记本上戳戳点点,莱拉猜测他大脑运算的速度要比背拉丁文词根时快得多。 “上…上百副?上等细亚麻布手套?” 他的蓝眼睛平滑闪光,如同染缸里的染料。莱拉注视着他,想到了自己上一个发明——染发剂。海娜做的染发剂,专供出名的演员们使用,就算还有别人想用,他们也买不起。 “莱昂!你知道那要多少钱吗?我父亲厂里最熟练的技工一周也就挣个十几先令!一副那样的手套就得差不多一个工人一天的工钱!而且你说…煮了?煮了就废了!我敢说你会把一副制作工艺最精细的好手套变成用一次就破烂的货色。” 一道雪亮的闪电瞬间擦干净书房里昏黄的痕迹,巴特克斯教授很大方,在办公室里点了很多支蜡烛,但是再多跳动的黄色光点聚集起来,也只是一片昏惨惨的黄色。 埃德加站起来,双手握拳,他一直是作为工厂的继承人培养的,对这方面的东西很敏感。 不过这还是埃德加霍尔特第一次有机会投资一个东西——他在牛津大学的同学发明的薄荷泡泡糖。因此他特别激动。刚刚起立,埃德加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导师的课上,慌慌张张地说了句抱歉,赶紧重新坐好。 雷声震得玻璃窗在木制的窗框里乱响。埃德加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向窗户,莱拉也跟着望过去,闪亮的雨滴上映着两张年轻的脸,是她和埃德加。 “为了最后一步的切割包装就煮了那么好的手套,我还是觉得成本太过高昂了。” 他搁下羽毛笔,直直地看向莱拉,蓝色染料晃动起来,仿佛有水在他的眼睛里面,语气却平和了很多。 “莱昂,你是天才,这点我承认!你的薄荷泡泡糖,它很奇妙,很干净,我信!但照你这么干,一块糖的成本怕是……我一时想不到用什么来比较。” 莱拉提议:“你觉得金子怎么样?把明胶研磨后,它们在阳光下可真像是金子。” 埃德加跳过金子这个比喻,他和插不上话的巴特克斯以及想法天马行空的莱拉不同, “你打算卖多少钱?一盒糖一几尼吗?那只有教授那样的人才买得起了。这根本没法赚钱,更别说开工厂了。” 巴特克斯教授原本陷在关于病原体的沉思当中,这会儿也不得不从里面出来了,再不出来,他觉得自己这堂关于植物病理学的课就变成工厂的成本控制研讨课了。 后者不是威廉巴特克斯教授感兴趣的东西。他以不工作为荣,很不满意学生们在课堂上讨论起这些东西。 “你的理念很超前,很有启发性,尤其是在洁净与疾病关联这一点上。但应用于生产,特别是食品这种需要大规模,低成本流通的商品,”他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沉重,“你的沸水消毒,一次性手套…这些要求,在实验室里是严谨,在工厂里就是…就是自杀。没有哪个商人会接受这样的成本。除非,”他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不抱希望的弧度,“除非你的绿玉只面对上流社会出售,当作一种昂贵的消遣。” “成本确实是关键。”莱拉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早已预见了这场风暴,“一副上等细亚麻布手套,7先令。煮一次,废一双。仅仅为了最后切割和包装环节操作者的手不直接接触成品。这的确昂贵得像个笑话。” “无菌的代价,教授,埃德加,”她拿起一块薄荷泡泡糖,轻轻放入口中,感受着那纯净的清凉,“不是无谓的奢侈,而是可以计算的,通过智慧和流程优化来支付的对生命的尊重。” 莱拉吹出来一个泡泡,然后她擦干净糖渍。 对他们解释工厂分区没有什么意义,这两个十九世纪的人不可能理解现代食品工厂的理念。 莱拉傲慢地想,她想自己一辈子不可能放下这种傲慢,因为她在维多利亚时代以此为生。 假如有一天她在学术上用平等的态度和西奥多菲茨罗伊教授讨论起来,那么,那天恐怕也是莱拉的死期。 莱拉顽固地拒绝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对现代知识的背叛就是死亡。 因此她放弃了讨论的主导权,没有莱拉,埃德加很快就维持不下去他关于无菌成本的话题了,于是巴斯克特教授重新掌握了课堂,接着说马铃薯的疫病,说玫瑰的枯萎。 不同于牛津,伦敦的雨总带着煤灰的味道,它们落在布莱克威尔药房的橱窗上,晕开一层油腻的灰膜。 “就是这儿了。” 莱拉脚步轻盈地下车,一如既往,什么都拖不了她的脚步,她永远要跳下马车,就算一开门就是扑面而来的冷雨。 肯特伯爵每月一次返回伦敦陪伴伯爵夫人的时候,莱拉搭上了他的马车,一起回了伦敦,再一次在伯爵夫人不悦的目光下住进了她精心布置的,东方风格的套房。 伯爵夫人作为女主人的反抗无效,肯特伯爵完全把莱拉阿什博恩看作一个天才,把她当做学术上的继承人培养。 虽然,莱拉看不出自己想要开拓的行业和肯特伯爵一直研究的东方植物学有什么关联。 莱拉阿什博恩推开了药房那扇挂着黄铜铃铛的门,动作带着一股天然的优雅劲儿——漂亮,但是结实,有力量,是与她这个人分不开的一种气质,就算是皇室成员也没有那种骄傲。 干燥的草药、陈年的樟脑、某种刺鼻的酊剂,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霉菌气息,这就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药房。 走进这样一个地方,莱拉不可能有好心情,但布莱克威尔药店是西区最大的药房。 所以莱拉来了,而且是高兴地来了。 药剂师布莱克威尔先生正伏在深色的桃花心木柜台后,用一柄小银勺仔细地称量着某种褐色粉末。 他闻声抬头,皱了皱脸免得夹鼻眼镜掉下来,视线迅速在莱拉和她身后的仆人身上掠过。 前面的一个衣着简单得体,只在小指上戴了一枚钻戒,也就是说,衣饰非常昂贵。 后面的一个穿着深灰色的羊毛精纺大衣,相貌堂堂,手里提着一个皮箱,紧跟在前一个后面。 这个一个贵族青年和他身边最体面的仆人。 布莱克威尔立马换上一副笑容,他在伦敦西区经营药店,很熟悉贵族和仆人的穿搭。尽管跑药店的一般都是普通仆人。 布莱克威尔从来不嫉妒那些穿得和自己一样好的仆人,他的眼睛只在他们走进药店的时候看第一眼,之后就只看主人了。 “下午好,先生。我能为您效劳?”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职业性的谨慎。 “我是莱昂阿什博恩。” 莱拉打了个手势,示意男仆将箱子小心地放在柜台边缘。 她的西装里有垫肩,好让肩膀显得更宽阔些,声音也压得比平时低沉几分:“下午好,布莱克威尔先生。我是莱昂阿什博恩,来自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我带来一种新型的舒缓剂,或许对你的顾客有所裨益。” 布莱克威尔放下银勺,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从一个小盒里取出眼镜布开始擦眼镜,他一边擦一边说。 “舒缓剂?是牛津大学的研究吗,阿什博恩先生?恕我直言,我们这里常见的舒缓剂是鸦片酊、樟脑酊或者缬草根提取物。” 莱拉没有直接回答,她打开皮箱。里 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十个巴掌大的厚纸盒,每个盒子上都用简洁的字体印着拉丁文和英文“绿玉”。 取出一盒,打开,里面是六枚用薄薄的、近乎透明的油纸独立包裹的淡绿色方块,方块表面光滑,在药房昏黄的煤气灯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确实像在人手中抚摸多年的玉片。 第83章 莱拉一时有些恍惚,感觉鳕鱼们又一次在糖块中复活了。泡泡糖们摸起来一点也不油腻,早就彻底褪去了来自鱼鳞的黏液。 “就是这个,布莱克威尔先生。” 她取出一枚,小心地剥开油纸。包装又花了一笔钱,但是说实话,和单纯制作泡泡糖的成本比起来,小到了莱拉当做自己买了一顶新帽子的程度。 “其主要成分是精炼明胶、纯薄荷精油以及蔗糖。设计用于缓解喉部不适、提神醒脑、清洁口腔,并促进呼吸顺畅。” 莱拉一本正经地说。尽管泡泡糖里面含有糖分,但是和十九世纪初期的牙粉相比,她不觉得自己的绿玉和牙粉有太大的区别。 布莱克威尔接过那枚小小的绿色方块,凑近鼻尖仔细嗅闻,随后他用指尖捏了捏,触感奇特,既硬且韧,带着凉意。 “精炼明胶?薄荷精油?” 他抿起嘴唇,而莱拉开始思考这是布莱克威尔压价的假象,还是他真的不认为薄荷泡泡糖应该在药店销售。 “阿什博恩先生,这看起来更像是一种糖果,而非药剂。它的效用有何医学依据?剂量如何控制?长期使用有无副作用?” 药剂师抛出一连串问题。 布莱克威尔不怎么关心这些,从理论上来说,他没有资格给病人开药,病人们应该是拿着处方来的,但这里是伦敦西区,总是有太太小姐们派来神色张皇的,一眼就没怎么出过门的贴身女仆买药。 所以关于药物本身,还是知道一些东西为好。 莱拉早已准备好这套说辞,内心却对“剂量控制”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泡泡糖不需要剂量,只要咬肌不嫌累,就可以一直嚼下去。 但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严肃:“先生,它的形态虽新,但功效原理清晰。薄荷精油开窍、散热、止痛,自古用于喉科疾患;精炼明胶提供载体,缓慢释放精油,延长舒缓效果,同时温和滋养喉部黏膜。其清洁口腔、祛除异味的效果,对社交场合的绅士淑女尤其有益。” 莱拉忍不住在心里为简喝彩,这姑娘太有才华了竟然写出来一大段文绉绉的解释药效的话。莱拉把它们全背下来了,心想简应该得到一个牛津大学修辞学的学位。 接着,莱拉煞有介事地指了指泡泡糖,说:“说到剂量,一次一枚绿玉,含服或咀嚼皆可,视症状轻重每日一至三枚。成分纯粹,目前未见不良反应报告。” 布莱克威尔问:“不良反应报告?有人做过研究吗?” 莱拉回答:“事实上,先生,我是导师是牛津植物园园长威廉巴特克斯教授,他亲口承认了绿玉的洁净。” 药剂师想了想,他不知道威廉巴特克斯教授这个名字,但是他绝对不表露出这一点来。布莱克威尔习惯于这样做,作为为上流社会服务的人,他擅长在听到第一个听说的名字时就露出来敬仰的表情。 “洁净?” 莱拉点头:“是的,先生,非常洁净。明胶经马德拉群岛的阳光晒照而成,想想看吧,先生,阳光明媚的马德拉,而不是在伦敦在伦敦的烟雾中阴干的,这样的天然药物,怎么会对呼吸没有好处呢?” “而且绿玉耐嚼,先生。这正是其独特之处,通过咀嚼动作,能更有效地促进唾液分泌,清洁口腔,同时让薄荷的清凉感持续更久,深入缓解喉部不适。” 莱拉递上另外一块泡泡糖。 布莱克威尔犹豫了一下,出于职业素养和对这位贵族学生带来的新奇物品的好奇,他剥开油纸,将淡绿色的方块放入口中。 一瞬间,冰凉的薄荷气息直冲鼻腔和喉咙,强烈的清新感让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一种从未有过的柔韧的触感从齿缝传遍全身,伴随着更汹涌的薄荷清凉。他惊讶地尝试咀嚼了几下,那方块在口中奇妙地变形、回弹,却不碎裂,清凉感如同波浪般持续涌出,确实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爽和喉部的舒适感。 “这……这感觉真是奇特!” 布莱克威尔含糊地说,忍不住又嚼了几下,感受着那弹性的对抗。 “确实……非常提神醒脑,喉部很清凉舒服。但是……”他咽下那清凉的唾液,恢复了药剂师的审慎,“您说它需要咀嚼,这种……持久的口感,在淑女绅士面前,恐怕有失仪态?而且,作为药品售卖,它的形态过于……新颖了。” 莱拉心中了然,这正是她选择药房而非糖果店作为起点的原因。在维多利亚时代,把新奇东西包装成药品或保健品是常见的策略。 “正因如此,布莱克威尔先生,”莱拉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它才更适合在布莱克威尔这样声誉卓著的药房推广。我们将其定位为一种药物,而非孩童的零嘴。它的使用场景是私密的喉部不适缓解、长途旅行前的提神,或是重要社交活动前的口腔清新。” 她微微一笑:“除了咀嚼以外,绿玉含服亦可,只是效果稍缓。我们相信,追求健康与舒适的上流人士,会理解并欣赏这种高效而独特的舒缓方式。它代表了一种更现代,更科学的护理理念。” 话音落下,布莱克威尔先生报出了一个莱拉绝对不同意的价格。 莱拉想到埃德加说出的话,她眨了眨眼睛:“一盒糖一几尼,先生,我们三七分成。” 布莱克威尔没有问谁三谁七,他只说:“一言为定。” 莱拉给男仆打了第二个手势,让他拿出早就拟好的合同,自己的假名“莱昂阿什博恩”早就签好了。 布莱克威尔笑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了。” 药剂师,或者说药房老板爽快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周末的第一件大事,搞定。 “也许我应该说成交。” 莱拉对自己说。玛莎和简的身形不方便男装跟她出来,于是莱拉带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仆。 她很高兴可以成交。 这个学期的前几个周末,莱拉全都是在宽街的小房子里读过的,她接着改进配方,写信给英国各地的工厂,试图尽快做出真正的糖果。 用绿玉大赚一笔富人的钱挺好的,莱拉上一次用染发剂大赚了一笔演员的钱,现在,轮到看演出的人出钱了。 这是冬天的尾巴,春天还没有到来的时候。莱拉出门的时候雨水沥沥淅淅,莱拉回肯特伯爵府时雨水还是落个不停。 简说这个周末要帮助莱拉捡起来法语,莱拉借口雨声太大听不清楚,然后玛莎飞快地从书柜里抽出法语词典摊开在桌子上。 在伦敦连绵不断的细雨中,小口小口喝着红茶,小口小口吃着仔细涂抹奶油的黄瓜三明治,小口小口吃着蓬松轻盈的海绵蛋糕,哦,还有下午茶绝对的主角,司康饼!顶部要覆盖着颤巍巍的雪白奶油和果酱,下面绝对不能烤成焦黑色——完美的司康饼,和一系列下午茶甜点,三个可爱的女孩,在一起朗读法语的小说或者诗集。 简直是浪漫的不能再浪漫的景象了! 一直到肯特伯爵夫人派人通知莱拉,这周末她要带莱拉阿什博恩小姐参加格伦维尔夫人举办的文学沙龙。 伦敦的雨似乎为肯特伯爵夫人的马车专门留了个空隙,当她们抵达格伦维尔夫人的宅邸时,恰好开始下雨。 伯爵夫人紧绷的下颌线稍微松弛了些,她发自内心地不想要莱拉阿什博恩跟在自己身边,但在上一个社交季节的末尾,莱拉出尽了风头,却依然有不少人没有见过“拯救肯特伯爵夫人的天才少女”,新年一过,她们都想看看来自约克郡荒野的莱拉。 格伦维尔 夫人就是其中一位。 莱拉的装扮完美地符合了被伯爵庇护的年轻淑女应有的纯洁与得体。 这套衣服那么像玩具娃娃穿的,以至于莱拉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穿了什么样的裙子,反正里面的衬裙和衬裤足够保暖了。 她跟在伯爵夫人身后,踏入了格伦维尔夫人那座装饰着大量花卉图案墙纸、厚重锦缎窗帘以及成套桃花心木家具的宅邸。 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的香气:浓郁的玫瑰香水、刚烤好的司康饼的黄油香,红茶的气息,以及一种暖烘烘的、属于舒适社交聚会的味道。 那是混合了蜡烛、家具蜡和许多人聚集在一起的暖意。 也是让莱拉想吐的味道。 上帝,真的有人觉得格伦维尔夫人的客厅味道很好吗!她尖酸刻薄地想。 她上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是在牛津的开学典礼上,肯特伯爵之前举办的是舞会——也就是说,有跳舞的空间,这个空间足够让莱拉的鼻子好受不少。 可是格伦维尔夫人的沙龙在小客厅,而且至少有十个人! 这位夫人本人年约五十,面容和善,体态丰腴,穿着一件深玫瑰色的天鹅绒长裙,正笑容可掬地迎接着伯爵夫人。 后者在马车上对莱拉说,格伦维尔夫人是一位大法官的遗孀。 第84章 “亲爱的肯特伯爵夫人!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还有这位迷人的阿什博恩小姐,欢迎欢迎!”格伦维尔夫人的声音圆润温暖,“快请坐,尝尝我们新到的锡兰红茶,柠檬果冻是我的厨娘刚刚研发的甜品。” 哦,还有柠檬果冻。 莱拉快哭出来了,但是她还在坚强地微笑。她怀疑自己患上了柠檬果冻ptsd,好在格伦维尔夫人的果冻没有诡异的绿色。 莱拉被安排在一位笑容腼腆的年轻子爵小姐旁边。 她端起仆人递来的描金细瓷茶杯,小啜了一口温热的红茶,习惯性地扫视着整个房间。 和每一次出门一样,匕首在靴子里面,刀在袖子里面。 壁炉的火光跳跃,水晶吊灯的光芒柔和,一切都显得乏味得令人不安。她几乎要开始神游,思考起下一个实验步骤。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壁炉架上的一样东西牢牢抓住了。 就在一个插着孔雀羽毛的德累斯顿瓷瓶旁边,随意地放着一个打开的厚纸盒。 莱拉:“绿玉。” 第76章 记者来敲门莱拉被误认性别 羽毛是蓝孔雀的羽毛,莱拉把目光留在孔雀毛上,她想这一定是东南亚蓝孔雀的羽毛。说真的,莱拉并不能准确地区分蓝孔雀和绿孔雀,不过她愿意让把自己的思维寄托在孔雀尾羽上,一直向东飞行。 把一束来自热带雨林的孔雀毛插在德国产的德累斯顿瓷瓶里真是不搭。 莱拉之所以知道瓷瓶是德累斯顿产的,不是因为她把花瓶倒过来看了底部的标记,还是因为旁边的子爵小姐一直在喋喋不休欧洲各地的瓷器,从英国的斯托克与科尔波特说到法国的赛夫勒。 当她说到德累斯顿瓷器的时候,手指指向了眼前这张小几上的瓷瓶。 因此莱拉也知道了这是一只德累斯顿瓷瓶。 “薄荷泡泡糖。” 莱拉看着自己的绿玉,她认出来了它,它是自己送到布布莱克威尔药店的数十盒泡泡糖中的一盒。 “是的,薄荷泡泡糖,这个牌子叫做绿玉。” 高谈阔论的子爵小姐拿起来绿玉,戴着手套的手指拈起一块泡泡糖,轻轻一搓,包装的油纸脱落,再往口中一送,空气中微微的薄荷香气就全到了她的口腔当中。 子爵小姐优雅地将油纸团在掌心,薄荷的清凉气息似乎让她精神一振,她转向莱拉,带着一种分享新发现的热情:“你也知道吗,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谨慎地点点头:“显然是这样的,我知道这个牌子。” 她黑而长的睫毛迅速地扇动了几下:“看来布莱克威尔药店的伙计也登门去肯特伯爵的府邸了,哦,说到肯特伯爵,我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对伯爵夫人问好。” 子爵小姐抚弄了一下瓷瓶中的孔雀毛,看了一眼远处和另外一个贵妇人坐在钢琴前一起看乐谱的伯爵夫人。 她轻快地笑了出声:“我相信我还会有机会向肯特伯爵夫人问好的。不过说的绿玉,它不是那种能把牙齿黏下来的甘草糖,或者硬得硌牙的薄荷硬糖。它很柔软。” 她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意味:“没准你会认识制作人呢。据布莱克威尔药店的伙计说,那位先生自称莱昂阿什博恩,在牛津大学读书,对植物学很有研究,说这盒有利呼吸的绿玉完全是纯天然的成分,而且洁净得像是极地的冰山。” 子爵小姐顿了一下,对莱拉无动于衷的面部表情不太高兴。 “阿什博恩小姐,说不定那位在牛津上学的阿什博恩先生是你的亲戚呢,我想你大可不必这样……” “哦?是吗?”莱拉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不多的好奇,“莱昂阿什博恩?这可真是巧了,和我同姓呢。” 莱昂阿什博恩和自己可太亲了。 莱拉麻木地想。 因为莱昂就是莱拉。 莱拉扬起嘴角,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按照上流社会的看法,自己来自约克郡一个不知名的低级贵族家庭,格伦维尔夫人的沙龙里,听过霍沃斯准男爵这个头衔的人没准是0。 所以单纯从爵位等级的角度来看,自己的身份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低。 但是实际上,莱拉平等地看不起在场的每一个人。但是看在这位子爵小姐花了至少一个几尼买了一盒绿玉的份上,莱拉决定对她友善一点。 “牛津的学者……还姓阿什博恩?听起来真是一位有趣的年轻人。你是说,他自己……制作的糖果?” “正是!”子爵小姐终于对莱拉的反应表现出了一点满意的情绪,她热衷于传递这些新消息,“想想看,一位绅士,不在实验室里研究什么高深的课题,反倒鼓捣这些……嗯……消遣品。”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不过,我得承认,效果确实不错。比那些陈腐的香丸有趣多了。” 她又轻轻嚼动了几下,薄荷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 莱拉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她稍稍抬眼,天花板的石膏线勾得天花乱坠。和子爵小姐脸上的一切毛一样,汗毛眉毛睫毛,在整张脸上乱飞。 然而,子爵小姐似乎完全沉浸在薄荷的清凉感和咀嚼的节奏中。她或许是想更充分地体验一下这位牛津学者的成果,或许只是习惯性地放松了。她无意识地收拢双颊,舌尖灵巧地将那团柔软的胶质摊薄,然后—— 噗! 一个清脆、细小却异常清晰的破裂声响起。 一个完美的小泡泡,像一颗瞬间凝结的、带着翡翠般浅绿色泽的露珠,从子爵小姐的唇间诞生了。它在沙龙颤抖的烛光和煤气灯光下,闪烁着湿润、奇异的光泽。 哦,并没有太阳光,因为今天依然是个阴雨天,格伦维尔夫人的会客室里看不到太阳。 “罗莎琳!” 一阵与泡泡同样奇异的,震颤的女声响起。 原来这位子爵小姐叫做罗莎琳。这个名字和塞西利亚的母亲倒是很像。 莱拉回想起贝特姆莱疯人院的杀人魔白玫瑰夫人,她们有着相似的名字,命运的话,又有谁能说哈特夫人没有在一场沙龙中巧笑倩兮眉目盼兮,轻轻咬着糖果,小口喝着热茶。 她肯定有的。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子爵小姐罗莎琳,与贝特姆莱疯人院的病人差不多。 莱拉默默地端着茶杯站起身来,一位贵妇人惊叹,两位贵妇人作势晕倒,三位年轻小姐窃窃私语,四个头发和皮鞋一样打蜡的先生脸色滑溜溜。 莱拉很配合地按照她们的打扮对自己的脑子动了手脚,这意思是,她把自己的记忆放在顺滑的绸缎花边上,让关于格伦维尔夫人沙龙的一切平静地滑 进时间的河流。 莱拉不会也不可能多想这些,在她看来,罗莎琳吹出泡泡没有什么值得羞愧的,而是值得骄傲的。 因此,莱拉理直气壮地把这场和文学没什么关系的文学沙龙遗忘了,一直到她在牛津参加了一场讲座,才重新回忆起来。 沉闷的空气几乎和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一样令人窒息。莱拉收拾着笔记,长袍的褶皱里吸满了讲堂里古老尘埃的味道。埃德加霍尔特打着哈欠凑过来,抱怨着教授语速慢得像蜗牛爬。 “走吧,莱昂,去喝杯热啤酒醒醒神,这鬼天气和拉丁文一样让人昏昏欲睡。” 埃德加提议道。 莱拉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老天,热啤酒,我想象不出来该有多难喝。我不去。我只想在外边走一走透透气。”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古老的石头建筑,细雨冰冷地拍在脸上。 莱拉:“你拿伞了吗?” 埃德加:“没有” 莱拉:“那我们只好淋雨了。不过我不介意。” 埃德加:“我更加不介意。” 路过埃德加的宿舍时,门房叫住了他:“霍尔特先生,您的《每日新闻》,刚送到的。” “谢谢。” 埃德加接过那份凉透了的报纸,习惯性地边走边翻。莱拉裹紧了长袍,低头看着湿漉漉的石板路,思考着下午实验室的明胶测试。 今天只有这一场讲座要听,绿玉已经在约克市投产。她的法语课再次暂停已经有了一个月时间,因为简回到了约克,带着莱拉对现代糖果工厂的构想,组织起来一个十来个工人的小厂子。 这件事说冒险也冒险,说不冒险也不冒险,因为简是用“爱小姐”的身份开办糖果工厂的。 当然啦,在工厂里,莱拉可没有再用一次性的亚麻手套,戴着手套操作器械有时候反而不方便,消毒手套只在最后一步的包装中使用。 这样的话,成本可以降低到……到普通的药店也可以出售,普通人也可以购买。 突然,埃德加猛地停下脚步,发出一声怪叫,差点撞到前面的人。 “老天爷!莱昂!快看这个!”他声音里的睡意全无,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几乎要把报纸戳到莱拉鼻子底下。 第85章 莱拉皱眉,接过报纸。埃德加激动地指着社会版块一个颇为显眼的标题: 《上流沙龙的翡翠露珠:费瑟斯通小姐与神秘糖果引发新时尚》 本报记者:查尔斯史密斯 埃德加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昨日下午,在格伦维尔夫人那以高雅精致闻名的沙龙上,发生了一幕足以颠覆传统餐桌礼仪的奇景。端庄娴雅的罗莎琳德费瑟斯通子爵小姐,在品尝一种名为‘绿玉’(viridigelum)的新型薄荷糖果时,竟于众目睽睽之下,唇齿间绽放出一颗晶莹剔透、宛如翡翠凝结露珠般的奇异气泡!此情此景,令举座皆惊,费瑟斯通子爵夫人当场失色……” 莱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别念了,埃德加,这些记者写东西全都是这么啰哩啰嗦的吗?我真不喜欢。” 不过她也的确知道了两点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比如子爵小姐的全名是罗莎琳德费瑟斯通。这可真是完全没有用处啊,她才不关心那位小姐叫什么呢。 埃德加:“好吧,那么我概括一下,文章接着描述了泡泡破裂后子爵小姐的窘态和匆匆离场,然后笔锋一转,开始深挖绿玉,这个记者显然做了功课,甚至提到了你在课上说过的几句话,比如说绝对纯洁什么的。” 埃德加:“你总不介意我把记者收尾的话念出来吧?” 他的金发在雨中毛茸茸的,像是很大一团的毛线。莱拉松口了,让埃德加继续用恶心的情感过于充沛的声音念。 “无论费瑟斯通小姐的‘惊人之举’是否会被视为失仪,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吹泡泡’——这种源自绿玉的奇特口腔技艺,已然在昨日沙龙的部分年轻淑女中悄然流行开来。她们私下尝试,失败者众,成功者则如获至宝,咯咯轻笑。这由一位牛津学者带来的、带着薄荷清凉与科学严谨的‘翡翠露珠’,是否将成为颠覆下一个社交季餐桌礼仪的新风尚?而那位神秘的莱昂阿什博恩先生,又是否会从植物标本馆中走出来,回应这上流社会的喧嚣?本报将持续关注。” “莱昂!你成名人了!”埃德加兴奋地拍着她的肩膀,“老天!子爵小姐!沙龙!吹泡泡!还上了《每日新闻》!这下你的泡泡糖想不火都难了!虽然…呃…方式有点特别。” 他想到报纸上描述的罗莎琳德的窘迫,稍微收敛了一点兴奋,但还是能从脸上看出来好笑。 莱拉于是说:“我们应该大笑。” 埃德加:“嘲笑一位淑女不太好吧?” 莱拉故意大惊:“你是绅士?还是有人把你当做绅士?埃德加,你什么时候这么虚伪了?” 她借机狠狠摸了一把大男孩毛毛的金发。 埃德加:“你是对的,莱昂,你总是对的。” 他那眼神,就是一位妻子对她的丈夫也没有那么信任。 莱拉的目光从报纸上抬起,望向牛津阴郁的天空和古老的尖塔。雨水顺着石像鬼的嘴角滴落。 她看着这样的水滴了一个星期了,可能早上是晴天,下午下雨,也可能是反过来,早上下雨,下午晴天。但是在下一个周末开门看到记者的雨伞边缘滴下来石像鬼的口水时,莱拉的嘴角还是抽搐了一下又一下。 “今天的天空还在流口水吗?” 一开始莱拉是这样问玛莎的。 后来就演变成了“石像鬼还在流口水吗?”,不过石像鬼是玛莎问的,她走不到牛津的校园里面,看不到石像鬼。 给记者开门的是她。 不是玛莎。玛莎在厨房给厨娘帮忙收拾卫生,她们刚刚吃完早饭。 不是简,简现在远在约克郡。 莱拉盯着记者带着石像鬼口水的雨伞,她只穿了家居服和拖鞋,头发没有梳理,乱糟糟的。 她只穿着简单宽松的法兰绒家居服。 “阿什博恩先生?” 记者查尔斯史密斯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热情笑容,试图忽略眼前这位受访者明显的不悦以及这身非常不正式的打扮。 “查尔斯史密斯,《每日新闻》记者。冒昧打扰,请问莱昂阿什博恩先生是否住在这里?或者,你是否方便提供他的联系方式?” 他的目光越过莱拉的肩头,好奇地打量着门厅内部。 莱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侧了侧身,挡住整个门框。 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冷淡。 “雨伞。” “哦!抱歉抱歉!”史密斯赶紧把湿淋淋的雨伞靠在门外墙边,雨水立刻在石阶上洇开一片深色。他这才得以踏入干燥的门厅,但鞋底的水渍又在地板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莱拉敏锐地意识到一件事。 记者没有认出自己的真实性别。 也是,一个姑娘不可能这样穿着睡衣开门,如果是女仆,她的地位不允许,如果是淑女,她会尖叫。而莱拉冷淡不客气又不觉得自己穿睡衣见人有什么不对劲的态度在19世纪只能指向男性。 “莱昂阿什博恩?”莱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仿佛在咀嚼一个既熟悉又有点麻烦的词汇。她抱着手臂,家居服领口微敞,露出一点锁骨,姿态疏离。 “他是我。”她言简意赅,直接认下了“莱昂”的身份,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真糟糕”。 史密斯眼睛瞬间亮了,他立刻掏出笔记本和铅笔,速度快得像变魔术:“阿什博恩先生!真是荣幸!请允许我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查尔斯史密斯,《每日新闻》社会版的记者!关于你那神奇的‘绿玉’糖果,以及费瑟斯通子爵小姐在格伦维尔夫人沙龙上的精彩展示,我们报社的读者反响极其热烈!大家都想了解更多关于你和‘绿玉’的故事!你是否愿意接受一次正式的采访?或者,至少能回答几个读者最关心的问题?” 莱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两根手指,像夹着什么不太干净的东西似的,接过了史密斯殷勤递上的名片。 她随意地瞥了一眼印着《每日新闻》报头衔和“查尔斯史密斯”大名的卡片,指尖冰凉。然后,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史密斯脸上。 “史密斯先生,”莱拉开口,声音依旧带着那种刚起床的低沉沙哑,但语气平稳,带着略显刻板的疏离,“绿玉只是一项关于天然植物胶质与风味物质结合小实验成果。它的洁净属性源于严谨的工艺 流程,而非魔法。” 她刻意强调了“洁净”二字,这是她产品的核心卖点,也是她对无菌的执念。虽然说在这个见了鬼的时代根本完不成。 “至于沙龙上那位女士的展示,”莱拉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脸上毫无戏谑或得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那只是糖基在特定口腔压力下的物理形变现象,证明了胶质的良好延展性和弹性。” 她用冷静的科学术语将“吹泡泡”事件说出来,仿佛在描述一个实验室里的普通现象。 而这的确是一件生活中平常的事情。她想笑,可是又没法笑。 史密斯飞快地记录着,嘴里不忘追问:“但不可否认,这种物理形变现象引起了巨大轰动!吹泡泡正在成为部分年轻女士私下热衷的新消遣!你对此有何看法?这是否在你的预期之中?” 莱拉面无表情,她忍不住用了一些现代人才会用的词语。 “消费者对产品的创新使用,有时会超出研发者的预设框架。这很有趣,也证明了绿玉提供了一种独特的感官体验。” 她避开了直接评价罗莎琳德在沙龙上吹泡泡的影响,将关注点拉回到薄荷泡泡糖本身。 “我的关注点始终在于产品的品质与安全。绿玉的纯净与无害,是其存在的根本。” 她再次强调了绿玉的本质属性。 史密斯显然不满足于这种官方回答,他接着追问:“阿什博恩先生,你提到‘严谨的工艺流程’和‘洁净’,能否透露更多细节?布莱克威尔药店的伙计提到‘极地冰山般的纯净’,这令人印象深刻!你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尤其是在大规模生产时?” 莱拉:“无可奉告。” 然后她向后一躺,直到这个时候,记者史密斯依然连一杯茶都没有喝到。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肯特伯爵这周不在宽街住,他一走,服侍他的男仆也跟着走,整套房子只有玛莎一个住在这里的仆人——厨娘只是一天来做三顿饭,然后打扫厨房的卫生。 莱拉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姿势甚至可以说是四仰八叉,她的脖颈完美地贴合沙发靠枕的弧度,虽然没有人体工程学椅,但莱拉会自己找最舒服的姿势。 史密斯:“那么……” 无论是莱拉打断他的之前还是之后,查尔斯史密斯都没有怀疑过面前的莱昂阿什博恩是一位女性。 就算面前莱昂阿什博恩先生的骨架要小一些,个子要矮一些,声音要细一些。 但是这更符合他天才少年的年龄特征了。 莱拉整理了下胸前的衣服,说真的,这件睡袍又厚实又宽松,遮挡身体曲线的效果和她穿西装时用的束胸一样好。 第86章 莱拉:“我不明白,史密斯先生,你听不懂话吗?我不是要你离开吗?采访已经结束了。” 莱拉拒绝给查尔斯史密斯倒茶,拒绝站起来送他到门口,她没有在查尔斯史密斯这个无礼记者的面前把门摔上就是好的了。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窗外史密斯走开的背影,莱拉确认记者没有在附近窥视后就把头转回来了,刚才玛莎从厨房里走出来,站在她面前。 玛莎:“你在看什么呢,小姐?” 莱拉:“没有什么,只是一个没有礼貌的记者,刚才非得要采访我。” 玛莎大大吃了一惊:“哦!小姐!” 她看向莱拉,一身睡衣的莱拉。 莱拉:“他把我当成男的了。” 玛莎:“什么?男的?” 玛莎快十四岁了,但是她觉得自己活到四十岁也不会理解为什么有人把莱拉小姐当成男的。 莱拉:“我也不能理解。” 玛莎一边摇头一边说:“这也太奇怪了,我去把邮筒里的信件和报纸拿过来,算算时间,简这周的信该到了。” 但是玛莎拿到的信比她们以为的要多,一封信是简的,另一封来自雅典,还有一封信是从白蜡树地转寄过来的。 第77章 约克,佛罗伦萨和雅典莱拉的三封信…… 收到三封信件,莱拉当然先阅读简寄来的,莱拉设想的分区管理运行成功,简全部雇佣了女工,她解释说这样更加安全,女工们更愿意接受管理,但是她们在熬糖浆的时候显得力不从心。 “万幸的是,我找到了足够健壮的工人。莱拉,你想不到想要雇佣营养状况正常的女人有多么难!我尝试雇佣男性的搬运工和熬煮工,但是他们偷懒不执行卫生政策,而且污染了一整锅糖浆,虽然女工中也有不遵守卫生纪律的情况,但是至少她们不会惹出让一整锅糖浆报废的乱子,更不会作势要打我。我给熟练工开出十个先令一周的工资,于是有很多其他厂子的好女工辞职来我们这里。” 莱拉读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 “你觉得怎么样,玛莎,等到你成年了以后,原意和简一样做我的助手吗?” 玛莎眼睛亮晶晶:“哦,我可太愿意了,小姐!哪怕我只是去糖果工厂做一个普通工人我也愿意。” 莱拉微笑着摇摇头,她是绝对不会放一个敢跟着十三岁就敢陪同自己穿过午夜的荒野的人去做普通工人。 简在信里写女工们想要带来孩子,但是她严厉地拒绝了,这不符合莱拉制定的卫生纪律。但是简还写到,她观察到女工中普遍会给幼儿喂阿片类药物——为了让他们保持安静,因为劳作了十几个小时的工人没有精力哄孩子,而她们工作时也没有办法带孩子。 简写道:“我尽力减少工人的工作时间,在约克的其他工厂,最少工作时长为十四小时,我想办法让她们一天只工作十个小时,在上午和下午各自提供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中午一个小时吃饭时间,但是问题依然存在,孩子还是会被喂食阿片类药物,这让我感到恐慌。” 莱拉轻声念出信中的最后一段话:“经营工厂让我感到自己的双手……恶贯满盈,莱拉小姐,可是我们是整个约克待遇最好的工厂了,我在思考,工厂制度真的应该诞生吗?是不是应该让工人在乡间劳作,这样,我们的下一代至少有健康的食物,而非阿片。” 玛莎的圆眼睛看向莱拉:“阿片是……不好的东西,小姐,你是这么教给我的。” 莱拉:“是的。” 玛莎:“不应该给孩子们吃这样的东西。” 莱拉:“是的。” 莱拉想到自己穿越前在现代时上过的一些课,不是大学里的专业课,而是另外一些,一些距离她更远的。 莱拉沉默地拆开管家转寄的信,里面的小信封贴了很多邮票,是从佛罗伦萨寄来的。 “哦,是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还记得吗,玛莎,我们在马德拉群岛上认识的他,一个法国人。” 玛莎:“我当然记得了,小姐,他好像爱上你了呢。” 莱拉:“或许吧,我不在乎。让我来看看这封信怎么样。” 她说起德埃皮奈男爵时的口气像是提起一处遥远的,无关紧要的风景。 莱拉:“或许只是异国他乡的短暂情愫,或者贵族无聊的消遣。” 她展开信笺,那上面是弗朗兹流畅优美的法文,带着一种巴黎式的优雅。法文版的底下是英文版的。 莱拉:“他还挺贴心的。” 信的内容如同预料般充满社交辞令与浪漫的旅行见闻。弗朗兹热情洋溢地描述了佛罗伦萨的艺术宝藏。 他写:“佛罗伦萨的每一处辉煌都让我遗憾未能与您分享,罗马 狂欢节的喧嚣似乎已在召唤,我热切期盼着在那里再次见到您优雅的身影。” 信的末尾,他小心翼翼地附上了自己在佛罗伦萨下榻的酒店地址和抵达罗马的大致日期,并再次恳切地请求莱拉告知她的行程安排。 莱拉一目十行地扫过那些华丽的辞藻和艺术鉴赏,只在提到罗马狂欢节和重逢时,她才眨了一下眼睛。弗朗兹,这个目前看来只是英俊、浪漫、对她有些好感的年轻男爵,注定是其中一枚重要的棋子。 “怎么样,小姐?”玛莎忍不住凑近了一点,好奇地问,“男爵阁下写了什么?” 莱拉将信纸轻轻放在简的信旁边:“无非是佛罗伦萨的阳光多么灿烂,艺术品多么伟大,以及……他多么期待在罗马再次见到我。” “哦!”玛莎的眼睛更亮了,“那你会怎么回复他呢?” 莱拉:“玛莎,我又不知道牛津的复活节假期什么时候开始,我会去罗马狂欢节。但是我不知道时间。” 现在轮到第三封信,也是最莫名其妙的一封。 它来自雅典。 莱拉:“哦,寄信人是基督山伯爵!我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寄信给我,我还以为基督山伯爵不打算再回英国了。” 寄信人其实是水手辛巴德,但是莱拉说成是基督山伯爵,她不想让玛莎担心。 反正她知道埃德蒙的每一个身份,而埃德蒙也清楚这点。 这封信对莱拉来说没什么意思,行文轻松自在,用的是英语,没有像弗朗兹那样,先写一封法语,再费劲巴拉地附上英语译文。 莱拉举起手看自己小指上的钻戒,是伯爵送的,底下的戒托是空心的,能藏字条,当初她杀死克莱门汀就是靠它。 感谢伯爵,从此莱拉终于不用担心有人要暗害自己了。 伯爵在信中写他过去在君士坦丁堡买下了一名希腊女奴,现在正带着她在希腊游历,里面的内容,说实话,和弗朗兹差别不大。 莱拉随手把信纸放在一旁,玛莎会收好它们的。 “这些闲得没事干的人。” 她还抱怨了一句。 莱拉要给这三个人回信,她打定主意只用心回简的,另外两个男人,随便用一些套话就行了。 莱拉放下基督山伯爵那封理论上带着爱琴海气息的信纸。 实际上,她没有感受到任何和希腊有关的东西,还不如弗朗兹从佛罗伦萨寄来的。 两个男人,一个在佛罗伦萨描绘艺术,一个在希腊追忆过往,他们的世界如此遥远,远得如同另一个时空。 “玛莎,”她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事务性的清晰,“我需要回信。” “是,小姐。” 玛莎立刻准备好纸笔,显然更关注简的事情。 莱拉首先拿起给简的信纸,她的笔尖蘸满了墨,落笔很快,看不出墨水的重量。 写到女工们给孩子喂食阿片的问题时,她的笔停顿了,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点。 简对“恶贯满盈”的自责透过信纸灼烧着她。 “绝对禁止!” 她在纸上用力写下这四个字,笔锋几乎要穿透纸背。 然后莱拉再次停下。 这还不够。她需要切实的解决方案,而非空洞的道德谴责。 托儿所、哺乳时间、幼儿看管区域。 她计算着可能的开销,毫不犹豫地写下“费用由我们承担”,“资金立刻安排”。 这不是施舍,是必须付出的成本,为了那些在糖浆甜香中哭泣的孩子,也为了工厂未来的根基。她写得很详细,甚至设想了如何监管托儿所,如何避免福利被滥用。 她需要更多可靠的人手,玛莎还是个孩子呐!要是全靠她和简两个人,累死也不够。 写完给简的信,她感觉像打完了一场仗,连手指都痛了。莱拉小心地将厚厚的信纸折好,封口,郑重地放在一旁。 接着,她拿起给弗朗兹德埃皮奈的信纸。她用英文回复,措辞无可挑剔。先感谢他的分享,赞美佛罗伦萨的艺术光辉,对他的体贴表示感动。 写完,她用吸墨纸吸干墨迹,这是社交场上一次完美的舞步,优雅得体,让莱拉忍不住得意的笑。 第87章 最后是给基督山伯爵的。莱拉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展开信纸。 称呼上,她故意用了“亲爱的埃德蒙”,这是她的一点恶趣味。莱拉好好考虑了一分钟是要用哪一个称呼,最后还是决定用真名。 内容更是言简意赅到了极致:收到来信,感谢想起,回应了他提到的希腊女奴和东方旅程,语气平淡得近乎漠然。 这封信她写得飞快,仿佛急于摆脱一个无关紧要的任务,最后例行公事地送上“祝旅程愉快”便草草结束。 信纸轻飘飘的,再套上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贴上一大堆邮票,就不轻了。 “好了。” 莱拉将三封回信放在桌上。 “玛莎,”她指着那叠信,“给德埃皮奈男爵和基督山伯爵的信,按普通邮件寄出。给简的这封……呃……也只能这样了。” 没有到约克的直达铁路。莱拉给简的回信和其他信件一样,得慢吞吞地坐马车。 “明白,小姐!” 虽然如此,玛莎还是很配合地做出认真的态度,小心翼翼地拿起给简的信,像捧着什么珍宝,然后才拿起另外两封。连她离开时的脚步都带着一种为重要任务而生的轻快。 书房安静下来。莱拉靠回椅背,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牛津天空。 “我的家没有这样低的天空。” 她对自己说。玛莎是不会理解这句话的,约克郡荒野上的天空更低更阴沉,甚于牛津。然而,莱拉总是要走进那些塔顶尖尖仿佛要刺破天空的建筑。 她是莱拉,是莱拉阿什博恩,还是莱昂阿什博恩。 牛津大学的很多课程都像是漫谈,是一种给人很大压力的聊天。莱拉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种上课方式,不过学古希腊语的时候,她是真心希望还有一个同学能分担压力的,可惜埃德加霍尔特只有巴特克斯教授的课是和她一起的。 莱拉:“我需要做一个罐头。” 顺便论证细菌学说,这个时候,巴斯德多少岁——莱拉不知道,但是她清楚微生物学还没有起步。 玛莎刚收拾好文具,听她这样说,眼睛里满是困惑:“罐头?小姐,像……像腌肉那样封在罐子里的东西吗?我听说海军会吃这个,味道可怕极了。” 莱拉站起身:“是的,玛莎,但我们要做的不是难吃的腌肉——我们做的也许更难吃。不过我想从果酱或者蔬菜汤入手,任何能长时间保存不变质的东西。关键在于证明一个理论——一个我一直在思考的理论。” “什么?” 玛莎想要重复,但是她做不到,这个词太长太拗口了。 “细菌学说。” 莱拉拿起来一本笔记本,是她用中文写的,是回忆穿越前在大学里上的那些专业课的东西。她的手抖了一下,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拿出来给玛莎看,只是在她面前呼啦啦地随意翻了几下,没有展示具体内容。 “你看,玛莎,腐败和疾病不是凭空产生的。就像我们看到的,一锅糖浆被不干净的手或工具污染了,很快就会坏掉。那是因为有微小的生物——细菌——被带了进去,它们在食物里繁殖,让食物变质,甚至产生毒素让人生病。” 她拿起一个干净的玻璃墨水瓶做比喻:“想象这个瓶子就是我们的食物罐。如果我们把新鲜的食物放进去,然后彻底加热杀死里面可能存在的所有细菌。就像用开水煮一样。接着,在细菌有机会从外面进入之前,我们就把它完全、彻底地密封起来,隔绝空气。那么,理论上,只要密封完好,里面的食物就不会再接触到新的细菌,也就不会腐败变质,可以保存很久很久。” 玛莎努力理解着:“所以……就像把……把那些看不见的小虫子都烫死,然后把门锁死,不让新的虫子进去?” “非常对!”莱拉笑了,玛莎的比喻直指核心,“这就是罐头的原理。也是验证细菌学说的……实验。如果我的理论正确,那么经过彻底加热和严密密封的罐头,就能长期保存。” 莱拉想了想,又说:“更正一下吧,我们需要两个罐头,而不是一个。” “其实本来该叫做鹅颈瓶的,鹅颈瓶实验。” 这句话玛莎听不懂。 她坐下来:“如果那些遵循‘瘴气 说’的人是对的,认为腐败是空气本身的性质导致的,那么无论我们怎么密封,食物最终还是会坏掉。” “细菌……”她低声念着这个去年刚刚出现的词,那时莱拉还思考怎么逃出修道院,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窗玻璃,“也为了证明……我所知道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做罐头没有做泡泡糖难,莱拉在实验室里空出一张桌子专门留给罐头。这个时候,肯特伯爵的私人实验室已经变成了莱拉阿什博恩的私人实验室。而莱拉对此并不感到抱歉,肯特伯爵,也就是菲茨罗伊教授对这一切喜闻乐见。 肯特伯爵是研究植物学的,现在他对莱拉的实验已经不会发表任何看法了,最多来看一看,然后满意地笑一笑。 “我的认同不重要,你也没有必要说服我的观点,莱拉,因为你在这条路上会走得比我更远。能够从约克郡的乡下捡到你这样的学生,我真是太幸运了。” 莱拉的罐头实验用的是橙子酱。她对在马德拉群岛吃到的橙子酱念念不忘,觉得味道很好。这回自己做了一份,果然是难吃的,于是全都拿去做实验了。 一周时间,莱拉这学期第三次在晚上走进巴特克斯教授的办公室上课的时候,带上了她的两罐果酱。一罐是密封的完好的,另一罐,看一眼就知道没法吃了。 “晚上好,教授。” 莱拉将两罐果酱小心地放在教授堆满书籍和标本的橡木书桌上。 “请原谅我的冒昧,但我最近进行了一项关于食物保存的小实验,我认为其结果可能对我们理解自然世界的一些基本过程有所启发,甚至可能撼动一些流行的观点。这让我迫切地想在今晚与您讨论。” 她暂时不想直接说“瘴气学说”,因此用了“流行观点”来替代。 巴特克斯教授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体,烟斗暂时搁置在一旁。 “哦?食物保存?说来听听,莱昂。” 他鼓励的目光落在两个罐子上。 莱拉拿起那罐密封完好,色泽鲜亮的橙子酱。 “教授,这一罐,是我一周前制作的橙子酱。在将新鲜橙子和糖充分熬煮后——我确保加热过程足够剧烈和持久——趁热倒入这个预先煮沸消毒过的玻璃罐中,并立即用这个盖子紧紧封住。” 她展示着罐口的密封结构。除了盖子本身,莱拉还涂抹了一层树胶,这是她做泡泡糖时的多余材料。树胶没有明胶好用,所以莱拉拿来做罐头了。 “之后,它一直被存放在阴凉避光的地方。” 接着,她拿起另一罐。盖子已经松动,罐壁内侧凝结着水珠,里面的橙子酱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灰绿色,表面漂浮着絮状物,散发出明显的酸腐气味。 “而这罐,”莱拉的声音平稳,但带着一种揭露真相的郑重,“是同一批制作的果酱。唯一的区别在于,我在封盖时,故意没有完全拧紧,留下了一道缝隙,让空气可以自由进出。它同样存放了一周。” 巴特克斯教授凑近观察着两罐截然不同的果酱,眉头微蹙,显然明白了莱拉想展示什么。“嗯……一个密封,一个透气。结果显而易见,密封的保存完好,透气的腐败了。这似乎印证了空气是腐败源头的观点,不是吗?” 他看向莱拉,等待她的反驳。 莱拉的反驳听上去不像是反驳,她语气淡然,仿佛笃定了巴特克斯会听她的。 “表面上看,是的,教授。空气似乎是腐败的必要条件。”她顿了顿,加强了语气,“但是,空气本身真的是腐败的根源吗?或者说,是空气中的什么东西导致了腐败?” 她不等教授回答,立刻指向那罐腐败的果酱:“如果仅仅是空气接触就能导致腐败,为什么我们呼吸的空气没有立刻让所有暴露的食物都腐败?为什么腐败需要时间?为什么在密封罐中的食物,尽管里面也封存着空气,却可以长期不坏?”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巴特克斯教授没有打断,只是眼神中的兴趣更浓了,他示意莱拉继续。 “我认为,”莱拉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有力,“关键在于微小的生命体,即细菌。它们无处不在,存在于空气、水、土壤,以及我们手上。腐败不是空气的‘性质’导致的,而是这些微生物在适宜条件下大量繁殖并分解有机物造成的。” 她拿起密封完好的罐子:“在这个罐子里,高温熬煮杀死了果酱中可能存在的所有微生物。然后,严密的密封阻止了外界的微生物进入。因此,尽管罐内有空气,但没有活着的微生物去利用它、去分解食物,腐败也就无从发生。” 第88章 她又指向腐败的罐子:“而这个,因为盖子未拧紧,外界的微生物可以随着空气的流动进入罐内。它们找到了丰富的食物,水分和适宜的温度,于是疯狂繁殖,最终导致了我们看到的腐败现象。” 莱拉在期待埃德加的捧场,她有些惊奇自己竟然会期待埃德加的喝彩,但不能否认,莱拉阿什博恩和埃德加霍尔特配合得很好。 “现在已经是七点钟了。” 莱拉看了一眼钟表:“抱歉,教授,我应该停下了,不然会耽误你的课程。” 巴特克斯教授的胡子迷迷茫茫的,他刚才在捋胡子,边听莱拉的讲解边捋胡子,于是越捋越乱了。 威廉巴特克斯教授伸手去拿自己的教案:“是的……已经七点钟了,我们是该上课了。” 他的手碰到自己的烟斗,赶紧缩回来,巴特克斯教授不愿意表露出来自己的精神恍惚,他环顾四周,立刻找到一个话题:“埃德加霍尔特去哪里了?他应该已经到这里了。” 莱拉:“是的,埃德加迟到了,这可不像是他的作风。” 她感觉拿果酱罐头的手心在出汗。 第78章 卑下的资产阶级莱拉在打架 说到门,莱拉的第一反应是圣凯瑟琳修道院的铸铁大门,还有阴森森的一道矮墙遮掩着的后门。威廉巴特克斯教授的门是橡木的,和英国很多体面建筑里的门一样。 在这道体面的门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喧哗。起初是模糊的争执,很快演变成激烈的争吵,其中夹杂着一个莱拉无比熟悉的,此刻却充满愤怒的声音——埃德加霍尔特! “放开我!你们这群傲慢的蠢货!” “哼,卑下的资产阶级,牛津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撒野?是你们先出言不逊!” 接着是沉闷的撞击声和几声痛呼。 莱拉和巴特克斯教授脸色同时一变。巴特克斯率先起身,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天哪!他们在走廊上干什么?!” 他快步走向门口。 莱拉紧随其后,她对打架的结果不报乐观看法,埃德加的对面听起来有两个人。 走廊昏暗的煤气灯光下是三个黑黝黝的影子,牛津所有的学生都穿黑色长袍,现在又多了莱拉的第四个的影子。 埃德加霍尔特正被两个年轻人死死扭住胳膊。他浅金色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嘴角破了一块,稀薄的鲜血平平地在嘴唇上涂开一片,把薄嘴唇扩大了,但是于他同样很合适。 衬衫领口扯开了,沾上了灰尘和一点血迹。 扭住他的两人,莱拉不认得。她不认得牛津大学的大多数人。 一个的鼻子挨了一拳,正狼狈地用手帕捂着,另一个的颧骨上一片青 紫,他正恶狠狠地试图用膝盖顶埃德加的肚子。 “住手!立刻住手!”巴特克斯冲过来,想要分开他们,但是一时无从下手,“这里是牛津!是知识的殿堂!不是斗兽场!你们在干什么?!” 这声怒喝让扭打在一起的三人动作一僵。两个威胁埃德加的学生看到教授,脸上五颜六色的,血也被狰狞的表情挤出来了,但随即,更深的傲慢和不忿冲刷血液,它们滴下去,黑色长袍上深的深浅的浅。 两个人松开了埃德加,但依旧将他围在中间,如同看管一个危险的囚犯。 “教授!”埃德加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这让莱拉怀疑他的胸脯里面有什么撕裂了,“是他!是他先侮辱我!” “侮辱?”那个鼻子坏了的捂着鼻子,声音闷闷的,他毫不客气地指向埃德加,“我只是陈述事实!你们这些靠着烟囱发家的暴发户,满身铜臭,也配和我们坐在同一个课堂,呼吸牛津的空气?看看他,教授。” 破鼻子又指向站在教授身边,脸色沉静的莱拉:“还有这位阿什博恩先生!一个无名的乡绅的次子。你们整天厮混在一起,像工坊里的学徒!简直玷污了大学的传统精神!牛津是培养绅士和统治者的地方,不是培养工匠和账房先生的地方!” 紫颧骨在一旁帮腔,视线在莱拉和埃德加之间扫来扫去,像个飘荡的鬼魂:“就是!看看他们俩,形影不离,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是大半天……谁知道在搞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说不定就是臭味相投,一起算计着怎么用那些肮脏的机器赚更多的黑心钱!” “你闭嘴!” 埃德加像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又要冲上去。但是冲不动,破鼻子和紫颧骨牢牢地架住他。 威廉巴特克斯教授:“闭嘴!你们全都闭嘴!莱昂,你是住在校外的走读生,今天把埃德加带到西奥多家里,告诉他今晚不必回宿舍了,我会说明情况的。他需要有人照顾。” 西奥多是菲茨罗伊教授的名字。 莱拉赶快回答:“是的,教授。” 巴特克斯:“至于说你们,怎么敢在我的面前这样对待我的学生!我命令你们放开埃德加霍尔特先生!” 于是两个贵族学生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埃德加,他看起来还想留下来,但是莱拉拖着他走了。 巴特克斯:“今晚的课程取消。你们两个,名字!学院!导师!” 这个年近五十的植物学家彻底恼火了,他刚刚从一个天才般的学生口中听到了一个天才一样的猜想,现在来不及继续探讨,就要处理另外的斗殴事件。 威廉巴特克斯教授的吼声渐远,莱拉几乎是半拖半架着埃德加,她们沿着昏暗潮湿的学院走廊快步向外走。 埃德加的呼吸又急又浅,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在夜里好像半轮苍白的月牙,刚才在愤怒中强撑的气势此刻荡然无存。 “撑住,埃德加,”莱拉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手臂用力稳住他摇晃的身体,“马车就在外面。” “嘶……那群……该死的……贵族渣滓……”埃德加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敢说我们是……工坊学徒……说我们……玷污牛津……” 他试图挺直腰背,却引来更剧烈的抽痛,身体瞬间佝偻下去。 “省点力气。” 莱拉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先离开这里。巴特克斯教授会处理他们。” 终于走到外面的街道,天色又黑又冷,但人迹还没有完全断绝,莱拉赶紧叫了一辆路过的公共马车。莱拉坐公共马车的次数不多,但几乎每一次都要额外给更多小费,没有办法,不然怎么叫车夫同意她带着血迹斑斑的人上车。 车厢里弥漫着潮湿的皮革和尘土味。莱拉把埃德加横着安置在中间的座位,自己坐在对面。 “哪里最痛?” 莱拉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这里……” 埃德加艰难地抬起没怎么受伤的左手,颤抖着指向自己右侧肋骨下方。 他这样子其实挺好看的。莱拉拿出来手帕,不绣姓名首字母的手帕,莱拉害怕有一天绣名字的手帕会害惨了自己。 莱拉低声命令:“别说话了,用鼻子呼吸。” 她迅速解开埃德加长袍的系带,小心地掀开他已经被扯乱、沾着污渍和血迹的衬衫。莱拉伸出修长但稳定的手指,避开最明显的淤伤中心,沿着肋骨边缘轻轻按压探查。 漂亮的大男孩的身体随着莱拉手指的移动而颤动,仿佛他的整个身体都维系在两根纤细修长的手指上。 莱拉的手指清晰地感觉到了那细微的摩擦感。 “我听到了一些声音,或许这代表断裂的肋骨断端在移动。” 她这么说。 埃德加的蓝眼睛平静依旧:“我知道了,谢谢你,莱昂,我想,我死不了的。” 莱拉没有搭理这句话,把卷起的衬衫放下,重新帮他把长袍裹紧保暖。 如果在现代的话,肋骨骨折当然死不了的,但这里是十九世纪,因此莱拉无话可说。 马车在湿滑的石板路上颠簸前行,埃德加没有呻吟,安静到莱拉怀疑他悄悄地断了气,一探鼻息,还有气,所以莱拉放了心。 终于,马车在肯特伯爵位于宽街的宅邸门前停下。莱拉付了车资,小心地将几乎无法行走的埃德加搀扶下车。 开门的是玛莎。 “莱——莱昂!” 玛莎原本想喊莱拉,一看莱拉身着男装,立马反应过来她今天出去是上课的。幸好她们平时也不讲究称谓,要是想把“小姐”改口成“少爷”可不容易。 莱拉语速很快:“霍尔特先生受了伤,巴特克斯教授叫我把他带回来,客房怎么样?” 玛莎:“一切如常,莱昂少爷。” 莱拉略微一点头:“很好,我先把霍尔特先生带去客房,你去书房通知菲茨罗伊教授。” 菲茨罗伊教授的书房离客房不远。 位于牛津宽街这幢住宅是所小房子,和伦敦西区的豪华府邸没法比较,于是玛莎的脚步声刚消失在走廊尽头不久,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第89章 西奥多菲茨罗伊教授推门而入,他还没有换上睡袍,仍然是白天的装扮。 莱拉在牛津称呼他为菲茨罗伊教授,在伦敦叫肯特伯爵大人,她觉得这十分有趣。 “威廉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他快步走向床边,抛出一个简洁的问题。 菲茨罗伊看了一眼男装的莱拉:“莱昂,发生了什么?” 莱拉立刻站起身,让出位置:“霍尔特先生被两名学生围攻,主要伤在右肋下。我初步检查,怀疑有肋骨断裂,断端可能有移动。” 菲茨罗伊教授点点头:“我不知道你还懂医学,莱昂,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刚刚,我已经叫人去请医生了,放心吧,霍尔特先生,我不会让你死在我的房子里。” 菲茨罗伊教授看着埃德加,语气严肃起来:“现在,告诉我,到底发了什么?医生马上就会过来给你处理伤口,这期间,我想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了解事实。” 埃德加挣扎着想坐得更直,看样子是牵动了伤处,一副要咳嗽又不敢咳的样子。 菲茨罗伊:“别激动,慢慢说。” 埃德加的声音稳定下来:“是,是阿什比和克劳福德,那两个自命不凡的……在巴特克斯教授的门口,他们侮辱我,说我是靠着烟囱发家的暴发户,满身铜臭,不配和他们同处一室。” 菲茨罗伊皱眉:“我知道了。” 莱拉插嘴:“我不明白,埃德加,你怎么会认识他们的。” 埃德加:“他们和我住在同一幢宿舍里面,莱昂。” 他的声音出奇的平静,眼神出奇的灼热,仿佛烧融的蓝色玻璃。 菲茨罗伊向前一步,挡在莱拉的身前,他知道埃德加霍尔特这个名字,莱拉偶尔提起过,他的朋友威廉巴特克斯教授也提过这个名字。 但是他不喜欢霍尔特对待莱拉的态度,莱拉阿什博恩是一个天才的女孩,不错,她是个姑娘,可是他也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杰出的少年。因此菲茨罗伊教授保护她,为她提供一切便利,甚至包括帮助莱拉女扮男装去牛津上学。 这一切,都出于一个目的。他希望将来的史书写到莱拉阿什博恩的时候,会把自己写成她的恩师。 “……他们……还说莱昂……” 埃德加在枕头上艰难地转头,看向莱拉。 菲茨罗伊:“他们说莱昂什么!” “说他是无名乡绅 的次子,说我们……在实验室搞见不得人的勾当。玷污牛津的传统,”他剧烈地喘息着,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我让他们闭嘴,他们就动手了。” 菲茨罗伊教授的脸色沉了下来。 “阿什比和克劳福德……”他重复着这两个名字,“我记住了。” 他拍了拍埃德加未受伤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好了,孩子,到此为止。你需要休息。愤怒和回忆对伤口对愈合毫无益处。有任何不适拉这个铃铛,我的贴身男仆会过去的。” 下楼的时候,莱拉又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是巴特克斯教授的贴身男仆,他匆匆忙忙地行礼,直奔菲茨罗伊。 菲茨罗伊:“威廉托话说有个学生要我照料?” 男仆:“是的,教授。” 菲茨罗伊:“你跟我来书房,我有些话需要你转告给巴特克斯教授。” 看他们两个走了,莱拉转了个弯,到实验室拿了一包新口味的泡泡糖,是草莓的。英国草莓又硬又酸,不蘸奶油莱拉一口都吃不下去,所以干脆拿来做新口味的泡泡糖。 除了药店,莱拉更想让自己的产品占领糖果店,绿玉可以做成一个保健品的牌子,单卖薄荷糖,草莓泡泡糖和未来会有的其他泡泡糖口味可以放到糖果店,价格便宜一些。 莱拉嚼着草莓泡泡糖出了门,她想去透透气,就在房子附近走一走。 她用力嚼着草莓味的泡泡糖,试图用那点人工的甜香压过鼻腔里残留的血腥气。莱拉很熟悉血的味道,她有些反感血腥味,不过埃德加流的血不多,完全在莱拉能接受的范围内。 莱拉自顾自吹了个口哨,无声地对石板路做了一个鬼脸。她不想回忆第一次在维多利亚时代来月经有多么痛苦了,她到现在都没有习惯这种痛苦,但至少习惯了血液的味道。 路灯昏暗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晕开,四周静得只剩下靴子踩在石板上的轻微回响,还有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 路灯多么像英格兰的雨水呀,莱拉回忆起两周前那一次进城,这些石板路和布莱克威尔药店的橱窗一样,是灰蒙蒙的。 就在她拐进一条更窄,光线也更暗的小巷,准备抄近路回去时,一个黑影猛地从堆积的杂物后面蹿了出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毫不掩饰的恶意,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紫颧骨。莱拉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在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狰狞,显然没回宿舍,而是在附近某个酒馆灌了不少烈酒,死死地盯着莱拉,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哈!阿什博恩!”他喷着酒气,声音嘶哑,“你那个暴发户朋友呢?在伯爵大人的床上哼哼唧唧吗?还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她停下脚步,将口中的泡泡糖吹破,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小巷里格外清晰。 “请原谅,我不认识你。” 她猜想这人是克劳福德和阿什比中的一个,但是莱拉认不出来。 “我是克劳福德!” 对面的人像一头大猩猩一样捶着胸口喊。 “克劳福德,”她的声音冷得像牛津冬天的石头,“你喝醉了。巴特克斯教授和菲茨罗伊教授正在处理今晚的事。我建议你回学院去。” “处理,处理我?”克劳福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踉跄着向前逼近一步,挥舞着拳头,“他们能拿我怎么样!威廉巴特克斯?一个摆弄花花草草的!西奥多菲茨罗伊?一个守着空头衔的伯爵!他们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至于你……” 他上下打量着莱拉。 同时莱拉也在打量他。这个人粗野得像猴子一样。 “一个乡巴佬,靠着点小聪明巴结教授,还和霍尔特那种人渣混在一起……今晚的账,就从你开始算!” 话音未落,克劳福德借着酒劲,猛地挥拳朝莱拉的脸颊砸来。 他喝醉了,动作实际上挺慢。莱拉向右侧一躲,避开了拳头。她把右手缩进长袍宽大的袖口,扯下来缝好的刀片。 克劳福德一拳落空,身体踉跄地跌出去:“躲?你这只阴沟里的老鼠!” 他再次扑来,试图用身体优势将莱拉撞倒。 在他重心不稳扑来的瞬间,莱拉不退反进,侧身切入他张开的双臂内侧,几乎贴到了他胸前。右手攥紧的袖口边缘,那枚锋利的刀片借着身体的冲力,精准地在他试图抓挠的左臂内侧狠狠一划!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克劳福德他下意识地捂住伤口,惊恐和剧痛让他瞬间酒醒了大半。 莱拉本来想从他腋下钻过,但是太臭了,所以她又多绕了一步路,从身侧过去的,右脚狠狠踹向他的膝窝。 克劳福德吃痛,加上手臂剧痛,整个人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狼狈不堪。 “你……你这个下贱的杂种!你敢用刀!”克劳福德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又惊又怒,抬头死死瞪着退开几步的莱拉。 莱拉更加感觉这个人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能用刀?你自己在街上随便打人还不许还击吗?” 莱拉站定,呼吸微微急促。她缓缓抬起右手,袖口边缘沾染的血迹在昏暗中闪着暗红的光。她没有放下刀片,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 “我说,克劳福德。” 莱拉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建议你回学院去。看来你听不懂人话。” 莱拉这时已经把泡泡糖吃完了,她用的都是可以消化的材料。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克劳福德的声音带上了恐惧的颤抖。他的脚下一片血色,估计离失血过多晕倒也没有多远了。 “一个讨厌麻烦的人。” 莱拉平静地回答,拿出第二块泡泡糖,她很高兴自己拿了一整盒放在衣袋里。 草莓的香气似乎驱散了一丝巷子里的血腥:“一个比你更懂得生活的人。克劳福德,人们只会说我是个绅士。” 她顿了顿:“现在,滚。” 然后,克劳福德终于滚了。她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 刀片上的血迹在昏暗光线下闪着粘稠的光。她熟练地用一块干净的手帕内侧包裹住刀片,将其取下后擦拭干净,再放到口袋里,仿佛它只是一把普通的裁纸刀。 另一块手帕则用来用力擦拭袖口和手指上沾染的血迹,直到痕迹模糊不清。 莱拉在嚼泡泡糖,咬下去的力度说是要把克劳福德吃了也说得过去。 第90章 “我杀过人。” 巷子里太暗了。 “在圣保罗教堂。” 太冷了。 “是罗斯玛丽修女,一个投毒杀人的凶手。” 得赶紧回去。 她迈开步子,靴子踩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比来时更急促了一些。 绕过宽街的拐角,小房子温暖的灯光已在眼前。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前冰冷的石阶上,又深深吸了几口的空气,试图彻底平复心跳,让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 玛莎正拿着鸡毛掸子,心不在焉地拂拭着楼梯扶手,显然在等她。 “莱昂小姐!”玛莎立刻迎上来,“霍尔特先生那边医生已经来过了,给他固定了肋骨,用了些止痛药水,现在睡下了。教授还在书房,好像巴特克斯教授那边的人刚走不久。” “知道了,玛莎,”莱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霍尔特先生没事就好。” “好的,小姐,你需要我吗?”玛莎应道。 “玛莎。” 莱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玛莎是世界上与她最亲密的人之一,另一个人是远在约克的简。 “我们……有机会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玛莎:“不会和罗斯玛丽修女一样的事情吧,小姐,你没受伤吧!” 莱拉摇头:“我很好,玛莎,明天再说吧,我想要休息了。” 玛莎:“好的,莱拉小姐,我想,你的所作所为永远有自己的道理。” 她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宽街在煤气路灯下空旷而安静,仿佛刚才小巷里的搏杀从 未发生。只有口腔里最后一点草莓泡泡糖糖的余味,和手臂肌肉因用力过猛而残留的轻微酸痛。 第79章 她是个女人莱拉发表演讲 “我杀过人。” 克劳福德没死,但那一刀,以及划开皮肉的触感,带着与罗斯玛丽事件不同的感觉。 莱拉在这个晚上没有睡觉,她让灯亮了一夜,这个时代没有心理医生,她得自己当自己的医生。遇到这种事情之后,最好还是不要睡觉,莱拉可不想整宿做噩梦。 …… 不过,杀死罗斯玛丽修女后,她倒也没有熬夜不睡,也确实没有做噩梦。但是莱拉今天晚上实在是不想睡。 敲门声轻轻响起。 “莱昂小姐?你还好吗?” 是玛莎的声音。 莱拉:“进来吧。” 玛莎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个瓷杯子,不知道是茶还是牛奶。 “我担心你失眠,莱拉小姐。霍尔特先生那边已经安顿好了,医生说他需要静养至少两周,断骨需要时间愈合,万幸没有伤到肺腑。教授还在书房,看起来很生气。” 莱拉接过来杯子,是牛奶温热的瓷杯暖着她的手。 “教授生气是应该的。那两个学生粗鄙粗俗,要我说应该开除。玛莎,今晚,我想应该是今晚吧,在散步回来的路上,我遇到了克劳福德。” 玛莎手里的托盘差点没拿稳:“莱拉,谁是克劳福德?打伤霍尔特先生的人吗?” 莱拉:“是的,是其中之一,我很高兴只有他一个,要是两个的话。” 莱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好吧,我依然能对付得了,我不是埃德加。” 玛莎把手里的托盘放下来:“是的,小姐,我不是说霍尔特先生的坏话,只是人人都知道你更加聪明机警。” 热牛奶不太好喝,有一点腥气,莱拉再次深深地怀念现代的消毒工艺,她以为自己会习惯维多利亚时代的,但目前来看,起码有两样东西她没有习惯。 一个是硬邦邦酸溜溜的草莓。 另一个是有腥味的难喝牛奶。 “他想袭击我。他喝醉了,在一条小巷子里堵住我。我把他打发了。” “打发?” 玛莎察觉到了这个词背后的分量,她看着莱拉的脸,最终落在她微微活动的手腕上。 “他受了点皮外伤,流了点血,自己跑了。我没事。明天再说吧,玛莎。如果你愿意的话,帮我把刀片清洗一下吧。” 玛莎:“好的,小姐,我会去的。” 小女仆转身离开,莱拉忽然想到什么,问:“玛莎,现在是几点了?” 玛莎:“已经……” 午夜的钟声敲响。 莱拉:“天啊,十二点了,你为什么还没有睡觉?刀子明天再清洗吧,玛莎,你还在长身体,该睡觉了。” 玛莎争辩:“可是我很担心你,莱拉。” 莱拉想了想:“等到你十六周岁的时候,就可以不用按照我规定的时间睡觉了,但是现在,还不行,快点回你的房间去睡觉!” 玛莎叹了口气:“好吧,小姐。” 莱拉:“不然你就长不高了,玛莎!” 玛莎退出去后,房间再次陷入寂静。 埃德加痛苦压抑的喘息,克劳福德狰狞的醉脸,还有那刀片划过皮肉时细微的滞涩感,在莱拉的幻想中交替浮现。之所以是莱拉的想象,是因为她依然没有睡觉,只是想象自己在睡觉,并且想象这一切在自己的大脑中接替出现。 随后,莱拉拿着烛台下楼了,她去了菲茨罗伊的书房而非自己的。果然,菲茨罗伊教授没有睡觉,他正坐在书桌前把两张折好的信纸放进信封里去。 “教授?” 莱拉走进去。 肯特伯爵冲她微笑了一下:“我没有想到你还没睡,莱拉。” “我在想橘子果酱,我们是不是应该尽快把它写成论文发表?” 肯特伯爵没有想到莱拉会说她想的是橘子果酱,他还以为莱拉阿什博恩会想埃德加霍尔特。 “我们?” 莱拉:“我,你,还有威廉巴克斯特教授。” 肯特伯爵的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里放着莱拉稍早前忘在实验室的一小盒草莓泡泡糖。他拿起一颗带着人工的甜香的糖果。 她聪明得惊人,冷静得可怕,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肯特伯爵:“是的,莱拉,是的,我们当然要写出论文发表,不过,考虑到我和巴特克斯教授并没有做出……” 莱拉打断了他:“是的,教授,但是我需要声名显赫的学者支持我的观点。” 肯特伯爵一愣,然后放声大笑。他原本还想要教育莱拉学术不是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却没有想到她会赤裸裸地说出来那句话。 肯特伯爵:“先把这件事放一放吧,莱拉,我刚刚给我的一位朋友写了封信,你可以猜测一下对象以及内容,我提醒你,我的朋友负责警务工作。” 莱拉直率地耸了耸肩:“总不可能是麦考罗夫特福尔摩斯吧?” 肯特伯爵:“那是谁?” 莱拉:“一个虚构的小说人物。” 肯特伯爵同样耸了耸肩:“好吧,莱拉,你一直很有想象力,总之,我害怕你们再和那两个人起冲突,我提前给我的朋友说了这件事,要他派人留意克劳福德和……什么来着,哦,阿什比。” 肯特伯爵拿裁纸刀轻轻挑下来灯花,好让蜡烛明亮一些:“因为威廉告诉我,克劳福德并不没有老老实实回宿舍,所以我想有必要防备一下。” 莱拉鞠了一躬:“你是对的,先生,因为我刚刚把克劳福德揍了一顿。” 肯特伯爵手中的裁纸刀悬在半空,烛火在他表情骤然凝固的脸上跳跃。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你……把克劳福德揍了一顿?” 伯爵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置信的确认。他试图在莱拉身上找出任何慌乱或恐惧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近乎冷酷的沉静。 “就在散步回来的路上,他在一条暗巷里堵住我,喝得烂醉,满口污言秽语。他想为走廊上的冲突找回场子,或者……或者想对我施加更卑劣的手段。我给了他一点教训,让他明白找错人了。他受了点皮外伤,流了些血,自己跑了。” 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了那关键的一刀。 伯爵沉默了片刻:“莱拉。” “你总是能……超出我的预料。你没事就好。我让警务厅留意他们是对的,现在看来,还是晚了一步。克劳福德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无论是走廊上对霍尔特先生的暴行,还是今晚对你的袭击。” 莱拉:“两步,先生,你的信还没有寄出去。” 伯爵:“谢谢你提醒我,莱拉,但是我依然不能理解,你在牛津的表现不比任何一个男孩子逊色,或者说,优于他们中的每一个。但你依然是个姑娘,你怎么会打倒克劳福德呢?” 莱拉简洁地说:“他喝醉了。” 肯特伯爵:“我姑且相信这个答案,不过,我依然会让警务厅注意的,克劳福德们总有没喝醉的时候 “谢谢您,教授。” 莱拉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份庇护。 第91章 肯特伯爵:“那么,说到你用橘子果酱做的对照实验,一个腐败,另一个没有腐败,对吧?” 原版实验是巴斯德的鹅颈瓶,莱拉找不到鹅颈瓶,又想自己做一点橘子果酱,就直接用玻璃罐和橘子果酱做了实验。 莱拉:“是的,先生。” 肯特伯爵:“我同意帮助你发表这篇论文,等到你完成草稿的时候,拿给我看一看吧。” 莱拉点点头,离开书房回了自己的房间。她觉得自己比杀死罗斯玛丽那一晚更加亢奋,她竟然一夜没睡,而且全英文完成了一篇关于细菌学说的论文。 “腐败并非空气固有之‘恶质’,实乃某种需借助空气传播,可因高热灭杀之微小活性因子作祟。” 莱拉深觉自己学到了维多利亚时代写作的真传,自认为语法复杂,从句套从句,一个句子能写上半页纸,能用拉丁文词就不用英语,写完她给送早餐的玛莎看了看,玛莎基本上什么都看不懂。 上午,她带着完成的初稿先去了肯特伯爵的书房。教授仔细阅读着,又是点头,又是皱眉,最终长叹一声:“莱拉,你的逻辑无懈可击,实验设计也足够简洁有力。但这结论太惊世骇俗。我想巴特克斯没有看过吧。” 他注视着莱拉的黑眼圈。 莱拉:“还没有,先生。我想先请你过目。” “威廉那里,我去说。” 伯爵收起稿纸,神色凝重。 “发表是必须的,但我们需要更谨慎的措辞,尤其是对活性因子的推论部分。” 莱拉轻声说:“细菌。” 肯特伯爵点点头:“是的,莱拉,我还会帮助你修改语法问题。” 莱拉眼前一黑。 语法问题!她用的句子还不够高级吗? 肯特伯爵:“我会增加拉丁文的部分,莱拉。你的主题句真是令人吃惊,太了不起了,从来没有人这样写论文。不过,你的语言的确太过直白。” 莱拉:“谢谢你的修改。” 她感觉从未有过的虚弱,果然论文是与众不同的。 “我想要休息了,再见,教授。” 埃德加霍尔特现在和莱拉住在同一幢房子里了,在另一间客房。说是休息,莱拉实际上是去了埃德加的房间。 他半靠在枕头上,左臂打着夹板固定在胸前,额角和嘴角的淤青依然明显,衬衫最上面的三颗纽扣都没有系上,露出纱布和绷带来,脸色因为疼痛和失血显得有些苍白。 看到莱拉走进来,埃德加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莱昂!你来了。” 声音有些沙哑。 “感觉怎么样?”莱拉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目光扫过他的伤势,断臂的固定看起来很专业,淤青也在消退。老实说,莱拉一开始没有看出来埃德加的胳膊断了还对它又拉又拽。 “疼,”埃德加说,“但更生气!那两个杂种……他们凭什么!” 他激动地想挥动没受伤的手臂,牵动了伤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凭他们的姓氏和几百年的傲慢,”莱拉的声音很平静,递给他一杯水,“教授已经写信给他在警务厅的朋友了,克劳福德和阿什比会付出代价。” 埃德加喝了几口水,情绪稍微好一些了:“我父亲花了那么多钱,忍受那么多白眼,才把我送进牛津不是为了让我在这里打架,更不是为了让我被那些寄生虫指着鼻子骂暴发户!莱昂,你说我们学的这些,我们做的实验,真的能改变什么吗?在他们眼里,我们永远是低人一等!” 莱拉:“我不这么认为,昨天晚上,克劳福德追到了这里,我把他打了一顿。” 莱拉看着他年轻而痛苦的脸,想到了简信中的女工,想到了那些被喂食阿片的孩子。阶级的壁垒,比牛津的石墙更厚,比腐坏的果酱更令人窒息。 “好了,埃德加,你难道不也是永远觉得工人们低你一等吗?我知道你没有对我说过这种话,但是事实如此,贵族们瞧不起资产阶级,资产阶级瞧不起无产阶级。” “埃德加,”她拿起床边果盘里一个表皮有些发皱的苹果,“看看这个苹果,放久了会烂掉。以前人们认为这是它接触了腐败的空气。但我……和教授做了一个实验。” 莱拉犹豫了一秒钟,还是把“和教授”两个词语加上了。 她简要讲述了橘子果酱的对照实验。 “腐败不是空气本身,是空气里带来的、或者原本就附着在苹果上的,看不见的小东西在作怪。加热能杀死它们,隔绝能阻止它们进入。” 埃德加的蓝眼睛里满是迷茫。 莱拉在熬夜之后精神反而更加亢奋了,她滔滔不绝:“所以,我们学的,我们做的,就是在找出这些让东西烂掉,让人生病的细菌,然后想办法消灭它们,或者阻止它们传播。这难道不重要吗?你的工厂里,糖浆被污染报废,是不是也可能因为它们?工人因为恶劣条件生病倒下,是不是也可能因为它们?如果我们证明了它们的存在,找到了对付它们的方法,这难道不是在改变什么吗?改变生产的方式,改变工人的健康,甚至改变人们看待世界的方式。” 她放下苹果,看着埃德加:“那些人,他们守着祖荫,嘲笑变革,就像守着那罐注定腐败的果酱,还沾沾自喜。而我们,埃德加,我们是在寻找让果酱保持新鲜,长久保存的方法。这难道不比他们的虚名更有价值?” 埃德加死死盯着莱拉的苹果。 “我想,你说的不仅仅是果酱,还有整个社会吧。” 莱拉猛地一击掌:“正是!” “你说得对,莱昂,”他声音还是沙哑,但是清晰了许多,“我不能让那些蛆虫毁掉我该做的事。我得快点好起来……你的实验,那个细菌理论,写下来了吗?我想看。” “初稿写好了,在菲茨罗伊教授和巴特克斯教授那里修改。”莱拉微微一笑,“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做更多实验。” 在菲茨罗伊教授的斡旋和巴特克斯教授严谨的学术背书下莱拉的论文最终在《自然哲学年鉴》上发表了。题目被谨慎地修改为《论加热与隔绝对有机物质保存效果之观察及对腐败成因的思考》。 黑眼圈让莱拉的眼睛更黑了,当她照镜子的时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这双眼睛的颜色。但是她很欣慰,莱拉喜欢深褐色的,深得像黑色一样的眼睛。让她觉得自己还有一点故乡的痕迹。 莱拉就带着这样的眼睛走上讲台。 赞誉与诋毁如影随形地缠绕着“莱昂阿什博恩”这个名字。菲茨罗伊和巴特克斯教授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来自守旧派学者,愤怒的贵族家长,甚至学院内部的质疑声浪。 正是在这种风暴中心的氛围中,巴特克斯教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将在自己主持的系列讲座中,为莱昂阿什博恩安排一场专题演讲,阐述其理论。 消息一出,牛津哗然。 “让一个本科生,还是那个……阿什博恩,在公开讲座上演讲?巴特克斯教授真是疯了!” “这是对学术殿堂的亵渎!他要把牛津变成乌烟瘴气的工厂吗?” “我们一定要去!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能吐出什么象牙!” “必须去!支持新思想!支持科学实证!” 讲座的公告如同磁石,吸引了形形色色的人群。演讲当日,巴特克斯教授惯用的阶梯教室史无前例地拥挤。前排坐着神色严肃的教授们,他们是一道沉默的堤坝。 后面则挤满了泾渭分明的两派学生,一部分是对实验好 奇的科学爱好者,另一部分则是克劳福德和阿什比的拥趸以及守旧派贵族学生。 埃德加偷偷来了,不过莱拉不知道。医生严禁他下床,但是他断的是肋骨和手臂,不是腿,因此一步三喘地跑出来了。 莱拉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学生袍,巨大的橡木讲台几乎将她瘦削的身影完全遮挡。莱拉站在后面,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 “诸位教授,诸位同学,”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清晰地穿透了教室的嘈杂,“感谢巴特克斯教授给予我这次机会,也感谢诸位拨冗前来。今天,我将阐述我近期关于有机物质腐败成因的一些观察和思考,其核心在于一个简单的对照实验。” 她没有任何寒暄和客套,直接切入主题。助手将两个熟悉的玻璃罐放置在讲台上。一罐橙子酱色泽鲜亮,状态完好;另一罐则呈现出令人作呕的灰绿色,表面漂浮着霉斑和絮状物,散发出隐隐的酸腐气味。 两个罐头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窃窃私语声低了下去。 莱拉先介绍橙子酱实验的步骤,然后她说: “传统的瘴气说认为,腐败源于空气本身固有的腐败性质。如果这套理论说成立,那么两罐内均有空气存在,理应均发生腐败。然而为何密封者完好如初?” 第92章 她抛出了论文中的核心质疑。 台下鸦雀无声。支持者面露兴奋,反对者则眉头紧锁。 “因此,我提出一个不同的解释模型:腐败并非空气固有性质所致,而是源于空气中携带的、或原本附着于物质本身的,微小的、具有活性的因子——我称之为细菌。这个名词是由德国科学家埃伦伯格首先提出的。” “这些细菌无处不在,空气、水、尘埃、乃至我们的双手。当它们进入富含营养、水分充足且温度适宜的环境,便会迅速繁殖,分解物质,产生我们所见的腐败现象以及可能危害健康的毒素。” 她的阐述简洁有力,结合直观的实验结果和清晰的逻辑推理。 巴特克斯教授在台下面露微笑,演讲与论文不同,要是莱昂按照论文里的句子来,恐怕今天要在讲台上断气了。 “这一理论,绝非空谈。” 莱拉话锋一转。 “在工业生产中,如食品加工、酿酒、制药,乃至纺织厂的原料处理,因不明污染导致的损失和因恶劣环境导致的工人疾病,其根源很可能正是这些无处不在的、可被控制却未被认识的细菌!理解它们,控制它们——通过清洁、消毒、加热、密封——不仅能减少浪费,提升效率,更能切实改善工人的健康,降低疾病的发生!” 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后排响起:“胡说八道!什么细菌?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不过是你臆想出来哗众取宠的把戏!你那罐好果酱,谁知道是不是偷偷换过?或者加了什么防腐的巫术药水?” 这声质疑如同信号,几个学生开始起哄: “就是!拿出来给大家尝尝啊!看看是不是真的没坏!” “说不定里面是蜡做的模型呢!” “骗子!小丑的把戏也敢登大雅之堂!” 莱拉却异常平静。她甚至没有看向挑衅者,亲自将完好那罐橙子酱的密封盖小心打开。一股橙子和糖浆的甜香飘散出来。助手用干净的勺子舀出一点,展示给前排的教授们看,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莱拉自己拿起勺子,毫不犹豫地放入了口中。 全场瞬间死寂。连起哄的人都愣住了。 她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莱拉对自己的橙子酱信心充足,它虽然不好吃,但是绝对吃不死人。 “无毒,可以食用。至于说调换的可能性,这罐果酱一直由米歇尔教授保存,他教授修辞学,和我的研究没有半分关系。” 莱拉不再理会他们,将话题拉回正轨:“理解细菌,控制细菌,是迈向更清洁,更健康,更高效未来的关键一步。它需要严谨的观察,重复的实验,理性的思辨,而非固守陈规与无端臆测。” 莱拉:“我的阐述到此结束,感谢诸位聆听。” 她微微鞠躬,在短暂的压抑的沉默后,前排的菲茨罗伊教授率先鼓掌。紧接着,巴特克斯教授以及支持莱拉的学生们甚至一部分被说服的中立者,掌声如同潮水般由疏到密,最终汇聚成一片响亮的声浪。 直到一个最突兀最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来:“她是个女人!” 第80章 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聪明莱拉离开牛…… 她是个女人! 莱拉扶着讲台,身体前倾,眯着眼看闯进来的那个人,他穿着和底下所有学生一样的黑长袍。 “对不起,请问你是——” 她很有风度问那人。 “我是谁?”来者在地上失态地又蹦又跳,“显而易见,我是一个牛津的学生,一个揭穿你身份的人!阿什博恩,别装了,你怎么可能忘记我!” 莱拉真的不记得他是谁,对着讲台下的大众躬身致意:“很抱歉,教授和同学们,由于我无意间得罪了一个可能的醉汉或者流浪汉,现在这个人跑到了我们的讲堂里,扰乱了秩序,对此,我想对所有人都表示深深的歉意。” 坐在前排的威廉巴特克斯转过头去,作为莱拉的导师,他第一时间就想到莱拉提出的这个可能了。 他对着肯特伯爵说:“西奥多,街上有一个醉汉,你说莱昂干嘛要去招惹呢,不是自降身价的事情吗?” 西奥多菲茨罗伊脸色僵硬,他知道莱拉是真真切切的女人,现在听到莱拉居然这样应付过去,心里松了一口气。 “年轻人心高气傲,我敢说他肯定是看不过小混混的作风才这样的,我估计,莱昂是把这个擅闯讲堂的家伙打了一顿,他才造出来这么离谱的谣言。” 巴特克斯:“那个人怎么看着有点像克劳福德?就是那个把埃德加霍尔特打伤的学生,埃德加和莱昂关系很不错。” 那人果然是克劳福德,可惜莱拉对他的脸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她对这种无用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印象。 莱拉暂时没有走下讲台,她在听,底下有学生在喊叫。 “他不是醉汉!” “克劳福德!” “克劳福德怎么变成醉汉了?” “你们说他会不会被拖出去?” 克劳福德敞开嗓子大叫,他猛地掀开袍子,露出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臂:“那天晚上,是你用刀子划伤了我的胳膊。你女扮男装,欺骗了教授,欺骗了牛津的学术精神,现在你还污蔑我是一个流浪汉!” 莱拉从讲台后走出来:“底下有人说你是克劳福德。” 克劳福德:“我正是克劳福德!” 莱拉恍然大悟,原来是克劳福德,她都忘了这个人了,有那么一瞬间,莱拉后悔没有直接杀了他以绝后患,但是想到自己当时没有提前准备好毒药,会有大量的血弄脏袍子,又不再后悔了。 莱拉站到讲台边缘,站到离克劳福德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她甚至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黑色长袍的领巾。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从容,让全场的喧嚣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克劳福德,”莱拉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下来的空间里,“你指控我女扮男装,欺骗了牛津的学术精神。”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或惊疑,或鄙夷,或好奇的脸。 巴特克斯教授手里的烟斗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他浑然不觉。 菲茨罗伊教授的指甲变白了,他双手握拳,十枚指甲上的白圈一圈圈地扩大。 坐在后排的埃德加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莱拉镇定自若地微笑,她想要借机公开自己的身份,自己在牛津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没有理由继续留下,而她想要发表的论文也发表了。 “是的,我是女人。” 她说。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西奥多,你怎么样?” 巴特克斯看了看自己的朋友,他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而后排更是有人真的晕倒了,坐在他旁边的米歇尔已经过去维持秩序了。 莱拉无视这滔天的哗然,她甚至向前走了一步,更靠近克劳福德, 也离台下更近。 她的话语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眼前的混乱,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一切嘈杂: “是的!我是女人!” 莱拉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克劳福德都愣住了,他预想过无数种辩解、否认、甚至歇斯底里,唯独没想过这种干脆到近乎傲慢的承认。 “我的名字是莱拉阿什博恩。” 莱拉清晰的声音不带任何掩饰,清晰地穿透空气,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力量。 “也许你们在我的论文发表前,就在报纸上读过我的名字,然而,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位记者错了,我没有做任何伪装,可是他依然把我当成男人。” “诸位,克劳福德说我欺骗了牛津,这话不实,我没有欺骗牛津,我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我没有穿高跟皮鞋来拔高自己的身高,我没有戴上假发,我只是穿上了一身比带裙撑的长裙更加舒适的衣服,我只是剪了短发,我没有欺骗任何人。” “当我以这个面目出现时,所有人都把我看作男人。” 莱拉重复了一遍:“所有人都把我看作男人。” “这不是我的伪装,诸位。” “这是你们所有人的想当然。” 莱拉一句一顿,她很公正,给所有人思考的时间。 “你们只愿意看到你们想看到的男人——穿着黑袍,留着短发,谈论着公式和理论。而当这一切出现在一个女性的身体里时,你们的眼睛就自动失明了,你们的耳朵就自动失聪了,你们的脑子就自动把那具身体忽略不计,只剩下那身袍子,那个发型,那些话语所构成的符号!” “直到,”莱拉的目光投向克劳福德,“直到一个像克劳福德这样,带着私人怨毒,并且有幸在暗巷里用身体验证过符号之下真相的人,用最不体面的方式,撕开了你们视而不见的幕布。” 第93章 “是的,我狠狠地揍了一顿克劳福德。”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现在,幕布拉开了。” “你们看到了什么?” “一个骗子?还是一个戳破了你们所有想当然的,活生生的讽刺?” “一个需要被揭露的罪人?还是一面照出你们自身偏见与愚蠢的镜子?” 真是……可怜又可悲。” “你,以及所有因为我的性别就试图否定我所揭示的真理、否定这场讲座价值的人,你们听好了——” 莱拉的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比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聪明。” “我的头脑,我的知识,我对真理的探寻和证明,与我是男人还是女人,毫无关系!你们否定我,不是因为我的理论错误,而仅仅是因为——你们无法接受被一个女人在智慧的殿堂里彻底击败!你们的傲慢和愚蠢,才是牛津真正的耻辱!” 莱拉转身离开,没有人敢阻止她。她走了,像一阵风,一阵来自遥远未来的风。 她走在牛津的校园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她走在校外的街道上,车夫像往常一样殷勤,他们大都认识了这个出手阔绰的走读学生。 “玛莎,我今天在演讲结束以后说我是女的。” 一见到玛莎,这句盘旋在喉头的话立刻就撞开牙齿飞出来了。 玛莎:“哦,莱拉小姐,我早就想到这一天了,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去约克和简一起处理工厂相关的事务了?” 莱拉:“是的,玛莎,你说的对。” 莱拉很满意玛莎的表现,她亲自教起来的姑娘比牛津那群见到一个有知识的女性就大惊小怪的人强多了。 莱拉:“肯特伯爵对我们很好,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应该付食宿费的,收拾下我们的行李,我要去雇一辆旅行马车,我们从约克到伦敦是坐船来的,这回我想坐马车去,不过要是铁路能一直通到约克就好了。” 莱拉和玛莎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 玛莎的嘴巴里不经意地滑出来一句话:“小姐,那么,你是不是要从牛津退学了?” 莱拉:“我想是的,牛津的价值已尽,论文发表了,细菌学说推出来了,剩下的应该交给他们去做。” 这件事要写信告诉简。 还有另一个人。 莱拉在书桌上铺开一张信纸。 或许,应该先告诉她。 推荐自己来到伦敦,认识肯特伯爵的艾格尼丝嬷嬷。 莱拉闭上眼睛,她记不清艾格尼丝嬷嬷的样子了。 你不应该把自己的才华浪费在约克郡长满石楠花的原野上。 来到伦敦,是从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开始的。 我的姐姐是一位有权有势的伯爵夫人。 她的丈夫是牛津的教授。 我引荐你去伦敦,这样,你就有机会…… 莱拉睁开眼睛:“我成功了。” 平心而论,她和艾格尼丝嬷嬷算不上朋友,院长嬷嬷要把柠檬果冻中毒事件压下去,莱拉想要爆出来,最后莱拉得到了一个前往伦敦的机会,柠檬果冻中毒事件也没有人知道,治安官没有给下毒的罗斯玛丽修女惩罚,但是莱拉杀了她。 所以…… 莱拉得不出任何结论。 依据肯特伯爵夫人,也就是艾格尼丝嬷嬷的姐姐的话,艾格尼丝索恩费尔德从小就是个很古怪的姑娘,后来想要躲在货舱里去美洲,后来被发现了,送进来圣凯瑟琳修道院,一直做到院长的位置。 莱拉:“我还是给她写一封信吧。” 没有温情,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冰冷的、基于利益交换的清晰认知。嬷嬷是引路人,也是幕后的推手,仅此而已。她有野心,并且精准地看到了莱拉的价值——或者说,破坏力。 这封信更像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事务性通知。 她拿起笔,蘸了墨水。信的开头,她犹豫了一瞬,最终选择了最简洁也最疏离的称谓,,即“尊敬的艾格尼丝院长嬷嬷”。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莱拉的语言风格如同她的思维,直接、高效,不带任何冗余的情感修饰。 这是莱拉自从离开圣凯瑟琳修道院给艾格尼丝嬷嬷写的第一封信。 她平时很少想到她。 莱拉写了一个下午,中间花了半个小时出去雇了一辆明天早上用的的旅行马车,当做中间的休息,回来又接着写信。玛莎中途取回来报纸和包裹,很神秘地说有一件是从意大利的米兰来的,莱拉没有搭理,让玛莎自己拆了。 晚上,肯特伯爵回来了,巴特克斯没有跟着来,这让莱拉有些意外,但是肯特伯爵说巴特克斯教授情绪过于激动,他拒绝让威廉巴特克斯来到他在宽街的住宅。 “我想,你不想看到巴特克斯了。” 莱拉:“我的确不想。” 厨娘的手艺和过去一样。 莱拉:“很高兴认识你,教授。” 肯特伯爵苦笑:“我也一样。” 天才是拘束不住的。西奥多菲茨罗伊不打算告诉莱拉关于校方 的事情,以及下午冗长的会议。如果她想要知道,她会问。 他问:“你要离开了吗?” 莱拉:“牛津对我已经没有用处了,教授。” 菲茨罗伊教授:“再见,莱拉,明天一路顺风。” 莱拉有些惊讶:“哦,先生,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今天晚上走呢。” 西奥多菲茨罗伊:“谢谢你的论文署名。” 莱拉:“不客气,因为推广是你们的事情了。” 莱拉在牛津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推开埃德加房间的门,她不知道埃德加是什么时候给送回来的,但还是想看一看。 埃德加没有睡。他半靠在堆高的枕头上,窗外的月光和室内唯一一支蜡烛的光线交织在一起,染黄了断臂的夹板和胸前的绷带,他的额角一片可怕的青黑色,莱拉想,可能是晕倒时摔的。 他正望着天花板发呆。而且没穿衣服。 现在春天快要到了,其他房间的壁炉都熄了火,但是肯特伯爵觉得病人需要保温,因此埃德加房间里的壁炉还烧着。 听到门响,他猛地转过头。当看清门口那个身影时,他如同燃烧中的硫磺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烛光,也映着莱拉那张在光影中显得愈发冷静的面庞。 此时此刻,埃德加的脸像本学期第一次上巴特克斯教授的课时,窗户上的雨水。 这个可怜的男孩快要融化了。 “莱……拉?” 埃德加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试探,念出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是一种需要勇气的冒险。 莱拉没有立刻回应。她将烛台放在床头柜上,烛光立刻将埃德加笼罩在一片温暖而脆弱的光晕里。 她走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细细扫过他脖颈处因紧张而微微滑动的喉结,滑过绷带没有包住的锁骨线条,它清晰可见,最终停留在额角的新淤青上。 她喜欢这种状态下的埃德加。 像一件精美瓷器的埃德加。 莱拉一直青睐苍白的美男子,比如说埃德蒙唐泰斯。埃德加霍尔特是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子,不然那天晚上,克劳福德也说不出来“他在伯爵的床上”这种话。 但是莱拉始终对埃德加保持一种纯洁的心态。 直到埃德加被克劳福德和阿什比打成这样后,她爱听埃德加强忍下的呻吟,爱听从支离破碎的肋间发出的呼吸声。 “感觉怎么样?” 莱拉终于开口,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在询问一件物品的状况。她自然地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他额角淤青的边缘。 埃德加浑身一颤,他猛地缩了一下,随即又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耻,苍白的脸上迅速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我还好。头还有点晕,嗯,手臂,我想还是有点疼。呼吸好多了,不会喘一口气就疼了。” 他语无伦次,视线慌乱地躲闪着莱拉过于直白的目光,却又忍不住偷偷瞥向她。 莱拉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满意,不自觉地面露微笑,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双腿交叠,姿态随意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晕倒是因为情绪激动,血压瞬间升高又骤降。手臂的疼痛是骨折愈合的必然过程,”她像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你的身体反应很正常,不需要过度担忧。” 埃德加脱口而出:“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嗷!” 莱拉的眼睛也带上笑意:“嗷?” 她在研究埃德加锁骨的形状,看得出他在牛津过的不好,很瘦削,也难怪打不过克劳福德们了。然后她的指尖下移,划到埃德加第二肋骨到第六肋骨之间的位置。 埃德加垂下眼睛:“我疼嘛。” 莱拉:“刚才喊的太大声了吧。你是这里断了吗?” 第94章 埃德加咕哝着:“这是心脏的位置。” 莱拉:“而保护心脏的肋骨裂开了,埃德加,你也裂开了吗?” 他缓了口气,对莱拉的问题避而不答:“我是担心你!莱拉!今天……今天在讲堂……你……你怎么能……他们……” 他无法组织起完整的句子。 “我做了我认为必要且正确的事。” 莱拉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她陈述的是一个客观事实。 “公开身份,结束伪装,效率更高。牛津的利用价值已经结束,我没有理由继续扮演莱昂。” 莱拉的手指抚过埃德加精巧的喉结。 她在挑逗他。 “你……你早就知道……我对你……”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脸颊烫得惊人。他无法说出“喜欢”这个词,在白日那场惊心动魄的宣告之后,这个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莱拉把右手盖在埃德加额角的淤青处,然后挪开。 “我知道。”她的回答简单直接,没有任何惊讶或回避,“这很正常。” 埃德加:“为什么?” 莱拉:“因为凡是和我相处过的男人,年龄相近的,都对我产生爱慕之情。基督山伯爵送我钻戒,把我当做天主的使者来崇拜,拉马尔子爵——虽然我认为他只是贪图钱财,但也对我献了好大一通殷勤,摆脱他可不太容易,德埃皮奈男爵,就算是在意大利也要千里迢迢地寄信和礼物过来。” 埃德加:“……仅此而已吗?你觉得我和他们一样?” 莱拉:“不,不一样,你长得不如基督山伯爵英俊,也不如他富有,讨好人不如拉马尔子爵,虽然我讨厌他——” 埃德加急忙打断:“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女的呀,莱拉!” 莱拉:“我不在乎。” 埃德加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但我不爱他们,埃德加。” 莱拉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像是在告诉一个孩子糖果吃完了。 “我厌倦拉马尔子爵与德埃皮奈男爵,对基督山伯爵,也只不过是对他的容貌与财富感兴趣。至于说我对你的关注,更多是基于你作为潜在合作者的价值,以及,”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回他天鹅一般的脖颈,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如同艺术家欣赏一尊完美的石膏像,“你此刻展现出的美学形态。” 埃德加的脸瞬间由红转白。他听懂了。她的“喜欢”,无关乎他的心,只关乎他的伤,他的脆弱,他这副被打磨得符合她审美的躯壳。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物化的羞耻感席卷了他,蓝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 “所以……我只是……一件好看的……东西?”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和自嘲。 “不完全是。” 莱拉纠正道,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埃德加的锁骨,而埃德加希望她能永远敲下去。 “你是一个拥有实用价值和观赏价值的复合体。这比单纯好看的东西要有趣得多。” 她站起身,走到床边,俯视着他。烛光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将埃德加完全笼罩。她伸出手,这次不是触碰伤口,而是轻轻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濡湿的一缕浅金色头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掌控感。 “好好休息,埃德加,”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的身体需要时间康复,等你伤好了,如果你还愿意,我们可以讨论如何将细菌学说应用在你的工厂里,减少污染,改善工人健康。那才是更有建设性的事情。” 她收回手,拿起烛台。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她的下巴和看不清颜色的眼睛。 “晚安。” 第81章 可怕的糖果工厂莱拉离开牛津…… 牛津的喧嚣和那些复杂的目光被彻底甩在了身后。那里 对于莱拉来说已经是个没有用处的地方了。 旅行马车碾过英格兰中部的原野,莱拉靠在颠簸的车厢壁上,闭目养神。玛莎坐在她的对面,朝窗外张望。 这场旅行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每个晚上在不同的驿站过夜,比乘坐轮船旅行更加新奇。 莱拉:“等我有钱了,我要投资一条从约克到伦敦的铁路。” 玛莎赞同:“好主意,莱拉小姐。” 莱拉:“不过目前来看,我们需要的是一笔贷款,而暂时不能向别人提供贷款建造铁路。” 她在三天之内已经把糖果工厂的账目算得很清楚了,蔗糖来自马德拉群岛的甘蔗种植园,莱拉觉得寒假去马德拉度假是最正确的一个决定。班卡斯先生不仅提供了美好的旅行体验,而且在后续还能一直提供帮助。 人工费和消毒成本高昂,而且未来会更高,这会成为最大的成本支出…… 莱拉一个个琢磨着,说真的,她不想让孩子们喝所谓的“平静糖浆”。她想做一个有良心的工厂主,她在现代受过的教育不允许自己开一家对工人敲骨吸髓的厂子。 但这里是维多利亚时代。 当马车终于驶入约克城,熟悉的石砌建筑和空气中隐约的甜香让莱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不是糖蜜的味道,而是金钱的味道。 糖果厂在扣除了各种成本以后,两个月时间盈利了两百英镑,远远比不上莱拉的染发剂生意起步的时候。 毕竟染发剂的原料是免费的,人工是自己的,现在的泡泡糖和世界的联系就强得多了。 她探出头去告诉车夫工厂的地址,打算直接过去。阿什博恩家在约克城里有宅子,不过现在只有简和看房子的仆人住在那里。 马车在工厂大门前停下。莱拉本来想捋顺坐皱的裙摆,但是想了想又放开手,敏捷地跳下马车,玛莎紧随其后。 几乎在她们下车的同时,一个干练的身影就从门房里闪出来。 玛莎大声喊:“简,好久不见!” 简还是保持着温和的微笑:“好久不见,玛莎。” “莱拉。” 简然后转向莱拉。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快步上前的简爱直接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莱拉的手。正是这双手在遍布沼泽的荒野上拉住了她,简想到来时的路,又看到莱拉,一时千言万语都梗在喉头。 “简!” 莱拉也用力回握,“是的,我回来了。牛津的事……告一段落了。” 她没有过多解释,目光转向忙碌的工厂:“这里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信件来的不如莱拉更快,所以简还不知道牛津大学发生了什么。 简立刻收敛了重逢的激动,恢复了管事应有的冷静干练,她引着莱拉和玛莎往里走,说话又快又准,吐字格外的清晰。莱拉猜测这也许是在嘈杂的工厂里练就的。 “欢迎回来,莱拉小姐。工厂运转基本正常,订单量稳定。消毒流程严格按照您的要求执行,无人懈怠。” 简领着莱拉往自己的小办公室走去。她们都不打算进车间去,把全身里外都消毒一遍对于刚刚结束三天马车旅途的人来说绝不合适。 简关上办公室的门,这儿陈设格外简单,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很大的笔筒,插了十来支羽毛笔,简坐下,顺手拿起一把折刀修理羽毛笔。 “账本都在橱柜里,上帝,我们的羽毛笔和墨水用的特别快,简直比学校里还要快。” 莱拉点点头:“我知道了,简。哦,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小玛莎。” 玛莎高兴起来:“什么事情,小姐?” 简看看莱拉:“我想,莱拉小姐大概是要你去约克城里的宅子提前布置一下。” 莱拉:“对啦!简,我们越来越有默契了。” 她们都默契地认为接下来的话不适合十三岁的玛莎听,于是把她支走,让她提前回家。 听着玛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莱拉说:“是你之前所说的罪恶吗?” 简轻轻点头:“是的,我不明白,莱拉小姐,我们两个月盈利了两百多英镑,不过现在只是开始,未来的盈利会增加的。” 简沉默了一会:“我一周给熟练工十个先令的工资,和其他厂子里男工的工资差不多高,和我做家庭教师时的工资差不多高,可是这样的工资,我不明白,她们还是过得很苦,非常苦。” 莱拉:“我想去她们的家里看看。” 简苦笑一下:“当然可以了,现在还不到下工时间,等晚饭后我问一下她们有谁愿意让我们过去。” 莱拉:“一天两顿饭吗?” 简:“是的,我尽量给工人们好一点的福利,尽管会增加成本。” 莱拉:“你是对的。” 她简单地说。 莱拉和简在附近的小餐馆里解决了晚饭,莱拉没怎么对叉子,连白蜡树地大宅和肯特伯爵府上的饭菜对她来说都是粗劣的,更别提这种小店了。 她们在20分钟之内就回去了,莱拉在最后尝了一口胡萝卜蛋糕,然后立刻吐了出来。 第95章 “浪费食物不好,但是我吃不下,”莱拉摇摇头,“呕吐是生理性的,我一辈子没法接受这种餐馆里的饭,我感觉牧羊人派里的肉都有一股腥臭味。” 简:“可以理解,莱拉小姐。” 莱拉:“是的,所以工人们的境遇就更加不可理解了。” 下工铃声穿透了薄暮的空气。莱拉站在办公室的窗口看工人们鱼贯而出。她们大多是年轻女子,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疲惫,但衣着相对整洁——这大概是简严格执行消毒流程的附带效果。 莱拉的目光追随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她看上去——看不出年纪。莱拉打了一个寒颤。 “那是安妮,”简不知何时站到了莱拉身边,轻声解释,“安妮是车间里手脚最快的姑娘之一。她母亲在家帮人缝补,照看安妮的妹妹和那个婴儿。” 莱拉:“晚饭后,我们去安妮家看看。可以吗,简?” “当然。”简没有犹豫,“她家不远,就在工厂后面的圣徒巷。我去问她。” 夜幕降临,空气中甜香与煤烟、污水的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约克工业区特有的气息。莱拉换下了旅行的行头,穿上更朴素的深色裙装,简也脱下了管事的围裙。两人提着一个小小的藤篮,里面是简准备的几块面包和一小块奶酪,算是探访的礼物。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圣徒巷。 莱拉后悔靴子的跟太低了。 她感慨:“这里住着的真是一些圣徒。” 简默不作声。 狭窄的巷道两旁是挤挨在一起的低矮砖房,窗户大多蒙着厚厚的油垢,没有烛光,这时候的时节,黄昏格外可怖,一条条橘色的线在人脸附近拉起来。 简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停下,敲了敲。门很快被打开一条缝,露出安妮警惕而疲惫的脸。看到简,她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又看到莱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局促。 “爱小姐?还有……阿什博恩小姐?”她慌忙拉开门,试图整理一下自己散乱的头发和打补丁的围裙,“请进。” 屋内空间狭小得令人窒息。既然天没有黑透,她们也就没点蜡烛,不过莱拉注意到烛台了,也就是说,她们是点的起蜡烛的。 一张占据了大半空间的破旧大床,角落里一个简陋的炉灶,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几把凳子。 一个年长的妇人靠坐在床上,怀里抱着那个看起来营养不良的婴儿,手里还在缝补衬衫,床边还依偎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睁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陌生人。 “夫人,阿什博恩小姐想来看看大家,”简再次重复之前给安妮说过的话,将藤篮放在桌上,“一点小心意。” 安妮的母亲吃惊地放下破衬衫:“谢谢你,爱小姐,还有这位尊贵的小姐,太破费了。我没有想到你们真的会来。” 她的声音沙哑无力。 这甚至不能称之为“家”,更像是一个勉强遮风避雨的窝棚。 “安妮很能干,”简打破了沉默,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在车间里数一数二。” 安妮勉强笑了笑,给母亲倒了杯水,又安抚了一下哭闹的婴儿。 莱拉的目光落在炉灶旁一个敞开的纸包上,里面是粗糙发黑的面包碎屑。她走过去,轻声问:“安妮,你们……平时都吃些什么?” 安妮的脸微微发红,手指绞着围裙:“面包,小姐,土豆,有时有点燕麦粥……偶尔能买点最便宜的肉碎熬汤。” 她指了指桌上的藤篮:“奶酪……是难得的。” “房租呢?”莱拉继续问,声音尽量放轻。 “一周……四先令六便士,小姐,”安妮的声音更低了些,“就这间屋子。” 莱拉在脑中飞快地计算。 十先令工资,扣掉近一半的房租,剩下五先令四便士。要养活至少四个人。五先令四便士,除以七,每天能用于食物和其他一切生活必需品的钱……不到八便士。 安妮的母亲大概是看出来莱拉在想些什么了,她说:“小姐,工厂里嫌弃我年纪大了,所以我只能给街上店面的伙计们做缝补的活计,这样,就有两份收入了。我每天可以挣上三四个便士。” 莱拉:“哇哦。”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目光落在床头一个空了一半的褐色小玻璃瓶上,瓶身上贴着模糊的标签。 “平静糖浆。” 她读出来。 第82章 维多利亚与饥饿莱拉拜访工人家庭…… 莱拉不需要看配料表就知道所谓的平静糖浆是用什么做的了。 不过这个小瓶子也没有贴配料表,莱拉的泡泡糖盒子上是贴配料表的,但她的配料表和现代的配料表还不太一样,莱拉贴的是“地中海明媚阳光晒制的纯天然明胶”等等,主打一个花里胡哨,让贵族们觉得自己花一个几尼才能买到符合高贵身份的东西。 莱拉:“鸦片酊和酒精。” 维多利亚时代,贫民窟,没有时间照顾孩子的工人。 这个几个词语组合起来,莱拉想都不用想,平静糖浆只可能是这两样东西混合起来的。 安妮疑惑:“你说什么,小姐?” 听安妮说话就像是听还在圣凯瑟琳修道院做女仆的玛莎讲话,她说一口约克郡方言,莱拉能听懂,但是不能像听标准英语一样迅速做出反应。 莱拉再次重复:“鸦片酊和酒精。” 安妮一脸迷茫地转向简,莱拉也是。 莱拉阿什博恩不知道该怎么向安妮一家人解释“鸦片酊和酒精”。 简叹了一口气:“是一种不好的东西,对小宝宝的身体不好。不过,平静糖浆很便宜,这一瓶只要两个便士,一天给孩子喂一小勺,可以用一个月。” 安妮的母亲拿着手上穿了线的针比划了一下,细细白白的棉线把她蜡黄瘦削的脸分割成两半。 “小姐,”她看起来说不出来话了,“小姐!可是我得工作啊,要是不给维多利亚喂平静糖浆,我就没法补衬衫,没法干活。” 莱拉:“维多利亚?” 她首先捕捉到这个名字。 安妮:“小姐,我们给小妹妹取名叫维多利亚,因为她出生的时候,女王陛下刚刚登基。” 莱拉:“维多利亚女王登基——不是两年前的事情吗?” 莱拉惊呆了,那婴儿根本不像是两岁的样子! 安妮和她的母亲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莱拉骤然变了的脸色。她们不明白工厂的东家小姐为什么要来她们的家,又问维多利亚的事情。 两岁大的维多利亚蜷缩在母亲怀里,安静得诡异,小小的脑袋上是稀疏的胎毛,胳膊腿细得像像手指,虽然不至于是莱拉她们的手指,但是也不比男人的手指粗多少。 她躺在洗烂了的襁褓里,几乎看不出起伏。 安妮的母亲顺着莱拉的目光看向怀里的孩子,嘴唇哆嗦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是…是两岁了,小姐。她…她长不大。” 长不大? 莱拉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自从下午来到约克后,她数不清自己打过多少寒颤了。 不是长不大,是营养严重不足,是含有鸦片酊的平静糖浆扼杀了生长。 一个两岁的孩子,本该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却像个不足周岁的婴儿般蜷缩着。 鸦片酊维持着病态的安静。 安妮的母亲怯怯地说:“我们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安妮两岁大的时候,珍妮两岁大的时候,还有我已经去见上帝的小乔治,他们那个时候全都会叫妈妈了。” 安妮沉静地说:“我想这是由于缺少食物。珍妮三岁,乔治一岁的时候。” 她指了指那个小得可怜的小女孩,意思是她就是珍妮。 莱拉没有叹气出声来,她在心里叹气,珍妮还能看出来是一个孩子,虽然说她可能七八岁了却看上去只有四五岁,但还能看出来是一个活的孩子。 而维多利亚,维多利亚的命运是板上钉钉的死亡。这个孩子救不回来了。也许明天,也许下个星期天,也许下个月,维多利亚会死的。 安妮接着说:“我们的爸爸死在了煤矿里。妈妈于是去纺织厂工作,她让我留在家里照看弟弟妹妹们,起先还好,后来妈妈一份收入是在支撑不了家用,我也去干活,珍妮和乔治被锁在家里,但是乔治还是跑出去了,掉进河里淹死了。” 安妮停顿了一下,她看看继续干针线活的母亲:“妈妈很伤心,就在小乔治上天堂后没多久,新来的工头看上了她,于是我们就有了维多利亚,再之后,那个男人给了半镑钱把妈妈打发了。” 莱拉死死咬着嘴唇,她第一次庆幸自己是穿越到了圣凯瑟琳修道院里。对于这一切,从书中知道,从别人的嘴里听说,从朋友的信中看到,和自己亲眼见到是不一样的。 简:“谢谢你们能让我们来拜访,夫人,希望没有耽误你干活,我们把礼物留在桌子上了,再见。” 第96章 听完简告别的话,莱拉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屋子里的人和物,一步走到门边,把手搭在粗糙的门板上。 圣徒巷夜晚浑浊的空气涌进来,带着垃圾和污水的腐臭。 “简,”莱拉没有回头,“我们走。” 她几乎是冲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小屋,靴子踩在泥泞里,溅起肮脏的水点。简紧随其后,两人沉默地在昏暗的巷道里奔跑。 直到走出圣徒巷,站在相对开阔些,但依旧弥漫着工厂煤烟气的街道上,莱拉才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又急又猛,仿佛要把肺里残留的绝望气味都驱赶出去。 一个维多利亚登上了王位,于是,千千万万个维多利亚饿死了。 简:“天快黑了,我们回家吧。” 莱拉点点头。然后简陪伴她走到糖果工厂,叫车夫送她们回家。 阿什博恩家族在约克城里的房子是莱拉的便宜老爹置办的,他曾经想过在伦敦买一幢房子,但是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莱拉用雷霆手段镇压了。莱拉阿什博恩小姐雇来陌生的男仆与新的管家,美名其曰“颐养天年”,把实际上才三十多岁,远远没到退休年纪的阿什博恩先生软禁在大宅。 那个时候,她在尚未完工的奥斯本宫参加了维多利亚女王的夏季花园聚会,海娜染发剂生意炙手可热。 莱拉回想起奥斯本宫的装潢,回想起女王把勋章别到她的衣襟上,感觉遥远无比。 维多利亚女王身材矮小,比莱拉矮一个头,眼睛仿佛是永远看不起人的样子,高高地露出来眼白。这一点倒是和莱拉是一样的。不过维多利亚女王不一定是真的看不起人,而莱拉是真心实意地蔑视绝大多数人——就连埃德加霍尔特都属于这一部分。 莱拉对简说:“确实是遥远无比,隔着几百英里呢。” 车夫在她们的新住宅前停下,这是莱拉第一次来到自己在约克的房子,进入时的神情不亚于从修道院第一次回到白蜡树地的大宅。 玛莎提前半天到这里,见到莱拉和简回来,高高兴兴地扑上来:“莱拉,简!你们终于回来了!你 们吃过晚饭了吗?” 莱拉:“晚饭?” 她觉得眼睛好受了不少,圣徒巷那种地方是真的会刺痛眼睛的。 简:“可以安排厨娘把饭送上来了,玛莎,我们在外面简单吃了一点,不过不怎么合胃口。” 玛莎:“好,对了,莱拉小姐,我们那位在意大利的德埃皮奈男爵,还有那位在希腊游历的基督山伯爵,哈,这两位大人又寄了信件和礼物,晚饭后你可能想去看一看吧。” 莱拉:“好的,玛莎,我的确想看看他们的礼物。不过,是时候开饭了。” 晚餐是在一种奇特的沉默中进行的。 餐厅的橡木长桌铺着浆洗熨烫得一丝不苟的亚麻桌布。精致的骨瓷盘里盛放着烤得恰到好处的嫩羊排以及切成薄片的黄油面包,另外,还有一份酱料很少的蔬菜沙拉。 这些都是莱拉喜欢的东西,玛莎很了解她的口味了,为了避免浪费,她们从来不做莱拉不爱吃的。 莱拉随便坐了一个位置,她向来如此,简和玛莎在她的两边,她们也习惯这样了,在没人的地方,都和莱拉很平等。 莱拉愁眉苦脸地吃羊排。 很好吃,很嫩,比约克的小饭店里柴得要死的肉好吃多了。 简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微微蹙着眉头,显然圣徒巷的景象也萦绕在她心头。 玛莎虽然没去,但看着莱拉和简不同寻常的沉默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她察觉到了什么,不说话,只是时不时担忧地看一眼莱拉。 “小姐,”玛莎终于忍不住,轻声打破了沉默,“今天的羊排不合胃口吗?您都没怎么动。” 莱拉猛地回过神,放下刀叉,拿起餐巾轻轻按了按嘴角。 “不,玛莎,羊排很好。只是…下午走了不少路,有点累了。”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丰盛饭菜,声音低沉下去,“看到这些,只是让我忍不住想,有些人连稀粥都喝不饱,连黑面包都只有些小块的。” 玛莎天真地说:“那太糟糕了,我在家里也是能吃饱牛奶燕麦粥的。我想,沙斯顿镇上还没有连粥都喝不上的人家。” 简在桌下轻轻碰了碰莱拉的腿,提醒她不要太过流露情绪。 莱拉:“玛莎,你之前到过约克城里吗?” 玛莎摇头:“没有过,小姐,我一直都在乡下,我知道有些人会全家一起进城,不过我们家没有,我的爸爸和哥哥是镇上的铁匠,他们的生意倒是还不错。” 玛莎尽力活跃气氛了,她讲起来妈妈做的蛋奶布丁,讲起来哥哥用木头做的玩具娃娃,讲起来自己的小妹妹怎么把牛奶喝得满脸都是。她朦朦胧胧感觉出来,相对于莱拉阿什博恩小姐把她带进去的高雅生活,她可能更喜欢乡下的日子。 玛莎和简在收拾碗碟,玛莎还在强撑着活泼的笑容:“哦,在去马德拉群岛之前能回家探亲太好啦,莱拉小姐。” “听到你这么说真好,玛莎。我去书房看看信和礼物。” 莱拉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 一个维多利亚登上了王位,千千万万个维多利亚饿死。 她再次默念。 第83章 埃德蒙在狂欢节莱拉去罗马 莱拉的目光首先落在那只扎着深蓝色丝带的包裹上。它曾经属于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现在属于自己。 她拿起旁边附着的信,拆开,一扫而过。弗朗兹写了那不勒斯的海港,莱拉没有去过,但是他用的语言太贵族化的精雕细琢了,缺乏真情,不值得读。在信的末尾,德埃皮奈男爵一如既往地询问她的健康与“迷人的糖果事业”,还很婉转地问了莱拉是否喜欢他上次送的胸针,最后照旧是关于罗马狂欢节的。 既然这个节日离现在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莱拉决定把安排意大利行程提上日程表。她想起来自己上一次并没有拆弗朗兹的礼物,让玛莎拆开收起来了。所以她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德埃皮奈男爵的胸针长什么样子。 再拆开包裹,里面是一只镶嵌着珍珠母贝的精雕木盒。打开盒盖,深蓝色天鹅绒衬垫上,躺着一串光泽温润,颗颗饱满的珍珠项链。 莱拉的手指拂过流光溢彩的珍珠。 弗朗兹的品味无可挑剔,礼物也昂贵得体,足以取悦任何一位伦敦沙龙里的淑女。它们属于奥斯本宫的花园聚会,属于马车辚辚的摄政街,属于一个与圣徒巷毫无瓜葛的世界。 她将盒子轻轻合上。 另一只包裹更小,更朴素,只用深褐色的牛皮纸包裹,系着结实的麻绳,邮戳来自希腊的比雷埃夫斯港。 莱拉没有先拆开它,同样是先读旁边的信 基督山伯爵的信简短得近乎冷漠,标准的英文书写,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对爱琴海风土人情的寥寥几笔客观描述,然后便是“附上一点希腊旅途的纪念,或可一观”。 签名是水手辛巴德。 莱拉“切”了一声,埃德蒙明明很清楚自己知道他的每一个身份,却还是在故作神秘。 包裹里是一个用粗糙亚麻布包裹的物件。解开布,露出一块形状不规则,沉甸甸的陶片。它显然来自某个破碎的古陶器。 莱拉还是更喜欢珍珠项链。它更加昂贵,而她是个俗人。相对于水手辛巴德,莱拉更青睐于基督山伯爵的礼物。 莱拉将珍珠项链放回盒子,那块古陶片被她拿起,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它像一块来自过去的界碑,提醒着她还有家,而非一个孤零零的人。 上回带去马德拉群岛的两个男仆很可靠,既不影响莱拉她们游玩,又能保障安全,莱拉去罗马也打算带上他们。 从约克到罗马需要两周的时间,一周收拾行李准备旅行马车,两周在路上。 莱拉自言自语:“哦,这一周还要顺便发明下价格便宜点的泡泡糖。” 绿玉为贵族提供,泡泡糖为平民提供。蔗糖换成甜菜糖试试,联系屠宰场回收骨胶—— 莱拉在笔记本上演算着,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就算是把绿玉的原料换成更加廉价的也是一样的效果,反正经过严格的杀菌消毒后,泡泡糖是安全的,依然是世界上最安全的糖果。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莱拉又出发了,不过和去马德拉群岛时不一样,身边只有玛莎,两名充当保镖的男仆依旧。 她在信中请弗朗兹提前订下一个套间和一间给两个男仆住的普通客房。莱拉估计自己是来不及收到回信了,信件寄出才五天时间,莱拉上了旅行马车,除了随身行李,还有十盒绿玉以及二十盒草莓泡泡糖。 糖果工厂离不开简爱,莱拉计划为工厂里的工人开办一个简易的托儿所,自己出钱雇佣保姆照料孩子,因此简忙于这项事务,她还有心把安妮培养成自己的副手,所以更加离不开约克了。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崎岖不平的乡间道路,马车驶上平坦宽阔的弗拉米尼亚大道时,莱拉看到了远处永恒之城的轮廓。 第97章 在蒸腾的热气中若隐若现的永恒之城。 莱拉:“哇哦,这可真像是海市蜃楼。实在是很不永恒。” 马车驶入波波洛广场,巨大的方尖碑直刺蓝天,双子教堂对称地守卫在广场入口两侧,喷泉在阳光下闪耀着碎钻般的光芒。 她很高兴看到这些,看到在暖融融的蓝天下行走的人,她觉得比伦敦强多了。 马车在广场边缘稍作停顿,车夫似乎在辨认方向。就在这时,莱拉把目光投进人群,一时 没有看到弗朗兹,她有点忘了男爵的样貌了,说实话。 为了表示礼貌,今天早上从驿站出发的时候,莱拉佩戴了弗朗兹送的珍珠项链。她想自己在狂欢节期间不用担心出行问题,因为旅行马车是自己的,马也是自己的,赶车的车夫是两个男仆轮流充任。 马车轿厢上绘制了绿玉的商标而非阿什博恩家族的纹章,这是莱拉在出发前想到的,她决定以后出行都用这辆马车,总有一天她要让人人都认识这个商标。 莱拉还在寻找德埃皮奈男爵。 “玛莎,简,你们还记得男爵长什么样子吗?他说我们可以在这个广场见面。” 简:“男爵是深色头发和深色眼睛,莱拉小姐。” 玛莎:“而且他的英语说的不好。” 莱拉打开车厢的窗户,稍稍把头探出去张望,她还是没有找到,但是有一个深色头发和深色眼睛的青年走过来。 “旅途愉快吗,阿什博恩小姐?” 弗朗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文尔雅,他走近马车,微微欠身,目光落在莱拉脸上。 “德埃皮奈男爵,”莱拉跳下马车,靴子终于碰到了罗马坚实的土地,她礼貌地回礼,“旅途漫长,但看到罗马的盛景,一切都值得了。” 她说起话来镇定极了,完全看不出自己早就把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的长相忘了个一干二净。 弗朗兹:“小姐,叫我弗朗兹就好了。” 莱拉:“很好,那么,也请你叫我莱拉吧。弗朗兹,三个月不见,感觉你的英语流利了不少。” 弗朗兹:“你太幽默了,亲爱的莱拉,上次在马德拉见面,你简直像林中仙女一样,让我把所学的所有知识都抛在了尘世,所以我请你原谅我对你的仰慕。” 接着,莱拉又和弗朗兹说了许多废话,她模糊想到这时候罗马的马车不好找,弗朗兹和阿尔贝当时好像是坐了一辆牛车还是什么去参观的狂欢节。 德埃皮奈男爵说这里他订下的旅馆很近,一边像是赶苍蝇一样赶着周围的导游,一边殷勤地挽起莱拉的臂膀,伴着她一起走到帕斯特里尼老板的伦敦旅馆。 而莱拉那辆四匹马拉的旅行马车,就像一条巨大的牛尾巴,在两个人身后慢吞吞地走着,旅馆的侍者迎上来,指引他们去马厩。 莱拉微笑:“弗朗兹,你已经在罗马雇好马车了吗?如果你不得不乘坐牛车出行,那么我很乐意让你坐我的车。这四匹马是我在城外的驿站租下的,租约一直到狂欢节结束,马车呢,是我自己的。我想,你和你的同伴或许会需要的。” 这意味着,莱拉阿什博恩小姐在狂欢节期间,会拥有一辆四匹马拉的豪华马车。 男爵的脸蛋飞起来两片红晕,像是要落未落的太阳。 “啊,我将不胜感激,莱拉,我的小姐,请你允许我向你私藏了和我住在同一间套房的旅伴,他是来自巴黎的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先生。” 莱拉一甩头,将一缕飘到额前的发丝摔在脑后,这么一甩头,恰恰碰在一个刚刚从打开的门后走出来的人身上。 德埃皮奈男爵懊恼地“哦”了一声,他侧身挡在莱拉的身前,想起来帕斯特里尼老板说的,除了他和阿尔贝的套房,除了给阿什博恩小姐订下的套房,其他房间全被一位神秘的富豪包下来了。 现在他就很讨厌那个人。 这个撞到了莱拉阿什博恩小姐的肯定就是他的仆人。 莱拉:“哦,贾科莫!” 她准确无误地叫出来贝尔图乔的名字,吓得这位基督山伯爵的得力管家浑身一哆嗦。 “我!贾科莫!”他说,“我!原来是阿什博恩小姐,伯爵大人眼下也在罗马,小姐现在还记得我的名字,我感到不胜荣幸。” 于是弗朗兹更加不悦,但是无人在意他的不悦。 “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碰上故人了,要是你想要先去拜访这位先生的主人,我绝无异议,不过你要是对巴黎有兴趣呢,莱拉,我一定和亲爱的阿尔贝一起对你说清楚香榭丽舍大街的每一片树叶。” 莱拉脸上挂笑:“那么多谢你啦,弗朗兹。不过我有句话对贾科莫贝尔图乔说,请转告伯爵大人,我很喜欢他送的礼物,我的信件兴许是寄到希腊去了,他大约没有收到。” 接着,她并排和男爵走进了他的套房,在舒适的小起居室里坐下,德埃皮奈男爵走到一间卧室的门口,敲了敲,喊:“阿尔贝,我有位客人从伦敦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见见这位客人。” 莱拉抱臂坐在沙发上,饶有兴味地听弗朗兹对他的同伴说话,显然,阿尔贝并不知道自己要来,而且,弗朗兹说话时,有意避开第三人称代词。 果然,约莫一刻钟后,穿得像个巴黎花花公子标本的阿尔贝德莫尔塞夫一面走出来,一面说:“从伦敦来,又到伦敦旅馆里去!真是好一个英国客人!” 阿尔贝愣了一下:“哦,弗朗兹,你可没说是一位英国淑女来作客啊。” 第84章 我只能叫你埃德蒙莱拉参观罗马斗兽场…… 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的目光先后落在莱拉明亮的眼睛上,沙沙作响的绸缎衣裙上,放在衣帽架上别着鹦鹉标本的帽子上,最后,落到了她的珍珠项链上。 “弗朗兹,原来你珍藏了这么一颗来自伦敦的明珠啊!” 莱拉听了这话,把目光投进德莫尔塞夫子爵的腰带里面,正如她的习惯,她是从来不会仰视别人的,要是这个高度看不见脸,她干脆不看对面那人的脸。 “德莫尔塞夫先生,我不认同你这句话,事实上,我的领地在约克郡,而相对于伦敦,我在牛津待的时间更长。” 阿尔贝:“那么,我能够得到你的原谅吗,尊贵的小姐?弗朗兹,你不应该把这位小姐介绍给我吗?” 男爵还没来得及开口,莱拉已经抢先做了自我介绍。 阿尔贝听了“莱拉阿什博恩”这个名字,接着等别的,但是并没有等到。 弗朗兹:“阿尔贝,我的朋友,这位是我在马德拉旅行时结识的莱拉阿什博恩小姐,她是我见过最迷人的一位小姐。” 阿尔贝:“看得出来,完全看得出来,想必你之前多定的一套房间也是为了从英格兰千里迢迢赶过来的这位小姐吧。” 弗朗兹点头。 “托阿什博恩小姐的福,阿尔贝,你有马车了。” 阿尔贝本来就没有想过会没有马车,他听了帕斯特里尼老板对于马车行情的汇报以后,仍旧是抱着有一辆豪华四轮马车的心态呼呼大睡的。 莱拉笑出声来:“哦,弗朗兹,这句本来该幽默的话叫你说的多么严肃啊。” 弗朗兹:“也许,这是我在说英语的缘故吧,莱拉。” 阿尔贝插嘴:“不,阿什博恩小姐,请你放心,弗朗兹说法语也是一样缺乏幽默的。” 莱拉:“不过我的确愿意邀请你们二位坐我的马车出行。” 在这句话之后,两个人再次道谢,然后莱拉开始推销她的泡泡糖,并且免费送了他们一盒糖,成功说动他们两个对泡泡糖产生兴趣以后,莱拉借口要休息,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回到自己的套间卧室,莱拉放松地躺倒在床上,喊玛莎过来帮助取下来项链,她一点都不喜欢首饰,但是她喜欢首饰的价值。 “你有什么安排吗,莱拉小姐?” “行程安排吗?有的,当然有的,我会今天晚上会和德埃皮奈男爵以及德莫尔塞夫子爵一起去斗兽场,过后两天,会出席各种晚会,在意大利推销我的绿玉,我的泡泡糖,之后是嘉年华的开场。” 莱拉停顿了一下,对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说:“这一切,都需要你陪同我,作为贴身女仆陪同我。” 从玛莎愿意帮她打晕阿加莎嬷嬷,和她一起穿过午夜的荒野时,莱拉就认定玛莎比任何一位女王和公主的品行更加高贵了。 莱拉想了想:“以及,基督山伯爵也在罗马,但是我想不用特意去见他,我们会有机会见面的。” 玛莎小心翼翼地解开珍珠项链的搭扣,温润的珠光离开了莱拉的脖颈,留下一点微凉的触感。她把项链放回那个镶嵌着珍珠母贝的精雕木盒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置一只沉睡的鸟儿。 “我都记下了,莱拉小姐,”玛莎的声音带着点紧张,“我会一直跟着你的。斗兽场…晚会…还有嘉年华。” 第98章 她想象着那些从未见过的盛大场面,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围裙的边缘。 莱拉坐起身:“很好。现在,帮我把那套男装拿出来,晚上去斗兽场,可不需要绸缎和珍珠。” 她看向窗外罗马午后略显慵懒的阳光:“只需要一双结实的靴子。” 晚餐是在伦敦旅馆的公共餐厅吃的。弗朗兹和阿尔贝早早等在那里,两人都换上了更便于活动的装束,但阿尔贝那件丝绒外套的刺绣依旧闪亮得有些不合时宜。 空气中弥漫着 橄榄油,大蒜和烤肉的浓烈香气,莱拉愉快地嗅着食物的味道。帕斯特里尼老板的厨师肯定比英国厨子要强的多。 进来时,莱拉的衣着和弗朗兹一样无可挑剔,各种意义上的,她同样身着男装——剪裁合体的深色羊毛外套和马裤,内搭简洁的白衬衫,领口系着一条黑色领巾,笔直的裤管束进擦得锃亮的靴子里面。 “啊!我们的——”阿尔贝正准备再次用社交场上那些溢美之词,声音却像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目光惊愕地在莱拉这一身英气勃发的男装和弗朗兹之间来回扫视,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看错了人。 “弗朗兹!这…这是…?”他指着莱拉,完全失去了花花公子引以为傲的伶牙俐齿。 弗朗兹显然也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掩饰住了惊讶,站起身,姿态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晚上好,莱拉。看来你对今晚的探险做了充分的…实用准备。” 他早就知道这位阿什博恩小姐绝非寻常淑女。 莱拉坦然地在预留的座位上坐下,顺手将帽子放在一旁。她无视了阿尔贝那副下巴快掉到盘子里的滑稽模样,拿起菜单。 “我不想穿着裙子去斗兽场,弗朗兹,”她扫了一眼菜单上的意大利文,法文和英文,最后用英语流畅地点了几道菜,“希望这里的烤小羊排能名副其实。另外,我想我没有矮到维多利亚女王那样,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不是男人吧?” 阿尔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什博恩小姐!请原谅我的失态,但您这身装扮!这简直是惊世骇俗!一位淑女怎么能……” 他挥舞着手臂,连英语都说不出来了,这几句话全都是用法语说的。 “怎么能像个能自由行动的人?” 莱拉替他说完,再次把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的声音拽出来,远远地丢在不知道哪一个角落里。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进行。莱拉很淡定,而弗朗兹和阿尔贝在吃意大利面和自己的惊讶。 暮色彻底笼罩罗马时,莱拉那辆四匹马拉的,绘有显眼绿玉商标的旅行马车已稳稳停在旅馆门口。玛莎抱着莱拉的厚斗篷和一个手提包,安静地站在车旁。 “瞧瞧,弗朗兹,这才叫马车!”阿尔贝再次发出赞叹,试图甩开晚餐时的尴尬,他抚摸着光滑的车厢壁,“阿什博恩小姐,您的品味和…嗯…远见,总是令人惊叹!” 他这次学乖了,殷勤地为莱拉打开车门,目光在她挺拔的身姿上停留了一瞬。 莱拉率先登上马车,动作利落。玛莎紧随其后。弗朗兹和阿尔贝也坐了进来。车厢内空间宽敞,莱拉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随着车夫一声轻喝,马车平稳地驶离灯火通明的旅馆,驶入罗马城的夜色。 这是弗朗兹精挑细选的一条线路,避开了每一条可能让莱拉提前见到古建筑而冲淡对斗兽场的兴趣。 月光清冷给残破的廊柱和断壁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它勾出黑洞洞的拱门,像巨兽无声嘶吼的口。 马车在靠近斗兽场入口的僻静处停下。车夫点燃了备好的防风马灯。四人下了车,一股夹杂着石粉味和隐约腐朽气息的冷风立刻卷来,吹得人衣袂翻飞。莱拉立刻裹紧了厚实的斗篷,玛莎下意识地靠近她,轻轻抓住了她斗篷的一角。 游人的火把像巨兽红艳艳的舌头。 莱拉微微仰头,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月光下那堵惨白的的高墙。 无数个拱门漠然地俯视着渺小的后来者。安妮母亲蜡黄瘦削的脸,细如枯枝的婴儿手臂,明明远在约克,此刻,莱拉却有种她们在自己身边的错觉。 “确实震撼。” 莱拉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她不是为了它的壮丽,而是为这壮丽之下湮灭的无数灵魂。 她向前走了几步,靴子踩在碎石和杂草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然后又是无数步。莱拉带着玛莎越走越远,远到看不见弗朗兹和阿尔贝,看不见旅馆以及斗兽场不请自来的导游。 玛莎:“莱拉小姐,德埃皮奈男爵一直跟着我们。” 莱拉:“让他跟着吧,没有必要躲着他。” 她独自坐在一根廊柱的阴影下,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斗兽场,也能看到上面。果不其然,莱拉看到了一个人影。她确信这绝不是一个想要避开导游的游客,而是基督山伯爵。 于是莱拉起身,奔跑,最终停在高台挂落的青藤下。 埃德蒙唐泰斯在高台上。 莱拉灵活地攀上去,站在他的面前。 “好久不见,埃德蒙,我以为你会主动来找我的。” 埃德蒙:“阿什博恩小姐,既然我们住在同一幢旅馆里,那么,总有机会见面的。” 莱拉:“是的,先生,我今天刚到伦敦旅馆就碰到了你的管家,贝尔图乔,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更喜欢叫他贾科莫,而且,我也不知道站在我的面前的是威尔莫勋爵,还是基督山伯爵,抑或者是水手辛巴德,因此,我只能叫你埃德蒙。” 莱拉靠近他,把气吐在埃德蒙苍白得如同月光的脸上。 “埃德蒙。” 第85章 大流其血莱拉的生理卫生课 叫出基督山伯爵的真名实姓后,莱拉一甩披风,像自己攀上高台时那么灵巧地跳下去。 她不给埃德蒙唐泰斯说话的机会,因为今天晚上本就该与埃德蒙的话没有任何关系,今天晚上属于斗兽场,属于这座花岗岩建筑。 莱拉转身往回走,在考虑是不是要去找阿尔贝身边那两个导游,还是说跟着弗朗兹一起参观。但是还没有考虑好,她就与男爵撞了个满怀。 准确来说,是莱拉单方面撞弗朗兹。 莱拉:“亲爱的男爵,看来你和我一样不喜欢导游,不过,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来斗兽场参观过很多次了——既然你长居佛罗伦萨的话。” 弗朗兹的眼睛几乎融入到夜色里去:“是的,莱拉,是的,小姐。” 莱拉声音轻快:“那么就太好啦!我不懂意大利语,弗朗兹,但是我自信自己的法语说得和你的英语一样好,要是你感觉有哪里用英语不方便,尽管用法语介绍好了。” 如果不穿越的话,她可能一辈子不会来罗马斗兽场,不会来永恒之城。 可是来到了十九世纪,她就一辈子不会回家了。 逛完一圈斗兽场,阿尔贝在回去的马车上根据普利尼乌斯书上的内容大发宏论,说观众前应该有铁丝网拦着他们。 回去之后莱拉有一点后悔,她不该叫玛莎的,对青少年来说,这个睡觉时间太晚了,她记得自己在这个年纪永远睡不够,因此希望玛莎能够有充足的睡眠,可是回到帕斯特里尼老板的伦敦旅馆,时间将近十二点。 往好处看,不是每一个小姑娘都能在十三岁就看到罗马斗兽场,连莱拉自己十三岁的时候都没有见过种种场面。 她先打发玛莎回自己的套房,用的理由是需要贴身女仆亲自整理床铺,就像是她在马德拉群岛班卡斯老板的旅馆一样。这是真的,莱拉对于那些旅馆的侍者,信不过一点。 而莱拉自己,先到弗朗兹他们的套间里坐了一会,又说了几句话。 大概是看不下去阿尔贝尝试把拉丁文和法语混合起来演讲的样子,弗朗兹岔开话题:“在斗兽场看到的那个落单的旅客,倒很像是我们的邻居。” 阿尔贝:“什么落单的旅客?” 他是什么都没有看到的。 莱拉点头:“的确如此,我和弗朗兹散步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一点。” 弗朗兹:“在基督山岛上的故事,我已经对阿尔贝讲述过一遍了,假如你不会不耐烦的话,我现在又要对着你们讲第二遍了,因为莱拉阿什博恩小姐还没有听过。” 阿尔贝向后靠 在沙发上:“请讲吧,弗朗兹,我当然是不会不耐烦的。” 莱拉做了一个手势制止弗朗兹开始:“我想你指的是自称水手辛巴德的基督山伯爵大人吧。在他前往英国游历时,我在肯特伯爵的舞会上认识了他,还和他跳了几支华尔兹,不得不说,他长得很英俊,而且舞技颇佳。” 与埃德蒙唐泰斯的初次见面当然不是这样的,可是既然面前是德埃皮奈男爵和德莫尔塞夫子爵,莱拉觉得自己没必要详尽地解释一切。 莱拉继续说:“他在世界各地旅游,过皇帝一般的生活,在我此次出发前往罗马之前,还收到了伯爵从希腊寄来的礼物,不过,基督山伯爵这个头衔是他买来的,弗朗兹,我想他是在一个岛上装饰了一个岩洞,你大概已经进去做过客了,对吧?” 第99章 弗朗兹点头:“是这样的,莱拉。不过没有想到你会简单地称之为装饰了一个岩洞。” 男爵脸上泛出一些苦涩的笑容:“基督山岛有一座地下宫殿。” 莱拉很不淑女地耸了耸肩,但由于此刻她身着男装,动作竟然出奇的自然。 她说:“离开英国以前,基督山伯爵大人向维多利亚女王捐赠了500万英镑,因此,他获得了大十字级别的……” 莱拉有点忘了,她思考了两秒钟。 “获得了大十字级别的巴斯勋章。” 正当他们讨论巴斯勋章与基督山伯爵异想天开的想法的时候,门铃作响,弗朗兹起身去开门,是一个衣着很得体的陌生人。 “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以及莱拉阿什博恩小姐,我的主人基督山伯爵大人听闻了你们或许遇到了一些困境,他已经在罗斯波利宫为你们保留了三个座位,假如你们在街上的游行中感到疲乏了,伯爵在窗口恭候三位。” “伯爵希望德埃皮奈男爵阁下和德莫尔塞夫子爵阁下能在明天上午寻一合适时间,以邻居的名义拜访,此外,伯爵大人随时恭候阿什博恩小姐,他托我转告,愿阿什博恩小姐不会忘记你们在伦敦的情谊。” 最后,伯爵的仆人彬彬有礼地向三人鞠躬,然后退出房间。 莱拉先没有说话,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另外两个的表现。 阿尔贝率先鼓掌:“这么说,真是太好了,我们不仅有好心的阿什博恩小姐提供马车,还有神秘的基督山伯爵大人提供观景的窗口,真是妙极啦!” 莱拉用左手抚摸着埃德蒙的钻石戒指,她一直把它套在小指上。 “基督山伯爵的确慷慨非常,这枚戒指就是他送给我的。” “的确是个传奇,”弗朗兹终于开口,“而传奇人物,总是伴随着谜团。伯爵主动伸出橄榄枝,邀请我们明天拜访,看来我们有机会亲自去探究这个谜团的一部分了。” 他看向莱拉:“那么你打算何时接受伯爵随时恭候的邀请?” 莱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动作利落。 “明天上午你们先去拜访邻居吧,这是应有的礼节。至于我,”她微微一笑,“既然伯爵说‘随时恭候’,那我倒想看看,‘随时’究竟有多‘随时’。也许是在你们拜访之后,也许是在嘉年华的喧闹之中…谁知道呢?” 她向门口走去,准备回自己的套房。 “晚安,先生们。明天将是忙碌而精彩的一天。阿尔贝,记得收敛一点你的热情,别吓到我们神秘的邻居。弗朗兹…谢谢今晚的斗兽场之旅。” 第二天莱拉起的很迟,然后她和玛莎一起去享用了丰盛而精美的早餐,伦敦旅馆的名字虽然叫伦敦,但是早饭与她吃了将近一年的英式早餐是两个风格,因此莱拉更加喜爱意大利的餐食,但是她实在喝不下咖啡,只喝了一杯热牛奶。 玛莎:“多么好呀。” 她高兴地说。 玛莎:“我想象不出来,莱拉小姐,要是我遇不到你,我会是什么样子呢?今天上午的话,你是不是要去和男爵一起去看行刑了,小姐?” 莱拉点头:“是的,玛莎,我们会在饭后出发,上午我要写信给简,而弗朗兹和阿尔贝去拜访基督山伯爵了。” 玛莎:“虽然我的肚子疼,但是我很高兴陪同你。” 莱拉态度决绝地拒绝了。 “你不可以去,玛莎,你太小了,而且你还说你肚子疼——” “玛莎,”莱拉的声音瞬间放得极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她快步上前,几乎是半推半扶地将小姑娘带离了餐桌,回到她们的卧室里,“看着我,亲爱的。告诉我,除了肚子疼,你是不是还发现了别的?身体上?” 玛莎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小姐,我早上起来,发现……我的衬裤上有血。” 她几乎要哭出来,“我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我上次回家探亲听到她们说,镇上的布朗太太就是身子下面一直流血,用火烙也止不住,最后她死了,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莱拉的脑子里猛地炸开了。她教了玛莎地理学,告诉她在极地有冰山,在北非有沙漠,教了玛莎化学,告诉她砒霜有毒的原因,教了她物理学,讲了牛顿三大定律。 可是她竟然忘了教她基础的生理知识。 玛莎的眼睛眨了眨,可怜巴巴地抽了抽鼻子:“莱拉小姐,你是不是要说,布朗太太其实是被烙铁烫死的,而不是流血而死的。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总不可能和流血一点关系没有。” “不,玛莎,我的好姑娘,”莱拉的声音沉稳而清晰,“你不会死。这一点血,不是病,更不是死亡。它代表着你长大了,变成一个真正的大姑娘了。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就像春天树木发芽,秋天果实成熟一样自然。它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持续几天,我们叫它月经。” 玛莎瞪大了眼睛,眼泪还在睫毛上颤动,但恐惧已经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奇。 “月经?每个月都来?像月亮一样?” “是的,可能有点不舒服,我一般不会痛经,但是有些女性会痛得很厉害,她们会需要止痛药。” “来,我教你该怎么做。别担心,这没什么可羞耻的,这是……” 莱拉本来想说“这是所有女人都会经历的事情”,但是想了想,改口说:“这是世界上一半人都会经历的事情。” 自打穿越以来,莱拉每次来月经都感觉要死了一样,她绝不接受破布条做卫生巾,但是碍于条件,她也只能用熨烫过的细亚麻布,她用能找到的最细最软的布做卫生巾,并且用一个扔一个,寄希望于熨斗的温度能够杀死细菌。 由于莱拉比这离奇的要求多得多,玛莎一直都没有把它和月经联系起来。直到今天。 处理好玛莎的情况,又给她上了一堂生理卫生课,莱拉和埃德蒙们出发前往他在罗斯波利宫的窗口,前往一片欢声笑语当中,看人类的死亡。 第86章 死亡之吻莱拉强吻埃德蒙 两个汉子趁着人群欢腾,坐在断头台的翻板上把饭吃了,他们吃的是面包和香肠,还有一瓶红酒。 莱拉转头看看弗朗兹:“你的额头看上去很湿。” 于是她拿着手帕,把 弗朗兹头上的冷汗拭去了。 伯爵说:“佩皮诺和安德烈亚是不用吃饭了,可是刽子手还要活下去。” 他这样解说两个刽子手吃饭的景象。莱拉再扭头看看阿尔贝,他看样子也不怎么好。 看到佩皮诺带着一种麻木的神情走下囚车,看到如同一摊烂泥的被拖拽出来的安德烈亚,阿尔贝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色发白,之前的好奇荡然无存。弗朗兹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 “野蛮,”弗朗兹低声说,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悲悯,“纯粹的野蛮。” 莱拉:“看来恐惧让安德烈亚不成人形了,不过,依我看,佩皮诺未必会死,毕竟他帮助的是路易吉万帕。” 阿尔贝转过头来:“啊,阿什博恩小姐,这么说,帕斯特里尼老板也对你讲过那个意大利强盗的故事喽?” 莱拉:“不,我没有听过,但是既然连给路易吉万帕运一点粮食都要判处斩刑的话,我想,他本人一定在罗马附近很有势力。” 弗朗兹:“简直就是野蛮了。” 莱拉没有看他,她的声音穿透室内压抑粘稠的空气:“弗朗兹,你说得对,这是野蛮。但更野蛮的是,我们坐在这里,如同观赏歌剧,而下面那些人,他们在欢呼。”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小指上那枚来自伯爵的硕大钻石戒指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我们和他们,本质上都是这场野蛮盛宴的食客,只是餐具不同罢了。” 阿尔贝像是被刺了一下,脸色更难看了,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弗朗兹看向莱拉,视线在她明亮的双眼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滑落下去,仿佛被她的眼睛灼伤了似的,一直落到伯爵准备好的小丑服装上去。 赦免令到来。 佩皮诺劫后余生。 安德烈亚嚎叫:“为什么赦免他,不赦免我?!他得跟我一起死!一起死!” 当底下的民众广场上演这一出让平乔公园观刑的男女老少赞叹不已的戏剧时,莱拉在摇她的鸵鸟毛扇子。她真的很喜欢这种扇子,特别特别长,好像是从手指尖长出来的羽毛一样,她有很多把鸵鸟毛扇子,和帽子上的鸟类标本多一样。 她看都不看一眼:“说真的,伯爵,佩皮诺一定是得到了一位很有钱有势的贵人的帮助,我对罗马了解不多,可是我却有种预感,是你帮助了这个可怜的人,是不是?” 要是没有莱拉,这三个人肯定就说法语了,但是现在有莱拉在场,基督山伯爵,德埃皮奈男爵以及德莫尔塞夫子爵,都像是要表现自己的英语能力没问题,每一句话都用英语说。 第100章 基督山伯爵:“我?别说笑啦,莱拉,我和你一样,是罗马的旅客。” 莱拉:“而且我看你一直在笑,我想,阁下,你笑得像个孩子。” 莱拉和基督山伯爵聊天的这会功夫,弗朗兹与阿尔贝一言不发,他们在看民众广场上,佩皮诺与安德烈亚扭打成一团。 阿尔贝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几乎瘫软在椅子上。弗朗兹猛地闭上眼睛,脸上是极度的痛苦和恶心,他本能地向前一步,似乎想挡住莱拉,却又僵硬地停住。 弗朗兹:“这是怎么啦?” 他听不太懂罗马方言。 伯爵解释说:“这儿有两个人,一个就要被处决了,另一个却还可以活下去,此刻要是把他松开,他肯定会用牙齿把另一个咬碎,用指甲把另一个撕碎!” “噢,人呀!人呀!鳄鱼的子孙呀!” “我早就认识你们了!” “你们在任何时候都是自作自受!” 弗朗兹和阿尔贝看上去被伯爵震慑住了,他们僵直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莱拉心生坏意,抬脚踹到阿尔贝坐的那把椅子的腿上。她不想踹伯爵的椅子,因为伯爵现在站着,也不想踹弗朗兹的椅子,因为相对于莫尔塞夫,她更喜欢德埃皮奈。 这点喜爱并不完全是两人外貌的差异造成的。 果不其然,阿尔贝和阿尔贝的椅子一起栽倒在地上,一个在地上呼痛,另一个因为没有嘴巴,也没法叫痛。 莱拉关切地伸出手:“阿尔贝,您这是怎么啦?” 她故意说的法语。 莱拉和弗朗兹一个把椅子扶起来,另一个把阿尔贝扶起来。 伯爵仍然站着。 莱拉:“一会,我们大概会看到很多血吧。真是稀奇,人们认为死刑犯的血可以为嘉年华拉开序幕,却认为女人的血是不洁净的。” 她想起来自己杀死的罗斯玛丽修女。莨菪碱注射液很快就让她痛苦得没了声息。 还想起来拿刀对付克劳福德的那个夜晚。 这两个人一个想要下毒,另一个想要打人。最终,下毒的女人被毒死,打人的男人被打——克劳福德没死。莱拉想,罗斯玛丽当初是杀死了塞西利亚哈特,可是克劳福德却没有把埃德加霍尔特打死,他大概也是不敢打死另外一个牛津的学生。 莱拉于是说:“多么神奇啊,诸位,如果我说我杀过人,你们会相信吗?” 弗朗兹:“别说笑啦,莱拉。” 阿尔贝一边揉着胳膊一边说:“是的,莱拉,这不好笑。” 莱拉:“你认为呢,伯爵?在我看来,我们不比底下的人更加高尚,如果说他们为人类的死亡而欢呼的话,真是滑稽,难道不是你提供了罗斯波利宫的窗口,邀请我们来看吗?” 伯爵:“的确如此,莱拉,你敏锐如旧。你真应该向我们再讲一遍你是怎么救下了肯特伯爵夫人性命的故事。” 莱拉:“我不想。说真的,伯爵,你自以为是的样子令人作呕,我几乎以为你患上了表演型人格障碍。” 莱拉用扇子的羽毛尖划过埃德蒙的脸。 “相信我,你自高自大说这些话时的样子,可是可惜了这张英俊的脸蛋。” 莱拉不喜欢这样,对男人来说,埃德加霍尔特那样羞涩腼腆才是最好的,弗朗兹的冷静自持也是莱拉喜欢的款,阿尔贝她都觉得张扬,伯爵这种人——实在是有些扫兴。 如果说弗朗兹是他复仇的跳板,那么自己是什么呢?莱拉如果愿意听人摆布,做一个复仇计划中的棋子,她就不是莱拉了。 埃德蒙唐泰斯做出邀请的时候,竟然是出于这种目的!他怎么能把自己邀请过来,只是为了谈论死亡,谈论人类的社会,为了阿尔贝德莫尔塞夫把他认作最好的朋友,为了自己的复仇计划! 扇尖划过他脸颊的触感由扇子传递到莱拉的手上。 既然他把她当作棋子邀请来看这场血腥的戏剧,既然他喜欢表演,喜欢掌控,喜欢在别人的痛苦和震惊中品味复仇的甘美……那么,她也该收取一点观赏费,或者说,该由她来主导一场更出乎意料的戏码。 在阿尔贝刚刚揉着胳膊坐稳,在弗朗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莱拉阿什博恩突然动了。 她像一只优雅而迅猛的猎豹,一步便跨到了基督山伯爵面前。那柄鸵鸟毛扇子被她随手丢弃在地上,长长的羽毛甚至拂到了德埃皮奈男爵的皮鞋上。 她伸出双手,一手猛地攥住了埃德蒙外套的前襟,另一只手则强硬地扣住了他的 后颈。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羞涩,莱拉踮起脚尖,将她的嘴唇精准地压在了伯爵那两片形状完美,色泽诱人的唇瓣上。 阿尔贝德莫尔塞夫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看到那个他以为需要保护的娇弱的英国小姐,竟然强吻了神秘的基督山伯爵。 弗朗兹德埃皮奈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比刚才看刽子手的助手们吃饭,比看佩皮诺和安德烈亚打架还要惨白。 他看着莱拉扣在伯爵颈后的手,充满力量的手,看着伯爵高大的身躯在她突如其来的袭击下那瞬间的僵硬。 同时感到僵硬的,还有他的心。 德埃皮奈男爵确信自己的心脏停跳了0.1秒。 或许更短时间。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莱拉终于松开了手,甚至带着点嫌弃的意味,用指尖轻轻推开了伯爵的胸膛,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伸出舌尖,慢条斯理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仿佛在回味,又像是在擦拭什么不洁的东西。 她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绝伦,气场强大,此刻却因她的举动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显露出失控迹象的男人,勾出一个讽刺与挑衅达到极致的微笑。 埃德蒙的脸很白,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也很白,莱拉喜欢脸白的男人,弗朗兹和阿尔贝也是脸色苍白的,可是相较于贵族豪宅养出来小白脸,在伊夫堡地牢里的别有一种风味。 “现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吻后的沙哑,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房间里,“你那张喜欢高谈阔论人性和死亡的嘴,总算安静了一小会儿,伯爵阁下。味道还不坏,我很喜欢。” 她的目光扫过石化得像两座雕像的阿尔贝和弗朗兹,最后又落回伯爵那张震惊与暴怒交织的脸上。 他依然那么美丽。莱拉用了美丽这个词,埃德蒙的眼睛,埃德蒙的鼻子,埃德蒙的嘴巴,没有一处不美,他连生气都让她觉得可爱。 “瞧,这可比看用锤刑处死安德烈亚有趣多了,不是吗?” 第87章 我的所爱在何处莱拉在嘉年华…… 这个吻抽干了窗口后面的所有空气。 广场上传来因的安德烈亚的嚎叫和佩皮诺的扭打而更加鼎沸的喧嚣。它像一层厚厚的、油腻的帷幕,将这窗口锦缎后里凝固的瞬间包裹起来,成为了一件精美的礼物。 莱拉确信在场的所有人都会用一生去铭记这个瞬间。 一生时间。 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张着嘴,像贝特姆莱疯人院前的雕像。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反复播放着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戴着手套的,拿着鸵鸟毛扇子的莱拉阿什博恩,像扑食的猛禽一样攫住了基督山伯爵——然后,吻了他!强吻! 可怜的子爵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连同他的椅子一起,被莱拉彻底踹翻了。 弗朗兹德埃皮奈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接近死灰。他扶在椅背上的手指死死抠在木料的边缘部分,呼吸粗重。 弗朗兹德埃皮奈真心希望莱拉强吻的是自己。 随后,他立即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埃德蒙唐泰斯,在他那张完美无瑕,神像一般的脸,所有的表情全都冻结了。 莱拉好心地抬手摸摸伯爵的双颊,给他一些解冻的温度:“如果你瘦一些,让脸颊略微凹陷下去,那样会显得你更加可怜可爱,伯爵。” 可怜可爱! 埃德蒙想到了自己留在过去的情人,连梅尔塞苔丝都没有说过,没有用这种词语来形容自己。埃德蒙竟然有一种委屈的感觉。距离他上一次感到委屈,已经足足过去了十四年。 那时,他还是一个十九岁的水手,是一个圆脸的温和的年轻人,目光锐利而活泼,看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而非一望无际的黑暗。 埃德蒙清了清嗓子:“你对我的容貌表现出了欣赏……”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果称呼莱拉是好,最后还是决定直呼其名。 “莱拉,我很高兴你喜欢。” 基督山伯爵说话的口气出奇的柔和。 莱拉重新靠到椅背上,看来刽子手已经打了第一锤和第二锤,他们刚刚看到的两个吃午饭的汉子正在安德烈亚身上用脚又踏又踩,他们每用一次力,安德烈亚的口中就喷出来一股血。 最后,他彻底死了,但阿尔贝和弗朗兹还是没有缓过来精神。伯爵拿起来提前准备好的小丑服装,示意他们两个可以换上了,于是阿尔贝率先机械地拿起小丑裤子往自己的靴子上套。 第101章 莱拉:“为什么你不照做呢,亲爱的弗朗兹?德莫尔塞夫子爵已经做出来一个很好的榜样了。” 等到换好小丑服装的二人离开,窗口前就只剩下了莱拉和埃德蒙。莱拉没有扮成小丑或者农妇的打算,她不喜欢面粉球和水球,更不喜欢被它们打在身上,不过她很乐意看一看彩车游行,也乐意看弗朗兹他们把自己的马车装饰一新。 她舒舒服服地坐着:“多么好呀,埃德蒙,我相信德埃皮奈男爵和德莫尔塞夫子爵已经走远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了,多么好呀,埃德蒙。” 基督山坐到莱拉旁边的一把高背椅上。 “莱拉!你……让我感到如此特别。然而,我当真是那个特别的吗?” 莱拉随口说:“埃德蒙,如果我选择你,你就是特别的,如果我选择弗朗兹,他就是特别的。在刚刚那个时刻,特别取决于我亲吻谁,主动权在我的手里。” 埃德蒙微笑着叹气:“我至今想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他刚刚打算开启一个新的话题,莱拉就听到身后极其轻巧的脚步声。 “是谁?”莱拉问。 埃德蒙:“不要担心,莱拉,是海黛,她不会说英语。” 莱拉的话音刚落,那阵极其轻巧的踏过波斯地毯的脚步声便停在了锦缎帷幔的阴影里。一个身影便从阴影中无声地滑了出来,仿佛是从墙壁上剥离下的一幅活生生的画。 海黛。 她站在那儿,阳光只照亮了她身上的金线刺绣,把其他部分隐没在阴影里,因此,莱拉也懒得看希腊人的服饰。海黛微微垂着眼睑,姿态恭顺。 海黛的声音响起,她对着伯爵的方向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她的希腊语流畅而优雅,每一个音节都像精心打磨过的珍珠。 莱拉很不幸能听懂希腊语,这是牛津的必修课,因此她对古希腊语的掌握程度只会比希腊人更好,现代希腊语的读写也不比希腊人差——毕竟大部分人都是不识字的。 基督山伯爵用同样流利的希腊语回应,他的眼睛里甚至透出了一点慈父的光芒。莱拉感觉十分无聊,于是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拿了一块泡泡糖开始嚼。 这两个人说话真是麻烦,问个早安都要这么啰嗦。莱拉想。 不过,十九世纪的有钱人都这么麻烦。 她靠在椅背上的姿势没有变,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方才丢弃后又捡起的鸵鸟毛扇子的一根细长羽毛。她的视线在海黛那张希腊美人的脸上和埃德蒙那副主人的姿态上来回扫视。 “多么精致的玩偶。” 莱拉终于开口,声音不高。 她用英语说:“伯爵阁下,你的收藏品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从意大利的强盗到东方的公主……你简直像个奇珍异兽馆。” 埃德蒙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仿佛莱拉的讽刺只是拂过雕像的微风。 “海黛是我的光明,莱拉,”他同样用英语回应,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温柔,“她是我在这黑暗尘世中唯一的慰藉。” 他说这话时,目光短暂地掠过海黛。 海黛听不懂她们用英语的交谈,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再次低垂下去,看自己交叠在身前的,纤细白皙的手指上,那姿态温顺得让人心头发紧。 莱拉呢,她想起了圣徒巷里那个叫“维多利亚”的,注定夭折的婴儿。想起了修道院里那些被规训得同样温顺,同样失去了自我的修女们,她想起来阿加莎嬷嬷。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记住,但是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大多数嬷嬷的名字。 海黛包裹在华丽的丝绒和珠宝里。 “唯一的慰藉?” 莱拉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她忍不住笑,真的,她没有办法忘记基督山伯爵在社交场上是 怎么在男人们谈起情妇时说到自己有个女奴的。 虽然他对海黛的确很好,但是——但是莱拉就是忍不住笑!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太好笑了,俊美如埃德蒙唐泰斯也好笑! 她站起身,不再看埃德蒙,而是径直走到海黛面前。莱拉伸出手,不是为了抚摸,而是用指尖极其轻佻地挑起了海黛小巧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直视自己的眼睛。 海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空茫。她没有反抗,也没有退缩,只是被动地承受着莱拉审视的目光。 “多么美丽的眼睛,” 莱拉的声音放得很轻,近乎耳语,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仿佛要剥开海黛华丽的希腊民族服饰,看清里面到底还剩下什么。 “告诉我,小美人,”她继续用英语说着,明知对方听不懂,却更像是说给身后的伯爵听,“被当作慰藉豢养着,看着你的主人邀请别的女人来看锤刑,再被别的女人强吻……感觉如何?是不是比看着底下的断头台更让你窒息?” 她的指尖用力,在海黛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一点浅浅的红痕。 海黛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她的眼睛里只有莱拉的小像。 “够了,莱拉。”埃德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并没有动怒,只是不理解,完全的纯粹的不理解,“海黛不会威胁到你,她甚至听不懂你的话。” 莱拉猛地松开手,希腊少女小心地活动了下自己的脖子,继续保持她温驯的站姿。 “不要侮辱我,埃德蒙。你不会以为我会同另一个女人为了你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吧?亲爱的,你必须明白一件事!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要是你不愿意让我亲吻,我不会强迫你,埃德蒙,你是自由的,但是世界上还有千万片自由的嘴唇等着我去吻!” 她不再看海黛,也不再看埃德蒙瞬间沉下去的脸色,重新拿起那把华丽的鸵鸟毛扇子,径直下楼了,她的马车借给了弗朗兹和阿尔贝,但是莱拉也出的起临时雇佣一辆马车的价钱。 多亏了莱拉在帽子上戴鸟类标本的习惯,今天她戴着正是当时被安娜故意丢下马车的那只巨嘴鸟,意大利似乎没有这种风尚,因此莱拉的打扮足够奇装异服,有一辆满载着罗马农妇的马车邀请她上去。 莱拉指着自己:“我吗?” 为首的姑娘大笑着点头,她说的是意大利语,莱拉虽然出发前对意大利语一窍不通,但是自从入境意大利,她已经能听懂简单的对话了。 莱拉比划着:“我的名字是莱拉,我是英国游客。” 那个姑娘说:“我是泰蕾莎,是罗马本地人。” 第88章 您相信一个婴儿会饿死吗?莱拉在马车…… 莱拉那顶装饰着巨大巨嘴鸟标本的帽子在一众鲜花和羽毛头饰中显得格外怪异又引人注目,反而成了姑娘们好奇和欣赏的焦点。她们争相触摸那光滑艳丽的鸟羽,叽叽喳喳地问着问题。 马车随着游行队伍缓缓移动,喧嚣震耳欲聋,面粉球和水球争相飞舞,但是都很知趣地不打到这群漂亮农妇的身上。 莱拉很快发现,泰蕾莎在这群姑娘中颇有威信,她仿佛生下来就穿着蓝天鹅绒的短上衣,围着缀着宝石的腰带,戴着鲜艳的红色绸子头巾,还有钻石搭扣的皮鞋,而不是只在狂欢节才穿上这套华丽服饰。 这种天然的优雅劲儿让她成为了农妇的首领。 莱拉心中了然。这位就是原著中那位声名赫赫——或者说臭名昭著——的罗马强盗头子的情人。她打量着泰蕾莎,她正落落大方地将自己别在领口的一束紫罗兰扔给对面马车上蓝白服饰的小丑。 这姑娘身上确实有一种不受世俗礼法拘束的自由气息,与窗口后的海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一定很爱你。” 莱拉用英语微笑着说,知道泰蕾莎听不懂,但她的眼神表达了善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羡慕这种生命力。 要是小维多利亚也有这种生命力就好了,可惜她没有,她只是一个贫穷女工的孩子,两岁了还没有吃过一口饭,连莱拉都扭转不了她饿死的命运。 马车在喧嚣中颠簸,面粉的粉尘和水球溅起的水雾弥漫在空气中。莱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重,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锡纸盒子。盒子是清爽的淡绿色,上面印着流畅的英文花体字“绿玉”和一个简约的薄荷叶图案。 “姑娘们!”莱拉提高了声音,虽然知道她们可能听不懂,但她脸上灿烂的笑容和神秘兮兮的动作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泰蕾莎也好奇地转过头来,在浓密的睫毛下,她乌黑的眼睛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莱拉打开盒子,一股极其清新、带着强劲凉意的薄荷香气瞬间扩散开来,甚至盖过了狂欢节浓重的汗味与食物味。 她松了一口气,虽然身上没有穿鲸鱼骨做的紧身胸衣,但这个世界的空气就是一件巨大的紧身胸衣。 第102章 盒子里面整齐排列着一颗颗小巧玲珑、半透明的绿色糖果,在阳光下像一颗颗纯净的绿宝石。 莱拉用英语宣布:“绿玉!” 然后她指着自己的喉咙,做了一个“啊”的舒适表情,又指了指被面粉呛得有点咳嗽的一个姑娘,再指指太阳,做了个擦汗的动作。最后,她捏起一颗糖果,放进自己嘴里,闭上眼睛,做出一个极其享受,仿佛暑气全消,神清气爽的表情。 “哦!好香!” 一个姑娘惊呼,鼻子使劲嗅着空气。 “这是什么?像魔法一样!” 另一个凑近来看。 泰蕾莎没有立刻说话,但她的目光紧紧锁在莱拉手中的糖果盒上,被那奇异的香气和莱拉生动的演示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她天生就对新鲜特别的事物充满热情。 莱拉捕捉到她的兴趣,直接将盒子递到泰蕾莎面前,把牙齿露出两排而非八颗的标准社交微笑:“尝尝看?是绿玉,提神醒脑,扫去疲惫,夏日狂欢的最佳伴侣。” 她依然用英语,但动作和眼神是全世界通用的语言。 莱拉长了一点推销的小心思,她没有说薄荷泡泡糖,而是直接说绿玉,因为这群姑娘全都不懂得英语,而绿玉这个商标是全球通用的。别说是在意大利语里了,就是世界语来了,莱拉还是这么读。 泰蕾莎看了看莱拉,又看了看那晶莹的绿色糖果,没有太多犹豫。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颗。在周围姑娘们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她将那颗“绿玉”放入了口中。 在泰蕾莎的口腔里发生了变化,莱拉无从得知,但是她能看到泰蕾莎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而里面充满的一定是纯粹的惊讶和享受。这个强盗的情人甚至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短促又满足的吸气声。 “我的圣母啊!”泰蕾莎忍不住用低呼,“它像山风一样清新!美味极了!” 姑娘们看到她们首领的反应,立刻炸开了锅。 “我也想试试!” “我也要,泰蕾莎!” “好奇怪的东西!但是好吃!” 莱拉心中一定,成了!她把盒子递向其他姑娘们。她们吵吵闹闹,带着兴奋和一点敬畏,纷纷伸出手指取糖。瞬间,马车里充满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惊叹声和满足的轻笑声。 强劲的薄荷香气和清凉感在她们周围形成了一个清爽宜人的结界,暂时隔绝了狂欢节的混乱。 趁着气氛热烈,莱拉一边分发糖果,一边用简单的手势和英语单词,努力传达着她的理念,虽然知道她们只能理解一小部分:“好!舒服!工作…好 !” 她指了指糖果,又做了个怀抱婴儿的动作,然后比划了一个大房子的形状,“工厂…孩子…安全…快乐!托儿所!” 她的手指在糖果和想象中的托儿所间跃动,试图建立一种联系。 愿糖果让所有人都感受到清凉舒适。 莱拉自己也说不清原因,她们多半和泰蕾莎一样,是强盗的情人,她们有钱,但是她们不会和伦敦的太太小姐一样,闲到发慌,用一个几尼买一盒糖果。眼下这群人几乎可以板上钉钉地说不会成为自己的顾客,但是莱拉还是用了一盒糖果向她们推销。 泰蕾莎含着糖果,感受着令人愉悦的冰凉感,看着莱拉努力比划的样子,若有所思。 她能感受到,眼前这位戴着奇异巨嘴鸟帽子,拥有神奇糖果的异国女子,与那些只懂得炫耀珠宝或谈论舞会的贵族小姐截然不同,比如圣费利切小姐。 这个英国人一定很精明,但是她还有一种——一种泰蕾莎无法完全理解,但本能觉得值得尊重的东西。 是野心?是怜悯?还是一种对生命本身的执着? 就像她扔出的紫罗兰,带着某种不循常理的生机,她将紫罗兰扔给一位富家子弟,为的是让心爱的人大赚一笔,让匪帮延续下去。 泰蕾莎没有多问托儿所是什么,她只是非常自然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直接从莱拉手中的盒子里又抓走了几颗“绿玉”薄荷糖,塞进了自己天鹅绒短上衣的口袋里,动作流畅而带着点野性的率真。 她对莱拉露出一个灿烂又略带狡黠的笑容,用意大利语说:“perilmioamore.” 这句话的意思是“给我爱的人”。显然,她要把绿玉带回去给路易吉万帕。 狂欢节的喧嚣持续了一整天。莱拉彻底融入了这场盛宴,当夕阳给罗马城镀上一层金红色时,莱拉才告别了热情的泰蕾莎和她的伙伴们。泰蕾莎用力拥抱了她,在她耳边说了一串意大利语,大意是“随时来找我玩”。 不过,泰蕾莎没有给莱拉留下地址,就算是留下了,莱拉也没有办法准确在一堆意大利语单词中分辨出来。因此,这也只是一句客套话了。 回到帕斯特里尼老板的伦敦旅馆,莱拉继续做郁郁寡欢的德埃皮奈男爵的女伴,和他出席每一场宴会和舞会,而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在第一天的激动人心后并没有厌倦嘉年华,他依然每天装扮一新,又是小丑服装,又是农民服装的,像一只求偶的孔雀。 弗朗兹这样说:“由他去吧,莱拉,阿尔贝在罗马好不容易碰到一次艳遇,要知道,这些意大利女人眼里只有她们爱的男人,她们眼睛里面是没有阿尔贝的。” 莱拉听出来了,弗朗兹说话时很苦,这么苦涩的话,大概也是由于自己的原因。 莱拉:“这么说的话,您就是在责备我了,弗朗兹,是因为我强吻了基督山伯爵吗?您希望是自己被动地接受这个吻,而非是您?” 莱拉有心用法语说这句话。 一来是练练法语,总是让自己当弗朗兹的英语陪练,莱拉自觉亏损,所以她也是要说法语的,二来,她总觉得用法语说这种关于情爱的话更有味道,算是一种小小的偏见吧。 德埃皮奈男爵无力承认,他只是说:“不,莱拉,我相信在英格兰,依然有人在为你动心,我相信他是那么想的,我相信这一点。” 两天时间,男爵领着莱拉参加了不知道多少个舞会,而在每一个舞会上,莱拉都是目光的焦点。她还是戴巨嘴鸟帽子,与别致大胆的头饰交替使用。她轻盈地旋转于舞池,与侯爵伯爵主教以及梵蒂冈的显贵们谈笑风生。 莱拉流利的法语和飞速进步的意大利语足够应付社交,而她的英语则用于抛出那些惊世骇俗的观点。比如对着大主教说一个饿死的婴儿。 “您相信有人是饿死的吗?没错,就在这个社会,没错,就是一个基督徒,没错,而且是一个婴儿。” 第89章 求婚莱拉拒绝求婚 “您相信有人是饿死的吗?没错,就在这个社会,没错,就是一个基督徒,没错,而且是一个婴儿。” 莱拉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大主惯于展现慈祥的面孔僵硬了,他捻着胸前金质十字架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周围几位举杯的贵妇同样僵住了笑容,扇子停在半空,目光惊疑不定地在莱拉和大主教之间逡巡。 “阿什博恩小姐,”大主教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大理石般的冰冷质感,努力维持着仪态,“这样的…话题,在这样的场合,恐怕不甚合宜。主的仁慈广布人间,我们当致力于慈善事业,而非在欢愉之地谈论不幸的细节。” “慈善?”莱拉微微歪头,巨嘴鸟好大一张黄嘴在水晶吊灯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泽,“当慈善无法阻止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两岁的孩子因为吃不到一口真正的食物而死去时,主教大人,您不觉得我们该做的,不仅仅是谈论仁慈,而是质问这个让仁慈失效的体系吗?” 莱拉的声音不高:“她叫维多利亚,主教大人。小维多利亚。就在我的工厂附近,一个基督徒女工的孩子。” 大主教立刻捕捉到莱拉没有提及的一个关键词:“那么就是在英格兰了” 他接着说:“啊,那个国王自封为教会首脑的国度那个因一桩离婚案就背弃圣彼得千年传承的圣公会的摇篮。” “你们保留了教堂的彩窗,管风琴的圣咏甚至主教的紫袍,却唯独丢弃了唯一神圣的磐石——罗马教宗的权柄!告诉我,阿什博恩小姐,您今日对教会慈善的慷慨陈词,是否也是继承了你们国教那份自主判断的傲慢?认为无需服从普世教会的指引,仅凭个人良知就能裁定世间的苦难与救赎之道?” 弗朗兹一开始是挽着她的臂膀站在旁边,后来他们相互分开和别人跳舞,在两首舞曲之间的休息时间,弗朗兹把她介绍给这位大主教,然后说了些关于救济穷人的话,接着,他就眼睁睁看着莱拉插进来开始谈论饿死的婴儿。 “主教大人,”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像冰层下流淌的河水,“小维多利亚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地方,既不在罗马圣彼得大教堂的阴影下,也不在约克大教堂的彩窗旁。” 英格兰圣公会精神领袖所在约克大教堂。 第103章 “她的母亲,一个先是在纺织厂一天劳作14个小时,然后又每天在家里从早到晚做针线活的女人,从未有人问过她属于‘高教会派’还是‘低教会派’——”莱拉的目光扫过主教华贵的法衣,“她只想知道,为何她向仁慈天主日夜不停的祈祷,没能让她的孩子尝到哪怕一口真正的面包。” 她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回大主教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质问:“您说‘痛苦是试炼’?或许吧。但当试炼的代价永远只由最无力承担的羔羊来支付,当试炼的‘成果’,这满目的华美与安逸,却由牧羊人独享时,试炼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是彰显神的公正还是粉饰人的贪婪?” 舞厅珠光宝气,跳舞的人锦衣玉食,他们将白手握在一起,白白的脸上裂开黑黑的洞,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莱拉的意料之中,都是作文模板一样的话。 “万分…万分惶恐,主教大人!” 弗朗兹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了调,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是扑倒在莱拉与大主教之间。 他深深鞠躬,额头几乎触到膝盖:“阿什博恩小姐她对罗马的虔敬之心绝无质疑!虽然她是英国人,确是确凿无疑的天主教徒。我想,她的悲痛…源于一颗过于柔软的心,被英格兰北方阴冷的,呃,工业迷雾!为工业所污染。阿什博恩小姐绝非有意冒犯普世教会的无上权威!” 他语无伦次地替莱拉辩解。随后,德埃皮奈男爵直起身,脸色灰败如纸,眼神里混合着恐惧和恳求。 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阿什博恩小姐的母语是英语,我想她对意大利语这门优美的语言还不够了解,交谈中一定是出现了什么误会,大主教阁下。” 他的手指松松地环绕着莱拉的手腕,而莱拉的耳边感到了一股极轻的气流。 气流发出的振动说:“求你了。” 莱拉感觉心头一股无名火,她不喜欢弗朗兹莫名其妙打断自己,更不喜欢男爵为他找的借口,她最不喜欢的是德埃皮奈竟然说自己的母语是英语。 莱拉改用汉语说:“我是无神论者。” 然后她换回了法语,用德埃皮奈的母语冷冰冰的说了一个走字,反手拉着他往露台上走去。 这是嘉年华的倒数第二天,明天晚上,狂欢节就结束了。而明天也是莱拉阿什博恩准男爵小姐和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前往布拉亚诺公爵家的舞会的日子。 所有在意大利的显贵们都会来。 走到露台,初春夜晚的寒气让莱拉觉得有点冷了。 弗朗兹最先开口:“所以莱拉,你明天还会和我一起去布拉亚诺公爵的舞会吗?” 莱拉:“我会去的。” 弗朗兹:“我以为你不会去了。我以为你不喜欢意大利。” 莱拉:“我喜欢意大利,我只是不喜欢那个……哦,我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 弗朗兹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把主教的名字重复了一遍。 弗朗兹:“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亲吻基督山伯爵吗?” 莱拉回答的很爽快:“当然啦,男爵阁下,因为基督山伯爵先生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虽然他的年纪要比你和阿尔贝大一些,但是他可是比你们要帅得多!” 弗朗兹:“比我更帅!” 莱拉:“是这样的,答案就这么简单,比您更帅。” 莱拉又开始说法语了:“不过您比德莫尔塞夫子爵更帅。” 莱拉伸出一根手指,弗朗兹的背心裁得宽宽的,露出来开阔的胸膛。 她在上面一戳一点。 “比起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我更喜欢你。可是比起基督山伯爵来呢,没有办法,就像男人爱好美女,女人也爱好美男,亲爱的,我爱你,我爱你,德埃皮奈男爵。要是你还想听第三遍,我也可以再说第三遍我爱你。” 弗朗兹的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莱拉阿什博恩小姐的话太惊世骇俗。 “是我离你的心更近一点吗?” 莱拉凑上去,在弗朗兹的面颊上亲了一下:“当然是你离我的心更近啦,弗朗兹。在这方面,基督山伯爵大人怎么能和你比呢?” 年轻人的脸皮果然比三十多岁老男人更嫩。 但要是亲嘴,莱拉还是不敢。 莱拉:“弗朗兹,毕竟我爱你。你给了我前所未有的美好体验。” 弗朗兹相对于阿尔贝来说要更干净,但是他实在有点太过于配角了,大仲马没写不代表他没有莺莺燕燕。在这一点上,任何男人都不能和埃德蒙相比,就算是对梅尔塞苔丝,他有的也是连莱拉都会欣赏的纯洁爱情。 虽然弗朗兹也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但是莱拉还是不敢。 她要爱情,但是更要绝对的安全。 弗朗兹单膝跪地,他刚才只是几乎对大主教跪下了,现在却是真真切切对莱拉跪下了。 “莱拉阿什博恩小姐,”弗朗兹的声音带着一种努力维持的庄重,却又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恳求您,允许我……” “允许你什么,男爵阁下?”莱拉的声音比初春的夜风更冷,她没有后退,也没有动怒,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允许你像刚才向那位无上权威的大主教阁下表达你的‘万分惶恐’一样,向我表达你的忠诚?还是说爱意?” “不!莱拉,这不一样!”他急切地辩解,试图抓住她垂在身侧的手,“我对你的心是真诚的,我……” “真诚?”莱拉抽回了手,动作不大,“弗朗兹,我亲爱的弗朗兹,你刚才还在用我的‘母语是英语’这种拙劣的借口,试图替我向那位主教大人开脱,仿佛我是个不懂规矩,需要监护人代为道歉的愚蠢小女孩。现在,你却又跪在这里,向我求婚?” 莱拉:“告诉我,男爵阁下,你此刻的求婚,有多少是出于真心?又有多少,是出于恐惧——恐惧我刚才的‘不合时宜’会连累你在罗马教廷和社交圈的名声?恐惧我这个拥有过于柔软的心的英国女人,会继续说出让你万分惶恐的话?你想用一个婚约,一个德埃皮奈男爵夫人的头衔,把我收复?像驯服一只聒噪的鸟儿一样,给我套上金笼子?” 弗朗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他想否认,想大声宣告自己纯粹的爱。但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口。 “莱拉……我爱你……” 他最终只能苍白着脸重复着,声音干涩。 “我相信你此刻的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心。” 莱拉的语气缓和了些,但眼神依旧冰冷,“我也说过我爱你,弗朗兹。我说过不止一遍。但这爱,和你想象的可能不一样。” 她后退了一步,彻底拉开了距离。 “我爱你的年轻,你的俊美,你身上那种……阿尔贝所没有的,相对干净的气质。”她的话语依然惊世骇俗,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坦诚,“和你一起参加舞会,甚至在刚才之前,让你挽着我的手臂,都让我感到愉快。” 弗朗兹:“我也很愉快,莱拉。” 莱拉:“但是婚姻?弗朗兹,决不。” “为什么?”弗朗兹的声音破碎不堪,他依然跪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因为基督山伯爵?” 莱拉嗤笑一声:“哦,他确实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这点毋庸置疑。但那和我们此刻讨论的事情无关。弗朗兹,我拒绝你,是因为我不想结婚。” “就算伯爵向我献上他的膝盖,我也不会接受。” 她顿了顿,看着弗朗兹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茫然。 “所以,收起你的膝盖,男爵阁下。”莱拉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她惯有的、带着点讽刺的礼貌,“地上凉,明天布拉亚诺公爵的舞会,我会准时赴约,作为你的舞伴,像之前约定好的那样。” 最后,她补充:“不过下跪的姿势挺适合你的,弗朗兹,心碎的你真美。” 第90章 我们是强盗莱拉伪装强盗 也许弗朗兹说了一些什么,也许弗朗兹什么也没有说。 反正莱拉是什么也没有听见,她自顾自回到舞厅里面,没有人会在意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在露台上失败的求婚,也没有人会在意莱拉与大主教之间的辩论。她自信主教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那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而弗朗兹再也不会有机会把没说出口的求婚说出来了。 总之,回到舞厅里的莱拉,还是那个神采奕奕的英国小姐,带来神秘的糖果,急着和一个意大利青年跳舞会收尾的加洛普舞。 莱拉到最后也没有记住他的名字,这一场舞会上,她换过很多个舞伴,但是只记住了弗朗兹的名字。回去路上,这一对没有丝毫可能的人坐同一辆马车。 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很想鼓起勇气不坐来拉的马车,但是时间已经太晚了,就是在巴黎也雇不到出租马车,更何况是在狂欢节期间的罗马。 第104章 因此,接受邀请时有多么幸福,在求婚遭到拒绝后,男爵就有多么绝望。 更糟糕的是,和他们同行的,还是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先生。 阿尔贝神采飞扬:“多亏了你是一路驾着自己的马车来的,阿什博恩小姐,请允许我再次感谢你,要不是有你,我和弗朗兹就回不去旅馆,也没有机会参加这些舞会了。想想看,皮鞋沾满尘土走到舞厅里,这像什么话!” 莱拉微笑点头,不说话。 阿尔贝:“我似乎听到了你们和大主教发生了争执……” 莱拉打断他:“没有的事。” 弗朗兹:“是的,没有的事。” 阿尔贝:“我看到有几位夫人一直往你们的方向看,喔。” 他压低声音:“阿什博恩小姐,你是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吻了弗朗兹?” 莱拉笑嘻嘻地说:“没有,不过我猜旁边几位贵妇打定主意要吸引弗朗兹的注意呢,他挺欢迎的,我觉得她们都要为他晕倒了。” 这时,弗朗兹终于说出来今晚第一句由他自己的脑子控制的话。 “对我发发慈悲吧,小姐,不要捉弄我了。” 也是最后一句。 之后在马车上,无论阿尔贝和莱拉聊什么话题,弗朗兹始终一言不发。回到帕斯特里尼老板的伦敦旅馆,三人友好地道别,莱拉走进自己的套房。 她喊:“今天怎么样,玛莎?” 玛莎:“一切正常,小姐,我已经不疼了。” 莱拉:“太棒了,看来你不是痛经的体质,这么看来,我们三个没有一个人会痛经。不过你要小心一点,注意卫生。” 玛莎:“我会的,莱拉小姐,就和你说的一样,我把它们当做一次性的用。不过衬裤上还是免不了有血迹,但是我可以清洗干净。” 莱拉:“做的很好,玛莎,作为一个第一次来月经的小姑娘,你简直太棒了!” 莱拉由衷地说。 “明天下午,狂欢节就结束了,不过晚上我还要去布拉齐亚诺公爵的舞会。另外,我差点目睹了一场流血事件,不过我想,那个人没有处理血液时不会和你一样沉着冷静。” 玛莎问:“怎么了,小姐?” 莱拉:“德埃皮奈男爵向我求婚了,我有点担心他今天晚上会想不开。” 玛莎:“这么说的话,你拒绝了男爵,莱拉小姐。” 玛莎有点想不到莱拉会拒绝求婚,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富有而英俊,并且对莱拉一见倾心,而莱拉本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和对待上一个追求者拉马尔子爵截然不同。 玛莎:“不过拒绝了挺好的,小姐,我想象不出来得德埃皮奈男爵夫人的样子。” 莱拉:“我们的箱子在哪?” 玛莎打开衣柜,从两件裙摆拖地的晚礼服中间拎出来一只箱子:“在这里,莱拉小姐。” 这是莱拉的应急箱子,里面有一把手枪,一把短刀,一支注射器,一瓶酒精,一卷纱布,一瓶莨菪碱,一瓶□□。 她打开箱子把酒精和纱布拿出来,放进另一个精美的小手提包里,然后对玛莎命令道:“现在,把我们的宝贝重新放回去吧。我们一时用不到它们。” 莱拉还没有换上睡衣,她的睡衣袖子里没有缝上刀片,而莱拉阿什博恩认为自己尚未脱离危险,因此穿着藏有小刀的长裙更合适。 莱拉:“现在是凌晨两点钟,我们应该去拜访一下德埃皮奈男爵了。” 基督山伯爵的金钱买下了这一整层的寂静,也买下了绝对的隐私。而莱拉对此感到特别满意。帕斯特里尼老板的伦敦旅馆,现在只有四个个客人。 她们停在弗朗兹和阿尔贝合住的套房门前。阿尔贝卧室的方向隐约传来平稳的鼾声,弗朗兹的卧室则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绝对寂静。 莱拉示意玛莎退后一步。然后她双手拎起裙摆,自己也后退几步,紧接着上前冲过去,穿高筒皮靴的脚踹在门锁附近最薄弱的地方。 门开了。 玛莎:“干得漂亮,莱拉小姐!” 莱拉回头冲她笑一笑,没有说话,然后又往弗朗兹卧室的方向走。 男爵没有锁门。 莱拉轻声说:“他人还挺好的,要是锁门了,我只能也把这扇门踹开,那样的话,可怜的阿尔贝就睡不了觉了。” 场景和莱拉想象的一样,她握了握玛莎的手:“不要害怕,玛莎,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两个一起才能拯救这条生命。” 她们为弗朗兹做了急救,男爵还把手泡在盆里了,免得血液凝固,莱拉毫不客气地把湿淋淋的德埃皮奈捞出来,给他止血,然后处理伤口。 她这样对玛莎说:“是这样的,德埃皮奈男爵是个好人,愿意让他的朋友享受一整晚的睡眠,但我并不是这样的人呀,玛莎,我们两个辛勤忙碌了一整晚,怎么能让德莫尔塞夫子爵这样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呼呼大睡?” 玛莎说:“你是对的,莱拉小姐,你总是对的。” 莱拉站在弗朗兹的书桌后,拉开抽屉:“他没有多少钱,因为男爵是从佛罗伦萨来的,只是在罗马短暂地住一两个星期,因此不会带太多的钱。” 莱拉对着抽屉里拿一小把皮阿斯特扬了扬下巴,示意玛莎去拿走。 玛莎:“你是要我拿走吗?” 莱拉:“强盗怎么会不抢钱呢?” 她耸了耸肩,先去给玛莎做了一个示范,她抓了一把钱,放进自己裙摆的内袋里,又拿走了一块金表。 玛莎:“哦,我明白了,莱拉小姐!我们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德埃皮奈男爵是自杀的。” 莱拉:“虽然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踏入罗马社交界了,但我并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老天,玛莎,你难道见过心肠比我更好的人吗?” 玛莎立刻回答:“没有,莱拉小姐,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 莱拉:“之后我会把这些东西还给弗朗兹的,但是我们现在得假装强盗抢劫了他。” 接着,她又走到弗朗兹与阿尔贝共用的起居室,一脚踢翻博古架,然后举起一个花瓶往地上砸。 玛莎赶快扑到阿尔贝的卧室房门上拍。 趁他还没有出来,莱拉又进到弗朗兹的卧室,对准年轻人的眼眶抡了一拳,然后把他的衬衣撕得破破烂烂的。 最后,她坐到弗朗兹的床边,心跳很快,面色由于刚才的剧烈活动而显得很红润,但也完全可以说太紧张了。 “德莫尔塞夫子爵,阿什博恩小姐吩咐我去厨房端一杯热牛奶助眠,可是我竟然看到你们的房门开着,我害怕极了,赶紧去通知了阿什博恩小姐,她看到德埃皮奈男爵身受重伤,赶紧进去对他进行急救,叫我把你喊起来。” 莱拉听到玛莎的声音。 她伏在弗朗兹的胸膛上,他的心脏在肋骨下跳动得毫无节律可言,很慌乱。 然后是阿尔贝的惊叫:“天主啊,我们的房间这是怎么了?” 他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头发蓬乱,目瞪口呆地站在被洗劫一空的起居室门口。博古架倾倒在地,昂贵的瓷器碎片散落如星,家具移位,抽屉洞开,一片狼藉。 “天主啊!弗朗兹!弗朗兹!”阿尔贝的目光惊恐地扫过混乱,最终定格在弗朗兹卧室敞开的门和里面伏在床边的身影上——那是莱拉阿什博恩。 他跌跌撞撞冲进卧室,看到弗朗兹面色惨白如纸,双眼紧闭,嘴唇毫无血色,胸膛微弱地起伏着。他的衬衣被撕开,露出包扎好的、渗着点点暗红的绷带,一只眼眶明显青肿起来。床边放着沾血的纱布和水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酒精的凛冽气息。 “德莫尔塞夫子爵!快!快去找医生!弗朗兹——弗朗兹他…” 莱拉喊。 阿尔贝:“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玛莎说你们…”他语无伦次,目光在莱拉和弗朗兹和房间的惨状间慌乱地移动。 玛莎这时也紧跟着阿尔贝跑了进来,小脸煞白,双手绞在一起,声音带着哭腔:“子爵先生!是强盗!可怕的强盗!我刚才全都说过了!” “强盗?”阿尔贝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被翻找过的抽屉,空空如也的桌面,“他们伤了 弗朗兹?抢走了东西?” 莱拉高声叫道:“是的!” 阿尔贝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弗朗兹遭了抢劫。 他完全相信了莱拉和玛莎的说辞。 “莱拉小姐…”阿尔贝的声音也哑了,他走到床边,看着弗朗兹的惨状,眼眶发热,“天啊…弗朗兹…谢谢你!谢谢你救了他!如果不是你…”他不敢想象后果。 “别说了!”莱拉打断他,“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医生!必须立刻找最好的医生!帕斯特里尼老板!快去找帕斯特里尼老板,让他派人去!快啊,阿尔贝!每一分钟都很重要!” 她紧紧握着弗朗兹的手。 阿尔贝恍然大悟:“对!医生!我这就去!”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房间,冲向走廊,嘶声力竭地大喊起来:“帕斯特里尼!老板!来人啊!快来人!救命!叫医生!最好的医生!弗朗兹受伤了!快!!!” 第105章 第91章 我是无神论者莱拉探讨灵与肉 莱拉对弗朗兹的□□所造成的伤害,相比于她对他的灵魂所做的,简直是微不足道。医生说最要紧的一处伤口是手腕上的,他失血过多,以后这只腕子可能也不会太灵活,不过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万幸的是,”那个意大利医生几乎是欢快地对着莱拉和阿尔贝说,“要是那伙强盗对德埃皮奈男爵的喉咙来上那么一下子,我就救不了他了。” 阿尔贝:“谢天谢地!” 莱拉愉快地拍了拍弗朗兹的肩膀,好像昨天晚上拒绝他求婚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弗朗兹:“我想和莱拉说几句话,阿尔贝,请你先出去吧。” 阿尔贝当然没有任何意见,他立刻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莱拉仍旧微笑地站立在床头:“您有什么意见呢?” 她非常体贴地用法语说话,在这个时候,要是还让弗朗兹接着用英语说话未免太耗费脑力了。 弗朗兹:“为什么要救我?” “您说什么呢,亲爱的男爵?”她的法语流畅而优雅,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为什么要救您?这问题真让我伤心。难道您觉得,目睹一位朋友,一位如此优秀的绅士,在异国他乡遭遇不幸,我会袖手旁观,任由您流血至死吗?天主在上,那太不人道了。” 她的语气真诚得无懈可击。 弗朗兹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张:“人道…?”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积攒着力量,声音更低,却更清晰:“我没有碰到强盗,我是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完全是我自愿的。” 莱拉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分毫。她甚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点无奈和纵容,仿佛在听一个高烧病人的呓语。 “哦,我可怜的弗朗兹,”她叹息着,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动作自然得无可挑剔,“看来失血和惊吓确实影响了您的判断力。您发烧了,在说胡话呢。那些凶残的强盗为了闯进来,什么事做不出来?他们可能用了撬棍,或者直接用肩膀撞开的,这很常见。” 弗朗兹死死盯着她,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起伏。他想反驳,想质问为什么“强盗”只袭击了他而放过了隔壁鼾声如雷的阿尔贝,想问她为什么要撕烂他的衣服,为什么要打青他的眼眶……但他太虚弱了。 从□□到精神,全都太虚弱了。 “还有…”他喘了口气,目光落在自己那只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腕上,“…为什么要这样?” 他没有具体指什么,但莱拉明白。 她直起身,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身前,俯视着床上虚弱的男人,那姿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您觉得我该让您死吗,弗朗兹?或者,让所有人都知道,一位前途无量的青年,在向一位英国小姐求婚被拒后,像个懦夫一样选择了割腕自杀?想想那个场面吧,弗朗兹。想想阿尔贝发现您冰冷的尸体时,会是什么表情?想想巴黎的沙龙里,会如何传颂德埃皮奈男爵为情所困又脆弱不堪的故事?想想您的家族将蒙受怎样的耻辱?” 她每说一句,弗朗兹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我给了您一个体面的解释,弗朗兹。一场不幸的,发生在狂欢节尾声的入室抢劫。您英勇反抗,身负重伤,但保住了性命和尊严。您是一位受害者,一位值得同情的绅士,而不是…一个失败的情种。” 她重新露出完美的社交微笑:“您瞧,我不仅救了您的命,我还挽救了您的名誉。您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 感谢? 弗朗兹依然觉得莱拉阿什博恩小姐是世界上最迷人的女人,他看向他曾经为此发狂的那双眼睛,但是没有看到自己的倒影,只看到了一个证明莱拉阿什博恩英勇和仁慈的展品。 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去质问,去反抗,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堡垒。 德埃皮奈男爵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要将那张美丽而可怕的脸隔绝在世界之外。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没入鬓角。 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 莱拉拿一块麻纱手帕在他的额角上按了按,和来时一样脚步轻巧地走了出去。 现在是早上十一点,莱拉用过早餐不久,她回到房间,给简写信,简单地描述了下这里的情况。 从求婚,到拒绝求婚。 写完信后莱拉把它装进信封,交给玛莎寄出去,和阿尔贝聊了聊弗朗兹的伤势,以及下午最后的嘉年华。因为德莫尔塞夫子爵很焦躁。 阿尔贝:“莱拉,我应该留下照看弗朗兹,但是不巧今天傍晚还有一个约会,可是我又偏偏没法联系上那位可爱的意大利姑娘!” 莱拉:“嘉年华认识的吗?” 阿尔贝:“是的,是第一天的时候,天呐,现在想起来,狂欢节的第一天离我们多么遥远,可怜的弗朗兹被强盗打伤,现在,我恐怕要相信罗马有强盗了。” 莱拉点了点头。 阿尔贝:“上午的时候,基督山伯爵来探视弗朗兹了。” 莱拉:“好的,我知道了。” 阿尔贝:“如果方便的话,阿什博恩小姐,请允许我请求你一件事情。” 莱拉摇头:“不方便,你不必请求了,子爵阁下,今天下午,我还要写信发往伦敦,因此没有多余的时间。真是非常遗憾。” 阿尔贝愣住了,他本来是想要请莱拉看护弗朗兹,自己好脱身去和嘉年华第一天认识的姑娘幽会,可是好不容易开了头的艳遇竟然要因为一伙强盗而泡汤了! 阿尔贝向莱拉鞠了一躬:“请原谅我的冒昧。” 然后他退出房间。 看阿尔贝出去,莱拉扭头对玛莎说:“我敢说阿尔贝一定去找基督山伯爵了。唉,男人呀男人,他们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 午饭后,莱拉先完成了一封写给肯特伯爵的信,然后是给埃德加霍尔特的。弗朗兹昨天晚上说的没有错,在遥远的英格兰,的确有人依然在挂念他,而且埃德加同样是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的学生,和莱拉的共同话题多多了——虽然这个天真的大男孩直到莱拉自己说出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莱拉是女性。 玛莎敲门:“小姐,有一封信,是街上一个姑娘交给我的,她要我告诉你,是嘉年华第一天装扮成罗马农妇的泰蕾莎写的。” 莱拉:“好,我知道了。” 泰蕾莎在字条是用意大利语写的,莱拉的意大利语尽管进步很快,泰蕾莎也字迹娟秀,用词准确,但是还是耐不住莱拉在两个星期以前只会说“ciao”,因此,她拿着这张字条敲开了基督山伯爵的门。 是另一个莱拉不认识的男仆开的门,贝尔图乔不在,他大概是被埃德蒙派去看护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了。 莱拉:“三天不见了,埃德蒙,你感觉如何?” 埃德蒙:“我很好,昨天晚上,你竟然英勇地把德埃皮奈男爵从死亡中拯救出来,令我大为吃惊。” 莱拉毫不客气地坐在埃德蒙的对面,把手里那张意大利语的字条放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 “是这样的,伯爵,在你邀请我观看锤刑之后,我自行参观了罗马狂欢节游行,并且认识了一位好朋友,眼下,她托人送来了这张字条,不过,她是个意大利姑娘,而我很不幸对意大利语所知无多。” 埃德蒙拿起字条:“你希望我替你翻译?我乐意效劳,不过,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也有需要帮助的时候。” 莱拉爽朗地笑起来:“怎么这样说呢,伯爵,没准我只是找一个借口来看看你,没准我其实是一个语言天才呢?” 埃德蒙微笑不语,他拿起字条,立刻就用英语给莱拉读了一遍。 他说:“如果你愿意听我说话,莱拉,这个地方是在台伯河的附近,而且已经出城了,如果你在今天下午去赴约,我实在是说不准。” 莱拉把双手伸过去,半是握着字条,半是握着基督山伯爵的手,埃德蒙唐泰斯的手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 莱拉:“您的手形美极了。” 然后她俯下头,在埃德蒙的手轻轻吻了一下:“请允许我亲吻你的手,埃德蒙,如果我说我是爱你的,你会相信吗?” 埃德蒙摇头。 莱拉:“我爱你。” 埃德蒙:“您对德埃皮奈男爵一定说过相同的话,否则,我想那个年轻人不至于做出来昨天晚上的事情。” 莱拉:“我爱他鲜活鲜嫩的□□埃德蒙,我觉得,你恐怕也不能说自己不爱那些吧。” 埃德蒙:“什么!爱一个人的身体,却不爱他的灵魂吗?” 莱拉:“人没有灵魂,我不相信人有灵魂。” 埃德蒙:“这么说,大主教说的实际上是真的了?” 他把一个镂空的翡翠做成的盒子拿出来,放在他和莱拉之间。 第106章 “我曾经面见教皇。” 莱拉:“而我是无神论者。” 第92章 鸦片战争的前夜莱拉否决简的计划 莱拉感到不开心。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清楚地表明自己无神论的立场了,如果是上一次,她是用中文说的,因而无人在意,那么这一次,基督山伯爵怎么会听不懂她用英语说的话呢? 可是他也不在意。 所有人都不在意。 埃德蒙唐泰斯只是展示了一下那个镂空的翡翠盒子,然后打开让莱拉看到里面精美的药丸,絮絮叨叨地说自己有三块这么大的翡翠,其中有一块送给了教皇,还有一块给了什么人莱拉没有听清楚,而这一块做成了眼前这个盒子。 最后,莱拉用了一句话结束交谈。 “您对中国,对广东一无所知。” 她用的是法语。 下午与泰蕾莎的见面同样令人失望,这是狂欢节的尾巴,是嘉年华的最后一天,莱拉孤身一人穿过彩车和戴面具的人,登上自己的马车,出了城,到了泰蕾莎指定的地点。 遇到一个装束很美的强盗。 是路易吉万帕。 莱拉咕哝了一句:“泰蕾莎吃的可真好。” 莱拉留下了自己的糖,如果有必要,她也不准备带走自己的钱袋,但是万帕先生似乎只对阿尔贝的钱袋感兴趣,两个人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话,做了一笔关于草莓泡泡糖的交易。 在天黑之前,莱拉阿什博恩小姐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城里,德莫尔塞夫子爵去赴他的约会,德埃皮奈男爵在他的床上躺着,虽然莱拉愿意去布拉齐亚诺公爵的舞会上做男爵的舞伴,但是看这样子,男爵恐怕是起不来床了。 于是莱拉阿什博恩小姐一个人去了舞会,反正总不至于没有一个人来邀请她跳舞。两支曲子过后,莱拉借口要透透气,从花园的后门溜走了,她回到帕斯特里尼老板的伦敦旅馆,破天荒地地早早上床,在晚上10点钟的时候就吩咐玛莎吹熄蜡烛。 莱拉:“在罗马的这几天,让我觉得贵族们真是没救了,玛莎,我要怎么做会对这一切不感到绝望呢?” 玛莎没有听懂。 第二天早上,她们悄悄离开了罗马。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任何口信或书信。而在两个星期之后,莱拉再度回到了自己的糖果工厂。 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她要求看简创立的托儿所。 简:“好的,小姐,我们已经建起来了,并且严禁工人们继续使用含有鸦片酊的平静糖浆——尽管她们并不知道什么是鸦片酊,我想,她们的知识匮乏得可怜。” 莱拉:“我们应该开办夜校,让女工晚上也来读书,这样……这样的话,可能会少一些小维多利亚,可能吧,我不确定。” 简低头看自己的账本:“说到小维多利亚,莱拉,你说的对。” 莱拉:“她死了吗?” 她回想起来她母亲说的那句“她长不大”。一个从出生就开始喝鸦片酊的孩子不可能长大,小时候她需要的是母乳或者奶粉,再大一点需要的是面包。 平静糖浆不是她需要的。 简别过头去看窗户,嗓子里像是憋了一口气:“……是的,和你猜测的一样。” 莱拉轻轻摇头:“小维多利亚我们救不回来了,但其他孩子还有可能。我们走吧,总是在办公室里坐着不会有任何有益的事情发生。” 不只是莱拉的糖果工厂拥有托儿所,但一定只有莱拉的托儿所才会禁止平静糖浆的使用。在简寄来的调查资料中,她说过其他工厂的托儿所就是把工人们的孩子聚集到一个房间,一个共同保姆看着他们睡觉。 睡觉。 莱拉清楚孩子有多不好带,他们不可能安分睡觉的,除非用了不知道什么药物。 简领着莱拉穿过喧闹的车间,蒸汽机有节奏的轰鸣和甜腻的焦糖气味成为了糖果工厂的味道。工人们穿着朴素的灰色罩裙,头戴白色软帽,在流水线旁快速而熟练地操作着,眼神大多疲惫而顺从。 莱拉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庞,心里清楚她们买不起自己制作的糖果。 托儿所设在工厂相对安静的一角,是一间刷了白灰的宽敞房间,窗户开得很高,透进下午略显稀薄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奶味、尿布味和一种努力维持的消毒水气味。 十几个年纪不一的婴幼儿被安置在简陋的摇篮,小床或地垫上。几个年纪稍长的女童在角落安静地玩着磨损的木块。 “这里,”简的声音压过了几声婴儿的啼哭,她指向一排靠墙的小床,“是我们收容的孩子。大多是还在吃奶的婴儿,母亲们在车间干活时,就送来这里。” 莱拉:“我还以为他们的哭声会很响,没想到仅仅是正常说话就能压下去。” 走近了,一个面色蜡黄、头发稀疏的小婴儿正闭着眼睛,不安地扭动着,发出猫叫似的哭声。旁边一个稍大点的孩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吮吸着手指,异常安静。 “他们看起来不好。” “营养不良是普遍的,莱拉,母亲们自己吃得就少,奶水不足。我们这里提供牛奶,但……”她没说完,只是摇了摇头。“很多人习惯了那种平静糖浆。” 莱拉忍不住去抓自己的头发:“她们还在用?” 离开牛津后她还没有修剪过头发,它们长长了一些,莱拉用一根发带简单地扎起来,不让头发落在肩膀上。 简叹了口气:“我们这里绝对禁止,莱拉小姐。但……晚上孩子哭闹得厉害,带回家去,母亲们累了一天,或者根本不懂……你禁止了,可是又不能跑到她们的家里去看着。” 莱拉的心沉了下去。 “那个安静的孩子,”莱拉指着那个吮吸手指、眼神空洞的孩子,“她叫什么?” “小艾米丽,小姐。她快三岁了,几乎不怎么哭,也不怎么动,”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 “送来时就这样了,听说在家里……喝得不少。” 在罗马,她可以转身离去。 但面对眼前的沉默,莱拉无法转身。这里的绝望是沉重的砖石,压在每一个需要呼吸的生命之上。 “夜校,”莱拉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她转向简,眼神灼灼,“必须立刻办起来。不仅仅教认字、算术,更要告诉她们——清楚地,反复地告诉她们——鸦片酊是什么,它对孩子做了什么!告诉她们小维多利亚是怎么死的!告诉她们小艾米丽为什么不会笑!” 简一时没有听清楚:“什么?” 莱拉重复:“夜校,简,我们要开办工人夜校。” “夜校?小姐,”她斟酌着词句,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围裙粗糙的边缘,“这……这需要地方,需要灯油,需要□□,更需要工人们愿意来。她们下工后已经筋疲力尽了,有些人家里还有一堆孩子要照料……” “我知道,简,我知道这很难。” 莱拉打断她,声音不高。 “但看看这里!看看她们!疲惫、无知、被那些毒药哄骗着!我们只是在工厂里禁止平静糖浆,这远远不够。毒害还在家里蔓延,在她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在她们以为只是让孩子安静一下的时候!小维多利亚死了,小艾米丽……她可能永远都学不会走路、说话了!如果我们不告诉她们真相,不教她们认识那些标签,不教她们除了鸦片酊还有其他办法安抚孩子,那我们在这里做的一切,不过是杯水车薪,是自欺欺人!” 简提出了另一个问题,莱拉的设想很好,但是作为糖果工厂的实际管理人,她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莱拉。 “那么成本呢?我们的利润本来就不多。” 莱拉咬着牙:“我们需要更多新的产品,不能只生产面对贵族的高档糖果。” 简:“说的有道理,莱拉,我想,最大最可靠的客户,应当是我们的政府,事实上在你的罐头实验后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莱拉:“什么事情?” 简的心砰砰直跳,她觉得自己的野心有点过于大了,从工厂的初期,她就在想这个想法,但是前期忙于泡泡糖的生产,因此她一直没有落实,甚至连一份真正的计划书都没有给莱拉看过。 “你还记得你装在罐头里的橘子果酱吗?” 莱拉:“我当然记得,菲茨罗伊和巴特克斯两位教授致力于在学界推广我的细菌学说,我很感谢他们。” 简:“那个时候你说你不想用肉汤做罐头……但是如果我们用肉汤做罐头的话,我想,它就有可能成为……” 简的眼睛在发光:“成为军粮。军队会成为最可靠的需求端。我们就会占领这一块全部的市场。” 莱拉愣住了,现在是初春时节,天气不冷了,可是她却感到指尖一片冰凉模糊。 “哦——今年——今年是——” 简:“1839年,怎么了吗,莱拉小姐?” 鸦片战争。 第107章 中国近代史的开端。 莱拉把手放在自己的脖颈处,动脉突突地跳。 我是中国人。 莱拉对自己说。 于是她对简说:“简,我不喜欢这个主意,你必须放弃它,永久地搁置这一个计划。” 第93章 工人夜校的第一堂课莱拉开办工人夜校…… 再次住进阿什博恩家族在约克的宅子,莱拉没有装饰自己的卧室,她追求舒适的睡眠,因此把厚重的羊毛毯子和法兰绒被褥统统扔进了杂物间。 一个月前,莱拉对玛莎和简兴高采烈地说她才不关心羊毛的潮流,她就是觉得这些东西不舒服。 但是现在,她也没有躺在舒适的进口棉布制成的床单上睡觉。 虽然莱拉阿什博恩也在床上。 她把笔记本在床上摊开。 墨水瓶放到床头柜上。 羽毛笔拿在手里。 她在写东西。没有开灯。摸黑写东西。 我是中国人。 我是中国人。 我是中国人。 莱拉只写这一句话。 一句话写了一百遍。 纸上快没有空了。 莱拉还是写这一句话。 一句话重重叠叠。 墨水晕开了。 字迹模糊了。 一整张纸全黑了。 我是中国人。 一句话写了一千遍。 底下的纸也染黑了。 莱拉写到天亮。 她感觉手很酸很痛。 她不敢停下来。 今年是1839年。 明年是1840年。 鸦片战争快开始了。 莱拉开始哭。 她很少哭。 她想起来一句话,是穿越前在刘慈欣的一篇小说中看到的。 为了苦难中的祖国,我将扇动我的翅膀。 我有翅膀? 我没有翅膀? 莱拉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现在离家很远,很远,天亮了,她没有再点蜡烛,就着微弱的天光把一块墨砖的笔记本收起来,这是一个新的本子,现在被莱拉弄成这个样子了,也不能再用了。 从窗帘缝隙投射下来的光线在地上拖出一条白色的带子。 莱拉自言自语:“还有时间让我睡一会。” 于是她睡了,醒来的时候,莱拉又是原来的样子,谁也看不出她藏了什么秘密,谁也看不出她骨子里是个中国人。她是大胆的莱拉阿什博恩小姐,是霍沃斯准男爵的女儿,是逃出圣凯瑟琳修道院,救了肯特伯爵夫人的性命,发明了黑色染发剂,女扮男装进入牛津就读,发表了细菌学说又公开女性身份,是风靡伦敦上流社会的绿玉糖果发明人。 莱拉在八点半起床,这个时间不算特别迟,但是简已经出发去工厂了,玛莎把她叫醒,把早餐摆上餐桌。 玛莎:“你看上去睡得不好,小姐。” 莱拉很坦诚地说:“糟糕透了,我在想该推出什么样的新产品才能增加我们的利润。绿玉是很好,但是它贵得太离谱了,不是一个让人人都知道我们的好产品。” 玛莎:“啊,原来是这样。” 小姑娘一点都不怀疑。 玛莎接着说:“莱拉小姐,那么你现在一定有好主意了吧?” 莱拉微笑着把盘子里一个很嫩的煎蛋割开,让金黄色的蛋液像金黄色的阳光一样散开。 “有一个,玛莎,的确有一个,既然我们是糖果工厂,而糖果又是一件可以给人们带来快乐的东西,我们首先考虑的,当然是怎样提高我们工人的幸福感了。” “我打算从主食入手,你觉得燕麦饼干怎么样?玛莎,你知道美国有一种现在正风行的水饼干吗?如果我们能够用燕麦饼取代混了锯末的黑面包,工人们应该会比现在更满意吧。” 吃过饭她就去工厂的实验室了,莱拉很不乐意看到实验室落灰,但是没有办法,尽管简是她一手教出来的,但是她毕竟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七个月比不过七年。 在说落灰,往好处想,至少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落灰,有人定期打扫实验室的。 检查完里面不多的设备之后,莱拉对烤箱的状态还算是满意,带着玛莎亲自去采购不同品种的燕麦,它们来自苏格兰高地,是另一个莱拉所不熟悉的世界。 实验室的烘烤持续了一整天。莱拉在调配方,而在这一整个过程中,有大量多余的燕麦饼。她叫来简,三个人一起把或者金黄或者焦黑或者酥脆或者油腻的燕麦饼干包起来,作为福 利发放给女工们。 “夜校的宣传怎么样了?” 莱拉揉着酸痛的手腕,她昨天晚上一直在写字,白天又揉了一天的面,还要时刻记录饼干的状况,计算成本——燕麦饼干意味着一条新的生产线,一个新的投资项目。 莱拉:“天啊,我想现在是时候写信给基督山伯爵了,我有点想念他的钱了。” 简:“场地问题好办,我已经布置好了,上午和下午两次的休息时间,我也都去车间里一个个宣传了。但是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来。她们很喜欢你开出的高工资,可是我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喜欢读书。” 简抿着嘴唇。她是在慈善学校受的教育,之后当家庭教师也是教的小孩子,如果把工人夜校开起来的话,她肯定也是要去当教师的,但是自己从来没有教过大人。 莱拉:“这节课我想讲一点最重要的东西,顺便做一个测试,按照文化水平的高低把工人们分成两个班。感谢复写纸的发明,不然我们做不完这些工作。” 玛莎和简都明白莱拉所说的“最重要的东西”是毒害儿童的平静糖浆。 夜校煤油灯的光线很昏暗,人也跟着晃晃悠悠。大约来了二三十人,也就是说,差不多全部的女工都来了。 她们身着统一的工装,由于糖果工厂开办还没有几个月,因此这些衣服还不显破旧。 莱拉走上临时用木箱搭成的讲台,玛莎和简站在她两侧。 “晚上好,女士们。感谢你们愿意在一天的辛劳后,来到这里。我是莱拉,你们知道,我是这家工厂的主人之一。但今晚,我不是以老板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希望与大家分享知识,共同守护我们珍贵之物的朋友身份站在这里。”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朴实的脸庞。 “你们来到这里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家人,尤其是为了你们的孩子,对吗?我们都希望孩子们健康,平安和快乐。” 下面响起一片认同的低语和点头。 安妮喊:“莱拉小姐,你给我们的工资是全城最高的!” “但有时候,我们以为在帮助孩子的东西,却可能在悄悄伤害他们。” 莱拉的声音陡然严肃起来,她从玛莎手中接过一瓶贴着漂亮妇人怀抱安睡婴儿图案的婴儿安抚剂。 “比如这个,还有这个。” 她又拿起另一瓶标着“强效止咳糖浆”的东西。 “还有更多类似的东西,它们被称作‘平静糖浆’,‘安抚剂’,药店和杂货铺,甚至小贩都在卖,声称能让孩子停止哭闹,乖乖睡觉,治疗咳嗽。” 女工们面面相觑,显然对这些熟悉的名字感到困惑。不少人都曾为了片刻安宁或缓解孩子的病痛而购买过。 “它们有效,对吗?”莱拉直接点破,“孩子吃了,确实很快就不哭了,能睡很久。你们觉得这是好事?” 有人迟疑地点点头。 “让我告诉你们,它们为什么有效。”莱拉将瓶子举高,让煤油灯光照亮标签下方那一行常常被忽略的小字,“秘密就在这里!鸦片酊!这些‘糖浆’里,含有大量的鸦片!” 有一个女工问:“鸦片有什么不好吗?” 莱拉愣住了。 鸦片有什么不好吗? 她猜有人可能会问自己什么是鸦片,但是绝对没有想到居然有人问自己“鸦片有什么不好吗?” 莱拉握着瓶子的手指猛地收紧,玻璃的凉意透过指尖渗进来。她望着提问的女工——一个面色蜡黄的年轻母亲,怀里还抱着个昏昏欲睡的婴孩,衣襟上沾着奶渍。 “鸦片吗?”莱拉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它会让你怀里的孩子不再哭闹,因为它会麻痹他们的喉咙,让他们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它会让咳嗽停下来,因为它会让肺里的痰堵得更紧,直到最后连呼吸都觉得疼。” 她顿了顿,看讲台下那些茫然的脸:“你们见过码头边蜷缩的水手吗?见过巷子里浑身发抖的乞丐吗?他们中十个里有九个,都是被这东西缠上的。一开始是提神,后来是离不开,最后卖掉衣服,卖掉孩子,卖掉能换一口鸦片的所有东西。” 怀里的婴孩突然哼唧起来,年轻母亲慌忙拍着后背,动作里带着下意识的紧张。莱拉看着那小小的拳头攥紧又松开,喉头发紧。 “你们觉得它是良药?”她举起瓶子对着煤油灯,琥珀色的液体在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去年利物浦港卸了两千箱鸦片,今年会更多。这些东西运到中国,像潮水一样涌进那些城镇,让男人瘫在烟馆里,让女人卖掉嫁妆,让孩子像野草一样死在路边。” 第108章 说到“中国”两个字时,她的尾音微微发颤,赶紧用指甲掐了掐掌心,竭力让胸腔里的一颗心安稳下来。 “现在有人问它有什么不好。”莱拉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说不出的涩,“它最大的不好,就是会让活着的人,活得不如死了干净。” 第94章 以绝后患莱拉准备去巴黎 夜校的第一堂课是讲鸦片的危害,说完这些,把简单的试题分发下去,能把26个字母完整地写出来的人不多,但令莱拉感到欣慰的是,安妮居然能够完成简单的作文,她是唯一一个回答作文题的工人。 批改试卷时,简站在莱拉的身后:“这就是我培养安妮的原因,她的文化水平在工人中算是很高的了。我想,她小时候应该是上过几天学。” 莱拉:“是的,看得出来,因为玛莎仅仅跟着我们学了不到一年,就可以远远胜过她了。所以安妮大概也只上过几天学。” 批改工人们的试卷非常容易,因为她们有不少都不识字,或者只会写又大又夸张的印刷体字母,莱拉只用了十分钟就改好了所有的卷子,然后把它们分成两摞,多的一部分是彻底的文盲,少的是有一点文化知识的。 莱拉轻轻地说:“这样的话,我们就有两个班了,上课时间可以一三五二四六错开。” 简:“我们两个轮流当教师吗?” 莱拉想了想:“不,简,玛莎会来帮助你的,教人的过程也是学习,玛莎跟着你负责初级班,如果你不太累的话,和我一起教高级班” 简点头:“我没有意见,小姐。” 之后的日子像长了腿,莱拉清晰地感受到“精疲力尽”四个字的威力。白天一头扎在实验室,调配方,中间的休息时间和简一起苦苦地计算成本,晚上也不能休息,要上课,给工人上课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把牛顿三定律教给工人们不比把细菌学说讲给牛津大学的教授和学生更容易。 另外,她还有另一件事忙着奔走。 绿玉的专利还在申请。 之前,莱拉用的是莱昂阿什博恩的假身份,所以一直没去申请发明专利,现在亮出了自己的真名实姓,她自然高高地戴着自己的巨嘴鸟帽子去申请了。 花了两个月时间和七十英镑之后,内政部终于把专利证书寄到了莱拉的住所,整个过程之繁琐,让她几乎想要放弃其他食品的专利——反正全英国都不会有人破解出来配方。 “女王签署的专利证书!” 玛莎很小心地摸着证书。 莱拉懒洋洋地说:“玛莎,维多利亚女王不会亲自签署它的,现在我们来看看其他的信件吧。” 专利证书寄到的日子是一个星期天,莱拉不在 工厂,她在休息。过去的两个月间,她与肯特伯爵以及埃德加保持联系,并且依然给自己在牛津的导师威廉巴特克斯寄信,他不回信,但是前段时间自己亲自来了一次约克,看了糖果工厂。 “它们很受欢迎。” 巴特克斯教授僵硬着喉咙说,他似乎不能适应自己的得意门生穿着裙子留着长发,尽管她一开始就是个姑娘。 “事实上,知道绿玉是由你——一个有传奇经历的淑女发明的以后,莱拉,这不是我的话,有传奇经历的淑女是他们说的,绿玉更受欢迎了。” 莱拉对此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尽力让巴特克斯教授放松,但是教过一个女扮男装的学生让这个心善但是古板的老教授彻底碎了。 不过,真正碎掉的也只有可怜的威廉巴特克斯教授。肯特伯爵一开始就帮着莱拉隐瞒身份入学牛津,埃德加爱慕她,至于距离更加遥远的人,他们在晚会上对此津津乐道,很高兴有一个新的话题。 除此之外,又有一群纨绔子弟,知道绿玉是一位小姐发明的,更加发了狠似的嚼起来,仿佛嚼的不是泡泡糖,是莱拉的头。 收到专利证书的这个上午,简刚才在早餐桌上说过了工人喜欢燕麦饼干作为主食,而这个新产品的售价定为4个便士,对自己厂里的工人则作为福利免费提供。 简说这比面包便宜,而且耐储存。但是她改了一下莱拉的想法,每个工人每天最多只能领取五个燕麦饼。 她解释说不这样干的话,有人会全部打包走的。 简这样说:“夜校还是很有用的,否则所有的工人都会拿走所有的燕麦饼干,我们的生产还没有高效到那个地步。但要是有一天,人人都有吃不完的白面包该有多好啊!” 莱拉一边看信一边说:“白蜡树地一切如常,父亲一个人很好,管家在照料他,我想,阿什博恩先生永远不会有机会去赌博了。” “基督山伯爵先生寄了一张支票,我很高兴有他这样一位投资人,我不喜欢和银行打交道,和它们比起来,找基督山伯爵贷款要简便多了——虽然他说这是一点小礼物,但是我会还贷的。” 玛莎:“基督山伯爵先生年纪大吗?” 莱拉:“三十多岁了,和我比起来,的确是老男人了,但是我想,他的心要比德埃皮奈男爵年轻。” 玛莎:“啊!德埃皮奈男爵!我差点忘记还有这个人了,莱拉小姐。” 莱拉:“我想,自从我们结束在罗马旅行回到约克,他一封信都没有寄过来,倒是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写过一次信。” 玛莎:“是的,感谢我们的马车并且赞扬基督山伯爵救了他的命。正巧在我们回国的前一天晚上,德莫尔塞夫被强盗绑架了,而我们好心的资助人救了他。” 莱拉:“弗朗兹可能认为我拒绝求婚的方式很侮辱人,但是没有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拆开埃德蒙唐泰斯的信,他们两个现在在做笔友,惊奇地发现这封信是从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发出的,而非另外的地点。 信的前两段平平无奇,埃德蒙说他到了巴黎,并且接受了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在罗马的邀请前去做客,但是在莫尔塞夫的宅邸中,碰巧见到了一位法国外交部的秘书,也就是吕西安德布雷先生。 莱拉扬了扬手里的信纸:“喔,玛莎,你还记得德布雷吗?吕西安德布雷!” 玛莎皱眉想了一会:“这是个法国名字——他是罗斯玛丽修女的情人!罗斯玛丽的情人,我们在修道院见着了,她就要他来杀我们!” 莱拉点头:“是的,算算时间,快有一年了。” 玛莎低声惊呼:“我们离开圣凯瑟琳修道院已经有一年了吗?” 莱拉摸摸小女仆的头发:“是的,玛莎,你就快十四岁了。” 罗斯玛丽修女的情人。 严格来说,是克莱门汀德蒙莫朗西的情人。 罗斯玛丽只是一个在修道院使用的化名,而德蒙莫朗西小姐才是她认识吕西安德布雷用的名字。 杀害塞西利亚的凶手。 莱拉在心中默念克莱门汀的一个个头衔。 穿越第一天,她看到自己的舍友塞西利亚哈特死于砒霜中毒。而后来被证实是克莱门汀给她下毒。 万幸,克莱门汀已死。 莱拉在科文特花园剧院旁的圣保罗教堂用能够毒死一头大象的莨菪碱为克莱门汀德蒙莫朗西执行了注射死刑。 “既然女方死了,那么男方作为帮凶,也不能逃脱吧。” 莱拉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她看着信纸上“吕西安德布雷”这个名字,指尖划过它,仿佛要将其从纸面上抠下来。 塞西利亚哈特临终前苍白、痛苦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是她穿越后看到的第一张死亡地的面孔。 玛莎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靠近莱拉:“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她的小脸因为回忆和恐惧而绷紧。罗斯玛丽修女——不,克莱门汀德蒙莫朗西疯狂的眼睛在头顶上盯着她看。 莱拉:“当然是让德布雷得到应有的惩罚。工厂这边一切正常,我们不妨再去法国开拓下市场。玛莎,放心,人没有灵魂,罗斯玛丽死得透透的,我保证她不会在天堂里盯着你。” 玛莎:“哦!那种人也会上天堂吗?” 莱拉:“为什么不呢,玛莎,上帝可没有眼睛呀!” 她放下伯爵的信,目光落在刚刚被玛莎视若珍宝的女王专利证书上。 印着皇室徽章,象征着她“绿玉”泡泡糖独有权力的厚实纸张。 “玛莎,亲爱的,你记得专利证书的核心是什么吗?” 玛莎茫然地摇摇头:“是…是证明绿玉是小姐发明的?” “是‘独占’,玛莎。”莱拉拿起证书,指腹摩挲着上面繁复的花纹,“是法律赋予我,在未来的十四年里,只有我能制造和销售这种特定的泡泡糖。任何人模仿,就是侵权,就是犯罪。” 她的声音平缓:“法律保护我的配方不被别人窃取,那么,我是否也应该利用这份保护,去清算另一份毒药的旧账?” 玛莎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小姐!你是说…用…用泡泡糖……” 第109章 “哦,玛莎,”莱拉轻笑出声,“泡泡糖是用来嚼的,不是用来下毒的。那太明显,太愚蠢了。而且,绿玉是我的骄傲,是我的糖果王国的基石,我怎么会玷污它?” 她将专利证书仔细地卷好,放回精致的硬纸筒里,动作一丝不苟。 “德布雷先生,这位法国外交部的秘书,他既然先是蒙莫朗西小姐付出进修道院的代价,又依然和她保有那样的关系……那样刻骨铭心的关系,想必也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约克城铅灰色的天空。糖果工厂的烟囱依旧在不远处喷吐着象征财富的烟雾。 “伯爵在信中说,他接受了阿尔贝的邀请,在莫尔塞夫家做客。阿尔贝德莫尔塞夫,那位在罗马被路易吉万帕吓得魂飞魄散,又被伯爵救下的子爵……他的父亲费尔南德莫尔塞夫,现在是位伯爵了?在巴黎的上流社会颇有地位?” 莱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梳理线索。 玛莎紧张地绞着手指:“小姐,你要去巴黎吗?” 她不太理解。莱拉阿什博恩小姐似乎是心系工厂里的工人的,现在怎么又要到巴黎去,怎么又离开了——糖果工厂建立的最关键时期,她就在罗马旅行。 莱拉转过身。 “为什么不呢,玛莎?我们的夜校已经步入正轨,简管理工厂的能力有目共睹。绿玉的专利拿到了,内政部那帮官僚的嘴脸我也看够了。至于工厂的日常事务……”她耸耸肩,“简比我在行。而且,巴黎的沙龙,舞会,时装……我亲爱的玛莎,难道你不想去见识见识吗?” 莱拉悄声说:“听说巴黎的帽子比伦敦更夸张。” 她指了指自己的巨嘴鸟。 “我想,是时候买一批新的衣物了。” 第95章 与基督山伯爵同居的日子莱拉在巴黎…… 简爱不是第一次见识莱拉阿什博恩小姐那种不顾一切往前冲的劲头——从午夜时分在开满石楠花的荒野初次相遇,到伦敦西区一场又一场的宴会,到牛津的青年才俊,到建立糖果工厂,再到专利证书。 莱拉的决心从未动摇。但这次不同。 “巴黎?小姐,请允许我提醒您,我们刚刚站稳脚跟。夜校的初级班才开课不久,高级班也远未理顺。玛莎很努力,但她离独当一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需要引导安妮们的学习而不是中断。工厂的生产线需要更精细的调整来降低成本,尤其是你计划推出的新燕麦饼干,它的利润空间薄得像纸!” 简她加重了语气,眼神紧紧锁住莱拉:“而你打算在这种时候离开,去巴黎?” “而且,”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巴黎是个漩涡,小姐。您上次从罗马回来,带回了基督山伯爵的投资,也带回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毕竟莱拉在罗马的经历不是一个词可以概括的。 “带回了不必要的复杂关系。你确定这次还要主动跳进去吗,莱拉?” 莱拉靠在窗边,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忙碌的工人,她们都在厂房里面。简的每一条反对意见都很很理性,很明智。但是莱拉不准备听。 她转过身,脸上没有简预想中的任性或者冲动。 莱拉的声音很平稳,像在陈述一个早已计算过无数次的公式:“绿玉很贵,简,一个几尼的售价让除了大贵族以外的所有人都买不起,英国的市场就这么大,我们需要去巴黎,我们必须去巴黎。” 她走到简面前,距离很近,近到简能看清她眼底深处那不容置疑的光芒。 “简,这正是我们必须去巴黎的理由。绿玉的名声已经借着‘传奇淑女发明家’的噱头传过去了。现在,我们需要一个支点,撬开法国上流社会的大门,在那里建立我们糖果王国的据点,而那个支点,”莱拉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隐秘的笃定,“就在巴黎。阿尔贝德莫尔塞夫欠伯爵一个天大的人情,伯爵此刻正在巴黎。” 莱拉微笑:“至于我,嗯,我嘛,恰好是伯爵的朋友,也是他的投资对象。利用基督山伯爵的影响力进入那个圈子,是最有效,成本最低的方式。” 最后,莱拉用用一句话终结了对话。 “这不是我个人的任性,是工厂发展的战略。” 简的目光在那张数额不小的支票上停留了很久,又缓缓移到莱拉的脸上。 她太了解眼前这位小姐了。 最终,简长长地叹了口气,挺直的肩背似乎微微放松了一点,她拿起那张支票,仿佛在掂量金钱的质量。 “一个月,小姐。我会守着这里,但您必须保证按时回来。并且,”她抬起头,“无论您在巴黎做什么,请记住,这里有一整个工厂的人,还有我,都在等着你平安归来。” 简强调:“还有我,莱拉。我会永远等着你。” 巴黎的空气弥漫着一种与伦敦截然不同的气息——更轻浮,更甜腻,也更危险。香榭丽舍大街的栗树刚刚抽出新芽,马车轮碾过铺路石的声响清脆而密集,基督山伯爵伯爵的宅邸里,手套静静地躺在巴西香木的小柜里,和每一件事情一样,在管家贝尔图乔的安排下完全符合伯爵的心意。 莱拉阿什博恩小姐穿着时髦的鸽灰色丝绸长裙,帽子上覆盖着缀有珍珠的蕾丝网纱,踏入了这个流光溢彩的漩涡中心。 简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做这次旅行。 如果莱拉要急匆匆地冲进巴黎,她完全有能力在48小时之内抵达,但是莱拉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她花了五天时间舒舒服服地走,在多佛看了白崖,在加莱看了城堡,在亚眠看了大教堂。 并且莱拉计划用同样的时间返程,也就是说,她最终只会在巴黎停留两周时间。 但是两周时间对于莱拉的效率来说,已经非常充足了。 当马车终于驶进了巴黎的城门,莱拉倚在靠枕上:“玛莎,我多么希望我的妈妈能够看到这一切。” 玛莎:“我也是。” 玛莎说的是斯通太太,但是莱拉说的却不是阿什博恩夫人。 关于妈妈的话题只持续了两句话就中断了,莱拉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仔细地观光欧洲,她本来以为这些东西都是没有机会看到的,结果穿越了,全都看到了,想要和自己一起看的人也一个不剩了。 停留在巴黎的时间,莱拉住在伯爵位于香榭丽舍大街府邸的客房。 她在伯爵的家里像是在自己的家里一样自在。 眼下,莱拉坐在埃德蒙唐泰斯对面一张扶手椅里,姿态放松,仿佛只是来串门的老朋友。窗外,香榭丽舍大街的车马喧嚣被厚重的窗帘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 “旅途愉快吗,阿什博恩小姐?” 伯爵放下手中的书。 那是一本装帧精美的植物学图鉴。 “非常愉快,伯爵。多佛的白崖在薄雾中像沉睡的巨兽,加莱的城堡在夕阳下诉说着战争与和平的轮回。”莱拉微笑着,端起精致的塞夫勒瓷杯,喝了一口咖啡,很苦,她不喜欢。 “感谢您的慷慨,埃德蒙,不过,要是你愿意在咖啡中加入椰浆或者橙汁,我想我会更喜欢。” “一个懂得欣赏路途风景的人,往往也懂得欣赏终点的风景。”伯爵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巴黎,这座城市的风景,有时在沙龙里,有时在不那么光鲜的角落。您准备好了吗?” 莱拉放下杯子,目光坦然地迎上伯爵的审视:“我带来了风景本身,伯爵。或者说,是能让人暂时忘记风景的小东西。” 她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匣子里,取出几颗用闪亮玻璃纸包裹的绿玉泡泡糖。那独特的、带着薄荷清香的绿色在书房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然夺目。 莱拉将一颗糖轻轻推到伯爵面前:“你已经尝过它的味道了。” 伯爵修长的手指拈起那颗糖,并未拆开,只是放在掌心端详。 “绿玉…一个几尼的快乐。它在伦敦引起的风暴,我略有耳闻。” “牛津的老顽固碎了一地,但这不妨碍他的学生们嚼着我的糖。”莱拉语气轻快,“巴黎的沙龙,想必比牛津的实验室更需要一点消遣?” 莱拉补充:“别这么严肃,埃德蒙,我一直想说,在我面前,你没有任何必要装模作样,你本来的样子就很美。” 她的指尖碰到埃德蒙的指尖,然后顺着指尖一路滑上手臂,滑过脖颈,停在眼睛前,几乎要碰到埃德蒙的眼睫毛。 “非常需要,我亲爱的……莱拉!” 埃德蒙唐泰斯的喘息稍微大了一点,于是他的睫毛撞上莱拉的手。 “莫尔塞夫夫人明晚在府邸有一个小型晚宴,如果你……您愿意,可以作为我的女伴出席。” “我会出席。” 莱拉说。 莫尔塞夫伯爵府的晚宴厅灯火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芒。而莱拉就在这种眼花缭乱的灯光下出现了。 她身边站着是如今在巴黎社交界风头正盛的基督山伯爵,还有殷勤的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这位年轻人正热切地向众人介绍着她。 第110章 假如说后者对每一位漂亮小姐都这么殷勤,那么前者就不能不引人注目。基督山伯爵居然会有个女伴,还是位英国小姐。 不过阿尔贝显然不在那群有愚蠢幻想的贵族当中,他一门心思认定莱拉和自己的朋友弗朗兹是一对。 这是另一种幻想,但的确与大多数人不同的。 “这位就是发明了‘绿玉’的莱拉阿什博恩小姐!牛津的传奇!”阿尔贝的语气充满自豪,仿佛莱拉是他发现的珍宝。 虽然说莱拉从来没有亲口对他说过自己在牛津读过书,但是阿尔贝从报纸上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就当是莱拉亲自对他说了。 莱拉优雅地行礼,应对得体。当话题自然引向她的发明时,她适时地从小巧的手袋中取出几颗“绿玉”。 “一点小小的消遣,女士们,先生们。”她的声音清晰悦耳,“它不能填饱肚子,但或许能填满一点点无聊的时光。” 她亲自示范,轻轻剥开玻璃纸,将那颗翠绿的糖果放入口中,姿态优雅地咀嚼起来。 很快,一股清新的薄荷香气在莱拉周围弥散开。这新奇的气味立刻引起了贵妇小姐 们的兴趣。 “噢!这味道真特别!” “这就是伦敦现在最流行的东西吗?” “它真的能…吹出泡泡?” 莱拉微笑着,轻轻吹出一个完美的小泡泡,晶莹剔透,在灯光下折射出梦幻的光泽。 “哇哦!” “太神奇了!” “阿什博恩小姐,您真是个天才!” 惊叹声此起彼伏。绿玉迅速成为了晚宴的焦点。贵妇们矜持地尝试着,绅士们也饶有兴趣地接过阿尔贝分发的糖果。一时间,精致的妆容下,咀嚼的动作隐秘而普遍,空气中薄荷的清香愈发浓郁,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成功鼓起的小泡泡引发的轻笑。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和探究的女声插了进来:“发明?在牛津?穿着裙子还是裤子?” 莱拉向来是以傲慢回击傲慢的人,她转向埃德蒙:“伯爵,请问她是……哦,对不起,我想您也来到巴黎不久,不可能熟悉每一个人,那么,阿尔贝,劳烦您向我介绍一下吧。” 阿尔贝:“这位是玛蒂尔德德拉莫尔侯爵小姐。” 第96章 被人抱过的头骨莱拉与玛蒂尔德吵架…… 玛蒂尔德德拉莫尔侯爵小姐。 莱拉对这个名字一时想不出来什么,但是她朦胧感觉德拉莫尔侯爵小姐应该是某一本书里的角色。 阿尔贝向莱拉介绍完侯爵小姐,再向她介绍莱拉。 “这位是来自英格兰的莱拉阿什博恩小姐。” 说完第一句话,阿尔贝看了看我莱拉,那意思是其他冒险故事还用不用说出来,莱拉摇摇头,于是德莫尔塞夫子爵就此打住,只介绍了莱拉的姓名和国籍。 莱拉点一点头:“原来这位是德拉莫尔小姐!又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姓氏,巴黎可真是人才济济呀!那么,德拉莫尔小姐,请问你有什么问题来着?” 玛蒂尔德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忽视,莱拉阿什博恩竟然说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自己的姓氏,最后还轻描淡写问她有什么问题! 玛蒂尔德:“阿什博恩小姐,你刚才是说从来没有听说过吗?” 莱拉摇着手里的鸵鸟毛扇子:“是的,德拉莫尔小姐,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德拉莫尔这个姓氏。”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爱鸵鸟毛扇子了,这么长的羽毛松松地垂下去,仿佛是世界上最轻盈最飘逸的事物,却被自己捏在了手里。 莱拉转向埃德蒙,她是作为基督山伯爵的女伴出席莫尔塞夫夫人的晚会的。 “请问你听说过德拉莫尔这个姓氏吗,伯爵?” 阿尔贝急忙抢答,他不想看到母亲的晚会上出现一场争论:“伯爵大人长期以来在东方游历,我记得这是您第一次到巴黎来,第一次来就在香榭丽舍大街置办那么一所好房子,伯爵,您对于巴黎的趣味显然很在行。再给大家伙讲一遍,您了不起的管家和黑奴是怎么做的吧?” 基督山伯爵终于开口:“贝尔图乔和阿里只是做了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阿尔贝德莫尔塞夫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基督山伯爵会救场的。既然他能从罗马强盗的洞穴里把自己拯救出来,也没有道理拯救不了母亲的晚会。 “我听说基督山伯爵带来了一位新的客人,作为主人,如果我不主动前来见面,那就太失礼了。” 莱拉向前一步,松开了挽着埃德蒙的手臂。 “想必您就是莫尔塞夫夫人了。” 梅尔塞苔丝微笑:“是的,我就是莫尔塞夫夫人,小姐。” 基督山伯爵:“啊,看来我反而是多余的了,夫人,这位是来自英格兰的莱拉阿什博恩小姐,莱拉,这位是莫尔塞夫夫人,是一位在巴黎很有名望的夫人。” 虽然基督山伯爵说他是最多余的,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玛蒂尔德才是最多余的。莱拉和莫尔塞夫夫人寒暄了几句,忍不住说了一句话。 莱拉:“请原谅,夫人,我想,玛蒂尔德德拉莫尔小姐有些身体不适。” 听了这句话,所有的人都一起抬起眼睛往德拉莫尔小姐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她原本苍白的面色涨得通红。 梅尔塞苔斯关切地问道:“德拉莫尔小姐,是不是这里面太热了?如果您愿意,我去派仆人把百叶窗打开。” 莱拉没有打断莫尔塞夫夫人,她注意到梅尔塞苔丝本人其实挺喜欢自己这个插曲的,她和过去的老情人在之前应该已经相认了。而梅尔塞苔丝和埃德蒙说话的时候,她能够抑制自己的伤心难过。 可是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此,有机会去关心一下玛蒂尔德德拉莫尔,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既转移了梅尔塞苔丝的注意力,也转移了基督山伯爵的注意力。 玛蒂尔德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拉开百叶窗,夫人!您知道这位英国小姐说了什么吗?” 她竟然声称从未听说过德拉莫尔这个姓氏!” 她的目光直直射向莱拉,后者依然优雅地摇着那把巨大的鸵鸟毛扇子,羽毛的阴影在她脸上轻轻晃动。 莱拉的骄傲只会甚于玛蒂尔德德拉莫尔。 事实上,她已经开始厌恶玛蒂尔德了。 莱拉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口口声声所谓“贵族荣耀”“家族姓氏”的人。 “在巴黎,”玛蒂尔德的声音拔高了,变成了近乎咏叹调的尖锐,“在法兰西王国的宫廷里,在每一个有教养的沙龙中,德拉莫尔的名字代表着忠诚、荣耀与历史!我的祖先博尼法斯德拉莫尔,他的头颅曾经被玛戈皇后抱在怀里。” 她咬牙切齿地挤出来最后一句话:“而你,来自英格兰的阿什博恩小姐,却敢说你‘从未听说过’?” 阿尔贝的脸色白了,他不安地看向基督山伯爵,又看看自己的母亲。 梅尔塞苔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言辞惊住了,她本能地向前一步,试图安抚:“亲爱的德拉莫尔小姐,请冷静些。阿什博恩小姐初来乍到,她对巴黎的贵族……” “初来乍到?” 玛蒂尔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梅尔塞苔丝,她的骄傲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嗡嗡嗡地振动起来,谁的手放到上面都要振麻了。 “这并非无知,夫人!这是傲慢!是英格兰人对法兰西古老家族蓄意的轻蔑!她摇着那把可笑的羽毛扇子,仿佛在驱赶一只微不足道的飞虫,而我就是那只飞虫!” 她指着莱拉手中的扇子,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莱拉终于停止了摇扇的动作。手指自然垂下,长长的鸵鸟毛也顺从地垂落,像收起了一面华丽的旗帜。 “轻蔑?噢,亲爱的德拉莫尔小姐,”莱拉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那种让玛蒂尔德更加火冒三丈的随意,“您实在过于敏感了。英格兰确实有自己悠久的家族和历史,比如诺曼征服者带来的血脉,比如玫瑰战争中的那些名字……我们并非对法国一无所知。你说到了博尼法斯德拉莫尔和玛戈皇后,这两个人我的确知道,不过我确实没想过博尼法斯德拉莫尔和您有什么关系。” 莱拉认真地说:“我还以为只是恰巧同一个姓氏,说真的,我以为博尼法斯的拉莫尔家族早就绝种了。”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坦然地迎上玛蒂尔德喷火的眼睛。 “而且我更关注活生生的人,和当下正在发生的故事。至于您显赫的祖先,我只觉得他们个人是声名赫赫的,并不觉得他们的后代,比如您,具有什么特别的优良品质。” 莱拉微笑着转向阿尔贝:“这一点,子爵阁下应该深有体会,您的父亲是新封的伯爵。他的权势并不比那些有800年历史的家族更少,是不是呢?” 阿尔贝德莫尔塞夫的脸瞬间由白转红,像被火烫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莱拉会把战火引到他身上,引到他父亲——费尔南蒙代戈,如今德莫尔塞夫伯爵——那并非毫无争议的晋升上。 第111章 他张口结舌,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向莱拉,又慌乱地瞥向自己的母亲。 梅尔塞苔丝的脸也失去了血色。她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裙摆,指节泛白。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埃德蒙被出卖开始的。 她的心颤了一下,不忍心去看基督山伯爵。 “哈!”玛蒂尔德德拉莫尔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仿佛终于抓到了致命的把柄,她苍白的脸上因极致的愤怒和某种扭曲的得意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新封的伯爵?权势?阿什博恩小姐,您可真会转移话题!您是在暗示,德莫 尔塞夫伯爵的‘权势’——无论它来自何处——就足以让一个英格兰人无视法兰西真正的流淌高贵血液的贵族吗?” 还是说,您认为,仅仅因为您攀附上了这位,新贵的儿子,以及他这位,”她终于将矛头转向了沉默的基督山伯爵,带着孤注一掷的挑衅,“神秘莫测的东方伯爵,您就有资格站在巴黎的沙龙里,肆意嘲弄像拉莫尔这样为法兰西流过血的古老姓氏?” 阿尔贝又气又恨,不明白矛头为什么莫名其妙指向了自己。 攀附上新贵的儿子,什么玩意儿! 莱拉阿什博恩爱的是自己的朋友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又不是自己! 阿尔贝几乎要喊出来,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喊出来。 天主在上,明明一开始的时候话题正在往薄荷泡泡糖和莱拉传奇的求学经历上走,就因为阿什博恩小姐忘了拉莫尔小姐的问题,也不认识她的姓氏,就这么大发雷霆! 她向前一步,几乎要贴上莱拉,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清晰:“我父亲,德拉莫尔侯爵,是法兰西贵族院的议员!我们家族的纹章镌刻在卢浮宫的历史长廊里!而你,阿什博恩小姐,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英格兰暴发户的女儿?一个靠着奇装异服和故作神秘来吸引眼球的异乡人?你以为摇着一把鸵鸟毛扇子,挽着一个不知底细的伯爵的手臂,就真的能跻身于我们之中吗?” “玛蒂尔德!” 阿尔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惊恐和愤怒低吼出来。这不仅是对莱拉和伯爵的侮辱,更是对他整个家庭的蔑视。 莱拉脸上的微笑彻底消失了,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微微扬起了下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比她略矮的玛蒂尔德。 “暴发户的女儿?我亲爱的德拉莫尔小姐,这点你大错特错了,我是完全靠自己发家的,我的父亲除了把我送进了修道院上学,其余的什么都没给我!” 至于我算什么东西?”她轻轻嗤笑一声,完全不掩饰自己的轻蔑,“至少我知道,真正的价值不在于一个空洞的姓氏,或者一个挂着画像的长廊。” “它在于这里,”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和这里,”她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而不是在于歇斯底里地炫耀一个连自己都无法证明其价值的祖先头骨被谁抱过。” “至于您,德拉莫尔侯爵小姐,”莱拉用自己的袖子轻轻抹过玛蒂尔德的脸,外人看不出来,但是能让玛蒂尔德感受到里面缝的刀片的凉意,“您现在的样子,才真正配不上您引以为傲的姓氏。您像一个在集市上撒泼的鱼贩,而不是一位在贵族院拥有席位的侯爵的女儿。您的蓝色血液,看起来只让您学会了用最粗鄙的方式宣泄您那可怜的自尊心。我本以为巴黎的沙龙是智慧和优雅的殿堂,现在看来,是我期望过高了。您这样的小姐,确实需要被好好教训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贵族风度——可惜,似乎没人教过您。” 第97章 揭穿德布雷莱拉说德布雷是杀人犯…… 玛蒂尔德气得浑身发抖,嘴唇翕动,却一时竟找不到更恶毒的词来反击这赤裸裸的蔑视。阿尔贝目瞪口呆,梅尔塞苔丝则用手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莱拉略微拍打衣袖,仿佛要把刚才蹭上的,玛蒂尔德德拉莫尔小姐脸上的脂粉给拍掉。 她转向众人,脸上还是那种难以言喻的傲慢表情,但是又无比优雅,无比高贵。 “诸位,”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讲述趣闻的轻松,“既然德拉莫尔小姐如此执着于资格和教养,那我不妨分享一点我的小经历。在牛津求学时——是的,牛津,你们没听错。” “牛津?” “牛津大学怎么会接受女性?” “这是真的,我从报纸上看过……” “恰巧我在伦敦旅行,英国的报纸上确实刊登了。” “但是一位小姐怎么去大学呢?” 她顿了顿,满意地看到听众们——不包括抖得像疯了一样的玛蒂尔德——脸上露出的惊愕。 “我剪短了头发,换上了长裤和马甲,”莱拉说着,还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剪短的动作,“用了整整一年时间,作为‘莱昂阿什博恩’,坐在那些满是灰尘的古老教室里。直到我的论文引起了足够的重视,他们才勉强承认,智慧和求知欲,并不取决于裤子的款式。” 她耸耸肩。 莱拉热爱耸肩这个动作,因为每次她一耸肩,周围的绅士贵妇们都会眯眼睛皱鼻子,仿佛这是什么难登大雅之堂的事情。莱拉觉得特别有趣,仿佛耸耸肩膀就可以控制他们。 “如果我说真正的学问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变得不同,如果我说那些被你们视为理所当然的礼仪恰恰是阻碍进步的枷锁。我觉得没有一个人会听,会相信。” 她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面色苍白的莫尔塞夫夫人身上停留了一瞬。说实话,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面色苍白,但是莫尔塞夫夫人苍白得几乎和坐了十四年牢的埃德蒙一样。 莱拉没有搽粉,她不敢用这个时代的化妆品。因此,很容易看出来她是晚会上肤色最黑的人。 莱拉:“但是我依然要说,而你们都应该感谢我。这样,在巴黎的咖啡馆里,在另一场晚会上,你们好有机会说,哦,您听说过那位阿什博恩小姐吗?那个英国女人真是大发厥词啊。这样,在座的诸位,年老的得以有证据教训小辈,年青的得以向自己的情人夸耀听来的一手新闻。” 莱拉:“因此,你们都应该感谢我。” “既然各位认为牛津的学问对一位女士而言不过是无用的虚饰,”莱拉的法语说的很好,很流畅,很适合在这种场合做演讲,“那或许,我们该谈谈一些更实用,也更符合我如今‘身份’的东西?比如……” 她手腕一转,不知何时,一个小小的、用绿色玻璃纸包裹的糖果如同变戏法般出现在她纤长的手指间。那糖果在烛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几乎令人迷醉的翠绿色光泽,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比如这个。”莱拉将它举高,让它成为整个晚会的焦点,“它叫绿玉。一种小小的糖果,却能吹出巨大的泡泡。它让伦敦的纨绔子弟们嚼得如痴如醉,仿佛在品尝什么稀世珍宝——哦,当然,他们嚼的可不是我的头骨。” “它是我在实验室里,用那些被某些人认为淑女不该触碰的化学仪器和数学公式,一点点调配出来的。它让我的工人们能吃上免费的燕麦饼干,让孩子们能在夜晚的教室里学习认字。它让我,一个被你们议论纷纷,行为乖张的英国女人,拥有了站在这里,与诸位谈论资格和教养的底气,或者说,经济基础。” 她轻轻晃动着那枚小小的绿玉糖果。看底下的埃德蒙,他和阿尔贝站在一起。 “当然,任何事业都需要支持者。而我很幸运,遇到了一个眼光独到、且不拘泥于世俗偏见的人。感谢基督山伯爵大人一直以来对我的工厂所做的贡献。” 莱拉微微颔首,姿态既不过分谦卑,也不显谄媚,恰到好处地维持着一位发明家对投资人的尊重。 “现在,有人想要品尝它吗?” 莱拉在巴黎,在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的晚会上,在眼花缭乱的水晶吊灯之下,在柔软的刺绣地毯之上,在热爱抱着死人头颅哭泣的贵族与清新的薄荷泡泡糖之间。 莱拉很想冷眼俯瞰蝼蚁般的芸芸众生。 冷眼容易。 但是俯瞰难。 她又抬头看看,梅尔塞苔斯的客厅里没有什么能让自己爬上去的东西。所以莱拉也只能平视他们。 不过,莱拉阿什博恩还是看到了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她踮起脚尖,心满意足地喊道:“啊,吕西安德布雷先生!德布雷先生,请你上前来!” 德布雷僵 在人群里面没有动。 于是莱拉提起自己的裙摆,步履轻快地往德布雷的方向走过去。 阿尔贝悄声问基督山伯爵:“莱拉怎么会认识吕西安?” 基督山伯爵则这样回答:“莱拉阿什博恩知道一切。” 既然莱拉阿什博恩能说出自己是埃德蒙唐泰斯,基督山伯爵觉得,她能认出来吕西安德布雷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莱拉曾经把证词的复写版交给自己。 第112章 他们有仇。 莱拉戴着长长的手套,她用这么长的手套握住了德布雷的手,态度强硬地把他拉到了众人面前。 “先生,也许您还没有忘记我吧?诸位,这是我来到巴黎的第二天,基督山伯爵大人带我出席莫尔塞夫伯爵夫人的晚会。” 莱拉冲梅尔塞苔丝行了一个屈膝礼:“请原谅我,夫人,我本人对您是非常尊敬的。正是由于这种尊敬,我想您是无法容忍自己的晚会上有一个杀人犯相貌堂堂地喝茶谈天。” 德布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阿什博恩小姐,我从来没有去过约克郡。” 莱拉:“啊,先生,难道我说我来自约克郡了吗?我只说我来自英格兰。” 莱拉扭过吕西安的一只手高高举起来:“我向上帝发誓,就是这位法国外交部的首席秘书,就是这位相貌堂堂的绅士,他与英格兰约克郡圣凯瑟琳修道院的罗斯玛丽修女私通。” “被寄宿生塞西利亚哈特,也就是我的朋友撞见之后,他们残忍地用砒霜毒杀了她。” “后来,我为了寻求塞西利亚为什么会砒霜中毒,再次撞破二人幽会,是的,女士们男士们,吕西安德布雷先生想要杀了我和我的女仆玛莎!这一切,我都有塞西利亚的日记和德布雷先生亲自按指纹的证词!” 莱拉从裙子的内袋里抽出来一沓信纸,她随身携带。 那叠纸有些发皱,边缘磨损,显然被无数次翻阅与摩挲。但还是带着淡淡的玫瑰花香,是约克郡荒野上游荡的小贩的货物。 “这些!”莱拉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了沙龙里死一般的寂静和先前关于细菌的窃窃私语,“是塞西利亚哈特——一个纯洁,无辜,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年轻姑娘——的日记!记录了她如何在生命中最后一个夏天中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秘密,记录了她最后的恐惧和痛苦!而这些!” 她猛地将其中几页抽出来,用力抖开,纸张发出哗啦的脆响,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和角落一个清晰的深褐色的指纹印迹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是吕西安德布雷先生,这位法国外交部前途无量的首席秘书,在试图用匕首杀害我和我的女仆未遂后,亲口承认罪行并按下的指纹!他亲口承认,为了掩盖与罗斯玛丽修女的丑事,是他们合谋毒死了塞西利亚!” 死寂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倒抽冷气的声音——女士们压抑的惊呼,男士们难以置信的低吼,以及杯盘因主人失手而发出的清脆碰撞声。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恐惧和丑闻的混合物。 吕西安德布雷的脸,从震惊的苍白瞬间涨成了猪肝般的紫红,额角青筋暴跳。 他试图挣脱莱拉的手,成功了,但是他却不敢有任何下一步举动。这是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的晚会,在巴黎最尊贵的上流社会前,他不能不能动手。 “谎言!无耻的诽谤!你……你这个疯女人!你伪造了这些……这些污秽的东西!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塞西利亚哈特!更不认识什么罗斯玛丽修女!放开我!”他转向人群,眼神狂乱地寻找着支持者,“诸位!她是个骗子!一个英格兰来的,行为不端的冒险家!她的话怎么能信?!” “啊——” 不,不是水晶吊灯,水晶吊灯没有碎,更不可能有碎片扎到任何人。除非是刚才的指控太锋利了,割伤了埃米娜唐格拉尔夫人。 听到自己的情人可能是杀人犯,她晕倒过去,倒在自己的丈夫唐格拉尔男爵的怀里。 第98章 我是我自己的天主莱拉不吃土耳其软糖…… 莱拉是晚会上待到最后的人,她的男伴是和女主人一个年龄的人,而她是和女主人的儿子一个年龄的人。 这让莱拉感到有一点奇怪,但是奇奇怪怪的事情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对吕西安德布雷的指控足以让他在巴黎的上流社会再也没有见人的余地。这次来巴黎,她带了玛莎,以及两个跟着她去过马德拉和罗马的男仆,他们在前两次旅行很清闲,但这回莱拉给他们指派了一件小事去做。 跟踪吕西安德布雷。 天色很晚了,巴黎的城门早就关了,但是莱拉不愿意冒险,她派自己的男仆去跟踪这位原本平步青云的外交部秘书。 基督山伯爵和莫尔塞夫伯爵夫人在另一间屋子里谈话。 大多数客人已经走了。 阿尔贝和莱拉默默坐在两把挨着的扶手椅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阿尔贝:“吕西安!杀人!” 年轻的子爵摇了摇头,还是想不明白自己斯斯文文的朋友,写了一晚上的信就头痛得要去散步的朋友怎么有力气杀人。 莱拉转头问他:“您还是觉得很难相信,是这样吗?” 阿尔贝:“会不会……” 他本来想说“是不是搞错了”,但是想想莱拉在罗马的为人,又想想她的证据,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阿尔贝岔开话题:“那么,莱拉,这次来巴黎旅行,您在哪里下榻?” 莱拉:“我吗?我只打算在巴黎待很短的一段时间,糖果工厂离不开我,我想,我会去法兰西喜剧院看戏,去布洛涅森林的赛马会,总之是一些对绿玉的销售有好处的地方。” 阿尔贝问:“这么说的话,您去罗马也是为这个吗?” 莱拉:“不,当然不,是弗朗兹邀请我的。” 阿尔贝嗯了一声,他抬眼看看莱拉,又垂下眼睛,她很威严,令他想到自己的父亲。这个想法让阿尔贝打了一个寒颤。 他鼓起勇气说:“我希望这个问题不会太冒昧,莱拉,要是弗朗兹向您求婚,您不会接受的,是不是?” 莱拉有些惊讶:“哦,阿尔贝,我没有想到您会问这种问题。你说的对,确实挺冒昧的,不过,这点您也说得对,我不会接受。” 阿尔贝苦笑:“你恐怕不会接受任何一位绅士的求婚吧!” 莱拉没有回答这句话,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和基督山伯爵谈完了,他们从小会客厅出来,面容严肃,于是莱拉和阿尔贝告别,和伯爵夫人告别。 他们回了香榭丽舍大街。莱拉去自己的套间休息,没管埃德蒙的事情。现在,只有她,还有睡在隔壁的玛莎。小姑娘睡熟了,什么都不知道。 “我为你复仇了,塞西利亚。” 塞西利亚当然听不到这句话,她死了。明天,或者后天,除开莱拉说的那些社交场合,估计检察官也要见几次。 有人敲门。 莱拉:“进来吧,埃德蒙。” 门无声滑开。 埃德蒙唐泰斯站在门口,没穿外套,衬衫领口解开最上面的两颗。黑夜是最伟大的艺术家,它精雕细琢地吞没鼻翼,却让光线把挺直的鼻梁露出来,把眼眶遮住,却让眼睛闪闪发光。 莱拉没起身,依旧陷在沙发柔软的靠垫里。不过,她抬了抬眼皮,便于更好地欣赏基督山伯爵的容貌。 “我带了土耳其软糖,也许你会喜欢。” “谢谢。” 其实除了软糖还有两杯茶,都装在一个托盘里,莱拉有些吃惊基督山伯爵居然会亲自端东西,但是想到他还是埃德蒙唐泰斯,也就不以为然了。 “埃德蒙。你的皮囊真是造物主的杰作。” 伯爵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凝滞了一瞬。他递过一块软糖。 她接了,只看糖,不看埃德蒙。 碟子里是玫瑰,乳香和坚果口味的,都是土耳其软糖的经典口味,而埃德蒙唐泰斯递过来的这一块是玫瑰口味 的,颜色鲜亮,像一个热情的吻。 莱拉已经学会了对这个时代所有颜色鲜亮的食物保持警惕。 圣凯瑟琳修道院亮绿色的柠檬果冻不是一生的潮湿,但的确是一生的黏糊。 “害怕了?” 她闻了闻软糖,做了一个投掷的动作,可是没有投出去,又眯着眼睛瞄准了一会,把玫瑰味的软糖投进埃德蒙的碟子。 “不是怕我搅局,是怕我看穿你,对吧?”她自顾自说下去,“这没必要。我对你的复仇,你的痛苦,你的天主……毫无兴趣。” 莱拉目光坦荡得像在评估一件稀世藏品。 “我只关心这具躯壳承载的价值。力量。影响力。还有,”她指尖隔空点了点他的唇,一个不带情欲的标记,“这张脸。” 埃德蒙:“为什么呢?” 他在莱拉面前从来不会气急败坏,这一点和其他男人不同,也让她不由得高看埃德蒙一眼。 “因为我爱你呀,埃德蒙,你是特殊的。” 莱拉含情脉脉地再次吻上去,埃德蒙完全没有拒绝,还配合了莱拉的舌头,这次比在罗马罗斯波利宫的窗口前的吻要好多了。 埃德蒙:“你竟然也会说爱吗?” 他的眼里有莱拉的像。莱拉瞟了一眼他的眼睛,她不想看到埃德蒙唐泰斯的眼睛里有自己,于是把他的下巴往上抬了抬。 莱拉低呼:“是的,埃德蒙,我会。” 第113章 莱拉又叹气:“可是在这个时代,又有什么爱情可言?我格外偏爱你,不过是因为你有钱又英俊,仅此而已呀,我亲爱的埃德蒙!你很支持我,但是我想,你支持我的原因,和我想要这样做的原因,是截然不同的。” “是你的天主让你这么做的,而我!”莱拉牵过伯爵一只形状优美的手,很白,白得像幽灵,她泄愤似的一口咬上去,再松开时,埃德蒙白净的手背上已经有了一圈红色的牙齿印。 “而我自己就是我的天主!” 莱拉站起来,她转身,背对埃德蒙,她不想看他。 “每个人都有其角色,有其命运。” 他低声道。 “命运?”莱拉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笑,“又是你那该死的神意!埃德蒙唐泰斯,你口口声声是天主的工具,可你每一步复仇的精巧设计,哪一步不是出自你被仇恨打磨得无比锐利的智慧?哪一步不是你自己精心策划的选择?别把责任推给你的天主!你和我——” 莱拉想了想:“的确是完全不同的。” 埃德蒙凝视着她,仅仅是后背,因为莱拉拒绝面朝埃德蒙:“是的,莱拉。我们都被过去塑造,都被仇恨驱动。但我的终点是审判之后的终结,由天主定夺。而你的终点在哪里?无尽的攫取?永恒的警惕?在权力的顶峰孤独终老?” 他轻轻抬起那只被她咬过的手,手背上那圈红色的齿印在灯光下异常醒目,像一枚怪异的勋章。 “你说你只爱我的皮囊。但这具皮囊下的灵魂,你当真从未触碰过一丝一毫吗?在罗马的窗口,在今晚的吻里,那些瞬间……” 莱拉听得厌烦了。 “你的翡翠瓶子在哪里?就是我离开罗马前一天,和你聊天时你向我展示的那个,装药丸的。” 埃德蒙:“我可以叫巴蒂斯坦送来。” 莱拉:“很好,叫他也把壁炉烧起来吧。” 埃德蒙:“什么?” 莱拉:“我开玩笑的,壁炉温度不够。埃德蒙,你大概不准备再去一次广东了吧?” 埃德蒙:“这和广东有什么关系?” 莱拉:“我要销毁你的药丸。因为它们是大麻制品,给我,我会把它们带回我在约克的实验室,然后用恰当的化学方法销毁。” 他没有呼唤巴蒂斯坦。开门离去。片刻后,基督山伯爵重新出现,手中托着那只莱拉曾在罗马见过的翡翠瓶子。 这的确是一块大得令人啧啧称奇的翡翠。 莱拉伸出手,掌心向上,没有丝毫犹豫。她没有丝毫对这件艺术品的欣赏或贪恋,只视其为亟待清除的污染物。 埃德蒙将瓶子轻轻放入她的掌心。 “这就是你的药,埃德蒙?”莱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用幻觉来逃避现实的痛苦?复仇的火焰难道不足以燃烧掉这些软弱?还是说,在等待审判降临的漫长黑夜里,连基督山伯爵也需要借助魔鬼的烟雾来麻痹自己的灵魂?” 埃德蒙没有回答关于软弱或逃避的指控,他的声音低沉平稳:“你打算如何处置它们?带回约克,用你的……化学方法?” “是的。”莱拉握紧了瓶子,翡翠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我的实验室有强碱溶液,足以彻底分解这些生物碱,将它们还原成无害的废料。比焚烧更彻底,没有烟雾,没有残留的诱惑。物理粉碎可能留下隐患,掩埋是对土地的亵渎。” 她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非征求他的意见。 她举起瓶子,对着烛光晃了晃,里面绿色的小丸随之滚动。 “真讽刺,”她对自己说,“这么美丽的容器,装的却是腐蚀人心的东西。就像……” 她没有说完,但目光再次扫过埃德蒙那张堪称完美的脸。 “和许多看似美好的事物一样?” 埃德蒙替她接了下去 莱拉没有理会他话中的影射。她的注意力回到了瓶子上。 “我会在离开巴黎后处理好它。确保它彻底消失,就像……”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比喻,“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就像我的过去?” 埃德蒙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莱拉同样没有回答这句多愁善感的话:“你选择听我的,说明你还没那么傻。” 第99章 皇家糖果供应商莱拉再见女王…… 吕西安德布雷没有等到审判的那一天。 在莱拉离开巴黎之前,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又来香榭丽舍大街做了一次拜访。 并且带来了一个消息。 一个不好也不坏的消息。 德布雷在他的住所里开枪自杀了。 莱拉对此只说了一句话:“血洗不掉耻辱,人人都知道他和修女私通,知道他给无辜的寄宿生投毒。” 像她那天在晚会上对阿尔贝说的那样,莱拉在巴黎的每一天都在赴一个又一个的约会,去听歌剧,去看赛马,去跳舞。但是无论去哪里,她都带着自己的绿玉薄荷泡泡糖。 和简约定的一个月的最后一天,莱拉回到了约克。 她对负责管理工厂的简说:“我希望,我能带着工人们的孩子去一次贝特姆莱疯人院。” 简知道贝特姆莱疯人院,但是没有想到莱拉居然还想去。 “我觉得疯人院是一个教孩子们的好地方。他们应该做的,所谓的疯人并不是恶魔。是这个世界,是连个胚胎都没有的精神医学让他们变成那样的。” 简同意了。 为了表示对莱拉的支持,安妮把自己的大妹妹——哦,现在是唯一的妹妹了,小维多利亚已经死了——珍妮送来跟着莱拉阿什博恩一起去。 莱拉要带去贝特姆莱疯人院参观的孩子只有四个,糖果工厂的工人不多,适龄的孩子也不多。 除了给孩子们上一节课,莱拉还想见一见哈特夫人,塞西利亚的母亲,吕西安德布雷和罗斯玛丽修女的受害人。 现在,两个凶手都死了。 夏日的贝特莱姆门口,气味依旧混杂难闻 。鱼腥,腐烂的桃子,廉价的香粉和汗水,在阳光的烘烤下发酵。 四个孩子紧跟在莱拉身后,小脸绷得紧紧的,好奇又带着恐惧地打量着门口那两尊可怖的雕像——“忧郁”低垂的头颅和“愤怒”扭曲的面孔。 “它们……好吓人。” 珍妮小声说,下意识地抓住了莱拉的裙摆,又立刻放开。她不认得这种又轻又软又滑的料子,但是清楚是自己家买不起的。 莱拉低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从口袋里掏出那盒薄荷泡泡糖。 这些孩子的姐妹与母亲在工厂劳作,做这种一盒一几尼的糖果,但是他们自己是吃不起这样的糖果的。 “来,每人一颗。” 珍妮是最大的孩子,另外是两个小男孩,比利和汤米,还有六岁的小玛吉。 玛吉小心翼翼地含着糖,眼睛却忍不住瞟向那些叫卖的小贩和衣着华丽的游客,眼神里有羡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惭形秽。 莱拉付了五个便士作为门票,带着孩子们挤过门口喧闹的人群。她没有选择上次的路线,而是径直走向那个熟悉的房间——“杀人魔白玫瑰夫人”。 房间门口依旧围着不少人。莱拉让孩子们靠前站好,她则站在他们身后,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终于挤进铁栅栏里面。 罗莎哈特夫人似乎比上次更瘦削了。她穿着一件勉强算干净的灰布袍子,头发灰白干枯,还别着一朵玫瑰花。 她坐在角落的地上,背对着人群,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对墙壁低语,又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看哪,那就是白玫瑰夫人!”一个穿着讲究的男孩指着里面,声音带着夸张的兴奋,“听说她把她丈夫砍成了碎块,还不让她女儿下葬!” 莱拉觉得,那个男孩的脸和他穿的衣服一样,有很多刻意堆叠起来的褶皱。 比利和汤米听了这话吓得缩了缩脖子。玛吉抿紧了嘴唇,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子。珍妮更是紧紧攥着莱拉的裙子,小脸煞白。 莱拉没有立刻说话。 过了许久,当人群因为得不到更多表演而逐渐散去一些时,莱拉才蹲下身,平视着四个孩子。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孩子们,你们看到了什么?” “一个疯子!”比利脱口而出,随即又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一个……很可怜的老太太。”玛吉犹豫着说。 汤米没说话,只是好奇地盯着里面。 珍妮小声说:“她…她在哭吗?为什么没人管她?” 莱拉轻轻拍了拍珍妮的手,然后从口袋里又拿出几颗绿玉糖。“看,她叫罗莎哈特夫人。很多年前,她不是这样的。她有一个女儿,叫塞西利亚,是我在寄宿学校的舍友。” 孩子们惊讶地看着莱拉。疯人院里的展品竟然和这位带他们来的,体面的小姐有过联系。 第114章 “后来,”莱拉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却藏着风暴,“塞西利亚死了。不是因为生病,是因为…坏人,非常非常坏的人,为了秘密,害死了她。哈特夫人失去了她唯一的孩子。她的丈夫不理解她的悲伤,她的家人害怕她的绝望和愤怒。于是,他们把她送到了这里,挂上‘杀人魔’的牌子,让所有人像看怪物一样看她。” 莱拉把语气放得更轻了:“她的确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因为她不信任她,但是她最终被自己信任的家人送到了贝特姆莱疯人院。” 孩子们都沉默了。比利和汤米脸上少了些恐惧,多了些困惑和茫然。玛吉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珍妮的眼里则蓄满了泪水。 “她的疯狂,”莱拉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孤独的背影,“不是因为她生来邪恶,而是因为她承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却找不到任何出口。这个世界没有给她药,只给了她锁链和看客。你们觉得,把她关在这里,像展示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就能治好她的心吗?” 就在这时,栅栏内的哈特夫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不再是空洞的,而是直直地精准地穿透了稀稀拉拉的人群,落在了莱拉身上。 莱拉的心猛地一跳。 然后立刻回到了正确的节拍上。 因为哈特夫人又以同样的眼光看了房间里的每一个人。 她已经认不出来任何人了。 看完哈特夫人,莱拉又带着孩子们参观了其他房间,做了一点简单的医学科普,无论怎么样,她终究是开始做了。 万事开头难。 如果知道开头在哪里,那就咬着牙度过难关,那也就不算是太难了。 然而,对于莱拉来说,问题在于她不知道哪里是开头。如果单从事业上来说,糖果工厂的生意蒸蒸日上,以绿玉为代表的高档糖果很强势地占据了整个英国的市场,而且逐渐向全欧洲扩散。 简会高兴地说最困难的起步阶段已经过去了。 莱拉不这么认为。她一直在想尽办法告诉玛莎,告诉简,告诉安妮,告诉工厂里的每一个工人一件事。 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世界不应该是每天虔诚地祈祷上帝却连饭都吃不饱。 世界不应该是五岁的孩子去当扫烟囱的童工。 世界不应该是一个人长到十来岁还不识字。 世界不应该是两个人辛勤工作却养不活自己的孩子。 世界不应该是这样。 夜校里她和小珍妮说这话时,对方是这样回答的。 “是的,莱拉小姐,可是我们的世界已经不是这样子的了。我们祈祷上帝,然后上帝给我们送来了莱拉小姐,于是我们都过上了能吃白面包的好日子。” 莱拉不知道怎么对孩子们解释自己并不是上帝送来的。 随着自己的财富与日俱增,头顶上维多利亚时代蒸汽机的黑烟让莱拉觉得它们永远不会消散了。 天气再次变冷的时候,她第二次接到了女王陛下的谕令。她要求莱拉阿什博恩到白金汉宫觐见她,并且商讨皇家婚礼上的糖果供应问题。 女王坐在帝国尸骨堆上。也许她知道自己坐在尸骨堆上,也许她只是以为自己坐在王座上。 她统治着一个让童工在烟囱里窒息,让母亲在工厂机器旁耗尽青春,让无数个塞西利亚无声死去的世界。 莱拉按照宫廷礼仪,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裙摆铺开又收拢,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她确实演练过千百遍。 “陛下,亲王殿下。”她的声音清澈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阿什博恩小姐,”维多利亚女王说,“我们听闻了你和你的‘绿玉’在伦敦乃至巴黎引起的轰动。令人印象深刻。” “感谢陛下的关注。能为人们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消遣,是我的荣幸。” 她刻板地一问一答。莱拉不想表现得这么顺从,但是她觉得自己目前还没有办法不顺从维多利亚女王。 “消遣?”阿尔伯特亲王开口了,他的英语带着明显的德国口音,“我们看到的是一种现象,小姐。一种精巧的发明,一种…独特的商业成功。”他的目光锐利起来,“我们了解到,你的工厂模式,包括对工人的…安排,也颇为新颖。” 她保持着微笑:“亲王殿下过誉了。工厂只是尽力为愿意工作的女性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和糊口的报酬。至于夜校,知识总能点亮生活,哪怕只是微光。” 女王对工厂兴趣不大,她更关心眼前的目标,也就是自己的婚礼。 “阿什博恩小姐,王室即将迎来一场盛大的婚礼,”她停顿了一下,“我们认为,你的‘绿玉’泡泡糖,以其独特和新颖,非常适合作为婚礼庆典上的小礼物,赠予尊贵的宾客。” “因此,我给予你成为皇家糖果供应商的荣誉。” 第100章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正文完…… “能为女王陛下的婚礼庆典增添一丝微不足道的甜蜜,是绿玉和我本人的无上荣幸。感谢陛下和亲王殿下的信任。” 莱拉的回答得体而顺从,挑不 出丝毫错处。维多利亚女王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每一项繁琐而严格的细节都由宫廷侍从官与莱拉敲定。包装和运输都好说,但是他们甚至对配方指手画脚,这不是莱拉所喜欢的。 和皇室合作让莱拉感觉很不爽。好在,当最寒冷的天气过去,维多利亚女王的婚礼终于举行了。 莱拉没有结过婚,她的朋友们也没有结过婚,因此她不知道四个月的备婚时间是长还是短。至少现在,她感觉花四个月时间给女王的婚礼准备糖果长的要烦死人了。 婚礼之日,伦敦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喧嚣与奢华之中。白金汉宫到圣詹姆士宫的道路被鲜花旗帜和涌动的人潮淹没,空气中弥漫着香粉味和马匹富含蛋白质的汗味。 莱拉特地选了一顶网纱很长的帽子佩戴。她让薄纱垂下来,遮住自己的口鼻。这样虽然没有办法改变婚礼的气味,起码也能给她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值得庆幸的是,莱拉没有资格去圣詹姆斯宫观看婚礼仪式。不过,她还是要出席白金汉宫的婚宴。 英格兰白天房子里的内部经常是昏惨惨的,但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婚宴不能是。枝形水晶吊灯的每一个棱角都在反光,莱拉只能说反光,显然不可能在每一个分枝上都点上煤油。 无数的贵族,政要和外国使节身上闪耀的珠宝和华服都在灯下闪耀。银质餐具、骨瓷餐盘、堆积如山的美食佳肴……空气中混合着昂贵的香水,烤肉的油脂香和浓郁的花香。 比外面的味道好闻一点。 这是莱拉唯一的评价。她不知道自己旁边坐着的贵妇上次洗澡的时间,也不想知道。 她的绿玉薄荷泡泡糖被精心包装在印有皇家纹章的精致小盒中,作为餐后小点和纪念品,放置在每位宾客的席位上。 宴会进行着,音乐悠扬,觥筹交错。赞美和恭维如同永不枯竭的香槟,流淌在衣香鬓影之间。莱拉安静地坐在分配给她的位置,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偶尔回应邻座的客套话。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场宏大的表演。 女王娇小的身躯包裹在繁复的蕾丝和珍珠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阿尔伯特亲王挺拔而严肃,在女王与丈夫身边,围了一圈帝国最有权势和财富的一群人,他们谈论着政治,狩猎,赛马和最新的巴黎时装,他们的世界光鲜亮丽,秩序井然。 莱拉拿起面前那个属于她自己的皇家礼盒,打开。翠绿色的糖果安静地躺在丝绒衬垫上。她取出一颗,放入口中。熟悉的带着强烈清凉感的薄荷味瞬间在舌尖炸开,她想到了另外一些东西,在女王的世界背面的东西。 是糖果工厂里,女工们因长时间站立而肿胀的双脚,空气中弥漫着糖浆的甜腻。 是贝特姆莱疯人院铁栅栏后,哈特夫人对着墙壁无声啜泣的灰白背影,以及门口小贩叫卖的鱼,桃子和花朵。 是夜校昏黄的油灯下,小珍妮因为光线昏暗眯起来的眼睛,以及她天真的话语:“上帝给我们送来了莱拉小姐。” 是伦敦清晨的浓雾中,瘦小的身影背着巨大的扫帚走向工厂烟囱的轮廓。 她看着一位珠光宝气的伯爵夫人优雅地剥开糖纸,将绿色的泡泡糖放入涂着鲜艳口脂的嘴中,随即露出惊喜的表情,转头对同伴低语,大概是在称赞这新奇的口感和皇家婚礼的品味。另一桌,一位穿着笔挺军装的年轻军官,正试图吹出一个泡泡,引得同桌的淑女们掩口轻笑。 多么和谐,多么美好。帝国的荣光,王室的盛典,科技的进步,以及点缀其间的,为上层阶级带来愉悦的小小奢侈品。 莱拉轻轻咀嚼着。薄荷的冰凉感直冲头顶,让她保持着一种奇异的清醒。她听着周围的谈笑风生,看着那些满足而矜持的面孔,以及他们的幸福,他们的秩序。 第115章 没有无数个在矿井深处,在织布机前,在种植园里耗尽生命的人,没有无数个塞西利亚无声的死亡,无数个哈特夫人被锁链禁锢的绝望,没有无数个小维多利亚未曾长大就已夭折的短暂生命。 她感到一种冰冷的愤怒,并非针对某个具体的人,而是针对这庞大的、看似牢不可破的系统。 这愤怒被薄荷的清凉包裹着。 她微笑着,回应着旁人的搭话,手指伸进礼服裙子的内袋,摸到匕首,是当初罗斯玛丽修女想要杀死自己的匕首。 婚宴结束,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伯特亲王去温莎城堡度他们仅有两天的蜜月,毕竟女王陛下可是政务缠身。 而莱拉也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是自己来到伦敦第一个住的地方,是肯特伯爵府邸的客房。 在那里,玛莎和简在等着她。 玛莎:“女王陛下的婚宴怎么样,莱拉小姐?” 小姑娘声音轻快,她十四岁了,不久前,莱拉专门在玛莎生日那天放了一天假,让她回家和家人一起过。 莱拉一把掀开帽子:“玛莎,除了很好,我还能对女王陛下的婚礼说些什么吗?” 玛莎接过来帽子,她很小心地不让发网碰到地上。 简走过来帮她把披肩挂到衣帽架上:“当然啦,亲爱的莱拉,你平等地抱怨每一个宴会上的气味难闻。” 莱拉:“你真了解我,简,能有你真是太好了。”当我从圣凯瑟琳修道院的后门里出来的时候,我的身边是玛莎,当我回到白蜡树地的时候,我身边又有了你。说真的,玛莎,简,没有你们两个,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玛莎:“啊,小姐,不要说这种话,我只是做了良知让我做的事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修道院的所有人都砷中毒而死啊。” 简点头:“而我,也只是想让人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我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吃饱饭,但是我们的努力可以让工厂里十来个工人和她们的家人活下来。” 莱拉没有说话,正午时分浓烈的马汗味道还残存在口齿间。 她最讨厌的社交活动就是赛马会。 于是莱拉去洗了一把脸,又漱了漱口:“我真不愿意看到那么多的马车。” 莱拉用湿淋淋的手往脸上扑水,薄荷糖的清凉早已消散,留下一种疲惫的清醒,像伦敦冬夜石板路上结的薄冰。 “那么多马车,”她重复道,“那么多轮子碾过街道,那么多马匹喷着白气……只为了把人们运到一个地方,互相恭维,咀嚼食物,然后各自散去。” 她看向简和玛莎:“你们觉得,女王陛下知道她的婚宴上,一块糖需要多少双手才能完成吗?从甘蔗田里的奴隶,到工厂里熬糖的女工?” 玛莎眨了眨眼睛,诚实地说:“陛下大概只知道糖很甜,小姐。就像我们小时候只知道面包香,不知道磨坊里的灰尘会让人咳嗽。” 莱拉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外面,伦敦的声音再次涌入——车轮声,小贩的叫卖,远处工厂隐隐的汽笛。这声音粗糙而杂乱,却充满了挣扎着活下去的力量。因此比婚宴上那些刻意压低的、充满算计的谈笑声,要真实得多。 这是真实世界的声音。 “我想要休息一下,你们也累了吧。” 于是玛莎和简回了她们在隔壁的房间。 莱拉很少在下午思考。她有些不习惯。一般来说,这个时间她会在实验室尝试新的配方,或者在核对账目,而不是处理一些更加——哲学——更加哲学的问题。 这是晚上做的事情。 但是莱拉等不及了。 她摊开笔记本,不假思索地用英文写下了一句话。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还是一般来说,莱拉会用中文思考并且写这种东西。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英语来记录这些。她很想让自己的中文笔记本面见世界,但除非自己死了,大概不会有人看它们。因此,用英语写下来是有必要的。 “我不知道真正写出来这句话的人在哪里,也许有一天我会遇见他,但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 莱拉对自己说。 她不清楚如何着手去做,穿越来只有一年时间,她觉得自己对英国并不了解。但是她的首饰匣里多了一件别的东西,是一个镂空的翡翠瓶子。 销毁药丸后,莱拉没有把它寄回去,伯爵写信请求她把翡翠药瓶留下。 作为一个纪念品。 他在信中这样写:“莱拉,虽然镂空后它的价值减半了,虽然一个药瓶不能充当纪念品,但是考虑到那些你已经销毁的大麻药丸,我想,你会愿意收下它的。” 莱拉的确愿意收下它。 “我对政治经济学并不了解,但是我起码已经有了一家糖果工厂,和一批支持我的工人。” ───────────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