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醉》 第1章 [gl百合] 《花下醉gl》作者:云上溯川【完结+番外】 文案 江寻芳最不信一见钟情,偏偏遇上花缀。 花缀最期待一见钟情,正巧遇上江寻芳。 高中运动会上,江寻芳投实心球,无论是姿势还是成绩,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花缀目睹全程后,又看见江学姐解下丸子头,咬着发圈重新扎头发。 发圈掉在地上,花缀捡起来,江寻芳不接。 一年后,江寻芳从花缀身上搜出发圈,亲手把它套在花缀的手腕上。 【tips】应好友和自己食粮之需,自割腿肉,可能常改,更新不定。无纲乱写,逻辑追着灵感飞~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校园 轻松 日常 主角:花缀,江寻芳 一句话简介:花缀,花缀,令我花下醉 立意:乐观积极健康恋爱,携手共创美好未来! 第 1 章 盛夏六月,高考结束,重担全部抛于脑后,花缀首先想到的计划就是买车票,去找江寻芳。她们已经许久未见,一整个学期,三个多月,整整一百天,或许零几小时几分钟,花缀无心细算,直奔家中保险柜。 ——高考倒计时在黑板上刚刚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的时候,花缀尚且能如约,在上课走神时把江寻芳挤出脑袋,掐着指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花缀几乎是颤抖着取出手机,妈妈笑她像捧着录取通知书,爸爸打趣说录取通知书都不比手机让她魂牵梦萦。 ——那是倒计时第97天,花缀想江寻芳想得快发疯,明明只过了三天,明明前天还可以克制着不去想她。花缀主动把手机上缴,亲自放进保险柜,在父母的注视下交出钥匙。 花缀紧紧压着手机开关键,屏幕骤然亮起,彗星拖尾一样的白亮,几乎晃疼了眼。 ——倒计时第31天,花缀痛哭了一场,怀疑她所想的不联系、各自努力只是自我感动。她怎知道江寻芳在大学里做什么、玩什么,她见不到江寻芳,一切无从保证。 花缀输入密码,江寻芳的生日,她记得清清楚楚,却按差了好几次。 ——倒计时第12天,花缀已经很久不去想江寻芳了,久到在蝉鸣和树荫下走过,也不会想起买一杯加冰的柠檬红茶,更不会想起两个人曾一起在树荫下喝茶。花缀的每一步路都计算着时间,路边躺着晒肚皮的猫也不能让她停步,每一步都迈得很大,无暇去想其他。 盛夏煎熬,花缀的心中只有倒计时。 倒计时的尽头是自由,是理想,是幻化出无数美好的未来,和不敢看清楚的在未来等着她的那个人——江寻芳。 * ——6月9日,晴,闷热,但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芳,江寻芳,江寻芳,江寻芳。好想见到她。 写了三次的名字,每一次字迹都不同,最后一笔收尾,纸上晕开一滴泪,而后再也止不住,花缀无声落泪,拼命压抑着嘴角眉头,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凄惨。 邻座的女人一直低头看手机,大概看累了眼睛,想看看窗外景色,却看到身边的小姑娘哭得惨兮兮,整张脸都拧成一团。女人递了张纸给她,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花缀接了纸,擦擦眼泪,说:“我没事。” 女人拧开花缀手里的水,递给她:“真的没事吗?” “我真的没事,刚高考完,终于可以出来玩,太高兴了。”花缀急忙解释。 女人轻轻笑了,从黑色月牙形状的小皮包里拿出两块柠檬味的糖,自己吃一颗,给花缀一颗,说:“祝贺你。” 花缀说:“谢谢。” 她记得江寻芳爱吃柠檬味。 * 从高铁站出来后,花缀按照江寻芳给的地址,打车到江寻芳家。车内开着空调,与外界热气隔绝,可花缀的心好热,热到心跳比平常快许多,额头蒸出汗,两眼也昏昏,手里一直捏着的糖也快化掉了。 车还没停稳,花缀已经解开安全带,幸亏理智尚存,等车定下才飞出去,扑到江寻芳眼前。司机师傅把行李箱拖出来,好奇地望一眼,不知所以,转头开车离开。 花缀只停在江寻芳眼前,手足无措,不敢拥抱。她忽然失了勇气,只对着江寻芳腼腆地笑。分明两个人相识三年,此刻竟像初见。 花缀细细看江寻芳,头发变长了,挽在脑后,几缕头发垂在耳边,也不用夹子夹上,随意地散着,像湖边的柳枝、花底的萼,是漂亮的点缀。眼底有微微的青色,不仅脸色泛白,皮肤也白得反光,一定又是宅在家里许久不出门还熬夜。 花缀一直不喜欢江寻芳熬夜,很心疼她,明明大学里没有如山多的作业,怎么就不能早点睡呢。江寻芳说生物钟使然,花缀不解,小时候从没有熬夜过,只是高中三年,怎会有这样深刻的改变呢。江寻芳以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回答这个疑问。花缀以个体差异性反驳。谁也不赞同谁。 最后,江寻芳说,她这个人就是很容易改变,一个眼神,一段时光,就足以令她喜欢上花缀。 花缀红着脸,无从反驳,嘴上仍然不饶人地质问为什么只是喜欢不是爱,会不会爱她一辈子。 江寻芳揉乱花缀的头发,笑而不语。 看久了,花缀恍惚觉得好像不认识江寻芳了,好在她鼻梁上那颗红色一点小痣还在,没有认错人。 江寻芳一手拉起行李箱,一手拉起花缀:“走啦。” 花缀立马挽上江寻芳的手臂,紧紧相贴。 江寻芳笑着,让花缀这样在她身上挂了一会,说:“好了,先放开,一会回家再抱,别让别人看见了。” 花缀揉揉眼睛,说好,放开了江寻芳的手臂,轻轻牵着她的手,遇见人就立刻放开,等人走过又牵上,更加拉紧。 所幸一路上没遇见几个人,花缀问:“这里都是别墅?” 江寻芳说:“是。我们家是独栋的,在后面,还要走一段路。这里住的人不多,也不熟悉,老年人居多。” 花缀看着江寻芳:“哦,老年人。” 江寻芳:“年轻人很少。” * 花缀在江寻芳家住了一周,独自逛遍了周边的景点和商场,褪去一开始对这座城市的向往和好奇,花缀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车水马龙的地方当然热闹,但人与人不相连。 花缀望着江寻芳的眼睛出神,鲜少能与她对视,花缀总觉得江寻芳似乎太累了。吃饭的时候,江寻芳总是看着手机刷题,但无论花缀有什么问题,江寻芳都一一解答。花缀见江寻芳似乎切换了页面,滑动屏幕的速度有所变化,问江寻芳在看什么,江寻芳说在看攻略。 花缀打开自己的手机,也搜索攻略:“这些地方都去过了。” 江寻芳:“是都去过了,在找没去过的地方。” 花缀心里升起打卡零遗漏的成就感,说:“你在这里生活二十多年,也想不到吗?” 江寻芳说:“不是二十多年,我很少出门。” 江寻芳把手机递给花缀,页面是一篇景点合集,打卡推荐都是五颗星,博主竭力赞美,虽夸大其词,却引人瞩目。 越是不信,越想求证,花缀总会叛逆。 于是两个人在室外体感三十五摄氏度的天气,沿着人迹罕至的小路,爬上了山。一路蝉鸣催热汗,花缀无数次升起“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念头,又无数次念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继续坚持,起先还有抱怨空气湿热的力气,后来连想也没力气想,只有腿脚在做重复动作。 终于脚下再无路,抬头仍是一片林。 “我在哪?我是谁?我在干什么?”花缀发出灵魂三连问。 江寻芳说:“你在森林里,你是一朵小花,你要拥抱太阳。” 花缀抬头,从繁密树枝中窥见太阳。 江寻芳递水给花缀,自己也喝了一口,水温和气温几乎一样。 休整片刻,花缀揣着一言难尽的心情再度走上山阶。她们选了另一条路,下山路好走过上山路,来时未能仔细瞧的山景,去时总算能看一看。花缀发现了几只鸟,认不出品种,捉了两只蝉,吵得耳鸣,一甩手放生了它们。 江寻芳拿湿巾给花缀擦手。花缀摸着温热的水,见江寻芳已经汗透了衬衫外衣里面的白t恤,以手作扇给她扇扇风,只扇动了鬓角一绺头发。 花缀有些歉疚:“太热了,早知道就不该来,你也不穿凉快一点,不怕中暑?” 江寻芳说:“不算很热,还没中暑。你看那边有很高的竹子,像不像隐居山林的人种的?” 花缀说:“这地方怎么会有人隐居,景点也算闹市了。” 江寻芳说:“一路上没见到人,不算闹市,环境不错,多适合隐居。” 花缀:“我不是人?” 江寻芳笑:“没说你不是人。” 花缀:“你眼里没有我?” 江寻芳:“不是这个意思。” 第2章 花缀忍不住笑:“那你什么意思?” 江寻芳叹气,把湿巾和包装纸放进塑料袋:“想在这儿圈一块地隐居,种朵小花在院子里,天天浇水施肥,绝不让游客采摘。” 花缀走下山阶,说:“小花不想长在院子里,她要长在山里,长在山顶,做一朵野花。” 江寻芳跟上:“做一朵没人要的野花?” 花缀:“野花才不是没人要,是野花不要人。如果有人愿意来找野花一起玩,野花会和她做朋友。” 江寻芳笑笑,拉住花缀的手:“有人想和小野花做朋友。” 花缀也拉住江寻芳的手,大幅度地前后摇摆,在最高点甩开,跑下山阶。江寻芳去追,抢在花缀前面落脚地面,伸手,等着花缀。 花缀咧着嘴笑,和江寻芳对视,等到汗珠滑落江寻芳的下颌线,才牵上她的手。 牵住了手,花缀静下心,闻到淡淡的香火味,一抬眼见落日熔金,辉映庙宇。 江寻芳顺着花缀的目光看去,说:“听说求姻缘很灵。” 花缀说:“我不信这个。但我信一见钟情。” 江寻芳说:“一见钟情,不也是宿命论吗?” 花缀:“才不一样。因为我脑海里有个轮廓,你一出现,我就知道。” 江寻芳:“符合轮廓的人多吗?” 花缀提高音量:“只有你!” 她们已经走远了,寺中梵音轻轻飘来,仿佛为配合这场宿命论的争辩。 江寻芳说:“我不信一见钟情,但我信命中注定。” 花缀问:“命中注定和一见钟情有什么区别?” 江寻芳说:“一见注定,命中钟情。先见后爱,大概是这样吧。” 花缀想了想,轻声说:“轮廓并不是为扩大范围,只为确定一个人。既见即爱。” 第 2 章 回到家中,已经晚上八点钟。花缀如约给妈妈打视频电话,江寻芳坐在沙发另一侧,给花缀剥莲子。 花缀讲了今天去哪些地方,吃到哪些新鲜的糕点,说下次家庭旅行可以来这边再逛一次。 花缀妈妈很高兴,又问了天气如何,叮嘱防暑。 花缀又讲了今天两人爬山,说:“山顶看不到景色,全是树木挡着视线。” 妈妈说:“那个地方我以前去过,现在正是夏天,树木最茂盛,除了树枝还能看到什么?你们两个呀,这个都弄不拎清,就跑去爬山。” 花缀说:“看树枝也是景色嘛,山里还有几层楼高的竹子,山脚有座寺庙,蛮有禅意。” 妈妈:“说不过你,什么时候回来?不要太打扰芳芳了。” 花缀瞥向剃莲心的江寻芳,把镜头转过去:“你问她,觉不觉得我打扰?” 江寻芳扭头,换上标准微笑:“阿姨,不打扰的,我爸妈都在出差,我一个人在家。” 花缀妈妈说:“芳芳,给你添麻烦了,花缀烧菜还不错,你尽管让她……” 花缀转回镜头:“江老师烧菜比我好吃。” 江寻芳笑着继续剃莲心。 花缀妈妈说:“你这样懒,你好意思?” 花缀拿起一瓣莲子:“江老师可勤劳呢,不仅爱烧菜,还爱剥莲子,莲子真好吃。” 妈妈笑着说:“你呀你呀,妈妈怎么给你养成这个样子?” * 花缀挂断电话后,坐到江寻芳身边,喂她吃莲子。 江寻芳说:“给你剥的,你吃。” 花缀说:“一起吃嘛,我喂给你,就不要说我不干活。” 江寻芳只好吃下,又剥了几颗,喂给花缀。 莲子清甜,花缀很喜欢吃,尤其是熬成粥,只是剥莲子很麻烦,买剥好的又嫌不新鲜。江寻芳剥了几天,已经越发熟练,指甲先划开嫩绿的皮,就能轻易将整颗圆白的莲子剥出。 花缀将脑袋搁在江寻芳肩膀上,随着她剥莲子时手臂的动作微微颠簸。 “江寻芳,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话要对我说?”花缀突然说。 “什么话?”江寻芳问。 花缀撑起脑袋,佯怒:“你果然不记得了?” 江寻芳停下动作,低头思考。 花缀说:“一百零八天前,你说等我高考结束,会正式问我的。” 江寻芳记得,却仍然迟缓了片刻,说:“确定关系。” 花缀说:“我在等你问。” 江寻芳说:“你真的想好了吗?” 花缀:“如果没想好,当初我就不会答应你,一直在等。你呢,你要变卦了吗?” 江寻芳说:“不是。” 放下手里的盘子,江寻芳转过身,郑重其事地问:“你愿意作我的女朋友吗?” “我愿意。”花缀的脸颊和耳朵急速升温,几乎没有间隙地作答,又反问,“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江寻芳说:“我愿意。” 花缀如释重负地笑,如释重负地拥抱江寻芳。她们第一次这样紧紧拥抱,手触摸对方的背,几乎能隔着肋骨触到心脏传来的跳动,扑通扑通,贯穿身体,直抵对方连心的十指。 * 今晚,花缀没有再睡客房,赖在了江寻芳的卧室。江寻芳复习完期末考试的内容,将近零点,回到卧室才发现,床上已有人鸠占鹊巢。 花缀说:“我们现在的关系,就应该睡在一张床上。” 江寻芳无从反驳,只好认命,乖乖去洗漱。 花缀占领了靠窗的一侧,铺好床,窝在被子里翻相册,今天的街景拍得很好,江寻芳在翻杂志、自己在喝饮品,背后人山人海虚化,她们与世隔绝。 下午爬山时忘记照相,花缀现在想起来,那片林子里的树皮颜色比马路两侧的树要浅,树干上没有涂白,而是有绿油油的苔藓。那座寺庙的墙似乎是黄色,落日余晖照上去,像镀了层金。 古朴、安静,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事物一同跨越百年宿命。 花缀翻到前几天的照片——有两人在江边桥头的合照,江寻芳的手僵硬地配合花缀比心,把落日框在心形里,那时江寻芳换了许多次姿势,终于选择十几年前流行的一种;还有她们一起吃同一只双拼甜筒,江寻芳的侧脸绝杀,让花缀在这张照片上多停留了半分钟;划到下一张,是花缀走进一所大学的校门,江寻芳抓拍到风吹起花缀头发的镜头,齐齐的一刀切发尾错落甩开,飞扬到耳边,花缀正回眸,刘海随着双眸弯弯,一起在笑,当晚花缀就用这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花缀莫名伤感,好像看到进入大学后的自己时常翻出这些照片怀念。 再往前,翻到高中时的照片。寥寥几张,没有江寻芳。 * 花缀读高一时,江寻芳高三。 第一次听说江寻芳的名字,是在走廊里,花缀去交运动会报名单,路过高三年级,听见几名高三的学生闲聊,说到运动会上报名什么项目。 身边传来一道很响亮的声音,说:“江寻芳,你报实心球吧,这个项目没有人报。” 江寻芳走在花缀前面,头也不回,说一声:“好。” 花缀在江寻芳身后,看着前方纤细的身影,短袖校服遮住肱二头肌,可见的手臂上隐约有肌肉的轮廓。花缀有一点怜惜,看看自己手上这份报名单,报名实心球的同学是也被体委硬拉来的。 运动会之前,花缀得知自己被分到实心球做裁判,有些可惜看不到其他精彩比赛。转念一想,这个项目最安逸,在操场角落一片树荫下,离跳远的项目很近。 实心球项目进行很快,立定跳远和三级跳的队伍减少一半,实心球已经只剩下两三人。 花缀得空就看看不远处的跳远,有几人似乎从未训练过,助跑像山林里的吗喽荡树枝,洒脱摔进沙坑里,臀部着地,哎呦哎呦叫骂着起身。更有倒霉的,大概是摔晕了,起身后迈出猩猩舞步,在沙坑里画螺旋线,而后撞到树上,被同学架走。 花缀强压着嘴角,念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发音标准:“下一位,0721,高三一班,江寻芳。” 江寻芳。 从看到这个名字,到念出这个名字,花缀都如常,直到抬头观赛,花缀的目光再也离不开江寻芳。 要怎样形容一见钟情? 花缀不知。 这一刻,晴光好,树阴柔,风也来助阵。树叶沙沙响,盖住花缀耳边一切喧嚣。 花缀从不信命运,唯独相信一见钟情。 从第一次在书籍上了解到自己的性取向开始,花缀脑海中渐渐有轮廓,那应该是一位比花缀稍长几岁的姐姐,模样不知,性格不知。花缀想,恬淡也好,热烈也好,希望她是个能像玫瑰一样盛放的人。这些多年遐想,都在此刻化为江寻芳面容上的具象——她微微蹙着眉,用力以极标准的姿势投出实心球,毫无悬念拿下第一。 花缀率先为江寻芳鼓掌,带动了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 江寻芳退了几步,离开场地,解下草草挽着的丸子头,咬着发圈,重新梳起过肩的长发。与花缀目光交错的一刹那,江寻芳失神,掉了发圈。 第3章 花缀捡起,俯身起身的一秒钟,看清这枚烟粉色发圈,极简单的样式,没有丝毫点缀。 看了一眼递来的发圈,江寻芳不知怎么,转头离开。后来江寻芳回忆,并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开玩笑归因于命运节点的先兆——心荡神驰。 那枚烟粉色的发圈被花缀私藏,花缀想,大概江学姐有洁癖,洗干净再还给她。 洗干净后,放在书包里,日日带着,怎知一直忘记归还。 * 花缀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尝试着高中午睡时最好用的海军睡眠法,怎么也睡不着,她听不见自己的呼吸,也听不见江寻芳的。 江寻芳也睡不着。 月光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屋子里漆黑、压抑,花缀在这种环境下很难入眠,她更喜欢有光透进来,像枕边柔和的睡眠陪伴灯。 江寻芳翻身,眼前看不见花缀的脸,但她知道位置。 “睡不着吗?”江寻芳问。 花缀不答,问:“你也睡不着吗?” 江寻芳:“睡得着。” 花缀:“那你是在说梦话?” 江寻芳拿花缀没办法,说:“对,梦见你了,在和你说话。” “你梦见我做什么了?” 江寻芳笑:“梦见你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想睡却睡不着。” 花缀说:“我睡着了,我也在做梦,也梦见你躺在床上睡不着,巧不巧?还梦见我们躺在一张床上,接下来应该是电影里的情节,我知道。” 江寻芳问着:“电影里什么情节?”手已经探出,越过两床被子的分界线,进到另一片疆域。 无声无息地,肩头传来凉凉的触感,花缀无意识地缩缩肩膀,知晓是江寻芳戳她,转身对着江寻芳,抓住她作乱的手:“你知道的,你演给我看。” 江寻芳说:“我很少看电影,你演给我看,好不好?” 尾调轻轻,钻进花缀耳朵,花缀即刻头脑发热,依着本能靠近江寻芳。 花缀摸索着,指尖滑进江寻芳的领口。花缀睁着眼,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记得江寻芳的睡衣像衬衫一样有领子,冰丝材质,手感柔滑,隔着衣领探到颈上脉搏,一下、一下。手指继续往上,手掌托住下颌,花缀的手心发烫,微微出汗,蹭过江寻芳的唇。 花缀捕捉到定位,立刻扑过去,像捕获猎物。 猎物纵容猎手,只待反客为主。 花缀的心脏要飞出来,脑海里不断传来口中的骨骼摩擦骨骼的声音,还有水滴砸落在骨骼上,嗒嗒轻响。 黑暗给了两个人莽撞的勇气。 花缀屏着呼吸,不肯示弱。江寻芳毫无经验,只凭着以前刷到的网络经验贴的记忆,胡乱按顺序画英文字母表。她借着本能,借着黑夜遮掩,越发肆无忌惮,偏要摸透花缀的脾气,偏要花缀的呼吸紊乱,好显得自己不算无措。 她们亲吻许久,月光挤不进窗帘缝隙,她们亦不停歇。 第 3 章 花缀做了很长的梦。 梦里回到高中时期,许多面孔模糊看不清,唯有江寻芳的面容清晰异常,好像加了滤镜,轮廓泛着柔和稀碎的光。 梦里的事情和现实一样。 高一暑假,花缀闲时总捏着那枚烟粉色发圈,绕在指尖,套在手腕,想——江学姐大概早就不记得这枚发圈,缺了一只发圈,还有新的,总能扎住那一头乌黑长发,江学姐的发型是什么样来着,丸子头,披肩发,花缀只见过这两样。 花缀想象着,自己给江学姐扎头发,就用这枚发圈,梳成单马尾,松松搭在后颈或肩上,也想吊成高马尾,看着爽朗些,可那样会坠着头皮,不舒服。 想来想去,那枚发圈,最后仍收在书包深层口袋。 假期旅游之后,花缀去了朋友表姐的升学宴,遇见江寻芳。她们在同一桌,可惜距离远,只能隐约听见几句聊天。 江寻芳成绩很好,报考了本省最好的大学,人声杂乱,具体是什么制药还是什么临床,花缀没听清,总之是医药相关专业,还听见江寻芳正在考驾照、打算做些兼职,加了一个本地家教群,还没接到合适的家教。 朋友向花缀吐槽,说好想出去玩,可是父母找了家教,令她整个假期都要学习。 花缀问,是什么样的家教。 朋友说,大学生兼职,辅导理化生同时监督她。 花缀安慰朋友几句,晚饭的时候,和父母讲了心事:“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不是很理想,暑假里,我想请家教辅导功课,尤其是理化生。” 花缀爸爸一口肯定:“囡囡最上进,家教要请,我问问有没有老教师。” 花缀妈妈也同意:“你这么想当然是好,不过不要压力太大,你的成绩不错的,学考都得了a,选考确定要考理化生么?” 花缀说:“我想好了,选考理化生。我想找年轻的老师,最好是……刚高考完,愿意做家教兼职,这样能给我一些考试上的建议。” 爸爸说:“囡囡想得对,爸爸思想老旧了,我问问你王叔叔,他家女儿最近好像也请了大学生作家教。” 之后,花缀父母通过中介发了要求信息——女生,刚刚高考结束,选考理化生,成绩均90分以上,辅导理化生,提供考试建议。 最后只有一位应聘者,江寻芳。 * “江老师。” 日上三竿,花缀还没醒,呢喃着梦话。 密不透风的窗帘不知何时露出一道缝隙,漏了天光进来,照亮卧室一隅。光无缝不入,即使是一丝光,也能使整间卧室成像于视网膜。 花缀的习惯一直很健康,早睡早起,除了过年守岁,再没有其他时候会像昨晚那样熬夜,高三时也不会超过十一点睡觉。 花缀认床,但昨晚没有失眠,反而睡得更安心。 江寻芳身上有一种细微的香味,清淡幽甜,只有靠得很近才能闻到,花缀贪恋许久,昨晚终于得偿所愿地畅享。花缀埋在江寻芳怀里时,认定自己已经化身成一只小花猫,江寻芳就是猫薄荷猫草猫条猫抓板,是她爱不释手的一切一切。 而江寻芳呢,搂着花缀一整夜,因手臂的酸麻感苏醒两次,换了条手臂,继续一样的姿势。 江寻芳不嫌累,能这样和花缀拥抱、接吻、同床共枕,是她二十多年来从未幻想过的事。 哪怕在昨晚确定关系之前,江寻芳都没有想过,花缀真心愿意和她交往。 少年时的爱恋多轻易啊,见花爱花,见云爱云,哪里懂得追寻一位真心爱人要经历的苦楚。 江寻芳不曾笃定花缀能做到。 她起初为了接受自己的性取向,硬生生要剥去一层皮,才能焕然新生。 花缀在江寻芳眼里,只不过是个没见过人情凉薄的单纯的小姑娘,她可能不知道什么是同性恋,只是因为喜欢自己教引她、共鸣她,才有所好感。 算不得喜欢,何谈及爱? 可是花缀真的言出必行,真的等了半年,甚至愿意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断联一百天。 若论一见钟情,花缀等了江寻芳两年半。 断联的一百天里,江寻芳时常想起花缀,上课时遇到高中学习过的化学知识,会联想起带着花缀做过的化学题;下课经过操场,会想起高三运动会上第一次相遇,她弄丢的发圈,被花缀藏了一年;去食堂吃饭,会想起假期辅导花缀的功课,有幸吃过花缀首创的黑暗料理,两个人推搡着,谁都不肯去洗糊了一层黑乎乎不明物质的锅,最后为了言传身教化学知识,江寻芳勾兑了白醋小苏打,亲手把锅刷得翻新锃亮。 那些思念花缀的日子里,不能少了称最的那天——6月8日,江寻芳取外卖时看到校门外的合欢花开了,绿云粉雾,年年相似,有情侣在树下拍照,各种各样的姿势,比心、拥抱,还有很多奇葩姿势,惹人发笑。江寻芳远远望着,忽然有一种好想把眼前一切告诉花缀的心情。 江寻芳在脑海里措辞——合欢花开了,很多人拍照,你想不想拍,我帮你拍? 江寻芳想了想,不如我们一起拍? 江寻芳仍然觉得词不达意。 想来想去,又想花缀未必肯见她。 心烦意乱。 一只三花猫悄悄走过来,爪子扒在江寻芳的牛仔裤上,扯了扯,牵动江寻芳的视线下落。 江寻芳一动不动,三花学姐也很有礼貌,蹭蹭裤脚,发现江寻芳没有动作,慢悠悠走了。走了不远,一只狸花猫过来,两位猫猫学姐勾着尾巴,并肩慢悠悠地在落日余晖里散步。 江寻芳又很想告诉花缀,学校里有两只关系很好的猫,很可爱。 * 江寻芳单手撑着脑袋,另一手点着花缀的唇。 “江学姐~” 三个字清晰不似梦呓。 江寻芳的手指被用力咬了一下,缩回手:“醒了?” 花缀蒙起被子,闷闷地说:“再睡一会。” 第4章 江寻芳揪着花缀头上的被子,露出一小截额头,飞快地亲一下。 花缀果然掀开被子,掌心按着刚刚被亲过的地方,五指用力过度地翘起,又惊又喜看江寻芳,眨眨眼。 江寻芳问:“梦到我了?是不是好梦?” 花缀:“梦到江老师给我讲题,不知道该不该算好梦。” “什么题?” “化学,38324。” 江寻芳笑:“记得倒是牢固。高考时考到了吗?” 花缀说:“考了,这怎么能忘。” 两人相视而笑,笑不过两秒钟,抱成一团,唇齿相贴。 花缀得空喘气,说:“你好凶,你要吃了我?” 江寻芳不说话,作势咬她。 江寻芳的每个动作都不用力,轻轻地咬花缀,轻轻地向她耳边吹气,轻轻地吻她脖颈,轻轻地描摹肋骨,轻轻地捏她的腰侧。 花缀怕痒,此刻偏要忍着,不落下风地咬江寻芳耳朵,吻她鼻梁上的小红痣,捉她没有章法的手,用力地十指紧扣。 “江寻芳,”花缀念她的名字,喉咙发干,“我想喝水。” 江寻芳停下,双手捧着花缀的脸,认真吻她。 吻了不知多久,吻得不够,勉强止欲。 江寻芳拿水给花缀喝,拿纸擦她鼻尖和额头上的汗珠,然后擦擦流淌到锁骨处的水珠。 “花缀,”江寻芳扔掉纸,“我还想吻你。” 江寻芳想吻花缀,非常非常想,想吻掉刚刚那些水迹而不是用纸擦掉,想在花缀的锁骨上留下小说里写的暧昧的吻痕,想吻遍所有目之所及的花缀身上的每一寸——从额头、眼角、唇齿、耳垂,到胸膛、腰腹、脊背、四肢。 但是她怕,花缀以为她变态。 花缀不说话,用行动满足江寻芳。 * 欲念往往最能侵蚀人的意志。江寻芳发觉,虽有意识,无济于事。花缀的身体是此刻唯一能让江寻芳愿意存活的救命稻草。这副身体美丽、洁白、单纯,简直是江寻芳求而不得的集合体。若说江寻芳此前有成千上万次踟蹰不定,此刻全都烟消云散。 纠结什么,她爱她。 江寻芳爱花缀。 花缀爱不爱她,在江寻芳心里已经不重要了,一时兴起也好,真心实意也罢,此刻她们是相爱的,这还不足够吗? 人生漫漫,谁能保证每时每刻不游离? 江寻芳从不信有人能不游离。 江寻芳只珍惜当下,江寻芳当下最爱花缀,满心满眼是花缀,恨不得和花缀融于一体,骨嵌着骨,血含着血,灵魂包裹着灵魂。 在这段当下—— 江寻芳不会背叛花缀,世间所有人都会互相背叛,江寻芳不会。 哪怕花缀背叛江寻芳,江寻芳也会和平分手,在这段关系里,江寻芳愿意把抉择的权柄交给花缀,自己甘做裙下臣,甘愿把颈上绳索递到花缀手上,任她差遣。 花缀亦享受着江寻芳。 她享受着亲吻的,是她爱的人,总以为她幼稚,其实不知她多爱她。 花缀最爱江寻芳。 缠缠绵绵,不知今夕何夕,两个人最后都累得躺在床上,谁也不想说话,只用手指勾勾对方的手指,再次十指相扣。 第 4 章 * 梅雨季如期而至。 雨季不便出行,除非补充一些日用品和食材,花缀和江寻芳很少出门。花缀来时只带了三套换洗的衣物,到了梅雨季,衣服晾干得慢,江寻芳找了两套自己的衣服给花缀。本就宽松的t恤套在花缀身上简直像裙子,花缀反复照镜子,悄悄和背后找衣服的江寻芳比了比身量,拒绝穿江寻芳拿来的长裤。 江寻芳满屋子追花缀,怀里抱着黑色长裤,隔着钢琴和花缀对峙。 花缀:“我不穿,你裤子好长,我穿了要拖地。” 江寻芳:“弄脏了,我来洗。” 花缀:“是洗衣机洗,哪里是你洗。” 江寻芳:“我把裤脚缝起来?你过来,让我看看缝到哪里合适。” 花缀跑得更远,站在楼梯台阶上俯视江寻芳:“不穿,就是不穿。你的上衣我可以当裙子穿,我这样好不好看?” 江寻芳无奈:“好看。” 花缀:“既然好看,那就这样吧,我要去书房看书。” 江寻芳:“你把书房的空调温度调高,不要着凉。” 花缀说着“知道啦”,两只脚把拖鞋甩掉,踩在柔软的楼梯踏步垫上,轻快跑上去。不同于拖鞋踩在地板上有摩擦声,花缀光着脚,咚咚咚地跑。 江寻芳向楼上喊:“把鞋穿上,小心着凉。” 花缀:“知道啦!” 江寻芳家的书房比得上小型书店,十几排红木书架整齐排列,分门别类摆放着新旧不一的书籍。花缀捡起上次翻了几页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翻到粉红色书签带夹着的那页,坐在窗边的摇椅里,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雨滴溅不出窗台,花缀靠着墙,借穿透厚厚阴云海的阳光看书。 花缀不算喜欢英语,也不算讨厌,尤其如今摆脱试卷,令人头疼的英文看着也舒心起来。杂带着中古英语的十四行诗并不好理解,花缀主要看译文和注解,勉强体会主旨。 花缀读到第十八篇[1]——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花缀第一次见这段诗,是江寻芳夹在笔记本中的纸条。花缀查过诗的意思,如现在手里的书写得一样—— “或许我可用夏日把你来比方, “但你比夏日更可爱也更温良。” * 江寻芳第一次做家教,就是教花缀。 本以为会有面试环节,不想花缀父母只是看了江寻芳的高考成绩,与江寻芳简单交谈几句,便同意了。花缀坐在一旁,比江寻芳还紧张,她给江学姐倒茶,指尖几乎要缩到茶杯底,生怕指尖相碰,期待着江学姐认出自己。 得到父母许可后,花缀带江寻芳到自己的卧室,拿出成绩单。 理化生对江寻芳来说是长项,辅导高一的学生不是问题。江寻芳看了花缀的成绩单,坦然和花缀说:“成绩很好,选择理化生可以扬长避短,不过……你应该听过木桶原理,为什么不补习语文和英语呢?” 花缀没想到江寻芳会这么问,犹豫片刻,说:“我目前的计划,先把擅长的科目稳定住,然后会补习语文和英语的。” 江寻芳说:“嗯,你自己有没有计划过假期刷多少题?或者提前学一些内容?” 花缀说:“多刷一些题吧,稍稍提前学一点。江老师觉得呢?” 江老师,这三个字,江寻芳听得奇妙。 江寻芳:“好,我帮你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你说一下学校里目前各科的学习进度吧。” 花缀如实相告。 江寻芳继续了解花缀的情况,一个小时后,江寻芳已经知道花缀从小学起一直成绩稳定名列前茅,喜欢小说油画音乐剧游泳kpop,不喜欢吃香菜苦瓜莴笋;第一颗乳牙是在露营时和同学比赛追蝴蝶摔倒,撞在同学下巴上磕掉的。 小时候的花缀是“人来疯”,长大后收敛许多,但遇见江寻芳,总有许多话想一股脑地掏出来。 花缀想说,江学姐记不记得我们见过,你的发圈我一直收着。 似乎冥冥间有共鸣,江寻芳问:“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花缀不觉提高音调:“是的,运动会上,学姐投实心球,我是裁判。” 江寻芳莞尔:“我记得。” 花缀期待着,可江寻芳最终还是没提起那枚发圈。 临走时,江寻芳把自己的书包留给花缀:“这里面是我之前做的笔记,你或许用的上,就送给你了。” “谢谢。”花缀说,收下了沉甸甸的书包。 江寻芳走后,花缀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打开书包,小心翼翼把每一本笔记排放在书桌上,物理、化学和生物,江寻芳整理得很整齐,笔记本外皮用湿巾擦过,干干净净,内页没有卷边。 花缀打开一本印着玫瑰暗纹的黑色厚笔记本,一张纸条掉出来,上面写着花体英文——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每个字母的倾斜度几乎一致,有几笔被蹭花了,印在笔记本前一页的背面,似乎是刚写好就夹进去的。花缀翻翻前几页,是联考错题,后几页是一模错题。 花缀计算着日期,心如擂鼓。 * 出成绩的这天,花缀一早就开始紧张,直到下午两点多,紧张更甚,不时看看短信箱,不时看看官网,不时和江寻芳说话。 花缀不说自己紧张,只问江寻芳,晚上吃什么。 江寻芳说,做满汉全席。 花缀问,满汉全席都有什么。 江寻芳开始报菜名——白玉奶茶,茶食刀切,杏仁佛手,香酥苹果…… 第5章 菜名还没报到一半,短促的短信铃声忽然响起,花缀急忙查看。 江寻芳耐心等花缀说话。 许久,花缀一句话也没说,把手机给江寻芳看,又把短信截图发到只有花缀和父母的家庭群里。 父母秒回复,夸赞花缀,还发了不知哪里收藏的花开富贵版花中生赞的表情包,逗得花缀一笑。 江寻芳恭喜花缀:“成绩很理想,晚上就吃满汉全席了。” 花缀笑着搂住江寻芳肩膀:“那就有劳江大厨了。” 花缀本以为是玩笑话,怎料江寻芳当真有模有样仿着亲藩宴拟菜单,还拿了十八张碟子,整齐摆在转盘圆桌上。 这些天吃饭从没用上过转盘圆桌,花缀饶有兴致,指尖捻了下转盘,端坐好,等江寻芳上菜。 “家里食材不够,勉强凑出十八盘菜。”江寻芳说着,取走一只碟子,端来红烧里脊。 花缀说:“这么多菜,我们两个怎么吃得完?” 江寻芳说:“每道菜分量都不多,不会浪费。” 白色的圆盘里,只有中心凹槽处盛着菜,看上去只有两汤勺的量。 花缀自告奋勇,帮江寻芳洗菜。洗好了菜,花缀洗净手,故意向江寻芳眉眼处弹水,只一两滴,飞到眼角,像流出的泪。江寻芳闭了闭眼睛,手里调料汁的动作不停,叫一声花缀。 花缀:“嗯?” 语调上扬,明知故问的语气。 江寻芳忍笑。 花缀围在江寻芳身边:“嗯?嗯?嗯?” 像一只啄花蜜的吵闹的小蜜蜂。 江寻芳只好摘了手套,手背即将触到眼角,被花缀捉住,不许再靠近。 花缀就近抽了一张厨房纸,捏住尖尖去吸取所剩无几的水滴。 江寻芳闭着眼睛,等眼角处异物感消失,睁眼,看到花缀略有歉疚的眼神。 江寻芳揉揉花缀的头,把刘海揉乱,露出发际线:“好了,没事。” 花缀拨下刘海,捂住发际线,乖乖看着江寻芳放食材调料、打开燃气、掌勺翻炒,在滚滚热气和油烟里烹出香气。 江寻芳叫花缀去休息,花缀不去,坚持要帮厨。油花滋滋乱溅,江寻芳挡在花缀身前,让她去洗些爱吃的水果,这也是满汉全席的一部分。 花缀说好,在冰箱里挑了几颗荔枝和香梨,转念想离字不好,都放回去。看到草莓,又想没字不好。最后切了蜜瓜,摆成一盘。 陆陆续续忙了两个小时,终于做好了一桌低配版“满汉全席”。江寻芳用今年新收的明前龙井给花缀做奶茶,加白砂糖,加牛乳,又放了一颗冰球。江寻芳原不想放冰球,架不住花缀执意要放,自己调了同样的一杯。至此,菜品圆满,江寻芳关了餐厅的壁灯,取出一只黄铜烛台,照映着满桌菜肴,照映着花缀弯弯双眼,还有白瓷花瓶里插着的、花缀刚刚冒雨在院中采的蓝色绣球花。 江寻芳给花缀夹菜,在她盘子里叠成一座小山。 花缀忙着吃,吃的速度比不上小山垒高的速度。 江寻芳问花缀:“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我们学校的理工科和商科都不错,很多a+。” 花缀:“医药专业呢?” 江寻芳:“临床医学和药学也不错。不过,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花缀笑而不语。 江寻芳说:“报志愿不是小事,和你父母好好商量。” 花缀说:“我知道,可是我也有自己的理想。” 江寻芳也曾有理想,如今正在理想的指引下,走着曾经被自己过分美化的道路。 这条路没什么不好,也没什么好,只是和以前的想象不太一样。走着走着,习以为常,逐渐麻木。 江寻芳说:“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 花缀说:“我的理想就是现实。” 江寻芳知道花缀不撞南墙不回头,自己的课程表、笔记、题库和实验室里的一些科研日常都给花缀看过讲过,花缀仍然坚定不移。 江寻芳曾以为,是自己的选择影响了花缀。 而花缀说,志同道合的人,才会互相吸引。 作者有话说: 【1】辜正坤译.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m】.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21:40. 第 5 章 花缀在江寻芳家中住了整整一月,推掉许多朋友的邀约,吃遍江寻芳所有会烧的菜、会煲的汤和现学现用烤出的糕点。江寻芳还学会自制柠檬糖,起因是花缀想吃在高铁上收到的那颗柠檬糖,江寻芳劝她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花缀不悦,就要吃柠檬糖。江寻芳没办法,搜了教程开始熬糖。 江寻芳问为什么一定要柠檬味。 花缀不答,说就是要柠檬味。 出梅后的第一个晴天,花缀坐上回家的高铁,列车开动前,花缀仍不懈给江寻芳发消息,劝说江寻芳坐下一趟车,今晚就住在她家。花缀两手打字,指甲嗒嗒敲在屏幕上。江寻芳秒回消息,说怕自己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花缀想想,放弃了劝说江寻芳的念头,按下息屏键,看到自己翘起的嘴角,羞得放下手机,转头看窗外快速移动的杂草和树木。 车程很短,来不及让花缀将所有这一个月的美好时刻在脑海中过一遍。 花缀后悔没有硬拽走江寻芳,此时与她相隔千里,只能每晚打视频电话,见到有延迟的一面。 之后几天,花缀参加了很多朋友的升学宴,天天出门,尽管涂了厚厚的防晒,还是被晒黑了一点。花缀父母都瞧不出来,唯独花缀坚定说自己就是晒黑了。花缀打视频电话给江寻芳,得到否定的答案,花缀极力反驳,拿出许多照片做对比,才令江寻芳不得不改口。 江寻芳说:“你现在的肤色很健康,也很好看。” 花缀:“那你是说,我以前不健康?” 江寻芳:“……你一直很健康。” 花缀这才满意,抱着厚厚的相册,说:“这里面很快就会有我们的合照了。” 那些和江寻芳一起拍的照片,花缀在网上下了订单,全部打印出来,自己一份,江寻芳一份。快递已经发货,花缀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看看物流,已经练出肌肉记忆,手机屏幕都快要被戳烂。 * 参加了十几场升学宴后,终于等到自己的升学宴,花缀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讲出一份早已想好的感谢词,致辞是花缀亲自写的,不觉煽情。可是台下的花缀妈妈一直在抹眼睛,花缀爸爸拍拍她的肩,也时不时揉揉眼角,始终举着手机录像当掩护。花缀的朋友们也在台下录像,江寻芳也录像,用花缀给她的云台。到最后,花缀提到江寻芳:“我还要感谢我的学姐江寻芳,她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师。我曾有许多解不出的问题,都是她给了我参考答案,为我拨开迷雾。如今,我坚定地走向清晰的、正确的选择,走向所爱——” 朋友二字前,其实少了一个字,完整地说,是女朋友。花缀在心里念的是女朋友,只可惜麦克风传不出。 自花缀上台讲话开始,江寻芳一直注视着,此刻她们目光交汇。 江寻芳耳边嗡鸣,视觉险些失焦,终是定住在花缀扬起的唇角。 花缀失神片刻,继续笑着说:“小学时写作文,写过我最爱的职业,如今就是我所学的专业,有幸和江学姐一样,都是临床医学。” * 曾有许多次,花缀问起江寻芳,大学生活怎么样?考试难不难?搞科研是不是很有趣? 江寻芳说着自己的例子,把一些照片给花缀看——宿舍烧灯续昼,图书馆披星戴月,实验室灯火通明。当然,也有舍友庆生,师生聚餐,城市街景。江寻芳不爱拍照,很多照片是朋友发在群里,随手保存的。偶尔有几张构图不好甚至模糊的,是江寻芳拍的。花缀认出来,教了江寻芳一些摄影技巧,还把云台借给江寻芳,让江寻芳有空可以录一段vlog给她看。 后来江寻芳真的来交作业,花缀喜出望外,不仅有好几段vlog,拍摄的照片也有几张被选入学校摄影展。 有一张宽幅照片视角独特,书本承托着两栋楼间的夕阳,夺目的赤红色夕阳正落在唯一的透视点处,近大远小的幢幢人影加了动态虚化,白大褂纷纷被风吹得翻飞,仿佛与难以言喻的存在争抢宝贵的时间。 花缀看了这张照片许久,目不转睛,说要和江寻芳考上一样的大学,一样学医。 江寻芳说,现在还来得及好好想这个问题,不急于一时定答案。 医学生离不开做实验,江寻芳给花缀讲起实验课,总是心有不忍,但依然坦诚相告。江寻芳讲自己第一次亲手插管,打麻药的手在颤抖,小白兔被死死固定在兔台上,动弹不得。江寻芳隔着手套感觉到柔软的触感,回想以前见过的活蹦乱跳的小白兔,也是如此柔软。最后注射曾赖以生存的空气,结束它的生命。江寻芳不敢再触碰,心脏好像连接到一条不属于她的动脉,能感觉到异常清晰的脉搏跳动,和逐渐僵硬、断绝的生机。学校规定实验动物不允许拍照,江寻芳遵守规定,也尊重为科学奉献的生命。每一次实验结束,江寻芳都会走经过实验动物纪念碑的路,停步默哀片刻。 第6章 花缀听着,一同为小白兔默哀。 那几段vlog,都是实验室日常,有移液枪的使用方法,有试管培养皿震荡仪,还有全副武装在通风橱认真操作实验的江寻芳。 花缀看着这样从未见过的江寻芳,发自内心向往成为这个模样。 * 花缀的升学宴结束,江寻芳要回家,花缀去高铁站送江寻芳,把照片交给她。 几张拍立得,用玻璃纸袋装好,轻轻塞到江寻芳手里。 江寻芳说:“很快就要开学了,不要太想我。” 花缀说:“不会想你,明天开始我要和朋友去旅游,要去很多地方,还没确定行程。还有很多升学宴,还有谢师宴,我忙得很。” 江寻芳:“这样再好不过,这是为数不多能畅快去玩的假期。” 花缀垂下头,小声说:“你要想我。” 江寻芳说:“好。” 花缀说:“我的日记本落在你家了,你见到过没有?” 江寻芳说:“见到过,是不是有一根皮筋绑着的、粉色的?” 花缀说:“是。你打开看了吗?” 江寻芳说:“没有。” 花缀说:“你可以看。” 那本就是想给江寻芳看的。隔绝手机的一百天,花缀偶尔写写日记排遣心中苦闷,等到高考结束,不知不觉写了半本。 江寻芳说:“好,我回去看。” 花缀踮脚抱住江寻芳,搂住她脖子,轻轻留下一道浅浅的口红印,而后拨一拨江寻芳的头发做遮挡。 江寻芳有所察觉,没有蹭掉口红印,扫视一周没有异样眼光,像花缀刚刚那样抱住她,在她发顶轻轻亲吻。 作别后,她们保持每晚的视频通话,是睡前必需品。和朋友开始旅程后,花缀和两个朋友共住三人间酒店,不方便打视频电话,只能打字发消息。 花缀分享每日见闻,每天给江寻芳发几十张照片——饮食、风景、自拍,花缀大方地叫江寻芳挑作壁纸,一日一换都足够。江寻芳照做,每日也给花缀发一张自己的照片和视频——写字、画画、弹钢琴,江寻芳几乎足不出户,最无聊的一天,在落地窗上画了一大幅白色云团,江寻芳趴在地上以仰视的角度拍照,让花缀误以为江寻芳那边的天气像漫画一样不可思议得好。江寻芳不忍戳破,等花缀换了话题,才说那是自己画的,倒引起花缀好生羡慕,也想在落地窗上作画。江寻芳自然答应,只可惜不知要等到何时。 每到一个地方,花缀都想学一学当地方言,在便利店或饭店或酒店和工作人员交谈时,如果遇到年龄相仿的女生或稍年长的阿姨,花缀会举起手机,问这几个字用当地方言怎么念,对面的人往往笑一笑,用方言给花缀念这四个字。 旅行中总有独处的机会,花缀便趁这个时候,给江寻芳发语音——我忽喜你,我瞧桌你,我待见你,我稀罕你,我中意你。 江寻芳点开语音,第一句听懂了,往后的每一句就懂了。江寻芳学着花缀不标准的发音,给花缀发一样的语音。 偶然一次被朋友捉到,她们猜测花缀是在给谁发语音,表情像云吸猫被钓成翘嘴,她们猜花缀是不是有了恋爱对象,花缀抵死不认,一阵打闹抢手机,视频电话打到江寻芳那里。 江寻芳立刻接通:“喂?” 花缀在江寻芳要说下一句之前,抢回手机:“抱歉江学姐,不小心点错了,先挂了。” 当晚,花缀蒙在被子里,手机模式调到夜间,亮度调到最低,给江寻芳发消息,为白天的事道歉。 江寻芳回复,没关系。 花缀又给江寻芳分享照片,3个g的照片传输很久,江寻芳和以前一样没有发消息打断,等着花缀问一句好不好看。江寻芳依然说好看。可花缀莫名觉得,哪里怪怪的。 江寻芳说,睡了,晚安,你也早睡。 花缀意识到果然不对,以前江寻芳都是要等花缀先睡的。 可是哪里不对,花缀又不知晓。 千里之外,江寻芳放下手机,躺在床上,踹开被子,在黑漆漆的空间里执着盯天花板,尽管什么都看不到,脑海里却能根据那时电话背景里的起哄声想象到——花缀说着没有、不是,面露尴尬。 江寻芳忍不住想,因为是女朋友,所以她才会遮掩吗? 第 6 章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花缀开学时,是阴历八月初,虽过了立秋,仍处在漫长的炎热季节里,室外又闷又热像蒸笼,室内冷气充足像冰窖。 草木植物放肆吸取空气阳光,而花缀在闷热潮湿的空气里勉强存活,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军训,花缀咬咬牙,说服自己继续坚持。 花缀轻轻敲了两下宿舍的门,而后打开,扑鼻而来花露水的味道。 浓郁、刺激。 舍友又惊又快地擦干地上的水渍,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小心把花露水弄洒了。” 花缀挥挥手:“没关系。” 两个人各自尴尬地整理自己的东西,下一个和下下个舍友进来,那位舍友都为没散开的花露水气味道歉。另外两个舍友也都说没关系。 花缀悄悄看她们,那位打翻花露水的舍友编着两条蝎子辫,辫尾系着淡粉色蝴蝶结,戴着金丝圆框眼镜,眉毛涂得过分浓重,显然是化妆手法生涩造成的,但在一张圆圆的脸上并不突兀。 与花缀同侧邻床的舍友,身量高挑,目测有一米七左右,跟江寻芳差不多,比江寻芳更瘦,利落的短袖短裤,披着白色防晒衣,隐约透出里面修身的黑色t恤,马尾高高梳起,扎着亮眼的荧光黄色发圈,拎一个黑色行李箱。 另一位舍友,穿着棕色无袖背心,里面套了件白色短袖,浅灰工装裤,白色球鞋,鲻鱼头的发尾扎起,刘海已经飞到头顶,整颗脑袋从后面看像小猫奓毛一样,发型和表情一样倦怠又有活力,只背了一个长到后脑勺宽到肩峰的白色徒步背包,连行李箱都不用,最快收拾好东西,然后就不见了影子。 花缀对这位对床的舍友最好奇,因为她隐隐觉得,那双有生气却看似疲倦的眼睛里,藏着和她相似的心事。 她们在不大不小的四人间各自整理内务、搬运行李,互相不说话,空气安静,落针可闻。她们都不用家长或学姐帮忙,花缀也不好意思让江寻芳过来,直到晚上,估摸着江寻芳大概已经从图书馆回来,才请她把提前邮来的被子床垫放到走廊,想自己去取。江寻芳不同意,坚持要送到花缀寝室门口。 搬了一整天行李和快递,花缀身上汗津津,双手也沾满了纸箱和包裹上多日颠簸的尘土,灰扑扑的,刚刚及肩的头发拢起来,总有几绺散下,别到耳后也依然散下,只好拿小夹子固定,额前刘海也没了卷曲自然的空气感,仅剩可数的几丝头发贴在额头上。 好狼狈呀。 花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样想。不过花缀努力挤出笑容,镜中人眸光闪烁,还是和以前一样,很好看。 花缀快速冲了个澡,打了很多沐浴露,泡泡在地上堆积许久才冲下去,又涂了身体乳,乳木果的香气充满两平米的小小淋浴间。 花缀换好干净的衣服,去见江寻芳。 她们在约定的楼梯缓步台碰头,花缀接过大得夸张的包裹,拖着地,闻到江寻芳身上沐浴露的气味,很熟悉很舒心的柠檬味,向江寻芳笑。 在江寻芳眼里,笑容冒着些微傻气,连带着她身上淡淡的乳木果的香气,一起冒出来。 走廊里经过一两个同学,花缀和江寻芳挪挪步子,不挡路。 江寻芳问:“真的不用我帮你拿上去吗?” 花缀:“不用,东西不重,我自己拿得动,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江寻芳:“你也早点休息。” 两种不一样的、但同样清香的味道碰撞在一起,纠缠片刻后分开,各走其路,一个飘上台阶,一个飘下去。 花缀上楼的时候,对床舍友一步跨两阶,从花缀身边经过。她似乎意识到这是自己的舍友,倒退几步,停在花缀同级台阶,伸出手:“需要帮忙吗?” 花缀下意识牵起嘴角,友好地标准微笑:“没事的,我拿得动。” 舍友迟疑了一瞬,揪起包裹一角,说:“我们在一间寝室,顺路的。” 花缀说:“我知道,谢谢你。我叫花缀,你叫什么名字?” 花缀记得宿舍门前贴的姓名标签,但名和人对不上号。 “路颐。道路的路,颐和园的颐。” 花缀补充:“花朵的花,点缀的缀。” 路颐:“嗯。” 路颐帮花缀把包裹抬到宿舍门口,打开门,让花缀先进去。花缀这时才注意到,路颐的手环上显示的数据——总用时1:11:46,总距离11.46公里,平均配速……还没看见,路颐已经收回手。 花缀油然佩服路颐。 “谢谢。”花缀说,声音因为消耗体力太多而很小。 第7章 路颐仿佛没听见,低头摘下手表手链耳钉发带,径直到自己座位上,把手里东西轻轻扔在桌上,叮叮当当的声音只躁动了一秒。路颐拉起帘子换衣服,然后去洗澡。 花缀铺好床,累得不想再动,坐在床上向下看,想和舍友说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心尖有种难以言说的孤独感。她怕像在帖子里看到的,直到毕业都和舍友只是关系尚可的陌生人,只知道对方姓名性别的那种。在这所学校里,她只认识江寻芳,再没有一个朋友,能像江寻芳一样。 人与人相识,有倾盖如故,有白首如新。 说到底,花缀不在意与别人是哪种相识,只想与江寻芳不是后者。 * 接下来,开学典礼、开学测试、班级见面会、消防演练和军训,花缀有了更多机会认识新同学,和舍友们的距离也拉近了几分。 花缀想起高中住宿时,大家也是这样慢热,可后来还是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熄了灯还一起说悄悄话,聊小说动漫电视剧明星,还有真真假假的八卦。有两个舍友偷偷带手机,花缀和另一个舍友帮着藏,被查寝老师抓住,四个人一起写检讨。 写检讨的那晚,已经到了熄灯的时间,四个人的床上都从被子缝隙里冒出微弱的光,她们动作整齐,像克隆一样,齐刷刷地盖着被子伏在床上写检讨。 花缀时而抬头,提醒她们盖严被子,心惊胆战。 舍长最先写完,掀开被子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忽然笑得四仰八叉:“哈哈哈哈哈……我们、我们好像忍者神龟!” 舍长邻床的舍友朝她床上扔一团写错字的纸:“你才像王八!”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舍友:“你写完了帮我们写。” 舍长把纸团扔回去:“字迹不一样,会被发现的。” 花缀:“我好像听到有脚步声。” 宿舍里瞬间安静。 好半天,舍长小声问:“好像没有吧?” 花缀:“骗你们的。” 扔纸团的舍友探出头,把纸团扔到花缀床上。 写完了检讨,也没了困意,她们夜聊到天边靛蓝变蟹白。 舍长说:“高三那边的熄灯时间已经改到十一点半了,好羡慕。” 花缀:“真的吗?” 舍长:“真的啊,骗你干嘛?不过也没什么好羡慕的,那边是旧楼,还是上下铺。” 纸团扔了一圈,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噢——所以今天查寝的老师重点在查高三,我们才侥幸逃过一劫。”在自己床上扔纸团当杂技球玩的舍友恍然大悟。 “噗嗤,”另一个舍友蒙着被子,笑得连带花缀的床也在摇,“你刚才那个哦声,真是‘常有高猿长啸’,哈哈哈哈……” 纸团又扔到充满笑声的床上。 花缀蒙上被子,隔绝窸窸窣窣的笑声,安静地想江寻芳,想—— 江学姐已经在大学,熄灯时间是什么时候? 江学姐会不会也和舍友聊到这么晚? 江学姐会不会和我一样,看得见今晚的圆月? * 军训结束,花缀和舍友们终于不像初识时那么生疏,尤其是在上周末之后。上周末,花缀和江寻芳去逛商场,正巧赶上一场随舞,花缀当即摘下包包扔给江寻芳,加入舞池。 江寻芳立即拿出手机拍摄,镜头紧跟着花缀。 竖起的屏幕,装得下花缀全身,活泼舒展,蹦蹦跳跳像只小白兔,全不像她刚刚吐槽的累成狗。 几秒之后,切到下一首曲子,人群如鸦群散开。花缀听着耳生,遗憾离场,回到江寻芳身边,转头艳羡地望向舞池里鲜有的几个仍在跳舞的女孩子。 花缀突然压着音量尖叫,跺脚,拍着江寻芳肩膀:“我舍友,那个是我舍友。” 江寻芳:“哪个?” 花缀:“那个,那个,头发挑染一撮绿色的那个高马尾女生!” 诶?明明上午她的头发还全是黑色。 这一曲结束,中场休息。舞池里被花缀指着的舍友看见了花缀,向这边走来,和花缀打招呼:“哈喽。” 花缀收起手指,五指张开:“哈喽。好巧。” 陈麟铮感受到一丝莫名的敌意,看向花缀身边的江寻芳,歪头一笑:“你朋友?” 花缀:“是,我朋友,江寻芳。这是我舍友,陈麟铮。” 离得这么近,花缀总算看清,陈麟铮比江寻芳还高一点,再加上烟熏妆辅助,陈麟铮在气势上更加拔高一截,而江寻芳也不落下风。 江寻芳:“你好,学妹。” 陈麟铮愣了一下,恢复笑容:“你好,学姐。” 说起来,开学那天,陈麟铮刚刚踏进宿舍时,看到她的第一眼,花缀就被摄服。陈麟铮就像撕破漫画走出来的高冷少女,完全可以原地出道! 音乐再次响起,花缀自告奋勇给陈麟铮拍照,站了一个小时也不嫌累。 江寻芳说:“你不去跳舞了吗?我来拍吧。” 花缀踮着脚,举着灌了铅一样的双手,纹丝不动:“不跳了,不跳了。她好厉害呀。” 江寻芳:“……” 她们是来干嘛的?逛街?放松? 然后遇到了随舞,遇到了她舍友。 心尖酸酸的。 江寻芳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杵在一群活力四射的年轻人中间,像一杯随意丢在垃圾桶里的冒酸气的变质柠檬水。 这是江寻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吃醋。 第 7 章 随舞结束之后,陈麟铮和她的朋友们一起离开,她同花缀告别,转身的一瞬看见江寻芳的手搭在花缀肩上。 花缀非常兴奋,甚至亢奋,好像见到偶像一样陶醉:“她真的好厉害,她今天的服装好显身材,她的腰臀好灵活,我感觉我高考之后就变成死臀了。” 江寻芳找不到空隙接话,揽着她的肩,漫无目的前行。 花缀:“还有那个地板动作,太帅了太酷了!我要把照片发给她,嘿嘿……” 花缀给陈麟铮发了几十张照片,陈麟铮回复一个熊猫抱拳感谢表情包。 花缀掩着嘴笑,心里碎碎念——好可爱,反差萌! “该回去了。”江寻芳拨开花缀捂嘴的手。 花缀这才抬头:“好,我再买几份零食,晚上回去吃。” 她们进了就近的一家甜品店,琳琅满目的糕点里,有一个最惹眼的小姑娘,背着超吸睛的分不清二维三维的手绘风斜挎包,站在等身联名人物立牌面前。 花缀是凭着那两条熟悉的蝎子辫认出她的。 黄凌珏转过身,举起手机,举起剪刀手——石化。 心里跑过一万只白色神兽! “花、花……花缀?” 花缀:“哈喽,好巧啊,刚刚遇见陈麟铮,又在这里遇见你。” 黄凌珏摸了摸辫子,脸上热腾腾,说话声音也像蚊子一样小:“是呀,好巧。” 花缀:“这是我舍友,黄凌珏。” 江寻芳点头。 又一个舍友。 花缀介绍了江寻芳和黄凌珏互相认识,自从看见花缀开始,黄凌珏一直捂住包包上闪闪发光的吧唧,可惜她手不够大,指缝露出很多,花缀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看黄凌珏耳尖都红了,花缀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进店看甜品。 花缀在几个口味里纠结不下,黄凌珏提议:“我们可以买不同口味,回去换着吃。” “好呀。” 花缀看看江寻芳。 江寻芳看着花缀。 噫! 黄凌珏头上肉眼不可见的雷达滴滴响起,凭借多年嗑cp的经验,直觉告诉她这里有粮! 江寻芳拿起一块柠檬慕斯。 花缀和黄凌珏拿起口味不同的巧克力。 巧克力的包装上画着联名角色,回到宿舍后,她们互换口味,也留给陈麟铮和路颐各一份。黄凌珏在自己座位上,掏出小工具箱,把角色裁下来,手因激动的心而不稳,发丝本就不好裁,磕磕绊绊裁出的轮廓,细看像锯齿。 花缀也裁好了卡片,递给黄凌珏。 黄凌珏感激涕零,险些大叫一声:咪! 然而黄凌珏深吸一口气,夹着嗓子说:“谢谢。” 花缀看她耳朵又红透了,笑了笑,说:“不客气。” 晚上十点左右,路颐才回寝。陈麟铮更晚,将近十一点熄灯才回来,脸上妆还没卸,洗漱到一半,灯熄灭了,靠近盥洗室的黄凌珏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给陈麟铮照亮一小块地面。 光离得不近,不至于晃眼,陈麟铮道了谢,加快速度洗漱,卸掉夸张妆容,露出原本清丽的面孔。 黄凌珏忍不住感叹:“你长得真好看。” 花缀掀开床帘,也打开手电筒,挨着黄凌珏的光,拓宽光亮。 路颐听到这句话,翻了个身:“谁好看?” 透过浅灰蓝色的床帘,路颐感到有光,于是也打开手电筒。 第8章 黄凌珏:“陈麟铮呀。你和花缀也好看,不一样的好看。” 都是美女!是仙品!是女娲伟大的作品! 天知道,最早到寝室的黄凌珏,在寝室门打开的每一次,都怦然心动——为纯粹的美,不含其他。 陈麟铮草草涂了面霜,说:“你也好看,我们都是美女。” “那你说说,我们是怎么样不同的好看?”路颐的手搭在床边,脸枕在手臂上,声音有干净的颗粒感,像夏天暑气最盛时吃一口冰凉的沙瓤西瓜心,那样舒爽。 黄凌珏突然结巴:“就是,就不一样嘛。陈、铮、铮铮看起来很高冷、冰山美人,花缀很像小说里的邻家姐妹、青梅竹马白月光,你、你就很酷,雌雄不辨那种美。” 路颐笑起来。 黄凌珏觉得她笑声也好听,像冰凉西瓜榨成汁,加冰块。 陈麟铮踩着梯子上床:“你像小甜豆。” 黄凌珏的脸都快烧起来了! 她摁灭手电筒,把自己埋进被子。 “对了,你们要加入学生会吗?申请表明早就交了。”黄凌珏冷静下来,想起自己作为宿舍长,想提醒一下舍友们。 路颐:“不想进学生会,没兴趣。” 陈麟铮:“写好了,我想去文艺部。” 花缀惊讶:“我也想去文艺部。” 黄凌珏:“那你们就要竞争了?不是吧,我们可是舍友啊。” 陈麟铮:“名额不只一个,我们一定是‘同事’,别太悲观了。” 花缀:“我进不进得去都没关系,还有社团可以进嘛。” 陈麟铮:“你要加舞蹈社吗?我加了群,我拉你。” 花缀:“好,谢谢。可是社团招新不是还没开始吗?” 陈麟铮:“路演的时候认识了社长,她先拉我进了群。后天舞蹈社就有一次活动,扒舞,要一起来吗?” 花缀进了群,看到群公告,后天是周二,晚上正好没课,便答应下来。 等等,路演? 陈麟铮今晚路演? 花缀痛觉错过一个亿! * 花缀的兴趣爱好寥寥无几,钢琴、油画、舞蹈和其他一些记不住的兴趣班,都是父母让花缀去上的。 并不是逼迫,而是多种尝试,最后坚持最久的,是舞蹈。 花缀不喜欢芭蕾,不喜欢拉丁,也不喜欢爵士舞……把所有课都尝试一遍后,选择了民族舞。学了没多久,花缀喜欢上街舞,在不影响民族舞课程的前提下,加了街舞的班。 小小年纪的小姑娘,每周末要上两节舞蹈课,下课时衣服都被汗湿。花缀父母都担心花缀太累,影响身体。 而花缀坚持,说自己喜欢民族舞,也喜欢街舞,上两节课虽然累,但很开心,为什么不能一起学呢? 花缀父母看女儿如此坚持,便全心力支持女儿,即使在中考时,也没有取消花缀的兴趣班。 到了高中,学业课程压力增大,花缀只有每周末能回家,还要带着一书包作业,课余时间大大减少,不再能兼顾兴趣班,便不再去。 周末在家,花缀学习疲惫的时候,对着镜子跳一段舞,不拘什么都好,经典的、最新的舞曲,花缀随心跳。就是在这个时候,花缀在网络上看到许多女团舞,蓬勃的朝气、美丽的生命,都吸引着花缀,每一个扒舞的周末下午,随着阳光由盛转衰,窗影由远变近。到脚下的时候,花缀才停下,擦擦汗水。 长时间沉浸在书海里,难免缺氧,舞蹈对于花缀,就像浮出水面呼吸到的第一口新鲜空气。 这样略有压抑的日子没过多久,花缀遇到了江寻芳。 江寻芳是跳出水面才能攫取更多的阳光。 学期里,江寻芳只能每周末和花缀通过手机联系,像水下折射的沉闷的阳光。 假期里,江寻芳真实地出现在花缀眼前,是触手可及的阳光,更加透彻心扉。 花缀跳过两次随舞,第一次是高中时,和同学逛商场,碰巧遇到。 另一次是这天,和江寻芳。 * 花缀打开和江寻芳的聊天框,保存自己的照片。 江寻芳的摄影技术提高了很多,每张图片都不需要其他美化,花缀挑了两张发朋友圈。 配文:直拍记录,时隔多年的随舞! 加个小太阳的表情。 江寻芳秒赞。 花缀仍觉不够,创建了一个社交平台的小号,发布视频和好多张满意的照片,转发帖子给江寻芳。 江寻芳秒回:“关注了,早点睡。” 花缀和江寻芳互道晚安,把发热的手机隔着被子贴在心口,闭了闭眼睛,把手机放到枕下。 花缀刚闭上眼睛,耳边好像有极小极小的抽噎声,好像是谁在忍着哭。花缀想起一些学校选址的说法,侧身用被子盖住耳朵,默念核心价值观。唯物主义给了花缀新的线索,可能是哪个舍友想家,在偷偷哭。花缀仔细听了一会,声音消失了,好像是幻听。 江寻芳看着视频,反复看了十几遍,眼睛有点酸痛,仍不舍得放下手机。她又反复放大那些照片,确认没有瑕疵。花缀的新账号叫“野花z随风舞蹈”,江寻芳改了自己账号的昵称,叫“护花使者f”。 点赞收藏评论转发,江寻芳做完这些,闭眼睡觉。 梦里也是跳舞的花缀,不过模样是小时候,和花缀家客厅柜子上摆的一排花缀照片一样,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中、高中,再到如今的模样,眉目逐渐舒展、成熟,身姿更加茁壮、挺拔。 第二天早上,花缀摁掉闹钟,看到app右上角的小红点—— 有一个新朋友关注了你。 有一条新评论。 当然,都是江寻芳。 不过观看量已经增长了喜人的115个,花缀想大概这是新账号特有的流量,又看看自己的帖子,自我欣赏一番,发现没带tag。 重新编辑加上tag后,花缀截图给江寻芳。 花中第一流:「我要火啦!」 jxf:「提前恭喜。」 花中第一流:「以后姐姐养你。」 花缀捧着手机笑开了花。 jxf:「养我可以,但谁是谁姐姐?」 花中第一流:「略略略. jpg」 花中第一流:「都养你了,还不能当姐姐嘛?」 jxf:「我养你。」 花缀懊恼,江寻芳总是不解风情,偏要在这种无关小事上争个高低,也不让让她。 有点生气,但不多。 花缀起身,下床,见陈麟铮和路颐已经衣着整齐,一个在化妆,一个在戴首饰。 只有黄凌珏还在睡觉。 陈麟铮指指黄凌珏的床,低声说:“快迟到了,要不要把她叫醒?” 路颐点头,拍了拍黄凌珏的床边。 黄凌珏:“……嗯?” 路颐:“快上课了,你的闹钟已经响了三次,是不是该起了?” “谢谢,我昨晚看小说太晚了睡得太熟,我的闹钟是不是很吵,对不起!” 黄凌珏从床上弹坐起来,下床时差点踩空,以最快速度换好衣服,梳起头发。 昨晚的同人文实在太香,黄凌珏一时把持不住,火速追平,哭了个昏天黑地。 来不及编辫子,也来不及擦眼霜,黄凌珏顶着黑眼圈坐在教室里,头痛欲裂。 第 8 章 第一节课永远是最新鲜的,最引人入胜的是任课教师的自我介绍,足足一整页的ppt,密密麻麻的字,讲学习履历、职称奖项和发过的期刊。半小时的课前导入之后,进入正课,花缀和高中一样,认真记笔记。第一大节的课上完,花缀才深刻领悟,什么叫一节更比六节强。 这节课结束,又要急匆匆赶去下一个教室,争取占在阶梯教室的前排。 一坐到椅子上,黄凌珏像一滩水瘫在桌上,脑子直接休眠,直到上课铃响,她又像定时开机,立刻坐起,挺直脊背,掏出课本和笔记本。 花缀在课上不看手机,专心记笔记,抬头时偶然看到前面的同学低头玩手机,不禁替他们捏把汗,旋即又察觉,老师只顾着在前面讲课,至于下面的学生都在做什么,老师视而不见。 老师讲到自己亲自救治过的临床案例,抬头率瞬间提高接近至100%。 花缀也抬起头。 老师慷慨激昂讲了十几分钟,又回归课堂,同学们的头也跟着低下。 花缀继续记笔记。 路颐听课认真,笔记图画得快速又美观,也有点凌乱。 黄凌珏昏昏欲睡,不时控制不住地点头,掐着指尖才能稍微清醒一些。 陈麟铮一手托腮一手转笔,不时在书上勾勾画画,不时看看手机。 下课时,花缀的手机弹出江寻芳的消息。 江寻芳是掐着时间发的。 jxf:「一起吃午饭吗?」 jxf:「还是想和舍友一起?」 花中第一流:「我们已经在路上了,晚上再和你一起吃。」 第9章 花中第一流:「下次一定 .jpg」 一只花用叶子遮脸,遮不住脸颊两团红云,头上顶着这四个字。 花缀总有许多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的表情包,只留着给江寻芳发。 jxf:「好的。」 好冷漠呀,花缀想,这三个字从江寻芳嘴里说出来远不及打字发消息这样冷漠。 可是,江寻芳大概意识不到。 * 午饭的时候,花缀点了鸡扒饭,和舍友们坐一桌,默默吃起来。她们四个都是很安静的人,食不言寝不语,各自看着自己的手机。 黄凌珏夹着面,几次都夹不起来。面条也有脾气,最后一次狠狠甩出一道汤汁,飞到黄凌珏眼镜上。 花缀听到声音,抬头一看,忍笑递纸。 路颐笑呛了,咳个不停。 花缀坐在她身边,一边给她顺背,一边递水。 陈麟铮帮黄凌珏擦头发,讲起网络上看到的脆皮大学生的故事。 “之前有所学校的一个学生,中午吃了食堂的饭菜,里面有辣椒,因为气味有些刺激,这个人打了好几个喷嚏,呛到了,后来一直咳。” “然后呢,这怎么就脆皮了?”黄凌珏问。 “别急,听我说完呀。这个人后来回到寝室也一直在咳,舍长很担心,送人去医院时脚崴了,打电话叫舍友帮忙,两个舍友急忙赶来,一个下床时摔了腿,一个路上摔倒擦伤了手臂,最后四个人互相搀扶,才到医院。” 路颐本来已经不咳了,听着陈麟铮一本正经地讲这个地狱笑话,笑得打嗝。 陈麟铮:“你们别笑,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只因为一片小小的辣椒皮,最后四个人都进了医院。” 路颐憋笑,憋得像生吃一串朝天椒。 花缀也笑,不过花缀笑点高,不会前仰后合。 黄凌珏:“你认真的吗?你自己都在笑。” 陈麟铮:“我是看你们笑,我才忍不住笑的。笑会传染。” 一顿饭在欢声笑语中吃了半小时,倒餐盘的时候,花缀远远看见熟悉的背影落座。 是江寻芳。 还有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 其中一个男生拿了两杯奶茶,一杯给江寻芳,一杯自己喝。 * 下午还有一节课。这一天下来,花缀恍惚回到高三。 不过有个好消息,让花缀心情愉悦,江寻芳说要和花缀出校吃,吃顿好的。 天气潮闷,晚间尤是,预报将有一场夜雨。花缀望望天,先去了图书馆,把笔记里未写全的地方照着ppt补全,不时望望窗外,担心夜雨扰乱晚上一起吃饭的计划。 晚上七点,江寻芳从实验室出来,和几个人顺路到校门口,道别,走向一早等着的花缀。 花缀穿一身白色带碎花的连衣裙,黑色针织开衫,由一颗珍珠做扣子。花缀的头发是黄凌珏编的,空气刘海是陈麟铮用卷发筒卷的,这算是午饭后消食活动。花缀的头发已经过肩,编起来刚刚及肩,在发间插了几只珍珠夹子,散落在编发里,背着一只小巧的白色斜挎包,只能放下手机和胶囊伞,手指反复缠绕着包链上的丝巾。 黑亮的小皮鞋闲不住地原地绕圈圈,终于在一双黑色运动鞋前停下。 江寻芳带花缀出校吃备受好评的一家火锅。 吃晚饭的时候,花缀蔫蔫的。 江寻芳给花缀涮毛肚:“你要进学生会?” 花缀伸出碗,筷子戳在毛肚上,沾满酱料:“嗯。你怎么知道?” “我舍友是文艺部部长,我看到了你的申请表。” 花缀停下筷子:“你舍友知道……我们吗?” 江寻芳说:“知道我们什么?我没告诉她。” 花缀怔怔看着江寻芳,从她脸上看到陌生的笑意。 花缀说:“你没说就好,我不想走后门,只凭实力竞争就好了。” 江寻芳低头夹菜:“我知道你不想,所以没说。” 没说关系,甚至没说我认识你。在看到你的申请表时,也只是比别人的多看一眼,翻过去的动作更轻一点。 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惹人怀疑的动作。 花缀嚼着软硬适中的毛肚,蘸料的味道已经淡极了,味同嚼蜡。 有个问题,盘旋在心头很久。 让花缀纠结很久。 “午饭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了。那时我们已经吃完了,你们才来。所以…… 花缀戳戳碗里的牛丸。 “你们经常很晚吃饭吗?” 江寻芳说:“不一定。今天中午只是做实验忘看时间了,晚上也是。” 花缀:“吃饭不规律,对身体不太好。” 江寻芳似乎想到什么,给花缀夹了肥牛:“抱歉,让你等我这么久。” 花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定时间的时候,我既然同意,就不会介意。而且我中午吃的多,也不是很饿。” 江寻芳:“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说得对,饮食要规律一些。” 花缀:“还有……” 花缀咬咬下嘴唇,不知该不该问,又实在想问。 介意得很。 江寻芳很认真地看向花缀:“还有什么?” 花缀低头,错开江寻芳的视线:“还有你中午一起吃饭的那些人都是谁,为什么有男生?还给你买奶茶?晚上怎么也和他们一起出来?他们知不知道你有女朋友?” 一口气提这么多问题,江寻芳捋了捋思路,逐个解答:“那两个男生是实验室的师兄,中午还有一位师姐一起。那不是奶茶,是外卖的咖啡。晚上做完实验碰巧在同一趟电梯,就一起出来了。” 江寻芳顿了顿,继续说:“他们不知道。” 这所学校里,除了心知肚明的她们自己,没有别人知道。 花缀咬了下筷子:“嗯。” * 回校时,夜雨滂沱。 这座城市鲜少下这样的急雨,好像天意,只为浇冷水给这心焦气躁的两个人。 江寻芳背着装满电脑、平板和笔记本的书包,忘记带伞,和花缀挤在小小的胶囊伞下。 花缀把伞偏向江寻芳,嘟囔:“早知道就带大一点的伞了。” 江寻芳把伞推给花缀:“你别淋到雨。” 花缀不悦:“伞只有这么小,我们两个人挤,肯定会淋雨,只是谁多谁少的问题。” 这时,有人叫江寻芳的名字。 “这把伞借你。”那人远远地招手,手里挥着一把伞。 是中午和晚上都见过的师兄。 花缀拽紧江寻芳的袖子。 江寻芳:“不用,谢谢师兄。” 江寻芳挽起花缀的胳膊,在疾风斜雨里跑向校门。 她们的步调不一致,两股力道互相拗着,胡乱踩过许多水坑,溅出水花弄脏对方的裤脚和裙角,沾满泥泞,鞋子也都湿透了。 到校门口,江寻芳刷卡,两人迅速通过。 再跑起来,协调多了。 直到宿舍楼下,她们再感觉不到与自己相悖的力气,对方好像自己另一副协调的四肢。 江寻芳给花缀拉着门,花缀收好伞,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 江寻芳说:“实验还没做完,我回去换身衣服,还要去做实验。” 花缀:“你记得拿伞,记得吹干头发,别感冒。” 江寻芳:“好,谢谢。” 花缀:“别说谢谢。” 江寻芳:“早点睡,明天还有早八。你睡的时候,告诉我。” 花缀:“嗯。” 江寻芳:“和我说一声就好。” 花缀故意说:“就说一声,我睡了?” 江寻芳无奈:“以前怎么说的,今天还是。” 花缀:“以前说晚安,今晚不安。” 江寻芳:“今晚也安。” 花缀不说话,显然不同意。 江寻芳:“回去吧。” 花缀扭头上楼。 雨仍在下,势头不减,江寻芳跑回雨中。 花缀在楼梯间的窗边看那道影子。 跑得那样急。 第 9 章 江寻芳回到实验室,两位师兄都在。其中一个仰瘫在椅子上,好像要碎掉了。另一个坐在他旁边,垂着头,一条手臂撑在他的椅背上。 “师兄,这么晚还在啊。”江寻芳打了声招呼。 垂头师兄抬起头:“这么晚了,你还来做实验?今晚诸事不宜,你要不明天再做吧。” 瘫着的师兄“嗯”了一声,气若游丝。 江寻芳问:“这是怎么了?” 抬头师兄说:“他的鼠子又……这次是灌胃的时候没操作好。” 瘫着的师兄望着天花板,突然掩面嚎叫:“学硕**的狗都不读!” 抬头师兄给江寻芳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去做她的实验,接着拍拍瘫着的师兄的肩:“哎,狗都不读,咱们不是还得读么。我之前灌胃也失手好几次,你这才一次,熟练就好了。” 第10章 江寻芳欲言又止,戴上口罩,穿上实验服白大褂,拉开实验室里间的门,隔绝外面的言语交谈。 在江寻芳进去之后,瘫着的师兄放声痛哭。 江寻芳戴好□□手套,从冰箱里取出晚饭前配好的胶,上样跑电泳。 跑完了手里这三块,转膜结果让江寻芳无语凝噎。 师兄说得对,今夜诸事不宜。 江寻芳查找失败原因,未果,收整好东西准备离开,开门发现抬头师兄还在处理数据,而瘫着的师兄已经不在。 “秦师兄,赵师兄回去了?” “嗯,他女朋友打电话,要见他,恐怕又要吵架。” “哦,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 秦师兄叹气:“他把我的电动车骑走了,也不知道今晚还回不回来。” * 江寻芳离开实验室,从口袋里摸出手机,22:46。 22:13的时候,花缀发来消息,说的是“晚安”。 还有一通只响铃3秒的未接电话,设置的专属铃声,江寻芳竟然没听见。 江寻芳回复:“晚安。” 花中第一流:「你刚结束实验吗?」 竟然秒回。 jxf:「是,你怎么还没睡?」 花中第一流:「现在要睡了。」 jxf:「晚安。」 花缀没再回复,放下手机,揉着发酸的眼睛。 空气带着泥土的清香和雨水的湿润,孤月当空,凉风习习。江寻芳走在雨后的校园里,夜里也灯火通明,尤其是实验楼。 身边空无一人,不像白天时,行人如织。 偶尔有一两个骑车而过的学生,江寻芳似乎认识,可他们归心似箭,将江寻芳远远抛在身后。 没来由的,江寻芳感到孤独。 实验失败不是第一次,应该不是因此。 和花缀有小小别扭也不是第一次,应该也不是因此。 那是因为什么呢? 江寻芳不知道。 想来想去,大概是因努力没得到结果吧。 * 江寻芳想起自己初入实验室的时候。 那时江寻芳大一,还是新生,对这所学校的一切充满好奇,和现在的花缀一样。 大一的课程又多又密,学海无涯,江寻芳乘一叶扁舟,一瓢一瓢舀起知识的水往脑袋里灌。 灌得披星戴月,和高三没什么两样。每天教学楼、寝室和图书馆三点一线。身边的同学都如此,江寻芳也不觉不妥。 可是卷绩点的学生,比高三疯狂多了。 学生会、做志愿、当班委加综测。 搞竞赛、做课题、参项目加学分。 江寻芳不是外向的性格,即使对活动感兴趣,也不一定会参加,因为课程那么多,她一节也翘不得。 终于在大一下学期,在学校鼓励学生的氛围下,参加了创新竞赛,鼓起勇气主动联系指导老师,后来加入课题组,跟着陆老师做课题。 陆老师带了好多学生,有学硕也有专硕。组里的师兄师姐都很好,带着江寻芳做实验。老师很忙,医院学校两头跑,更多的时候是师兄师姐来教。 师姐今年博三了,即将毕业,在考虑延毕。 秦师兄和赵师兄都是研二。 江寻芳大三,是陆老师带着的唯一的本科生,却不是组里唯一的。 组里其他老师手下也有不少本科生,他们也同样拼,最强战绩是两天三晚通宵做实验,七天写一篇sci二区。 江寻芳从不肯服输,别人能做到的,她也应该做到。 * 上课两个月,花缀早已经脱离了最开始的向往期待,适应大学生活。 虽说课程有些令人疲惫,不过尚能喘息。 人生最快乐莫过于忙里偷闲。 周末的时候,花缀有时会和陈麟铮一起参加社团活动,一起跳舞,偶尔全寝一起逛街吃饭,打卡这座城市的各个景点。 花缀对这座城市最熟悉,理所当然作为向导,带她们去曾经和江寻芳去过的地方,还有自己独自去的地方。 更多是后者。 上个暑假,花缀来找江寻芳时,江寻芳正在令人头秃的期末周,很少带花缀出去玩,还经常在一起吃饭时抢时间刷题。 花缀不明白,有必要那样争分夺秒吗? 期末考试又不是高考,不是一分千人,也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至于卷绩点……真的那么卷吗? 即将期中考试,花缀刷了江寻芳给的题库,开始有些理解江寻芳。 题库真的是题“库”,好多好多好多题啊! 期中考占比百分之三十,看似占比小,却令人割舍不下。 花缀坚持贯彻——能拿到的分,务必全部拿到,一分都不能丢——的理念,苦熬了三天晚上,就熬不动了。 这天,花缀完成学习计划,在图书馆闭馆前就回到寝室,想早些洗漱休息,调整一下心态。 刚打开宿舍门,就和黄凌珏打了个照面。 两人大眼瞪小眼。 花缀看着精心妆扮的黄凌珏,不吝夸奖:“真好看,你的妆和裙子很贴,这是要去约会啦?” 不料黄凌珏羞红了脸:“没有没有,不是……不算约会吧。” 花缀诧异:“真的是约会?” “还不算,只是一起去图书馆而已。你别告诉铮铮和路颐啊。” “不告诉我们什么?”路颐进屋,看见黄凌珏这个样子,也呆住了,“这是干嘛去,约会?” “不会吧,我们凌绝顶这么快就被攻略了?这才开学三个月!”陈麟铮惊讶。 黄凌珏的脸都羞红了:“只是去图书馆,不是约会,你们今天怎么都回来这么早啊。” 陈麟铮:“天哪,难道因为我们没一起去图书馆,才让别人有机可乘?” 黄凌珏:“我们选修课不一样,去图书馆的时间总也凑不齐,也不好占座。他跟我时间一样,所以才一起的。” 路颐:“哪门选修课,他叫什么名字?哪个专业的?人品怎么样?有没有前女友?” 花缀:“你之前说从没谈过恋爱,一定要多加小心,有不对的地方跟我们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陈麟铮:“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路颐:“嗯,我们帮你把把关。” 黄凌珏:“你们都是母单,还说什么把关呀。好了,我要走啦,你们都别过来。” 留下三个人老母亲一般看着黄凌珏远去,在阳台偷窥。 路颐:“就他?” 陈麟铮:“你认识?” 花缀:“看着眼熟。” 路颐:“第一次班会的时候,加大家微信的那个社牛,加了微信还说些有的没的。” 陈麟铮:“想起来了,他也加过我。*!广撒网多捞鱼?” 路颐翻了翻某社交软件:“总发一些无痛呻吟的陈词滥调,就凭这些拱白菜?” 花缀看着手机,黄凌珏刚发的消息。 会当凌绝顶:「可以把你之前分享给我们的题库发给他吗?」 会当凌绝顶:「拜托. jpg」 花中第一流:「可以。」 会当凌绝顶:「谢谢.jpg」 花中第一流:「不客气.jpg」 两个人的身影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路尽头。 花缀想起那天雨夜,她也这样目送着江寻芳去实验楼。 江寻芳一直很忙,除了带花缀熟悉校园,再没跟她一起去过图书馆。 花缀忽然好想和江寻芳一起去图书馆自习,两个人对坐着,或者挨着坐。江寻芳看花缀尚未学到的专业课,花缀看江寻芳已经学过的,都是蓝色生死恋。 * 不出半小时,黄凌珏回来,表情失落,仍然尽力保持正常。 陈麟铮:“回来这么早?这就结束了?” 黄凌珏落寞地回到自己座位,趴在桌子上:“结束了,从来就没开始过。” 路颐:“怎么了?他是不是广撒网,你发现了?” 黄凌珏:“什么广撒网?” 花缀:“他之前加过所有人的好友,还搭讪过很多人。” 黄凌珏欲哭无泪:“他也问过你们一起去图书馆?” 陈麟铮:“那倒没有,夸我跳舞好看,身材好什么的,还问我要其他跳舞的女生联系方式,我没给。” 黄凌珏:“原来真是广撒网,是我自作多情。他就为了要花缀给我们的题库,他说其他学长学姐卖这份题库要十几元钱,我……我就那么白给他了。呜呜……” 花缀:“你别哭啊,没事的,就一份题库而已。” 黄凌珏:“那份题库是你学姐给你的,你又给了我们,但没道理白给他呜呜呜呜……” 花缀一时失语,这份题库是江寻芳给的,花缀原也不知要花钱买,更想不到有人为了省十几元钱,会做这样的事。 黄凌珏自怨自艾:“我是不是很傻很好骗?他说去一起图书馆,我就同意了,他说要题库,我就给他了,他说有事先走,我就说我也走吧,谁知道回头拿东西就发现他和别的女生坐在一起了。” 第11章 花缀:“你不傻,只是没有感情经历而已。好啦好啦,别哭,再哭眼睛就肿了,明早也消不掉。” 黄凌珏哭得更厉害了。 期中考试时,好巧不巧,那个男生坐在黄凌珏前面,坦然地感谢黄凌珏,给了他那份题库。 面对他这般的坦然,黄凌珏倒自惭形秽。 他从头到尾没提过更进一步的感情交往,只是在图书馆坐在相邻的位置,向她要了一份题库而已。 她竟还哭了一场,真的好傻。 * 期中考试之后,四个人久违地逛商场,吃饭,偶遇随舞,路颐和黄凌珏负责拍照录像,花缀和陈麟铮上台尽情跳舞。 跳到最后,花缀四肢都泛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脑袋里不住地回想晚饭的时候。 她看到江寻芳和别人一起吃饭,有之前看到过的师兄师姐,也有一位被簇拥着的中年女教师。 花缀意识到,她和江寻芳的社交圈子,并不相同。 学习、实验、活动、竞赛,在学校的日子里,陪在江寻芳身边时间最长的人是他们,而不是她。 * 师门小聚,陆老师做东。 大家围在一桌吃吃喝喝,谈笑风生。 陆老师不会在吃饭的时候催问课题进度,只是会关心一下学生的学习和生活,还有恋爱情况。 首当其冲是大师姐。 师姐支支吾吾,说等以后相亲,现在学业为重,不考虑这个问题。 陆老师说:“你自己把握好,如果有结婚的想法,遇到合适的人一定不要放过。” 师姐点头,垂头不语。 江寻芳观几位师兄的神态,似乎有些微妙。 但这种事情不宜多问,江寻芳低头吃菜。 问到了赵师兄,赵师兄苦笑:“老师,我分手了,不合适,师姐说得对,现在学业为主。” 陆老师讶然,安慰了几句。 师姐笑着说:“别拿我的话举例,好像是我带坏了你们。” 秦师兄说:“这怎么叫带坏呢,这是咱们师门学风蔚然,专心学术。” 另外两名没见过的专硕师兄也附和。 江寻芳闻言笑着点头,继续吃菜。 陆老师看了看闷头吃菜的江寻芳,问:“寻芳有没有新进展?” 江寻芳放下筷子:“老师,我正在处理数据。” 陆老师:“进度很好,继续加油。感情进展呢?” 江寻芳:“……老师,我也觉得,学业为主。” 陆老师无奈笑笑。 * 回校的路上,江寻芳和陆老师一辆车,陆老师开车,师姐坐在副驾驶,江寻芳坐在后排。 陆老师问:“你们两个,还是迈不过那道坎吗?” 师姐的声音有些哽咽:“老师,我……我还是弄不懂自己,我不知道我对她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 江寻芳想捂住耳朵,但更不想欲盖弥彰。 师姐说:“我家里接受不了,可我如果瞒着家里,她也接受不了。她想要我们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但我做不到。” “这些事情,还是要你们自己想明白。也许过几年之后,你们的想法会有所变化。不管如何,老师都支持你,老师也是过来人。我不想看你压力太大,怕你承受不住。” 师姐声泪俱下,陆老师递去纸巾。 江寻芳亦被戳中痛处。 第 10 章 十一月下旬,气温冷热不定,总之比九十月份要凉爽许多。 学校举办运动会,大一学生是主力军。 花缀反复看群里的通知,鼓励大家积极报名项目,积极做观众,却没有提到报名能做裁判。 为了加综测,学生们争前恐后报名项目,许多项目都已满额。 黄凌珏报了200米,陈麟铮报了4x100米接力,路颐报了3000米。 花缀在问江寻芳是否报名。 江寻芳回复说,她不参加运动会,那天正好可以做实验。 实验,实验,你的生活里是不是只有实验。 花缀两手打字,飞快地把这句话输入聊天框,本该落下发送键的手却犹豫了。 长按删除。 jxf:「你还想当裁判吗?」 jxf:「体育部在招裁判,加综测。」 江寻芳转发了一篇公众号推文给花缀。 花中第一流:「体育部的部长是不是你舍友?」 jxf:「是我舍友男朋友。」 jxf:「不过没关系,他们都不知道。」 江寻芳只顾着低头看手机,头发上的水滴到睡衣和桌子上也浑然不觉。 舍友来分享水果,水果篮递到江寻芳眼前,江寻芳才回神,道谢。 舍友说:“马上要熄灯了,你头发还没干,快吹吹吧,湿着头发睡觉会头痛。” 江寻芳说:“好,谢谢。” 舍友:“不谢,你刚刚在看什么,那么专注,难道……” 江寻芳:“在和学妹聊天。” 舍友们闻声聚集:“哪有学妹?哪个学妹?” “江寻芳你认识学妹?” 江寻芳:“高中同校,所以认识。” 舍友们想看照片。 江寻芳沉默片刻,说没有。 舍友们的印象里,江寻芳平时独来独往,聊天也惜字如金,乍然有位学妹可以畅聊,十分稀奇。她们都好奇是怎么样的学妹。 可江寻芳连好奇的机会也不给她们。 jxf:「她们知道了。」 江寻芳忽然心跳加快,期待对面会如何回答。 江寻芳想,大概会吓到花缀。 果不其然。 花中第一流:「???」 花中第一流:「!!!」 花中第一流:「啊啊啊啊啊.jpg」 花中第一流:「你告诉她们了?」 花缀的手都在颤抖,脑子短路一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些激动。 也有些惊讶。 也有些高兴。 随之而来是担忧。 江寻芳的舍友会如何看待她这么突然的出柜? 她们对同性恋的态度又是如何? 会不会寝室霸凌江寻芳? 江寻芳打了许多字,想解释,打字到一半觉得麻烦,打电话给花缀。 花缀突然接到电话,惊得手抖,差点扔了手机。 “喂?”花缀接听,压低声音,“我在寝室。” 江寻芳:“我也在寝室,在吹头发,能听清我说话吗?” 花缀:“能听清。” 背景音的确有呼啸风声,但盖不过江寻芳的声音,江寻芳好像就在她身边。 江寻芳:“她们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只是知道有个学妹跟我聊天。” 花缀不觉咬着嘴唇,手指卷着发尾,是紧张时的小动作:“她们怎么知道,你告诉她们的?” 江寻芳一五一十地解释。 花缀笑:“原来是这样。” “里面有人吗?”陈麟铮敲敲卫生间的门。 花缀捂住手机话筒的位置:“有人,我在。” 陈麟铮:“你怎么不开灯,不害怕啊?” 灯光从头顶亮起,黑暗消失。 花缀从和江寻芳的对话中抽离。 “不怕,忘记开灯了。” 陈麟铮:“你这是有多急呀。” 等门外水龙头的声音消失,脚步声离开。花缀很小声地贴近手机话筒:“我先挂了。” 江寻芳:“嗯,拜拜。” 花缀:“拜拜。” 明明已经互相道别过,电话仍然没有挂断。 花缀看着页面上红色的挂断键,在按下前又补了一声:“晚安。” 江寻芳:“晚安。” 花缀加了招募裁判的群聊,做了群中问卷,周末时去参加线下培训。 教室是一早预约好的,体育部邀请了熟悉各项目的体育老师,专门为裁判员培训。 花缀仍然选了实心球。 评分规则很快就讲清楚了,学生追问姿势,老师便讲起正确的发力姿势和技巧,在黑板上画图示意。 花缀想起那年运动会,黑板上的火柴小人在花缀脑海里化成江寻芳。 当时江寻芳的动作没那么夸张,反弓的动作柔韧,抬头展胸、蹬地送髋,一气呵成,这些动作连起来,像下一刻就要翩然起舞的舞者,一点也不像大家正在笑的“投石机”。 花缀也笑。 * 运动会开幕,花缀在裁判员方阵,在烈日下晒了两小时。 天气温度反复,没想到十一月份竟还能接近三十度,花缀已经快要晒成小干花了。 医学院的方阵,陈麟铮举牌,路颐和黄凌珏执院旗。 陈麟铮身穿一身干净妥帖的运动服,路颐和黄凌珏也是。 其他方阵不同,汉服、旗袍、新中式、礼服,还有cos服,花样百出。 唯一欣慰的是,花缀站在靠近主席台的地方,一个个方阵从她眼前经过,每个学院打牌和打旗的同学都是优中择优,赏心悦目。 第12章 开幕式结束后,各个项目预备起来,陈麟铮赶着去检录,把牌子交给花缀,听见几人嘀嘀咕咕。 “别的学院都穿得那么好看,她们就穿运动服。” “选她们出来站在最前面,真给我们医学院丢脸。” “她们还以为自己多好看呢?” 陈麟铮听见这话,当即冲过去:“你好看你不站前面?**!” 那几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陈麟铮白了一眼,跑去检录处。 等回过神来,那几人破口大骂。 陈麟铮知道他们会骂,那又怎样,自己也听不见。 花缀咽不下气:“没规定举牌手一定要穿什么服装,运动会上穿运动服不合适吗?” 黄凌珏憋着气:“就是!” 对面有人不服:“我们就说一句怎么了,穿出来不就是让人看的?她骂我们算什么!” 对面也有人怕事情闹大,出手拦着:“行了行了,多大点事。” “我就咽不下这口气,她凭什么骂我!” 路颐才收好院旗过来,听见起争执,当即上前:“你不挑事,她能骂你?你刚才没骂她?有胆量背后说人,没胆量为说过的话挨骂?我看你就是欠骂。” 别看路颐平时话少,怼人时却话密。 对面还想理论几句,都在路颐面前败下阵。 对面无能狂怒,走远了还在骂骂咧咧。 路颐拍拍黄凌珏的肩:“别跟他们生气,他们不配。” 黄凌珏揉揉眼睛:“嗯。” 花缀:“你们热热身,安心准备比赛吧,加油!” 4x100米的接力预赛开始,第一棒稍稍落后,陈麟铮长腿迈开,肉眼可见地迅速拉进距离,终于在弯道反超,之后的两棒稳定排在第一位。 陈麟铮跑过学院看台席位时,赢得一片短暂的尖叫。 “陈麟铮!加油!” “陈麟铮!!”黄凌珏心潮澎湃,为陈麟铮呐喊时心脏都快飞出胸膛。 200米比赛,黄凌珏第二名。 果然有质疑的声音。 路颐和陈麟铮在终点处接黄凌珏,路过窃窃私语的那几人。 陈麟铮直视他们,说:“酸鸡!” “你骂谁呢!” “谁应我骂谁!” 黄凌珏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铮铮,别理他们。” 路颐把陈麟铮拉到身后。 骂声不断。 路颐上前,拎起为首人的衣领:“你行你上,不行憋着。” “怎么吵架了?因为什么?”辅导员赶来调解,几人见状收敛。 年轻的男辅导员上任不久,却也经历过学生纠纷,一定要在开端时遏制住。 几人仗着辅导员年轻,说话语气不善,添油加醋、泼脏水、装无辜,反咬一口。 辅导员如何看不清楚,打了圆场,让陈麟铮她们去准备接下来的比赛。 “都是一个学院的同学,她们为学院争光,你们不鼓励,怎么还能诋毁?” 对面几人各有心思,有面上歉疚的,也有不屑的。 导员:“你们互相辱骂,都有不对的地方,互相道个歉。” 陈麟铮很配合:“对不起,我骂人不对。” 对面为首的男生顺台阶下:“对不起,我也有不对。” “好了,这件事就揭过去,大家是同窗的同学,有什么问题也要互相包含,互相理解。” 陈麟铮应和,离开之后仍然忿忿:“骂人不对,骂他不算。” * 路颐的项目在下午,两点钟,太阳最毒的时候。 终点处,黄凌珏早早拿着两个外卖袋子翘首以盼。 路颐迈过终点线,大汗淋漓,她没有立即停下,凭着惯性踱步。 黄凌珏追上去,等路颐停下,递去一个外卖袋子:“给,别人有的,我们第一名也得有!” 另一个袋子,留着给陈麟铮。 终点处一直有很多人,买了奶茶饮料等着冲向终点的人。 等着的,有朋友,有朋友以上恋人未满,也有恋人。 花缀在实心球的场地,手里拿着黄凌珏给的双莓冰沙,远远看见终点处乌泱泱一堆人。 哨声吹响,花缀专注盯着场上,记录另一位裁判员报的分数。 都没有江寻芳的分数好。 花缀含着冰沙,等冰融化。 冰融化的时候,一个人投完,继续下一个。 花缀和其他裁判员轮流点名、计分、登分。 一杯冰沙都融化,比赛结束。 都没有江寻芳的分数好。 如果江寻芳来比赛,一定还是第一名。 江寻芳……她现在应该在做实验吧。 花缀上交了成绩表。 转头看见江寻芳。 “你怎么来啦?实验做完了?”花缀几乎是跳过去。 江寻芳:“该吃晚饭了。路过。一起去吃晚饭吗?” 花缀看见江寻芳身后,向她招手的舍友们。 “晚上还要做实验吗?” 江寻芳点头:“要做。” 花缀走过江寻芳:“那你和你的实验一起吃晚饭吧,我和我舍友一起吃。” “好吧。”江寻芳攥紧了手里的外卖袋。 这么热的天气,一个人喝两杯冰沙,也会有点冷。 柠檬味的冰沙,格外酸。 第 11 章 江寻芳在操场上走了走,看落日余晖。 花缀和舍友走在一起,和江寻芳看着同一片天空、同一个方向、同样的落日。 那张照片上,也是同样的落日。 周围来来往往的,也是学生。 花缀在图书馆前驻足。 心里空落落的。 * 学校的图书馆几乎和花缀家附近的区图书馆一样大。 高二寒假的时候,花缀常常和江寻芳到图书馆,通常是补习之后的下午,一坐就是半天。 花缀刷卷子,江寻芳在网上学专业课。花缀的笔尖沙沙不停,江寻芳也是。 学习到精神疲惫的时候,花缀放下笔,撇头看看窗外,高楼鳞次栉比,街上车水马龙,天空风起云涌。时而晴,时而雨,时而雪。下雪时最美,花缀最喜欢雪天。 图书馆的安静一隅,远比室外喧嚣更得花缀的心意。有时,花缀抻抻懒腰,起身走动走动,看看书架上落尘的旧书。书页泛黄,书纸的味道混杂着阳光、灰尘和油墨,闻起来像是有生命的,但不像植物或动物的生命灵动,仿佛作者的精神以文字形式延续,以纸张方式留存,流出绵延的丝缕灵魂。 花缀粗略翻两下,合上放回去,一目十行看书架上的书名。花缀给江寻芳发消息,问她要不要休息一会,看看闲书。 消息提示从屏幕上方弹出,打断江寻芳专注的思考。 江寻芳回复说看,有什么书? 花缀叫江寻芳自己来看。 经史子集,小说散文,漫画绘本,应有尽有。 江寻芳拿起武侠小说。 花缀挑一本现代言情。 武侠讲江湖义气、匡扶救世。 言情讲世人情爱、欲死欲生。 都是轰轰烈烈。 回家的时候,花缀借了这两本书,和江寻芳约好明天继续看。 结果,一个假期,两个人都没看完。 * 运动会闭幕式结束的那个周末,初雪悄然降临。 雪花落在地上,立刻就化成了水,落在还有绿草的地皮上,像沾了毛茸茸的白绒。 时值夜晚。 江寻芳从实验室出来,仰头看见路灯下的雪,想起和花缀到图书馆看书的寒假,和窗外的漫天细雪。 拿出手机,正好收到消息。 花中第一流:「下雪了。」 花中第一流:「你什么时候回寝室?」 jxf:「快了,在路上。」 花中第一流:「看路,先不聊了。」 江寻芳加快脚步,想着回寝室再和花缀聊,打字也好,电话也好,在被窝里偷偷也好,在楼梯间悄悄也好。 她想和花缀说说话。 初雪,很美。 如果能和她一起看就好了。 江寻芳走到宿舍楼下。 往日里,宿舍楼下的夜晚总有成双成对的身影。楼里灯光照得到台阶和外面的一片空地,那片空地总无人,空地外总有人。 已经近十一点,快要熄灯的时间,宿舍楼下早该无人。 出乎意料,江寻芳看见一团蹲着的鹅黄色,发型很像花缀,走近一看,果然是她。 花缀看到停在眼前的鞋子,认出是江寻芳。 起身,抱住。 动作快得江寻芳来不及眨眼。 花缀要踮起脚才抱得到江寻芳。 不过花缀不嫌累。 抱了一会,花缀松开,把手中花递给江寻芳。 “送你的,冬天的第一朵花。” 一朵红玫瑰。 江寻芳愣怔着,花已经被塞到手里。 第13章 “谢谢。” 花缀拉着江寻芳,到宿舍楼中灯光照不到的角落。 江寻芳心跳如猛虎扑食,在花缀停下脚步的一瞬间亲吻她。 一触即分。 花缀调整呼吸:“你干什么?” 江寻芳:“……” 她会错意了吗? 花缀后知后觉,语无伦次:“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看雪。今天是初雪,下课时很多人都在看,我和舍友看了一会,觉得很好看,想和你一起看,宿舍门口太显眼唔……” 一起看雪,需要在无人角落吗? 江寻芳好不甘心。 雪沾在江寻芳的风衣上,融成一点一点水渍。 蹭到花缀的外衣上,拓印成一样的。 雪势加重。 江寻芳终于暂时满足。 她握着花缀的手,感受到温暖。 花缀搓搓江寻芳的手:“你手好凉。” 江寻芳包住花缀的手:“这样就好。” 花缀的手心里,握着玫瑰。 江寻芳说:“看雪吧。” 自我安慰着,在黑暗的无人角落里,氛围更好。 * 十二月,文艺部开始忙碌起来,准备十佳歌手比赛暨跨年歌会。 花缀和陈麟铮作为部员和舞蹈社成员,不仅要出策划,还要排练舞蹈。期末考试在即,又要准备复习,背题库。 有人说,复习其实不是复习,是预习。 所幸对于花缀来说,并非如此。 花缀勉强算是个时间管理大师,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每天早起练听力准备四级考试,下课后跑去图书馆复习刷题,晚上练舞,睡前想想文艺部的活动策划。花缀现在和江寻芳当时一样,吃饭的时间都要刷两道题,真真切切是从牙缝里挤时间。 到了排练的时候,复习时间更少,花缀只好早起。 宿舍的空调在天花板上,热风只能吹到床上。为着早起不头昏,花缀她们宁可晚上多铺几层厚厚的被子,也不愿开空调。 对于花缀来说,冬天的早上,起床真困难,像鱼脱水、鸟落江。 总之,不想起床。 但还是要起。 花缀哆哆嗦嗦着穿衣服,到食堂的时候,吃得上冒热气的红豆圆子,算是难得的慰藉。 今晚是正式演出。 花缀有些紧张,排练的时候一切顺利,想来今晚也会顺利。 唯一纠结的是,花缀既想看到江寻芳在台下,又不想看到她。 想见她,是因花缀一直想见她。这几天她们都很忙,基本没见过面。 不想见她,是怕自己过于紧张,在她面前出糗。 到了舞蹈社登台。 文艺部一早抢占了最佳观众席,部长扛着专业设备,在过道准备录像。 副部长借来三脚架,架起部长的单反相机。 音乐响起,舞蹈开始。 音乐结束,掌声雷动。 没有人能不为炫酷的舞蹈鼓掌,黄凌珏在台下捂嘴忍着尖叫,嘴角要翘到天上去。 路颐录好像,发到群里。 花缀下台之后,收到两份录像。 一份是路颐的,另一份是江寻芳的。 花缀立刻抬头,在观众席搜索江寻芳的身影。 陈麟铮拉着花缀,去找文艺部占的座位:“应该就在附近,花缀你看着脚下台阶。” 花缀:“看到了。” 她看到江寻芳,然后看到江寻芳身边的部长。 花缀坐到江寻芳身边:“江学姐也来看比赛呀?” 江寻芳:“嗯,实验结束得早。刚刚看见你跳舞,很厉害。” 花缀不敢直视江寻芳,小声说:“练了很久的,还好没有失误。” 部长凑过来:“江寻芳,花缀不会就是你学妹吧?她是我们文艺部的部员,这也太巧了。” 江寻芳:“是很巧。” 部长更开心了:“花缀,我和江寻芳是舍友!” 花缀笑着说:“这么巧啊。” 部长若有所思:“你今天不会就是为了来看花缀跳舞吧?以前你可对这种活动没兴趣,整天就知道泡图书馆和实验室。刚刚你还录像了,是不是录花缀?” 江寻芳:“学习累了,来休息一下而已。” 灯光昏暗的座椅交接处,江寻芳的小指勾住花缀的小指。 她不是为了放松来的,只是想见花缀。 花缀知道。 * 元旦时,舍友们计划一起出去玩,花缀欣然同往。 晚上收到江寻芳的消息,约她一起吃晚饭。 两边纠结。 终于,花缀找借口,为了江寻芳。 江寻芳从实验室出来。 师姐正好一起。 难得见江寻芳向校门方向走,师姐问:“这么晚了,要出校?” 江寻芳:“和朋友一起去吃晚饭。” 师姐笑:“总闷在学校里多无聊,没事的时候多和朋友出去玩玩。” 江寻芳说好,走出校门,走向花缀。 师姐看到她们走在一起,相遇时的相视而笑,一起离开时贴近的背影,莫名想到自己。 花缀拽着江寻芳的手臂,嘟囔:“我把我舍友都给鸽了,晚上回不去寝室怎么办?” 江寻芳皱眉:“她们生你的气,会欺负你?” 花缀扑哧地笑,逗到江寻芳就是开心:“那倒不会。不过玩闹而已。” 只不过你要记得,在别人和你之间,我愿意选你。 烟花怦然而起,绽放在头顶。 花缀指着烟花,蹦蹦跳跳。 江寻芳觉得耳边很吵,却不厌烦,反而很高兴。 * 元旦过后,真正到了期末周。 花缀和上百页ppt对垒,眼睛熬出血丝,又和上百页题库对战,发际线危急。 战况远不止如此,ppt和题库,每科都有上百页,这样的专业课有三门。还有英语、高等数学和医用物理,令无数学子苦恼。 其余选修课,上课时痛快,大多数人不听。到了期末,也很恼人。 pre、ppt、小论文。 组队或者单打独斗。 学生纷纷感叹分身乏术。 花缀虽也如此感叹,但面对焦虑最好的方式就是行动,行动才能打败焦虑。 自元旦之后,花缀再没见过江寻芳。 只要熬过期末周,就放假了。 花缀非常期待。 第 12 章 考完试的当天晚上,花缀和舍友们出校去吃自助餐。 回校时已经八点多,夜空晴朗,月明星稀。 四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慢悠悠地逛。 花缀拿出手机,拍了张月亮的照片,发给江寻芳。 jxf:「你回校了?」 花中第一流:「你怎么猜到的。」 江寻芳发来刚才的照片,不同之处在于右下角圈起了一处楼角。 jxf:「这是实验楼。」 花中第一流:「这样都能认出来,不愧是你待得最久的地方。」 花缀酸酸的,察觉到自己在吃醋,还是跟一处楼角吃醋,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 黄凌珏靠在花缀肩上,语气像狂吞三碗狗粮,意犹未尽:“笑什么呢?这么开心?都被钓成翘嘴噜。” 花缀把手机捂到胸前,防止黄凌珏看到。 “没什么,看到些笑话。” 黄凌珏:“什么笑话,有铮铮之前讲的辣椒皮好笑嘛?” 陈麟铮靠上花缀另一侧肩膀:“什么笑话,让我看看。” 路颐原本一个人晃晃荡荡在后面,看见她们三个挤到一起,也凑上去:“有笑话听?” 花缀:“没有没有。” 黄凌珏忽然发现:“呀,你脸红什么?” 花缀:“谁脸红了?被你们挤得。” 一路吵吵闹闹,回到寝室后,路颐嫌自己吃太多,掏出小哑铃练手臂,等消化一会,再卷腹。 黄凌珏戴上耳机,陶醉在刚刚更新的广播剧里。 陈麟铮做着在椅子上也能进行的练腿动作,边吃薯片边看剧,听到旁边叮叮当当的声音,瞥了一眼。 花缀收拾行李,累得满头大汗。 陈麟铮:“你在收拾行李,今晚就走吗?” 花缀把护肤品的瓶瓶罐罐摆好在行李箱里,说:“今晚走。” 路颐放下哑铃:“你去哪个车站,这么晚了,在闲鱼群问问有没有人一起拼车吧?” 花缀说:“有同行的人,不用担心。” 黄凌珏摘下耳机,惊讶:“花缀今晚就回家啊,你怎么舍得我们。” 花缀揉揉黄凌珏的脸,揉到变形,手感甚好。 黄凌珏:“嘤。” 路颐:“东西多不多,需要帮忙吗?” 花缀:“不多,就这一个行李箱,我拿得动。我走啦,明年见!” 阳历新年已经过去,花缀说的是阴历新年。 路颐给花缀开门。陈麟铮帮花缀拖箱子。黄凌珏帮花缀拎书包。 第14章 她们齐声说:“明年见。” * 离开宿舍,花缀直奔实验楼。 江寻芳正在和师姐一起,看这一学期里的实验结果。 师姐看过了江寻芳的综述,说:“写得不错,不说你的实验结果,这篇综述就可以发了。” 江寻芳垂着头,打开另一篇word文件:“实验结果我整理了一下,争取假期写篇文章出来。” 师姐拍拍江寻芳的肩膀:“你是咱们师门里,第一次发文章最快的了。这一个学期,你基本都是快到闭寝的时间才回去吧?” 江寻芳说:“是。为了抓紧能发文章,这样大概来得及保研加分。” 师姐转头看排成一列的pvdf膜,整整齐齐。 条带清晰,早已经不是江寻芳一开始做实验时,流着涎水的乱牙狗啃出的一样。 实验室里每个人的第一次实验结果都不堪入目,江寻芳也不例外,那张黑历史的照片还留在她相册里,在实验失败时回看,是师姐教她的,增加自信的方法。 两人出了实验室,脱掉实验服,扔掉一次性的手套和口罩。 秦师兄:“我正要走呢。快,扔我这个袋子里,我顺便就扔了。” 系好垃圾袋,秦师兄离开前叮嘱:“师姐,走之前把门窗关好,灯也关了,我今晚回家。” 师姐应下,问江寻芳:“打算什么时候放假?” 江寻芳关上窗,看到窗外走来的花缀,说:“今晚放假。” 师姐站在灯的开关前,正等着江寻芳出来,看见她站在窗前。窗外,是上次见到的,和江寻芳一起走的小学妹。 花缀摆摆手,指向校门。 江寻芳点头,回头看到师姐在笑。 江寻芳垂头,跑向门口。 师姐关上灯:“我看得出来。” 师姐关上门:“我保密。你先走吧。” 江寻芳红透了耳根:“谢谢师姐。” * 坐了两小时的地铁,到江寻芳家,已经十一点多。 花缀早已经洗漱好,不客气地躺到江寻芳床上,托腮看江寻芳的电脑屏幕。 说好洗漱之后就睡的,江寻芳忽然又说要换种方法处理数据,打开电脑就开始敲代码。 江寻芳打字速度越来越慢,好像绞尽脑汁。 终于合上电脑,转头就看到花缀怨气满满的眼神,伸手摸乱她头发:“还不睡?” 花缀缩到被子里:“睡了。” 江寻芳关灯,缩到被子里。 空调的温度开得不高,江寻芳的手脚冰凉,让花缀更加缩紧身子。 花缀刚缩了一下,又伸直腿,用自己的脚夹住江寻芳的脚,手握住江寻芳的手,以此传递温暖。 花缀说:“我和妈妈说了,她同意我在你家住几天,不过没说具体有几天。你想让我住几天?” 江寻芳说:“你想住几天?” 花缀:“是我在问你。” 江寻芳:“假期想出去玩吗?去邻近的城市,或是远一点。” 花缀说:“好啊。” 江寻芳:“那明天做个计划,然后在家休息两天,就出发。” 花缀点头,超开心地说:“好,就这样,晚安啦。” 江寻芳抱紧花缀,在她耳边说:“晚安。” * 花缀入睡得很快,江寻芳不是。 江寻芳从来不是一沾枕头就睡着的体质。 江寻芳想到很多事情,却在看见花缀熟睡的眉眼时都忘却。 逃避一时算一时。 江寻芳这样想着,把被子盖严,被角掖好。 额头抵上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缠。 江寻芳已经不冷了,反而心身燥热。 她想到那些小说里的描述、漫画里的勾勒。 窗帘遮住室外的皎皎明月,只漏进一丝光,室内昏黑,江寻芳只模糊看得见花缀的脸,除了视觉,其余感官更加清晰敏锐。 她听得见花缀均匀又清浅的呼吸。 她摸得到花缀温暖又柔软的身体。 她想得到花缀干净又美好的梦境。 她有很不合时宜的想法。 强行压下。 * 第二天,花缀醒很早,一睁眼就看见江寻芳。 她摸摸江寻芳的鼻尖,再摸摸那颗小痣,再摸到眼角眉梢。 江寻芳没反应。 花缀又摸摸嘴唇,指腹触及唇部薄薄的皮肤,轻轻按压。 好软。 指腹传来江寻芳的温度。 温热的。 也就是说,花缀的指尖更凉。 花缀急忙收手,不再触碰,不想扰醒江寻芳。 花缀很少这么仔细地看江寻芳。 江寻芳生得好看,只是看着冷冰冰的,没有亲近感。 花缀先看江寻芳的额头,额前的头发细碎,像江边野生的芦苇,飘逸。 再看眉眼。 细长乌黑的眉,眉压眼,睫毛不长,也不短,大约有花缀的小拇指指甲那么长。 花缀回忆江寻芳醒时睁开的眼,不像桃花眼艳丽,不像丹凤眼明媚,介于二者之间,眼神从不专注放在学习以外的事情上,看似薄情。 鼻梁高挺,鼻尖圆翘,一颗小红痣融于皮肤,却与周围洁白的皮肤格格不入。 听说鼻梁上的痣叫美人痣,听说红色的痣叫朱砂痣。 这颗小痣长得不突兀,反而是很出彩的点缀。 一想到这么好看的人是自己的女朋友,自己的女朋友是这么好看的人,花缀喜悦得翘脚。 不小心踢到江寻芳。 江寻芳睁眼。 毫无缓冲地,眼前由无边黑暗的梦境转化成现实。 花缀在一缕阳光的笼罩下,发丝都在生光。 “醒这么早,”江寻芳抬手,扳住花缀的小脑袋,“再睡一会吧。” 花缀蹭蹭江寻芳颈间,意在挠痒:“睡不着了。” 江寻芳被闹得没了困意,睁眼,拿手机。 花缀去抢她的手机:“你一睁眼就看手机,都不看我。” 江寻芳:“我一睁眼,首先看的是你,然后才是手机。” 花缀:“手机有什么好看?” 江寻芳:“外卖,好不好看?” 花缀看看手机屏幕。 好吧,是很好看,越看越饿。 江寻芳重新闭上眼睛,被冷空气侵染得微凉的双手缩回被子,感受到温暖,畅意非常。 “你点外卖吧,点两份,我和你吃一样的。” 花缀滑动界面:“嗯。” 忽然想吃橘子橙子,柑橘一类的水果。 又看看外卖水果。 花缀说:“想吃粑粑柑,你要吃吗?” 江寻芳:“想吃粑粑?” 花缀拿冰凉的手去冰江寻芳的脖子:“粑粑柑!” 江寻芳不住地缩脖子,却将花缀的手夹得更紧,只好求饶:“粑粑柑,粑粑柑。买,买一箱!” 花缀收手:“买一箱吃不完,你拽的二五八万一样。” 这个词是和舍友学的,大约是用在这样的语境下。 江寻芳问:“二五八万是什么意思?” 花缀:“夸你的,有钱,肯花钱。” 江寻芳笑:“羊毛出在羊身上。” 花缀:“什么意思?” 江寻芳:“……我攒了两年的补课费。” 花缀拿被子捂江寻芳:“那你把我的羊毛还回来。” 第 13 章 门铃响起,花缀把江寻芳从被子里放出来,自己抢走被子披上,光脚跑到门口,想着拿回外卖要先吊一吊江寻芳的胃口,羊毛才算值得割舍。 花缀开门,愣在原地。 门外是个女人,长发披肩,神态疲惫,却化着妥帖的妆容,口红颜色极为红艳,身穿看起来很薄的米色风衣。她站在门口,双手抱着手臂,在冷风中等待,看见花缀时也愣住。 花缀打量她,看见一辆红色的车停在院子外。花缀记得昨夜锁上了院子的门,可此刻,门开着。 “芳芳,”女人绕过花缀,走向花缀身后的江寻芳,“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你能联系上你爸爸吗?阿姨实在没办法才来找你。” 江寻芳拉回花缀,那双手冰得让花缀惊心。 “你先回去。” 花缀从衣架上拿外套,披在江寻芳身上,又去关上令冷风呼啸而进的门,从江寻芳身后绕着走回卧室,关上卧室门,留了条缝,侧耳倾听。 女人毫不控制自己的声音:“芳芳,你快告诉我,你爸爸在哪?” 江寻芳回答冷淡,甚至冷漠:“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再找我了吗?我怎么知道他在哪?” “他一定给你打过生活费,你一定能联系上他,对吧?你别骗阿姨,你帮帮我,给你爸爸打个电话。” “他没给我生活费!这几年我都没和他联系过。”江寻芳压抑着声音,不知是冷,还是因激动,声音忍不住在颤抖,“我找不到他我也不想找他,你自己想办法!” 第15章 “他连这房子都让你住着!你是他女儿,他总会愿意见你的,你就当帮帮阿姨吧,看在我和你妈妈……” “别提我妈!”江寻芳怒不可遏。 那女人也被吓到,有所收敛,语气转为柔和:“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在还怪我。不过我不怪你恨我,我答应过不再找你,可这次真的没有办法了,芳芳!阿姨以前对你那么好,你忍心……” “闭嘴!”江寻芳喊着,嗓音嘶哑,“你别再来恶心我,你怎么不去他公司找他,你不敢让他丢脸不敢惹怒他,你就要来恶心我!滚!” 女人还想分辩。 江寻芳拿起手机拨号:“再不走我报警了!” “芳芳!”女人急得跺脚,“你就忍心见死不救吗?” 江寻芳不答,放下手机,拧过头去。 女人盯着江寻芳,留下眼泪。 两个人对立着,沉默了片刻,都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女人泪流满面,看着江寻芳的眼神充满了希冀和失望。 这两种矛盾的情绪,此刻也在江寻芳内心争斗、翻涌、厮杀。 女人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铿锵离去,风风火火,像来时一样。 门外安静了许久。 花缀在卧室里收拾床铺,给江寻芳留下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花缀看得出江寻芳需要一个人冷静,她从没见过江寻芳生气,平时连叫喊都不会有,语气永远平淡,情绪稳定。 情绪再稳定的人,也可能会有失控的时候。 过了一会,江寻芳拿着外卖,敲开卧室的门。 吃早饭时,花缀不提及刚才发生的事。 江寻芳也无表情,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只有那双眼睛微微泛红,眼周的肌肤轻薄如瓷,也泛着红。 花缀刚刚喝完粥,门铃再次响起。 于此同时,手机也响起。 花缀先惊后喜:“是外卖。” 花缀拿回一袋子的粑粑柑,解开袋子,剥一个,分一半给江寻芳。 江寻芳仍是不说话,花缀递她什么,就吃什么,嘴里不断嚼着食物,看起来很忙,这样就可以不用说话。 粑粑柑吃得快,剥得也快,花缀两下就能剥好一个,江寻芳两口就吃完手里的。 花缀刚剥好一个,这次把一整个都给江寻芳。 * 午后,江寻芳洗了个澡。这在花缀眼中是反常的举动。 江寻芳从浴室出来,神清气爽许多。 反倒是花缀,为了时时看着江寻芳的情绪变化,中午没午睡,恹恹的。花缀窝在懒人沙发里,靠着落地窗,一呼一吸给玻璃涂霜。透过雨痕斑驳的玻璃窗,能看到院子门口,黑色的密不透风的铁门。门被那个女人打开了一条缝,再没关上。 “在看什么?”江寻芳走过来,裹着毛茸茸的浴袍,头发还在滴水。 花缀捻了捻江寻芳额前的头发,把手上的水蹭到她的浴袍上,说:“没看什么。对了,我看见地暖开关,但是打不开,是不是坏了?” 江寻芳移开视线,落在地板上:“早就坏了,一直没修。” 花缀靠向江寻芳,手里抓住温暖的毛绒浴袍一角:“那就等我们旅游回来再说吧。” 江寻芳捏着浴袍另一角,轻轻揉搓花缀的脸:“想好去什么地方了吗?” 花缀说:“你来想吧,哪里都好。不要太远,不要太近,不要特种兵式,不要爬山,也不要只能看到人山人海。” 江寻芳:“要求这么多。” 花缀:“羊毛都在你身上,你多出一份脑力,不可以吗?” 江寻芳认下,打开软件搜索旅游攻略,和花缀一起窝在沙发里。 感受到湿淋淋的冰凉,花缀推江寻芳:“你去吹吹头发。” 江寻芳:“不想动。” 花缀困倦着,闭眼又推,手里没轻没重,撞到柔软所在。 江寻芳:“嘶。” 后知后觉的花缀睁眼,手已经被江寻芳捉住。 “没事吧?”花缀直起身子,连带着江寻芳也晃了晃。 “你来检查一下,有没有事。”江寻芳牵着花缀的手,在撞到的地方游移,终是没有直接触碰,隔着浴袍,平行其上。 “这要怎么检查?什么指标?” “手掌打开,平放,用指腹按压。”江寻芳摆弄花缀的手掌,在掌心绕圈,从掌根推到指尖,“从外上限到外下限,再从内下限到内上限。”花缀的手被搓得发热,不由自主地使不上力,任凭江寻芳牵引着,抚摸空气。 “没检查到。”花缀说。 江寻芳把花缀的手放回她自己胸前:“等你熟练了,再来检查我。” 花缀揣着手,借着衣袖掩盖,悄悄触碰自己的。 江寻芳的……曲率看起来更大。 花缀挪开眼睛,视线满屋子乱转,就是不肯再看江寻芳。 懒人沙发里太舒服,花缀发着呆,连江寻芳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等江寻芳再出现在眼前,是举着电脑,让花缀看一篇pdf。 标题是:旅游计划。 有高铁只需要半小时就可以到达的著名邻近城市、坐地铁两小时即可到达的历史古城,还有飞机两小时直达的遥远临海城市。 每个城市滞留二到三天,加上路途上的时间,大约十天。 江寻芳甚至连地铁路线都规划好,除去必游的著名景点,还有随机发现新惊喜的机会。 宋体五号字体,单倍行距,整整五页。 图文并茂,共五千余字。 花缀:“计划很好。可是……这个季节去那个临海城市,会不会太冷了?” 江寻芳考虑到这一点,把手机里某购物软件的购物车给花缀看:“在我们去第二个地点的第一天,邮寄或在当地购买羽绒服,去第三个地点时放在包里,飞机落地就换上。” 花缀:“……一定要这样吗?” 江寻芳找到两地天气预报的结果给花缀看:“温差有二十度,根据查到的攻略来看,一定要穿羽绒服。” “好吧,”花缀说,“行李都需要带什么?” 江寻芳答:“轻装上阵,带一些换洗衣物就可以了。方便购买的一次性用品可以到酒店点外卖,只带必须要带的东西。” 花缀点头,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倒腾出许多护肤品,问江寻芳要分装瓶。 江寻芳不解,思索实验室的用品里是否有一种叫分装瓶的瓶子:“什么分装瓶?” 蒸馏瓶、试管、烧杯、量筒、离心管、称量瓶……分装瓶大概就是标注在100毫升及以下的小容量玻璃容器? 花缀看江寻芳的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发笑:“旅行装护肤品、化妆品、洗发水、沐浴露一类的小塑料瓶,不是实验室里的那些。” 江寻芳松开眉头,说:“飞机上只能带瓶身容量为100毫升及以下的液体,总量不能超过1000毫升。” 花缀翻到几个小样,75毫升,可以带。 整理好必带衣物,花缀想到一件重要的东西。 “我的日记本还在你手里,旅行的时候要带。” 那本粉红色的日记。 江寻芳一直把它收在书包里,随身携带,从未示于人前。 她珍藏着,第一次看时通篇浏览,一目十行。第二次逐字逐句看。第三次每个字眼都要反复看。第四次琢磨标点符号的含义。第五次分段细看。第六次一整篇一整篇看。第七次倒着看。第八次从高考前一天她落下泪痕的那页开始往前看,再往后看。第九次看笔迹。第十次再像第一次一样从头到尾顺下来看。 不敢说倒背如流,但江寻芳记得花缀怀疑、否定怀疑、否定怀疑之否定,和彻底推翻怀疑的每个重要节点。 她好像亲眼看见哭泣的花缀、自我鼓励的花缀、再度崩溃的花缀,和打破一切疑虑建立完全自信的花缀。 那个坚强又阳光的花缀,最终出现在她眼前。 第 14 章 最先去的是地铁两小时就能到达的邻近古城。 花缀在江寻芳制定好计划的当晚收拾好行李,第二天就出发。 她在躲避什么,江寻芳心知肚明。 早上七点,花缀定的闹钟准时响起,一刻不拖沓地钻出被子,烧水,泡两杯燕麦,叫江寻芳起床。 江寻芳定的是七点半的闹钟,闹钟不响,生物钟也不响,被花缀拽起来的时候,眼睛酸疼睁不开。 花缀一松手,江寻芳倒在床里,胸腔共鸣,哼了一声。 由于没有在正确的睡眠周期里醒来,江寻芳的大脑一直宕机,到了地铁站,差点上了反方向的车。 花缀拉着江寻芳的手,像牵着木偶。 “怪我,提前把你叫醒了。”花缀说着,推江寻芳进车厢。 两道车门依次合上。 江寻芳坐在最右侧挨着车门的座位,有挡板可以依靠。 “不怪你,”江寻芳把花缀的行李箱拉过来,“怪我,没想到你真的能准时起。” 第16章 列车行驶,强烈的噪音和缝隙里的风刮骨而过。 江寻芳看起来昏昏欲睡,手里却紧紧攥着两个行李箱的把手,花缀很安心,低头看手机。 据说遥远的临海城市很冷,这个季节,大海都会结冰。网友分享的live图片里,白雪覆盖在冰海上,烈风呼啸,雪花逆流。有的图片里,冰雪堆在海边护栏上,冰锥尖尖,像海的獠牙,海水倒是没结冰,但浪花汹涌,望而生畏。 静止的图片最美,冰蓝色满屏,如世外之境。 花缀又刷了几篇帖子,看到夏季限定的荧光海,眼睛瞪大了找p图痕迹,直到看见live图,才知是真迹。 自然之力,鬼斧神工,如同遇荧光海和极光,更捧心而惊叹。 在那样的纬度,原本不该期待遇见极光,可偏偏有图有真相,当真有人共睹天上极光和海上荧光,令人艳羡。 花缀心下雀跃,开始计划暑假的行程。 * 下了地铁,江寻芳被冷风吹醒,照着手机地图出站,找到定好的酒店,把东西都放下,吃了午饭,立即去计划的第一个地点——知名景点、<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宋朝时的园林。 冬季里,这座古老的园林精致萧条,但抵不住天南海北的游人如织。 花缀兴冲冲去找墙上刻印的词,跟着人海流向,走到那一堵墙前。墙前围观的人许多都在拍照,墙上字迹不算清晰,但易于分辨,背景斑驳,词句哀婉,望而生叹。 花缀看着两首挨近的词,好像跨越千年,看见挨近的两个人。 世间最痛,生离死别。 花缀从来都是唯物主义,此刻忽然担心,和江寻芳一起来这里,会不会不吉利。 江寻芳专注看着墙面,拍照。 “当时题词应是用笔书写,这墙上的应该是后来人篆刻出的字迹,两边的字迹不同,大概是仿照本人的字迹,虽和本人书写不能完全相同,但也值得临摹。” 回头看看花缀,眼睛里有情绪,似乎不开心。 江寻芳问:“要拍照吗?我帮你拍,我的拍照技术已经进步了很多。” 花缀摇头,说:“我不想拍照,只是想看看。你说,为什么相爱的两个最后要分开呢?” 江寻芳认真讲了这两首词背后的故事,情人知己,被迫分离。花缀知晓,在第一次见到词句时就知晓,可来到故事发生的地方,不免触景生情。 江寻芳讲完故事,若有所思:“他们的爱情不被家长祝福,为当时的世俗礼教不容。” 花缀说:“如果他们私奔呢?” “奔则为妾。一个男人如果真爱一个女人,怎么会让她受流言蜚语、自贬为妾。” 花缀看着江寻芳出神的双眼:“爱一个人,会在乎名分这种身外之物吗?” 江寻芳叹气:“我认为名分不是身外之物,它虚无缥缈,却重如千斤。俗话说名正言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若不成,还求什么身外身内之物,都得不到。” 花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和江寻芳的脚尖,朝着不同方向,就好像以后走的路注定不同。花缀有时偏偏执拗,就像此刻一定要调转脚尖,和江寻芳同方向。 “我认为那不重要,”花缀说,“两个人在一起才是最实际的,如果生离死别了,那才是什么都得不到。” 在园中逛了半小时,花缀越发被悲凉的气氛浸染,寻到出口,去了邻近的名人故居。 这里的气氛令人肃然起敬,看到课本上出现的名字也如同隔着沉重的历史帘幕,不忍仔细回想。陈旧的摆设被保护起来,桌案上好像仍然散发着烟草和墨的气味。 * 大约到中午,花缀有些饿了,和江寻芳乘坐乌篷船,缓缓而行。 江寻芳第一次坐乌篷船,在水里飘荡很没有安全感,一直握着花缀的衣角。 花缀没有注意到,用手掬一捧水,从指缝漏出一大半,剩下几滴,泼到江寻芳身上。 河水冰凉,花缀的手也冰凉,但花缀觉得好玩,一直在舀水。 江寻芳不计较身上的水渍,反而学着花缀,也向她身上淋几滴水。 “水太凉了,手给我,帮你暖暖。” “不用,”花缀说,继续拨弄水花,在水里打响指,“你看,这水很浑浊。” “知道脏还玩,快擦擦手。”江寻芳递纸,花缀这才擦擦手。 “好凉。”花缀冰凉的小手握住江寻芳的手。 江寻芳的手原本不暖,在对比下也是温暖的。 * 吃午饭的时候,江寻芳特意点了两杯红糖枣姜煮黄酒。 花缀喝了一口,酒味不算很重。 “黄酒冰棍很好吃,里面还有糯米粒。可惜现在是冬天……不对,冬天也可以吃,一定会有商家卖的,毕竟是生意嘛。” “冬天就不要吃凉的了,”江寻芳说,“学校超市里买不到吗?” 花缀摇头:“没看到过,这是当地特产吧?” 江寻芳含糊应了一声,她对这些了解不多。 花缀问:“按照计划,下午我们去哪里?” 江寻芳说:“计划没有那么详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花缀:“可以不按照计划?” 江寻芳笑:“当然可以。” “那你做计划干什么?” “作为一个目标,可以按图索骥,也可以另辟蹊径。” * 下午,天气阴沉,花缀午睡意犹未尽,躺在床上不想动。 江寻芳从小没有午睡的习惯,上了高中之后,课业紧张,精力消耗大,中午会小憩十五分钟左右,最多也不会超过半小时,到了大学也一直保持这个习惯,和舍友的作息时间不一样,好在舍友们睡觉踏实,打雷也吵不醒,江寻芳的动作一直也很小声,因此舍友们可以包容。 看着花缀昏昏欲睡的模样,江寻芳贴心地给她掖好被角,调高空调温度。 “睡吧。” 花缀很安心地闭上眼。 * 梦里,花缀回到高中,迷迷糊糊梦到自己写日记。 高二下学期,花缀收到了一封表白信。这件事被花缀写进日记本里,就是江寻芳看过的那本。 这不是花缀收到的第一封表白信,也不是最后一封。第一次收到,是在初中,同时收到三封信,来自相识的不同三人。不确定是不是他们约好的恶作剧,花缀一封都没有回复,看过后收起来,装作没看过。 后来,写信的人忍不住通过社交软件问询。 花缀给了很妥当的答复,当前以学业为重,不考虑谈恋爱。 对方执迷不悟,仍想纠缠。 花缀只好说,自己已有心上人。 彼时是谎言,如今是现实。 高二的花缀,心里早已装下江寻芳。 日记里没有提到写信人是谁,只是写着拜托朋友送信,花缀又请朋友回复,拒绝了那个人。 以后再也没有纠缠,一切都像送信之前,仿佛无事发生。在街上偶尔遇到也会打招呼,但不会多说一句话,双方都留存了体面。 江寻芳看到这里时,回想花缀高中时的样子。梳着马尾辫,齐刘海,总是整整齐齐穿着校服外衣,外面的衣服拉链不拉到最上端,露出里面的衬衫领,衬衫连最上面的扣子都要扣紧,常常穿一双白色运动鞋,鞋子总能保持干净,让人猜想要么是天天擦洗,要么有好几双同款每天换着穿。 作为大学生的江寻芳总会比高中生花缀早放假,所以江寻芳不仅看过花缀穿蓝白校服,最常看到花缀穿自己五颜六色的衣服。 花缀在家时常穿连衣裙,裙角盖住半条小腿,肩袖盖住半条手臂,偶尔会涂唇膏,以滋润为主,并不是刻意要让花瓣一样的嘴唇更妩媚,尽管确实有这样的效果。 干净整洁的花缀,让江寻芳心生欣赏。 只是这份欣赏里,不知不觉夹杂了不单纯的心思。 那天花缀做题思路顺畅,做完习题,想捉弄江寻芳,说她有一样东西落在自己这里许久,要她猜是什么、在哪里,猜不到就丢掉。 江寻芳想不到,哪里肯老老实实猜,只是以为花缀在开玩笑,所以顺着她闹,翻她书包,翻她作业本,翻她抽屉,翻她书柜和笔袋。 花缀笑得开怀,说干脆搜身吧。 江寻芳半推半就,搜捡花缀连衣裙腰侧的口袋,掏出一枚发圈。 烟粉色的,看着眼熟。 江寻芳看着发圈出神,终于想起遗失的起因。 花缀同江寻芳的视线一起落在发圈上,又碰撞到一起,再落到自己手上。 江寻芳把发圈套在花缀手上。 作者有话说: 1“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出自《论语·子路篇》。 第 15 章 花缀醒来的时候,室内昏昏暗暗,床边的玻璃窗透进外界的灯光和月光,还有手机屏幕发出的光,照在江寻芳脸上,花缀眼里就是这样一副景象——江寻芳的侧脸对着自己,专注看手机,连同鼻梁上那颗痣也专注,额前碎发遮住一半眉眼,透着光。 第17章 于是花缀屏着呼吸,起身,不发出一丁点声响。她靠近江寻芳,手先探出去,没来得及触到相碰的地方,甚至连头发丝都没沾到,就被捉住了手。 江寻芳坐在椅子上,平视花缀,在花缀的眼睛里,看到花花绿绿的手机屏幕。 “醒了。晚上想吃什么?”江寻芳滑动手机屏幕,切换到外卖界面。 “刚醒来就问吃的问题,真伤脑筋,你想嘛。”花缀又缩回被子里,偏头看窗外车水马龙,雨中的车光更加散漫,穿过窗上停挂的雨滴,就看到迷离的淡黄色光圈,眯起眼睛,好像能看到灯红酒绿。 下雨天,睡觉天。难怪睡了许久,从中午直到夜晚。看着雨景,身处干燥舒适的被窝,幸福感衬托得更明显。花缀用力闭了闭眼,抻抻懒腰,舒服极了。 江寻芳打开灯,室内骤然充满光亮,颓然气息全部消失。 像有人一下子掀开了无形的被子,花缀有点恼,干脆自己掀开真实的被子,坐直腰杆,长舒一口气。 “想好吃什么了吗?”花缀转过头,看着江寻芳。 一日三餐是严肃的问题,是健康问题,是哲学问题。花缀现在刚刚睡醒,自认为需要缓冲期,此时不宜思考。 别称,起床气。 “这家,怎么样?” 江寻芳把手机递来,被花缀推开。 “你看好就点吧,我没意见。” 江寻芳点好外卖,放下手机,专注看花缀。 花缀被盯得不适应,问:“看什么?我脸上有花?” 江寻芳笑着,捏花缀的脸颊:“没有花,有起床气。” 以前同床共枕过,却没发现。 花缀的腰向后仰,躲开江寻芳。 “我梦见以前的事情了,有人给我写情书。”花缀兀地说出这一句,说之前不经大脑,说出口有些后悔,提这些事情做什么。 江寻芳愣了一下,继续笑着说:“我知道,你的日记里写过。” 花缀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些,头脑里突然冒出几个新的泡泡:“那本日记是从高中开始记的,我梦到的是初中的事情。” “初中也收到过情书?” “嗯,”花缀语调上扬,轻快坦然,“那时候我收到了三份,还以为是他们痴头怪脑,做恶作剧。” “是恶作剧吗?”江寻芳收了笑意,表情严肃起来。 “你觉得呢?”花缀捧着脸,凑到江寻芳眼前,“其实我不仅收到过男生写的情书,也有女生写的。” 江寻芳皱了皱眉。 花缀笑得更得意。 “你拒绝了?”江寻芳思考片刻,提出自己的结论。 “嗯……”花缀拖着长音,看着江寻芳越锁越紧的眉头,终是不忍再开玩笑,“拒绝了。你猜,我为什么要拒绝呢?” 江寻芳这才放松精神,舒展眉头,视线也落下来,不再紧紧盯着花缀的眼睛。 “我记得你说过,一见钟情,只有我。” 这句话说出口,江寻芳羞耻心爆棚,脚趾险些扣出双层梦幻粉红城堡。 最后三个字几不可闻。 花缀捏捏江寻芳异常红的耳垂,没有耳洞,如果带上珍珠耳夹,一红一白,对比之下更夺目。江寻芳的皮肤白净,耳垂不红的时候,接近粉底液瓷白色的色号,花缀想到前些天在购物软件上刷到一款糖塔切割的石榴石耳夹,如果江寻芳戴,也会好看。 花缀这样想着,说:“很羞耻嘛?明明是真心告白,你这样的表现,真是很伤我的心呀。” 哪里伤心,开心到不得了。 “我知道是真心告白,只是我们习惯的表达方式不一样,我平时说不来这种话。” “嗯,”花缀赞同,“你只会说——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早安,午安,晚安,校门口见,别太晚睡,我在做实验,实验结束了。还有万能的一个字,好。” “那我以后说些别的,你想听什么话?” “想听你的真心告白。” 手机铃声不应景地响起,江寻芳接了电话,说:“外卖到了,我去取,很快回来。” 江寻芳关门时,“嘭”的一声,窗外烟花绽放,一束接着一束,漫天星火接连不断。 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花缀望着晴夜烟花,发散思维。 烟花转瞬即逝,却如此热烈。 爱情不也该是这样吗? 快速,热烈。 认定即永恒。 一见钟情,一世相爱。 告白说出口才能通晓心意,或如鸿雁传书,或如青鸟传信,总要有个媒介。花缀的媒介就是自己的话语,将欢喜宣之于口对于花缀来说不难,甚至习惯如此。花缀看到江寻芳的第一眼,心里就在炸烟花,于是大脑迅速收到信号,计算得出结果。 结果是,花缀喜欢江寻芳,是一见钟情的喜欢,是一生一世的喜欢。 是爱。 理性上讲,是基因、激素、预想等等各种因素的决定作用,多巴胺、酚胺、荷尔蒙和肾上腺素统统过分旺盛。感性上讲,就是一种感觉,一种不遇时不知、一遇立刻知的感觉,像一种倾盖如故的感觉。 曾有一瞬间,花缀愿意相信唯心的缘分和命运。 花缀知道,喜欢到爱需要一段过程。不过,一见钟情的初始条件已然确定,爱的结果是必然。 可是花缀也知道,江寻芳大约不会理解。 * 门推开,江寻芳拎着外卖,拆开袋子,递一份给花缀。 花缀曾设想过无数个场景,比如在深夜星空下的校园操场,坐在刚下完雨湿漉漉的草坪上,垫着江寻芳的外衣,两个人不得不挤在一起,即使在外人眼里也不得不如此。但江寻芳晚上总泡在实验室里,很少去操场,这样的机会太稀少。花缀设想最多的是,久违的一同吃晚饭时,或是逛街时,听着商场里或某家店的背景音乐,耳熟能详的某首芭乐歌曲,花缀能跟着小声哼唱,更有氛围。如果有机会,花缀想单独给江寻芳唱一首情歌。 花缀想,总有机会和江寻芳好好探讨她所认为的爱——或是说现阶段的喜欢。 刚刚气氛很好,眼下的气氛却已不适合。 花缀接过饭盒,打开,热腾腾的香气扑鼻而来。 荤素搭配的冒菜,江寻芳选择困难症发作时的第一选项,永远不会出错。 * 饭后消食活动,花缀选择逛商场,在一家好物集合的百货商店乐此不疲逛了一小时,给江寻芳试戴各种首饰,项链、耳夹、手链和发卡。 总是差一点,不太搭配。花缀左思右想,觉得江寻芳气质卓然,一定要质感非常的首饰才能搭配,要灯光下反射金属光泽的怪色珍珠、火彩绚丽夺目的玫红或橘黄色宝石、柔软光滑垂坠细腻的绸缎,花缀想把江寻芳妆扮成古代神话里最圣洁的、却和现代完美融合的风格,要摄人心魄,要光怪陆离,要高处不胜寒,那才是江寻芳。 花缀暗暗下决心,要攒钱。 路过一家奢侈品店时,花缀稍稍驻足。 江寻芳顺着花缀的视线,看到满眼标志着走在时尚潮流最前线的花纹。 花缀轻叹:“我什么时候能买得起呀。” 江寻芳拍拍花缀的小脑瓜,试图拍走这种想法:“总有一天。” “有生之年?” “先选一个最喜欢的款式,作为目标,这样就有奋斗的动力了。” “是动力还是压力啊?”花缀口不应心,向店边走去。 “进去看。”江寻芳拉着花缀走几步,脚步忽然顿住。 花缀一个趔趄,幸好被江寻芳拉着,也都怪江寻芳拉着。正想要问,花缀看见江寻芳怔然的表情逐渐严肃,也看向对面。 对面的女人倒是十分惊喜:“小寻?” 江寻芳转身,带着花缀又趔趄一步。 “小寻,等等我。”女人把手里的包扔给sa,追上来,“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吗?” “姑姑,”江寻芳白着一张脸,“好久不见。” 江寻芳不想和那个家里的人再有任何联系,可唯独江昱芳,她的小姑姑,让江寻芳不能狠心说出一句伤人的话。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你不在这边上学。” 江昱芳的口音有些奇怪,混杂着一点翻译腔。 “和朋友来旅游。”江寻芳说。 姑姑转头去看花缀。 “这是你的朋友,真漂亮。” 姑姑的眼神在花缀和江寻芳身上反复。 江寻芳拉紧花缀的手,更加坐实了江昱芳的猜想。 江昱芳只是笑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法令纹也浅浅,不添老气,只是更加显成熟。 “有时间一起来我的工作室玩,小寻,还记得我们一起选的地址吗?” 江寻芳说:“记得。” 江昱芳说:“我在工作室附近买了房子,正在装修,你的眼光好,可不可以帮我选选家具?” 第18章 江寻芳说:“我对家具不太了解,时尚风向每年都在变,选不好。” “等你来工作室,顺便带你去看看,琴房还空着,我请人把你的琴修好了,过几天送过来。” “谢谢。”江寻芳说。 第 16 章 江昱芳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小礼盒,作为见面礼送给花缀,正是花缀刚刚以为有生之年以内、距离现在很久之后才会拥有的那种。 花缀有些惊讶,求助的眼神望向江寻芳。不及拒绝,江昱芳先行告辞,并再次嘱咐江寻芳,有空一定来玩。 天青蓝色的礼盒里,是一条项链,坠着玫瑰金色的橄榄枝。 花缀合上盖子,把盒子交给江寻芳:“太贵重了。” 江寻芳看着盒子上的logo,是江昱芳钟情的牌子,几乎所有款式都集齐了,这一条大概是最新款。 “收下吧,就当是替我收着。她知道我不会收,所以给你,不用有负担。” 花缀“哦”了一声,小心翼翼捏着盒子两端:“你和你姑姑关系不好吗?” 江寻芳沉默片刻,说:“不是。正好相反,在整个家里,她和我的关系算是最好。” 江寻芳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向前走,像是沉浸在某些回忆里,没顾得上花缀,鞋跟踏在光洁的地砖上,踩出单调的音阶。 走出了不过两米的距离,大概是意识到花缀没有跟上,江寻芳回头,看向握着小礼盒的花缀。 花缀放松肩膀,放下手臂,把礼盒放进大衣口袋,像江寻芳刚刚一样,向她走去。 花缀到江寻芳眼前,微微仰视着她的双眼说:“有时候……我真觉得我们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江寻芳闻言微笑:“时间上同时,空间上相近,还要怎样才算一个世界。” 江寻芳握住花缀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花缀垂下眼眸,视线定格在身前一米的地砖上,随着脚步慢慢移动。 怎样才算一个世界呢? 手相牵,身相近,情相互,爱相差。 大约人总是贪心的。 遇见江寻芳之前,花缀想遇到江寻芳这样的人;遇见江寻芳之后,花缀想确定关系;确定关系之后,花缀想更进一步,屡屡得寸进尺,想让江寻芳以自己爱她的方式,同样地爱自己。 再主动一点,再情绪丰富一点,再言语甜腻一点。和实验和别人在一起的时间少一点,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不要总是一副理性得无懈可击的样子,不要眼睛里总蒙着一层若即若离的雾,不要让自己在用情至深的时候却觉得她仍在犹疑……不要好像随时可以抽身一样。 花缀不敢想象,如果有天自己深陷不拔,而江寻芳不染一丝地抽身,自己会有多难过。 花缀想让江寻芳变成自己这样。 可是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爱人的方式也是不同的。 花缀在很久之后才明白这一点。 现在的花缀,满脑子里都在想江寻芳,想她在学校的生活,平时的衣着打扮,还有……她在家的样子,以及相遇之前,她如何生活。 * 江寻芳的家境,花缀略知一二。 消失的爸,暴躁的妈,冷漠的祖辈,忍耐的她。 在花缀家中补习的时候,江寻芳在休息时陪着花缀四处走动,偶尔会很出神,望着茶几上的鲜花、洗手台上的香氛、鞋柜上挤在一起不同款式大大小小的拖鞋,甚至晾衣架上围成圈的袜子。 花缀以为江寻芳神思倦怠,是在发呆,特意跳到她眼前,晃晃手。 在花缀触及江寻芳眼神的一刹那,几乎以为自己误解了,竟从她的眼睛里看出羡慕。 于是花缀问江寻芳,在看什么,是不是觉得家里很温馨。 江寻芳点头,说自己家里没有这么多装饰,没有新鲜的生命,一切都冷冰冰的。 花缀建议江寻芳自己种花。 由自己亲手播种、照料一个生命,是一件很快乐、很有成就感的事。 江寻芳拨弄茶几上花瓶里的绣球花,问绣球花是否容易成活。 花缀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说,用心就好。 江寻芳捻着一片柔软的花瓣,细腻、温凉,像品质极佳的丝绒绸缎。蓝紫色的绣球花,不过分艳丽喧嚣,反而静谧,花瓣上蓝紫过度的颜色几乎让人误会是吸了颜料水染成的,那样不可思议的美。 江寻芳说,好吧,回家后她也试着种一些绣球花。 * 第二天,江寻芳带花缀去了江昱芳的工作室。 江寻芳本不打算去的,只是即将离开这座城市,或许很久不会再来,纠结一下,还是来了。 花缀没有问目的地是哪里,但她知道。 江寻芳只是和花缀说,去一个地方,你会喜欢的。 江昱芳的工作室还没有完全建成,房间里面乱糟糟,塑料模特和人台七扭八歪,甚至倒在地上,横尸遍野。布料随意铺在地上,丝绸棉麻叠放一起,颜色也混杂。 令人看得头疼。 江寻芳扶额,闭了闭眼。 风铃被吹响,江昱芳抱着一匹等身高的新布掀帘而出,在看到两人时双眼放光。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来,我刚刚有新的idea。哦不,准确说是昨晚看见你的那一刻产生的。” 江昱芳把手里的布随手扔到布艺沙发上,拉着花缀坐下,从倒在地上的模特的身下捞出几张手稿:“看,很适合你,真正的量身定制。” 花缀看着潦草的草稿,勉强认出人形,不敢说适合,只能无措地点点头。 江寻芳扶起模特,坐在花缀身边:“我们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 江昱芳挑眉,摇头,微笑。 一点也不相信。 “顺便也好,专门也罢,来都来了。” 花缀看看江昱芳,又看看江寻芳。 江昱芳戴着一副无框水晶眼镜,镜片是晶莹的粉色,透着江昱芳水盈盈的眼瞳,倒映着那些手稿。 这时花缀才发现,姑侄两人长得有些像,尤其是低头专心时的神态,眉间微蹙,不怒自威。 江昱芳把手里的稿子分成两部分,一份给花缀,一份给江寻芳。 “怎么样?昨晚画的,潦草了些,但灵感保留得很好。” 江寻芳点头:“勉强看得出形制,会不会……有些超过我们这个年纪了?” 花缀仔细辨认,似乎有一件是波点裙,外面套着大衣,脚上画得似乎是鞋跟很高的鞋。 江昱芳听得出弦外音,笑着说:“时尚是个轮回,有句话不是说……要穿祖母辈的衣服么。” 江寻芳轻轻地长舒一口气,扫视一圈无从落手,只好把稿子放在沙发仅剩的空余上。 “谢谢姑姑,做成了寄到我家里,我们穿上后拍照发给你。” “嗯。”江昱芳笑得很满足。 花缀想,如果江寻芳这样大幅度地笑,会不会很像这样。 江寻芳又说:“你这里有些乱,需要我们帮忙收拾一下吗?” “不用,收拾好也还会乱的,我打算招聘几名助理,如果你们有朋友想来,可以优先考虑哦。” 江寻芳想,她认识的人似乎没有做服装相关的。 花缀也如此。 “对了,你的琴已经在路上了,要不要改地址,直接送到你家?” 江寻芳有一瞬犹豫,却说:“不用了,放在你那里吧。” 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推开一件不再需要的东西,它承载了许多回忆,人却因为不想回忆而选择远离。 江昱芳摘下眼镜,随手搁在桌子上,揉了揉疲倦的眼睛,说:“好,你什么时候想要,发消息给我。该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是去我家,我做给你们吃,还是在外面,我请你们吃?” 江寻芳起身:“不用了,我们要赶高铁。” 花缀闻言起身。 江昱芳也起身,戴上眼镜:“我送你们。” 江寻芳:“不用。姑姑,我们走了。” 江昱芳:“下次来的时候,我接你们。” “不一定还有下次。” “总会有的。” 无论时间地点,江昱芳都想再见她们。 “好吧。”江寻芳妥协。 * 今年,这座城市的冬季里有很多艳阳天。 江寻芳和花缀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看着高铁车窗外的天气,由衷希望回家时也艳阳高照。 然而列车刚刚行驶出这座城市,车窗上就出现了横贯的斑驳的雨痕,似乎是一种暗示。 花缀靠在江寻芳肩上,刷手机,给相册分类。 翻到了几张江寻芳的照片,花缀放大来看,手动修改她的刘海厚度,修一修颈间阴影,然后仔细欣赏完全不需要修改的下颌线和鼻梁。 最后长长停留在江寻芳鼻梁上的小痣。 “你这颗痣,是从小就有,还是后来长出的?” “出生就有。”江寻芳抚上自己的鼻梁,轻轻按压,指腹感觉不到突兀,只是平滑的皮肤。 第19章 那颗小痣是长在肉里的。 花缀的视线从照片转向真人,指腹贴上去,摸摸那个被压红的地方,然后又摸摸罪魁祸首,轻轻揉搓,然后飞快地放到嘴边,又飞快扔开。 她想亲吻的,其实是那颗小红痣。 又不能明目张胆,只好间接完成。 花缀偏过脸,看窗外飞行的雨珠,思绪也飘到九霄云外。直到手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十指相扣,花缀转过身来,额头抵在江寻芳肩上,用力。 额头用力,手指也用力。 江寻芳的手指也用力,肩膀也用力,不被花缀的力挪动丝毫。 第 17 章 在高铁上,花缀在购物软件上收货了羽绒服,五星好评再配上自己的试穿图,举起手机给江寻芳看。 “你看,我穿上之后像不像面包?” 江寻芳分神看一眼,笑了笑:“牛角包。” 花缀也笑:“我想的是那种叠在一起的吐司,你说的牛角包……也蛮像。” 江寻芳:“漏出巧克力夹心的牛角包。” 图片上的花缀穿着棕色针织长裙。 花缀笑着,想起陈麟铮讲的辣椒皮笑话,讲给江寻芳听。 “我舍友给我讲过一个笑话哈哈哈哈……” 花缀边笑边压着低声边讲完这个笑话,讲完后,自己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边擦边问江寻芳:“好笑吗?” 江寻芳:“嗯,你舍友挺有趣的。” 花缀擦干双眼,看清了江寻芳正面对着不知什么时候拿出的电脑,两手搭在键盘上,眼睛盯着屏幕,难为她能分出嘴巴来敷衍。 不好笑了。 花缀向前坐一些,看清屏幕上的代码,全不认得。 “这是什么?” 江寻芳低头敲键盘:“python,你们还没学这门课吧。” “还没学。”花缀回答,更认真地看起来。 等江寻芳短暂地抬起头,高铁正好停下,乘客上上下下。江寻芳挪了下行李箱,防止它阻挡到其他人。 “我们能选到一起的座位,真是缘分呀。”花缀看着那些彼此擦肩而过的旅客,忽觉幸运。 “嗯,概率很低,很巧。”江寻芳将画好的图插到word文档里,简单调了下格式,同时按下ctrl+s键。 “这是什么快捷键?” “保存。”江寻芳说着,再次按键,做个示范,让花缀看清楚,“control加c是复制,control加v是粘贴。” “这个我知道,常用。” 江寻芳收起电脑,再次低下头看手机时,强烈注意到身侧频频投射来的堪称焦灼的目光。 “看我做什么?”江寻芳忍不住问。 花缀语气幽怨:“你、说、呢?” 江寻芳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一袋曲奇,递给花缀:“吃这个还是吃泡面?” 花缀叹气:“吃这个吧。”从袋子里拿了一块曲奇烧,不如刚烤好的香酥,放凉之后甜味更重,更冷硬。 一块小小曲奇,就像爱情。 冷淡了都是不美味的,包括里面花缀很喜欢的樱桃红酒馅料。 列车启动,窗外景色在窗框里奔跑起来,树木枝条越舞越狂,抽在花缀心尖上。 情绪扰弄之下,花缀打开某号称生活指南的软件,切换一个许久没用的账号,添加了tag,编辑一条动态: “感觉不到她对我的情感了怎么办?女朋友太冷淡,我们一起出来旅游她还带着电脑,在高铁上一直在处理数据,刚刚给她讲笑话也不听,只是敷衍。怎么才能让她主动?” 许是老用户回归福利,阅读量增加很快,底下的评论也多了起来。 1楼:啊这。 2楼:分,不爱就是不爱了。 评论2楼:对。 3楼:能抽出时间陪你旅游已经很好了,不像我对象,这一年别说旅游了,一起逛公园都没有。 作者回复:抱抱[抱. jpg] 4楼:工作这么急吗?啊?工作旅游还要陪对象,真是时间管理大师。 5楼:过来人经验,感情要谈适合的。 评论5楼:作者没说,你怎么看出适合不适合的。 回复评论5楼:哪都有杠精。 …… 88楼:15分钟过去了,分了吗? 89楼:作者发帖求建议,怎么都劝分啊? …… 108楼:楼中楼太多,吵得乌烟瘴气。作者回复的都是不劝分的,看出来不想分了。 109楼:奉劝作者珍惜感情,看得出你年纪还小,旅游时分心工作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这就让你认为感情淡了,那以后出差怎么办? 评论109楼:出差是出差,旅游是旅游,旅游时工作可能是遇到急事了,作者能体谅就体谅吧,不能就分。 作者回复:不仅是旅游,其他时候也不主动。 …… 评论区分成三派,一派认为要体谅,一派认为要分手,还有一派纯纯看热闹。 花缀被疯狂冒出的小红点吵得眼睛疼,关掉手机,头靠在车窗上,随着列车行动轻微颠簸。 江寻芳终于放下手机,花缀从窗子的倒影看见江寻芳的眼睛。 江寻芳戳戳花缀的脸颊:“脸怎么这么红?热了?” 花缀不热,只是心情烦躁,拂下江寻芳的手。 “不热,可能是因为曲奇烧里面有红酒。” “酒量不行?上次喝黄酒也不见像这样。” “可能是因为上次的酒精量少,这次量多。” “真醉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花缀偏回头,勉强坐直身子。 下了高铁,江寻芳率先找地方吃午饭。 花缀胃口不好,刚刚吃多了曲奇烧,现在口中还留着浓郁的红酒味。花缀只喝了几口白水,坐在江寻芳对面,看她吃饭。 江寻芳吃饭的模样,花缀已经看过许多遍,只是今天的江寻芳看起来格外陌生,就像看一个字看久了,产生语义饱和,写过成千上万遍的字也会变得陌生。 花缀落下目光,盯着自己碗中的饭,一口也不想吃,百无聊赖拿起手机。 那条动态的评论已经超过五百条,评论区仍然有好心人提建议,建议两个人找机会谈一谈,毕竟感情中任何小事都不是小事,而是可能引发后患的导火索,甚至有不少私信。 花缀看过每一条私信,认真回复、感谢。最后在评论区发了最后一条回复: “谢谢大家的建议,我会考虑的,贴子删除了,希望大家也不要不愉快。” 花缀抬起头,说出此刻内心的想法:“江寻芳,你有没有觉得……” 花缀顿了顿,继续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不像是在谈。” “嗯?”江寻芳也顿了顿,旋即明白花缀的意思,“不像吗,哪里不像?” 不像是在谈恋爱么? 花缀垂眸,眼睛一眨一眨:“总之就是不太像,你不主动。” “我不主动?”江寻芳的筷子停下,又掩饰性地架起一片菜,放进嘴里咀嚼。 吃完了这一片,江寻芳放下筷子。 “可能是我最近太忙了,”江寻芳给花缀倒一杯大麦茶,“急着分析实验结果,但也没有影响我们旅游,不是吗?” 不是吗? 是啊,没有影响。 旅游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每个景点都没有错过。 花缀拿起手边的白水,不动声色推开那杯大麦茶。 “没有影响,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花缀放下水杯,转而去看江寻芳的脸庞。这个相识了三年的人,此刻在花缀眼中又有些陌生,不是因为许久不见,而是因为日日相处。 就拿江寻芳鼻梁上那一颗小痣来说,第一次见,花缀未能看清,第二次见觉得惊艳,隔了许久再见觉得陌生,刚才一问觉得奇妙。 这一颗痣从出生起陪伴江寻芳,不知她日日照镜会不会觉得它陌生。 花缀深呼吸,仿佛下定决心,终于开口:“我说的是你没有主动。许多事情都是我在主动,比如说提出旅游,比如平时找你吃晚饭,比如向你表白撕破那层窗户纸,比如说喜欢你,都是我主动。” 江寻芳下意识想反驳,自己也主动制定旅游计划,主动找餐馆,主动回复花缀的喜欢,甚至学着她说喜欢。可江寻芳仔细回忆起花缀说的这些事,若论最开始最主动,确实是花缀。 江寻芳说:“我承认,我不够主动,以后我会主动一点。” 花缀仍不满意。 江寻芳低着头看碗里的菜,连视线都不敢和她相对。 花缀有些气闷。 “什么都是我主动,难道有天你想分手,也要我来提吗?” 这句话逼得江寻芳抬头,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可下一秒又挪开目光,去看身边无人的座位。 “是,我曾说过我这个人就是很容易改变,”江寻芳心乱时,拇指会不自觉扣着食指,“但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就会改变。” 第20章 花缀气上头:“那你是说,如果要分手,一定是我的原因?” 江寻芳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 花缀见她无措的模样,无故地心软。 “你还记得那天吗?我们第一次互相出柜。” 江寻芳想了一会,说:“记得。” 花缀扪心自问,自己不需要想这么久。她可以不需要一秒钟,立刻就想起那天的场景,为什么江寻芳不能做到? * 高二结束的暑假,江寻芳照例给花缀补习。 午后阳光最催眠。 空调开着,声音也催眠。 花缀左手托腮,右手在草稿纸上算题,笔身起先很稳定地与纸张形成固定的角度,握笔点、落笔点和手与纸张接触的点形成稳定的三角形。不知什么时候,落笔点消失了,稳定的三角形解散了,花缀的额头点到江寻芳的指尖上了。 花缀立刻惊醒,看清江寻芳的指尖,再看清她的脸庞,恍如隔世。 意识到自己在江老师面前打盹,花缀十分不好意思地扯起嘴角。 江寻芳也笑笑,说困了就休息一会。 花缀睁眼说瞎话,说一点也不困,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冰镇饮料,问江寻芳要哪罐。 江寻芳要那罐柠檬味汽水。 花缀问江寻芳:“江学姐这么喜欢柠檬味?” 江寻芳:“这么是怎么?” 花缀:“上次点外卖你也要柠檬汁,买奶茶也最常喝柠檬红茶,这还不算,暑假前一天我买的一大罐糖,这才刚刚过了几天,里面的柠檬味都快被你吃完啦。” 江寻芳后知后觉:“是么。” 花缀用力点头:“是呀。” “可能我吃惯了柠檬味。” “你喜欢柠檬味?”花缀不是问江寻芳,而是自言自语,她看得出江寻芳对自己口味没什么清晰认知,“江学姐,习惯就是喜欢呀,看来你真是个长情的人,如果以后你有了喜欢的人,你们一定会长长久久。” 花缀说出这些话,自己都羞惭,怕是还没睡醒。 可是阳光耀眼,照得人昏昏。 花缀壮起胆子,问江寻芳:“江学姐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 江寻芳被问住了。 花缀继续攻势:“可不可以问一下,是男生还是……女生?” 江寻芳化守为攻:“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花缀很坦然:“女生呀。” 江寻芳说:“我也是。不过……我们说的喜欢可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做朋友是喜欢,谈恋爱也是喜欢,这两种喜欢却不是同一种喜欢。花缀,你是哪种?” 花缀更飘然如梦:“后者。” 江寻芳怅然失神,许久才说:“我也是后者。” 花缀不依不饶:“那你刚刚犹豫什么?” 江寻芳:“没什么,只是有些惊讶。” “惊讶我和你一样?我也很惊讶。”花缀欢喜得像窗外最吵的蝉,“我好像还在做梦,看来果然相似的人会互相吸引!” “嗯,互相吸引,命运指引,”江寻芳说着,翻开下一页练习册,“现在,你的梦校正在吸引你做题了。” * “嗡——” 手机振动音响起,花缀咽下正要说的话,接起电话:“妈,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江寻芳继续吃菜,一边的嘴巴塞得鼓鼓的,正要塞另一边,听到花缀的声音陡然变大。 “你们在哪家医院?现在情况怎么样?我马上就回去!” 江寻芳立刻咽下口中的菜,擦了擦嘴角,做好立刻离开的准备。 花缀挂了电话,眼中的泪一大颗一大颗地滚下:“我要回家,现在就回,江寻芳……我阿婆住院,情况不是很好。” 江寻芳支起身子,给花缀擦眼泪:“我们现在就订票,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我陪你回去。” “江寻芳……”花缀的眼泪好像不受控制了,手也不听话,抓不稳手机。 花缀看着眼前的人,只顾得上叫她名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维持理智。 江寻芳坐到花缀身边,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急忙订最近一趟的高铁票。 “订好了。”江寻芳放下手机,两手一起拥抱住花缀。 第 18 章 寒假结束的前一天,花缀返校,行李简单,只带了一些必备的东西。 花缀第一个回到寝室,灰尘味扑面而来,阳光下清晰可见丁达尔效应。花缀开窗通风,冷空气瞬间一丝丝蹿进肺腑。扫地、擦桌子、整理衣柜,花缀有条不紊地进行这些打扫工作,最后铺好干净的床单之后,发消息给江寻芳,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 在听到专属消息铃声时,江寻芳停下敲键盘的手,拿起手机回复消息:“好。” 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在旅行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打断之后。 那天接过电话,花缀紧张到语言不畅,脑海里被糟糕的设想挤满,在江寻芳的陪伴下赶去医院,直到得知阿婆已经做完手术的情况,才松了一口气。 阿婆醒来后,非常虚弱。花缀坚持和父母一起陪床,照顾阿婆。 陪床前几天,花缀都是恍惚的。花缀从没在医院陪过床,从没见过这样的病来如山倒,从没想象过一向健康的阿婆突然躺在病床上,夜里意识不清地喊痛。 那已经算不得是喊了,只是最虚弱最无力最痛苦时,最本能地如同条件反射一般的反应。 可待到清醒时,阿婆恍如从未经历过疼痛,只字不提身体上的不适,牵着花缀的手和以前一样,说:“小花不去上学,来陪阿婆?” 花缀说,在放寒假。 阿婆又说,放假多出去玩,以后工作可就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花缀给阿婆讲,玩过了,去过很多地方,哪里有古人题词,哪里有烟花盛放,冬天外面冷,不如回来陪阿婆。 阿婆看着花缀手机里花花绿绿的照片,指着里面的人,许久才说: “这个孩子生得齐整,是朋友?” 花缀低下视线,说:“是朋友。” * 再见到江寻芳,是在冷风呼啸的地铁口前,花缀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她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 她想说她很想她,可是好像没必要说,她应该会知道。思念传达太多会是负担,她在病房陪阿婆时忽然察觉这一点。 她想问这个假期她过得怎么样,可是好像不必问,她知道她的生活简单,每天吃饭睡觉写论文,她发过初稿给她看,排版工整图例清晰,可以作为很好的模板。 她想感慨生命太脆弱了,我们要好好珍惜现在能在一起的时间,可是好像也没必要说,这样的话好煽情,说不出口。 江寻芳把花缀抱到怀里。 这一个多月来,江寻芳只在线上和花缀文字聊天,没打过视频,没发过语音。聊的话题最多是住院的阿婆该吃什么补补身体,饮食注意什么,陪护注意什么,伤口注意什么,换洗注意什么……江寻芳回复最多是遵医嘱,也询问了陆老师,除了医嘱还应该注意什么,一一回复给花缀,严谨地像甲乙方对接。 好在,如今阿婆恢复得很好,花缀能够安心上学。 花缀在江寻芳温暖的怀抱里,呼吸不自如,情绪也上头。 忽然好想哭一场,果然温暖最侵蚀脆弱的心。 忽然,情绪没来得及爆发,冷风率先灌进来。 江寻芳只是轻轻抱了一下,迫不及待从身后变出一束手捧花,作为久别重逢的惊喜,松开怀抱,牵起花缀的手。 花缀懵懵的,一手拥着花,一手被牵着,坐上呼啸而来的地铁。 金灿灿的花,向日葵混搭香槟玫瑰。 花缀想吐槽,这搭配有点丑,但抬头看见江寻芳略有期待的眼神,只好说:“很好看,谢谢你。” 江寻芳的情感流露一向鲜少,即使这一点点的看似期待的神情,花缀也不想负了她。 江寻芳笑了笑,说:“不客气。暖色调能给人积极的情绪,希望你开心一点,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江寻芳感觉有点糟糕,本想告诉她花语,结果说了这种空空的话。 沉默的人、沉默的花语,相得益彰。 花缀思索着要不要告诉江寻芳这些花的花语,转念又想何必刻板,花语和人心,是两种不一样的东西。在阴沉沉的天气里,金灿灿的向日葵搭配温暖柔和的香槟玫瑰,这样的心意不算沉默。 花缀也笑:“你写论文写久了,说话也变得官方严谨。” 江寻芳赧然:“大概是因为最近在回复修改建议,说话也怪怪的,你别介意。” * 热腾腾的鸳鸯锅里,一边飘着红油,另一边沉着豚骨。 江寻芳向锅里下肉,两整碟分别下进两个锅:“你最近不能吃辣,对吧?” 第21章 花缀说:“嗯,不过这家的麻辣锅底不是很辣,可以吃。” “还是吃不辣的,”江寻芳涮了一片毛肚给花缀,“我的筷子还没用过。” 用过也没关系,花缀想。 江寻芳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上一向细心,每次吃饭时几乎都会使用公筷,衣服口袋里总有一包纸巾,做计划也是,连羽绒服购买的邮寄的时间都计算得刚刚正好。 花缀一想到没派上用场的羽绒服,迟到了一整个假期的遗憾感翻涌而来,旅行时带的日记本里面还没来得及贴满照片,只寥寥记录一些文字,就只能戛然而止。然而这种遗憾感夹带着无力感,是面对阿婆病痛的无力和后怕。 “我们这次没能去看冰海,有些遗憾,”花缀似乎在自言自语,“但我也没想到……” 声音渐渐消失,花缀不想再提起阿婆的病痛,哪怕只是以语言的形式。 江寻芳又给花缀夹了几片肉。 “没关系,我们下个假期再去,暑假和寒假都可以。暑假去看海也不错,顺便避暑。” 花缀清了清嗓子,说:“好呀,听说夏天时有荧光海,如果能看到就真的很幸运。” “嗯。听说,还有极光。”江寻芳搜索过荧光海的信息,知道有人既看到了荧光海又看到了罕见的极光,两种美景碰撞在一起的概率实在太低,如果真的遇见,令人宁愿相信冥冥中有神仙眷顾。 江寻芳希望能和花缀一起,遇见荧光海和极光。 * 江寻芳做旅行计划时,想的是高中时的花缀。 花缀第一次想去看遥远的海,是在高中。 高二下学期的暑假,在知晓江寻芳的性取向之后,花缀忽然对江寻芳冷落起来。 江寻芳起先并没有感受到,因为花缀的一举一动和平常并无不同。 可花缀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冷落得太明显了,也不要看起来亲密得像以前一样。 更重要的是,不能真的真的越界了。 可是, “界”是什么呢? 花缀不知道自己现在对江寻芳究竟是什么心思。 江寻芳,江学姐,江老师。 花缀一步一步接近江寻芳,意想不到的顺利。 偏偏在撞破之后,退却了。 花缀在心中悄悄批判自己像个渣女,可是不忍心责骂自己。 因为对江寻芳的一见钟情是真的。 花缀从没动过心,所以知道动心的感觉是多么特别,不可能错认。 花缀很烦躁,笔下唰唰不停,扫荡完手里这篇化学试卷的所有习题,捻起一角扔到一边,又开始下一篇试卷。 江寻芳不动声色,拿起试卷对照答案批改。 两个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轻盈又坚固的壁障,这层“界”微妙地拉远了两个人的非物理距离。 花缀刷完题,紧接着捧起手机,避开江寻芳的目光。 她今天很谨慎,一次都没有和江寻芳的目光相撞过。 可偏偏江寻芳好像有魔法。 仅用一只海螺吊坠,就令花缀轻易破界。 “亲戚去海边带回来的,听说……会给人带来好运。” 海螺吊坠在花缀的脸和手机之间摇晃,花缀很不争气地、违心地捧起吊坠,接受住它的全部重量。 “谢谢。”花缀的声音闷闷的,再说一句话都怕情绪像海啸喷发。 “你这几天似乎不开心,是在焦虑吗?如果有问题,可以向我倾诉,我可能有一些经验能够帮助你。”江寻芳循循善诱。 “没什么,”花缀嘴硬,“可能……只是天气太热,有点上火,开学的日期越来越近,最近进步也不大,总有几道同类型的题做错,尤其是化学平衡的那些题,总是算错。可能……可能就是因为天气太热了,焦虑、上火,还长了痘。” 花缀指着自己额头上刚刚冒出来的痘。 “上火……可以喝些凉茶,去去火。”江寻芳说着,拿起手机发给花缀几张照片,“也可以出去走走,看看自然景色,心情也许会好一些。” “这是哪里的海?” 江寻芳把小姑姑发的定位给花缀看:“很远。等你高考结束可以去看。这座城市三面环海,这里的海颜色普遍很深,也有很清澈透明的玻璃海。你看这张,这两片海相接的地方有一条分界线,一边是深蓝,一边是浅蓝。” 花缀的目光被江寻芳吸引住了,在她看向自己时仓促低头:“嗯,看到了,有一条很浅的分界线。” 分界线很明显,可江寻芳说,不是每一天都能看到这么明显的分界线。 很幸运地,江昱芳看到了,而且还拍下这张照片,让江寻芳和花缀也看到了。 花缀动了动脑筋,开心地想—— 原来分界线不是每天都有。 作者有话说: 时隔好久的更新~ 有点卡文orz 另一方面,文中的感情发展和一些情节还在斟酌,大概是最近对感情的看法偶有变化,所以对两个崽的感情也有一点不一样的思考=w= 这种思考目前还没有转变成很明确的观点,也就没有发展成很明确的剧情,而且在写的时候,剧情好像自己慢慢动起来了(脑海中好像在播剧,灯光氛围什么的都很恰当),尤其是回忆插叙高中的部分,小花好像有自己追求江学姐的小心机,在我码字到高中的特定时刻,以一种奇妙的形式夺走电子笔(或者说键盘?输入法?)下文字叙述的主动权。 第 19 章 时间能将曾经糟糕到令人夜夜哭泣的情绪冲刷殆尽,尤其是被充分占据的时间。 开学之后,花缀的时间被课程和课外活动占满,但仍然坚持每周打电话给家里,和父母还有阿婆聊天。 镜头里的阿婆看起来恢复得和病前没什么两样,每日都画着两条细长的眉,嘴唇上也涂了自制的口脂。 制口脂的方子是阿婆的母亲传下来的,先教给自己的长女——阿婆的阿姐,阿姐又教给阿婆,阿婆用了一辈子,教给自己的女儿,也就是花缀的母亲花兰。花兰不喜欢口脂淡淡的颜色,她喜欢现代的口红、唇釉,颜色浓烈丰富,想用随时能买到,比自制口脂方便多了。花缀成年之后,正逢高考结束,玩了一假期,阿婆也不急着教她做口脂。而如今,阿婆问:“下次放假,阿婆教小花做口脂,小花涂上以后更漂亮,好不好?” 花缀不常化妆,此刻无意识摸摸嘴唇,说:“阿婆,我不喜欢嘴上涂口脂,油腻腻的。阿婆涂着好看,我学了给阿婆做。” 阿婆笑得开心,说等着小花给阿婆做口脂,阿婆如今活得轻快,不时还去跳跳广场舞,涂上小花做的口脂,可要让别人都羡慕。 花缀听着很为阿婆高兴,直夸阿婆有潜力能做领舞。 阿婆又问:“在学校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和舍友还相处得来么?” 花缀说:“有很多新朋友,我加入了学生会和社团,认识了很多同学,我的舍友也都很好。” “上次我去医院复查,见到你那个学姐了,小江,江寻芳,这孩子乖的嘞,把新买的一袋橘子都送给你妈妈了,你妈妈拿了两个又还回去,哪里能都拿走的嘛。医院里人多,我们识不得路,她还带我们去找医生,是个好孩子。” “她就是这样,好心,热心。”花缀说着,嘴角翘起,梨涡像两只小星星。 “你们两个关系不错的吧?我见她书包上的挂坠,一朵小花,毛茸茸的,似乎你也有一个,也挂在书包上。” 花缀:“……关系是不错。” “不错就好,你们在学校也要互帮互助。对了,那天听她和一个护士讲方言,听着很熟悉,但总想不起来是哪里的方言,她家在哪里呀?” 花缀道:“她住在这里,家距离学校不近,在另外一个区。” 阿婆笑:“现在的年轻人哟,和阿婆有代沟,我问的是她老家。” 花缀想了想,印象里关于江寻芳的老家没有了解,只知道她似乎是转学过来的:“不知道,她没说过,我也没问过,我好像从没听她讲过方言呢。” 花缀和阿婆又聊了几句,阿婆叮嘱花缀,换季时不要急着穿裙子,当心着凉,叮嘱后又自嘲啰嗦。花缀自然哄着阿婆,说老教师的话哪有人敢不听的,哪有人敢嫌啰嗦的。哄得阿婆大笑,挥挥双手挂断电话。 自己这一方小天地暂且安静了,身后仍然热闹。 黄凌珏戴着耳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听广播剧,为双女主的绝美爱情哐哐撞了八百次棉花娃娃——两娃对撞,在黄凌珏看来是亲亲——并且依次爱抚过刚拆了快递立刻装进自封袋里的每张新柄图镭射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黄凌珏忽然哀嚎,音量控制在尽量最低,生生压出气泡音。 “又在嚎什么?”路颐问,手里的动作不停。 “小说剧情吧,别分心,来支援我,快!”陈麟铮专心致志,两眼盯着手机屏幕,完全看不见黄凌珏仰面照灯。 第22章 只有这样大范围接受光的洗礼才能让黄凌珏的内心好受一点。 太虐了。 太痛了。 本以为广播剧已经很难以承受了,更难承受的竟然是评论区。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黄凌珏吸了吸鼻子,坐直身体,在花花绿绿的桌子上搜寻抽纸:“哎,我的纸怎么又没了。” 后背被轻轻拍了两下,花缀递纸过来:“怎么又哭得这样伤心,快擦擦。” “哎,”黄凌珏擦干眼泪,深深舒了口气,“太痛了,我嗑的cp被迫分手了,你懂吗,就是那种历经千辛万苦在一起又被世俗不容的痛。还有你看,你看这条评论,字字泣血啊!” 花缀拿起黄凌珏的手机,看见她指着的那段评论: 我和她也是在爬山的时候认识的,和女主经历相似。那天的天气很好,是梅雨季里难得的晴天,那天我本来要去给学生补习,走到半路收到学生请假的消息,想着反正都出来了不如出去散散步,走着走着就到了公园里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上。我往山上走,她往山下来,擦肩而过时我不小心撞掉了她的包,包里的东西全部倾倒而出。 我捡起她的东西,顺便也捡起我们的前缘。是的,我以前就喜欢她,喜欢了三年,在一起之后我没有告诉她,我想再过几年,某个纪念日,我装作不经意提起往事,她一定会感动得流泪,她是很感性的人,她流眼泪就像梅雨季的雨,细细密密地落下,没有雷声,难以停歇,最让人心疼。 那天我帮她收好东西,鼓起勇气加了微信,看到她头像时我的心都要跳飞出来,她头像就是女主的同人图,我画的。 那一刻我头皮发麻,我一直相信命运,相信命中注定,不然难以解释这样的巧合。我们相遇是命中注定,相爱也是命中注定,别离也是命中注定。 女主用三年追爱人,用三年相爱,用三年忘记。而我们的每个三年呢,第一个,我们错过。第二个,我们爱过。 但现在我已经记不太清那种爱别人的感觉了,我只记得她的名字,她的身高体重三围,一些很具体的数据,还有她对海鲜过敏,碰到一点都不行,她不爱喝啤酒,但爱喝草莓果啤,最喜欢我调的“梅雨是你”,名字是她起的,配方不能写,我答应过她要保密。不看照片时,她的脸在我脑海里很模糊,翻照片时我只感觉很难受,我想起的快乐也伴随着窒息一样的难受,照片上的我们好像不是我们,我记不清她手里拿的鱼竿放在哪里,不知道她抓的娃娃被藏在哪,想不起她送我的生日蛋糕是在哪家店买的,找不到我亲手为她做的礼裙,我们说好在婚礼上穿的,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也许是她带走了。我好像活在一个错误的时间,是我走丢了,我找不到她,我等着她来找我。 我走丢在第三个三年刚刚开始时的梅雨季,被出柜之后,我最后一次见她,她哭着求我先不要去找家人争取我们在一起,我们都已经很痛苦了,都需要时间。 可是我们那时都不知道,我们没有时间了。有一天她突然说她想放过我,也想我放过她。后来再见她就是在这里,我们相遇的那座山的后面,我们曾经开玩笑说以后葬在一起的地方,她先来了。 今天是我们相遇的纪念日,我正在她身边写下这些,她能看到,我相信。 因为,现在下雨了。 * 花缀看完后,久久不知说什么,五味杂陈。 她想到自己和江寻芳。 不知她们能撑得过几个三年。 “很痛,是吧?呼——”黄凌珏深呼吸,“缓缓,缓缓就好了。” “我没事。这个是百合?” “对,这个可好看了,就是有点虐,呃……很虐,不过后面就不虐了。” “你怎么看……百合?” “看百合怎么啦,百合多好看啊,两个女孩子之间美好的感情,看着就让人开心。”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看百合?”花缀强调了“怎么”两个字,想了想措辞又说,“如何看?” “坐着看,有时躺着看,”黄凌珏盘腿坐在椅子上,晃了晃脑袋思考,“不开玩笑了,我觉得百合挺好,有时女孩子能很好地理解女孩子细腻的感情,噢,我不是说所有女孩子都细腻,呃……也不是说不细腻,怎么说呢,不提细腻不细腻这些形容词了,总觉得听起来有些刻板。同为女子,更能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因为有些事情可以感同身受、互相理解,比如生理期的不便和疼痛,比如长久以来女性刻板印象所造成的影响,就像女生不擅长理科什么的,我觉得就是扯淡,我们高考时理科状元就是女生,我也是女生,我理综考了二百七呢。” 花缀又问:“百合不是纯粹的友情,而是爱情吧。如果两个女生谈恋爱,你不会觉得……有一点奇怪吗?” “不奇怪啊,”黄凌珏看花缀的眼神好像看见了封建残余,不过这眼神很友善,炯炯发光,想带领花缀进入新世界,“gl也好,bl也好,bg也好,都是爱情,爱情干嘛要局限于性别呢,爱就是爱啊。还有啊,有的人就是不爱别人,只爱自己呢,这叫水仙,也挺酷的。” “什么挺酷的?”路颐问。 “百合,她们在聊广播剧,来帮我偷野。”陈麟铮说。 路颐抬头看了眼黄凌珏和花缀,像是条件反射的动作,而后飞快低下头继续打游戏:“来了。” 花缀若有所思:“是挺酷的。” 如果真的能宣之于口,堂而皇之,是挺酷的。 第 20 章 借着兴头,黄凌珏给她们安利了好几部广播剧和小说,还叮嘱一定要在正版网站上看。 一旦看过了,就再不如从前,就知道嗑cp有多香。 宿舍即将断电,花缀躺在床上,正想给江寻芳发晚安,却先收到她的消息。 jxf:「陆老师让我和你讨论一下大创的项目,你写的东西我已经看过了,你现在有进一步的想法吗?」 花中第一流:「还没有,陆老师是同意指导我了吗?」 花中第一流:「期待.jpg」 jxf:「是的。陆老师一直想做一做基于算法辅助医学影像分析的相关课题,碍于没有时间实施,所以一直没有做,你提出的想法虽然简略,但陆老师觉得可以参加大创,至少立项不成问题。」 花中第一流:「好耶. jpg」 花缀发送了好多撒花开心小狗狗,心里也开出一片花田。 花中第一流:「那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做实验啦。」 花中第一流:「还好我提前预习了python,这学期也正在学,我想既然能开这门课,那一定对医学研究有帮助,所以我又查了查相关的算法,又想到班长在群里发的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报名的消息,这样联想起来,顺理成章地可以报名!」 jxf:「那你怎么想到报名陆老师?陆老师并不是医学影像专业的老师,我们组也没有人对那些机器学习的算法很熟练,相关课题几乎没有。」 花中第一流:「我是为了创新。这才是创新创业大赛的精髓。」 花中第一流:「傲娇.jpg」 才不是为了你。 不算为了你。 只有一点点的原因,是为了我能顺便多见见你。 jxf:「如果时间充足,可以再学习一下r语言,也很好用,对比一下python,选一个你喜欢的。如果你还没想好具体的算法,可以考虑一下卷积神经网络。」 花中第一流:「好的。」 收到,好的。 莫名地,好烦。 花缀想和江寻芳说那些广播剧和小说,里面的双女主cp很好嗑,打字的手在看到江寻芳发送消息过来的那一刻停下。 jxf:「熄灯了,晚安。」 花缀删掉了对话框中的几行字。 花中第一流:「晚安。」 当初班会上玩破冰游戏,真心话大冒险,花缀被问到有没有男朋友,有过几个。花缀如实回答没有,从来没有。 可是现在,花缀好想说,自己有女朋友,喜欢了三年的,现在终于成为女朋友。 花缀也想像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把恋爱关系公开于世,明目张胆,明明白白,和俗世的异性情侣没什么两样,就像种子发芽、开花结果、瓜熟蒂落,是自然界中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她想坦然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无需惴惴不安,无需害怕否定和诋毁,只是接受到祝福——百年好合,良缘永结,佳偶天成——无拘什么夸张的祝词都好,都讨喜,都是好意。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花缀做了个梦,梦见举办婚礼。 婚礼上,花缀和江寻芳在台上,洁白的百合花簇拥着她们,寥寥宾客在台下,灯光和目光都聚集在她们身上。 江寻芳说:“其实……” 花缀有很不好的预感,拿着捧花的手在抖。 江寻芳低下头:“其实,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第23章 手捧花坠地,花瓣四散,逆着地心引力的作用疯狂向上,把江寻芳和花缀一起淹没。 在漫天花雨中,花缀渐渐看不见江寻芳。她好像被一场花瓣飓风卷到了风眼,四周的花瓣组成幕布,一幕幕播放着她们的过往。 是花缀最先动心争取。 是花缀最先提出交往。 是花缀最先试探亲吻。 而江寻芳,她仅仅是被动做出反应。 花缀绝望地想,她只是不拒绝,她偏偏不拒绝! 梦境忽然坍塌。 花缀在两道重叠的闹钟声中找回自己的意识。 “启禀陛下,还有十分钟,您就要用早膳了,文武百官都等着您上朝呢,您快快请起吧!” “we fell in love in october.” “启禀陛下,还有十分钟……” “that's why, i love fall.” “启禀——咣!” 花缀闻声起身,掀起窗帘看向声音来源。 黄凌珏的床帘颤了颤,又恢复了平静。 * 自从加入陆老师的课题组之后,花缀更加勤勉地学习python,而且在网络上找了许多深度学习算法的学习资料,然而花缀的课余时间实在稀少,尽管在资料中苦学多日,仿写了一些代码,仍感觉打不通关窍。 这不是应试,而是实战。 此刻,花缀在图书馆对着电脑放空,脑海里总结今天学习到的知识点,最先跳出来的是自己手绘的解剖图,然后是医学物理的课后习题,接着是刚刚刷过的cnn应用在图像分类中的简单案例。 文字、图像、字母,一个个从脑海中闪过,最后,竟然出现了江寻芳。 她戴着口罩和手套,好像在实验室里做些什么,看不清脸和身形,看不清周遭环境,可是花缀仍然能认出她,凭借直觉认出,她就是江寻芳。 “闭馆了。” 花缀手臂被拍了拍,猛然睁眼。 “还不走吗?”路颐问。 “走,我收拾一下东西。”花缀将电脑和平板塞到书包里,手速太快弄掉了电子笔。 花缀弯腰去捡,正好和路颐的手碰在一起,碰到她中指近指骨间关节,这才注意到,她的左手中指上戴了枚戒指。 “这枚戒指是新的吧,和你之前的风格不太一样,你戴着真好看。”花缀笑着背起书包,眉眼弯弯。 路颐低着眉眼看手上的戒指,左手虚握成拳,耳尖在茂密的短发中间,隐隐约约可见红色。 “嗯,新换的。” 黄凌珏的小脑袋探出来:“什么新换的。哦,是说戒指吧,早上上课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我们路路通戴什么都好看,这手,啧啧,骨相匀称,像竹节一样,指尖圆润像玉葱一样。” “玉……什么?”陈麟铮的眉头紧锁。 花缀想了想:“玉琮?” 路颐捂住黄凌珏的嘴:“以后少看点小说,别什么都玉化。” 陈麟铮:“玉琮是凹的,中间有洞,和手指有什么像的,不是玉琮。” 黄凌珏:“唔唔噗……啊我不是故意的,你的手指差点戳进我嘴里了。不过……你的手好香啊。” 如果黑线能真的出现在人脸上,路颐的脸现在会冒出密密麻麻的一维码。 黄凌珏讨好似的搓搓路颐的手,那只手掌心朝上,好像独立于路颐,单独有了意识,恨不能立刻变成五指山压在黄凌珏身上。 路颐咬着牙甩开黄凌珏,黄凌珏像颗橡皮糖一样黏上去。 陈麟铮:“琮,囱,烟囱?难道是说手指直吗?” 花缀试图思考。 路颐的手指直不直暂且不论,黄凌珏是真的直,陈麟铮也是。 黄凌珏还没哄好路颐,当然不能死心,一路粘着她回到宿舍:“你不会有洁癖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给你擦擦。你的戒指和以前的不太一样,独特,有品,你戴着更好看了。话说回来,我第一次见你,还以为你是那种外向的运动型,没想到你是高冷的运动型。不过呢,再多了解一些才发现,其实你是外冷内热。” 路颐:“……我是外冷内冷。” 黄凌珏:“哦不不不,你看你的戒指,冰川融化,水利万物,多么温柔啊。” 路颐:“少来这些直女的把戏。” 黄凌珏:“两个直女在一起,使一些小把戏怎么了。小戏怡情,我还不是为了哄好你……哄好姐姐。呜呜,姐姐,难道你不是直女,才会厌恶我吗?” 花缀踏进宿舍的门,听到最后一句话,呼吸都险些停止,站定在门口,想听到合乎意料的答案。 可答案迟迟不出。 陈麟铮撞在花缀后背,抬头看见两个人对峙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路颐的目光从地上飘到窗外,黄凌珏的眼神由欠揍的惹事不嫌事大水汪汪狗狗眼丝滑转化为震惊的瞳孔地震闪瞎24k呆狗眼。 漫长的时间后,陈麟铮不知何时悄悄关上了门。 花缀和陈麟铮都恍如无事发生,各自回到座位上。 整理明天上课要带的书,卸妆,追剧。 空气中仍然弥漫着莫名的尴尬气氛。 因为黄凌珏还呆呆地杵在原地,好像被神秘力量封印住了。 “我……”路颐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我——真的不是故意弄口水到你手上的,你用这个,用这个擦擦手,杀菌消毒。”黄凌珏立刻自动解封,从自己杂乱的座位里迅速翻出一张未开封的独立包装酒精湿巾。 “……谢谢。” “没事没事,别客气,该是我给你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 * 眼看着又快要断电,花缀急忙洗漱好,掐着时间给江寻芳发消息。 花中第一流:「今天学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学,脑子里的知识不成体系。」 jxf:「课上讲的知识要结合ppt复习,不能只看书。」 花中第一流:「不是,是深度学习的算法,你上次提到cnn,我就找了些网课看,可是网课讲的时间太长,我好像没那么多时间学完所有。」 jxf:「不急,先写项目申请书。」 花中第一流:「好。」 每次和江寻芳说话都好像开了二倍速,时间流逝太快。 花中第一流:「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jxf:「什么问题?」 花中第一流:「你喜欢戴戒指吗?」 jxf:「平时做实验,不常戴戒指,说不上喜欢不喜欢。」 花中第一流:「戴情侣对戒的风险会不会太大了?」 jxf:「风险?」 花中第一流:「被发现的风险。」 花中第一流:「被出柜的风险。」 半晌,宿舍的灯熄灭了,花缀的手机才收到新消息。 jxf:「被发现的可能性的确存在,但如果买不常见的款式,或者相似但并非对戒的款式,可以规避这种风险。」 好理性的回答。 花缀有一转念的幻想,如果江寻芳说她能承受住这种风险,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一起承受。 甚至张扬,甚至耀眼。 甚至刻骨,甚至对抗。 始终承受。 可是没有。 花中第一流:「嗯.jpg」 花中第一流:「那我挑挑款式。」 花中第一流:「晚安.jpg」 jxf:「晚安.jpg」 作者有话说: 1“we fell in love in october.”“that's why, i love fall.”——《we fell in love in october》的歌词。 第 21 章 花缀开始写立项书,自己作为负责人,陈麟铮、路颐和一位学姐作为主要成员。至于黄凌珏为什么不参加,她给出的回答是——没兴趣。 不管是班级干部、学生会、社团还是竞赛活动,黄凌珏都兴致缺缺,一心卷绩点,偶尔做志愿加综测,上学期的期末成绩排在本专业前10%,四级高分通过。对于凌绝顶同学而言,周内早八晚九醉心学业从不翘课,一回到宿舍,戴上耳机,立刻升腾到一片新天地。 花缀不强求,本着自愿的原则,十分尊重并且欣赏黄凌珏的做法。 最令花缀羡慕的是,黄凌珏活得自在,真自在。 黄凌珏曾经自嘲:“这世上没什么有趣的事,唯有医学和二次元,一个救人,一个救我。” 从不混迹二次元的陈麟铮好奇地问:“二次元怎么救你了?” “嗯——”黄凌珏想了想,“从情绪沼泽里把我拔出来,这样救我。虽然听着有些中二爆发,但我没有丝毫想用脚趾扣出粉色梦幻芭比城堡,因为事实真的是这样,我受到主角的情绪渲染,自己也会正能量满满,我嗑cp就会觉得世界真美好,又活了一天真幸福,我可以一辈子单身,但我嗑的cp一定要长长久久。哎——你们这些现充是不会明白的。” 花缀:“明白的。有时看小说会读到励志的剧情,对我也有激励作用。就像上次看到的那条评论……也能让我共情。” 第24章 黄凌珏激动地跳过来,搂住花缀的脖子,几乎要和她贴着脸:“是吧是吧是吧!那条评论是四年前的,我真遗憾这么晚才看到。那部剧你听了没有?原著看了没有?真的非常非常一万个真心安利!不甜你来打我!” 陈麟铮:“我现在就来打你,无良种草,我昨晚看到六十章,虐死我了!” “先苦后甜嘛,后面就甜了,甜到掉牙,我保证,我发誓!!” 刚回到宿舍,解下护腕的路颐揉揉手腕:“打凌绝顶算我一个,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嗯?” 黄凌珏呆住:“嗯???” 路颐:“我看到八十多章,她们异地了,没来得及表白。” 黄凌珏退后几步,回到自己座位:“再……再看一百章,包甜的。” 三个人一步步靠近,成掎角之势。 黄凌珏自知大事不妙,无助地缩在座位上:“嘤。” * 在写立项书的时候,花缀查找了许多资料,仍然写得磕磕绊绊,好在成员中的那位路颐拉来的学姐是医学影像专业,索性包揽了研究内容和相关部分。 “学妹你看,我这样写可以吧?这部分加一些图片,看起来更直观。”学姐爽朗的声音从线上会议室里传来。 花缀认真地看文档,眉头微皱:“图片很好看,加上后可以直观展示我们的思路,我再调调格式。这部分是不是加上序号更好一些,既然是技术路线,就要写清第一步做什么、第二步做什么,或者用首先、然后和最后这样的词,这一部分我再完善一下。” 花缀开启屏幕共享,编辑文档,指尖嗒嗒敲键盘的声音忽快忽慢,不多时就把文字改好。 “呲。”屏幕内外同时响起开罐装碳酸汽水的声音。 “这么巧。”学姐笑起来,声音不大,听得出悦耳,伴随着发送语音消息的提示音,接着又来一道消息音。 屏幕上,学姐头像下方的麦克风应声关闭。 陈麟铮看看刚打开汽水的路颐:“这么巧。” 花缀觉得哪里不对,但她不说话,只一味地调整图片居中,段落首行缩进。 “好了,学姐,我们再一起看一遍吧。” 学姐:“好。” 完整检查一遍之后,只剩指导教师和成员信息没填。 花缀问:“学姐,你的名字和学号发给我吧,还有学院专业班级,至于在项目中的分工……这个学姐你想怎么填?” 学姐发来自己的信息,花缀照着填上。 陆雪渊。 “分工就填编写代码吧,只有四个字,会不会太少?” 花缀敲下“编写代码”四个字:“不少,我觉得可以。” 学姐又说:“把我的名字放在最后吧。” “没关系的学姐,名字顺序不分先后。” 学姐笑了笑,笑声如流风回雪一样:“好吧,那就随你。我要上课了,就先撤了,感谢学妹带我!” “学姐别客气,是你帮了我们的忙。你先去上课,我写好文档发一份最终版给你。”花缀道。 这话听得陆雪渊舒心,声音带着笑意。 “好,我等你,拜拜。” 换到陈麟铮写自己的信息,边写边问:“听声音是个很爽快的人,路路通,你在哪里认识到学姐的?” “……在群里,我们很多爱好相同,就认识了。” 陈麟铮性子直白,想问什么便问了,也想不到更深一层追问,写好自己的信息发现还有空余,便问花缀:“这里还有空余,要不要问问你的学姐参不参加,我记得你学姐成绩很好,很厉害的。” 花缀笑:“你怎么知道她厉害,一早就有项目可做了。” “她也有项目,那就不能参加我们的了。真可惜,不然我们又多一位大佬保驾护航。我是听社长说的,她们是舍友呀,听说你学姐好像可以保研呢。对了,你学姐叫什么?” “江寻芳,”花缀说,“她成绩的确很好,也是由陆老师指导。陆老师叫我们晚上去实验室,也许能看到她。” * 晚上,实验楼灯火通明。 花缀仰头,熟悉的角度,熟悉的楼角。 不出意外的话,此刻的江寻芳也在做熟悉的实验。 花缀领着陈麟铮和路颐走进实验楼,由于没有门禁指纹,只能站在门外,给江寻芳发消息。 江寻芳听到提示音,看到消息,立刻摘下手套来开门。 在看到花缀的一刻,江寻芳欣喜万分,而在看到其他人的下一刻,江寻芳收好情绪,表现得体。 “陆老师在吗?”花缀问。 “陆老师不在,这个时间应该是去吃饭了。”江寻芳说。 “那……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花缀的耳根发热,不知为什么,此刻心跳快速,不仅仅是因见到喜爱的人而喜悦,也有压抑。 压抑一颗太久没见过喜欢的人、急迫要飞出表达心意、却要在不知情朋友面前掩藏关系的心。 江寻芳也比平常愣怔,手上无意义的动作多了些,比如更加拉开本已经可以容纳三人通过的门,把门拉开到最大限度——这在平时是她绝不会做的多余动作。 江寻芳说:“你们先进来等吧。” “这么多人,这是怎么了?”秦师兄在门口张望,看了看门牌,“我还以为我走错了,这么多……都是新师妹吗?” “对,师兄,她们是大一临床的,跟陆老师做大创。” “噢噢噢,大创,大创好啊,你当时也是。我和你们说,不是我吹,你们来这里是来对了。我们这里安安稳稳做实验,不像某些隔壁组的癫公吸血鬼,做血液还现场抽血,抽血就算了还四处抽别人的血,还有人做细胞切片偷我的鼠,偷就偷了还说拿错了!”秦师兄坐下,边拍大腿边感慨,“你们真是来对了,千万别去那些坑人的地方,跟着陆老师,还有你们江学姐,好好干!” 秦师兄平时话不多,可一见新鲜面孔,话匣子打开得比谁都快。 江寻芳至今还记得第一次来实验室,等陆老师时,单方面听师兄聊了一个小时跑蛋白。 如今,江寻芳果然在跑蛋白了。 “师兄,你要的胶我配好了,放在冰箱里。” “噢,好好好,谢谢师妹!” 要说只有两件事能止住秦师兄的话匣子,其一,就是他那倒霉催的实验。 “对了师妹,”秦师兄又转身,“赵哥回来让他把车钥匙放在我包里。” 其二,就是陪他挺过风吹雨打的小电驴。 五分钟后,陆雪渊下了课,跑来实验室,站定时仍然微微喘气,一头乌黑的挽起的头发上沾了几朵三月初春落下的梅花。 “我来晚了吗?” 花缀说:“没有,学姐来的不晚,我们也刚到不久。” “老师还没来?” “还没有。” “那就好。”陆雪渊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还有两个酒窝。 “江学姐,”花缀转向江寻芳,小声说,“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实验室和陆老师吗?我们提前熟悉一下。” “好。”江寻芳说着,打开电脑,点进学校官网的介绍页,“这位就是陆老师,这是她的研究方向、发表文章和所得荣誉。” 陆雪渊看着电脑,表情逐渐严肃。 路颐发现了这一点,安慰她:“虽然陆老师没做过医学影像相关的研究,但我们的大创项目不难,指导我们应该没有问题。” “我不是质疑陆老师的能力,她是杰青,科研能力当然没问题,而且她对医学影像的了解并不少,一直都想做一些相关研究……” 陆雪渊的声音在她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时止住。 “雪渊?” 这个声音太熟悉,让陆雪渊不想面对。 却不得不面对。 “陆老师。”陆雪渊转过身,面对着陆老师,目光却垂在地上。 陆老师转而面向花缀:“花缀同学,是吧?” “是我,陆老师。”花缀点头。 “来,坐吧,你们都坐。”陆老师拉来椅子,分给花缀等人,自己也坐下,打开电脑,打开花缀发来的项目书·最终版。 “项目书我看过了,写的不错,我已经补充好指导教师的信息,可以提交了。今天叫你们来,一是想听听你们对项目进程的时间安排,我知道你们课程很忙,所以一定要有目标,在怎样的时间节点之前完成怎样的任务,都要提前规划好,并且打好余量,以免有特殊情况完不成任务。” 花缀点点头,这一点她早有准备。 “二来呀,江寻芳正好也在,她是你们学姐,也是差不多在你们这个时候来和我做项目,她有经验能够辅助你们做大创,也涉及过算法方面,你们可以多多交流。今天让你们江学姐带着熟悉一下实验室,明天抽时间去录一下实验室的指纹。好了,你们谁来说说,打算怎么安排时间节点和任务?” 第25章 花缀提早问过江寻芳,自己也有所规划,面对陆老师的问题应对自如。大创的时间周期是一年,对于花缀来说,时间不算紧迫,并且预期发表一篇论文。 “我们没发过论文,第一次尝试着写论文,也不知道能不能写好,希望发一篇中文核心就好了。” 陆老师笑起来,一双酒窝深陷:“你们有这个打算当然好,计划也很合理,算下来时间充裕,只要努努力,很有希望能发论文。” 花缀受到鼓励,信心倍增:“我们一定努力!” “好,我相信你们。”陆老师说。 * 江寻芳带着四个人转了一圈实验室,实验室中仪器太多,江寻芳先挑最要紧的讲,一定要留下不可磨灭的第一印象——实验安全最重要,着重介绍了通风橱的使用方法,以及做实验之前需要注意的事项。 手套、口罩、实验服——三法宝。 必要时加上护目镜、头套、胶靴或鞋套。 江寻芳再三叮嘱,重复强调实验室流传下来的祖训:“做实验可以,绝不做实验耗材!” 务必在上手做实验之前牢牢打下思想钢印。 之后,目睹秦师兄跑出堪称完美的蛋白,被狠狠炫耀了一番,听他吹了十分钟长篇大论的牛——从他第一次跑蛋白的惨痛失败讲起,江寻芳及时打断,以赵师兄回来忘拿车钥匙为借口,成功“围魏救赵”——代价是收获一张需要找陆老师签字的报销单。 最后,江寻芳送她们出实验楼,顺便指认了医疗垃圾处理路线。这部分尤为重要,但今天时间已晚,江寻芳估算今天讲的注意事项已经很多,打算下次再细讲垃圾处理,有利于她们吸收知识。 她们在实验楼门口告别,江寻芳回实验室,其他人回宿舍楼。 走出几步远,陆雪渊停下脚步,说自己还有事情,让她们先走。 花缀和陈麟铮不觉怎样,挥了挥手告别。 路颐的步伐稍微顿了顿,但还是和舍友们一起回了宿舍。 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陆老师的身影从实验楼冒出,走向陆雪渊。 “您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如果还是因为我的性取向,那就不用再谈了。”陆雪渊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不是对着陆老师,而是对着自己,“我已经不是两年前未成年的高中生,我现在成年了,就像你当年说的,我成年之后可以自己决定。” “是我说的,我不会收回我说的话,但我要问你的是,”陆老师走近些,盯着陆雪渊的眼睛,“你究竟是喜欢这个人,还是喜欢这个人和她相像?” 陆雪渊久久不说话。 陆老师不再盯着她的眼睛,在这一小片无他人涉足之处踱步。 “那年你高考在即,在压力之下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感情,我没有怪你,只是叫你们不要再放任地发展下去。之后你执意不选择临床而选择影像,你能摸着心说不是和我在赌气吗? “今天,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项目,如果你早知道是我带花缀她们做这个项目,你还会来见我吗?这一年放假你连家都不回,我有强迫过你回家吗? “你说你已经成年,那我问问你,你现在真的能分清楚自己的感情吗?” 陆雪渊压着声音,控制情绪不脱轨:“那我也问你,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吗?” 陆老师提了一口气,压抑着没有爆发,缓缓吐了出来。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 “我是在关心你,你连自己的感情都弄不清楚,你是在报复我还是在惩罚你自己?” “与你无关。我自己的感情不管受了什么折磨都是我活该,还有,如果不是她邀请我做这个大创,我也不会来做,但既然答应了,我就不会反悔。在实验室里,我不想和你说话,也不想闹得难堪,也请您,陆老师,不要和我说话。” 陆雪渊扭头跑远,一口气跑去操场,绕圈跑步。 留下陆老师一个人在初春携寒的晚风里吹了半晌。 江寻芳拿着报销单,在实验楼里,距离陆老师大约十多米的距离,进退两难。 第 22 章 眼见陆雪渊已经跑走了,江寻芳也转身,快速回到空无一人的实验室,修改起自己的论文,隔了一会儿再去找陆老师,陆老师早已不在原地。 晚风清凉,穿堂而过。 江寻芳在漆黑的走廊里,借着“安全出口”指示牌发出的莹莹绿光,向实验室走着。 脑海里不住回忆起陆老师和陆雪渊的对话。 她们提到花缀,提到大创。 本不该多想的,但江寻芳不可遏制地把所有事件联系到一起,得到难以置信又最合理的解释—— 陆雪渊喜欢花缀,原因是花缀和她之前喜欢的人很像,并且为了花缀参加大创,偏巧她是医学影像专业,与项目再契合不过。 而花缀呢, 她知道吗? 她默许吗? 江寻芳沉浸在黑暗里,仅凭着走过千百遍的肌肉记忆,一直走回实验室门前,停步。 实验室里,两个师兄正巧在江寻芳不在时回来,悄悄地打起了游戏,在江寻芳推门的一刹那,整齐划一地扔开手机、坐直、面向电脑。 “师兄,你们拿回车钥匙了?”江寻芳看着桌面上的钥匙发问,直愣愣的,仿佛人机由于代码指令的关怀。 秦师兄见是江寻芳,索性不装了,一拍大腿开始吐槽:“拿回来是拿回来了,可真是太不容易,火锅店已经打烊了,打了电话请老板回来才取回钥匙。你说怎么能有人骑车去、走着回,还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呢?今天恐怕是犯了什么忌讳,不然也不至于衰到连跪五把,还把把败方mvp。” 赵师兄点头如捣蒜:“不是我的问题,是运势。” 江寻芳平静地递上未签字的报销单:“不止如此,陆老师还没回来,签字恐怕要等明天了。” 秦师兄叹气,接过报销单:“明天要交呢,陆老师早上还有课,估计不会来实验室。得了,我早点起吧。” 赵师兄放下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失败”的结算页面:“今天真是邪门了,洗洗早点睡吧。” 秦师兄附和着“邪门”,转头又问江寻芳:“师妹,你的论文怎么样了?” “在参照着修改意见逐步修改,而且我发现实验还有能完善的地方,可以补充一些实验,或者干脆重做,”江寻芳思索着,“当然,也可以既不补充也不重做,这样节省时间,只是如果修改后仍然被拒,就只能投个更水的水刊了。” 秦师兄又拍大腿:“哎呀,邪门,太邪门了,怎么我们实验室都这么不顺。不行不行,我想想办法……对了,听说附近有个寺庙很灵验,之前我舍友去求过,果然文章就中了。要不,我们组团去拜拜?” 赵师兄拿起手机又开了一局,将信将疑:“这把我单排,如果再输,我就跟你一起去拜。不过我们做实验的确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你别说,我翻了一下黄历,刚刚你跑蛋白的时候是个吉时,现在不行,是凶时。下次做实验之前我也去拜拜,地方在哪?” 秦师兄在没有陆老师的学生群里发了个定位:“发群里了。师妹,你把那几个新师妹都拉进群,我们挑个良辰吉日一起去。” “我把她们都拉进群了,”江寻芳点点人数,收起手机,“不过师兄,我不信这些,你们去就好了。” 秦师兄:“哎,师妹,你还是年轻。不信也没关系,就当求个心理安慰,再不济就当我们团建,一起去看看风景嘛。” “那……师兄你们先挑日子,如果有空我就去。” 这时候,赵师兄撂下手机,仰头幽幽叹气:“得了,挑日子吧老秦,这把又输了。” “师兄,我先走了。”江寻芳收好书包,拎走了垃圾袋。 “拜拜师妹,我们挑好日子发群里,你注意安排自己的时间啊。” “好,拜拜。” 回宿舍的路上,江寻芳因为要扔垃圾,不得不绕一下路,往常这一绕不要紧,只是会贴着操场走过,今天偏偏鬼使神差,绕去了操场的东侧,离寻常路线偏航不少。 江寻芳想,许是夜路太黑,路灯碰巧灭了几盏,自己没看清路罢了。 也有可能是心思泛滥,没分配出算力兼顾路线。 好在,从操场走,也算近路。 这般想着,江寻芳打算从操场横穿。 夜晚的操场和白天时相比不遑多让,依旧活力四射,灯光亮如白昼,跑圈的同学们比体育课积极多了,还有带着音响的,各种各样的音乐此起彼伏,勃然生趣。 江寻芳从跑道上快跑几步,闪进操场中央,脚下踩着柔软的草皮,泥土和青草的香气扑鼻,不知名的小虫子撞上江寻芳的鼻子,被她晃晃头甩开。 短暂地活了一下。 江寻芳忽然这么想自己,活了一下,脑浆摇匀了一下,随之继续混沌。 第26章 混沌到,江寻芳恍惚看见了花缀。 等等——江寻芳定了定神,跟着那道身影仔细探寻——真的是花缀! 花缀也看到自己。 “江寻芳!”花缀招手,跑过来。 江寻芳好像听到指令,被花缀的动作牵引,也动起来,走到她面前:“花缀,你怎么在这?” 花缀笑起来,眉眼弯弯如月,目光熠熠如星,星月之光会被地上的灯光淹没,而她不会。 “你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我在跑步呀,和我舍友一起,还有学姐。” 路颐和陆雪渊随着花缀一起跑来,只不过她们的动作慢,等花缀说完话才到。 江寻芳一时哽住,眼睛被过亮的灯光晃得眩晕。 她讨厌强光甚于黑暗。 她讨厌直白甚于隐瞒。 江寻芳强制自己的思维正常运转,她向她们打了招呼,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嘴角微微扯起仅使用到数量最少的肌肉。 “江学姐。”路颐和陆雪渊齐声。 “你们好,”江寻芳说,“你们也在夜跑?” “对,”陆雪渊的目光在花缀和江寻芳之间游走一次,便心中有数,“我们还没跑完,要继续了,学姐拜拜。” 路颐被陆雪渊拽走,一头雾水,不过跟着跑就是了。 在陆雪渊到来之前,路颐有自己的跑步目标,见到陆雪渊之后,路颐仍然奔着自己的目标迈步,顺便陪着她跑、看着她跑、领着她跑。 她拽着自己跑,倒是头一次。 两个人越跑越远,花缀看着她们的背影,也看到江寻芳的目光粘着她们的背影。 “你也想跑步吗?我们一起。”花缀率先拉住江寻芳的手臂,只等她说一句“想”,或者她点点头,花缀就要立刻启动。 可江寻芳摇头,说:“不跑。” 花缀被江寻芳似乎误入此地的怔然表情逗笑了:“那你来操场做什么?难不成是专程为了找我,找我散步、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不是,我走到操场只是巧合。我去扔垃圾,走错了路,就到了操场,我想从操场穿过去,两点之间线段最短,走直线更省时。看到你也是巧合。” “那你就要回宿舍了吗?”花缀垂下手,捏着阔腿牛仔裤的宽松口袋,口袋里隐约有正方体的形状,如果江寻芳肯跟着花缀的眼神游移,一定能看见。 可是江寻芳没有,她看着操场的另一边,那个自己预计的距离最短的目的地。 “嗯,这就回了。”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或者想和我说的吗?” 多么直白的暗示。 江寻芳装作不懂。 “没……晚安。” 花缀憋不住心中恼火,轻轻哼笑一声。 “其实有个事情,我想问你。” “什么?”花缀的眼眸抬起,点染了兴奋。 快问吧,快问吧。 花缀好期待好期待这一刻,期待了许久。 只要她问出口,自己就可以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小盒子,不枉自己在操场这个四通八达能监视到江寻芳动向的地方,穿着最喜欢的和江寻芳情侣款的修身短袖和阔腿裤,在冷风里跑了半小时,只为能给自己燥热的心降降温,好让自己在面对江寻芳时不那么紧张到沸腾。 操场上人那么多,都是见证,花缀完全不介意,要说介意也只是介意今天没有乐队唱歌,人流不是最多,不够热闹不够澎湃,但这些都不要紧。还有一点好处是,如果江寻芳表现出窘迫或不安,她可以立刻抬起膝盖抱一抱她,像普通朋友那样,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左手中指被悄悄戴了戒指,没有人会细心到发现她们有相同款式的戒指。 这是花缀计划里的告白,虽然不够盛大,但是惊喜。 花缀期待着,期待着。 江寻芳终于开口。 “师兄他们想去寺庙拜拜,因为最近不顺的事情有点多,也算是我们实验室的团建,我不信这些,但觉得看看风景、换换心情也不错。你想去吗?” 花缀愣在原地。 “我们一起去吧。”江寻芳说,“不信也不要紧,想来不会因此怪罪,只当是去景区,放松一下心情,缓解一下压力。” “你……最近压力很大吗?”花缀缓缓开口,才发觉下颌已经发僵。 “有一些。”江寻芳如实回答,“有一些压力,也有些……迷茫。” “那我陪你去。” “不用勉强。”江寻芳说。 “没有勉强。” “你说的是陪我去,不是你想去。” “想陪你去。” “我希望是你自己想去,而不是想陪我去。” “我说去,”花缀侧过脸,“我说去就是去,别管那么多原因了。熄灯时间快到了,你早点回去吧,我再跑一圈也要回去了。” “好,等时间定下来,你看看有没有空再决定。” 江寻芳目送花缀的背影融入跑步的大军,人已经比刚刚少了很多,因此花缀的背影更加清晰。 花缀渐渐跑向路颐和陆雪渊。 江寻芳向原本的目的地走去。 然后花缀超过她们,越跑越远。 第 23 章 在一个晴朗的午后,陆老师组所有在校学生——除了在医院规培的学生,包括昼夜颠倒的大师姐——组团去附近香火鼎盛的寺庙团建,说是祈福,大家都没有宗教信仰,只当散心来的,进了寺庙便分头行动。 秦师兄和赵师兄领了免费的三支清香,瞄着周围的人,有模有样地学着拜四方,边拜边默念许愿,须臾便结束了。 大师姐对这方面的事情更有经验一些,她拜过四方,又进殿拜了拜。出来后正好撞见几个学妹。 陈麟铮好奇地问:“学姐信佛?” 大师姐笑笑,面露宁静慈悲:“说不上信不信,不过是为了一丝私欲,求个心理安慰。” 陈麟铮笑着说:“我们也是。我第一次来这里,就觉得心里安静了很多,感觉心平气和。” 陆雪渊点头表示赞同,看到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都在点香敬拜,还有人拿着签文,也有所心动,和路颐小声说:“我想去求个签。” 路颐:“好,求签在哪?我和你一起去。” 陈麟铮凑过来:“你们要求签,带我一个,我也想求,就求一个……这学期会不会挂科,我们的大创能不能顺利结束,下次排球比赛能不能赢,舞蹈社举办的新活动会不会顺利,还有……什么时候有桃花?” “你的问题这么多,一个签怎么能解释得全面,要多求几个签。”花缀说。 她们边走边说,此刻已经排到队伍中,陈麟铮探头看看前面的长队,清了清脑子里的想法:“我还是只求一个吧,这样心诚则灵。” 花缀取笑:“你不是不信嘛?” 陈麟铮:“来都来了。” 过了一会儿,陈麟铮想好了,双手合十说:“听说这里求姻缘最灵,我问个感情吧,就随便问问。你们问什么?” 陆雪渊说:“我也求签问感情。” 路颐拨了拨鬓边遮眼的碎发,她的狼尾新修剪过,又染了红色,没有漂过,只能在阳光下看出红韵。 “你们都问感情,那我也问问感情。” “感情好呀,我也问问。”花缀眯起眼,靠到陈麟铮肩上,“我们铮铮芳心初动,有心上人了?” 江寻芳用一根手指勾着花缀的衣领,把她勾回身边:“别挡路。” 身边的游人相继过去,花缀眼前空余的地面面积很大:“没挡路。” 陈麟铮耳朵红了,搓搓耳垂,低头装作玩手机,随意回话:“没有的事,不过是好奇而已。而且……而且其实我还想问问,我有没有可能不是异性恋而是同性恋,因为我发现我对异性没什么特殊想法。” 一时间,几个人都好像按下了暂停键。 花缀清清嗓子:“那你对同性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也没有,所以我说我不清楚。而且……而且我们舞蹈社好多gay和les,还有……还有上次那个学姐,你们知道的嘛。所以我就好奇,我会不会也是拉拉。” 花缀瞳孔地震,没想到上次言辞暴露的学姐给陈麟铮留下了这样的心理阴影,不过能让她想到探索自己的性取向,倒是误打误撞得来的机缘。 路颐问:“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陈麟铮想了想,脚步随着队伍以蜗牛的速度挪动。 “有吧。邻居家有个哥哥,小时候总在一起玩,后来他上大学就没有联系过。还有高中时的班长,总喜欢看他举手回答问题。但我偶尔会想,这算是喜欢吗?” 不及回答,陈麟铮又自言自语:“我觉得不算,喜欢应该是很明确的,而且很强烈的,后来班长有了女朋友,虽然被棒打鸳鸯,但我也从来没有难过或庆幸,就是觉得……祝福,祝福他们如果真心喜欢对方,在以后能重归于好。还有,前两天和我妈打电话,听说邻居家的哥哥订婚了,婚礼预计在暑假,我家要随份子。我听说之后只是开心又好奇,好奇新娘是什么样的。 第27章 “所以我觉得,这好像不是喜欢。我好像从来没喜欢过别人,不知道真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路颐拍拍陈麟铮的肩膀:“真的喜欢,只有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才知道是什么样子,每个人的喜欢也因人而异。没喜欢过别人也很好,喜欢自己才最好。” “谢谢你安慰我呀,路路通。” “不客气,你和凌绝顶都是这样,脑子里天生少了根弦,就像电路题里没连的线,构不成回路,爱情的小灯泡就亮不起来。” “谢早了,路路通你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你舔一下嘴唇吧,我请高僧给你超度。”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怼起来,花缀笑着看她们,时不时拱个火,三个人闹着闹着,排到了队伍最前头。 陆雪渊和路颐先进去,陈麟铮随后,而后是花缀和江寻芳。 她们拿着签文,互相看对方的。 “中平。”陆雪渊念着自己的签,当看完签文之后,无心再仔细解签。 “我也是,中平。”路颐只看了这两个字,转头去看陆雪渊的签。 陆雪渊折起签文,连手一起揣进口袋。 路颐见状,也收起了自己的签。 陈麟铮专心看着自己的签,对照着签文在手机上搜索解签。 “这是时机未到的意思么……嗯,应该是这样。” 花缀故意等着江寻芳出来,一起看签文。她拿着两张签,风把薄脆的纸张吹弯,一不小心就飞走了一张。 江寻芳去抓,纸签在她手里打个转,露出个“下”字被她看清楚,而后飞远了。 “没抓住,风太大。”江寻芳解释。 “人太多,不好找,看你的吧,你也问的感情吗?” 江寻芳:“嗯。” 花缀开心一些:“那我们应该一样。” “上上签。” “上上签耶!”花缀开心地几乎要蹦起来,搜索签文的含义,却冷静了些,“看着不像说感情,你问的真是感情吗?” “是。”江寻芳诚实地说,“也许是……我们的感情并不在世俗意义上被承认,所以只能以这种形式告诉我们答案。” “唔,柳暗花明,欲扬先抑,其后是大吉。这签文的意思还不错,只是这挫折指的是什么呢?”花缀苦思不得解。 “还没遇到的事情,别多想了。”江寻芳从花缀手中抽走签文,折好塞进手机壳里。 陆雪渊和路颐不知怎么想的,决定领香去拜一拜,陈麟铮起了兴致,与她们同去,和花缀还有江寻芳道了别,约定逛完后在出口的法物流通处碰头。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香气,花缀呛得咳了几声。 江寻芳道:“我们再去别处逛逛吧。” 于是轻轻扯着花缀的袖子,走去人少的地方。 寺中有一小潭放生池,江寻芳和花缀停步于此,看其中的游鱼。 花缀蹲着,江寻芳半蹲着。 几尾橙红的锦鲤不怕人,向她们摇摇尾巴,慢悠悠在附近一小片水域打转。 江寻芳的眼睛盯着花缀,看她编在耳后的辫子,结成两支玉环一样的发式,像从古装剧穿越回现代急匆匆披着现代人的外衣,和这座充斥着现代标语又古色古香的寺庙恰好融合。 江寻芳看得专注、出神,以至于在花缀转头、单膝跪地、掏出一个黑色丝绒小盒子献给她时,她眼见着这一切如同戏剧般发生,恍然如梦。 花缀没有说话,拉起江寻芳的手给她戴上戒指。 这里没有别人,是世俗烟火里,难得出世的一片干净天地。 “江寻芳,这是我们的第一对戒指。你要保存好它,做实验的时候要摘下来,洗漱时也要摘下来,脏了的话可以拿擦银布擦擦。不过,它也没那么娇气,平时磕碰到也没关系,925银的材质不会轻易折断,更贵更好的我现在还买不起,你就将就一下吧,好不好?” 花缀起先看着江寻芳手上的戒指,说完话看向她的眼睛,借着笑意藏起躲闪的眼神,努力迎向她的目光:“你喜不喜欢呀?” 喜不喜欢戒指? 喜不喜欢我呀? 江寻芳好像如梦初醒,拇指抚上那枚戒指,银塑花枝萦绕指根,冰凉的金属渐渐染上自己的体温。不知是否出现了错觉,她似乎看见它随着脉搏轻微跳动。 戒指好像有了生命,爱情好像真正生根发芽。 “喜欢,谢谢。”江寻芳听见自己这么说,声音有点沙哑得奇怪。 花缀起身,给自己也戴上一样的,戴上又后悔了:“应该让你给我戴的,我怎么自己戴上了。算了,戴上就不摘了。” 花缀总能自洽,谁给自己戴的又有什么要紧,总之她们已经戴上情侣对戒了。 她用戴戒指的手拉住江寻芳的手,十指相扣,戒指也相贴,指根处清晰感觉得到异样,十指连心,被硌得心痒痒。 江寻芳忽然说:“我误会了一件事,该向你道歉。” “什么?”花缀有点惊讶。 江寻芳垂下头:“陆雪渊和你的舍友路颐,她们……” “嗯,应该是你想的那样。”花缀屈膝,去看江寻芳的眼睛。 “她们向你出柜了?”江寻芳讶然。 “并没有。不过也很明显了,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花缀说。 “……这样也好。”江寻芳喃喃。 这样……真的好么? 花缀不置可否,不过心中总是有个声音想大声宣告——江寻芳是花缀的女朋友! 第 24 章 这一对戒指一直戴在江寻芳和花缀的手上,直到四月三十日,放假的前一天,花缀的生日。 花缀原没想着江寻芳能记起来自己的生日,自从加入实验室,花缀才体会到江寻芳平时的忙碌,甚至她自己也没记起来,是打电话时阿婆和妈妈提到了,这才想起来,自己快过生日了。 生日嘛,每年都过,朋友送些礼物,花缀在家开个小型派对,大家一起打打桌游,吃吃蛋糕,又或者出去唱k看电影轰趴,热闹一天,晚上回家吃碗阿婆亲手煮的长寿面,就算圆圆满满地过了。 但今年不同,花缀不在家,但有江寻芳在身边。 而且,花缀生日的第二天,是江寻芳的生日。 最开心的一天,理应与最想在一起的人一同度过。 花缀这样想着,思索起生日计划。 生日当天满课,只有晚上的时间,第二天开始是假期,所以这天晚上熬夜通宵都没关系。 花缀想着,开始搜索周边的旅游景点。 搜索了一圈,惊奇地发现,这些地方都去过了。 有些地方是并不是和江寻芳一起探索的,但花缀总想和江寻芳一起面对未知的景色。 所以,周边旅游计划——不可行。 除了周边,就是再远一些的,比如寒假时没来得及去的海边。 一共有五天假期,时间充裕,虽然路上可能会是人挤人从众,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人多热闹嘛。 花缀开心地看车票,高铁要12个小时,不行不行。 那机票呢——小长假前期,机票总会翻倍提高,花缀的小金库撑不起两个人的开销,所以一定要江寻芳自己买机票了。 花缀在权衡,既不想让她提前知道惊喜,也不想让她折损太多路费。 这可是上千元,宁可吃掉喝掉玩掉,也不能白白扔在路费里消耗掉。 纠结再三,花缀还是决定问问江寻芳的意见。 没等花缀发消息,江寻芳竟先发过来。 jxf:「晚上一起吃晚饭吗?」 花中第一流:「好呀好呀。」 江寻芳找了一家学校附近的自助小火锅,花缀下了课后,背着书包就奔去校门口,坐上江寻芳的车后座。 花缀的手扶住江寻芳的腰,隔着一件薄薄的t恤,触得到她的温度。 热乎乎的,再往前,小腹肌肉发力,是一种踏实的有弹性硬。 江寻芳说:“别闹,坐稳了。” 花缀:“这是师兄的车?” 江寻芳:“对,我借来用,带你去吃饭,这样一个来回不过十分钟。” 花缀:“真是惜时如金呀。晚上吃完饭应该散散步、消消食,一旦坐下,食物堆积在胃里,难以消化。” “好,改天一定散步。”江寻芳说着,加快了速度。 到了火锅店,花缀选了菌汤锅,江寻芳选辣锅。 两人找了偏僻的二人座。 这家店最为称道的是特制的油碟蘸料,江寻芳拿了两碗,将其中一碗的香菜全挑出来,然后把碗推给花缀。 “你记得我不吃香菜呀?”花缀很开心,有些许感动。 那只是刚认识不久时,花缀随口说的,到如今花缀也记得,那天晚上辗转反侧,梦里还想着万一江学姐和自己口味不合,以后一起吃饭的时候如何是好,只恨自己一时嘴快,其实自己不是完全不能吃香菜的。 第28章 “记得。”江寻芳淡淡道。 “其实放一点香菜也没关系,只要不吃到就好了。谢谢你呀,这么贴心。” “不客气,”江寻芳又买了饮料,柠檬味汽水,分给花缀一瓶,“喜不喜欢吃香菜是基因决定的,不喜欢不要勉强。” “基因连喜欢这种事也要管?”花缀明知故问,偷换概念。 “嗯,基因很强大。” “那我的基因喜欢你的基因,是一种强大到不可逆转的力量。”花缀轻轻说。 锅里的汤底沸腾,白色菌菇浮上浮下。 江寻芳:“人与人的喜欢,更复杂一些。” “复杂到……违背常理,让我喜欢你。” “没有违背常理,同性恋是自然的正常现象,”江寻芳依旧理性,“世卫组织已经将其从精神疾病名录中剔除,所以……是正常的,你和我,都是正常的。” 花缀笑着看江寻芳:“是正常的,我改正刚刚的话,违背大多数,这是一种小概率事件,足以说明我们的独特。” “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个体。”江寻芳说。 花缀幽幽叹气:“不解风情。” 江寻芳这才反应过来,花缀并非在与她探讨知识,只是在输出自己的情绪——这种情绪源于喜欢。 “能解的。”江寻芳补救。 “怎么解?” “一见钟情……的确是小概率事件,很稀有,很珍贵。” 花缀安静听着江寻芳被动反应的回答,没有说话。 良久,花缀说起上学期考英语四级写的作文,关于设置目标和付出努力的探讨。 “我写到了你,”花缀动筷子,边吃边说,“i really long for realizing my dream and for one sight of my friend.” “for one sight.”江寻芳喃喃重复。 “for one sight.”花缀说,“其实……在高考之前,我就有想过一种可能性——你拒绝我。但无论如何,我都想再见你。选择这个学校和专业,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的喜爱。这与喜爱你的那种喜爱,不是同一种,我分得清。因为,喜爱这个专业是理性的选择,是感性的支持。” 而对你的喜爱,更隆重,更因为感性,理性只能占下风。 “那……你呢,你为什么喜欢我,是出于感性,还是理性,又或者是强大的基因?”花缀抛出问题。 江寻芳放下筷子,意识到这是个应该严肃对待的问题。 坦白说,这个问题她从未细想过。 她确认自己喜欢花缀,也是在花缀高考之后。 而意识到朦胧的感情,早在理性之前。 * 那个暑假之后,高中生花缀更加向往大学生江寻芳的生活。 假期时没有作业,上学也不用早起,晚上也可以熬夜,还可以随身带手机,简直是做梦才能有的好事。 花缀现在只能在周末回家时碰到手机,隔着屏幕碰到江寻芳。 江寻芳周末偶尔有课,还有参加的活动什么的,花缀不太了解,问江寻芳累不累。 江寻芳:“不累,做自己想做的事,是一种快乐,不觉得累。” 花缀羡慕:“大学里还要学语文英语这些与专业无关的课吗?” “要学,还有英语的四六级考试。” “考试难吗?” “不难,大学的考试,及格比高分重要,不及格要重修,高分能够保研,而且在简历上好看。” “哦,”花缀一知半解,觉得江寻芳懂得真多,“学姐周末不和朋友出去玩吗?” “很少,”江寻芳顿了顿,“我没什么朋友。” “学习太忙,连交朋友的时间都没有,那等我考上,就可以和你一起出去玩。”花缀说。 江寻芳说:“好,等你考上。” 夜色深沉,花缀的心也沉沉。 漆黑的房间,更令人头脑不甚清醒。 花缀为了应付妈妈的要求,假装早睡,偷偷在被窝里玩手机。 23:30。 花缀昏昏欲睡,为了江寻芳勉强支撑。 “话说……学姐没有朋友,是不是也没有女朋友?” 花缀打完这一行字,发酸的手停了停,点下发送。 “没有。”江寻芳不假思索地回复。 花缀在被窝里开心到缩成一团。 “学习重要,不早恋是对的。”花缀回复。 江寻芳:“在大学不算早恋,高中才是。时间已经很晚,是不是该睡了?” “是该睡了,你什么时候睡?” “还早,我在写实验报告,明天要交。” “那你加油喔~我睡了,晚安。”花缀发送一张晚安表情包。 “晚安。”江寻芳添加表情,发给她一样的。 寝室的灯早已经熄灭,江寻芳独自开着台灯,其他舍友早已经拉紧床帘,天花板映着三处光亮,唯有江寻芳床顶上是暗的。 笔尖沙沙不停。 字字落在心上。 江寻芳想到花缀刷题时的声音,想到她隽秀的字体,墨迹未干时柔亮的反光,还有夏季的虫鸣……这一切都跨过时间和空间,在此时占据了江寻芳的脑海。 * “喜欢并不一定有原因,很多人并不如自己所认为地那样了解自己,我也是。”江寻芳喝了口柠檬气泡水,手握在罐上不肯松,“这样看来,或许感性更占上风。” 感性领风,理性妥协,基因支持。 江寻芳没有一处不喜欢花缀。 却也没有一处是她意料之中。 “花缀,你介意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清晰吗?”江寻芳问。 介意吗? 花缀不假思索地摇头:“你也说了,喜欢并不一定有原因,我认同这一点。我只是忽然想到这个问题,随口就问出来了,如果以后你想清楚答案了,再随时告诉我。” “……好。” “还有件事我想问你,五一假期有没有什么安排?”花缀夹了一块虾滑,也沾了油碟。 香腻爽口,好吃。 只要等着她说没有安排,就可以说出自己的计划,花缀期待满满,好想看到江寻芳开心又惊喜的样子。 “我要回家一趟,家里有些事。”江寻芳垂眸。 “这样啊。”花缀的心像坐过山车,一下子落下来。 *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江寻芳把书包交给花缀。 “生日快乐。里面是生日礼物,还有戒指,先帮我保存,等我回来时再戴。对不起,临时改了车票,不能陪你过生日了。”江寻芳说。 “谢谢你的礼物,不能一起过生日也没关系。提前祝你也生日快乐,礼物……等你回来再给你。” 花缀不解戴戒指和回家有什么关系,只能将其归因于江寻芳太谨慎。 至于没有一起过生日…… 花缀当然不高兴,但是自我安慰——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和生日礼物一起的,还有一束玫瑰花。 外卖送到的,新鲜的花,挂着零星雨珠。 江寻芳把花送给花缀,自己后背上淋湿了一小片。 花缀将书包带回宿舍,把花束拆开,把玫瑰花插进桌上的白瓷花瓶。 浓郁的红色,炽烈的爱。 而送花的人,她总是沉默。 “花儿,你怎么在宿舍?”黄凌珏回来,很是吃惊。 “你不是和江学姐约好出去了吗?”陈麟铮也很吃惊。 “什么,她在宿舍?”路颐探出头,同样吃惊。 “计划赶不上变化,下雨了,我们不出去了。”花缀闷闷地说。 “那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陈麟铮拖着长音,语调上扬。 “我们买了甜点!”黄凌珏大声把余下的话说完。 “生日快乐!”她们齐声。 路颐把手提袋展示给花缀:“本来想订蛋糕,但考虑到你出去吃饭,回来一定吃不下,所以改成甜点。” “谢谢你们,”花缀忽然好感动,好开心,“这是……联名?” “对,广播剧的联名,嘿嘿,”黄凌珏说着,展开手幅给花缀看,“好看吧,好看吧。” “好看。” 花缀拿出一份甜点,剩下的分给她们。 大家欢声笑语,寝室里充满了对这部广播剧的讨论,还有对黄凌珏无良安利的声讨—— “一百二十章了,还在虐,凌绝顶你好狠毒的心啊!” “一百二十五,也虐。” “我记得一百三十章会甜一下,坚持!”黄凌珏说。 “这你都记得?”陈麟铮诧异。 “当然,我记得发糖和肉汤的每一章节,具体到页数。”黄凌珏很骄傲。 “肉汤是什么?”陈麟铮真诚发问。 “就是……嗯……脖子以下,在绿晋江绝不允许出现的部分。” “那作者是怎么写出来的?”花缀问。 “这个嘛,嘿嘿,”黄凌珏故弄玄虚,“只可意会,只可意会。” 第29章 第 25 章 江寻芳回到老家,远离城市,一座山上的宅子,白墙黛瓦红花,古朴雅致,经过改造加固,和现代风格融合。 小山郁郁葱葱,许多人在采茶。 其实早在清明时分,最嫩的芽叶就已经被采下,之所以到现在还没采完,是因为江家上上下下都在筹备另一件事。 江寻芳回来时,家中只有小姑姑在。 江昱芳手里把玩着公道杯,见江寻芳回来,颇为吃惊。 “小寻,你怎么回来了?”江昱芳放下杯子,起身,“是你爸爸叫你回来的吧,那天我听到他打电话,语气不好,还发了一通脾气,我应该猜到是和你打电话的。” 江昱芳遗憾的是,没能告诉江寻芳不要回来。 “人都去哪了?”江寻芳问。 “后山。”江昱芳斟酌着问,“祭祖的事情,你爸爸和你说过了吧?” “说了。”江寻芳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解渴,“说你也回来,要我一定回来。” 江寻芳无奈地笑笑:“如果不是在外面久了,我都快忘了这些事,好像真的成了能正常生活的人。也怪我,被骗回来不说,还连累你。” “你已经在正常生活了,你的服装店还不错,本职工作不是也很好么,姑姑。” “是很好。”江昱芳说,“除了每次打电话,都被骂一次不孝、忤逆,尤其是从不回家祭祖这一点,每一次还要和你一起被骂。不在这个家时的生活,简直安泰如意。” “我也是。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打过电话,也没被骂过。” 江寻芳的视线投向堂前的一条长凳。 上面刻痕斑驳,雕花的印记里藏了许多污垢,还有泼上去的汤药符水,这些个脏东西都成了长凳的一部分,变成了一样的深褐色。 在江寻芳的记忆里,江昱芳曾经坐在上面拨琵琶、唱评弹,那时江昱芳穿一身自己胡乱剪了旧裙子裁成的短旗袍,小腿和胳膊裸露在外,在夏夜的热风中随节拍而动。 琵琶声断断续续,江昱芳哪里真会弹,琵琶是从仓库里翻到的,面板上灰尘没擦干净,弦都没调,唱词是跑调的,不过是因为她偶尔听了几句,听着好玩才学给小侄女逗乐的。 那时江寻芳坐在茶几上,托着脸装作欣赏,其实在看小姑姑翘起的二郎腿,脚上趿拉着高跟鞋,鞋太大,鞋跟触到地面,整体看去不伦不类,又出奇地好看。 小姑姑说是时尚,那就是吧,江寻芳不懂,只知道附和说好看。 这条长凳上坐过许多人,往上数有几辈人,江寻芳不清楚,只她见过的,有祖父母、父母叔伯和小姑姑,都是长辈,身量高、腿长的人才能坐上去,小时候的江寻芳也想上去坐坐看,央着小姑姑抱她上去。 江昱芳把江寻芳抱到长凳上,两手不离地护着,生怕她摔下来,干脆叫她趴在上面,稳当些。 没想到,长大后再趴上去,却是为了被灌汤药和符水。 * 晚上,江家的人陆续回来,为着今日迁祖坟不顺的事,又吵起来。 乒乒乓乓,有碎落的声音。 江寻芳起先在屋子里,听到吵闹声就堵住耳朵,岂料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男人和女人提高音量的尖叫,还听到了母亲的名字。 直到夜深,手机时间变成00:00,外面渐渐安静下来。 江寻芳走出门去,想吹吹晚风。 这时节的晚风清凉,带着点温暖的水汽,扑到人身上,不刺骨。 院落中有水迹,像是被冲洗过。 江寻芳走到院落里,过年时的红灯笼还没摘下,此刻忽明忽暗,阴森可怕。 但江寻芳不怕。 “江寻芳。”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 江寻芳回头,又转头。 不愿见这个人。 “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和我出国?”她走向江寻芳,走到她面前追问,“和不和我走?” 江寻芳还是不说话。 女人轻轻叹了口气。 她披散着长发,眉目很像江寻芳,别人一见就能猜出她们是母女。 只是她眉梢用眉笔画得锋利,嘴角也被口红勾勒得刻薄。 “如果你想,随时来找我。” “找你?”江寻芳面向她,直视她,“我初中被造谣转学的时候你在哪?他们逼我喝药的时候你在哪?你在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他又去找别的男人不清不楚,最后你的女人跑到他床上抢走你的股份,你不觉得可笑——” “啪!” 江寻芳挨了一耳光。 “天底下所有人都可以嘲笑我,只有你不能,江寻芳!你是我生出来的! “你就是个孽障,你也是我生出来的!” “二嫂,这么晚了还没睡,”江昱芳跑来,护在江寻芳身前,“三哥刚才还说,二哥的话说得过分了,你回来也是为了江家,要向你道歉呢。” “你们江家,没一个好东西。” 这句话砸在江寻芳心里,说话的人走了,声音仍在盘旋。 “和你妈妈吵什么架,”江昱芳看看江寻芳的脸,红灯笼下,深红了一片,“她今天刚和你爸爸吵过,你何必撞到枪口上。” “他们,不是我父母。”江寻芳哽咽着,咬牙说。 “生物学上的,你从道义上可以不认可。但是,虽然嘴上说着断绝关系,实际上她不还是想让你和她出国么?” “我……不。”江寻芳说。 * 江寻芳在假期的最后一天回到学校。 花缀知道江寻芳的行程,邀她吃晚饭,想顺便把生日礼物带给她。 没想到被拒绝。 jxf:「我还有点累,已经点好外卖,今晚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花中第一流:「那你早点休息。」 或许江寻芳老家距离很远吧,花缀猜想。 措不及防的,花缀想到以后,会不会和江寻芳回老家,想到她会不会向亲朋好友介绍自己。 要怎么介绍呢,说这是女朋友,长辈们能同意么? 花缀自己还没向家人出柜,也不要求江寻芳如此。但花缀已经暗暗盘算,该时不时地向妈妈提及一些同性恋的话题,爸爸最好说话,只要妈妈同意,爸爸一定同意。还有阿婆,阿婆最心疼自己,哪怕妈妈不同意,阿婆也会同意。 其实花缀心里没谱,这只是最好的假想。万一把妈妈气得大发脾气,万一阿婆一时急火攻心再住进医院,万一爸爸不理解坚持反对,花缀不敢再想。 花缀感到痛苦,同时知道痛苦的来源: 在明知道困难重重的情况下,仍然……想得到家人的祝福。 * 离熄灯还有一小时,路颐准时夜跑回来。 现在的路颐不像刚入学时那样高冷,她每天春风满面,精神焕发。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为什么,也或许不曾注意到这种转变,但宿舍中同吃同住的舍友们自然知道——是恋爱的滋养。 路颐冲了个澡,吹干头发,路过花缀的位置,见她萎靡不振,便问:“在担心江学姐么?” “啊?”花缀回神,“没,没在想她。” “我跑步的时候,看见她去取外卖,她怎么受伤了?” “她受伤了?!什么伤,伤得重吗?”花缀猛然起身。 路颐吓了一跳:“不重吧,你不知道?” “到底是什么伤,你说清楚一点。”花缀很着急。 “你先别担心,我目测看到的,只有脸上贴了一条创口贴。”路颐答道。 “我问问她。”花缀背过身,给江寻芳发消息。 花中第一流:「你受伤了是不是?伤到哪里,给我看看。」 jxf:「没事,脸上划到了一点。」 花中第一流:「给我看看。」 jxf:「伤口在结痂,不好看。」 jxf:「图片.jpg」 江寻芳发送一张露出半张脸的图片,腮上贴了一张透明防水创口贴。 花中第一流:「怎么伤的?」 jxf:「不小心。」 花缀心中有数了,她是怕自己担心,才推脱不吃晚饭。 花中第一流:「那你好好休息吧,早点睡,晚安。」 jxf:「晚安。」 花缀躺在床上,闭眼渐渐入梦,半梦半醒时,大概是大脑对信息整合联系,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江寻芳摘下戒指,是怕伤到戒指。 她一向都好像有预知力。 * 高三上学期,寒假。 首考刚刚结束,花缀给自己放了个久违的短暂的彻底的假。 每天只写写寒假作业,逛逛街,和朋友出去玩。 还有,等江寻芳放假。 花缀知道,现在是大学里期末考试的时候。 江寻芳正和一周前的自己一样,冲刺猛学。 偶尔给她发消息,很久才能得到回复,即使在从前秒回的时间段,现在也是轮回。 第30章 花缀自觉不应该打扰江寻芳,可是总有太旺盛的分享欲。 就像逛街抓娃娃时,抓不到自己想抓的娃娃,钩子好像有自己的想法,反而勾到标签链条,抓起了另一个。 花缀和朋友哈哈大笑,这世上总有很多阴差阳错。 多值得一笑呀,于是花缀分享给江寻芳。 还有和朋友一起吃一家很久没吃的火锅店,这家店的口碑很好,是花缀升高中之前就喜欢的店了。可惜最近不知怎么,麻酱的味道就是不对,不像以前那样醇香,而是微微咸。 花缀又向江寻芳感叹:世事无常啊。 很多时候,明明身边有满座朋友相陪,明明大家吐槽着同一件事,明明欢声笑语充盈,可是花缀心里的快乐总是欠缺一点儿,还是想把这件事分享给江寻芳。 轮回也好,秒回更好,花缀一直期待着。 期待着,期待着。 江寻芳回消息:“首考的成绩就快发布了吧?我有预感,你应该会考得很好。” 下一秒收到短信,正是考试成绩。 花缀激动地回复:“你简直是预言家,我考得很好,超常发挥!!!” 第 26 章 花缀越发感觉到时间加速流逝,这学期把社团的活动推了几次,好在文艺部组织的几次小活动很轻松,让花缀得以在忙碌的学习中喘息。 期末周再度来临,六级考试到来。 对于花缀来说,几门课最有把握的就是python,毕竟这学期在上面花费不少功夫,加上有陆雪渊的指点,应对考试绰绰有余。 花缀分计划复习,因为六级考试的时间最靠前,所以安排集中精力突击六级,尤其是听力部分。 阅读理解、翻译和写作倒还容易,花缀每天都保持着背单词的习惯,下课休息的间隙也能打开app背上十几个。有了单词量做基石,再搭配一些小技巧,以425分为最低目标,只要刷几套题找找手感就成了。 考完六级之后,花缀着手复习专业课,同样采取刷题的方式。 每科老师都尽力拉满平时分,剩下的全看学生自己的造化,当然还有阅卷老师的努力。 花缀暂时搁下大创的任务,和舍友们早起晚归,在图书馆奋战。 突击战的要义在于坚决执行计划,学习任务集中在上午和下午,中午时最好休息一下,晚上复习过后再做好明天的细致计划。 同时,要注意休息。 像路颐和陆雪渊,两个搭子坚持夜跑,但顾虑到休息时间,缩短了跑步的时间,既保证了身体健康,又补充到有氧运动带来的内啡肽。 花缀和陈麟铮则在宿舍里跳跳健美操,偶尔扒一段简单的舞,最近正好在网络上风靡,她们跳着也觉非常快乐。 黄凌珏边听广播剧,边欣赏滑稽的舞姿,乐得开怀时也加入她们,左扭右扭,自嘲扭成麻花。 期末周就在痛苦与快乐中度过了。 多年后,花缀对大学四年最深刻的印象,除了江寻芳,就是期末周。只不过,以后的花缀再想起期末周,感触良多,对这段时间的快乐尤为怀念。 期末结束,寝室决定来一次短途旅行,用她们得到的奖学金。 这笔奖学金是在学期初评定发放的,虽然数额不多,但对于现在的她们也是一笔巨款。在期末周时,陈麟铮偶然刷到一条vlog,冒出想做账号的想法,在其他三个舍友的支持下,约定好考完试立刻实施。 陈麟铮自带装备录制,花缀负责妆造和行程,路颐自告奋勇剪辑,黄凌珏做后期加特效。 自助烤肉店里,陈麟铮找好镜头机位,说了开场白:“今天的晚饭,是自助烤肉,吃完这顿饭,我们就要出发啦。” 镜头面前,大家挥挥手。 路颐和黄凌珏社恐发作,笑容僵硬。 黄凌珏:“铮铮,我觉得我不太行,要不别录我了吧?” 陈麟铮调了调聚焦:“凌绝顶你得行啊,我们一个宿舍是一个整体,之前说好出镜的,不许耍赖。” 路颐:“这个镜头要一直在这里录吗?我们去拿吃的,它录空座位?” 陈麟铮:“不,我拿着它,一起录。” 路颐立刻起身:“好的,我先去拿东西了。 黄凌珏紧跟其后:“我也去我也去。” 花缀笑笑:“我们也该去了。” 陈麟铮:“好吧好吧,暂时放过你们两个,我先录一下食材,问问老板同不同意。” 调料台挤满了人,花缀和黄凌珏望而却步。 “路路通,你帮我们拿一下调料吧,我没有忌口。”黄凌珏踮着脚说。 “我也没有忌口,拿挑好的油碟就可以。”花缀也说。 “好。”路颐说着,胳膊肘被撞了一下,油碟撒到怀里。 “对不起啊……”撞到路颐的女孩说。 “没关系。”路颐立即又拿了一碗油碟,打算先把手里的两碗拿走。 “等等,”那女孩拦住路颐,盯着她的脸看。 路颐愣住,也盯着那女孩的脸。 “你认不认识陆雪渊?”那女孩说,“我在……在她发在社交软件上的动态看见过你。” “认识,怎么了?” “你当心别被骗了,她拿你做替身,她也根本不是同。” 那女孩说完就离开,发尾染得墨绿色格外扎眼。 “哎,路路通,你怎么只拿了油碟,”黄凌珏去拿女孩手里的油碟,没拽动,一脸疑惑地抬头,“我先把这个放回去。” “你认错人了。” “哎?”黄凌珏愣在原地,想起路颐的头发不是绿色的,转头又看见一个路颐,惊讶地左右来回反复看,“路……哎?” 路颐走过来,把两个蘸料碟给黄凌珏:“先拿回去,我再去拿。” 黄凌珏这才确认眼前这个才是路颐:“你衣服脏了,去擦擦吧,我去拿。” 陈麟铮和花缀也拿好了一些肉和菜,在座位上开始烤肉。 “你衣服怎么脏了?”花缀接过油碟问。 路颐:“不小心打翻了一个油碟。” 陈麟铮也看到那一团湿润的油渍,拿起手边的纸巾盒唰唰掏纸巾,递给路颐。 黄凌珏回来,分享刚刚的奇闻:“我刚刚看到一个人,她长得和路路通好像!” “有多像?”陈麟铮问。 “超像,我以为那是路路通,去拿她手里的油碟,她不给我,然后她说认错人了,我还没反应过来。”黄凌珏手嘴并用,比比划划地讲着刚才的事,“她唯一和路路通不像的地方就是头发颜色,她们连发型都是一样的。路路通,她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妹吧?” “有这么像?”陈麟铮难以置信。 “真的!”黄凌珏跺脚。 “像到什么程度?你说个百分比的数值,直观一点。”花缀道。 黄凌珏:“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 一直沉默的路颐忽然开口:“像到……可以当替身?” 黄凌珏:“什么……替、替身文学?” 陈麟铮:“什么文学?” 花缀:“……不会吧。” 座位上的四个人默契地沉默了一会。 等路颐缓过神,率先开口:“我知道她有前任,也知道那是初恋……” 话说到这里,路颐低下头,极力忍耐着说:“你们先吃吧,我去一下洗手间。” “哎,路路通……”黄凌珏起身,被陈麟铮按下。 “先让她缓一缓吧。”陈麟铮早就收了相机,此刻无措地扣着相机盖。 “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啊,”黄凌珏叹气,闻到一股焦味,“肉糊了,先关火吧,等等路路通。” 花缀关了火,手机屏幕弹出江寻芳的消息。 jxf:「你们吃饭了吗?什么时候出发?」 花中第一流:「出了点状况,回头说。」 jxf:「怎么了,你还安全吗?」 花缀不及打字,江寻芳打了语音电话过来。 江寻芳:“你还好吗?出了什么状况?” 花缀:“没事,在吃饭,晚一点再说吧,晚上我给你回电话,拜拜。” 自助店的顾客络绎不绝。 围在她们三个人的空气又沉默了一会儿。 黄凌珏率先打破安静:“路路通好像没带纸,我给她送去。” 陈麟铮说:“等等,她毕竟……没官宣过,没向我们明确过,我们这样把窗纸捅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花缀拿起纸巾盒:“我去看看吧。” 花缀在洗手间门外听到擤鼻子的声音,就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渐渐在花缀后面排上队。 有人从里面出来,花缀后面的人戳戳花缀肩头:“姐妹,你不去吗?” “我等人的。”花缀挪后几步。 来来往往的人渐渐散去。 花缀听里面没什么声音,便问:“路颐,你在里面吗?” 第31章 “我在。”路颐声音嘶哑。 “需要纸吗?我带了一些过来。” “不用,我没事。” 花缀靠在隔间的门上。 “她前任……是不是挑唆什么了,你别真的信了。” 路颐说:“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她前任说的那些,而且我很早之前在软件上刷到过她的动态,知道她有个白月光。” 在一起之后,路颐看不到这些动态了,不知道是删了还是设置了仅自己可见。 路颐一向是个不外露情绪的人,顶多是把不屑和嘲讽写在脸上,就算遇到难题也是撸起袖子干的不畏惧,从没展现这样失落的情绪。 “我想过她为什么喜欢我,可能是……因为我们都喜欢运动、健身,尤其是喜欢长跑,我们很多爱好都相同,连小时候最喜欢看《动物世界》都相同。当然,也可能是我们距离近,理所当然就能在一起。” “那你要相信她呀,她喜欢你,单纯喜欢的是你,跟别人无关。” 路颐说:“可她总是……在游离,她看我的时候,总好像在看另一个人。所以我今天真的见到这个人,我有点……崩溃。你能明白么?” 花缀轻声说:“她在我面前,也有过游离。可我不曾怀疑过她。” 这个“她”字,让路颐自然地想到江寻芳。 “那她有前任吗?有长得和你很像的前任吗?” “我没问过。”花缀说,“我相信她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不是什么空穴来风的前任。路路通,如果你真的怀疑,干嘛不问问她呢?” “我……”路颐顿了顿,“我不敢问。” “我不想听到,她的感情在过去、现在和未来,没有一次属于我。” 恋爱中的人,总喜欢走极端,要么极度自信,要么极度自卑。 花缀想,自己算是比较平衡的么? 不清楚。 “路路通,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不知道你们的感情究竟如何,可我和铮铮,还有凌绝顶,都不想你太伤心。”花缀听到那扇门发出闷响,“我还有一个小希望,希望你现在清醒。” “长痛不如短痛,我知道。”路颐声音颤抖。 “也可能是长长久久。”花缀说。 “其实我知道答案,只是一直在骗自己。”路颐推开门,两眼红肿,“谢谢。” 路颐洗了洗脸,擦干,眼睛仍然发红,刘海沾了水粘在一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半晌,自嘲地笑了笑。 座位上,黄凌珏吃了些水果,陈麟铮戳戳盘子里的生蚝。 这期间,陈麟铮向黄凌珏讨教了刚刚没听清的什么文学,等到身边的顾客走了一波,才见到花缀带着路颐回来。 黄凌珏拿纸擦擦路颐的刘海:“那个提拉米苏很好吃,就一小块,尝尝。” 路颐塞一个入口:“嗯。” 陈麟铮开火,夹上几片肉:“刚刚听隔壁桌说这个好吃,我们也尝尝。” “嗯。”路颐看桌上的盘子里满满当当,不曾动过,“你们都还没吃?” 陈麟铮:“嗯,等等你嘛,反正也不饿。” 路颐低下头:“谢谢。” 黄凌珏拍拍她肩膀:“客气什么呀。路路通,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们吐槽一下,憋在心里不痛快。” 路颐:“其实没什么,是我自己想得太多,等我们旅行回来,我再确认一下。” “你还有心情好好享受旅行嘛?”黄凌珏很担心,“不要勉强啊,路路通,我们友谊的羁绊在你看来这么不可靠嘛?” 中二的台词听得路颐更加低下了头:“我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陈麟铮说:“你不想说的话,那就先忘掉,我们好好吃饭。不过,路路通,你什么时候想说,想吐槽,随时说,哪怕我说完话下一秒你就想说了,那就立刻说。” 路颐抬起头,别扭地挪开视线:“我知道,你们知道我和陆雪渊……好吧,我也算是向你们出柜了,其实我今天遇到了她前任,然后……她说我是她的替身。” 陈麟铮放下筷子,清脆的一声:“这鬼话怎么能信?太可恶了,她还在吗,我去骂她。” 黄凌珏瞟了眼靠门的位置:“不在,走了。” 路颐说:“也未必是胡说,我要……向她确认一下。” “那她骗你怎么办?” 黄凌珏附议:“就是,她都替身了,如果还想吊着你,肯定继续骗你。” “她不会,”路颐说,“她不会骗我。” 第 27 章 旅行最终还是没能进行下去,这是大家达成的共识。 吃完晚饭后,路颐回到学校,独自去找陆雪渊。 花缀她们回到宿舍,等待着路颐回来。 花缀在走廊给江寻芳回了电话。 “我回学校了,我没事,你别担心,早点睡吧。” 江寻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吃饭的时候遇见了陆学姐的前任,挑拨离间。” 江寻芳:“……和路颐长得很像吗?” “你怎么知道?”花缀惊讶。 “偶然听说过。” “你还听过什么?” 江寻芳不说话。 “你快点告诉我,难道陆学姐真的拿路颐当替身吗?” “我不知道,有这种可能。” “你怎么不早说啊,”花缀气恼,“她现在去找陆学姐当面对质,如果是真的,她要伤心坏了。不和你说了,我们去看看,万一她们一时不投机闹得难堪就糟了。” “快去吧,我在实验室,大概十分钟前看到陆雪渊拖着行李箱往校门走。我看到路颐了,她刚刚跑过去,捂着脸,撞到路灯了……她又跑了,好像也是要出校。” “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我也去。” 花缀挂了电话,叫上黄凌珏和陈麟铮一起下楼。 黄凌珏边跑边问,上气不接下气:“花儿,现在怎么个情况?” 花缀:“江寻芳在实验室,看到陆雪渊和路颐出校。” 黄凌珏拉住花缀:“等等等等,我们现在过去不会打扰她们吗?” “应该不会,”花缀分析,尽量长话短说,“江寻芳十分钟前看到陆雪渊出校,刚刚看到路颐出校。” “她们什么情况,有没有看到路路通什么表情?” “没看到表情,看到她撞路灯。快点,她现在这个状况,说不定脑子都被撞晕了。”花缀拉着黄凌珏跑起来。 “那我们快走。”陈麟铮挎起黄凌珏另一边手臂。 到了校门口,三个人四处张望,没有发现路颐的踪迹。 黄凌珏:“前面……我记得前面有条河,她不会想不开吧?” 陈麟铮扶起喘气的黄凌珏:“不会,她没那么恋爱脑,我们去找找看,说不定就在桥上看风景。” 花缀收到江寻芳的消息,她也没跟住路颐。 “我在附近找找,我们随时联系。” “好。”黄凌珏和陈麟铮异口同声。 花缀沿着学校附近,一路小跑,终于在一家清吧窗前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立刻发消息给其他人,自己则推开了店门。 “路路通,好巧呀。”花缀故作轻松。 “你怎么过来了,花儿,我没事。”路颐面前放着两杯酒。 “路过,探店,进来看看,”花缀四周环顾,“这家店的灯光很好看呢,装饰也不错。” 墙上挂着油画,是临摹的亚伯拉罕·佩特的几幅作品,墙壁底色是卡布里蓝。 花缀向里走,发现各面墙的底色不同,挂画也是不同的画家。相似的一点是,风格都选取静谧、忧郁的主题,播放的轻音乐也是蓝调,和店名很契合—— “blue”。 路颐抬起眼,目光定格到一幅画上:“我第一次来这家店,是她带我来的。这是她给我点的第一杯酒。 “她不常喝酒,我也不喝。那次她点的两杯酒,我们谁都没喝。” 花缀回到座位,桌面上两只马天尼杯,里面的酒液氤氲泛白,在灯光辉映下,液面呈现淡黄稀碎的光点。 一杯满,一杯半。 光点摇曳,花缀喝下一口:“我陪你喝。” 路颐拿起杯,碰了下花缀的杯子。 “谢谢。” * 两杯酒很快见了底。 路颐续了一杯,花缀也续。 江寻芳赶来时,花缀托腮望着窗外,刚好与她面对面。 江寻芳招手,花缀没有回应。 两个人的视线没能交汇。 陈麟铮拖着黄凌珏,一路马不停蹄跑进店门。 坐到座位上,也点了两杯一样的酒。 “喝,一醉解千愁!”陈麟铮说。 黄凌珏皱着眉也喝:“不醉不归。” 花缀指尖压住黄凌珏的杯脚:“不好喝的,你以前喝过酒吗?” 黄凌珏:“咳咳……味道还行,有柠檬味,酒味也很重。” 第32章 陈麟铮揽过黄凌珏的肩:“能喝就喝,不能喝我帮你喝,反正咱们今天就喝个快活。” “我有个问题,”黄凌珏弱弱地提问,“我们要是都喝趴了,怎么回去啊?” “有我在,你们都趴了,我也能给你们扛回去。”陈麟铮拍拍黄凌珏的肩膀。 “还有江寻芳,她会帮你一起扛。”花缀看向窗外。 “好,我两只手扛她们俩,江学姐扛你,正好。”陈麟铮笑着说。 * 凌晨,两点。 这座城市依旧灯火阑珊。 吧台有寥寥顾客,算上路颐她们,有两桌,一共十几人。 最后一滴酒也掉入口中,今日算是彻底逍遥。 果然如陈麟铮所说,她一手一个,拎着路颐和黄凌珏。 黄凌珏抱住陈麟铮的腰:“啊……姐姐啊,你的腰好细啊,啊……这是……这是马甲线嘛?” “再乱摸就给你扔河里。”陈麟铮两手都需要用力,脖子上青筋显现。 路颐:“扔河里,很合理。” 江寻芳揽着花缀。 花缀推了推她:“我没醉。” 说完这话,脚底打旋,绕一圈又靠在江寻芳肩上。 江寻芳继续揽着她,慢慢走,离前面好像三人四足的影子越来越远。 “我想去桥上,赏月。”花缀说。 “这里也能看到月亮,不用去桥上。” “不一样,像画中的一样。”花缀嘟囔。 “好吧。”江寻芳带花缀往前走。 和陈麟铮她们反向而行。 江寻芳打过了招呼,说晚些送花缀回去。 陈麟铮喊花缀的名字:“那我给你留一盏灯。” “好。”花缀应道。 * 月光下,花缀一步一步踩在桥上,小皮鞋的鞋跟先着地,“嗒”,“嗒”。 两个人靠在护栏上。 月亮悬在天上,花缀独爱河中皎白的月光。 “江寻芳,你有前任吗?” “没有。”江寻芳不假思索。 “那你怎么能知道,自己喜欢女生,是谁让你意识到的?” “初中同学,”江寻芳如实答,“但没有交往。” “你喜欢她吗?”花缀被带着温热水汽的风吹着,有点喘不上气。 江寻芳不回答。 花缀扶着护栏:“我有点困了,江寻芳,我们回去吧。” 花缀回到宿舍,静悄悄的,窗帘没拉。 月光堂而皇之照进来,连同月亮也大喇喇地露面。 月光太出色,台灯的微光不值一提。 花缀关掉这盏灯。 * 花缀关掉过很多盏灯,为了能全神贯注地欣赏月亮。 高中时,宿舍熄灯比大学早。 花缀在家也被迫保持习惯。 除了和江寻芳聊天,夜里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赏月。 赏月,想江寻芳。 江寻芳作息规律,花缀也是。 只不过偶尔在和江寻芳聊完天后,花缀会迟迟睡不着。 睡不着,又不想玩手机。 越玩越睡不着。 时不时打开软件,翻翻动态,再打开另一个软件,翻翻朋友圈。 没有新的,就翻旧的。 百看不厌。 索性不碰手机,捧一本书,翻来翻去,在黑夜中打着手电筒太费眼睛。 花缀眼睛发酸,只好把书扔到一边。 有一夜,晴空万里,月光太好。 照进屋子里,也出现日光长现的丁达尔效应。 花缀被这道光吸引,拉开窗帘,目光再也挪不动,专注地望着天上的月亮。 这夜的月很大,很圆,比以往所见圆满百倍,让花缀以为这是梦境。 何以为是梦呢, 花缀望着月,想嫦娥,想吴刚,想到那颗无辜被砍的桂树,想到嫦娥的同僚月老,想到月亮的红线……想到江寻芳。 从此以后,花缀喜欢上看月亮。 * 第二天中午,路颐醒来,下床,看到整理书包的花缀。 “我订了回家的车票,一会就走。”路颐轻声说。 “假期快乐。”花缀也轻声。 陈麟铮和黄凌珏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天已经擦黑。 花缀在吃外卖。 “花儿,在吃什么,好香……”黄凌珏嗓子很痛,“花儿,我的嗓子,我的嗓子怎么了啊。” 花缀笑了笑:“应该是宿醉后遗症。” 黄凌珏:“花儿,你笑得……好阴险。” 花缀笑得开心了一些。 看看镜子里自己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颓。 陈麟铮两手扒着床沿:“我好饿啊,我好像要低血糖了,花儿,快投喂一口。” 花缀夹了一些米粉到一次性碗里,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完成交接。 “好吃,哪家店,求安利。”陈麟铮边吃边说。 花缀把店名发给陈麟铮。 “食堂很多店都关了,放假了,”花缀接下陈麟铮递来空碗,“我要赶高铁回家,该走了。” “……一路顺风,假期愉快。”陈麟铮说。 “嗯,假期愉快。” “假期愉快啊,花儿。哎,路路通呢,她怎么不见了?”黄凌珏下床,发现路颐的座位干净整洁,充电器也都拿走了。 “她回家了,中午走的。”花缀说。 “我没听到她收拾行李,真是睡得太沉了,头都有点疼。”黄凌珏揉揉太阳穴。 花缀背上书包,说:“是她动作轻,怕吵醒你们。” “你没有行李呀?”黄凌珏问。 “没有,没什么要带的。”花缀答。 “离家近就是好。”黄凌珏羡慕。 花缀在目送中离开宿舍,一路顺利,赶上高铁。 独自站着站台的时候,月照高天。 花缀忽然很讨厌这轮月亮,它这么圆,这么亮,美得让人难忘。 第 28 章 假期里,花缀无所事事,成日颠倒作息,也不像以前那样爱出门。 只躺在床上刷手机,刷久了眼睛疼。偶尔找网课、预习专业课,看了两眼又生厌,眼前浮现出人影在实验室忙碌。又或者扒两段舞,录几个短视频,发到网络上,观看者寥寥,江寻芳倒是坚持不懈地点赞。 看见那个“护花使者”的名字,花缀更心生讨厌。 总之,花缀足不出户。 花兰看得出女儿的异常,自然要问问:“这次放假,怎么不出去玩?” “没什么好玩的地方,”花缀一口一口咬着年糕,“这是……过年时剩下的年糕吗?” “是啊,怎么?” “妈妈,说了多少次,剩了这么久就不要吃了。再说,过年的时候该少做一点,能吃多少就做多少,免得剩下,反反复复吃剩的。”花缀皱着眉咬年糕。 剩的东西,花缀不喜欢吃。 花兰:“怎么就不能吃,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红糖桂花年糕?离家不久怎么变得挑剔起来。” 花缀爸爸见状不对,给花兰倒了杯水,给花缀拿了一罐饮料:“能吃,但这味道总不像刚出炉的年糕,众口难调嘛,我就爱这个味,我吃,我吃。” 花缀看着刚从冰箱里拿出的柠檬味气泡水,易拉罐外表面挂了白霜,现在已经落下几行水珠。 “呲。”易拉罐被花缀爸爸打开。 花缀爸爸擦去罐身上的水珠,说:“你喜欢的,妈妈买了一箱呢。” 花缀喝了一口,被充足的二氧化碳呛出来眼泪。 习惯不易被改变,花缀习惯了爱屋及乌,自己的口味被带偏了不少。柠檬味串联起许多记忆,让花缀有安心的感觉。 这柠檬味一点没变。 只是,莫名多了点酸涩。 “不过爸爸还是得说说你,自从回家之后,作息时间一直不规律,你在学校也是这个样子?” 花缀爸爸有些发福,一打眼看上去很和蔼,但此刻语气也稍稍严肃起来。 “在学校十一点熄灯,期末周熬夜成了习惯,现在还没改过来。”花缀低头,又咬了几口年糕。 “噢,再适应几天就好了,”爸爸把花缀面前那盘年糕拿到自己眼前,把其他菜挪了挪,“过几天有没有打算和朋友出去玩啊?总闷在家里,都不像你。” “没打算。”花缀实话实说。 “你这孩子,说实话,在学校有没有偷偷谈恋爱?”花兰忽然问。 花缀爸爸吓了一跳,说好的慢慢敲打、伺机试探,怎么忽然问出来。 “囡囡啊,妈妈和爸爸不是不鼓励谈恋爱,你毕竟也成年了,但总要给我们一个准备嘛。”花缀爸爸用胳膊肘碰碰花兰,“你也要给囡囡一个准备。” 花缀握住筷子的手不动了。 沉默。 沉默里,花兰是最先沉不住气的那个。 “真谈恋爱了?” 花缀仍然沉默。 “囡囡,说句话呀?”花缀爸爸额上已经开始冒出细密的汗,“就算是暂时不想说,也说一下‘不想说’,妈妈和爸爸不强迫你说。” 第33章 花缀说:“不想说。我吃好了,我去看看阿婆。” 听到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花兰彻底坐不住了:“这孩子、这孩子……准是谈恋爱了。” 花缀爸爸也站起来:“谈就谈嘛,孩子都成年了,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 “谁知道她谈了什么样的?你看她回家之后闷闷不乐,成天把自己关在她的房间里,困在那方寸之地,我就怕是吵了架才这么不开心。你看网络上,别人家的孩子谈恋爱偷偷摸摸拷会儿,成天笑得……你再看她,哪里是开开心心谈恋爱,不会是……被甩了?”花兰怔在原地。 “不会,不会,谁家小子没眼力敢甩我们囡囡。” “要问问清楚,”花兰抱着手臂,踱步,“你去问,要问到叫什么名字,老家哪里,比花缀大几岁还是小几岁,是学生还是有工作,是什么工作,家中父母什么工作……” “怎么好问这么细的,囡囡自己也未见得清楚。” “不清楚不怕被骗的?方圆你真是……花缀是我亲生的,第一次谈恋爱,我能不担心的?你不问我去问。” “这么多年我一直当花缀是亲生的,我也担心她被骗,男人最懂男人,还是我问。” “要是个什么……骑着鬼火的黄毛……”花兰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一定要他们分手,断得干干净净!” * 阿婆家距离花缀家不远,这时候,阿婆刚吃过午饭,躺在摇椅里,在阳台晒太阳。 “阿婆。”花缀喊了一声,听到阿婆应了一声,循着声音去阳台。 阿婆起身,以手拢好晒干的玫瑰花。 “小花来和阿婆学做口脂,是不是呀?” 花缀扬起笑,说:“是。” “做口脂可不简单,要选出合适的花,玫瑰色艳、味香,最合适做口脂。选玫瑰花的时候要注意,不选那些花瓣花托是黄褐色的,那都是用药熏过的。小花学过那门课,化学,是不是?”阿婆手指捻了捻,簌簌落下些碎花瓣。 “是,学过的,市面上有很多玫瑰花用硫熏过,不能用那种。”花缀搭着阿婆的肩,顺便给阿婆揉一揉。 “对。阿婆用的这个,这是我自己种的,不用农药,也不用什么硫,干净的。” 花缀指着盘子里的东西:“阿婆,这些也是做口脂的材料吗?看着像中药材。” 阿婆说:“对,也是材料。” 桌上还有研钵研杵,莹白的蜂蜡。 天生地养的植物,一寸一寸研磨成粉末,花缀连连打了几个喷嚏,皱了皱鼻子。 阿婆笑着摸摸花缀的头:“粉末味道不好,小花躲远些,阿婆来磨。” 花缀扭身:“不嘛,阿婆,说好的我做给阿婆用。我没事的,刚刚就是不适应这种味道,现在已经好了。” “好吧,好吧,小花做好了,给阿婆用。”阿婆乐呵呵。 花缀推着阿婆到阳台:“阿婆歇歇,我磨好了再请阿婆来教下一步。” 阿婆又躺在摇椅里,背上落着午后最炽热的阳光,心里烤得暖暖的。 眼里,则是花缀仔仔细细研磨,头低着,头发挽在后脑,几缕发丝挣脱禁锢,垂在阳光里。鲜妍的容貌,配着花香药香,像极自己年轻的时候。 “阿婆……”花缀刚想说磨好了,转头看见阿婆的眼睛闭着,轻轻放下手里的物什。 掏出手机搜索——“古法口脂如何制作”。 大致熟悉了流程,花缀支起手机,边录制边做。 直做到日沉西山。 花缀听到敲门声。 “囡囡啊,”花缀爸爸端着砂锅,“怎么不回爸爸消息?” 花缀接过砂锅。 “刚刚在做口脂,没在看手机。” “噢,做口脂,和阿婆学的吧,以前只有阿婆会做,现在囡囡也会做。”花缀爸爸进来,看到桌子上的小瓷罐,打开又是一阵赞叹,“好颜色,我们家囡囡真是心灵手巧。” “方圆来啦,咦,花兰没来?”阿婆从摇椅上起来,掀开身上搭的毯子。 “妈,”花缀爸爸说,“花兰去买菜了,我先来烧个藕片鸡脚,您最爱吃的。” “好,冰箱里有柠檬,也放进去,小花爱吃。”阿婆说。 * 花兰买菜回来,洗好了备用,悄悄地去卧室,看方圆所说的花缀亲手做的口脂。 这么多年,还是这同样的小瓷罐,同样的颜色,花兰一时分辨不出是自己亲娘做的,还是女儿花缀做的。 但凭这罐口脂放在卧室梳妆台面上,而不是抽屉,花兰能断定,这是花缀做的,才这么得阿婆喜欢。 花兰原封不动地放回去,注意到桌面上的一张旧相片。 黑白照片上的女子梳着一条长长的辫子,侧身站着,一手扶斗笠,一手掐茶叶,茶篓和腰带平齐,一身浅色连衣裙很时髦,一副笑容热烈洋溢,像茶园中最惹眼最独特、最格格不入的红玫瑰。 “看什么呢?”方圆解了围裙,凑上来,“这是妈年轻时的照片?” “你仔细看看,这哪里像妈?”花兰把照片放下,“妈怎么又把这照片拿出来了,可不能让花缀看见。” “怎么不能让囡囡看见,这上面是谁?” 花兰说:“你仔细看看这像谁?” 方圆端详着照片,左思右想也想不出。 “这像谁,我认识?” “问这么多,烧好菜了?”花兰问。 “烧好了,饭还在煲着,囡囡看着呢。” 花兰瞧了瞧门外,把卧室的门掩上。 照片在花兰手中翻了个面——背面是一个字,墨水写成,簪花小楷。 是个“芳”字。 方圆将照片翻来翻去,顿然醒悟。 “这人和江寻芳那孩子有些像,这照片……是怎么得来的?” “旧事了,”花兰翻出抽屉里的相册,把照片放回原位,相邻的两张一寸黑白照片是两个相像的姑娘,“妈出院之后,整理旧物,我第一次见这照片,也好奇这是谁,妈说是……姨妈的朋友。” 那两个模样相似的姑娘,方圆认得出来,看着一团稚嫩的是花兰的母亲,另一个年纪稍长些、高了半头的自然是姨妈了。 “怎么收起来了,原来放在桌上的。”方圆提醒。 “糊涂,就该收起来,不然让花缀看见?”花兰拍他一下。 方圆是真糊涂了,不明白花兰的意思,隐约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花兰解释道:“听妈说,姨妈从前心心念念要找这照片上的人,也不知为什么……后来,就说不找了。 “可自从妈出院后,把这些旧物整理出来,又时常看这张照片,还询问江寻芳的老家,这可不是要找人吗?” 方圆恍然大悟:“这要是有恩怨过节,不好让孩子们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尘归尘,土归土,以后也不能在囡囡面前提起,我知道。” 花兰皱着眉头,点了点方圆的脑袋:“你记仔细,权当不知晓这回事。” “知道,知道。”方圆点头。 “花兰、方圆,来吃饭。”阿婆唤道。 第 29 章 吃过晚饭,花缀开始剪视频,就是下午做口脂时录的那条视频。当时只想着做个记录,和网上的教程对照,以免做错了不知错在哪里,也方便改正。做好了口脂,花缀瞧着没有错处,见录制清晰,便想——录都录了,不发可惜。 手机上按键小,花缀操作有点困难,眼睛不知不觉快要贴到手机屏幕上。 花兰在一旁数落:“成天就知道看手机,眼睛都快贴上屏幕了,也不知道帮忙做做家务的。” 花缀把手机挪远些,眼睛纹丝不动。 阿婆数落花兰:“你读大学的时候,放假不也是天天出去玩,眼睛里哪有家务的?” 花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转身进去厨房,监督方圆打扫卫生。 花缀向阿婆笑了笑,把剪好的视频给阿婆看。 “这手是你的手,阿婆认得,这视频里写得清楚,你做口脂的过程全记录下来了。”阿婆连连称赞,“记录得好,发给阿婆,以后阿婆时常能看。” 花缀说:“好。等我加一段配乐,就给阿婆发过去。” “配乐呀,选一些琵琶、琴筝的曲子,雅致。” 花缀说“好”,调开手机音量,选曲子。 有一首琵琶曲子婉转,丝丝绵绵不断绝,勾人心弦。 阿婆的眉眼低下来,侧耳听这首曲子。 阿婆年轻时不喜欢歌舞乐曲,无论下里巴人还是阳春白雪,都不如生虫的书本令阿婆着迷。 左邻右舍都笑,说花家两个女儿,都嗜书如命,同书虫一处钻营,难怪花家的茶树无茶虫,都被姊妹俩带走啦。 阿婆的姐姐最伶牙俐齿,听了这话要和人吵上一架: “书中金玉,难以钻营,又怎么是寻常蠹虫钻营得动的。” 若对方还不识趣,饶舌不放,又要惹来一阵好骂: 第34章 “寻常虫儿只知道沾花惹草,热热闹闹快快乐乐一场,结局却是一无所获,即便想在书里下功夫,也没天赋秉性。” 而后甩开身前的长辫子,采茶去。 阿婆家中勉强撑得起日子,坚持送两个孩子读书,长女聪慧,自小跟着母亲识了字,然后读小学,用的第二套全国通用课本,成绩名列前茅,每本书都翻过成百上千遍,书边细致地包起来,半点不曾撕烂。 小小的阿婆很羡慕阿姐能上学,背着姆妈做的天蓝色书包,还有印着黑漆漆方块字的课本,有一股奇异的香气。阿姐读书的声音抑扬顿挫,阿婆常常在阿姐怀里,听着课文睡着。 等阿婆上小学,早早背熟了阿姐的课本,学校里的课本换成了第三套。 上学下学时,阿姐都会来接送。路过的孩子们一道玩耍,衣服上全是泥水,而阿婆和阿姐不会,她们赶着回家做饭、温习功课。再长大些,同龄的孩子们喜欢跑去听评弹,阿婆和阿姐不听,仍然烧灯续昼地专心读书。 直到有一夜,外乡来的琵琶音从茶山上传来,让挑灯夜读的阿姐听到,乱了心弦。 * 如今阿婆年岁大了,耳朵不如从前轻灵,但记忆不曾出错,这首曲子阿姐曾弹过的。 阿姐只会弹这一首曲子,还是向别人学来的。 阿婆说:“就用这个吧。” 花缀立刻点击,配上音乐。 完整的视频果然更有雅韵。 琵琶声声落玉盘,落花碾成粉,白蜡融成泉。 凝固好的口脂,颜色凝润透粉,气味温和淡香,成色极好。 视频画面里的手指蹭了一点,抹到手腕上试色,颜色浅了许多,像轻纱笼罩。 视频播放到一半,屏幕顶端弹出消息框。 花缀立刻划掉消息。 她看到消息了,也怕阿婆看到。 那消息没什么不好让人看的。 是发消息的人,让花缀心猿意马。 等到视频播放完,又被妈妈叫去放了一遍。 好不容易等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电视上,花缀才压抑着如擂鼓一样的心跳打开手机,看到那条消息—— jxf:「最近胖了吗?」 还以为是什么事,还以为她能说些好听的话。 花中第一流:「没有,一点都没有。」 jxf:「一点都没有?」 花中第一流:「没!有!」 花中第一流:「气鼓鼓.jpg」 * 暑热炎炎,闷得人不愿出门,只愿在家开着空调吃冰淇淋。 花缀不一样,她宁愿冒着暑热,也想出门。 但花缀没心情玩乐,她要抓紧时间写论文。 周末。 花兰休息在家,同方圆议论:“这几天倒是好些了,不闷在家里,但天天出去,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去。” 方圆说:“我问囡囡,她说去图书馆写论文。你别乱猜乱想,我们囡囡多乖,假期里还学习。” “你听她胡说。”花兰叹气。 花缀换了静音键鼠,专为了在图书馆用。图书馆里静悄悄的,翻书时纸页弯折的声音都格外明显,花缀敲键盘的声音也令她自己心生烦躁。 写不出来。 啊啊啊啊。 花缀敲下这八个字。 忽然屏幕右下角弹出语音电话的提示,花缀抓起手机,跑到无人的地方,接听。 电话那头迟迟没动静。 “有事吗?” “……有。”江寻芳说,声音如同以往一样没有情绪波动,“姑姑做好了裙子,要我们试一下。邮到你家……还是邮到我家,等开学之后你过来试?” “邮到我家吧,最近吃的有点多,开学不知道能不能穿得上了。”花缀嘟囔。 “不是说一点都没胖吗?”江寻芳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笑意。 “没有,没有胖啊,体重变化不大,就是脸上长了一点肉。”花缀想到什么,“你那天问的是这个,怕我穿不下裙子?” 江寻芳说:“是,姑姑问的。” 原来是别人问的。 如果不是别人问起来,她都不知道找自己。 花缀说:“帮我向姑姑道谢。” * 裙子邮来,花兰正好下班,顺便取了快递。 花缀从图书馆回家,拿走鞋架上的快递,飞快跑回自己卧室。 厨房。 方圆正在炒菜,左手臂被花兰猛拍好几下:“跑得飞快,回到自己房间了。” “跑就跑嘛,买到新东西当然开心的。”方圆颠勺。 “你知道她买的什么?我搜到了这家店,原创设计,那裙子都很贵的,我们每个月才给她多少生活费,她哪里买得起的,你说是不是她对象买的?” “送礼物给囡囡,是个好孩子哦。”方圆盖上锅盖,拉着花兰离远炉灶。 “哎呀,你这么没防备心的。”花兰小声呵斥,“买礼物就是好孩子了?那贵重的礼物有没有超过自己能负担的价格,万一是一时冲动呢?” “你想这么多干嘛,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有分寸的。” “我让你问的那些,问过了没有?”花兰问。 “还没问,不到时机。”方圆说。 这条裙子和花缀那时看到的手稿很像,只是细微处做了调整,衣领去掉,变成利落的弧线,纯白的腰带变成了金属腰链,金属扣设计成一只蝴蝶咬着玫瑰花。 灵动轻盈,是江昱芳对花缀的第一印象。 裙摆长度在膝盖之上大约一掌宽,和花缀从前常穿的长度刚好吻合,正适合现在夏日穿。 花缀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江寻芳,期待听她夸出天花乱坠,但心里清楚,她不会用那些夸张措辞。 果不其然。 jxf:「好看。」 江寻芳发了一张图片过来,是她穿着一条裙子。 花中第一流:「哇,终于看到你穿裙子啦!」 花中第一流:「好看好看,和我这条好搭配。」 jxf:「你觉得有哪里不合适或不舒服吗?」 花中第一流:「没有,穿着很舒服。」 门被敲响。 “囡囡,吃饭了。”方圆挡在花兰身前,拉住门把手。 “知道了。”花缀抓紧手机,立刻以身抵到门前。 门的另一边,花兰狠狠打了几下方圆的手。 花缀听到渐小的脚步声,舒了口气。 花中第一流:「我去吃饭啦。」 jxf:「好,不要吃胖。」 花中第一流:「气鼓鼓.jpg」 * 假期即将结束的时候,花缀的小论文刚刚有了雏形,这都是她自己看文献学习出来的,不曾向江寻芳请教。 一则,花缀仍然在心里生江寻芳的闷气,二则,花缀有自己的骄傲,不肯事事求助江寻芳。 那天花缀酒意上头问的那个问题,始终没有得到答案。其实花缀并不在意答案,因为她知道答案,比江寻芳自己还清楚。 如果江寻芳喜欢过别人,会如实地回答。 花缀在意的是江寻芳的反应,在意她从没真正弄懂过自己的喜欢。 另一座城市,实验室里。 一边做实验一边想念花缀的江寻芳并不知道这些。 江寻芳偶尔摸鱼时,会看看花缀送她的生日礼物,想着,这一百件一起做的有趣小事,以后一定要填满。 这本小册子和从前花缀的那本日记很像,烟粉色,像雾霭朦朦,像心事重重。 江寻芳想,一百件事不够,该有一千件,一万件。 网上有很多不同版本的情侣打卡,江寻芳看着看着,刷到花缀的新视频。 花缀穿着新裙子,跳了一段很短的舞蹈,背景是卧室的白墙,窗帘遮着,室内氛围昏黑,闪光灯打在人身上,亮的刺眼。 跳舞的人,她像会动会跳的白瓷雕塑,像天使祈舞,一颦一笑不似寻常。 许是因为化妆和灯光,江寻芳想,不然不会这样完美无瑕。 隔天,花缀惊喜的发现视频播放量破千。 再隔天,破万。 花缀欣喜若狂地消息轰炸江寻芳。 花中第一流:「我是不是要火了?」 jxf:「看来是的。」 花中第一流:「哇,我好像在做梦。」 与此同时,花缀也收到消息轰炸。 宿舍群里的消息已经99+。 黄凌珏(临床):「花儿这是你吗这是你吗?」 黄凌珏(临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陈麟铮(临床):「这一看就是我们花儿,跳得真好!」 路颐(临床):「已三连,热度上来了,快再发一条新视频」 花缀觉得路颐说的有道理,趁热度还在,发一些同类型视频,行成风格,吸引粉丝。 于是整理妆发,穿着那条裙子,又跳了一段新练好的舞蹈。 一段不够,之后的几天,花缀每天都勤勤恳恳学新舞,再加上以前会的,通通拍了新视频。 第35章 发布的短视频换汤不换药,行成固定类型的风格,就吸引了固定的粉丝群体。 果然,新视频的播放量也很高,虽然远不及最火的那条,但显而易见的,花缀开辟了一条正确的赛道。 直到假期结束,花缀每天坚持至少发布一条视频。每条视频都有她独特小心思下造就的妆造,条条新颖夺目,偶尔灵光乍现,很快冲上热门,粉丝量也突飞猛涨。 由最初的一个,到几千个,再到现在的上万个。 花缀仍然记得,第一个粉丝,最初的“护花使者f”。 她在夜里点击播放、点赞、评论了第一条视频,之后对每条新发布的视频都如此坚持不懈,常常贡献出第一个播放量。 虽然现在发布视频不到一秒就有了播放量。 江寻芳常常抢不到第一。 但在花缀心中,她是唯一。 是不可见的关注列表中,唯一的惟一。 第 30 章 开学之后,花缀更新视频的频率明显变低,不过好在前期已经有了一些粉丝基础,平时发一发能够维持平均水平线的视频,偶尔有超乎意料的视频小火一次,再涨涨粉。 由于花缀在视频里露脸时妆容效果拉满,不是熟人根本认不出,即使是熟人也未必认得出,比如社团的朋友是凭着花缀跳舞时的习惯性小动作认出的,大肆转发给共同好友,大家纷纷震惊。 课业和大创的任务繁重,再加上参加社团和学生会的活动,花缀休息时间已经很少,录制舞蹈视频的成本时间更是被挤压。 但考虑到保证视频稳定的更新量,索性偶尔发一发日常。 今天,花缀约江寻芳吃晚饭,征求了老板同意,顺便拍探店视频。 这家店的装潢简约轻奢,座椅是皮质的,桌面上方垂着密布的灯丝,流苏一样垂坠而下,在空调吹拂下微微拂动。在座位上抬头看,这些灯丝织成一条丝绸,丝绸上点缀着多面体灯泡阵列,距离客人的头顶几尺远,像碎星星一样,闪耀而不刺眼,映在人脸上的光时而变幻,如同星野。 江寻芳拿餐刀划开t骨牛排,截面是浅褐色渐变浅粉色,大约五分熟。 花缀调好聚焦,面对头顶灯光拍摄了几张照片,继续对着桌面拍摄。 “要拍视频?”江寻芳小声问,担心自己的声音被录进去。 花缀说:“嗯,不过音频可以后期再配,你介意我录到你的声音吗?如果介意的话,后期会减掉。” “不介意。”江寻芳说,虽然此刻已经有点不自觉地紧张,“做后期会占用多少时间?” “不会用多少时间,只是每周会有一两天,在从图书馆回寝室之后剪剪视频,一小时左右就剪好了,也不会拖到熄灯时间。所以,不用担心会影响什么。”花缀切好一块牛排放进口中,用力地咬,“对了,这期视频的主题,是和朋友探店。” 花缀强调了“朋友”两个字,不想太用力,也不想不显痕迹,控制不妙地从鼻腔靠后一点的位置发出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江寻芳点点头,也吃一块牛排。 “最近做大创有遇到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花缀切了t骨的另一边,这次倒是不需费力,“这两边的肉好像不太一样。” “t骨的两边口感不同,一边是西泠,一边是菲力,菲力更嫩一些。”江寻芳解答。 “你知道的这么多。”花缀轻轻说,像是随意的感叹。 她知道专业上的知识,知道生活上的知识,可是为什么不知道,在感情上多多了解一些呢。 花缀好像忽然明白,江寻芳的游离感从何而来。 她见过许多东西,了解许多知识,所以面对任何花缀觉得新奇的事物都不足为奇。 她那样泰然自若,让花缀坚信,即便面对自己那蓬勃的、要从胸腔喷薄而出的喜爱在某一刻尽数倾泻而出,江寻芳也能面不改色。 这和花缀从书上、漫画里和电视剧看到的不同。她们所谈的恋爱,两个人不是完全互相奔赴。就像花缀的喜爱倾泻,江寻芳只会泰然,而不会接住所有的喜爱,也不会回馈所有的喜爱。 茅塞顿开。 随之而来的是淹没过头顶的迷茫。 花缀的喜爱好像退缩了,如同那个在高考前夕迷茫的花缀一样。曾经的花缀推翻过自己的所有假设和否定,毅然决然地坚持要追求江寻芳。现在的花缀在某种意义上得到了心心念念的江寻芳,但她发现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想要什么样的江寻芳呢? 想要把一个冷漠的人捂暖,想要让理性的人癫狂。 想要江寻芳变得不像从前让花缀着迷的江寻芳。 花缀不止迷茫,而且感到迷糊、糊涂。 这顿晚饭在迷茫中结束。 江寻芳以为花缀晕碳,把她送回宿舍。 * 之后,花缀的生活像开了加速键,大创中期、期末考试,大创结项评级。 花缀的大创项目得到省级优秀,发布了一篇中文核心的期刊。 这篇期刊本来被江寻芳青眼有加,想润色后发一篇四区,但花缀婉拒了。 因为花缀评估自己的时间精力和能力,最好的结果是在赶在大创结题前投出去。 两个人为此有了小小的争执,最后江寻芳让步。 “所以你对期末考试还有什么问题吗?”江寻芳从键盘上抬起手,目不斜视看着花缀,语气有所缓和,“以你以往的期末成绩来看,期末考试不成问题,不值得用这么久的时间做准备。而且,这学期的科目甚至没有大一的时候多。” 花缀错开视线,双手抱臂:“这学期的科目不少,而且难度不低,病理病生,九死一生。” 江寻芳差点被逗笑:“你不会九死一生。生理生化必有一挂了么?” “……没有。” 江寻芳:“所以不如挤出一点时间,补充数据,完善这篇论文,至少能投一篇四区。” “可是这么做有什么价值呢,我知道我的水平在什么位置,发文章如果是堆砌数据矫饰语言水一篇出来,还不如不水。”花缀反驳,“如果你想发文章,那你自己发好了,不用带我名字,这样水出来的文章我也不需要。” 江寻芳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有些生气,但仍然耐心讲道理。 “补充不是堆砌,润色不是矫饰,发一篇四区的文章,再算上你手里这篇中文,你有两篇文章,下个学期再出一篇,一定比现在更有进步,以三区为目标,这样你更有保研的优势,你知道其他人卷成什么样子吗?我这届有人发了二区。” 花缀不说话,也不看江寻芳,扭头生闷气。 一旁坐着摸鱼的赵师兄大概觉得气氛太尴尬,弱弱开口:“师妹啊,这能发文章就发嘛,有总比没有好。” 秦师兄附和:“就是就是,等你读研更有压力和包袱,还讲究创新,没有创新点的文章,陆老师第一个不同意发,但她对本科生很宽容。早点有文章心里不虚。你看我啊,我本科写的东西现在回头看那就是屎,屎上雕花,屎镶金边,屎上加屎,屎得其所,屎中有水,连屎带汤……但就是那两坨拆分又捏合的屎才保了我的研啊。” 赵师兄:“……话糙理不糙,但你这话也太糙了。” 花缀:“……” 江寻芳:“……师兄说的道理是对的,你自己消化一下吧。” 花缀仍然不说话,扭头离开实验室。 回到宿舍后,收到江寻芳的消息。 jxf:「你是不是为了拍视频,才想节省时间?」 花中第一流:「有这方面的考虑,但这不是重点。」 jxf:「你自己再好好考虑一下。」 花缀扔开手机,手机摔在柔软的床被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花缀这么在意自己的视频了呢。 花缀在反思,起先只是偶然火起来,然后兢兢业业拍视频,粉丝的评论曾经给花缀带来动力,也有随之而来的压力。 有好的评论,也有不好的评论。 花缀开心过,也伤心过。 但开心的情绪总是能战胜伤心的情绪。 舞蹈视频的动作越来越精准卡点,力度也更到位,甚至带有情绪强弱变化,传递出能量。 风格也越来越多样化,吸引的粉丝也越来越多。 账号不只发舞蹈,还有日常记录,展现出花缀的真实。 就在上一条视频里,花缀和江寻芳十指相扣,向粉丝们表明自己和女朋友一起逛街。 视频一出,涨粉数量超过脱粉数量,评论区一片祝福。 花缀沉醉在这样的祝福里,想得到更多祝福。 然而,比更多祝福先到来的,是妈妈的电话。 在电话里,花兰刚刚质问了两句:“你那个对象是谁?什么时候的事?” 花缀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里传来方圆的声音:“囡囡啊,你妈妈现在生气着呢,先不聊了啊,等晚上,晚上你再……哎呦,别打了,让我说完……晚上等妈妈消消气,你再打电话过来啊。” 第36章 花兰狠狠打了他两下:“你挂断电话做什么,你让我问明白!” 方圆把手背到身后,护着手机。 “先别问了,你这样子像拷问、质问一样,你把孩子吓到,怎么肯和你好好说嘛。” “就是你这样宠孩子,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你看到那评论区里面说什么没有,说她们是同性恋啊,她找了女朋友!难怪、难怪上次回来,我见她看的电视剧都是两个女生谈恋爱,还问我接受她也找女朋友吗……”花兰忽地没了下文。 方圆替她说出:“你当时说,两个女儿也蛮好的嘛。” “我是这么说的,但我以为她在开玩笑,她同我认真讲过没有?” “那倒是没有认真说过,可能……囡囡怕你不接受。”方圆说。 * 晚上,花缀事先问了爸爸,妈妈现在还生不生气,得到介于二者之间的答案,花缀忐忑地拨通电话。 “妈妈……” 花兰把花缀的话堵回去:“快点交代,不要装可怜。” 花缀清清嗓子:“就是……交了个女朋友嘛。” 花兰:“你不要扭扭捏捏,交代清楚,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照片发过来,还有,她在哪个学校,学什么专业,以后打算就业还是考公,我先说好啊,她以后要是到省外去,你们两个赶快分手!还有,家里面知不知道她交了女朋友,同不同意她交女朋友,你们两个瞒着家里,难道能瞒一辈子吗?她家里面不同意怎么办?这些事情你们好好考虑过没有,弄不拎清的,你们两个以后能不能好好过日子?” 方圆在一旁递水:“慢点说,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让囡囡一个一个回答。” “妈妈,爸爸,”花缀吸了吸鼻子,“我明天有一科考试,可以放假回家后再说吗?” 方圆一听花缀声音似有哭腔,立刻说:“明天有考试,考试要紧啊。囡囡,先不说这件事了啊。别担心,我劝劝妈妈,安心准备考试,等你回来再和我们说。好了,早点睡觉啊,晚安囡囡。” 花兰抢下电话,已经挂断。 电话另一头,花缀舒了一口气。 考试是真的,不敢回答也是真的。 妈妈那么多问题,一连串地砸过来,比考试题库还像一座大山。 第 31 章 铃声响,考试结束。 刚刚走出考场,黄凌珏垮着脸拖住花缀的胳膊:“花儿啊,晚上吃什么,吃点好的安慰一下我破碎的心。” 路颐:“同意,吃点好的。” 花缀闷闷地附和:“同意。” “火锅,烤肉?”陈麟铮忽然拉住黄凌珏的连帽卫衣上的帽子,“社长?” 黄凌珏睁开眼,松开手:“是什么新开的店吗?” 看见眼前欲言又止的人,黄凌珏意识到刚刚陈麟铮喊这个人“社长”,打量一下果然眼熟,似乎是舞蹈社的前社长。 社长向她们打了招呼,转向花缀低声说:“学妹,导员让你去一下,有些事需要找你核实。” 花缀一头雾水:“什么事?” 社长拉起花缀的手就走:“我们边走边说。” “是不是……和江寻芳有关系?”花缀想起社长是江寻芳的舍友。 “对,事情是这样的……” * “根本没有这样的事,”花缀几乎是冲进办公室,看见室内的江寻芳,才稍稍冷静,“老师,江寻芳的所有学术成果都是自己做出来的。” 站在江寻芳对面的人理直气壮:“你怎么知道,怎么证明?” “她连假期都不放假,留校做实验,”花缀解释,“出去旅游还带着电脑改论文,这些事情不只我知道,她的同学也都知道。” 江寻芳的导员是位年轻的女老师,她眉头蹙着,向花缀道:“这些情况已经向江寻芳同学的舍友核实过了。” 社长点头。 她已经向导员说明,江寻芳每天早睡早起泡实验室,所做的努力有目共睹。 导员继续说:“但现在的问题需要你和江寻芳同学分别做出回答。你们都有参加过大创项目,这个项目的成果是否是真实地由自己和项目成员做出来的?” 花缀急切地说:“是。” 江寻芳也说:“是。” “穆同学,你先回去吧。”导员说。 社长出去,带上了门。 导员转过电脑屏幕,面向花缀和江寻芳。 有照片,有视频,是花缀发在网络上的那些。 最后一张,画面定格在一个朦胧的角度,相贴近的人脸模糊,背景的烟花清晰,点亮整个夜空,令星月失色。 花缀感觉到耳中嗡鸣,像那晚烟花下接吻时一样,又不一样。 “江同学,这是刘同学发给我的,举报你和花同学是恋爱关系,由于花同学和陆雪渊同学的不正当关系,使你能够进入陆老师的课题组,产出学术成果,从而得到奖学金评比和保研加分。” 办公室的另一名同学显然是被推选出的代表,言之凿凿地控诉:“花缀的大创项目就是医学影像相关,她不是影像专业的学生,陆老师也不是影像专业的老师,怎么会想到用这个做课题,还不是因为陆雪渊,她是医学影像专业,所以让她妈妈随便搞个大创做做,再托举一下江寻芳,根本不是难事。” 花缀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反驳:“陆老师本来就在做医学影像相关的研究,和陆雪渊又有什么关系?” 导员给三个人倒了水:“你们都不要激动,凡事都要讲证据,现在证据并不充分,不能说江同学或花同学是靠不正当关系得到学术成果。刘同学,如果你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这些猜想都不能成立。” “江寻芳的成绩不过平平,和我们拉不开差距,我们也都是和老师做项目的,她为什么能那么快发出两篇sci,一篇四区一篇三区,还有一篇中文综述,这个速度根本就不合常理!” 所谓的成绩平平,在整个年级中也都是佼佼者。 江寻芳冷笑:“你们应该知道,我们这届的专业第一名发过一篇二区,你们为什么不质疑她,单单质疑我?” “她的专业成绩也是断层第一,有什么可质疑的。倒是你一直转移话题,你心虚!” 江寻芳冷静地说:“谁质疑谁举证,你空口无凭,就是造谣。不错,我的成绩的确和你们拉不开差距,但我的论文每一篇都是我改了无数次才投出去的,我的电脑里有所有的修改版,至少二十篇文档,每篇文章都有相应的回复修改意见的文档,我阅读文献做的笔记就有上百篇,你要看看吗?” “谁知道你那些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而且我们质疑的不是文章质量,不是学术造假,是你以不正当手段得到学术成果,你还带着女朋友发文章,你……你们就是学术妲己!” “够了,”导员拍了下桌子,语气严肃:“在证据确凿之前,不能污蔑同学。花同学,你是否和陆雪渊同学有不正当的关系?” “没有。”花缀如实回答。 那名同学拽着江寻芳问:“那你们是不是情侣关系?这总无可抵赖了吧?” 江寻芳怒而不语。 花缀很迷茫:“我和江寻芳是不是情侣,和我的学术成果有什么关系,我不是靠她才有做大创的资格,是我自己去联系陆老师的。” “你要不是和陆雪渊……” “好了,刘同学,你和其余同学都不要再宣扬这些没有实证的事,保研名额和评比细则尚未公布,你们未必没有机会保研,不要动错脑筋。如果再让我发现你们造谣同学,轻则写检讨,重则通报批评。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们回去吧。” 那名同学不满意地“嗯”了一声,推门离去。 江寻芳和花缀也先后走出办公室。 花缀感觉自己好像在原本开开心心追逐江寻芳脚步的路上踩到了狗屎,很恶心。 江寻芳在电梯前停步,花缀撞在她后背。 花缀鼓起勇气,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 不料,握紧的温热双手被冰冷的手拆开。 江寻芳说:“花缀,我们分手吧。” 花缀先是愣住了,甚至错过电梯,等江寻芳的身影不见,导员的问询拉回来花缀的神思。 “花同学,你怎么了?” “没事,老师。” 导员捧着手里冒热气的保温杯:“你不用担心,这种捕风捉影的谣言不会影响你们的加分。我也已经警告过造谣的人,如果以后再听到谣言,直接来告诉我,绝不姑息。” “嗯,谢谢老师。”花缀等到了下一班电梯,“老师再见。” “再见。” * 花缀站在实验楼附近四周无人的角落,大楼遮下的阴影将她笼罩,她拨打江寻芳的电话,却发不出声音质问,质问她:为什么分手。 江寻芳接通一秒,挂断。 花缀在江寻芳宿舍门口堵她。 第37章 脑袋里想的是堵她,当面质问她。 可是身体站在房间门口,连敲门的动作都颤抖,手指始终不敢落下。 社长回来时,把江寻芳推出来。 “有什么话,我们去楼下说吧。”江寻芳把自己的外套披在花缀身上。 花缀甩掉她的外套,跑向楼梯。 江寻芳紧随其后。 从宿舍楼踏出的第一步开始,热风裹住所有人,闷得人要窒息。 花缀头脑缺氧,问不出为什么分手。 两个人站在宿舍楼下,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像两位黑夜里抱团的猫猫学姐,看着宿舍楼下来来往往腻腻歪歪的情侣,从图书馆回来一身书味的考前突击生,还有拖着行李箱脚步轻快的放假学生。 花缀最终还是开口问,尽管声音小到埋没在风里:“江寻芳,你……喜欢我吗?” 江寻芳说:“我喜欢你,但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要什么。” 花缀不知道她从何发起这一问。 “我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面,”江寻芳组织自己的语言,一向逻辑清晰的她在此刻竟然需要理清头脑中的乱麻,“你已经习惯了大学的生活,有自己的目标和规划,不需要我指导你什么。正如你所说,你可以自己联系陆老师,自己做大创,自己决定论文如何写。你并不需要我。” 花缀忽然很失望,愣怔了许久才说:“江寻芳,你问我要什么,我要你清楚地表达自己的爱意,不是粗浅的喜欢,是爱。” 这个“爱”字被加重语气强调——我知道你爱我。 可我不仅要你爱我,更要你坚定地、坚决地,此生此世只爱我一个! 花缀不懂江寻芳为什么会觉得她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只是爱她。 只是一种感情,无关物质价值。 仅此而已。 江寻芳却问:“你认为爱是什么?” “爱是我明明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不如我对你深厚,我依然愿意向你付出。爱是反反复复,从不嫌多。江寻芳,我爱你,你明白吗?你要明白……我爱你不是一见钟情的爱,我没有那么荒唐、唐突,一见钟情是喜欢,日久生情是爱。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快地爱我,但我可以等。”花缀几乎要哭出来,但她忍住了,尽管江寻芳的每一句话其实都已经让她在心中暴跳如雷。 江寻芳不说话,情绪似乎并未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花缀悲哀地想,她果然还是不说话。 许久,江寻芳开口:“我不认为,你有理由爱我。爱这个字……对于我们的感情进度来说,太遥远了。” 花缀终于失控:“对,太遥远了,江寻芳你说得对。我们的感情已经结束了,死在喜欢到爱不超过半程的路上,它永远都不会到达什么爱的彼岸!” 花缀不去想江寻芳的逻辑,不再在乎她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她受够了。 受够了爱一个人迟迟得不到想要的回应。 她想,江寻芳也是这样想的吧。 * 在跑回寝室的路上,花缀撞见夜跑回来的路颐。 走廊里,花缀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全是飞散的泪水,不讲轨迹。 路颐在寝室门口,远远地和花缀对视,尴尬地错开视线,不去看她的狼狈。 但路颐想了想,抬起头,拍拍花缀的肩膀:“不开心的情绪及时发泄出去,然后就会忘记。” 花缀的泪水再次涌出:“我想喝酒。” 路颐说:“好,我们陪你去,去……上次的那家?” 花缀点头。 路颐叫陈麟铮和黄凌珏一起。 喝酒的时候,她们什么都不问,只是默契地碰杯、再碰杯。 黄凌珏越喝越话痨:“没想到,喝酒这么开心,有感觉好多话要吐……” 路颐:“别吐我身上。” 黄凌珏:“不是啦,是发泄、宣泄、排泄……一泻千里。哎呀,人生嘛,生活嘛。” 陈麟铮口中的一口酒差点笑喷。 花缀好像与世隔绝,许久才笑了一下。 路颐:“在笑什么?” 花缀的头枕在手臂上,视线看着酒液的液面,和杯壁粘连:“在笑我们,像两只没头没脑的苍蝇,热血上头就撞在一起,错把晕头转向当作地老天荒。终于……清醒了。” 路颐不说话,拿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花缀的杯子。 这一次,夜班更深。 陈麟铮一个人拽着三个人,摇摇晃晃回到寝室。 第 32 章 距离高考一百天的时候,江寻芳翘课来找花缀。 今天有百日誓师大会,花缀很早就告诉过江寻芳,这之后她会更全身心投入备考,不会再玩手机,甚至发了狠心要把手机锁起来。 所以,江寻芳有史以来第一次翘课,也是唯一一次。 为了再见花缀一面。 为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把自己的祝福和鼓励送给她。 没想到,花缀会向她表白。 那时花缀已经被热血激昂的百日誓师冲昏头脑,浑身都是干劲,向江寻芳跑来,刹步的时候收不住,七拐八拐竟绕到江寻芳身后。花缀扎起的头发飞散出许多,整个人好像隐隐冒着立春时节烙春饼的蒸汽——萌发诱人的香气。 江寻芳点点她的额头:“没头苍蝇一样,乱飞。” 花缀的头脑却很清楚,为了全力备考,为了考上梦校,为了时时见到喜欢的人,感情的事从此要放一放,所以索性宣泄个干净:“江……江寻芳,你可以和我交往吗,谈恋爱的那种交往,在我高考结束之后?” 她不再叫江学姐,而是煞有介事地,叫全名。 江寻芳不说话,也看不出是在犹豫,还是单纯地愣怔。 花缀越来越慌乱:“江学姐,我不是要令你为难,就算你拒绝我,我也不会受到影响……好吧,会有点难过,但没关系,绝了这个念头我也会好好备考。总之我还是会考我的梦校,以后在校园里见到,我也不会主动向你打招呼,你不用担心会尴尬。做陌生人还是普通朋友,都由你说了算。” 那张呼吸不匀的嘴,一张一合地,一股脑说了那么多,快把江寻芳绕晕了。 但江寻芳明白花缀的中心主旨:表白。 而且……不论答不答应,花缀都会好好高考。 真是个贴心的女孩,为了不让喜欢的人为难,想了这么多。 江寻芳的嘴角渐渐浮起笑容,她大概是被花缀纯真的心思感染了,大概是被热血沸腾的气氛感染了,竟然也想试一试—— 试一试,和一个人产生一段喜爱的感情。 这个人,是可爱的学妹,她会向自己询问很多问题,无论专业知识还是随时随地冒发的稀奇古怪的问题,江寻芳都愿意解答。 于是江寻芳说:“好,等你高考结束,我会再问你一次,那是正式的。” 很久以后,江寻芳才后知后觉。 喜爱并不是在同意告白的那一刻产生的。 不是冲动,不是随意。 是她江寻芳很早就喜欢花缀,久久未察觉。 * 花缀醒来,对自己的大脑结构再一次产生困惑。 居然会梦到表白。 现在想起,现实也如梦幻一样。 而在许久之后,花缀才厘清事情的逻辑。 当时气血冲上头,她和江寻芳都只是在自说自话。 结果就这样,宣告了这段感情的终结。 * 暑假,花缀一个人旅游,目的地是曾经计划过要和江寻芳一起去的那座临海城市。 花缀一个人,背着一个大书包,里面是一次性日用品和两件换洗的短袖短裤。她一个人跨过一千多公里,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中穿梭,照着地图不断走岔路,仍然骑着共享单车到达那片海——江寻芳曾给她看过照片的那片海。 那条分界线,在穿破厚厚云层的强烈阳光的照射下,格外明显。 海面上浮光跃金,吞没夕阳。 海风始终裹挟着水汽,渐渐变成陆风。 夜晚,花缀如愿看见荧光海,拍照分享到社交软件上。 妈妈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回到酒店了没有?”花兰的语气柔和得一反平常,“你们今天都去哪里逛啦,有没有遇见新奇的事情要和妈妈讲讲?” 自从得知女儿失恋之后,花兰担心得不得了,花缀说要出去旅游散心,花兰也二话不说地应了,原本花兰想陪同花缀一起,花缀拒绝,搪塞说有朋友一起,花兰才不去。 四海之大,何处没有朋友呢? 花缀问路问到两个女大学生,她们刚刚从校门出来,正巧背着痛包,花缀凭借熟悉的徽章和挂件认出她们是黄凌珏的同担。 有了共同话题,花缀同她们多聊了几句,还互关了社交软件账号。发现花缀是个小有名气的博主之后,两个女孩很惊讶,更加高兴了。 花缀蹲在地上,眼睛盯着其他人投进海中的石头,和溅起的荧光涟漪:“妈妈,我还没回酒店呢,在外面,看荧光海。” 第38章 花兰顿了顿,说:“好看吗?方不方便和妈妈视频?” 花缀打开视频电话,调转摄像头,正对着刚刚溅起的一圈水花,蓝光莹莹的,像水母一样。 “看到了,真好看,我看这周围人还蛮多的,你和朋友不要走散了,早点回去休息,到酒店给妈妈发消息。” 花缀说:“好。” 心底莫名酸涩,在蓝色荧光海边几乎要流出蓝色的悲伤眼泪。 花缀身边没有朋友。 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也没有江寻芳。 肩膀上忽然传来感觉,好像是被温柔地拍了拍,花缀以为自己不争气到出现幻觉的程度,在听见不是江寻芳的声音唤自己的名字,才慌忙回头。 “姑姑……”花缀欲言又止,这时候叫姑姑已经不合适了。 “真巧,在这里遇见你。不过,你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江昱芳也蹲下,“这个角度欣赏荧光海,很不错。” 花缀点头,继续把目光投进海里。 不久之后,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夜色漆黑而寂寥,好在桥上灯光点点,足够照亮花缀和江昱芳蹲着的一小块地面。 江昱芳主动提起江寻芳:“小寻她……在申请出国留学了。” 花缀说:“嗯,这样……挺好的。” “可是她放不下你。” 花缀倔强地忍着眼泪:“可是,是她提出分手的。” 江昱芳轻轻笑了笑:“我没有立场劝你们和好,毕竟,我也弄丢过我的爱人。我总是后悔,如果当初我更勇敢一点,更坚强一点,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了。可是,我没有后悔的机会。” 花缀说:“我不会后悔,她更不会。” 江昱芳站起来,舒展手臂,拉花缀起来:“你会不会,我不知道,但小寻嘛……她会装作不后悔,我知道。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花缀指了指旁边的自行车:“我骑车回去就好。” “天太晚了,不安全,我知道附近有还车点。走吧,我带你去,我的车正好停在那附近,然后我开车送你回酒店。”江昱芳拉住花缀的手臂,花缀不好再推脱,只能照做。 回酒店的路上,江昱芳没再提起江寻芳,只是和花缀闲聊,问她有没有逛过那些知名景区,哪些值得一去,哪些时间不足不去也罢,景区附近哪些特色美食不容错过,哪些赚游客钱的东西不值得买,哪些小物件有点意思如果喜欢可以买……简直像一名向导。 花缀有些困了,起先还能回应,后来头靠在车窗睡着了。 被江昱芳叫醒的时候,花缀还迷迷糊糊的。江昱芳拎起书包,把花缀护送回房间。 关好了房门,江昱芳耸耸肩,拽起刚刚躲在走廊转角的江寻芳:“好啦,走吧。” * 又一年毕业季,六月微风徐徐,吹散一拨人。 江寻芳穿着白色衣领的学士服,在图书馆前拍了一张全班毕业合照。 拍完合照,江寻芳和室友们在教室和操场拍了几张,又去实验室找师姐和两位师兄拍照,师姐和江寻芳一起毕业,穿着红色的博士学位服,秦师兄和赵师兄已经转博,看见师姐身上亮堂堂的红色,心中羡煞。大家有说有笑,热热闹闹地,带着实验器材和论文做背景,拍了许多照片。 江寻芳离开实验室,一个人拿着相机,不知不觉走过校园许多角落,曾和花缀一起走过的角落,红砖墙、绿树荫,路上又见到猫猫学姐勾着尾巴,最后绕一大圈回到图书馆,夕阳金灿灿,眼前景色同那张四年前拿给花缀看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于是江寻芳再次按下快门键。 莫名地,江寻芳感到有情绪堵在心头,不知该如何抒发。 肩上被拍了拍,是陆老师:“寻芳,今天拍毕业照吧,还好我回来得及时。来,我们一起拍一张。” 江寻芳很诧异:“老师,您不是出差了吗?” 陆老师已经和江寻芳并排,背对着图书馆站在一起:“开完会之后没什么事,就回来了。我刚去实验室,听你师兄说,你今天拍毕业照,明天要离校。给你发消息不回,我猜你在图书馆学习,猜对一半。” 江寻芳笑笑,拿起相机拍照:“老师,我……在您心里是个书呆子吗?” “当然不是,只是你太刻苦,太脚踏实地。有时候走着走着,难免会钻牛角尖,”陆老师说,“年轻人嘛,还有犯错的机会和余地。也不能说是犯错,只是在你这个年纪,自己做的一些选择,虽然是当下考虑到的最佳答案,但以后回头看却未必是最优解。” 江寻芳点头:“老师,我选择留学,不只是为了换方向,更多的还是因为逃避。” 陆老师拍拍江寻芳的肩:“既然做出选择,就要向前看。你是个很优秀的学生,也是很优秀的人。以后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作息上要注意,你一忙起来,总是用力过猛,记得少熬夜,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做饭,这也是要提前学会的必备技能。” 一阵呼啸而过的晚风里,江寻芳感觉眼眶被风吹得很干,有些酸涩,她点了点头,说:“我会做饭,以后也会少熬夜,老师您放心。” 晚风吹来操场上的音乐声,今晚有学生自发组织的毕业歌会,大家随意点歌、随意唱。 陆老师听见声音,看了看时间:“七点了,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夜生活刚刚开始。去玩吧,趁现在还在学校里。” “嗯,陆老师,再见。” “再见。” 陆老师的背影已经走下图书馆的台阶,江寻芳忽然像走马灯一样,想起许多与陆老师交流课题、讨论实验的场景。一幕一幕、一句一句,都充斥着脑海里。 还有那封推荐信,陆老师签好字,对江寻芳的目光里是沉甸甸的欣赏和祝福,也有担忧。 “陆老师,”江寻芳又叫住陆老师,双手攥紧了相机,“谢谢您。” 陆老师挥挥手,身影越来越远。 江寻芳在操场上,被气氛烘托得失去平时的理智,也点了一首歌来唱。 很少很少的时候,江寻芳也会想疯狂一下,只一下,然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正常的生活。可是每次都只是想一想。 直到生活被正轨铺满。 连唱一首歌都算宣泄。 上一首还是躁动全场,到江寻芳这里,冷清了许多。 江寻芳拿起麦,闭上眼睛,看到的全是那个没能一起照毕业照的人。 她好想一睁眼能看到她。 可是明知道,看不到。 明知道,看到更糟糕。 “we fell in love in october.” 第一次相见,似乎是在十月。 深秋,运动会。 “that's why, i love fall.” “……” 这座城市的十月从来不像诗中的金秋,人与事物都在夏季中延续。 闷热,潮湿。 江寻芳不爱秋天。 作者有话说: 1“we fell in love in october.”“that's why, i love fall.”——《we fell in love in october》的歌词。 第 33 章 三年后。 花缀报名志愿者,负责收集夏令营学生的资料。 烈日炎炎,花缀在室内看向事物的一个个新鲜面孔,阳光在他们脸上那样耀眼,让花缀不禁感叹时光流逝真快,自己去年还是组里的师妹,马上也快成为师姐了。 一个刚结束开营仪式的学妹在食堂门口拦住花缀:“学姐,可不可以加一下微信呀?我想了解一下陆老师组里的研究方向。” 不及花缀说话,已经有人替她回答:“陆老师组里研究方向很多,不止是刚刚会上介绍到的,还有临床课题。目前正在投入和人工智能结合的方向……和你本子上记的笔记很契合。” 江寻芳指了下学妹手上的笔记本,被画了三重圈圈里面的字。 “学姐你也是陆老师的学生吗?”学妹看看江寻芳,又看看花缀,这两个人看起来不熟。 “以前是。” “她不是。” 异口同声。 “本科时跟着陆老师做过一些课题。” 江寻芳补充,衬衫领口随意系上的飘带被风吹开。 花缀打开手机,加了学妹的微信:“你还想了解什么,直接问我就可以,下午我还有课,回复不一定及时,不要介意。” 学妹说:“好的好的,谢谢学姐。” 加到了微信,学妹一路小跑回到同伴身边,目光却还片刻停留在学姐们的身上。 好奇怪,两个学姐似乎关系不大好。 学妹开始担心陆老师组里的气氛,想到网上的攻略贴,开始反复琢磨学姐们的每一句话。 另一边,江寻芳还在和花缀对峙。 江寻芳并没想这样对峙,她们的行为准确来说只是站在彼此对面,一动不动。 只是气氛严肃,像极了对峙。 “那时候,我去看过阿婆。”江寻芳说。 第39章 花缀愣了愣,随即明白她说的是两年前,那时阿婆住院神志不清,说要见江寻芳。花缀一早删除了江寻芳的所有联系方式,纠结着纠结着,仍然转弯抹角打听到,给江寻芳发了邮件。 “哦,谢谢。”花缀说。 “阿婆还好吗?听陆老师说,出院之后,身体比从前更虚弱,需要定期复查。” “还好,阿婆很坚强的。”花缀的语气软下来,“现在恢复得很好,年纪大了不比从前,但也已经很好了。” “嗯,那就好。”江寻芳说完这些,又没了话。 半晌,花缀说:“你不是在留学么,回来做什么?” “我毕业了,”江寻芳说,“这次回来,找陆老师谈合作。” “合作?”花缀不禁诧异,意识到自己显然有点好奇,立刻板住脸,“祝你成功吧,再见。” “等等。”江寻芳拉住花缀的手臂。 衬衫飘带拂到花缀脸上,痒痒的。 江寻芳说:“晚上一起吃饭吧,合作的内容和你的课题或许有点关系,我和陆老师说过了。” “我的课题还没定,不劳你费心了。”花缀挣开她的手,意料外地轻而易举。花缀的心脏和身体似乎有一瞬停滞,但她仍然在下一刻如常走下台阶,头也不回。 下午,花缀刚下课,在路上又遇到学妹,聊了许久。 即将去吃晚饭之前,收到了陆老师的消息。 花缀长长叹了口气。 “学姐,你是有事情要忙了嘛?”学妹看花缀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化,直觉不对,“正好到晚饭时间了,要不我们先走啦,学姐你去忙吧。” “嗯,是有些急事,你们回去后可以再考虑一下,对我们的研究方向感不感兴趣,有问题及时问我。” “好,谢谢学姐。”学妹们说。 “不客气。”花缀说。 * 晚饭只有三个人。 陆老师,江寻芳,花缀。 原来是江寻芳单方面请陆老师吃饭,顺便聊一聊医疗仪器的事情,花缀听不大懂。只有一两句提到自己的课题,但课题方向还没有确定,花缀的调研和商业又没什么关系,只能默默吃饭。 可恶的江寻芳。 花缀想。 她是不是想复合? 才不会和她重归于好! 想到那些从前的事情,花缀咀嚼食物都更加用力。 * 分手之后,花缀经历了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很痛苦,常常蒙在被子里哭。 那时候正是暑假,旅行回来好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哪里都不想去,也不想动,情绪好像再也压制不住,直要喷发。 花兰百般询问未果,甚至给花缀预约了心理咨询,但花缀不去。方圆每天换着花样做饭,又学了制作各种各样的糕点,但也不见花缀胃口变好。两人工作都不清闲,在家的时候本来就少,和花缀又一直不能有效沟通,担心得不得了。 好在,这一阶段不久。在花缀连续第十天晚上哭到睡着时,在梦里面,对着江寻芳又哭又骂,之后渐渐好转。 第二阶段,花缀开始淡忘江寻芳。 刻意回避与江寻芳有关的一切东西,扔掉与江寻芳沾边的一切东西。 整个世界好像从来不存在江寻芳。 第三阶段,花缀想起江寻芳的好。 那时候,路颐和陆雪渊和好。偶然的机会,花缀和路颐聊起感情经历,路颐才解释了当初的误会。 花缀不禁想,是不是自己也误会了江寻芳。 于是愈演愈烈,花缀想到江寻芳的所有小习惯,她体贴细致,像居家旅行必备的百宝箱,她计划清晰,是花缀成长路上的榜样……江寻芳有很多很多优点,即使她不善言辞看似无情,却还是尽自己所能表达对花缀的喜欢。 花缀一直知道,江寻芳喜欢自己。 只是对她的情感期待过高,所以会对真实情况失望。 花缀想起分手时江寻芳说的话。 那时江寻芳说,不知道花缀想要什么。 花缀此刻才明白,江寻芳想要安全感。 * 晚饭吃到一半,陆老师被工作召回。 江寻芳和花缀对坐无言,点了一瓶红酒,自己喝。 花缀不知为什么,心里闷闷不乐,抢了江寻芳的红酒喝。 全屋只有空调的细微吹风声。 花缀喝掉了半瓶,终于开口:“你找我做什么?” 江寻芳看着杯子里醇厚的酒液,声呐如蚊:“for one sight.” 花缀听错了,那是令花缀惊诧的三个词语。 “好啊。”花缀放下杯子,清脆响亮。 紧接着,花缀起身,走近,俯身。 动作迅速,让江寻芳来不及思索,只感觉到唇上有柔软倾覆。 * 好像是疯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花缀迷迷蒙蒙的,这样想。 天气预报说这座城市又将进入一年一度的梅雨季。 今夜小雨。 翌日小雨。 天不曾放晴。 花缀醒在江寻芳端来早饭敲门的时刻。 看到她手腕上的咬痕,心中的追悔莫及少了点,痛快多了点,然后心疼也多了点。 江寻芳把餐盘放在床头的台灯边。 “昨天还没讲完,你问我在国外有没有什么难忘的经历。首先我想说,我一直没有再谈过恋爱,所以感情上没有什么难忘的。学业上,不算一帆风顺,但也顺利毕业。毕业之后,我在那边工作了一年,算是熟悉一下行业。有些跑题了。最难忘的是我刚去那里的第一年,天气总是阴沉沉,时常有雨,像这里的梅雨季。我在酒吧遇到了一个女生,长得很像你,我身上的所有现金都被她偷走了。” “你报警追回了么?”花缀拿了片面包,狠狠咬一口。 “没有。”江寻芳说。 “你还是没说清楚最难忘的是什么,是异国的雨,还是酒吧,还是女生?” “是你,”江寻芳沉沉低头,抚摸手腕的咬痕,“是我在异国他乡遇到陌生人,很像你。不,其实根本不像你,但我总会不可避免地想起你。” “江寻芳,你一直很过分。”花缀的眼泪滴到面包上,“你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却在事后回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又回头找我,昨天还说那么过分的话,做这么过分的事。” “很过分么?我昨天说了什么?”江寻芳声音很轻,摇摇欲坠。 “for one night.”花缀说,“江寻芳,这不过分么?” 江寻芳忽然笑了:“是‘for one sight’,你曾说过的,我终于明白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应该会有番外(大概)=w= 第 34 章 番外if线 花缀诞生在百花源,宗门内灵气最丰盛的地方,也是人间界灵气最丰盛的地方。 这里草木繁茂,有许多植物吸纳天地灵气修成人形,花缀就是其中之一。 可惜,花缀先天不足,本体只是一朵无名野花,吸纳了上百年的灵气才化形,化的还只是个身高不足五尺的人形。 化形之前,花缀看身边的参天杉木化成了高挑的姐姐,自己做梦也想化成那样,可惜……先天不足,矮了杉木师姐两头。 先天不足,就代表花缀并没有修仙的好根骨。 好在,百花源的长老们有教无类,不论花草树木,都愿意倾囊相授。 百花源隶属于人间界修真第一大宗门——万真宗。 花缀启蒙时的图画课本这样写到—— “万真宗有三十二派,最强当属无心峰,险峻独峰三千丈……最末百花源,亦为花中第一流。” 这篇文章太长,师尊要求全文背诵,花缀背得吃力,去找师姐请教。 师姐拆解了许多口诀,还摘下头上戴着的、本体一段柳枝化成的木簪,用灵力在花缀的书上圈上闪闪发亮的重点:“花中第一流,师妹,你也要如此。” “嗯。”花缀点点头,“可是为什么说我们百花源是最末一等呢,这岂不是和第一流冲突?” 师姐闭眼,故作高深:“外界如何评头论足,又有何惧,怎么能因此动摇道心呢?” 小小的花缀不太懂师姐的意思,但师姐说要争当第一,那自己就要努力做到。 不管多难。 师姐的口诀有趣又好用,花缀晃着脑袋,从天黑背到天亮—— “万真宗,三十二,心最疯,剑最烂……花第一。” 终于背下来了! 然而,真正的困难刚刚开始。 修炼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第一千零一次御剑飞行失败后,花缀十分受挫。 师姐敲了敲花缀的脑门:“别灰心,区区一千零一次而已,再来!” “师姐……师尊讲的要领,我明明都背下来了,可为什么还是不能御剑啊?” 第40章 师姐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这才一千次,就算一千步吧,也远远不到千里。可是你想,御剑飞得多快,你那一千步,一眨眼就飞过去了。所以啊,是你练的不够多,要练够一万次、十万次、千万次,练够一眨眼飞不完的距离,这才能熟练到飞起来。” 花缀欲哭无泪,但铭记争当第一的宗旨:“嗯,师姐,我会继续努力的!” 花缀化成人形的第十五年,师姐有了道侣。 花缀问师姐:“师姐师姐,道侣是什么?为什么你带他来拜见师尊,是要来我们百花源做师兄了吗?你的道侣是花草树木还是鸟兽虫鱼?他背会了我们的口诀没有?他吃什么,不会是吃小花的吧?他长得高不高壮不壮,我能打得过吗?” 师姐乌黑的长发已经挽起,常戴的木簪也换成了金簪,笑得温婉:“你的问题太多了,叫我不知道从何答起。” “那就答最要紧的吧,你为什么要他做道侣?”稍长花缀几岁的荷花师姐问。 “就这个问题,为什么呀,他哪里好?”苜蓿师姐问。 “我也想问这个,花缀那些问题我都能回答,师姐先回答这个吧。”桃花师姐说。 她们怎么都知道道侣是什么呀。 花缀暗暗想,难道自己少读了几年书,就比师姐们差了这么多么。 师姐们提的这个问题太高深,花缀不解为何有此一问,也不解柳师姐的答案。 “这个问题呀……他很好,值得我喜欢,值得我爱。”柳师姐说。 “可是师姐,你没说出原因,究竟为什么呀?”桃花师姐托腮,十分急于得到确切的答案。 柳师姐下意识的想用手卷起发梢,发现头发已经全部挽起,一丝也卷不到,只好甩甩手:“哪有为什么,等你也有了道侣,就知道了。” * 一年后,宗门大会。 此时的花缀在不懈追问下终于知道了什么是道侣,并且下定决心要在宗门大会上找到自己的道侣。 师姐们笑花缀,哪有这么着急的,小花缀连参加宗门大会的资质都没有,就惦记要从中挑道侣啦。 花缀笑而不答,没有资质上擂台,但可以围观呀。 何况,她早已从百花源的藏书阁得到答案。 先天不足者,可借道侣修炼,称为双修。 大会上有宗门各派的精英,花缀左顾右盼,观那些凡夫俗子,皆差强人意。 精英聚成一堆,要想挑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并不容易。 花缀的眼睛都要看花了。 这时,一名清俊出尘的无心峰师姐闯入花缀的视野。 她穿着无心峰一贯的白衣,只看头以下,同旁人没什么区别。 就是身姿灵动一些,步态端方一些。 走路时摆手臂的弧度也利落,干脆。 若再看看脸。 真是不得了,花缀的心咚咚擂鼓。 花缀恍然大悟,原来师姐们说的“小鹿乱撞”、“一见钟情”,是这个样子。 宗门大会开了整整一个月。 事实证明,花缀的眼光和直觉不错。 这位师姐守擂成功,拿下头筹。 花缀记下她的名字,在榜首处金光闪耀的名字—— 江寻芳。 * 回到百花源后,花缀请师姐们出主意。 师姐们初听消息,十分雀跃,十分好奇。 然而一听到“无心峰”,师姐们都变了脸色。 “无心峰,她修的是无情道啊。师妹,这……” “这可如何是好,无心峰不会让她与你结成道侣的,这并无先例。退一万步讲,就算无心峰的长老们同意,她自己愿意吗?” “先例……有的,师祖的道侣,不就是修无情道出身吗?” 师姐们说得不无道理,但柳师姐提到的先例,让花缀油然生出希望。 “我去找师祖!” 百花源深处的洞穴里,藏着一座宫殿。 据说是师祖和道侣亲手所筑。 没人知道宫殿里面是什么样子,只听说这里面有层层叠叠的法阵,防止外人侵扰,里面的法阵还连接着整个百花源乃至万真宗的法阵,这才护得住传言中固若金汤的人间界第一宗门的百年安宁。 百花源流传下来一条隐秘的规矩。 若心有犹疑,就去师祖的殿前诉说。 若师祖赐花,就说明师祖同意,心中所想之事一定能成。 花缀在漆黑的洞穴里走了许久,摸着湿滑的石壁,退怯之心渐起。 这里好黑,师祖真的住在这种地方吗? 这里好冷,师祖怎么会喜欢这种地方? 花缀所知道的大多数植物喜欢温暖的阳光、新鲜的空气和干净的水源,或许师祖是不喜欢这些的那种,又或许师祖的道侣不喜欢。 花缀横横心、咬咬牙,闭上眼睛一鼓作气跑起来。 嗒嗒的脚步声在洞穴里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 隔着眼皮,花缀忽然感觉有一片白光照耀。 花缀睁眼,眼前是一处桃花林。 溪水潺潺,桃花纷飞。 这溪水清澈,叮咚绵延。花缀认得这水,就像认得百花源里每一位师姐的根须脉络,知道她们的源头。 原来百花源其名,源头在这里。 * “师祖……”花缀走到这座传说中的巍峨宫殿前,白昼忽然变成黑夜,吓得花缀打了个冷颤。 宫殿上面没有牌匾,大门是关着的,门前有棵郁郁葱葱的桃花树。 看着和桃师姐的本体很像,大概所有桃树都长一个模样。 花缀跪坐在树下,一阵风吹过,没有落下一片桃花瓣。 花缀虔诚地合上双手,闭眼,十指紧扣:“师祖,夜深惊扰,实在是因为有要事。徒孙想与一名无心峰师姐结成道侣,还请师祖示下,这段缘分究竟成不成?” 又一阵风过,没有花瓣。 “师祖,坦白说,之前我一心想找最强的道侣,助我修炼。但见到她的那一刻,我便不这么想了。不管她强或不强,我都想让她做我的道侣。我想,要是她强,正好可以助我修炼,要是她不强,我也能助她。幸好她很强,这次宗门大会,她得了榜首呢。”花缀开心地笑起来。 “但是……她是无心峰的,修的是无情道。据说无情道不许结道侣,又据说师祖您的道侣就是无情道出身。师祖您就帮帮我吧,拜托了,拜托了。 “从前我不懂师姐们为什么找道侣要找自己喜欢的,如今我懂了。不是为了找道侣而去挑选,而是遇见了喜欢的人,才想与她结成道侣。我明白了,这是喜欢,是爱。我爱她。师祖,我真的爱她。” 又一阵风过。 花缀闭着眼,不断地祈祷。 “师祖,请您指点我吧。到底该不该去争取,万一她决心不结道侣,万一她不能违背师命,我也不想强求,可万一……哪怕只有一丝丝、一点点的希望,我一定拼尽全力争取。” 终于,在花缀几乎要放弃而睁眼的一刹那。 一朵完整的桃花悬停在眼前。 “谢谢师祖,谢谢师祖!”花缀跳起来,两手捧着这朵花飞奔。 还没找到来时路,花缀眼前陡然变幻,一屁股坐在熟悉的草地上。 “我不是在做梦吧……”花缀眨眨眼,手里的花丝毫未损,泛着点点象征着灵力的荧光。 不是做梦。 师祖同意了这门亲事! 第 35 章 番外if线 初秋,花缀下山试炼。 下山试炼要斩杀妖兽,至少完整带回一颗妖核,才能有下次参加宗门大会的资质。 这次下山的队伍中,没有百花源的师姐,都是万真宗里其他派的同门。 领队的,是江寻芳。 花缀从小就期待下山试炼,尽管试炼过的师姐们各有各的离奇反应。 在花缀留存的记忆里,率先去试炼的柳师姐回来后闷闷不乐了许久,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任谁叫也不开门,师尊来了都不开,再后来与试炼时结识的同门成了道侣,这才变回原来那个坚韧温柔的柳师姐。 桃师姐回来后,眼一闭心一横,说师姐妹们干脆杀了我算了,我生在百花源死在百花源,下辈子就做棵桃树,再也不化什么劳什子的形,我就做棵不说话的树陪师祖师尊师姐妹们一辈子。 而苜蓿师姐,她回来后哭了一大场,嚷嚷着想死但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的桃师姐安慰了她一个通宵,第二天她们翘了晨练,师尊也未曾责备。 还有许许多多师姐,有再也没有回来的,就像高了花缀两头的杉木师姐那样,不知所踪;也有回来后转去宗门内其他门派的,比如荷花师姐;也有回来后一切如常的,据说师尊当年就是如此。 花缀对试炼有恐惧,但更多的是期待。 期待能有资质参加下一届宗门大会,期待能有资质站在江寻芳身边。 第41章 * 从山上到山下。 花缀从在队伍末尾悄悄观察江寻芳,到走在队伍最前面,和江寻芳肩并肩。 “江师姐,我们是不是要先找家客栈,休息一晚上?”花缀问。 江寻芳看了看其余人,又看看兴奋的花缀,冷冷道:“无需休息。” “那我们就继续走吧,赶快找到妖兽,赶快完成任务!”花缀干劲十足。 花缀走在最前面,没听到在队伍中的窃窃私语。 “她不想休息,也不让我们休息,这是什么道理!” “百花源的小花精,叽叽喳喳的吵死了。” “……” * 夜半。 远离人烟的森林里,云雾缭绕。 这烟雾显然不是寻常的雾气,也并非瘴气。 而是妖气。 江寻芳的手早已握住了剑。 队伍中有人哈欠连天,有人怨声载道。 花缀对四周充满好奇。 这里的花草树木和百花源里的不一样,她感知不到根系和源头。灵力好像被漩涡吸走了,只留下空洞的气息。 阴森森的,但花缀不觉害怕。 因为榜首江寻芳在身边。 “小心!”江寻芳猛然拔剑,刺向迎面扑来的黑雾。 大家纷纷警戒,拔剑自御。 “江师姐,我们该怎么办?”花缀还算冷静,询问江寻芳。 “别怕。大家不要慌乱,按照出发前教的阵法,列阵!”江寻芳的声音丝毫没有颤抖。 “是!”大家齐心列阵,灵力经过到每个人身上,搭建起坚不可摧的防御。 花缀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多人、这么多不同的灵力。有炽烈如火的,有泠泠如水的,有清冽如冰的,有坚韧如木的……有一丝灵力,那样特别,温暖的、纯粹的、浩荡的,勾连着花缀的心跳。 是江寻芳。 “向北,攻!”江寻芳发号施令。 大家齐心输送灵力向北,闻听一声凄厉的哀嚎。 像冷夜风声,像婴儿夜啼。 凄然奇怪。 紧接着。 “群妖侵袭,大家维持阵型不乱,各自御敌!” 花缀的心颤了颤,手紧紧握住剑,向前挥动。 出发之前,江师姐讲过的。 就像师尊教的那样去攻击,去劈、去砍、去刺,只需要用简单的低阶功法,讲灵力凝聚在剑上,用剑打在妖身上就好了…… 可是,可是妖在哪啊? 夜色漆黑,妖隐匿在黑雾中,在众人头顶盘旋。 “阵形变换,守!” 江寻芳的声音穿透黑雾。 有人察觉到不对:“师姐……妖气好像越来越重了。” “不要怕,恐惧会影响判断。”江寻芳的语气沉定,古井无波,“宁心静气,变换阵形,隐!” 攻,守,隐。 三种基本阵形,对应着三种情况。 第一种,我强敌弱,可攻。 第二种,敌强我弱,应守。 第三种,强弱悬殊,隐匿。 “师姐,那是、那是什么啊……” 头顶的黑雾具象成密密麻麻的黑点,像候鸟群一样向外迁徙。 “妖兽潮。”江寻芳道,“不要怕,我们隐匿在阵中,妖兽察觉不到。保持呼吸自如,灵力稳定输出,不要有过多灵力波动。” “江师姐,妖兽潮是在这个季节出现吗?”花缀充满疑问,这和书上讲的不一样。 妖兽一般会在深秋成群出动,因为有些妖兽即使修炼也脱不掉冬眠的习性,需要在冬眠前捕获灵力,以备长达整个冬季的消耗。 妖兽捕获灵力的方式有很多,最慢是在天地中吸取,最快是杀掉有灵力的其他存在。 比如其他妖兽,比如修真者,比如普通人。 “的确反常。”江寻芳道,若有所思。 花缀和其余人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此刻,除了等待妖兽潮过境,再没有别的办法。 良久。 妖兽潮过后,灵力低微的幼小妖兽冒出头,在森林里散步。 似是受到妖兽潮的影响,这些弱小得不能化形的妖兽也格外亢奋,在林中横冲直撞,撞在一名剑修的剑下。 妖兽的妖核飘出,晶莹洁白,和花缀在书上看到的不一样。 书上画的图,妖核比头顶这漆黑的夜还黑,比妖兽潮的黑雾还黑,怎么会是这样洁白。 “等等……”花缀来不及阻止,妖核以被剑修同门收入囊中。 妖兽的身体随之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阵形渐渐地,溃散消失。 大家纷纷去猎杀幼小的妖兽,江寻芳抱剑旁观,以备不测。 “江师姐,这些妖兽的妖核都是白色的,不是黑色,它们……它们不是妖兽,只是普通的小兽而已。”花缀有些混乱,普通小兽不会有妖核,有妖核的必是妖兽。 但妖兽的妖核,不会是洁白无瑕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妖兽就是妖兽。哦,对了,忘了你也是妖。小花妖,让开,把你身后的那只花妖交出来。”剑修同门拿剑指着花缀。 花缀这才注意到身后瑟瑟发抖的小花妖。 它连化形都化不好,根须花叶全都保留,只在花蕊里长出一只大大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花缀,在与花缀对视之后抱上她的小腿。 一瞬间,花缀感知到小花妖的根系。 浅浅的,扎在这片土壤里。 忽然, 轻轻的,“噗”的一声。 根系断裂了。 小花妖消散了。 妖核被夺走,同样是洁白的。 “我……”花缀双唇嗫嚅,“我……是妖?” 江寻芳拿戒尺打在了剑修同门的手上:“门规第二百一十二条,侮辱同门为邪魔外道妖修禽兽,责打一次。再有下次,记过。” “嘶。”剑修搓了搓手,恨恨盯了花缀一眼。 “江师姐,我是妖吗?”花缀难以置信。 “你是什么,自己不清楚么?”江寻芳语气仍旧平淡。 花缀摇头,眼泪被甩下:“我不是妖。” “你认为自己不是,那便不是。”江寻芳说。 “可我……我是什么?” “你想是什么,便是什么。” 修人身,化人形。 学人话,做人事。 花缀长到这么大,经历的一切都在今夜崩塌。 原来她不是人啊。 却生长在一个由人建立起来的宗门。 难怪百花源与宗门里其他门派相距甚远。 难怪宗门教的书里说,百花源最末。 这些人,天然对妖兽有偏见。 万般皆下品,唯有人最高。 花缀很难过。 但好在,江寻芳不嫌弃她。 还开导她,说她想是什么便是什么。 花缀擦去眼泪:“师姐,我要好好修炼,我要证明花不比人差,妖不比人差。但我不要杀妖兽夺妖核,就算完不成这次的试炼也不要紧,就算不能参加宗门大会也不要紧,就算一辈子只能在百花源不能下山也不要紧呜呜呜呜……我想下山,我想下山啊师姐,不能下山的话,就要像柳师姐那样,道侣受不了在百花源的日子,师姐又不能下山,最后就做不成道侣了啊呜呜呜呜……” “你想要道侣?”江寻芳的声音响起来,听起来和平常不一样。 花缀感受到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睁开眼,和江寻芳的视线正对上,整个人都定住了:“……嗯。” 江寻芳擦干花缀的眼泪。 没再说话。 仿佛刚才的疑问只是一时兴起,随口一问。 又仿佛,只是花缀出现一场幻觉。 江寻芳收整队伍,组织大家原路返回。 * 队伍刚回到万真宗的山脚下,还没踏进山门结界,花缀立刻察觉到——结界消失了。 结界应该是从外面被打碎的,灵力残余还滞留在空中。 其余人或许对这种灵力迟钝,但花缀极其敏锐,因为这灵力是连接着百花源的。 是师祖设下的结界。 百花源的土壤生长出脉系相连的花草树木,她们的灵力一脉相承,与师祖同根同源。 结界消散,就说明…… 花缀心中大骇。 在其余人还对着天上盘旋的黑鸦群发出疑问时,花缀已经跑上了山。 一路都没看见守山的同门,花缀施展好几次传音术,都没有回音。 直到远远看见百花源的溪水变成红色,花缀顿时腿软。 “师姐!师尊!”花缀硬撑着,沿着溪水奔跑,“你们在哪啊?师姐!师尊!” 再往前,看到一片萧条。 百花源的花草树木,全都枯萎了。 地皮一片褐色,什么都没留下。 没有尸体,没有灵核。 什么都没有! 花缀瘫坐在地,巨大的摇震感袭来,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 第42章 百花源最后一道结界消散了,溪水随之干涸。 那是属于师祖的灵力,散落在万真宗每一处角落,湮灭。 有一丝灵力落在花缀头上,那触感很像很像那夜摸到的桃花瓣。 桃花瓣也消散了。 花缀浑身的灵气也正在消散,不可遏制地倒在地上,闭上眼睛。 * 仙历二千二百五十年,万真宗百花源主崩逝,与之命脉相连的万真宗山门结界因此受损。 正逢妖兽动荡,群袭万真宗,致其覆灭,三十二派仙器尽毁。 从此,人间界再没有修真第一宗门。 第 36 章 番外if线 花缀和江寻芳在人间界游荡,四处斩妖除魔。 在万真宗倾覆之后,因下山试炼得以保存的队伍也在内讧中解散。 江寻芳要重建万真宗,大家不看好,于是分道扬镳。 但花缀看好她。 要知道,江寻芳可是榜首,是花缀心目中的天才师姐,是很有潜力的下一任掌门候选者。 许久之后,久到足足过了百年。 在人间界所有修真者的努力下,大部分妖魔被清除,花缀和江寻芳也声名鹊起,得到不少门派的招揽。 但江寻芳仍想重建万真宗。 * 在一个月圆的夜晚。 在花缀和江寻芳暂时居住的茅草屋里。 花缀听见江寻芳翻来覆去的声音,窸窸窣窣,就知道她又做噩梦了。 这个时候,花缀只能摇醒江寻芳,免得她不知何时惊坐而起,冒一身的汗。 “你又做噩梦了,又梦见……你师尊?”花缀拥着江寻芳,手抚在她背上,透过寝衣能感觉到微微汗湿。 “嗯。”江寻芳的喉咙很痛,知道花缀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微微张口,深深喘息。 那一天,无心峰尸殍遍山。 江寻芳回到万真宗,亲眼看见自己的师尊身中妖毒而疯魔的样子。 师尊杀了许多人,也受了许多伤。 衣衫褴褛,白衣成血衣。 万真宗的结界彻底消散的那一刻,师尊短暂地恢复神智。 拔剑,自刎。 这一切发生在江寻芳眼前。 成了江寻芳永久的噩梦。 “你还记得你师尊吗?” 在无数次彻夜的默默相拥后,这一夜,江寻芳问出这句话。 花缀说:“记得。我好像从来没和你讲过我师尊,她不像你师尊那么厉害,不是门派掌门,更不是宗主,只是我们百花源的长老。听说宗主对你们很严厉,我师尊就不会。” “宗主?”江寻芳闭了闭眼,“我师尊不是宗主,她只是无心峰的掌门。” “那宗主是谁?” “是百花源主的道侣。” 花缀在心中默默向师尊道歉,她背的书都快忘光了,只记得启蒙课本上说宗主是无心峰掌门,不记得是哪一代掌门,也不记得有说是师祖的道侣。 不止是这些记忆,连同万真宗覆灭那日的记忆,也变得不清楚。 “唔……接着说我师尊吧。你知道的,我们百花源都是花草树木化形,我师尊的本体可漂亮啦,是腊梅。我刚刚有灵识的时候,感知到师尊给我浇水。那是我对这个世界的第一缕认知,有阳光,有水源,有土壤,有花香,有轻轻的温柔的触摸——那时师尊在揪我的叶子,没有很用力,只是摸一摸这样的力度。” 花缀用手指在江寻芳的背上点一点,模拟师尊第一次揪她叶子的力度。 “师尊总是来揪我的叶子,后来我读书才知道,这叫拔苗助长。”花缀笑了笑,继续说,“我刚刚化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师尊,她拿着一支本体长枝,枝上有朵腊梅花,浅黄色的花瓣像玉一样。轻轻一挥,向我身上洒露水。我是‘砰’一下突然化形的,旁边的师姐们惊讶地叫师尊,抓着师尊的袖子。我也学着师姐们,抓着师尊的袖子,叫了声师尊。师尊‘嗯’了一声。就这样,师尊就成为我的师尊啦。” 江寻芳没有说话,回应花缀的只有均匀的浅浅的呼吸声。 花缀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慢慢用力,抱紧了江寻芳的身体。 用最简单的来源于身体接触的触觉去感知。 感知到她的温度、骨肉和脉搏。 这具修炼无情道的身体,本该无牵无挂,自在修炼。 可她承载了太多。 江寻芳,她太累了。 * 又百年后。 花缀和江寻芳用百年间接受委托筹到的钱资,重建了万真宗。 修建宫室,种花植木,广招门徒。 江寻芳一点点把新的万真宗打造成记忆里的模样。 在重修百花源时,花缀很伤脑筋。 她记不清原来的百花源是什么样子。 江寻芳说,按照自己心意修建就好,无需同从前一模一样。 花缀叹了口气,同意江寻芳的说法。 追随心意……花缀缓慢散开自己的灵力,覆盖整个百花源,唤醒沉眠的溪水、蛰伏的种子。 最先破土的,是腊梅的种子。 纤细的绿芽从花缀的靴子旁钻出。 再睁眼,百花源绿意盎然。 只是有点冷清。 打造山门结界时,江寻芳几乎豁出性命。 得知她把山门结界同自身灵力相接时,花缀忍不住惊呼:“你疯了?” 江寻芳的脸色有些不适,仍然坚定道:“万真宗复兴不易,我不能让刚刚建起的万真宗面临一丝一毫的危险。” 花缀闻言,同江寻芳做了一样的事情,将自身的灵力与百花源连接,打造一个专属于百花源的结界。而后又将自己灵力与山门结界连接,更多添了一重保障。 花缀没有注意到,背后的江寻芳脸色更加难看。 “万真宗修建好,百花源也能高枕无忧了,”花缀说,“我会留在百花源,让百花源永远有充沛的灵力,花草树木很快就会长起来……你呢,你要留在无心峰吗?” 江寻芳说:“不,我同你去百花源,我在那里也可以处理宗门事务。江山代有才人出,无心峰会有新掌门。而我……我也想躲懒了。” “好,那我们一起留在百花源。我要修一条密道,只通向我们的住处,不让其他人打扰到我们。” “好。” “要在我们的住处周围种许多花,种什么呢……种些桃花吧,开起来纷纭缭绕,很好看。” “好。” “我们的住处,要修好一些,不过也不用太好,不要铺张。” “好。” “也不知道百花源的花草树木什么时候能化形,只有我们两个在百花源,太冷清了。” “不想让人打扰,又嫌冷清,实在两难。” “我是觉得百花源冷清,不是嫌我们两个冷清。不过说到化形,我记得有位师姐,后悔化形了。” “人身多烦恼,化形与否全凭造化。快则数年数月,慢则百年千年,百花源会热闹起来。” “……” * 万真宗覆灭三百年后,又重新成为人间界修真第一宗门。 如今,河清海晏。 人间界迎来长久的和平安宁。 某夜,花缀预感到自己身体内的灵力有枯竭之势。 江寻芳也有同样的预感。 数百年里,花缀与江寻芳一同修炼,早已心意相通,不分彼此。 这夜月圆,花缀透过桃花枝头望远月。 “花快开了。” “嗯。” “或许我们看不到明年的花了。江寻芳,”花缀忽然叫江寻芳的名字,郑重其事,“我们已经活了几百年,所幸在漫长生命的结尾,我没有遗憾,也没有挂念。但有一桩事,你要应我。” “什么?” 花缀低下头,看见膝上的江寻芳脸上有月光照映,神色也温柔。 这个修无情道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动情了。 “我要比你先死。江寻芳,我死后什么都不会留下,而你却会给我留下一具冰冷的尸身。” 花缀知道,她真的什么都不会留下,包括体内这个异样的灵核。 寻常的灵核或可留存,但花缀体内这个由缥缈又熟悉的灵力凝结起的假灵核——不会留存。 “不会,”江寻芳闭上眼,扳过花缀的头,让居高临下的花缀俯身亲吻自己,“我会同你,一起消失。” * 江寻芳开始闭关。 花缀与她一墙之隔,寸步不离地守护。 花缀知道,江寻芳想竭力延长自己的寿命。 为了万真宗,为了她。 百花源深处依旧静谧。 花缀不禁想起,第一次见江寻芳的时候。 她从来都是耀眼的,让人无条件相信。 所以这一次,花缀依然相信江寻芳。 无论寿命能否得以延长,花缀都相信江寻芳。 相信她不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丢下自己。 第43章 花缀透过重重门扉望向外面。 一刹那, 黑夜替换了白昼,是江寻芳转变了灵力方向。 强大的灵力波动硬生生扭转了周围的环境。 忽然,远处的祈祷打破了黑夜中的寂静。 花缀侧耳,听见少女的碎碎念。 * 房门推开,江寻芳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侥幸在月光掩盖下,并不骇人。 花缀像平常一样,拥住江寻芳。 “方才有个小姑娘,来这里诉苦。她爱上了无心峰的人,不知那人会不会爱她。”花缀听见江寻芳压抑的闷咳,手抚在她背上,轻拍,“我送了朵桃花给她。” “她会很开心。”江寻芳强撑着,向花缀笑了笑。 江寻芳如何知道,花缀不疑问。 闭关时,江寻芳转变灵力走向,转变自己的想法。 既然此生不能再续,那就开拓出新生。 几百年不够,江寻芳要许许多多个几百年。 这一生,江寻芳都在违逆。 修无情道,违逆本性封闭七情六欲。 复万真宗,违逆初心沾染仇恨情爱。 灵力逆流带来的痛楚很难承受,但江寻芳一定要承受。 就像当初要救灵核破碎的花缀,江寻芳毫不犹豫。 死而复生是逆天而行。 但江寻芳成功了,代价是自己的金丹一分为二。 分裂的金丹不能被江寻芳纳入体内,便留在原地。 吸纳天地灵气,百年后有了自己的意识。 终于,江寻芳看到,那个捧着师祖赐花的孩子,她会很开心。 江寻芳也看到,分裂的金丹,化成了一个同自己年少时一样无情的人。 循着灵力逆流,江寻芳还看到了另一个时空。 与此世截然不同。 * “花缀,”江寻芳顿了顿,对上花缀莹莹目光,鼻梁上感到滚烫的一滴泪,“别哭。修炼数百年,身死道消早已见惯,只不过终于要发生在我们身上。” 江寻芳一生不曾落泪,此刻竟也觉得眼眶酸涩。 一滴泪落下,同花缀的泪重合。 “我知道,可我仍然会难过。”花缀说着,抹去江寻芳脸上的泪痕,“生命的最后,该做些有意义的事,我给你留个印记,再相见的时候,我一眼就能认出你。” 江寻芳睁着眼,看花缀的手指贴近,把一颗泪化成烙印。 “好。或许,是我先认出你。” * 世事变幻,沧海桑田。 果如江寻芳所见,成百上千年后,万真宗不复存在。 从前百花源的小溪延伸汇进夏夜里会莹莹发光的海域,孤高不胜寒的无心峰变成了一座颇有野趣的小山丘。 所有陈旧的建筑灰飞烟灭,新的建筑拔地而起。 物非人非。 但总会有人,为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执念,去追寻心中的那个轮廓。 晨晖掩映下,寺庙钟声里。 刚刚成年的少女向爱人吐露心声:“轮廓并不是为扩大范围,只为确定一个人。既见即爱。” 作者有话说: 锵锵~世界线收束!=w=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